《骄娇之欲(重生)》 第1节 书香门第【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骄娇之欲(重生) 作者:吃饱喝足的狗蛋 文案 身为侯府嫡女,沈玉娇的一生是悲惨又可怜的。 被继母陷害,被父亲厌弃,被家族抛弃嫁到了西南, 初恋是个人渣,丈夫是个变态,被休弃回娘家还遇到了心怀叵测的齐王, 从一开始的抗争无力,到最后的浑浑噩噩,死不瞑目。 一朝重生,她回到了少女时候,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想争取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内容标签: 甜文 主角:沈玉娇,赵曦 ====================== 第一章 -重生 倾盆大雨。 沈玉娇闭了闭眼睛,只听得到外面雨水哗哗的声音,除此之外,竟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她想要站起身来,却没有力气;想要看清自己身处何处,可放眼看去,全是一片漆黑;她几乎要开始怀疑听到的雨声是不是真的……究竟是真的下了雨,还是她已经产生了幻觉。 可这究竟是哪里呢? 她分明应该在王府之中,分明应该作为齐王妃住持王府腊八…… 想着这些,沈玉娇觉得头痛欲裂,情不自禁抱住了脑袋,紧紧闭上了眼睛。 这时,忽然传来嘎吱一声响,像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循着声看去,只见身着锦衣头戴珠翠的齐王侧妃沈玉媚——她的四姐——提着一盏琉璃灯,出现在了那里。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王妃有话说。”沈玉媚温婉地笑了一笑,提着灯缓缓走近了她。 借着这灯光,沈玉娇终于看清楚了自己身处何处! 这应是王府地牢,只有最上面留着透气的小孔,没有任何光线可以透入其中来。 她有些慌乱,抬眼看向了沈玉媚,声音微微发着抖:“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没用处了,自然就只能来这里了。”沈玉媚娇娇柔柔地说道,“当然啦,王爷虽然不在乎你,但是我是你姐姐,所以还是央求了王爷,前来看你一眼呢!” “什么……什么意思?”沈玉娇只觉得心一凉,简直不敢相信沈玉媚说的话。 “还能是什么意思?王爷娶你作正妃,不过是为了宋将军手中的兵权罢了!现在宋将军兵权已经交到了王爷手中,宋将军也已经战死边疆,你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呢!”沈玉媚笑着说道,“王爷已经说啦,王妃因为悲伤过度,引发宿疾……不治而亡。” 听着这话,沈玉娇只觉得脑子一嗡,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身为你的四姐,总是心疼你的,所以呢,这会儿来看看你。”沈玉媚娇笑了几声,“虽然这辈子因为你我没能做上正妃,只能当一个侧妃,可也得感谢你,我现在才有机会跟着王爷一起进宫去呢!” “你……你什么意思?”沈玉娇抬头看着沈玉媚。 沈玉媚听着她的追问,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几乎笑出了泪水,然后道:“你看你,到这时候了,还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样,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呢!不过既然来了,有些事情我也不妨与你说上一说,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沈玉娇眉头一紧,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让我想想……”沈玉媚慢慢地说道,“就从你……从你当年失贞的事情开始说起吧!周元泰,是我娘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坏掉你的名声;之后让你远嫁西南马殷,是听说了陈王相中了你,而我娘想让大姐嫁给陈王;而后来王爷娶你,全是因为你的小舅宋将军手中的兵权。我这样说了,你明不明白?” 沈玉娇一怔,整个人呆住。 她的一生中,便是与这三个男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周元泰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在她才十五岁的时候就强行占有了她,并在沈家闹得沸沸扬扬,而周元泰不愿意负责,还狡辩是沈玉娇勾引了他,最后沈淮不得不让沈玉娇远嫁到西南,成为了马殷的妻子。 马殷是一个鳏夫,在娶沈玉娇之前,还有过两任妻子,前两任妻子都被马殷的妾室杜红儿害死。马殷喜欢沈玉娇的出身高贵又模样艳丽,对她十分宠爱,杜红儿嫉妒沈玉娇,用计谋害她,最后马殷厌弃了沈玉娇,把她赶出了马家。 走投无路之下,沈玉娇重新回到沈家,受到许多折磨,机缘巧合之下,沈玉娇被齐王赵溥相中,竟然还要娶她做正妃!彼时赵溥已经娶了沈玉娇的四姐沈玉媚为侧妃,她自然是不觉得有什么的,只欢欢喜喜地进了齐王府,做了王妃。 而沈玉媚现在所说这些……?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沈玉媚还在继续说着。她道:“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这些话对你说了也无妨。你死了以后,王爷已经答应了我,要扶我做正妃,所以,五妹,还真是要感谢你呢!” “所以……你要告诉我……我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你母亲在背后作祟么……”沈玉娇盯着沈玉媚,声音嘶哑。 “也不全是。”沈玉媚莞尔一笑,“你,沈玉娇,还有你那早死的弟弟,不过都是被沈家抛弃的棋子罢了!否则我的母亲,一介女流,又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沈玉娇只觉得脸上全是泪水,声音哽噎快要说不出话来。 “不如……你死了以后去阴间,问问你的母亲?”沈玉媚放声大笑起来, . 沈玉媚离开之后,地牢的门被锁了起来,再也没有人进来。 沈玉娇呆坐在里面,不知日夜,也不知年月。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已经虚弱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面都是血腥的味道,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听着外面仿佛从来没有停过的雨声,失去了知觉。 . “五娘,该起了。” 朦胧当中,沈玉娇听到有人在喊她。 “五娘,已经寅时,该起来了。” 沈玉娇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自己的奶妈朱嬷嬷。她一愣,一时间有些怔忡,只傻傻地看着朱嬷嬷,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朱嬷嬷看着她睁开眼睛,脸上已经满溢了笑容,口中道:“该起来了,今日五娘你就要跟着府里的姑娘们一起去进学,可不能犯懒。” 沈玉娇听着这话,却更加糊涂了,她分明已经……怎么突然醒来又见到了疼爱自己的朱嬷嬷,然后还要去进学?她下意识抬手,却看到了一双白嫩的小手,手腕上只戴着一枚玉镯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装饰——这分明、分明是自己十一岁的时候! 她飞快地把刚才朱嬷嬷说的进学的事情给联系了起来,她当年央着父亲去上学,正是十一岁。她央求了许久才得来了机会,最后却因为在学堂上与大姐沈玉婳起了争执,被赶了出来。 她抬眼去看朱嬷嬷,只见她已经转过身去吩咐她身边伺候的青露和青雾准备衣裳还有洗漱,把一屋子伺候的丫头们都指挥得团团转起来。 她看着朱嬷嬷的背影,又看着青露与青雾,这种重新回到十一岁时候的荒谬事情,让她觉得有些不踏实。为什么会重新回到这个时候?是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吗?让她重活一辈子,不要再像上辈子那样被人玩弄了一辈子,到死才知道一个不堪的真相? 垂下眼睑,她陷入了沉思。 朱嬷嬷转过身来,见她还躺在床上,于是又耐心地劝了起来,道:“姑娘……先前你求了大老爷那么久,才求到了这个进学的机会,这会儿怎么又懒散了呢?” 沈玉娇回过神来,见着朱嬷嬷苦口婆心的样子,急忙坐了起来,让青露和青雾来伺候她穿衣裳,口中道:“只是有些……有些不习惯了,没想到今日还真能与大姐他们一起进学。” 朱嬷嬷慈爱地看了一眼沈玉娇,道:“原本姑娘早就该去,若不是周氏在背后捣鬼,何至于耽搁到现在?这京中其他府里,不都是早早儿就给自家姑娘们请了先生来上课?咱们府里倒好,姑娘明明是嫡女,却耽搁到现在,还要和那些个庶女一起上课,简直不成体统!” 听着这话,沈玉娇眸光黯淡了一下,没有吭声。 “若是夫人还在,姑娘便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朱嬷嬷继续说道,“夫人走得早,就苦了姑娘和六爷,明明是嫡女嫡子,偏生被欺负成这样!” “嬷嬷还是少说几句吧……”沈玉娇垂着眼睑,声音辨不出喜怒,“如今周姨娘已经被父亲扶正,大姐他们也算是嫡出了。方才嬷嬷说的话,要是被人听到了,又平白惹多少事端。” 朱嬷嬷一愣,急忙道:“姑娘……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沈玉娇看了一眼朱嬷嬷,没有说话。 身后的青露倒是一笑,道:“姑娘也别恼,这院子里面没有外人,嬷嬷说这些,也是看不过去了。方才我与青雾去问蓝萝有没有准备好姑娘的轿子,蓝萝推说老爷院子里面要用轿子,人手分不过来,没有给我们准备。” 沈玉娇从镜子里面看了一眼青露,却想起来上辈子许多事情来:她分明是记得,朱嬷嬷也好,青露和青雾也罢,她们在她嫁去马家的时候,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她赎身,那个时候她心软,想着她们跟着她远嫁也不好,就留了他们在沈家,等她重回京城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她的大姐沈玉婳身边伺候了。当然了,那个时候沈玉婳是说,看着她们可怜,家中无依无靠,就帮了一把。 想到这里,沈玉娇再看朱嬷嬷与青露青雾,便觉得有些讽刺了。 既然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那么她便要好好把握,万万不能再如上辈子一样糊里糊涂受人摆布了。 沈玉娇轻哼了一声,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么说来,今日上学,还得我走过去了?”她抬眼看向了朱嬷嬷,轻声细语地问道。 朱嬷嬷忙道:“姑娘不用急,一会儿我便去找蓝萝,怎么说都得给姑娘准备好轿子的。” 沈玉娇“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朱嬷嬷见青雾与青露打理好了沈玉娇衣着头发,然后便命人送了早点进来,自己则出了院子去寻蓝萝了。 沈玉娇坐在桌前,看着那简单的清粥小菜,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有几分怀念。按照府里的分例,她作为大老爷的嫡女,便不该是这样简单的早点。从前她是心思不在这之上,现在重活一遭,再看到这简朴的小菜,便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身后青露与青雾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是默契地没有吭声。 “我没什么胃口,这早点你们拿去用了吧!”沈玉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回头看向了青露,“你去看看朱嬷嬷,眼看着去上学的时候也到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青露一愣,忙劝道:“姑娘好歹用一些,免得上学时候觉得腹中饥饿。” “不必,你去看看朱嬷嬷吧!”沈玉娇语气和软。 青露见状,也不再多劝,只让青雾带着丫头们把饭菜收拾了,然后自己出了院子去找朱嬷嬷。 她倒是不觉得沈玉娇今日有什么异常,只当她是要进学了,所以心中有些紧张,于是看到朱嬷嬷时候,也只不过随口一提,然后便问起了轿子的事情。 “方才已经让蓝萝准备轿子了。”朱嬷嬷脸上看起来总是和善可亲的,“你进去与五娘好好说,就说一会儿轿子就来。” “我晓得的。”青露笑道,“青雾还在屋子里面陪着她呢,出不了什么乱子。” 朱嬷嬷点点头,又道:“夫人已经交代下来,她进学也不过就是今日,待到明日便不会再去,我们也就辛苦这么一天,没什么可抱怨的,知道么?” 青露道:“我们做下人的,有什么可抱怨?在这娉婷院中伺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朱嬷嬷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来,道:“是了,好好伺候着就对了。” 第2节 青露也笑了起来,不再与朱嬷嬷多说什么,便重新回到院子里面去了。 . . . 第二章 -进学 待到轿子准备妥当,朱嬷嬷亲自进到屋子里面来请,沈玉娇上了轿子以后,她长长松了口气,才有了几分踏实下来的感觉。 她从前是不信这怪力乱神之事的,虽然时人多信佛教道教,又有寻仙问道之类的说辞,可她却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可谁知她竟然能重活一遭?重活也就罢了,还恰好是重活在进学之时,这大约便是上苍垂怜。 对她沈玉娇来说,进学之事恰好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说起来女子进学在大周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大周风气开放,对女子并无前朝那样百般压抑,世家大族的女孩儿大多在五六岁时候便会入学堂,开始与男孩儿一样学习四书五经,待到九十岁,便开始学习六艺。 她本在六岁时候进学,可那时候恰逢她的生母宋乔儿重病,便拖延了下来;再之后宋乔儿不幸病逝,她为母守孝,待到出孝时候已经十岁;出孝之后,她也应该安排进学事宜了,可又因为父亲将原来的周姨娘扶正,期间种种事情耽搁,这么一耽搁,便又是一年。 上辈子她央着父亲沈淮许久,才求来了进学的机会,但不过只去了一日,便被逐了出来,还落下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头,后来便再没有机会与府中女孩儿一起上学。倒是后来小舅知道了,托着舅妈送了个女先生过来,才学了几年。 这辈子呢?沈玉娇端坐在轿子里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来。 而这时,轿子恰好停下,朱嬷嬷亲自帮她打了帘子,冲着她温和慈爱地笑道:“姑娘,已经到了。” 沈玉娇看了一眼外面,扶着朱嬷嬷的手从轿中出来,环视了周围,依然是记忆中她只去过一次的春秋堂。 进到堂中,只见廊下已经有许多丫头嬷嬷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她只扫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倒是朱嬷嬷笑了一声,道:“那是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还有四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一会儿姑娘您进到学堂里面了,我与青露青雾也留在外面等着。” 沈玉娇略点了头,软声问道:“现在大姐他们已经进去了么?” 朱嬷嬷忙道:“今日咱们来得晚了一些,方才让蓝萝去准备轿子,着实费了一些功夫。不过也不算太迟,我们这会儿进去便是了。” 沈玉娇看了一眼书房里面,又扫了一眼廊下那些丫鬟们,倒是不置可否,口中道:“那便劳烦嬷嬷进去与先生说一声,便说是我来了。” 朱嬷嬷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飞快看了一眼沈玉娇,脸上仍然是那慈和可亲的笑容,口中道:“这进学之事,嬷嬷没读过书,但仿佛听说过尊师重道的说法,这还是姑娘亲自进去为好。” 沈玉娇笑了一笑,道:“这倒是无妨的,嬷嬷先去通报一声,显得我对先生更为尊重。” 朱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青露抢了话头。青露笑道:“既然嬷嬷不敢进去,我便去为姑娘通传一声便是了。”一边说着,她便上前去,敲了书房的门,恭恭敬敬地通传道,“先生,五姑娘来了。” 然后书房的门打开,女先生走到了门口,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沈玉娇,示意她进去。 青露急忙扶着沈玉娇上前去,进到书房中找了位置坐下,又把文房四宝放在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 沈玉娇倒是觉得意外,她看了一眼青露,又看了一眼那女先生,然后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地摊开了手中的书。她并不想如上辈子一样再在书房与任何人起任何冲突导致最后被赶出书房,一时半会儿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于是也只好老实地先不说话不接话,让自己毫无存在感了。 经过了上辈子那么憋屈闹心的日子,重新坐在了书桌后面,听着女先生干巴无味地讲着四书,她倒是生出了几分感慨:无论如何,现在时机尚早,只要抓紧了机会,定然不会再如上辈子那样的。 正胡思乱想着,上面的女先生忽然开了口,她看着沈玉娇,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语气十分严肃:“五姑娘今天第一天进学便迟到,按照我们春秋堂的规矩,应该罚站。” 沈玉娇抬眼看向那女先生,微微皱眉,却也没反驳什么,只乖乖地站了起来,没有吭声。 女先生仿佛觉得十分意外,她摆了摆手,示意沈玉娇站到外面去,又道:“既然罚站,便去外面,不要打扰了其他人听讲。” 这话一出,沈玉娇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了,她扫了一眼书房当中其他的四人,然后看向了那女先生,微微笑了一笑,问道:“我站在最后,还能打扰到谁听讲?” 女先生听着这话,脸色十分不好看。在知道沈玉娇要到春秋堂来上学之前,她已经见过周氏,也被叮嘱过许多次,一定要在第一天就把沈玉娇赶出春秋堂去。恰好今天她便抓住了沈玉娇迟到的把柄,想借着这机会赶她出去,还由得沈玉娇来狡辩? 于是她柳眉倒竖,尖着嗓子喝道:“还与先生狡辩?半点也不尊师重道!” 这种情形之下,沈玉娇哪能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她也没恼,只是笑着,道:“既然先生这么说,我也便无话可说了。这样大呼小叫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学富五车的先生,想来着春秋堂也不过如此。” 一边说着,她便起了身,招呼了青露进来收拾东西了。 这话一出,女先生脸上浮起了几分尴尬神色。 坐在最前面的沈玉婳起了身,拦了沈玉娇一把,口中笑道:“也不过是小事儿,何至于这么大气性了?娇娇今天第一天来春秋堂,先生便多担待一二。”说着,她看向了沈玉娇,又道,“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对先生这么说话,来好好与先生道个歉,便坐下一起上学吧!”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婳,又看了看那女先生,软声笑了一笑,也就借着沈玉婳的台阶下了。 “是我不对,今日不该来迟,也不该顶撞先生,还请先生见谅。”她这样说道。 女先生冷着脸看着她,却也不好多说,只让她回到位置上去,之前所说罚站之类,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沈玉婳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娇,又看了一眼讲台之上的女先生,心中颇有些烦闷。按照周氏的安排,沈玉娇今日是必然要从春秋堂赶出去的,还必须是因为扰乱学堂不学无术这样的理由,才能让人觉得全是沈玉娇的不是,而不会牵扯到旁人身上来。 方才女先生原本已经抓住了把柄,却被沈玉娇三言两语说成了是女先生的不是,于是她不得不出面来挽留了她……想到这里,沈玉婳更加烦闷,连看书的心思也没有了。 她这样烦闷样子,自然被一旁的沈玉媚看在了眼里。 她与沈玉媚同是周氏所出,也都比沈玉娇年长,但身份上却有着天然的差别。周氏从前是大老爷沈淮的妾室,沈玉婳与沈玉媚都只能算是庶出,而沈玉娇是正室夫人所出,嫡出的小姐,自然比她们尊贵;后面周氏被扶正,她们俩也能算是嫡出了,可偏偏沈玉娇身份上仍占了先,说出去硬是比她们俩要尊贵几分。 她们自然都是乐见沈玉娇被赶出春秋堂的,可偏偏现在又没了法子。 沈玉媚与沈玉婳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没有说话:春秋堂中不止是有他们大房的人,还有二房的沈玉媱和三房的沈玉婵,她们有什么事情,也只能回到大房之后,再另行商议。 . 结束了上午的授课,女先生宣布了课后的习作,然后便让她们各自离去。 沈玉婳与沈玉媚特地等着沈玉娇收拾好了,然后便上前来邀她一起回大房去。 “早上出来时候,太太就嘱咐了,中午要带着你一起回菖蒲园用午饭的。”沈玉婳笑着说道,“听太太说,今天做了你喜欢的鲈鱼。” 沈玉媚也笑道:“今天五妹进学,正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沈玉娇颇感意外,却也没有推辞,于是将手中文房四宝交给了青露,口中道:“太太这样安排,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于是三人相继上了轿子,便离了春秋堂,往菖蒲园去了。 . . . 第三章 -三房 在京中,安乐侯沈府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老安乐侯是先皇的伴读,伴随先皇出生入死大半辈子,然后便封了安乐侯。待到今上继位,老安乐侯去世,为了施恩,便让老安乐侯的长子沈淮袭了安乐侯的爵位。老安乐侯的次子沈清与幼子沈湘倒是也争气,沈清科举出身,数年前考取了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三年庶吉士,又在礼部做了几年主事,现在已经升任了礼部侍郎;幼子沈湘则去了军中打拼,几次立下大功,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 因老安乐侯夫人周氏尚在,三家同住在侯府当中,却是还没有分家。如今三房都在一个大宅子里面,大房当家,三房之间看起来和睦,却也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龃龉。 沈玉娇在春秋堂与女先生的这么一出,便由沈玉媱和沈玉婵带去了二房和三房。 如今二房沈清一家住在浮莲园,正好位于沈府东南。 沈玉媱坐着轿子进到浮莲园中,先去给母亲姚氏请了安,恰好又遇到了姨娘李氏,许多要说的话只好先咽了下去,只在一旁坐了,听着李姨娘陪着姚夫人说话。 李姨娘比姚夫人略小两岁,原先便是老侯夫人周氏安排给沈清的房中人,沈清娶了姚夫人之后,便给了名分,升了姨娘。李姨娘十分得沈清喜爱,还生下了两个儿子,可谓是春风得意之人,不过她生性温柔,平日里也不怎么喜欢出风头,总是安安静静的,姚夫人看在眼里,也便不怎么为难她。 看到了沈玉媱,李姨娘先转了话锋,便变着法儿夸起了她。 “二姑娘自从去了春秋堂,习了六艺,眼看着便比从前更加稳重大方了。”李姨娘如此说道,“说起来春秋堂的那位女先生,也倒是真有本领,当初若不是夫人的面子,恐怕也请不来。” 姚夫人不置可否,只微微勾了嘴角,道:“这算不得什么顶好的女先生,只不过是教了府里的女孩儿们认几个字,改明儿还得专门请个先生到家里来,给二娘亲自上课。” 李姨娘笑道:“夫人说的是。”顿了顿,她又道,“大房的周夫人前儿派人送了几匹料子来,那颜色鲜艳,花色也好看,正好适合给我们二姑娘做裙子。夫人若是不嫌弃,便让我给二姑娘裁几件。” 听着这话,姚夫人倒是真心实意笑了一笑,让身后的大丫鬟黄雪去寻了料子来,口中道:“我知道你手艺好的,那便辛苦你了。” 李姨娘忙道:“这谈什么辛苦?都是应当的。” 说着,黄雪把料子捧了出去,交给了李姨娘身后的丫鬟。 李姨娘瞧着沈玉媱仿佛有话要对姚夫人说,也便起身告辞了。 待到李姨娘走了,沈玉媱便挨着姚夫人坐了,爱娇地搂住了姚夫人的脖子,娇憨笑道:“这李姨娘跑来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真为了给女儿做一身衣服?” 姚夫人在沈玉媱的胳膊上拍了一记,笑斥道:“女孩子家家的,这么坐没坐的样子,倒是白白读了那么多书。” 沈玉媱吐了吐舌头,急忙坐直了,然后又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嘛?” 姚夫人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便不要多问了。” 沈玉媱听姚夫人这么说,也便不再多问,然后便说起了春秋堂的事情。她讲沈玉娇与那女先生之间的事儿说了个清清楚楚,然后笑了一笑,道:“也不知怎么的,那女先生仿佛今日就是要赶五妹出去一样,戾气大得吓人。” 姚夫人听着这事儿,眉头微微皱了皱,问道:“那后来五娘怎么样了?” “跟着大姐还有四妹回菖蒲园去了呗!”沈玉媱说道,“按说五妹已经进学了,早就该从娉婷院搬回菖蒲园了,从前是为了给先头的大伯娘守孝,现在早已出孝,还住在娉婷院,便不像样子了。” “这些事情难不成周氏不知道?你倒是少操心。”姚夫人刺了她一句,脸上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想来着便是周氏使的手段了,可惜了小门小户的,只会在下人身上下功夫,五娘只要不是傻的,便不会着了她的套子。” 听着这话,沈玉媱笑道:“我瞧着五妹伶牙俐齿的,倒是比从前能说了。” 姚夫人看了她一眼,也笑道:“你也伶牙俐齿,一天比一天能说会道。” 沈玉媱撒娇地抱住了姚夫人的胳膊,道:“我哪里伶牙俐齿,根本就说不过娘嘛!” 姚夫人拍了拍她的后背,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二。她道:“大房的事情你少参合,别看着五娘可怜就凑过去,你离着她远一些,知道吗?” 沈玉媱愣了一愣,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反正你记住便是了,别管为什么。”姚夫人强硬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用了午膳,下午还要去给你挑一把琴。” 沈玉媱听说下午要去挑琴,又高兴了起来,开开心心扶着身边的丫鬟,就去用午膳了。 . 这边沈玉媱回到浮莲园与姚夫人说了沈玉娇的事情,那边沈玉婵回去了三房住着的绿桑园,也对庄夫人说起了同样的事情。 三房沈湘常年在边疆,府里面只有夫人庄氏带着一儿一女。庄夫人出身武将之家,为人十分利爽,听着沈玉婵把春秋堂的事情一说,便惹得她一阵冷笑。 庄夫人向沈玉婵道:“这事情之后必然还会有后续,你且看着便是了。大房的事情你少管,尤其是五娘还有她弟弟的事情,更是不要沾手,呵,就看周氏要怎么收拾这首尾了。” 沈玉婵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那边庄夫人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午膳,便不给她她再东问西问的机会了。 . 而沈玉娇跟着沈玉婳与沈玉媚回到了菖蒲园,见到了周氏,气氛便与二房三房截然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从前是姨娘的缘故,周氏扶正为夫人之后,总在沈玉娇面前要端出一个长辈的架子来,显得十分做作,言行之间十分惺惺作态。 沈玉娇冷眼看着,倒是有些唾弃上辈子的自己,这么明显的做派,上辈子竟然半点也没有看出来,还真心以为周氏是用长辈的呵护之心对待自己。 周氏让沈玉娇挨着自己坐了,又亲自给她夹了几筷子菜,然后和蔼问道:“今日在春秋堂可还习惯?女先生有些严厉,受了委屈没有?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和母亲说,母亲为你去主持公道。” 沈玉娇笑道:“都还习惯,女先生教课十分仔细。” “那可有受委屈?”周氏追问道。 第3节 沈玉娇笑道:“不过是进学,有什么可委屈的?母亲这话问得倒是有趣了。” 周氏非常自然地笑道:“这还不是你大姐进学的时候,都是哭着鼻子回来的,说是那女先生太凶,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我好说歹说,才哄得他们重新回去好好读书。” 沈玉婳娇嗔道:“母亲又把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说,倒叫我这个做大姐的好没面子。” 周氏慈爱地笑道:“这怕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要紧的?娇娇今天才进学,我这也是怕她委屈了也不肯说,自然要把你当年的事情说出来给娇娇听一听了。” 沈玉婳冲着周氏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好罢,母亲说便说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可没有这么娇气,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沈玉娇亦笑道:“母亲多虑了,今日春秋堂女先生虽然严厉,女儿倒是觉得也没什么要紧。毕竟女儿进学晚,大姐在女儿这年纪时候,已经读了许多年书,都开始学习六艺了,女儿现在还在读四书……实在是没什么可委屈的。” 听着这话,周氏着意看了沈玉娇一眼,脸上浮现出心疼的表情来,眼眶一红,道:“可怜我的娇娇,便是被耽搁了。” 沈玉娇垂眸,用帕子揉了揉眼角,声音也哽噎了起来,道:“母亲这样说,便让我心中过意不去了。” 沈玉婳在一旁也忙道:“娘可别这样,惹得五妹一起哭起来,一会儿爹回来了看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周氏叹道:“我可怜我的娇娇,想一想就觉得心疼。”一边说着,她把沈玉娇揽到怀里,拍着她的后背,一面叹一面又道,“就希望我的娇娇,将来能过得好,我那狠心的姐姐……怎么就走得那么早!”这么说着,她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听着这话,沈玉娇也跟着哭了起来,只扑在周氏怀里,就如那亲母女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沈玉婳与沈玉媚急忙让丫鬟嬷嬷们进来,一面是劝解周氏与沈玉娇,一面让人绞了热帕子来给她们擦脸,那一桌子饭菜倒是没有人去理会了。 好不容易劝解开了,周氏亲自拉着沈玉娇到内室去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回到偏厅时候,便遇到了中午下衙回府来吃饭的大老爷沈淮。 . . . 第四章 -继母 继承了安乐侯爵位的大老爷沈淮,现在已经是左千牛卫大将军,乃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也算得上是今上的心腹了。 他进到正厅当中,首先看到的是周氏与沈玉婳沈玉媚两姐妹,然后才看到了坐在周氏身旁的沈玉娇,他笑了一笑,在上首坐下了,口中笑道:“今日去春秋堂,可还习惯?” 沈玉婳忙接了话,道:“方才母亲还在问五妹呢!倒是惹得五妹哭了一场。” “哭什么?难不成真受委屈了?”沈淮挑了眉,看向了周氏,“若真受了委屈,你倒是要去春秋堂说一说了,可不能让我们娇娇受了气。” 周氏笑道:“这是自然的,老爷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分寸。” 沈玉媚也道:“春秋堂的女先生今天可凶了,我还以为五妹要和先生吵起来,还好大姐在,否则还不知怎么收场。” 坐在周氏身边的沈玉娇眉头微微跳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淮,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先说她受了委屈,再说她与女先生争执,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想也能想到。 然后意料之中地,沈玉婳又开了口,道:“今日瞧着,那女先生那样严苛,要是将来给了五妹委屈怎么办?不如便不去了吧!” 沈玉媚也道:“五妹还小呢,等过几年再去也不迟。” 沈淮沉吟了片刻,转而看向了沈玉娇,用征询地口吻开了口,问道:“五娘你觉得呢?若是先生太凶,不如便不去了。” 周氏却道:“老爷这话说得,简直溺爱太过,什么叫做‘若是先生太凶,不如便不去了’?既然今日已经去了,便好好上学,之后便不可松懈,说什么今日起得太迟了不想去了,明日风太大了不想去了之类的话了。”一边说着,她看向了身边的沈玉娇,又道,“你可别听你父亲胡说八道,上学这事情,不可儿戏。” 沈淮听着周氏的话,又点了点头,道:“你母亲说的也颇有道理,那便还是听你母亲的吧!” 沈玉婳与沈玉媚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没有接话。 沈玉娇笑了笑,道:“自然一切听母亲的。” 如此,一家人其乐融融吃过了午饭,沈淮去了书房,沈玉婳与沈玉媚各自回自己房里,而沈玉娇被周氏留了下来,说是要给她裁几身衣裳,给她看一看料子。 . 周氏如今扶了正,沈淮也给她请封了诰命,已经是大房名正言顺的太太了。 她是沈淮的表妹,名唤贞娘,自幼便在沈府长大,与沈淮也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周家门第低微,从前老安乐侯在的时候,从来都没想过要让自己的长子娶她的。 后来沈淮娶了宋乔儿,周贞娘对沈淮仍然念念不忘,一心只想嫁给他,宁愿做妾,宁愿只做个姨娘也要嫁,周家也无奈,便求到了老安乐侯夫人那里,由老安乐侯夫人周氏做主,在沈淮娶了宋乔儿半年之后,便纳了周贞娘为妾。 彼时宋乔儿心高气傲,对沈淮并没有给予太好的颜色。毕竟宋家是国公府,沈家只是侯府,两者差距颇大,且宋家武将之家,在朝中影响远超了沈家,故而宋乔儿在沈家除了在面对老安乐侯时候十分恭敬,面对其他人时候都是居高临下,十分倨傲。 这种地位上的天然差距让年轻的沈淮十分难过,几乎是本能地,他对宋乔儿敬而远之,然后便亲近了自己温柔小意的表妹周贞娘,天长日久之下,沈淮与宋乔儿更加疏远,而对周贞娘则真的相处出了几分感情来。 于是后来宋乔儿去世,沈淮也没想着再娶填房,便与母亲周氏商量着,把周贞娘扶正,还请封了诰命,给了她名分。 既然名正言顺了,沈淮也便让沈玉娇和沈珉改了口,称呼周贞娘为母亲。 沈珉是不乐意的,他年纪虽小,但已经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只肯不冷不热地喊周贞娘一声“太太”,而沈玉娇性情绵软,沈淮让她改口,她上辈子便改得十分顺从,故而现在虽然心中颇觉得嘲讽,但她也得强忍着喊周贞娘一声“母亲”,免得让他人疑心,看出端倪来。 . 周贞娘拉着沈玉娇在房中坐下了,命身边的丫鬟捧了时新的料子来。 她取了那鹅黄的料子在沈玉娇身上比划了一下,慈爱地笑道:“我便知道这颜色最衬你,特地给你留下,你大姐嚷嚷着想用这块料子来做裙子,我都没答应。”一边说着,她让丫鬟们把镜子给捧了过来,让沈玉娇看,“你看,你肤色白,这颜色最好看了。” 这样说着,她又取过了旁边那块胭脂红的绸缎,口中道:“这颜色我也是想着你最合适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玉娇从镜子里面看了一看,笑了起来,道:“这鹅黄色倒是更衬大姐,母亲不如就给大姐做裙子吧!” 周贞娘笑道:“不用多管她,她裙子多得是,你只用顾着你自己就好了。”一边说着,她又让丫鬟捧出一个匣子来,打开给沈玉娇看,里面是一整副头面首饰,十分精巧好看,“这是上次去宫里面时候,皇后娘娘赏下的,那次你大姐和四姐都去了,都得了不少赏赐,这一副我特地给你留着了。” 沈玉娇急忙谢了一声,道:“母亲这样记挂着,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周贞娘笑道:“这有什么?我疼爱你,与疼爱他们是一样的。如今你与珉儿住得远,珉儿那倔强性子也不常到菖蒲园来,到显得与我们生疏了。你父亲也常常与我说起你们姐弟俩,说想亲近你们,却又不得其法,明明是亲生儿女,倒是生疏得比二房三房更胜。” 沈玉娇抬眼看向了周贞娘,只见她脸上满满都是慈爱,语气也十分真挚,仿佛果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坏心思,全都是为着她与沈珉着想。 她低了头,轻轻咬了嘴唇,眼眶一红,然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母亲这样说,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做儿女的,应当为父母着想,却不该让母亲与父亲这般为难。” 周贞娘忙道:“这哪里是为难?这本该是当爹妈的多为儿女着想,这是理所应当的。就好像我就应该对你和珉儿好,就应该一视同仁。” 沈玉娇应了一声,直扑在了周贞娘怀里,嘤嘤哭泣了一番,又是母女情深的姿态了。 . . . 第五章 -沈珉 回到娉婷院,沈玉娇让青露和青雾把周贞娘给的衣服料子还有头面首饰都收起来,自己则去另一边屋子里面寻沈珉去了。 沈珉是她亲弟弟,一母同胞,都是宋乔儿所出。他比她小两岁,但比她有主见得多。 见到沈玉娇来了,沈珉摆了摆手示意在屋子里面正想说什么的嬷嬷蒋氏先出去,然后起了身,小大人模样地对着沈玉娇见了礼,然后请她进屋子里面来坐。 自从出孝之后,沈珉已经去了学堂,沈玉娇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了——尽管两人同住在娉婷院。 “听蒋嬷嬷说太太请你过去了。”沈珉不过九岁,如今身量尚小,看起来十分稚气,不过一双眼睛乌黑灵动,又唇红齿白,乍一看去倒有些不辨男女的漂亮。 沈玉娇随便择了一张椅子坐下了,回头看了一眼紧紧跟着自己的朱嬷嬷,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我与珉弟说话,你先出去吧!” 朱嬷嬷看了一眼沈珉,又看了一眼沈玉娇,笑道:“那我去小厨房给姑娘还有六爷准备些点心,姑娘中午也没有吃多少呢!” 沈玉娇略点了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朱嬷嬷见状,便悄然退了出去。 倒是蒋嬷嬷见着了沈玉娇,几番欲言又止,看着朱嬷嬷退出去了,自己仿佛有些不甘心,但看到沈珉的眼神,最后也只是嘴唇嚅嗫了几下,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沈玉娇贪婪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几乎要落泪下来。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的亲弟弟是早早就去世了的,甚至没有活过十岁,便因为冬日里生病,然后就那么去了。现在看到了沈珉,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心中酸涩无法言说。上辈子若沈珉能安然长大——不,就算能安然长大又怎样呢?她上辈子那样糊涂,也保护不了自己的亲弟弟!况且,周贞娘怎么会让沈珉长大呢?她也是有儿子的人,并且沈琼已经十五岁,是个懂事的大人了。对她来说,沈珉是万万不能留下的。 心中想了这么许多,再去看沈珉,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辈子,她当然要让沈珉好好活下去,也自然要让周贞娘所有的算盘都落空了。 “你怎么了?”沈珉奇怪地看了沈玉娇一眼,上前两步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看起来眼睛也是红红的,发烧了么?” 沈玉娇回过神来,抬手去拉了沈珉的手,笑道:“就是想起一些事情来。” “想起什么?想起太太是怎么对你好了?”沈珉讽刺地看了沈玉娇一眼,“你可长点心,别被底下的人三言两语就糊弄了,那朱氏看着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你还总带在身边,还嫌她知道的事情不够多么?” 听着沈珉这么说,沈玉娇心中浮现出愧疚之情来。她比沈珉大两岁,却事事不如他看得清楚明白,连他都能看出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忠心,为什么她竟然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我现在身边也没什么得用的人,朱氏虽然心思多,但做事总是可以的。”沈玉娇笑了一笑,如此说道,“我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就这么些,总不能把他们都赶走,我自己来做事吧?”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沈珉嘟哝了一声。 “是是,你说的对。”沈玉娇笑着说道,“我刚才过来时候,还以为你不在屋子里面呢!今日不是要去学堂?怎么中午就回来了?” 沈珉看向了沈玉娇,正色道:“我今日在白玉堂便听说了你在春秋堂的事情,于是和先生告了假,专门回来等你的。”顿了顿,他打量着沈玉娇的神色,不太确定地问道,“春秋堂那位女先生为何要责难于你?你可是真的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么?” 沈玉娇苦笑了一声,有些怀疑春秋堂的事情传到外面去了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于是只好把春秋堂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沈珉听。 沈珉听完,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鄙夷的神色来,口中道:“我知道以你的能耐也惹不出什么事情来,但错的确在你,你不该去得那么迟。方才就说了,那朱氏不堪用,若不是她早上磨磨蹭蹭不去给你准备轿子,你又怎么会去迟?你不去迟,怎么会让那女先生抓住小辫子?” 沈玉娇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沈珉又道:“不过听你说的这情形,大约是就算你没去迟,也会给你闹点事情出来的。太太还有沈玉婳他们话里话外都是你受了委屈,要么就不去学堂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沈玉娇,你还想不想要个好名声了?” 这样的话听在沈玉娇耳中,却是甜丝丝的——这种有人真正地关心自己的感觉,是其他所有都无法比较的。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傻笑,却有被沈珉训斥了几句。 “怎么还笑?你知不知道这事情其实很重要?”沈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沈玉娇急忙收敛了脸上简直无法抑制的笑容,认真地看着沈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沈珉瞪了她一眼,道:“你真的知道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傻乎乎的?” 沈玉娇的嘴角情不自禁就往上扬,道:“我只是……我只是很开心,开心还有你真的关心我。”说了这句话,她忽然又觉得心情低落……这偌大沈府,他们姐弟俩无人可依靠,也只能靠着彼此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沈珉老成地叹了口气,道:“我不关心你,去关心谁呢?” 一时间,屋子里面沉默了下来,姐弟俩各怀心思,都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沈玉娇打破了沉默,道:“我过来其实还有件事情是想找你商量的。” “你尽管说便是了。”沈珉说道。 “我想跟周氏提议,让我们俩搬回菖蒲园去。”沈玉娇说道。 “咦,你倒是不喊她母亲了?”沈珉敏锐地揪住了她话语中的不同,挑了眉,“你要告诉我,你睡了一觉醒来,突然就灵光一闪,发现她不是好人了?” 沈玉娇顿了一下,想了想,道:“你……就当是这样吧!” 沈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不再傻乎乎地认贼作母,就是件好事情。不过要不要回去菖蒲园,还需要过一段时日。” “我倒是觉得现在时机正好。”沈玉娇说道,“现在我们俩都已经上学,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此刻回去,却是正好的。” “给周氏扬名?”沈珉嗤笑了一声,“你可别打着什么去了菖蒲园,周氏反而不敢下手之类的主意!你可要想明白,你和沈玉媚同年,她就比你大一个月,我和沈琇同年,他只比我小一个月,你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周氏她从来都没有把我们的母亲放在眼里,哪怕她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姨娘,就敢拼着主母争宠!这意味着,她根本不会因为我们在菖蒲园就罢手!因为沈淮根本就不把我们姐弟俩放在心上,你明白吗?“ 沈玉娇被沈珉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她看着沈珉气得通红的小脸,好半晌没有吭声。 沈珉看着沈玉娇,叹了口气,又道:“我不是要对你凶,你是我姐姐,我们俩是亲姐弟,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 第4节 “我知道。”沈玉娇截过了沈珉没有说完的话,“是我思虑不周……明明应该是我来照顾你才对,现在却让你来点醒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过至少现在,你比之前好太多。”沈珉认真地看着沈玉娇,“沈家从来都没有把我们的母亲当做是家人,我们对于沈家来说,也不过是累赘。若不是国公府尚在,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我们姐弟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若是可以的话,我恨不得现在就带着你离开沈家,离开这个假惺惺的地方。” 沈玉娇默默点了点头,把沈珉抱到了怀里。沈珉有些不自在地叹了口气,但仍然十分贪恋这来自亲人的温暖,回手抱住了沈玉娇的腰,沉沉叹了口气。 留给姐弟俩的时间也并不多,两人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又约定好了等到了腊八的时候,要去宋国公府上去拜见舅舅和外公,然后沈珉便匆匆回去了白玉堂上课,而沈玉娇则回去了房中。 见到沈玉娇回来,青露迎了上来,口中笑道:“方才太太又派人送来了几套头面,说是给姑娘的,说过几日要带着姑娘去周府玩儿,让姑娘到时候戴上。” “去周府?”沈玉娇疑惑地看向了青露,“只有我去吗?” “周府请老太太回去赏梅花,老太太便想着带着三房的人一块儿去看看,太太便派了人过来,让和姑娘说一声。”青露说道,“刚才姑娘与六爷说话,我没叫那人过去打扰呢!” 沈玉娇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做得不错,一会儿朱嬷嬷送点心过来,你便拿去吃了吧!” 青露一笑,道:“那可好,方才我还和青雾说,朱嬷嬷做得那么细腻的梅花糕,一定特别好吃呢!” . . . 第六章 -周家 与沈家相比,周家只能算是普通人家。 出身周家的老安乐侯夫人多年来对娘家都颇为照拂,但奈何周家的男子大多懦弱愚笨,哪怕有这样显赫的亲家,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更进一步。 但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周贞娘也是周家人,故而沈家对周家还是颇为和善,两家走动也很频繁,每逢年节,或是喜事,周家总要到沈府来请老太太回去坐一坐。 去周府赏腊梅这事情,也算不得什么稀奇新鲜的,只是沈玉娇之前还在位宋乔儿守孝,才不好外出走动,也才有了周贞娘派人送首饰衣裳过来这样的行为。 第二日一早,沈玉娇刚起床,周贞娘便派了身边的丫鬟画眉和百灵过来,说是让她今日跟在沈玉娇身边伺候,免得去了周家,只有青露和青雾两人,身边的人够不得用。 画眉恭顺地笑道:“太太说了,等明日便给五姑娘把丫鬟给配齐了,从前还在守孝时候可以一切从简,但现在已经出孝了,自然要把千金小姐的排场给做起来。我和百灵今日便和青露青雾一起伺候姑娘,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了。” 按照京中权贵世家通常的规矩,未出嫁的女孩儿身边都有四个大丫鬟伺候,如今沈玉娇身边只有青露和青雾两人,的确是不合规矩,在沈府内倒是罢了,走出去便会让人说闲话。 沈玉娇笑道:“劳烦母亲这样关怀。” 一面说着,她看了一眼朱嬷嬷,一面又道:“既然画眉姐姐与百灵姐姐来了,便让两位姐姐帮着青雾去把早膳摆上,青露与嬷嬷帮我梳头打扮便好了。” 朱嬷嬷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口中道:“我老眼昏花了,还是让画眉来帮姑娘梳头吧!画眉原就是太太身边伺候梳头的。” 沈玉娇也没有推辞,于是笑着看向了画眉,道:“那便麻烦画眉姐姐了。” 画眉笑着上前来,接过了朱嬷嬷手中的梳子,道:“姑娘不嫌弃就好!”顿了顿,她看了看摆在一旁架子上的衣裳,想了想,道:“看姑娘今日要穿的是窄袖,头发也不宜梳得太过复杂,不如清爽一些。” 朱嬷嬷已经带着百灵还有青雾往外间走,听着画眉的话,却是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娇。 沈玉娇从镜子里面看着画眉,笑了一笑,道:“便听画眉姐姐安排了。”她现在年纪尚小,还未及笄,故而梳头上面并没有太多花样,也只能以清爽为主。 画眉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只轻巧地为她把头发梳了起来。 沈玉娇如今不过十一岁,但个头已经是比同龄人要高挑许多了,譬如比她只大了半个月的沈玉媚,就比她矮了一个头。 换了衣服,又梳好了头发,沈玉娇拒绝了画眉说要在脸上涂上厚厚胭脂的建议,只略扑了薄粉,便起身去外厅用了早膳。 画眉在一旁笑道:“五姑娘一会儿还是上些胭脂,显得气色好一些。” 朱嬷嬷听画眉这么说,于是着意看了一眼沈玉娇,也笑道:“这话说的是,平日里在家中倒是无所谓了,若是出去,还是要多上些胭脂水粉,等姑娘大了,还要描眉贴花钿,可不能这么敷衍。” 沈玉娇没有理会她们说的话,只静静用过了早膳,然后道:“时间也不早了,先去菖蒲园吧!免得还累得母亲等我。” 出了房门,沈玉娇看到了沈珉身边的蒋嬷嬷正在院子里面与一个小丫头争执什么,她一挑眉,示意青露上前去问一问是什么情形。 青露急忙过去把蒋嬷嬷与那小丫头劝开,然后带着她俩到了沈玉娇面前来。 “她进六爷的书房去,弄坏了六爷的砚台。”蒋嬷嬷见到沈玉娇,语气并不和善,“今日我定是要惩治这小蹄子的,就算是五姑娘求情也没用。” 沈玉娇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蒋嬷嬷,又看了一眼一旁哭得眼泪婆娑的小丫头,冷笑道:“我要为谁求情?蒋嬷嬷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了。” 一旁画眉忙劝道:“五姑娘不要动气,这事情交给太太处置就是了,倒是不要与这些下人计较。”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蒋嬷嬷,又道,“嬷嬷是六爷的奶嬷嬷,也别仗着奶过了小爷,就开始趾高气昂起来,连主子奴才的身份都分不清了!” 沈玉娇看了一眼画眉,倒是觉得这人有些意思了,不像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梳头丫鬟,说话待人颇有几分能耐。 画眉见沈玉娇看着自己,于是抿嘴笑了笑,道:“五姑娘莫恼,奴婢过来时候,太太便吩咐了,姑娘年纪小,许多话不好说,怕是被这些奴才们欺负了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特地让我来弹压一二。” “母亲垂爱,我要当面去致谢。”沈玉娇笑着说道。 到了菖蒲园,周贞娘与沈玉婳沈玉媚姐妹也正好用过了早膳,看到沈玉娇过来,沈玉婳上前了几步,拉着她的手进到屋子里面。 “这松花绿的颜色倒是好看。”沈玉婳笑着说道,“这衣裳穿在娇娇身上,倒是显得格外清丽。” 沈玉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沈玉娇,笑道:“这不就是上回我说我想要,娘就是不肯给我的那套?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五妹穿着比我好看?” 周贞娘笑着拉过了沈玉娇,让她挨着自己坐了,然后道:“娇娇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这边画眉上前来,悄声在周贞娘耳边把蒋嬷嬷的事情说了,周贞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然后看向了沈玉娇,道:“你与珉儿在娉婷院,可不能被些奴才拿捏住了。”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跪在屋子外面的蒋嬷嬷,又道,“既然是珉儿的嬷嬷,我便先不惩罚了。等到珉儿下学了,你自己去珉儿那里领罚。” 沈玉娇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还劳烦母亲,真是过意不去。” 周贞娘道:“这哪里是小事,娉婷院就你们两个主子,年纪又小,他们这些奴才胆子大得很,可不能轻饶了去。” 外面蒋嬷嬷已经磕头谢恩,慌不迭地退了出去。 沈玉婳在旁边笑道:“不如让娇娇和六弟搬回来,菖蒲园这么大,还有好几个好看的院子,让娇娇和六弟挑自己喜欢的住下,有母亲照拂,比在娉婷院可要好多了。” 沈玉媚也笑道:“我旁边的蔓萝院就特别好看,五妹一定喜欢。” 周贞娘怜爱地看了一眼沈玉娇,笑道:“你的两个姐姐说的都有道理,你可愿意搬回来?从前是为了给你母亲守孝才搬出去,你与珉儿的院子我都让人好好收拾着没有变过呢!” 沈玉娇道:“等今日赏梅回来,我与珉弟说一说吧!” 周贞娘笑道:“是该说一说,珉儿性子倔,你做姐姐的应该多开导开导。”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个婆子,说老太太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出门了,二太太和三太太也已经准备好了,问要不要现在去门口等着老太太。 周贞娘急忙起了身,一边命身边的大丫鬟白鹭出去二门等候,一边带着沈玉娇三人出了菖蒲园,便往外面去了。 到了二门上,老太太周氏已经带着丫鬟婆子们到了,一脸不言苟笑地看着周贞娘带着沈玉娇三人走近来,然后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不那么和蔼的笑。 周氏并不是和蔼可亲的人,她为人十分严苛,性格也很古怪,只对自己的儿子还有孙子有几分笑脸,其他时候总是耷拉着眼皮,很难说出一句好听的话来。 沈玉娇对周氏也没有太多感情,虽然是亲祖母,因为周氏不喜欢宋乔儿的关系,所以对宋乔儿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好脸色。 周贞娘带着沈玉娇三人上前去行了礼,口中笑道:“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服侍娘先上马车吧!” “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还没出来?”周氏看了一眼里面,不冷不热地问道。 周贞娘笑道:“娘先上车,后面我来安排便是了。” 周氏听她这么说,于是点了点头,便扶着周贞娘往外走去了。 沈玉婳急忙带着沈玉娇和沈玉媚跟了上去,悄声笑道:“我们跟着祖母的马车,走得快一些,到时候就不用在门口吹冷风等马车了。” 沈玉娇回头看了一眼府内,并没有看到二房和三房的人影,一时间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但这情形也容不得她多问,只跟着沈玉婳上了马车,便往周家去了。 马车走了约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周府门口停了下来。 周家早早儿便派了人等在大门口,看到沈府的马车,立刻有人进去通报,然后周府的大小主子便出来到门口迎接了老太太周氏。 进了大门,老太太周氏在正厅坐了,周家老爷——老太太的亲侄子——周孝和亲自陪着周氏说笑,又奉了茶水,逗得老太太十分开怀。 周孝和看了一眼站在老太太周氏身边的周贞娘,笑道:“妹妹也坐下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拘礼。姑妈又不是外人,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听着这话,老太太周氏脸上的笑容更深刻了几分,示意周贞娘在旁边坐了,口中笑道:“正是如此,原就是一家人。” 周孝和笑着看了看站在周贞娘身后的沈玉婳三人,目光落在了沈玉娇身上,道:“这是五娘吧?第一次见,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舅舅这儿有个珠串,你拿着玩儿吧!”一面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串珊瑚珠串,递给了沈玉娇。 沈玉娇看了一眼周贞娘,见她也笑着,于是才接了过来,道了谢。 “你们舅妈就在后头,还有你们表姐也在,不如就进去与表姐们玩耍吧!”周孝和道,“和我们大人在一起,倒是把你们小孩儿们都给拘束住了。” 周贞娘听着这话起了身,道:“那我便带着她们姐妹去后头。” 老太太周氏点了点头,道:“那你们便先去后头,我与孝和说一说话。” 于是周贞娘便带着沈玉娇三人去到后面,进到园子里面去了。 周孝和之妻袁氏早早儿便带着人在园子里面摆下了宴席,看到周贞娘带着沈玉娇三人来了,便笑着迎了过去。因没看到二房的庄夫人与三房的庄夫人,袁氏便问了一问,道:“怎么没见你的那两个妯娌?” 周贞娘让沈玉婳带着沈玉娇和沈玉媚去与周家的几个女孩儿去玩耍,然后道:“应该还在后头吧!今儿老太太起得早,出门也早,倒是让大家伙儿有些没准备。” 袁氏道:“这倒是我的过错了,我应该对老姑太太说晚一些来也无妨的!” 周贞娘道:“也没什么,过一会儿她们便来了。” 袁氏点了点头,目光飘向了沈玉娇,口中问道:“这便是……宋氏留下的那个女孩儿?” 周贞娘看了一眼沈玉娇,点了点头,道:“和宋氏长得一样,这还年纪小呢,已经看得出来那狐媚样了!” 袁氏道:“那一会儿我让元泰出来?” 周贞娘想了想,道:“倒是等人都到齐了,园子里面人多了,再让元泰出来,那样便不打眼了。” 袁氏笑道:“这有什么,都是表哥表妹的,就算是碰着了也没什么。” 周贞娘道:“若不是她舅家国公府还在,她舅舅舅妈还三不五时地遣人送东西来,我早就让她去和宋乔儿那贱人团聚了!就因为她和她弟弟在,生生压了我的婳儿媚儿,还有琼儿琇儿!” 袁氏劝道:“现在姑爷也给你请了诰命,你便是正经的侯夫人,还和他们两个毛孩子计较什么?” 周贞娘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哎……不止是我,就连老爷也……” 袁氏道:“她虽然有个显赫舅家,但又能如何呢?小女孩儿懂什么?你便放心,今日定让你心想事成。” . 第七章 -表哥 姚夫人与庄夫人的马车一前一后来到周府之后,老太太周氏脸上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不再似之前那样紧绷又严肃了。 这原就是后宅女人们相互来往,于是周孝和也就没有再在跟前,只让袁氏陪着,自己则到书房去了。 袁氏把众人都带到了园子里面,赏过了新开的腊梅,然后便去到暖阁当中,拜了酒席,一群人便就着酒菜开始说笑起来。 姚夫人与庄夫人对袁氏向来不冷不热,周贞娘倒是与袁氏关系一向都好,可这会儿老太太周氏也在,她要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于是宴会当中的气氛总有几分微妙的冷淡。 沈玉婳与周家的几个女孩儿熟悉,于是便拉着自家姐妹去与周家的女孩儿们说笑,沈玉媚自然是紧紧跟着沈玉婳的,而沈玉婵和沈玉媱两人看了自己母亲的神色,脸上也只是淡淡,不太热衷。沈玉娇被沈玉婳一直拉在手里,片刻也没松开,生怕她跑远了一样,这会儿便不得不强压着性子去与周家的女孩儿们说笑了。 周家与沈家一样,这一辈也有五个女孩,不过除了大姑娘周双清与周并蒂以外,其他的三个女孩儿都是妾室所生的庶女,虽然都养在袁氏身边,但却明显看得出来她们衣着打扮上是比不上周双清与周并蒂的。 沈玉娇想了一想,上辈子周家虽然很努力想要更进一步,周孝和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几个女儿统统嫁入了有权势的世家大族当填房,但却丝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周家的这五位姑娘虽然漂亮,也算得上聪颖,却并没有如周孝和想的那样,嫁入了世家就能扶持周家。 想到这里,沈玉娇恍惚之间仿佛抓住了一个上辈子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周元泰。 第5节 上辈子的她遇着周元泰约莫也是在进学之后不久,不过那个时候她进学第一日就从春秋堂被赶了出来,之后也没有到周家的赏梅宴上来,是在沈珉病重之后,她才“偶遇”了周元泰,周元泰悉心安慰了她,一来二往地,她就对周元泰倾心不已了。 可后来,她被周元泰糟蹋之后呢?她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远嫁了西南,周元泰却至此没了消息,后来她回到京城,也没有再听说过周元泰,甚至就连周贞娘也不曾再提及他,仿佛他已经消失了,不在了。 堂堂周家嫡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有了,是上辈子的她压根儿没有关注这件事情,还是有人帮着她把周元泰给处理了呢? 现在想起了周家后来不管怎么卖女求荣都无法往上爬,沈玉娇再结合上辈子的事情,便猜测着大约是有人对周元泰出了手了。 正想得出了神,沈玉婳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想什么呢?看着一碗枣糕发呆?” 沈玉娇回过神来,只见周双清与周并蒂也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道:“哪里,是一时间听着你们说话,听入迷了。” 周双清笑道:“在这儿说话也怪没意思的,不如我去与母亲说一声,我们自个儿去院子里面玩。今天天气也好,我们去院子里面玩耍,比在这里呆坐着要好多了。” 周并蒂也道:“我正想这么说呢,这儿便留给大人们讲话,我们去外头玩便是了。” 这边说着,周双清就起了身,笑着对袁氏开了口,说道:“我带着妹妹们去园子里面玩,今天天气这样好,呆在屋子里面也是无趣。” 袁氏笑道:“那便去吧!” 周贞娘也笑道:“原是我疏忽了,她们小孩儿正是爱玩乐的时候,让他们呆在这里,恐怕都闷坏了。”顿了顿,她又着意看了沈玉娇,口中道,“婳儿可得照顾好娇娇,她年纪小,你多看顾着!” 沈玉婳与沈玉娇都应了一声,然后便跟着周双清与周并蒂往外面去了。 毕竟已是冬日,虽然阳光晴好,院子里面梅花盛放,可还是不比春天时候。如风筝秋千之类的肯定是没法玩了;打马球倒是天气正好,可周家却没有那么宽阔的马球场;其余的如赛马投壶弩射等等,也都施展不开,园子里面毕竟不够宽敞。 一行人在园子里面站了一站,倒是好半晌没拿出个主意来,究竟要玩什么。 沈玉媱嗤笑了一声,道:“在外头吹冷风,倒不如在屋子里面坐着呢!这园子里面要什么没什么,有什么好玩的?” 沈玉婳笑道:“外头空气也好,比在屋子里面闷着好太多了。” 沈玉婵这会儿是站在了沈玉媱一边的,于是也笑了笑,道:“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可想好了要做什么没有?若是没有,便回去吧!” 周双清见此情形,忙道:“不如来斗舞?” 沈玉媱道:“今日穿得这样厚重,却是不宜斗舞的。” 周并蒂笑道:“听说上次在宫里面,沈二姑娘一支剑舞,让圣上都说好呢!我大姐也会剑舞,不如就让沈二姑娘来评判一二?” 听着这话,沈玉媱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来,口中道:“谈不上评判,便是相互切磋舞艺了。” 周双清命人取了鸳鸯剑来,周并蒂也让人取了自己的琵琶,周并蒂弹奏,周双清舞剑,姐妹俩配合得天衣无缝。 沈玉媱在一旁看着,起初脸上还是得意的,看到周双清舞姿矫健,出剑如箭射空,于是神色微变。 一舞毕,周双清笑着请沈玉媱评判,沈玉媱落落大方地一笑,也叫人取了剑来,笑道:“周大姑娘这剑舞基础已经十分扎实了,只不过舞剑气势上还差了一二。” 一边说着,她脱了外裳,手执双剑,仍是周并蒂弹琵琶,她把刚才周双清所舞,重新演绎了一次。 沈玉娇在旁边看着,颇觉得有些无聊。她在舞蹈之上向来没什么天赋,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她懒洋洋地看着,索性让人取了个绣墩来,在廊下坐了。 那边斗舞斗得热闹,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注意到廊下坐着的沈玉娇,就连丫鬟们都被那边的热闹吸引了过去,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她身侧响了起来:“五娘?” 沈玉娇愕然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全然没想到的人:周元泰。 此时的周元泰还是那个年轻的少年郎,眉目清俊,温柔沉稳,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衣裳,披着黑色的斗篷,手里拿着一副手笼,正含笑看着她。 “怎么不过去和他们一块儿玩?”周元泰笑着问道。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上辈子与周元泰发生的种种此刻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旋转,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周元泰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但直觉与上辈子的经历告诉她,如果这个时候与他搭话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来,后续也不知还有多少甩不掉的尾巴,她闭了闭眼睛,镇定了几秒,然后倏地起身,高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一声呵斥,让周元泰错愕了。 那边斗舞的人也都停了下来,十分意外地看向了沈玉娇的方向。 沈玉娇抽出袖中的帕子捂了脸,直接奔着沈玉婳而去,扑倒她怀里就开始嘤嘤哭泣:“大姐,那登徒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吓死我了!” 沈玉婳手忙脚乱地把沈玉娇安抚了几句,抬眼看到周元泰,微微皱了眉。她是认识周元泰的,也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可没想到沈玉娇是这么个反应,而且那么高亢的一嗓子,倒是显得周元泰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一旁的周双清与周并蒂就有些尴尬了,她们想安抚沈玉娇几句,想说周元泰是她们的亲哥哥,可沈玉娇那声“登徒子”几乎把事情的方向都给指向了歪曲的方面,倒是不好辩驳了。 沈玉媚看了一眼周元泰,又拉了拉伤心欲绝模样的沈玉娇,道:“五妹,你是冤枉了好人,那是元泰表哥。” 沈玉媱与沈玉婵也看向了周元泰,却选择了沉默。 沈玉娇死死抱着沈玉婳的腰,瓮声瓮气道:“表哥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还用手拍我的胳膊?这一定是贸然跑进来的登徒子!我不管,大姐我要回家去!” 沈玉婳眸光暗了暗,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继续安抚道:“那真是元泰表哥,想来是他看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想和你开个玩笑呢?”顿了顿,她又好声好气笑道,“我送你去母亲身边好不好?” 沈玉娇点了点头,一抹眼泪就跟着沈玉婳往暖阁去了。 廊下的周元泰看着沈玉娇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一时青一时白,十分尴尬。 进了暖阁,沈玉婳把事情说了,然后向周贞娘道:“想来五娘是没见过元泰表哥的,她又头一次到府上来,所以才有这样乌龙的事情。母亲倒是安抚一下五娘,一会儿与表哥道个歉也便过去了。” 袁氏忙道:“哪里要五娘道歉,是元泰太过莽撞了,我这会儿就叫人喊他进来,给五娘道个歉。” 周贞娘用帕子抹去了沈玉娇脸上的泪珠,口中笑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连自家人都不认识了?” 这边袁氏已经让人把周元泰给叫道暖阁来,他如今刚过了十五岁,正是少年心气大的时候,看到哭着不肯看他的沈玉娇,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袁氏拉了他一把,又使了个眼神,他才颇有些不情愿地作了个揖,道:“是我唐突了玉娇妹妹,还请玉娇妹妹不要计较。” . . . 第八章 -侯府 按照周贞娘与袁氏的打算,是想让周元泰与沈玉娇先接触一二的。 这接触一二只是开始,只要有了接触,说什么都要拗出个青梅竹马的说头来,沈玉娇年纪小,又好拿捏,这么个青梅竹马的大帽子扣下去,她也只能乖乖地听话,她只要乖顺了,宋国公府上哪怕想做什么,也是没法子的。 但她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沈玉娇闹了这么一出,仿佛并不认识周元泰——可分明之前他们年节上也见过面——这时候再硬是要说接触,就有些刻意了。 不过周元泰的话说得倒是也圆滑,沈玉娇也没有一口把事情给咬死,周贞娘与袁氏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袁氏笑道:“娇娇抬头看一眼元泰表哥,下次可别认错了呢!” 周贞娘也笑道:“是了,是该好好把家里亲戚认一认,这是在自己家呢还没什么,若出去了,还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可就不好了呢!” 沈玉娇揣度着她二人的心思,只当做没听出她们的言下之意,躲在了周贞娘背后,不肯吭声。 这么一来,袁氏与周贞娘也不好再勉强了,于是只哄了几句,便让周元泰先出去,然后又让丫鬟们服侍沈玉娇去内室梳洗。 朱嬷嬷带着画眉四人服侍着沈玉娇浄面又换了一身衣裳,见她平静下来了,朱嬷嬷才慢慢地开了口,道:“方才遇着表少爷,姑娘的确是无理了。” 沈玉娇看了一眼朱嬷嬷,又看了看旁边忙碌的画眉等四人,口中只道:“我又不认识他,凭什么说我无理?” 朱嬷嬷一时语塞,没说出话来。 沈玉娇冷笑了一声,道:“今日这事情,我可不想听你们到处多嘴多舌,若是让我知道了,以后也别在我身边伺候了。” 从朱嬷嬷这句话,沈玉娇倒是下定了决心要先把身边的人都梳理一遍,如朱嬷嬷这样的,便不打算继续留在身边了。虽然她也不奢望身边所有人都忠心耿耿,可也不太想听到身边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 一行人在周府逗留到了下午,用过晚膳之后,便回了沈府。 回到沈府之后,老太太周氏便发了脾气,她把大老爷沈淮与二老爷沈清都叫来,当着两个儿子的面,痛斥了姚夫人与庄夫人。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瞧不起周家!”周氏中气十足地吼道,“今日先是迟迟不去,然后又是作出高姿态,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你们瞧不起周家,就是瞧不起我老婆子!” 庄夫人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三老爷沈湘在边塞,她一人带着儿女在沈府中,平日里也不怎么与大房二房往来,对老太太周氏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并没有太多尊敬之意。此刻听着老太太周氏这样怒喝,心中是不以为然的。 姚夫人却是一笑,她看了一眼沈清,用眼神止住了他想要说话的意图,自己开口笑道:“母亲这话就说得诛心了。这世上有谁看不起谁的?不都是人么!早上我与弟妹早早儿就收拾好了,可谁知道到了门口,却连我们两房的马车都没准备呢?可见呀,这府上的下人们都只觉得大房是沈府的人,我们二房三房都不算吧!好容易套了马车出发,好容易到了周府,那周家娘子也没把我与弟妹看在眼中呀!她眼中只有大嫂呢!要说呀,大嫂原就是周家的姑奶奶,难怪要亲热一些呢!我们这些外人,想插话也难!” 这话一出,周氏更是恼怒,她转而看向了沈清,狠狠道:“这便是规矩?你便由着你媳妇这样对你母亲说话?” 沈清急忙上前去,拉着周氏的手赔罪,口中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娘小题大做了一些。周家来请娘过去赏花,娘带着大嫂过去也便是了,这么兴师动众带着全家去,倒是惹了这么多事情出来。” 周氏狠狠地甩开了沈清的手,怒极反笑,道:“这么说来,你便是觉得你已经不是沈家人了?只有你大哥一家还与我老婆子算一家人,你们都不算了?” 沈清道:“娘这话说的,话里话外都是在找儿子的错处。儿子白日里辛苦在衙门里面做事,晚上回来还要听娘这么说,这日子便没法过下去了。”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沈淮,意有所指,“罢了罢了,我在这里也不过是讨人嫌,安安,我们回去了!” 这么说着,他便向姚夫人打了个手势,带着二房的人便坦坦然走开了。 见二房的人走了,庄夫人也上前来,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媳妇便不多打扰了。”说完,她便带着沈玉婵也离开了。 这样情景之下,周氏气得手抖在发抖。 沈淮上前去,扶着周氏坐下,然后劝道:“娘也别动怒了,这都是小事,明天让二弟过来给娘陪个不是就好了。” 周氏看了一眼沈淮,又看向了周贞娘,目光在沈玉娇身上扫过,然后重新落在了沈淮身上:“我听说五娘和六郎都还在娉婷院住着,他们出孝这么久,也该搬回菖蒲园了。” 沈淮看了一眼周贞娘,周贞娘忙道:“是,媳妇已经安排下去了,等过完年就让五娘和六郎搬回菖蒲园来。这已经进腊月了,正是事情多的时候,等过年完了闲下来,再好好收拾了菖蒲园,让五娘和六郎搬回来。” 周氏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什么。 沈淮笑道:“娘还是早些休息,我扶着娘回香竹园去!” . 老太太周氏闹了这么一出以后,大家也都没了兴致再做别的事情,沈玉娇也就带着朱嬷嬷与青露青雾回了娉婷院去。画眉与百灵送了沈玉娇回娉婷院,然后才告辞回去菖蒲园复命。 一进娉婷院,就听到了蒋嬷嬷的哭声,沈玉娇连衣服也没换,便直接到沈珉房中去,只见蒋嬷嬷就跪在了门口,哭得极为可怜。 沈珉看到沈玉娇,小脸上也没多少笑意,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先去把身上衣服换了再过来也无妨。” 沈珉是知道沈玉娇今天去了周府的,再看她身上的衣裳,也知道她是听着蒋嬷嬷的哭声才过来。 沈玉娇看了一眼蒋嬷嬷,没有驳沈珉的意思,便带着人回房去,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然后才重新过到沈珉房里来。 再过来的时候,蒋嬷嬷已经不在了。 “我已经让蒋氏回家去了。”沈珉解释了一句,示意沈玉娇坐下,“我屋子里面可不想要一个这么能调三斡四的奴才。” 沈玉娇点了点头,把方才在正厅老太太周氏发火的事情说给他听了,然后道:“我今日才见识到,二婶说起话来能把人给气死。祖母今天可气得不轻。” 沈珉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这哪里是二婶想说什么,这都是二叔的意思。”顿了顿,他看着满脸懵懂的沈玉娇,轻叹了一声,又道,“你且记得,这安乐侯的爵位给了谁,可谁又是现在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也就知道这其中的矛盾了。” 沈玉娇从前倒是真没想到这一层,此时听沈珉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 “现在是祖母尚在,所以二叔和三叔也都不好说分家,若哪天祖母不在了,沈家也就到了要分家的时候了。”沈珉少年老成地说道,“沈淮虽然是左千牛卫大将军,说起来也是个大将军,可千牛卫负责宫殿侍卫和供御仪仗,认真论起来除了算是今上近卫以外,也没有别的厉害之处了,可二叔是礼部侍郎,三叔在边塞手握重兵……若我是二叔,我也心中不满,爵位给了沈淮也就罢了,凭什么家里管家竟然要给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周氏?还是一个姨娘扶正的周氏?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大牙。” 沈玉娇抿嘴一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沈珉无奈地看着她:“这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玉娇,你再这么什么都不知道,将来哪天被人坑了都还傻乐呢!” 沈玉娇看着沈珉这严肃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她把周元泰的事情也一并说给了沈珉听,然后道:“反正我就当做不认识他了,他给我道歉我也没接受。” 听着这事情,沈珉的神色却渐渐严肃了,他看着沈玉娇,非常认真地问道:“你真的确定,他们不打算做什么吗?” “能做什么?我和他才第一次见面。”沈玉娇倒是知道上辈子后来发生了什么,可现在才见面第一次,周元泰还能做什么? 第6节 沈珉道:“无论如何,反正还是离周家远一点吧!等腊八时候去了国公府,去问一问舅舅,想来他会比我想得更周全。” . . . 第九章 -腊八 若论心智,沈珉比沈玉娇成熟太多。 有许多事情他都看得比沈玉娇透彻,或许这也是上辈子他会那么突然病故的原因。沈玉娇这么想着,便愈发觉得要保护好沈珉,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又害了他。 蒋嬷嬷被沈珉赶回家去,沈玉娇一边想着要给沈珉再找一个可靠的嬷嬷,一边又把自己身边的朱嬷嬷等人都换掉,然后时间一溜烟过去,很快就是腊八了。 腊八那一日,沈府依照旧例煮了腊八粥分给大大小小的主子们。 快近中午时候,宋国公府便派了管事媳妇过来,说要接沈玉娇和沈珉去国公府过节。 宋国公府派来的管事媳妇见到了周贞娘,笑着问候了几句,便直切了主题,要带着沈玉娇和沈珉回国公府过节,还要在国公府小住几日。 “国公爷念着外孙和外孙女,念了好久了,家里人一直劝着,到今天了实在是拗不过老爷子,便只好过来一趟。”这管事媳妇口齿伶俐,说话不卑不亢。 周贞娘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她被这管事媳妇盯着,竟然有了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于是心中觉得烦躁。 管事媳妇又道:“之前老爷子催着我们送了不少东西过来给外孙少爷和外孙小姐,不知外孙小姐和外孙少爷用得可还习惯?” 周贞娘勉强笑了一笑,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之前宋国公府送来许多东西,她直接收入了大房中,压根儿没有送去给沈玉娇和沈珉,这会儿若是贸然开口,等会儿这媳妇过去与沈玉娇和沈珉随便问问,便要露馅。她琢磨着要不要用借口搪塞这媳妇,扯个理由就说沈玉娇和沈珉不方便去国公府,可一时间又有些瞻前顾后,若是之后国公府又派人来呢? 那管事媳妇看着周贞娘,脸上倒是胸有成竹模样,不慌不忙地又道:“来了这么久,还没见着外孙小姐和外孙少爷呢,方才见着太太已经让人去请了,这么这会儿还没过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周贞娘回过神来,忙道:“许是换衣裳什么的花费了时间,我再让人去催催。” 管事媳妇笑道:“那便麻烦太太了。” 周贞娘咬咬牙,一面让身边的白鹭去娉婷院叫沈玉娇和沈珉过来,一面又让白鹤去老太太周氏那里拿个主意——此时此刻,她已经非常确定,若是让沈玉娇和沈珉去了国公府,后面必然会牵扯出许多事情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俩拘在府里,那样便没那么多麻烦了。 管事媳妇看着周贞娘脸色变了又变,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被国公府派出来到安乐侯府来,便是看中了她察言观色又能临机应变。出来之前,她已经被嘱咐许多次,今次是一定要把沈玉娇和沈珉接回国公府的,她看着周贞娘,猜测着她可能说出来的推脱理由,不慌不忙,好整以暇。 不过一会儿,沈玉娇和沈珉两人便跟着白鹭过来了。 见着了沈玉娇和沈珉,管事媳妇上前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口中笑道:“老爷子天天念叨着自己的外孙子外孙女儿,今日可算是得了机会,能让老爷子见一见二位了。” 周贞娘眉头跳了跳,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外面,口中敷衍笑道:“这是宋国公府上的管事媳妇,来接你们去国公府过腊八的。”她只字不提外公外家这样的词语,只把宋国公府当做是外人。 沈玉娇看了一眼那媳妇,又看了一眼沈珉,然后接受到了一个不要乱说话的目光,然后只好悻悻地闭了嘴。她记得上辈子宋国公府在这个时候也是派人来接过他们姐弟俩的,只不过上辈子时候沈珉已经病了,她无心去什么国公府,于是压根儿没有出来见宋国公府派来的人,也没有去到国公府。 她琢磨着今次情形,沈珉好好的活蹦乱跳一点事情没有,大约是因为娉婷院如今上下都被她盯得紧,蒋嬷嬷被赶走,那些想下手的人没有找到机会吧…… 正这么胡乱想着,周贞娘身边的丫鬟白鹤回来了,还带来了老太太周氏的话语。 “老太太想着五姑娘和六爷了,想请五姑娘和六爷今日陪着一起看戏。”白鹤笑着对周贞娘说道,“还说让奴婢这会儿就请五姑娘和六爷过去。” 周贞娘刚想点头说是,却被那管事媳妇抢先开了口。 管事媳妇道:“哎哟哟,这可真是巧,祖母想见孙子孙女儿,外祖也想见外孙外孙女儿,这可怎么是好?” 沈珉安抚地拍了拍沈玉娇的手,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太太便遣人去与祖母说一声,就说今日我与姐姐要回去外祖父家中过腊八,还要小住数日,请祖母不要责怪吧!” 他声音稚嫩,却十分坚定。 周贞娘皱了皱眉,许多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和沈珉向来不亲近,沈珉不像沈玉娇那么柔弱好欺,他到现在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喊她一声太太,说话时候表面上听起来客气,但细细一想,便知道他沈珉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讨厌极了沈珉,甚至几次恨不得对沈珉下手,却不知为何没有得逞。 而沈珉并没有理会周贞娘这异乎寻常的沉默,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娇,又道:“姐姐先回娉婷院去,盯着人收拾了我们俩的衣裳被褥,我在这里与这位——”他抬头看向了那管事媳妇。 管事媳妇非常自然地接了话:“孙少爷喊我谢娘子就行了。” 沈珉点点头,淡定地继续说下去:“我与这位谢娘子说一说话。” 沈玉娇老老实实地点了头,一边感慨着自己弟弟比自己还能耐,一边往娉婷院去了。 自打重生以来,她仿佛是重新认识了沈珉——这个上辈子早早去世的弟弟。她深深被自己弟弟的聪明才智所折服,并且深深鄙视着自己上辈子蠢如猪,竟然一直与自己弟弟不亲近,竟然也一直没有与国公府接触……她常常回想到从前的时候,便开始鄙视自己的蠢笨,又战战兢兢地去想当下,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她回到娉婷院,让新在身边伺候的春风春雨去收拾了箱笼,又去了沈珉房中,让他的小厮准备了一二,然后让他们带着东西去二门上等着,然后自己重新回去了菖蒲园。 菖蒲园中,周贞娘脸色难看至极,而沈珉恍若什么都没看到,只是不冷不热地与谢娘子说着话。 见到沈玉娇来了,沈珉回身去向周贞娘笑了一笑,道:“太太,我便带着姐姐一起回国公府了,我与姐姐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请太太照看着娉婷院,可别让院子里面的奴才们都翻了天。” 周贞娘咬着牙笑道:“这是自然,你且去吧!” 沈珉不以为意地向沈玉娇摆了摆手,然后便带着跟着谢娘子,一起往外面去了。 沈玉娇不明白自己走的那么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到出了菖蒲园才有些憋不住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事,敲打敲打周氏。”沈珉轻描淡写地说道。 谢娘子笑道:“从前国公府送东西过来,也不是我亲自来,倒是不知道二位主子竟然一件也没看到。方才我已经与你们太太说了,让她把东西都原封不动还给你们。” 沈玉娇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置信自己走了这么一会儿,沈珉和谢娘子就已经逼着周贞娘把吞进去的东西重新吐出来了? “没什么好惊讶的,你克制一下。”沈珉很是嫌弃地拍了沈玉娇一下,“原本这事情我已经知道,只是缺个时机,现在时机正好,当然要说出来了。” 沈玉娇看着沈珉,再一次鄙视了自己竟然蠢笨到这种地步还不自知。 一行人离开了沈府,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周贞娘派的白鹭白鹤目送他们远去,然后才窃窃私语地回菖蒲园去。 走了没两步,恰好遇到了带着沈玉媱和沈珺回姚家去的姚夫人。 姚夫人看着白鹭和白鹤走近,特地站定了脚步,等着她们过来行礼,然后才刻意捏着嗓子让她们不必多礼,口中笑道:“国公府又送了不少东西来吧?你们太太这此私库可还装得下?” 白鹭和白鹤无法回答,只好讪讪地站在一旁。 姚夫人身边的黄雪已经知道沈玉娇和沈珉回去国公府的事情,这个时候急忙上前来在姚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姚夫人面上一喜,又道:“哎呀呀,倒是我想错了,原来你们太太真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呢!我是比不上了!不多说不多说,我这小门小户的,还是回我镇远将军府去!” 这么说完,姚夫人脸上笑容满面,便带着一双儿女往外头去了。 . . . 第十章 -霸道 宋国公是大周开国时候所封的八公之一,在其余的国公府已经衰败或者褫夺封号的当下,宋国公府仍然屹立在京中,便能看出宋家的不一般。 宋家的老国公已经七十多了,已经早早就不再过问朝政,老国公膝下五个儿子,都十分出色。如今在京中的是长子宋颖和幼子宋惠,其余的儿子或者外放做官,或者镇守边疆,都不在国公府中。沈玉娇和沈珉的母亲宋乔儿是老国公的幺女,家中最小的女孩儿,还是老来女,从前便是千娇万宠地长大,生怕受了丁点委屈,可嫁去了沈府之后,处处不乐意,最后郁郁而终。 对老国公来说,宋乔儿的去世便意味着和安乐侯沈府关系破裂,他早早儿就想把沈玉娇和沈珉接回宋家来,起先是因为他们姐弟俩要为宋乔儿守孝的缘故所以没有动作,等到他们出了孝恰好又遇到宋颖带兵凯旋,宋惠科举考中了探花,林林总总的事情忙下来,就又过了一年。 马车中,谢娘子笑着对沈珉还有沈玉娇笑道:“府里这一年忙得不可开交,原本去年就要接两位小主子回国公府的,生生耽搁到了现在,让两位小主子受委屈了。” 沈珉笑了一笑,问道:“外公的身体最近可好?” 谢娘子道:“老国公身体康健,昨儿还在家里和五爷赛马呢!” 沈玉娇坐在马车中,心绪放松下来,倒是也有了说话的*,于是问道:“那外公和小舅舅谁赢了?” “自然是老国公赢。”谢娘子笑道,“五爷马上功夫还是薄弱。” 沈玉娇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上辈子她与宋国公府并没有太多的往来,接触极少,虽然宋惠几番都让人来探望她,可她也没见过几次,更别提去与外公亲近了。听说老国公年过古稀还能赛马赢过宋惠,她的惊讶可想而知。 谢娘子又道:“府里面已经为二位小主子准备好了院子,就是从前六姑奶奶住过的蕙风院,里面是大太太亲自带着人布置过了。不过老国公也说了,若是两位小主子不喜欢,重新摆过就是。” “这……应该不会的……反正我们也只是……”沈玉娇被这听起来就很慎重的待遇给吓了一跳,想要推辞几句,却被沈珉拉了一把,没有把话说下去。 “那便先谢过大舅母。”沈珉接了话,“如今府里是大舅母管家么?” 谢娘子仿佛没有看到沈玉娇的推辞之意,只笑道:“正是。大太太也念着两位小主子呢!早上我出门时候,大太太还叮嘱了我,一定要把两位带回国公府上。”顿了顿,她又道,“两位小主子就把国公府当做自己家便是了,老国公也好,大老爷和五爷也罢,国公府上下都盼着两位早日回来呢!” 沈珉笑了笑,道:“这是自然,我与姐姐也想着回国公府许久了。” 听到这里,沈玉娇才慢半拍地明白了谢娘子话中的意思,她和沈珉就要在宋国公府常住了?这怎么可能?沈家怎么可能放着他们俩就这么在宋国公府常住?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沈珉,虚弱地问道:“万一……万一父亲不让怎么办?” “主子尽管放心吧!”谢娘子接了话,“在国公府上,没人敢让你们走,哪怕是安乐侯也不行!” 这样霸道的话语让沈玉娇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心中许多疑问都默默咽进了肚子里面。 很快,沈玉娇真正地体会到了这种不一样的霸道。 到了国公府中,老国公亲自在正厅中迎接了他们,老当益壮的老国公连拐杖也没有杵,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口,看到沈玉娇和沈珉,便快走了两步,上前来:“我的乖孙,乖孙女儿,外公等你们好久啦!” 老国公身后,是宋颖和宋惠两人跟着,他们看到沈玉娇和沈珉,脸上也带着笑。 沈玉娇和沈珉先行了礼,还没弯腰,就被宋颖给拉了起来。 宋颖道:“正好今儿腊八,家里人也都在,晚上便一块儿吃饭。下午就让陆氏陪着两个小家伙先去蕙风院,梳洗休息了,晚上才有精神。” 宋惠也笑道:“既然已经来了,便不要这么拘束,都是一家人。” 宋颖点了点头,转头去看老国公,又道:“父亲也先去休息休息,有什么话到了晚上再说。” 显而易见地,如今在宋家,是宋颖说话比较有分量了。老国公听了大儿子的话,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气鼓鼓地拉着宋惠走了,走了没两步,又回头笑呵呵地去看沈玉娇和沈珉,口中又道:“有什么事儿你们尽管和你们舅舅说啊!” 宋惠回头露齿一笑,冲着沈玉娇和沈珉摆了摆手,道:“你们要是没事儿做,就到我院子里面来玩呀!我教你们打马球!” 沈玉娇和沈珉连连点头,然后双双把目光投向了宋颖。 宋颖情不自禁也笑了一笑,道:“你们外公是个小孩性子,你们五舅舅就喜欢跟着你们外公胡闹,两个人都没个正形。”顿了顿,他又道,“你们住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下午时候,你们大舅母带着人给你们量身裁衣服。” 这边说着,陆氏已经带着丫鬟婆子从后面出来了,她身材高挑,不似京中贵妇那样柔弱,模样十分明艳,看起来就是利索的性子。她先和蔼地冲着沈玉娇和沈珉笑了笑,然后瞪了宋颖一眼,口中道:“方才把你们吓到了吧?我之前就吩咐了,娇娇是女孩儿,你们三个大男的冲出来,让人家小姑娘如何是好?现在可好了,我从后面过来看你和娇娇还有珉儿讲话的时候,活活就和你在军中训小卒似的!” 宋颖挠了挠头,道:“有这么凶吗?我刚才说话时候也没看到娇娇和珉儿很害怕的样子呀!” 陆氏不去看他,转而拉了沈玉娇的手,口中道:“咱们不理你这傻舅舅。”想了想,她又看了一眼沈珉,又道,“这样,我把你珉弟留给你这傻舅舅,你就跟着舅母走了。” 这样说着,陆氏也不由沈玉娇拒绝,就搂着沈玉娇,带着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往后面去了。 从陆氏出现开始,沈玉娇一直便处于呆愣的状态,这会儿被拉走,也只好求助地看向了沈珉。沈珉却只笑了笑,还冲着她挥了挥手。 宋颖和沈珉一起看着陆氏和沈玉娇走远了,然后又十分有默契地收回了视线,然后相互看了看。 “舅舅。”沈珉喊了他一声。 “嗯……我真的很凶?”宋颖问道。 “不凶。”沈珉摇了摇头。 宋颖摸了摸下巴,道:“刚才娇娇好像是被我吓到了的样子呢……” 沈珉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姐姐胆子小……所以看起来才会是被吓到的样子吧!” “唔,得让娇娇胆子大一点。”宋颖说着,弯腰去把沈珉给扛在了肩膀上,然后“咦”了一声,“小珉你怎么这么轻啊!是不是沈府克扣你们姐弟俩了?” 第7节 沈珉抱着宋颖的脑袋,摇了摇头却突然发现宋颖根本看不到,于是开口道:“没有克扣,我还小呢!” “瞎说,你大表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扛不起来了!”宋颖说道,“一定是你们没吃好!” 沈珉哈哈笑了两声,道:“那是大表哥吃太好了,才不是我没吃好——怎么没见着大表哥?” “扔军队去了。”宋颖扛着沈珉在肩膀上,然后往里面走,“那些臭小子们看着就烦,整天在家闹事,我就和你大舅母商量啊,反正都十多岁的小伙子了,干脆都去军队历练历练,免得不是在家打架就是出门打架。还想着呢,你和娇娇来了,要是被那群臭小子们给欺负了怎么办?” 听着这些,沈珉不觉有些羡慕,口中道:“怎么会被欺负?” “看你和娇娇的样子——看娇娇的样子,就是被欺负惯了的。”宋颖肯定地说道,“你们母亲在家的时候可不是那种瑟瑟缩缩不敢说话的样子。沈家就不是什么好人家,你们母亲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的时候眼瞎,当年千挑万选的,就被那沈淮的一副皮囊给糊住了眼睛。” 沈珉抿了抿嘴,拉了拉宋颖的胡须,小声道:“那就别跟我姐姐说,要是她知道了,说不定会伤心啊什么的。” 宋颖把自己的胡子从沈珉手里拉出来,道:“有些事儿总该让她知道的。反正你们以后就住府里了,我让你大舅母多和她亲近,你大舅母是个利爽性子,肯定能把她的性格给掰过来的。” 沈珉笑了笑,道:“要是沈家来让我们回去怎么办?” 宋颖道:“他们不敢的。” 果然,就如宋颖所说的那样,沈玉娇和沈珉在国公府住下之后,第二日周贞娘就派人来接,陆氏直接就回绝了她,说老国公思念两位外孙,要多留着住一些时日。又过了十几日,到了小年前后,沈淮亲自来接,宋颖就出面来,貌似不经意地谈了谈十六卫要裁撤人员的事情,沈淮便什么都不敢多说,只留下了一大堆礼物,然后灰溜溜地走掉了。 之后,沈家不敢再提把沈玉娇和沈珉接回去的事情,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俩回去沈家坐一坐,然后重新又回宋国公府去。 为此,周贞娘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又无可奈何,只痛斥宋家太霸道,怎么能做出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然而沈淮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让周贞娘对待沈玉娇姐弟的时候更小心一些,别被抓住了把柄。 . . . 第十一章 -蜕变 陆氏出身吴郡陆氏,乃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十五岁时候她一首《钱塘赋》名动江南,先帝亲自下诏宣她进京。先帝喜爱她才华,特例封了县主,赐婚了宋颖。嫁给宋颖之后,陆氏便随着宋颖征战边关,待到再回京时候,先帝已经去世,已经是今上在皇位之上了。 陆氏豁达又聪颖,她看了一眼沈玉娇,又结合之前从宋颖那儿听说的事情,便知道沈玉娇是如何处境。 宋家男孩子多,宋颖那一辈只有宋乔儿一个女孩,到了下一代,也只有沈玉娇一个女孩。若是沈玉娇在宋家长大,必然也如宋乔儿一样千娇万宠,呵护备至,但世事弄人,她在沈家唯唯诺诺地长了这么大,再到宋家时候,已经不似她母亲当年那样神采飞扬了。 陆氏心中暗叹了一声,摸了摸沈玉娇的头发,说道:“都已经在家里住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的呢?难道还想回沈家去么?” 沈玉娇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停住了手中的绣活,有些愕然地看向了陆氏,忙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要配什么颜色的线才好。” 陆氏道:“千金小姐做个绣活只当是好玩,你交给身边的丫鬟们去做又会怎样?” 沈玉娇与陆氏相处了这么久,多少也摸清了陆氏的脾气,心下便知她是有话要说,于是道:“还请舅母教导。” 陆氏看着沈玉娇,又是一叹,道:“我没有个女儿,便是把你当做女儿来疼爱的。我原想着,之前你刚从沈家到咱们家来,或许有些生疏,故而才不欲多说话。可这么一晃便数月过去,你还这般沉默,便让我觉得你有心事。”顿了顿,她仔细观察着沈玉娇的神色,见她并没有抵触的情绪,然后才继续道,“若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舅母听一听。或许你觉得是天大的难事,在舅母这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玉娇听着这话,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她到宋家之后,的确有些郁郁不乐,不为别的,只为她已经不知道将来应当如何是好:现下沈珉跟着宋惠去读书了,她在后宅跟着陆氏学习诗词又粗涉管家之事,沈家只用在年节时候回去一趟,既不用去看周贞娘,也不用去理会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可将来呢?将来她必然是要回去的,就算宋家可以养她一直到她出嫁,可难道让沈珉一人回去那如同虎口一样的沈家么?每每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手足无措。 她看向了陆氏,她知道陆氏对她好,也知道宋家所有人都对她和沈珉十分关怀,如果说她想倾诉自己的苦恼,也只有陆氏一人让她觉得心安。 “我总想着,现在虽然已经很好了,可将来若是还要回沈家……我该怎么办才好……?”沈玉娇既然开了口,便把自己的郁结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她语气越说越低,越说越纠结,最后想起了上辈子那种种,眼眶一红,便掉下泪来。 陆氏递了帕子给她,口中道:“不过些许小事,你若不说,我竟也不知道你会纠结于此。” 沈玉娇泪眼朦胧地看向了陆氏,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神色。 陆氏笑道:“你是嫡女,小珉是嫡子,哪怕现在那周姨娘已经扶了正,可你们俩的身份就是比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要高。从礼法上来看,你与小珉在沈家,是长房嫡女与嫡子,在沈家的下一辈当中,你们俩最为尊贵。”顿了顿,她又道,“那周姨娘虽然现在被喊一声太太,可到了年节祭拜的时候,她可还是要给你母亲的牌位磕头的。” 沈玉娇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些苦涩了:她上辈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可是,是嫡女又如何?在沈府没人会因为她是嫡女而对她更多尊敬,那些个下人们都愿意去伺候沈玉婳沈玉媚,也都不乐意来伺候她。 陆氏看了一眼沈玉娇,便知道她心中纠结的是什么,她又道:“你或许要想着,光有身份有什么用?你现在亲娘不在了,沈淮不待见你们姐弟俩,周贞娘自然也不会把你们放在心上。可你忘了,宋国公府是什么?宋国公府是你的外家,只要宋国公府还在,你外公还在,你的五个舅舅还在,就没人敢小瞧了你们姐弟。”顿了顿,她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尤其是你……娇娇,你可知道,你是你这一辈唯一的女孩,若是有人想与我们宋国公府搭上关系,你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不管是你的哪一个表哥表弟,他们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将来想要做什么,也都知道未来宋国公府需要他们做什么,甚至小珉也知道,但你是一个女孩,你现在天真而懵懂,若有人想找一个与我们国公府搭上关系的突破口,那么便只有你。” 沈玉娇张了张嘴巴,忽然想起来上辈子齐王娶她的事情……一时间上辈子没有想通的种种,在这个时候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全然通透。 陆氏道:“所以你只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尊贵,所以娇娇,你实在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沈玉娇垂下眼眸,点了点头,道:“是,舅母这么一说,我也都明白了。” 陆氏高兴地拉了沈玉娇的手,笑道:“既然都明白了,也就别坐在这里做什么针线了,这些活儿就让下人去做,你呀,只要学会看做得好不好就行了,犯不着自己动手。” 沈玉娇笑了笑,道:“是,我记住了。” 陆氏听着这话,又看了她的表情,不似是在说违心的话语,于是更高兴了几分,便起了身招呼了人来,说要带着沈玉娇去打马球。 “做姑娘的时候呀,就是要会玩儿才行。”陆氏拉着沈玉娇往外走,“像我当年,马球打得最好了,我的哥哥们都打不过我!还有什么弩射啦,投壶啦,这些也得会,将来你们小姑娘家一起的时候,就是要玩这些的。琴棋书画什么的,那些陶冶情操也就够了,小姑娘家一起玩,再切磋这些就容易起矛盾了。诸如什么我的画画就是好,你就是比不过我什么的,那样争吵起来就很讨厌了。” 陆氏喋喋不休地说着,已经拉着沈玉娇到了宋惠的院子里面,正好遇到宋惠与沈珉在比试投壶。 “大嫂,你来啦!”宋惠投出一支箭矢,看向了她们,“娇娇也来啦?来一起玩投壶吗?” 陆氏一笑,道:“我带着娇娇来打马球,正好你们也在,一起来玩吗?” 宋惠哈哈一笑,道:“来来,要不要把爹也叫来,他刚才还嚷嚷着没事儿做呢!” “那就把你大哥也叫来。”陆氏回头去,让身边的丫鬟们去叫人,然后和颜悦色地看向了沈玉娇,“不会也没什么,我们和你外公一队,打你的两个舅舅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嫂,这不公平!”宋惠叫了起来,“应该让娇娇带着弟弟,爹带着我和大哥嘛!” 陆氏哼了一声,道:“那等爹来了,看爹想不想带着你们兄弟俩?” 听着这热闹的争吵,沈玉娇心头纠结已经消散,重生一遭到如今,才真正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 . . 第十二章 -生变 秋去春来,一晃两年。 沈玉娇在国公府过了十三岁的生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沈珉跟着宋惠读了两年书,比之前在沈家时候进益许多,已经准备着夏天过完了,便去国子监念书。 未想到的是,刚入了暑,老国公便病倒了。 起初是因为老国公贪凉,吃了太多冰冷食物,有些头疼脑热,可后来鼻歪眼斜,看着就是中风的样子了。一家人十分着急地去宫里面请了太医来,就连今上也十分关切,额外派了医正前来。 太医看过之后,果然是中风的症状,开了方子,便嘱咐了宋颖等人要好生让老国公休息调理,饮食上要多加注意。 老国公的身体底子算不得差,只是老人家老了也有些任性,就喜欢吃大油大荤,多年军旅养成的习惯,到老了也改不过来,年纪大了,便有些承受不住。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老国公的身体也没有转好,宋颖心中着急,于是与宋惠商量着让二弟三弟四弟都回京城来。 “或者让孩子们先回来。”宋惠比宋颖思虑更周到一二,“二哥倒是还好,离得近,三哥带着兵去了安西,四哥在安南,他们没有圣上旨意,是不能贸然回来的。流儿他们倒是无妨的,先去信让他们回来吧!” 宋颖想了一想,倒也同意了宋惠的话。 于是便写了信,让人加急送了出去。 老国公虽然中了风,总是昏昏沉沉睡着,可心绪还是清明的。他醒来时候时常若有所思,看着在一旁照顾自己的沈玉娇,便常常叹气。 “外公为什么叹气?”沈玉娇拧了帕子擦了擦老国公额头上的汗珠,笑着问道。 老国公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还是平常那老顽童的样子,说话却不利索了:“泥海有舅舅在……不怕什么。” “是,我都记下啦!”沈玉娇点头应道——这样的话语,老国公已经重复说过许多次了。 “若是有人欺负……欺负泥……让泥舅舅收拾去……”老国公又说道。 “没人敢欺负我的,外公放心吧!”沈玉娇道。 老国公抿了抿嘴巴,闭了闭眼睛,又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沈玉娇把帕子递给了身旁伺候的丫鬟,也是轻叹了一声,然后起了身走到外面去透气。 老国公中风便不能用冰块,又不能见风,这样暑日,屋子里面便有些闷,幸好老国公屋子外面便是一片竹林,遮了太阳,便也不那么燥热。 陆氏正好带着太医过来,看到沈玉娇出来,于是放缓了脚步,悄声问道:“你外公已经睡下了么?” 沈玉娇点了点头,道:“刚醒了一会儿,现在已经睡下了。” 陆氏让丫鬟们先带着太医进去,然后拉着沈玉娇在竹林下站了,道:“你大舅舅已经去信,让你表哥们尽快回京来了,就怕……你外公……” “那二舅他们不回来么?”沈玉娇问道。 陆氏道:“你二舅三舅四舅都有官职在身,不能擅自离开。” 沈玉娇神色有些恹恹,道:“万一……若是……那二舅他们岂不是最后都……” “那也是没法子……不过你大舅舅也已经上了折子,想来圣上会有安排的。”陆氏宽慰地拍了拍沈玉娇的肩膀,“这倒是小事,若是你外公走了……恐怕你就得先回沈家了。” 沈玉娇愣了一愣,有些意外。 陆氏道:“若你外公走了,我们都要送你外公回西河,然后守孝三年。”她看着沈玉娇的神色,慢慢地说道,“我们带着你表哥们回去是应当的,可是若带着你和小珉,便是耽搁了你们俩……你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便是及笄之年,小珉今年又准备去国子监读书……虽然不舍得你们回去也不放心你们回去,可若是……真出了这事情,也恐怕只能如此安排了。” 沈玉娇咬了咬嘴唇,道:“舅母说的我都明白,还请舅母放心,就算如今回去了,也不会是当年的情景。” 陆氏叹了一声,道:“希望你外公能长长久久地……要是能立马好起来就好了。” 然而有些时候总是事与愿违的,在宋流等一干小辈赶回来之后,老国公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在安西的宋悟和在安南的宋敏,还有在河内郡的宋量也都纷纷请旨回京。 今上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得知了老国公的情况,也就批准了他们的请旨。 于是终于在太医宣布了老国公的病情无药可医的情形之下,一家人团聚。 “多听你们大哥的话。”老国公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嘟嘟哝哝地说道,“我走了你们也不许捣乱……” “是……”离得最远来得最晚的宋悟哭得跪倒在了床榻之前。 “管好子孙……”老国公又看向了自己的孙子们,然后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了一番,落在了沈玉娇和沈珉身上,“不要让人……欺负了娇娇……还有小珉……” 这话一出,沈玉娇情不自禁大哭起来。 陆氏搂住了沈玉娇,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沈珉倔强地抿着嘴唇,眼眶也红了。 “当退,则退!”老国公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宋颖,吐词清晰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放心吧父亲!我记住了!”宋颖回答道。 老国公点了点头,目光浑浊了下去,然后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那便……都自己去玩儿吧……我睡一会儿……” 屋子里面蓦地安静了下去,宋颖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好。” 然而,再没有任何应答了。 宋颖扑倒在地上,膝行几步上前去,抓住了老国公的手,已经是脉搏全无。 第8节 宋国公去世,今上派人前来吊唁。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也都纷纷前来祭奠。 这样情景之下,安乐侯沈府是必须要来的,可又偏偏十分尴尬:这明明是亲家,却又因为种种原因闹得很难看,最后还要陪笑脸的情形——沈玉娇不知道沈淮是怎么想,但她却知道在沈家祭拜之后,她与沈珉就要跟着沈淮回去沈家了。 宋颖之后就要带着一大家子人扶灵回西河,她与沈珉却是不好跟着一起的,于是也只能先回沈家。 这一次见到沈淮与周贞娘,沈玉娇已经没有从前时候那种惧怕和唯唯诺诺的感觉了,也没有刚重生时候那种如履薄冰,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见了礼,并没有多说话。 沈淮与周贞娘也知道此番要带着沈玉娇和沈珉回去,他们两人心思各异,表现在面上倒是一模一样的假惺惺。 “回去之后也记得常给我们写信。”宋颖叮嘱了沈玉娇和沈珉,又让人给他们收拾了许多东西,让他们带回去。 沈玉娇道了一声记住了,然后又扑在陆氏怀里,依依不舍地说了许多话。 陆氏也十分舍不得沈玉娇,这会儿只抚着她的头发,道:“等出了孝我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还接你回来住。” 周贞娘看着这情形,面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只一个劲儿朝着沈淮使眼色。 沈淮恍若没有察觉,他一年前从左千牛卫大将军上调到了工部做郎中,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此番到宋家来,还想借着宋家的关系来疏通一二。 “时候不早了,让娇娇和小珉先回去吧!”宋惠上前来说道,“待到将来回京城,来日方长呢!” 宋颖点了头,命人去把给沈玉娇和沈珉准备的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装上了马车,然后目送了他们离开。 沈淮一步三回头,一直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最后只好遗憾地上了马,跟着马车走开了。 “娇娇应该不会受委屈吧?”陆氏站在门口,还有几分担心。 宋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道:“不会的,娇娇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受尽欺负的小姑娘了。” 第十三章 -礼佛 下了马车,沈玉娇在安乐侯府门口站了会儿,然后回身去拉着沈珉的手,向沈淮笑道:“怎么父亲回来了,府上连大门也不开了?” 那边沈淮正准备从角门进去,正想回头让沈玉娇与沈珉的马车跟上,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前头周贞娘的马车已经从角门进了沈府,沈淮在中间勒马,一时间有些尴尬。 “开门吧!”沈玉娇微微笑了一笑,“府里正经的主子回来了,没有从角门进出的道理。” 沈淮咬了咬牙,道:“家中出入向来也不怎么开正门,平日里走角门多些。” “想来舅舅们也还没走,这会儿我们跟上也来得及。”沈玉娇也没恼,只是笑着看向了沈珉,“我们回去西河也不过三年功夫,不怕什么。” 沈珉笑了笑,道:“我都听姐姐的。” 沈淮听着这话,只觉得呼吸一滞,胸闷气短,差点儿一口气提不起来。他打马转回大门口来,颇有些不耐烦地命身边小厮上前去叫门,却不多看沈玉娇和沈珉一眼,也不想对他们俩再多说什么。 沈玉娇平静地看着小厮上前去,大门从里面打开,然后有管家等人匆匆迎了出来。 “大太太说大老爷和五姑娘六爷都在门口呢,让我出来迎接着。”管家周福谄媚地笑着,弯着腰请沈玉娇和沈珉进去。 “许久没见周管家了,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沈玉娇笑了笑,拉着沈珉从正门往里走,进到府内,便看到周贞娘扶着白鹭白鹤站在不远处等着,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轿子也准备好了,娉婷院收拾得好好的,娇娇和珉儿先上轿子吧!”周贞娘从角门入府之后就听说了正门的事情,这会儿心中憋着火,却也不好发出来,只好耐着性子说道。 “太太有心了。”沈玉娇无所谓地看了一眼周贞娘,带着沈珉上了轿子,然后一路往娉婷院去。 跟在后头的沈淮目送了他们走远,愤恨地摔了手中的马鞭:“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周贞娘上前来劝道:“老爷别气,娇娇和珉儿这些年在宋国公府,想来就是被惯坏了,现在回来了,我们好好教导就是了。” 沈淮恨道:“教导?是得好好教导!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尊卑!” 这样情形之下,周贞娘又劝了几句,直劝得沈淮胸中怒气如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把沈玉娇和沈珉仍到祠堂去受家法,可最后想到了宋家,又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前去书房处理公务。 周贞娘扶着白鹭和白鹤回到菖蒲园,脸上挂着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玉婳听着声音从院子里面出来,来到正厅见周贞娘,见她神色不愉,于是笑着从白鹤手里接了茶盏端到了周贞娘手边,娇声问道:“母亲怎么了?谁给母亲受气了?” 周贞娘看了一眼沈玉婳,接过了茶抿了一口,随手放到了旁边,道:“沈玉娇和沈珉回来了。” 沈玉婳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他们去了宋家,就不打算回来了呢!” “宋家那老国公死了,他们怎么留?就算想留也没法子留的!”周贞娘恨道,“可恨如今他们俩都不把我看在眼里,这次回来,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来!” 沈玉婳笑道:“这有什么?母亲是长辈,他们是晚辈,母亲说什么,他们只有听命,难不成还能不尊长辈之命?” 周贞娘道:“方才回来时候,在正门口已经闹了一出,他们姐弟俩如今是出息了,别说是我,就连你们父亲也没放在眼里呢!” 沈玉婳笑道:“这有什么?从前母亲怎么待他们的,如今就一样好了。沈玉娇再怎么也是个女孩,让一个女孩儿身败名裂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她名声没了,母亲还不是想怎么就怎么?”顿了顿,她见周贞娘脸上神色松动了一些,又道,“沈珉就算是福大命大吧,可也不过是个男孩,母亲尽管派些妖艳的女人到他身边去,只管引着他玩乐,将来还能有什么好出息?” 周贞娘听着这话,眉头一跳,脸上的喜悦之色显而易见,她拍了拍沈玉婳的手,道:“还是我的女儿心思缜密,倒是我心一乱,便想不到这么多了!” “我昨儿听老太太说,明儿想去寺里拜一拜,不如母亲带着我们一块儿去。”沈玉婳说道,“把沈玉娇也带上,就说呀,带着她一起去礼佛,为她去世的外公念一念经。到时候在寺庙里住一晚上,安排个人……”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周贞娘已经知道了沈玉婳的想法。 她琢磨了一二,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沈玉娇今年也十三岁了,若按虚岁算,也是十五了。”沈玉婳说道,“怎么说都是个大姑娘了,既然长大了,有些想法也正常。况且她没有母亲教导,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也不意外呀!” 周贞娘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便这么定了。”她看向了白鹭,“你去派人去娉婷院说一声,明儿去寺里礼佛。” “不如让二婶三婶也一起去,二妹三妹正好也在家呢!”沈玉婳又道,“有些事情呀,知道的人多一些才好!” 周贞娘顺着沈玉婳的意思想了一想,更加笑逐颜开,赞叹道:“这么一来,她呀就得老老实实的了!” . 娉婷院的沈玉娇听说了要去礼佛的消息之后,颇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示意那人先出去,自己已经知道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礼佛背后定然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她坐在贵妃椅上想了想,倒是敏锐地想起来上辈子发生的周元泰的那件事情来。 上辈子的她,就是在寺庙里面礼佛的时候,被周元泰强占又闹得阖府皆知,最后周元泰反咬一口,她名声尽落。 这次难不成周贞娘还想和上辈子一样来用同样的办法算计自己一次? 想到这里,她眸色暗了暗,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 . 第十四章 -二房 老太太周氏定下要去的寺庙是京城中十分有名的大慈恩寺。 姚夫人听着人说明日要跟着老太太一道去礼佛的时候,非常克制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一两年来,她与老太太周氏的关系越发不好了。 原因倒是直接明了,二房不乐意大房的周贞娘管家,想要单过,尤其这一两年沈淮从千牛卫大将军变成了工部郎中,与二房的沈清一步步已经做到了礼部尚书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了。 沈清对沈淮倒是没有太多意见,只不过官场之上,官阶品级天然的差距□□裸地存在着,沈清见到沈淮的时候也不免会流露出一些优越感来。而在后宅之中,这品级的差距便十分能影响到女人之间的和平相处了。 沈淮已经是从一品,姚夫人是正正经经的夫人,在沈宅之中,她的诰命最高;其次是庄夫人,沈湘在边疆是大将军,也是二品,所庄夫人也是正正经经的夫人;而老太太周氏不过只是三品淑人,而周贞娘就算是请了诰命,因为老太太还在的缘故,在诰命上她比老太太周氏更低一等,是四品恭人。 这么一来,后宅当中的情形便十分微妙了。 三房的庄夫人因为沈湘不在京中的缘故,平日里甚少出现,也只是偶尔与二房有来往,基本不怎么来大房;二房的姚夫人因为品级的原因,为了避免尴尬,也较少去大房,除了晨昏定省,并不怎么在老太太周氏跟前出现。 若叫姚夫人说,这样相反是好事,接触少了,矛盾自然就少,大房的事情她也不乐意多参合,他们二房过得好好的,跟大房没什么关系。 但老太太周氏却一直对姚夫人有诸多看不过去,譬如她总觉得姚夫人对她不够恭敬,又觉得姚夫人只想着在后宅中弄权,她还想像之前沈清没成亲那样来把控着二房,却因为姚夫人的缘故并没有成功过,这么日积月累下来,老太太与二房的关系是怎么也好不了的。 而这一两年,老太太周氏因为沈玉娇和沈珉去了宋家的缘故,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硬是把家中所有的女孩儿都养在了身边,二房的沈玉媱自然也要搬过去的,姚夫人几番不同意,最后迫于孝道,也不得不松口。 姚夫人起了身,问身边的黄雪,道:“你今天去老太太那儿,见着沈玉媱了么?” 黄雪忙道:“没见着,说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一道去钓鱼了。” 姚夫人隐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五姑娘回来了,老太太没说什么?” 黄雪道:“没有,就只有方才说是明天去礼佛,家里人一起都去。” “你去让玉媱到我房里来,我有些话要问问她。”姚夫人说道,“顺便和老太太说一声,玉媱今天就在我这里歇了,明儿一起去慈恩寺。” 黄雪忙应下来,急忙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沈玉媱来了,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纱裙,倒是显得十分青春俏丽。进到房中,她欢喜地快跑了两步,扑到了姚夫人怀里,娇滴滴笑道:“母亲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姚夫人笑了笑,拉着她站好,口中道:“倒是要有点女孩儿稳重样子,这么扑过来,下次可不许了!” 沈玉媱娇憨道:“这有什么,这儿就只有我与母亲,又没有外人在。” 姚夫人拉着沈玉媱在旁边坐了,问道:“明儿要去礼佛,你知道里头是有什么事情么?” 沈玉媱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这谁知道?原本是祖母一人去的,也不知婶婶想到了什么,便忽然变成大家都要去了。这么热的天,我倒是一点也不想出门去的。” 姚夫人皱了皱眉,道:“是周氏的意思?” 沈玉媱道:“大约是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不必想太多。祖母也说,反正是五娘刚回来,带着大家一起去礼佛也是好事儿。” 姚夫人看了一眼沈玉娇,苦口婆心道:“你都这么大了,说话做事还是要多想想,譬如这事情,其中必然还有隐情的,或许便真是有什么大事呢!” 沈玉媱道:“要我说,母亲就是思虑太多。祖母常常与我们说起,女孩子家的,不必想那么多,在家时候纵情玩乐,出门子以后好好孝顺婆母也就是了,想这么多,岂不是自寻烦恼么?” 听着这话,姚夫人眉头一拧,问道:“这是老太太对你说的?” 沈玉媱无知无觉笑道:“是呀,老太太对我呀,还有玉婵呀,玉媚呀,都是这么讲的!做姑娘家的时候,不就应该好好玩乐么?反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什么让我们操心的呀!” “荒唐!”姚夫人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拿这种话来糊弄你们,你也信?沈玉媱,你!你从前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么!” 沈玉媱被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抬头去看姚夫人,道:“母亲为何这样生气?我以为祖母说的也没错呀!” 姚夫人怒道:“从前我是如何教导你的?你难道统统忘了不成?那老不死的恨不得你们个个都是废物,才显得他们周家的好呢!” “母亲这样说祖母,才是偏颇了。”沈玉媱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坚持地开了口,“周家的表姐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好,为人和善,并非那样心机用尽的人。” 姚夫人怒极反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觉得我说的都是错的了?我从小教导你的那些,你统统不记得,现在不过被人糊弄了几句,就当做是至理?好好好,那老不死的真是个好样的,你从今天开始,就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明天礼佛也不必去了!” 沈玉媱皱了眉头,有些厌烦地看向了姚夫人,道:“母亲这是何故?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你从前说要谨言慎行,要小心翼翼,要把别人的话多想一想,可在我看来,这些在家中有什么用处呢?家中除了姐妹就是长辈,他们谁会对我不好?我为何要对家人这样?祖母说的原就是对的,在家中便应该自由自在,不要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姚夫人盯着沈玉媱,冷哼了一声,道:“那你知道不知道,李姨娘是怎么到你父亲身边来的,为什么李姨娘的长子只比你小了月份,次子只比你弟弟大了一个月!那老不死的在想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沈玉媱道:“母亲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母亲想太多了……” “够了!”姚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神色中都是浓浓的疲惫,“这些话我不想听,你且去后面静静想一想,你今天说的究竟对不对。若女孩儿天真烂漫无知无畏就好,为什么五娘当初要拼着去学堂,为什么后来五娘又要去国公府!” 沈玉媱撇了撇嘴,道:“那是五娘自己爱慕权势吧!在府里有什么不好?婶婶对她那么好,她还要跑到国公府去,那便是看不起我们安乐侯府,一心一意想过好日子了!” 姚夫人盯着她看了许久,末了古怪地笑了一声,没有再与她多说什么,只让黄雪带着她到后头去面壁思过。 沈玉媱还想争辩,却奈何姚夫人已经不想理会她。 待到黄雪重新回来,姚夫人便吩咐了她去老太太周氏院子里面把沈玉媱的东西都收拾了,送回到浮莲园来,然后让人去衙门递了话,让沈清下衙之后直接回来。 第9节 晚些时候,沈清便回家来,听着姚夫人把沈玉媱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挂不住了。他道:“没想到母亲会这么教导家中的女孩儿,这样不懂事,将来嫁到别人家,也是要惹祸的。你做的对,趁着她性子还没定型,先接回到我们身边来,慢慢教导就是了。” “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拗不过来。”姚夫人道,“我瞧着她之前下午那般说辞,心中恐怕是早有计较的,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把她这偏颇的想法给纠正。” “且慢慢来。”沈清道,“媱媱这才刚及笄,现在开始纠正也来得及。” 姚夫人苦恼道:“我就怕是来不及,你没听到她下午那番话,听得我真是气得心口疼!” “听说明日母亲要带着家里人去慈恩寺?”沈清想了想,然后问道。 “是。”姚夫人答道,“不过我已经让人去回绝了,我想着明日说不定要出什么事情,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沈清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大伯已经把五娘和六郎带回来了。”姚夫人又道,“你去见了六郎没有?若是有空,倒不如多带着六郎亲近亲近,叫他知道,家中叔叔也是关心他的。将来国公府的人回京来,也要感念你这份心。” 沈清道:“我回来时候和六郎打了个照面,倒是没怎么说话。正好过几日我要带着家里小子们去打马球,到时候把六郎一起叫上好了!” 姚夫人点了点头,道:“听说入了秋,六郎就要去国子监读书,我们五郎和他年岁差不多,到时候我去问问我父亲,能不能给我们五郎也弄个名额,到时候让他们哥俩一起去。” 沈清笑道:“这正是我回来的时候还在想的呢!我们家里虽然也有名额,大哥却是要用在大郎身上的,断然不会给我们家小珺,我回来时候就想着,要不去求一求岳父。” 姚夫人道:“此事也不要声张,我悄悄儿先和我父亲说了,等有准信了,确定可以去了,再和大伯说吧!” 第十五章 -应对 沈玉媱被接回了浮莲园的事情让老太太周氏很是不高兴了一会儿。 她让身边的丫鬟喜鹊追着去浮莲园要把沈玉媱给接回来,却不想喜鹊连浮莲园的门都没进,就被姚夫人身边的婆子赶了回来。 喜鹊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委屈道:“老太太明察,奴婢已经赶到浮莲园门口了,没想到二太太身边的婆子就在那里等着呢,我想进去她们也不通报,直接把奴婢赶走了。奴婢也没法子,只好先回来了。” 沈玉媚依偎在周氏身旁,娇俏笑道:“喜鹊姐姐也是没法子,祖母还是不要怪罪喜鹊姐姐了呀!要怪只能怪二婶身边的婆子们不懂礼貌!改明儿祖母让人去和二婶说一说便好了。” 沈玉婵在另一边坐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并没有太多在意她们在说的话。她与沈玉媱一样,也是被老太太周氏强行要到身边来抚养的,三夫人庄氏叮嘱过她许多次,在老太太身边权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有什么事情差人去三房说一声,或者要是她什么时候不想再在老太太身边了,庄夫人就出面把她接回去。 沈玉媱被接回了浮莲园的事情,沈玉婵并不意外,她平日里与沈玉媱走得近,也知道这么几年下来,沈玉媱是怎么个变化,平日里姚夫人总是繁忙,没有太多时间来细问沈玉媱的变化,这番大约是知道沈玉媱已经走了歪路,所以才急急忙忙把她接走了。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听到沈玉媚喊了自己一声,她抬头看了过去,对上了沈玉媚含笑的眼睛。 “三姐在想什么呢?喊了你几声都没听到。”沈玉媚甜甜地笑道。 沈玉婵勾了勾嘴角,微微笑了一笑,道:“在想明儿去慈恩寺要穿什么衣裳呢!” 沈玉媚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穿那件水粉的裙子!” 另一边老太太周氏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喜鹊先下去,她听着沈玉媚说话,微微收敛了心中的怒火,好声好气地接了沈玉媚的话:“明儿天热,倒不如穿那件水绿的。”若认真算起来的话,沈家三房,老太太最偏爱的就是大房,不止因为沈淮是长子,更因为周贞娘是她娘家的侄女,在她看来,周贞娘的儿女们,才是和她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听着周氏的话,沈玉媚急忙笑道:“那便穿水绿的,天热的时候看起来便清爽。” 一旁的沈玉婵并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笑了笑,目光飘到了外间,听到了杜鹃和喜鹊说话的声音,然后便看到杜鹃进来恭敬说道:“老太太,五娘和六郎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听说沈玉娇和沈珉来了,周氏脸上的笑容又僵硬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会儿来做什么?不是打扰了祖母休息么!”沈玉媚抢先开了口,“你让他们回去吧,明儿早上再来请安好了。” “不可胡说。”周氏安抚地拍了拍沈玉媚的手,脸上的神色已经非常淡漠了,她看向杜鹃,道,“那便让他们进来吧!” 杜鹃应了一声,急忙退出去请沈玉娇和沈珉进来。 沈玉娇和沈珉进到屋子里面,先规规矩矩地给周氏行了礼,然后在一旁垂手站了。 “你们三姐四姐也在这里,几年没见,也该好好叙叙。”周氏不冷不热地说道。 沈玉娇和沈珉于是转了身,也对着沈玉媚和沈玉婵微微弓了身。 “五妹妹更漂亮了。”沈玉婵开口笑道,“六弟也长成大小伙子了!如今我们姐妹几个都在祖母这儿住着,五妹妹改明儿一起搬过来好了,我们姐们几个也能亲近亲近。” 沈玉娇笑了笑,道:“祖母这儿人太多,怕扰了老太太休息。” 周氏看了沈玉娇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这倒是无妨,我老婆子睡得少,正是喜欢你们女孩儿陪着说笑。” 沈玉娇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并没有接话。 沈珉朗朗笑道:“祖母正应该保重身体才是,医者说,睡眠乃是调节阴阳之道,祖母若是睡得少,应当请个太医来看一看。” 周氏噎了一下,面上明显是不高兴了。 沈玉媚忙道:“六弟这话说得……祖母康健着呢!” 沈珉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方才听祖母那样慎重说起睡得少,还以为是有什么呢!古人说不要讳疾忌医,为着身体着想,祖母也应当有问题早些说。” 沈玉媚看了沈珉一眼,有些不知要如何去接他的话了。 沈玉娇倒是一笑,道:“好了珉弟,祖母方才说的话不过都逗你玩儿,你还当真了!祖母向来康健,你快上前去,给祖母陪个不是。” 听着这话,沈珉老老实实地上前去,一揖到底,口中道:“孙儿说话不经心,让祖母不开心了,还请祖母不要责怪。” 周氏原本只是有些不高兴,这时候便是有些生气了。她既不好去和两个小辈计较什么,又忍不下心中的怒火,只摆了摆手,道:“若没什么事情,便退下吧!” 沈玉娇拉着沈珉笑道:“既然如此,祖母,我与珉弟就告退了。” 沈珉老老实实地跟在沈玉娇身后,仿佛一个小书呆子一样,傻乎乎地就走开了。 周氏看着他们姐弟俩背影,重重捶了一下手边的迎枕,克制着没有发火。 沈玉娇和沈珉出了周氏的萱草园,两人对视一眼,倒是一模一样的狡黠笑意。 “明儿你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慈恩寺,可得小心着点。”沈珉老成地说道,“有什么事情,让木樨回来报信。” 沈玉娇慢慢拉着沈珉往前走,口中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尽管放心吧!” “多带几个丫鬟婆子什么的,别让周氏身边的人近身。”沈珉又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我准备带着木樨木槿海棠山茶这四个,然后还有何嬷嬷和戴嬷嬷。”沈玉娇说道,在宋家这两年,她身边也配齐了丫鬟婆子,不似之前在沈家时候,身边就只有朱嬷嬷和青露青雾两人。 沈珉点点头,又道:“我让我身边的蜻蜓和鹧鸪都跟着明天府上的小厮一起过去,到时候有什么事情若是喊不到人了,就去找他们俩。” 沈玉娇笑了一笑,道:“知道啦!你对我总该放心的,我又不是从前那样了。” 沈珉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女儿家,和我总不一样的。万事小心为上总是没错。”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娉婷院,然后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守在了门口的、周贞娘身边的大丫鬟白鹭。 看到沈玉娇和沈珉,白鹭上前来,笑着行了礼,口中道:“太太让我送衣裳过来,明儿给五姑娘去庙里时候穿。” “多谢太太了。”沈玉娇不冷不热说道,绕过了白鹭,就要进娉婷院里面。 白鹭见她要走,急忙又道:“太太问,五姑娘和六爷一会儿要不要回菖蒲园去,老爷也在,一家人正好在一起聚聚。” 沈玉娇回了头,看了白鹭一眼,轻笑了一声,道:“今儿就不去了,改天再聚吧!” 白鹭诺诺应声,不敢再追问,只目送沈玉娇和沈珉进到娉婷院中,然后转身往菖蒲园去了。 沈珉倒是有些奇怪了,待到白鹭走后,两人进了娉婷院正厅,然后才开了口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答应去一趟的。” 沈玉娇看了沈珉一眼,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口中只道:“我们姐弟俩,与菖蒲园的那一家子,原本就不是一家,何必要去惺惺作态?” 沈珉安抚地抱了抱沈玉娇的肩膀,道:“我们俩是一家,就够了。” 沈玉娇笑了笑,道:“是了,我们俩是一家,这就足够了。” 两人又聊了聊明天去大慈恩寺可能会遇到的事情,沈珉倒是面面俱到,只是沈玉娇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便只觉得有些腻味,不想多说。 沈珉大约也察觉到了沈玉娇的态度,最后只道:“若有什么事情,你不好对我说,倒不如写封信给舅舅舅妈。” 沈玉娇道:“倒不是不好对你说——待到明日去了大慈恩寺,便知道这事情究竟能不能对你说了。” 沈珉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道:“好吧!” 沈玉娇揉了揉沈珉的头发,笑道:“你小小年纪的,不要这么人小鬼大的,心思太多小心长不高哦!” “别胡说!舅舅们还有表哥们都长得很高!”沈珉现在的确比同龄人稍稍矮了一些,一听沈玉娇的话,就跳了起来,“我将来一定会和舅舅一样高的!” “咦……我觉得以你现在这么多心思来看,顶多和小舅舅一样高……想长成四舅那样,是很难了……”沈玉娇笑眯眯地说道。 沈珉鼓着腮帮子愤怒地看着她,道:“要是我以后没有长高,那都是你的错!就是你现在胡说!我才长不高!” 沈玉娇哈哈笑起来,道:“好了好了,已经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我也准备休息了!” 沈珉不情愿地瞪了她一眼,道:“反正不许说我长不高!” “嗯嗯不说!”沈玉娇笑道。 听到了这么一声保证,沈珉才罢休,起身去回到自己房中看书了。 第十六章 -下药 京中的大慈恩寺也算得上是皇家寺院之一了。 安乐侯沈府一行人去到寺中,倒是也没有引起多么大的动静——沈府一行人恰好遇上了承恩公府上的女眷也来礼佛,虽说出家人不问世事,但在红尘之中浸染的住持,还是去陪同了承恩公府上的人。 老太太周氏起先还有些酸话想说,但听说是承恩公府上,也就悻悻闭了嘴,扶着周贞娘的手去大殿参拜。 庄夫人跟在后面,带着沈玉娇等一群女孩儿们,脸上神色平常,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沈玉婳一手拉着沈玉娇,走快了几步,跟在了周贞娘的身后。 忽然周氏身边的喜鹊进到大殿中来,待到周氏拜完了佛,然后才悄悄开口禀告道:“老太太,周家大太太恰好今日也来了,老太太见不见?” 周氏面上一喜,道:“快快请进来。” 沈玉娇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袁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还有周双清还有周并蒂进到殿中来了。 一进到殿中,袁氏便上前去给周氏行了礼,口中道:“可真是巧了,我刚一到寺里来,就听人说老姑太太也在,我便急忙过来请安了!我把双清和并蒂都带来了,还喊了我们家元泰,只是想着老姑太太身边都是女孩儿,怕惊扰了,便让元泰在殿外等着。” 周氏眉开眼笑,示意周贞娘把袁氏扶了起来,道:“都是表哥表妹的,有什么好惊扰?让元泰也一起吧!” 周贞娘上前去扶了一把袁氏,和她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也笑道:“是呢!都是一家人,还谈惊扰这种事情,便显得太生分了。” 袁氏笑道:“我便让人去喊元泰进来,给老姑太太磕个头。” 周氏道:“不必给我磕头,进来了倒是先给佛爷好好上香。” 这边说笑着,那边已经有丫鬟出去请了周元泰进到殿中来。 周元泰穿了一身枣红的长衫,倒是显得十分清爽,正直少年的他,看起来也是玉树临风的。他进到殿中,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眼睛倒是非常规矩地没有四处多看,然后老老实实地在佛前上香磕头,然后跟在了袁氏身后。 周氏赞道:“元泰比从前稳重许多了。” 袁氏笑:“这一天天长大了,自然就知道要稳重了。” 周贞娘道:“孩子一天天大了,也开始懂事知道分寸了,咱们家里头琼儿琇儿,这一两年也比从前懂事多了。” 一旁的庄夫人听着他们这样说话,脸上的神色没变,只是瞥了一旁站立的周元泰一眼,不冷不热笑道:“听说咱们元泰四月里头也回去参加童生试了,可考取了秀才没有?” 这话一出,周氏的脸色一黑,没有接话。 第10节 周贞娘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袁氏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艰难道:“咱们家元泰还小呢,等到下回再下场也不迟。” 周氏瞥了庄夫人一眼,斥道:“整日里只知道打听这些没用的事情,倒惹得人不高兴。” 庄夫人似笑非笑,只看了周氏一眼,不以为然地笑道:“像咱们家这样身份的男孩儿,说起来呢也真不必辛苦太过,祖宗基业在这里呢,躺在祖宗基业上大吃大喝睡觉玩耍,总归是有活路的,母亲,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周氏怒道:“若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庄夫人嗤笑了一声,拉着沈玉婵就往外走,口中道:“母亲先逛着,我头晕,去后头禅房休息去了。”说完,她也不多停留,便带着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地走开了。 袁氏尴尬地看了一眼周贞娘,又看了看庄夫人的背影,斟酌着语气,慢慢道:“老姑太太也不必动怒,庄太太只是说话直爽些,倒是也没说什么坏话。” 庄夫人这一走,周氏已经气得要仰倒过去,这死死扶着周贞娘的手,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听着袁氏的话,却还是强打着精神笑道:“些许小事,我们先拜佛吧!” 沈玉娇在一旁看着这样情景,心中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了。上辈子的她可没看到过庄夫人正面和周氏这么冷嘲热讽的样子。细细一想,她倒是发觉了这辈子和上辈子一个巨大的不同:上辈子时候,沈玉媱和沈玉婵都没有在周氏身边抚养过,在她与周元泰之间那事情发生之后,庄夫人就带着沈玉婵和沈玳去到边疆找沈湘了,而沈玉媱也在之后嫁了人。那个时候姚夫人和庄夫人虽然和老太太周氏关系不好,可并没有差到现在看到的这种程度。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沈玉娇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一时间也没能想出一个头绪来。 一行人在大慈恩寺几个大殿中拜了佛,然后便去了后面禅房休息,周氏让人去请了禅师来说经,周贞娘怕沈玉婳等一群女孩子嫌枯燥,便让身边的白鹭安排了她们休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来了沈玉娇等四姐妹,安排两间禅房就够了,可偏偏沈玉娇落了单,沈玉婳与沈玉媚一间,沈玉婵去陪着庄夫人,周贞娘去陪了周氏。 进到禅房中坐了,沈玉娇让何嬷嬷带着山茶和海棠去寻些吃食来,然后便宽衣在床榻上躺了。 戴嬷嬷带着木樨和木槿在禅房中守着,口中有些埋怨:“这偏偏把姑娘给单独隔出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我瞧着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似的。” 沈玉娇懒懒地在硬榻上伸了个懒腰,道:“一会儿木槿去把我大姐给请过来,就说我找她有事儿。” 木槿点了点头,笑道:“等海棠和山茶回来,我就出去找大姑娘。” 戴嬷嬷皱了皱眉,道:“姑娘找那大姑娘做什么?方才她寸步不离姑娘,生怕姑娘跑了似的……恐怕是心里在算计什么呢!” 正说着,何嬷嬷就和山茶海棠捧着食盒进来了。 何嬷嬷把食盒放在桌上,面色并不好看。她是陆氏专门给沈玉娇找来的懂得医药的娘子,能辨各种药材,能知各种用途。她把食盒中的清粥小菜取了出来,一盘一盘摆在了桌子上,然后上前去扶了沈玉娇起身,口中道:“是老太太身边的喜鹊准备好了的清粥小菜,不过姑娘一样也不能吃。” “这是为何?”沈玉娇挑眉。 何嬷嬷道:“里头放了"mi yao"——姑娘,我们这会儿是不是应当准备通知了蜻蜓鹧鸪,以备后手?” 沈玉娇用勺子搅了搅那清粥,似笑非笑:“只有"mi yao"?没有加点别的?” 第十七章 -慈恩 按照何嬷嬷的意思,是要拿着这放了"mi yao"的清粥小菜直接去大慈恩寺的住持那里问一问,就问问他们,给香客下"mi yao"是为什么? 沈玉娇拦了一下,道:“问自然是要问的,但可还得等一等,这饭菜暂且放着,不许人动,也不许有人进来偷偷给掉包了。” 何嬷嬷一听这话,就知道沈玉娇是想拿着这事情做一做文章了,她忙道:“姑娘可是有什么打算?” 沈玉娇向木槿笑道:“你先去把我大姐请过来。” 木槿应了下来,转身出了禅房。 沈玉娇又道:“海棠出去看一看,是不是有人往我们这边来。” 海棠也应了下来,提着裙子出去。 戴嬷嬷问道:“姑娘是知道什么?” 沈玉娇道:“略知一二,只不知道他们是想怎么行动。” 何嬷嬷皱了皱眉头,道:“姑娘这样肯定,那必然是周氏又想做什么事情了。” 沈玉娇正想说话,海棠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低声快速道:“姑娘,我看到那袁太太身边的丫头探头探脑地看我们这儿,我正想过去问一问,她就装作没看到我的样子跑走了。” 这话一出,沈玉娇便有十拿九稳的肯定了。她让海棠仍然在外面守着,等木槿把沈玉婳请过来的时候,把沈玉婳身边的丫鬟给拖住了,不让她们跟进来,然后向戴嬷嬷与何嬷嬷笑道:“若我没想错,是周氏与袁氏合计着要算计我了。”她不慌不忙地把两年前在周家遇到周元泰的事情说了一说,又讲了周家如今的情形,然后又道,“若论门第,周家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我的,但若是她们硬是想闹出点什么事情呢?” 戴嬷嬷嗤笑一声,道:“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便能想出这样下作的法子来!” 何嬷嬷亦是满脸鄙夷,道:“姑娘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既然那位大姑娘已经被请过来,袁太太也已经派人过来探查了,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位周公子也会过来。姑娘不如心狠一点,便成全了他们表哥表妹吧!” 沈玉娇道:“听说承恩公府上也在寺中参拜,有些事情不如闹得更大些。” 何嬷嬷道:“姑娘且放心,一会儿我让鹧鸪蜻蜓去外面找人起哄,保管这事情就算他们想遮盖起来也不得其法。” 戴嬷嬷忙提醒道:“但说是如此,要如何把我们姑娘摘出去?” 何嬷嬷指了指桌上那还没动过的清粥小菜,笑得有些老奸巨猾了:“这现成的为何不用?”顿了顿,她看向了木樨,又道,“你与姑娘身量相近,一会儿你就换上姑娘的衣服,装作在房内看书休息,姑娘就跟着我们一块儿去外头。” 木樨急忙答应下来,又道:“但姑娘一人留在房中也显得十分刻意,还是让海棠或者铃兰也留下,方显得自然。” 沈玉娇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待到木槿带着沈玉婳来到禅房,海棠机智地拦下了沈玉婳身边的丫鬟,沈玉娇主动拉着沈玉婳的手坐下了。 “我一人在这里,害怕得很,于是便请姐姐过来。”沈玉娇眼眶微微一红,声音也哽噎了起来,“是不是祖母不喜欢我,所以才单单把我给扔这里了?” 沈玉婳勉强笑了笑,道:“谁知道今日恰好是个单数,一会儿晚些时候你便与我和玉媚一起睡好了。” “姐姐陪我吃饭,我一个人吃不下。”沈玉娇捧着一碗清粥,无声无息地开始掉眼泪。 沈玉婳迟疑了一会儿,婉拒:“我刚才已经吃过了,这会儿饱得很,吃不下了。” “那我不敢……”沈玉娇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沈玉婳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语气也有些暴躁起来,道:“怎能不吃?吃饭又有什么不敢的?你都多大了?” 沈玉娇用帕子掩面,抽泣道:“我在国公府中都没人敢这么吼我!大姐你怎么能这样!” 一旁何嬷嬷拿了食盒过来,从食盒中取了一碗粥,口中道:“这是从太太房里取来的粥,太太听说大姑娘在这儿,才让人送来的,说是让大姑娘陪着我们五娘吃一点也好。” 沈玉婳盯着那粥,十分迟疑,问道:“我母亲送来的?” “我们五娘的饭菜是喜鹊姑娘准备的,刚才木槿去找大姑娘时候,被太太知道了,于是又送了一碗粥过来。”何嬷嬷气定神闲说道,“大姑娘看我们姑娘可怜,年纪又小,便陪着吃一点吧!” 话说到这样地步,又听说是从周贞娘房里匀过来的粥,沈玉婳不得不接了过来,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无奈地看向了沈玉娇,道:“你看,我陪着你吃了,你也用……” 话没说完,沈玉婳白眼一翻,就仰倒了下去。 “这分量……要是全喝下去……”沈玉娇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得睡到明天吧!” “她就喝了这么一点,大约就几个时辰吧!”何嬷嬷说着,急忙让木樨过来换沈玉娇的衣裳,“好了,姑娘准备跟着我们出去,木樨在这里机灵着些,无论什么人来了,都让进来,但要保护好你自己,知道吗?” 木樨点点头,信心满满道:“嬷嬷就放心吧!这点儿小事,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沈玉娇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被戴嬷嬷和铃兰搬到了床榻之上的沈玉婳,便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那边木樨已经换好了衣裳,在旁边站下了,铃兰在一旁陪伴着。 何嬷嬷道:“我们这便走吧!不要多留了。” 沈玉娇垂下眼睑,又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婳,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 戴嬷嬷仿佛看穿了沈玉娇的心思,道:“她对姑娘你可是不会手软的。” 听着这话,沈玉娇点了点头,便跟在了戴嬷嬷和何嬷嬷两人身后,装作自己是木樨,然后泰然自若地走出了禅房。 禅房之外,沈玉婳的两个丫鬟正与海棠玩翻红绳。 戴嬷嬷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故意冷哼了一声,道:“你们姑娘都自个儿回去了,你们还在这里玩?” 名唤绿柳的丫鬟一愣,道:“我们姑娘已经回去了?” 海棠也一脸吃惊的样子:“是呀,刚才我看着她出了这院子,你没看到吗?” 绿柳一惊,扔了手中的红绳,拉着另一个丫鬟就跑。 “我们去前面看看,方才姑娘说想吃点别的。”戴嬷嬷泰然自若地对海棠说道,“姑娘在屋子里面休息,你别进去打扰了。” 海棠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拐到禅房后面装作偷懒去了。 这傍晚的大慈恩寺,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璀璨,将这朴素的禅房镀上了一层奢华的金光。 然后,一阵骚动突起,混在小厮队伍里面的蜻蜓装作不经意地样子路过了禅房,然后听到了禅房当中传出来的淫|靡的声响,蜻蜓大惊小怪地惊呼着,便拉着一群人趴在禅房之外偷听起来。 路过的和尚奇怪他们为什么挤成了一团,于是过来一听,脸顿时就黑了。 大慈恩寺中有男女光天化日之下行|淫! 这消息就好像是长了脚一样,一下子就在香客之中传遍了。 沈玉娇在大雁塔下站着,抬头看着这巍峨高塔,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第十八章 -示众 周贞娘与袁氏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直觉有些不对劲。 “白鹭,你去看一看,外面在吵什么?”周贞娘皱着眉头说道。 白鹭闻言,忙应了下来,去到外面看了一看,然后惊慌失措地进来了,道:“太太,外头武僧包围了禅房,要把、要把在禅房中行淫……的人给揪出来。” 大慈恩寺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大雁塔,也不是简单因为是皇家寺庙,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其武僧技艺高强,曾经还救过先帝的性命。 周贞娘眉头一跳,起了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鹤慌慌张张进来了,口中急道:“太太,住持要搜五姑娘住的禅房……我拦不住……三太太已经过去了,老太太……” 周贞娘看了一眼在内室休息的老太太周氏,又看了看身边陪着自己说话的袁氏,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是欣喜,她道:“不要打扰老太太休息,我与袁太太去看看便是了,可不许那些和尚进去!” 一面说着,她与袁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扶着白鹭,慢悠悠出了禅房。 禅房之外,武僧将沈玉娇住的那一间屋子包围得严严实实,大慈恩寺住持站在一旁,一脸肃穆,正在与站在禅房门口的庄夫人争执能不能进去。 “这样秽乱佛祖的事情!还请夫人不要包庇!”住持严肃地说道。 庄夫人不卑不亢道:“这样惑乱佛门的事情,自然要严惩,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大张旗鼓地进去,岂不是宣告了众人,大慈恩寺也是和其他小庙一样,藏污纳垢么!” 住持正想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周贞娘接了话。 周贞娘道:“佛门清净之地,岂容这等□□事情?为着大慈恩寺着想,三弟妹不要阻拦了。” 庄夫人比周贞娘早到一会儿,已经从下人口中把禅房当中发生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又听周贞娘这么说,她脸上浮现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来,却是没有争辩,只是让开来,然后道:“既然大太太这么说,我也不阻拦了。” 见庄夫人已经走开来,住持也不再多客气什么,只让武僧进到禅房之内,去把那行淫的二人给揪出来。 武僧得令,毫不犹豫地进到禅房之中,顷刻功夫,就拖着一男一女从禅房之中出来了。 众人或是恶嫌或是好奇地定睛看去,只见那男人上身赤膊,下身胡乱用布巾裹着,还能隐约看到胯间尚未消退的昂藏利器,而女人衣衫凌乱,脸上坨红,双手勾在了男人的脖颈之上,还用大腿蹭着男人的腰。 周贞娘尖叫一声,死死抓住了白鹭的胳膊,几乎要晕倒过去! “婳儿?!”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又想上前去,却被武僧们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 “周家大郎?”庄夫人在旁边闲闲地点出了男人的身份,然后看向了袁氏,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了,“袁太太想亲上加亲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何至于要在禅房中行这等事情?” 袁氏脸色惨白,后退了两步,咬紧了嘴唇。 “怎么回事!婳儿为什么在这里!”周贞娘尖叫着嚷道。 接着武僧又从房中把木樨和铃兰给推搡了出来,周贞娘一看到她们俩,立刻就扑了过去,撕扯着她们的头发,怒喝道:“是不是你们两个小娼妇!竟然敢陷害你们大姑娘!” 第11节 木樨倒是不慌张,她口齿清晰地哭喊道:“是大姑娘自己来的!大姑娘还让我们姑娘到外头去逛一逛,还特地把我与铃兰留下来!” 周贞娘一巴掌扇了过去,双目圆瞪,目眦尽裂,不顾自己身份地去撕扯着木樨的嘴巴,口中恨道:“下作的小娼妇!还敢胡说!” 木樨大哭起来,一面躲闪一面哭嚎道:“大姑娘说了,我们姑娘这儿清净,没有别人,还说就在这里等着表少爷,我没有胡说!大姑娘还让我和铃兰在旁边等着呢!不信太太去问大姑娘还有表少爷!表少爷刚进来,就和大姑娘搂在一起了!” 周贞娘情不自禁地去看了一眼还紧紧抱在一起的沈玉婳和周元泰,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人摇晃了几下,差点儿倒下去。 白鹭急忙扶着周贞娘,抚着她的后背,助她缓过气来。 “把这两个小娼妇给我关起来!”周贞娘咬牙切齿道。 话音刚落,沈玉娇柔柔软软的声音响了起来,她问道:“太太要关我身边的丫鬟做什么?方才大姐到我房里来,说让我出去一会儿,还让我借木樨和铃兰给她,难不成木樨和铃兰惹了什么事情么?” 周贞娘寻声看去,只见沈玉娇扶着木槿,身后跟着戴嬷嬷何嬷嬷,正慢慢往人群走过来。 不等周贞娘说话,庄夫人抢先开了口,道:“五娘来得正好,你大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会儿你可别上前来看了,小姑娘家的,看了说不定要长针眼。” 沈玉娇抿嘴一笑,依言停下了脚步,道:“那三婶,到底是什么事情?太太为何要把我的丫鬟给关起来?” 庄夫人道:“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 “胡说!”周贞娘看了一眼还没恢复神智的沈玉婳,咬了咬牙,大步走向了沈玉娇,怒道,“是不是你陷害你姐姐!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狠的心肠!” 沈玉娇看着周贞娘,面上仍是淡淡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她非常清楚地记得上辈子,自己就是现在的沈玉婳,可那个时候周贞娘是怎么说的呢?她可没有这样的义愤,也没有这样慌乱,她只是气定神闲地给她沈玉娇头上戴上了一顶又一顶无法洗脱的屈辱的帽子。 “方才我去了大雁塔,却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沈玉娇不紧不慢道,“太太不如与我说一说。” 周贞娘抓住了沈玉娇的肩膀,狠狠道:“是不是你!你把!”话说到这里,周贞娘忽然没了声,她只是惊惶地看着沈玉娇,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魔鬼一样。 “我把什么?”沈玉娇柔弱地笑了一笑,“太太说话说一半,这样也太吊人胃口。” 这时,住持开了口,道:“按照大慈恩寺的规矩,这样破坏佛门清净的贼子,应当扔出寺外。听着诸位施主争论,这两位仿佛还是贵客?” 庄夫人看了一眼已经不敢说话的袁氏,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周贞娘,然后接了话道:“可不是呢!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只是呀,这*的找错了地方。还望住持大人大量,一会儿我们家多捐些香火银子,请住持绕过这对急不可耐的小鸳鸯吧!” 住持眼珠子转了一转,正色笑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是这样情景,本寺暂时也就不多计较了。” 说着,住持命武僧收起了手中棍棒,施施然带着他们离开去。 和尚们走了,可来礼佛的香客们可不会这么轻易走开,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墙边廊下,窃窃私语地交换着彼此听到的□□消息。 庄夫人随手指了一个小厮,笑道:“你去打两桶水来,让大姑娘和表少爷清醒清醒。” 小厮慌不迭答应了,急忙去井里打水,依着庄夫人的话,哗啦就泼在了沈玉婳与周元泰身上。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目光渐渐清明,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沈玉婳惊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周元泰难堪地捂住了自己的下身,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着袁氏的身影,而目光最后落在了沈玉娇身上。 “这……这是……”周元泰声音嘶哑。 袁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她不去看周贞娘,只示意身边的丫鬟婆子拿着衣服上前去,给周元泰换了衣服,然后连拖带拽地扶到旁边去。 她起先与周贞娘算计的是沈玉娇。周元泰虽然有一副好皮囊,但因为门第关系,又因为他本身才华有限,是难以娶到合心合意的女子的。那些门第太低的,他看不上,那些门第高的,他又高攀不起。然后在周贞娘的明示暗示之下,他们便看中了沈玉娇。 在他们看来,沈玉娇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没有主见,耳根子软,外家显赫又对她好,她母亲又给她留下了一大笔嫁妆,只要周元泰与她生米煮成熟饭,那么便十拿九稳地能娶到沈玉娇,继而攀上宋国公府,还能获得一大笔钱财。 可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发展成了这样,周元泰非但没有和沈玉娇发生点什么,却是跟沈玉婳发生关系,还在被那些和尚拖到了大庭广众之下! 袁氏的心从一开始的惶恐不知所措,到现在的破罐子破摔,这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有太多想法,而现在主导着她的是这么一句话: 周元泰毕竟是男人,这世道对男人宽容得很,要着急也不是她着急,大不了就一股脑推脱出去,就说是沈玉婳勾引周元泰好了! 第十九章 -浑水 闹出这样大的事情,自然会惊动老太太周氏。 周氏听喜鹊说了这些,早就坐不住,她倒是有几分理智尚存,只命下人们快去把马车准备好,然后让人把周贞娘等人都叫到身边来,并不多问什么,只说要回家去。 这原就是个好的法子,所有事情都遮盖住,待到回家去再细细分说,外人顶多只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拿不到确切证据,可奈何她却并不知道周贞娘在禅房外失态的那一闹,也不知道当时围观之人大多已经把事情拼凑出个大概情形,现下就是回去,就算让下人们禁口,也拦不下这桩丑事了。 沈玉婳仍昏迷着没有醒来,她身边的丫鬟们瑟瑟发抖地守在她身边,不知回府之后会面对怎样情形。沈玉媚听说了这事情,却是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沈玉娇面前来,一抬手就是一耳光抽了过去。 戴嬷嬷眼疾手快地拉了沈玉娇一把,另一只手抓住了沈玉媚的胳膊,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问道:“四姑娘这是做什么?”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媚,却是扬声问了周贞娘:“太太,你让四姐来打我做什么?” 周贞娘正是五心烦躁之时,突然听到沈玉娇这么问,顿时火气,斥道:“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媚儿打你!”话音刚落,她转过身去,就看到被戴嬷嬷还抓着胳膊一脸愤愤不平的沈玉媚,顿时皱了眉头,“媚儿你在做什么?” 沈玉媚委屈道:“我替母亲教训五娘!若不是她,大姐怎么会被糟蹋了!” 沈玉娇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神色晦暗不明的老太太周氏,又看了一眼目光忽然一亮的周贞娘,再看看一旁幸灾乐祸之意没有任何掩饰的庄夫人,然后笑了一声,道:“大姐被糟蹋?方才所见,分明是两情相悦。四姐与大姐朝夕相处,难道不知大姐心意?” “你胡说!”沈玉媚吼道,“大姐怎么会看得上……看得上那周元泰!” 这话一出,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周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说话。 沈玉娇勾了勾唇角,道:“大姐为什么看不上表哥?表哥一表人才,与大姐年龄也登对,正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再者说,大姐宁可把我赶出禅房外,也要与表哥相会,大约是爱到深处,情难自禁了吧!” “分明是你把大姐叫到你房里去的!”沈玉媚是亲眼看到木槿去请沈玉婳的,此刻便要死死抓住这一点不放了,“若不是你要算计大姐,怎么会让大姐去你房里,后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沈玉娇不紧不慢道:“我的确是请了大姐来我房里,却是因为我独自住一间禅房,心中害怕,于是请了大姐过来陪我用晚膳。”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周贞娘,眼中仍是含笑的,“用过了晚膳,大姐就让我带着何嬷嬷戴嬷嬷出去走走,她要借我禅房休息片刻,还让我把木樨和铃兰留下来伺候。我问大姐,要不要让她身边的丫鬟进来,她说不用,还让戴嬷嬷和大姐的丫鬟说,大姐已经回去了。之后我就去了大雁塔,回来时候……”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看着周贞娘。 周贞娘听到“晚膳”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心虚了。她垂下眼眸,想了一想,然后向沈玉媚道:“媚儿先退下,这事情回去再说!” 沈玉媚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沈玉娇,却因为周贞娘的话还是退到了床榻旁边,去照看沈玉婳了。 老太太周氏看了一眼沈玉媚,然后目光扫过沈玉娇,最后落在了周贞娘身上,口中催促道:“去看看外头马车准备好没有,马车准备好了,就回去吧!” 周贞娘正想回答,外头忽然一阵骚动,却是听见了袁氏的声音。 正想着外头是什么情形,袁氏已经带着周元泰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进来了。 周元泰脸上挂着一个夸张的巴掌印,显然是被狠狠打过了,而袁氏也换了一身衣服,此刻看起来有几分黯然,神色中还带着求好的意思。 一进来,袁氏就一巴掌打在了周元泰身上,让他跪下,自己则一抹眼泪就在周氏跟前哭了起来,口中道:“今儿的事情,老姑太太也在,我带着元泰过来请罪了!都是元泰的错,哪怕大姑娘是主动求的,也不该在禅房中做这种事情!” 这话一出,周贞娘的脸色就十分精彩了,她瞪向了袁氏,用手指着她,喝道:“你说什么?我的婳儿还求着你家这窝囊废?” 袁氏不去理会周贞娘,只对着老太太周氏哭泣,又道:“方才我打过元泰了,这原是两家的喜事,却被他折腾成这样,还闹得人尽皆知……虽然我们委屈些,但我们家元泰还是愿意娶大姑娘的。” “你!你休想!”周贞娘气得脸通红,一口否定了她的话,“我家婳儿清清白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怎么会嫁给你们家周元泰!” 这时,在一旁闲站许久的庄夫人不冷不热地开了口,道:“大太太这么说,便是睁眼说瞎话了。方才在外头什么情形,我们都见着了,这会儿回想一二,都觉得脏了眼睛,还谈什么清清白白呢?袁太太倒是好的,若是换了别的人家,还承认个什么?还娶个什么?大太太倒不如为着大姑娘想一想。” 袁氏听着庄夫人这么说,急忙把话头接了过来,道:“三太太说的是……这原也不是我们家元泰的责任,可我想着,咱们两家关系亲近,若做出那种不仁不义的事情来,没得让人戳脊梁骨,故而哪怕元泰不乐意,我也押着他过来。”顿了顿,她这才看向了周贞娘,嘴角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我是不嫌弃婳儿现在已经被人看光了的,将来婳儿到了咱们家,我也好好对她,绝不让元泰欺负了她去。” 在过来之前,袁氏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对周元泰说过了,她不仅说了之前与周贞娘对沈玉娇的谋划,也把之后禅房中发生种种疑点都说给他听。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也都知道这样算计之下,他们大约是没有什么翻身机会了。但袁氏并不是束手待毙的人,她深深知道这个时候就要看谁站在道德上风,显而易见的,周元泰是男人,在这世上,对男人宽容且宽厚,只要肯低头认错,哪怕之前做了天大的错事,都会有人选择原谅;而女人则不同,出了这样的事情,沈玉婳在京中的名声可想而知,今后哪怕沈玉婳想出一百个理由来澄清,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既然如此,袁氏便想着让周元泰来做一做样子,先摆出姿态,再把脏水都泼到沈玉婳身上去。若是沈家愿意把沈玉婳嫁过来,就让周元泰娶了就是,将来如何将来再说;若是沈家不愿意,周元泰身上的污点已经清洗得差不多了,将来想娶个名门闺秀也是易同反掌的。 一旁沈玉娇看着袁氏与周元泰这样嘴脸,便想起来上辈子她也经历过的这件事情。这母子俩的做派,倒是两辈子下来都一模一样。 她看了一眼周贞娘,又看了看周氏,然后开了口道:“在外头说这些,倒是显得不太好了。太太,老太太,不如我们先回府里去。大姐现在还没醒,要找个太医来看看呢!” 周贞娘意外地看了一眼沈玉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急忙把话头接了过来,道:“正是如此,外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还是先回府上去吧!袁太太说的这些,等过些时日再说吧!至于负责任……袁太太说是周大郎要负责,到时候不如去京兆府说一说是非黑白吧!” 说完,周贞娘上前去扶了周氏,又命人把沈玉婳抬起来,然后便往外走去。 袁氏倒是不慌不忙了,她目送着周贞娘等人走出去,最后却是拉住了沈玉娇。 “五娘,若有空不如来咱家坐一坐。”袁氏如此说道,“若是不放心,让你弟弟陪着你也行,有些事儿呀,你或许想知道的。” 沈玉娇微微一笑,道:“若是有空闲,便会与姨妈聊一聊。” 袁氏听着这句话,便松开了沈玉娇,亦是微微一笑,目送了沈玉娇出去。 待到人都走光了,周元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口中吊儿郎当道:“娘让我把这事情都推到表妹身上,会不会不太好?” 袁氏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太好?方才你姑妈说什么去京兆府,也不过是吓吓你!为了他们沈家一大家子女孩儿着想,她就是想,也会被你姑奶奶给压下来的。” 周元泰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打红的地方,有些委屈地拉着袁氏的胳膊道:“娘你也打得太重了,现在就肿起来了,明天还怎么见人!” 袁氏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道:“就打了一下,回去敷一敷就好了。再说了,这段时间你也不能去哪里,就好生在家读书吧!” 周元泰有些不情愿了,他道:“这事儿你不是和姑妈已经算计好了,怎么会临时出这种岔子……不会真的让我娶沈玉婳吧?她都被人看光了,我才不想娶!” 袁氏急忙安抚道:“这不过是个说辞,而且就算娶了也没什么,到时候把她放家里就行了,你自己找乐子去她也管不着呀!等再过个三五年,她病了没了,你就再娶一个。” 第二十章 -辩驳 回到沈府之后,沈玉娇径直回去了娉婷院。 庄夫人也没犹豫,直接拉着沈玉婵走了,口里说着老太太院子里面今日肯定事情多,然后不由分说就带着沈玉婵走了。 周氏也无心去管什么沈玉婵,她脸色铁青,一面让人去把沈淮叫来,一面让人把沈玉婳挪到房中去。 周贞娘心中满满都是疲惫,只让人去找太医来看,却不想被周氏拦了下来。 周氏道:“这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若找了太医,岂不是嚷嚷得满城皆知?到时候还怎么做人?” “可婳儿到现在还不醒,不找太医来看,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周贞娘反问道,“这街上的大夫哪里信得过!还是要请太医来!”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沈淮已经来了,他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在大慈恩寺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一进门,他便是劈头痛骂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 周贞娘被这么一吼,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她哭道:“我何时让婳儿怎么做了?大慈恩寺中兵荒马乱的,也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分明就是在五娘房里发生的,怎么知道会是婳儿呢!” 沈淮眉头一紧,问道:“与五娘有什么关系?” 一旁沈玉媚忙接了话,道:“五娘派人把大姐叫到她房里去的,然后便发生了这种事情,怎么和五娘没关系了?说不得就是她特地来算计大姐的!” 沈淮哼了一声,向身旁的人吩咐道:“去娉婷院把五娘叫来,这事情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若是真有人算计,那便让她好好知道厉害!” 周贞娘用帕子掩面,听着沈淮这样话语,心中有些忐忑不定。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沈玉娇才带着丫鬟婆子们来到了周氏的萱草园。她身后仍是陪着去过大慈恩寺的那几人,见到了沈淮,她微微躬身行礼,然后不紧不慢道:“听说父亲召唤,想必就是为着大姐的事情,我便把去了大慈恩寺的丫鬟们也带过来了,父亲若有疑问,问她们便可。” 不等沈淮说话,沈玉媚就讥诮地笑了一声,道:“就这么会儿功夫你还换了一身衣服,可见大姐在你心中地位了!父亲母亲都如此心焦,你为何不来萱草园,反而直接回去娉婷院了?” 沈玉娇温柔一笑,道:“四姐也可去换一身衣服。今日在外头一整天,回到家中自然要换一身衣服再来见父亲了,不然岂不是衣冠不整,狼狈不堪?”顿了顿,她不再去理会沈玉媚,而是转而看向了沈淮,又温声道,“父亲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么?” 沈淮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衣饰,却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他对女人的衣饰了解不多,但却是认得那作为贡品献上的霞样纱还有只在宫中才有的珠履,这两样除非宫中赏赐,寻常人是穿不了的。安乐侯府中是没有得过这两样的,沈玉娇身上所穿必然是从宋国公府来的。 想到这里,沈淮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二,语气也和蔼起来,他道:“你大姐的事情疑点颇多,因是发生在你的禅房当中,所以找你还有你身边的丫鬟来问一问。” 沈玉娇看了一眼周贞娘,款款笑道:“事情已经说给太太听过了,之前四姐要问我也讲过,这会儿父亲在,我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再说一遍。”顿了顿,她命木樨上前来,又道,“这是那会儿在房中伺候的丫鬟,房中发生的事情,她都是看到了的,一会儿父亲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她。” 沈淮点了点头,示意沈玉娇继续说下去。 沈玉娇道:“今日去大慈恩寺遇着了袁太太还有表哥,晚些时候老太太说要在大慈恩寺住一晚,于是便去找和尚要了禅房。不知为什么偏偏是我单独住一间,其他的人,比如大姐和四姐,太太与老太太,都是两人同住。我觉得有些害怕,连晚饭也吃不下,于是就去请了大姐过来陪我。这一点四姐可以作证,四姐应当是看着我的丫鬟去请大姐的。” 沈玉媚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口中又道:“这就是你在算计大姐!你怎么狡辩都没用的!” 沈玉娇并不接沈玉媚的话,只不慌不忙道:“到了我房中,大姐与我同用了晚饭,然后大姐便说让我自己出去转一转,她要在我禅房中见个人。我便问她要不要让她身边的绿柳进来伺候。大姐说不用,还让戴嬷嬷对绿柳说她已经回去了,让绿柳去找她,然后又说让我身边的木樨铃兰留着伺候就行,我也不知道大姐是要做什么,于是只带着戴嬷嬷还有何嬷嬷以及木槿,便去大雁塔了。待到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姐与元泰表哥两人被和尚们抓出来了。” 周贞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沈玉娇话中的漏洞,只要悻悻然闭了嘴,只看着沈淮。 第12节 沈淮道:“那木樨在房中看到什么?” 木樨忙道:“回大老爷,我在房中伺候大姑娘,然后就看到周家大郎招呼也没打就进来了,显然是早就约好的样子,进来之后……周家大郎与大姑娘就直接……”说到这里,她的脸涨红,有些羞于说出其中细节了。 “那你为何不上去拦着?是不是故意的?!”沈玉媚狠狠地盯着木樨,“我大姐怎么可能与那周元泰约好,说不得就是和五妹约定了,然后大姐碰巧就成了受害者!” 木樨道:“四姑娘当时不在,所以没见着当时情景。若是大姑娘说不要,我与铃兰定是要上前阻止的,可……大姑娘也并没有……” “够了!”沈淮打断了木樨的话,“这事情不必再说了。” 沈玉媚愤恨地瞪了一眼木樨,也不敢再逼问下去了。 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老太太周氏开了口,她向沈淮道:“方才回来之前,袁氏已经带着元泰来道歉过了。依着你看,这事情应当如何收场?” 沈淮想了想,道:“等婳儿醒来,便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元泰吧!” “不可啊!”周贞娘尖叫一声,几乎是立刻否定了沈淮的意思,“我们家婳儿怎么能嫁给周元泰那个小废物!他连个童生都考不过!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周氏不悦道:“元泰还小呢!将来是有大造化的!婳儿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元泰愿意负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贞娘道:“反正不行!婳儿资质容貌,哪怕是进宫做王妃也使得,怎么能嫁给周元泰!”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谈什么其他!”沈淮烦躁地说道,“若你平日好好教导,婳儿怎么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不要说进宫了,现在除了周元泰,还有谁愿意要她?” 这时,一旁的沈玉媚忽然道:“反正是在五妹房里发生的事情,就说与表哥发生关系的就是五妹好了!那样大姐就不用嫁给表哥了!”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媚,转而看向了身后的戴嬷嬷,口中只道:“戴嬷嬷,你去教一教我四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戴嬷嬷闻言上前去,也不管旁边周贞娘等人脸上是什么颜色,只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沈玉媚一个耳光,直打得她跌倒在地,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四姑娘,你要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戴嬷嬷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些话不能胡说,该是谁做的,谁就去负责,若一径往他人身上推脱……最后会有什么后果,你能承受得起吗?” 沈玉媚被打得整个人都懵了,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脸,好半晌才明白了戴嬷嬷话中的意思。 “按照常理来说,这些事情该由太太教你的,只是看起来太太并不想好好教导你,只好让我来亲自动手了。”沈玉娇慢慢地说道,目光扫过了周贞娘,语气嘲讽,“大姐不知廉耻地勾搭男人,四姐口无遮拦地胡乱攀扯,太太教导女儿实在不太称职。幸好当初舅舅外公疼惜我,把我接去了国公府,否则的话我跟着太太过活,说不得现在就成了和大姐四姐一样的……货色了。” 周贞娘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让翻腾的内心稍稍平复,听到沈玉娇说起了宋国公府,她也知道这事情再继续往她身上推也是不可能了。虽然宋国公府上已经回去了西河,但是他们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他日回来,再听到这种事情,宋国公府会做什么…… “媚儿休要胡说八道了。”周贞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蔼,“戴嬷嬷做得对,这些话小姑娘就不该说出口,打了就是让你清醒点,别说这些不能说的话!” “压根儿没发生的事情,便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了。”沈玉娇温声提醒道,“四姐需知,这丑事是大姐做出来的,你与大姐姊妹情深,可别眼瞎到谁是大姐都认不出来了。” . . 第二十一章 -流言 沈玉婳醒来之后,对当日大慈恩寺中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既没有辩解,也没有像沈玉媚那样硬是要找沈玉娇要个说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正是她怂恿了周贞娘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她恰好也是受害者,她无从辩驳,只能咬着牙承受下来。 倒是周贞娘偷偷抱着她哭了几场,只道一定不会让她嫁给周元泰,哪怕是远嫁也好,离了京城再过几年回来,谁还会记得在大慈恩寺发生过的事情。 沈玉婳苦笑道:“父亲是怎么个想法?” 周贞娘道:“你父亲还有祖母都想着你嫁给周元泰便是了——可那是我侄子,我怎么会不了解呢?他是个没出息的,自私又自大,你嫁过去定会受苦。况且你若是真嫁了,便也就坐实了在庙里面发生的事情,若是不嫁,他们只敢猜一猜,谁敢清楚明白地挑开说?” 沈玉婳道:“可母亲也做不了主,若是父亲和祖母执意让我嫁过去,母亲又能如何呢?家里面还有四个女孩儿,可不能因为我把家里的女孩儿都耽搁了。” 周贞娘听着这话,又搂着沈玉婳呜咽起来,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明明是安排好的……我的婳儿啊……” 沈玉婳沉下心来去回想当时禅房种种情形,只暗叹了一声,道:“五娘恐怕是有准备的,或许她已经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母亲身边的人可还牢靠?” 周贞娘擦了擦眼泪,道:“你的意思是,我身边或许有她派过来的钉子?”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如此……如此轻易地破了我们设下的局?”沈玉婳此时此刻倒是比周贞娘还要更加镇定了,“没有去国公府之前,她对母亲何其贴心,可从国公府回来之后,她眼看着就与我们疏远了,现在连一声母亲都不愿意喊,只喊一声太太。可见她对我们并不友好,说不得还有后手。” 周贞娘想了一想,也十分赞同沈玉婳的意思了,她道:“这么说来,也得防着她。” “听母亲之前说,媚儿是想把帽子扣在她身上的?”沈玉婳忽然想起了周贞娘对她说过的事情,“媚儿虽然莽撞些,但这思路却是没错的。” 周贞娘道:“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媚儿把话都嚷嚷出去了,现在只要有一星半点的风声,便知道是我们做的了!” 沈玉媚嗤笑一声,道:“当日之事看到的人那么多,难不成只有我们有这种想法了?” 周贞娘低着头思索片刻,道:“这事情须小心为上。” 沈玉媚仰着头,脸上有种破釜沉舟的狠戾,她道:“这事情拖不得……拖到后面,恐怕就只能嫁给周元泰了……那天正好沈玉媱也没去,她只能听大家转述,那么这事情从她口中传出来便再合适不过了!” . 沈玉娇从戴嬷嬷口里听说了从二房中传出来说当日和周元泰发生关系的人是她的流言时候正在与沈珉一起玩双陆。 沈珉玩这些棋牌向来是比沈玉娇更胜一筹,眼看着沈玉娇要输了,又听到戴嬷嬷匆忙进来说了这么个事情,他便把棋盘推开,笑着看向沈玉娇道:“过会儿再玩吧!” 沈玉娇有些不情愿地看了一眼棋盘,然后只道:“这事情若是从二房传出来的,便上门去问一问二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一边说着,她就起了身,唤了木樨海棠进来,去到内间换衣裳。 沈珉把玩着手中的骰子,向戴嬷嬷道:“许多时候姐姐是不能像泼妇一样发狠的,到那时候,你与何嬷嬷两人就要站出来了。” 戴嬷嬷笑道:“正是这样,我前儿还叮嘱姑娘,许多事情交给我们来就行了,犯不着生气也犯不着自己动手,没得丢了身份。” 沈珉点了点头,又道:“我小舅来了信,恐怕这几日宫中会宣召我与我姐姐进宫去,你与何嬷嬷记得给准备进宫的行头。” 戴嬷嬷应道:“这是自然。” 这么说话的功夫,沈玉娇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换了头饰,从内间出来了。 她在内间是能听到沈珉讲话的,这会儿便问道:“小舅来信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你倒是不和我说一声。” 沈珉翘了嘴巴,道:“信就放在你妆奁下面,你自己不看,倒是来怨我不告诉你了!” 沈玉娇张了张嘴巴,倒是真想起来自己妆奁下压着一封信,她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还没拆开过。这会儿被沈珉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羞愧了,忙道:“我看着了,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一会儿回来我就拆开看看。” 沈珉瞪了她一眼,道:“你一门心思都放在大房那边了,也没关心关心我长高了!” 沈玉娇惊讶地“哈”了一声,走到椅子前把沈珉给拉起来比了比两人身高,仿佛是的确比之前高了那么不明显的一丁点。 “怎么,还不信啊?”沈珉抬头皱了皱鼻子。 沈玉娇哈哈笑起来,道:“哪里哪里,是不太明显罢了!” 沈珉哼了一声,道:“反正你就是不关心我,你关心那个沈玉婳都比我多!” 沈玉娇揉了揉沈珉的头发,道:“我是提防着她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嘛!你看她今天不是又闹出这么个事情来了?等把她给处理了,我就不管那边的事情了。” 沈珉正色道:“倒不如让沈玉婳快点嫁了,她已经十六岁,该是要嫁人了。” 沈玉娇勾了勾嘴角,道:“说不得她还不想嫁呢!” 沈珉有些不解地看着沈玉娇,问道:“难不成出了这种事情,她还想在家中终老不成?那可要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了!” 沈玉娇道:“女人家的事情,你不懂的——就像你们男孩儿的事情,我也不懂。” 沈珉瘪了瘪嘴,没有追问下去。 . 沈玉娇带着丫鬟婆子们出了娉婷院,就往浮莲园去了。 浮莲园中姚夫人正带着沈玉媱在廊下散步,听说沈玉娇来了,姚夫人有些意外。 “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姚夫人看了一眼身边的沈玉媱,温和地说道。 沈玉媱在一旁倒是翻了个白眼,道:“她来做什么?她不应该去菖蒲园么?” “兴许有事儿。”姚夫人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然后又正色看向了沈玉媱,道,“再怎么说五娘是你堂妹,都是沈家人,她既然来了,就要好好招待着。你在老太太院子里面没学到别的,倒是把这小家子气学了十足。” 沈玉媱不高兴地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姚夫人又道:“昨儿看到你和李姨娘还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什么,你从前不是不待见李姨娘,现在倒是有话说了?” 沈玉媱道:“就是大慈恩寺的事情,母亲你不愿意说给我听,我只好去问问别人了。” 姚夫人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值得打听的?” 沈玉媱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娇俏笑道:“听说就是五娘和那什么周元泰在禅房里面……做那事了?” 姚夫人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斥责,就听到了沈玉娇温温柔柔问好的声音。 “见过二婶,见过二姐,冒昧来访,却是打扰了。”沈玉娇说道。 姚夫人寻声看去,只见沈玉娇一身樱色的千褶裙,正盈盈笑着行礼。她上前了几步,虚扶了她一把,口中道:“这么多规矩,倒是显得生分了。” “礼不可废。”沈玉娇笑着说道,“许久没见二婶,二婶倒是还像从前一样飒爽英姿,令人艳羡。” 这话虽然是好话,但却不该是由沈玉娇来说的,姚夫人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她的来意了。于是姚夫人直截了当地问道:“娇娇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沈玉娇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有个丫鬟今儿在外头传闲话,被我身边的戴嬷嬷给抓着了,她说她是浮莲园的,我便亲自送还过来。” 一边说着,沈玉娇示意戴嬷嬷把一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给带到了前面来,然后笑着看向了姚夫人,问道:“这可是浮莲园的丫头?” 姚夫人看了一眼那丫头,只觉得面生,并不太记得是不是浮莲园的。倒是旁边的沈玉媱急急忙忙地开了口,道:“这是我院子里的小丫头,你凭什么把她给抓了?” 沈玉娇微微笑了笑,扫了一眼沈玉媱,然后重新看向了姚夫人,道:“二婶是杀伐决断的女中豪杰,浮莲园按说应当比这府里任何一个院子都要规矩,可偏偏是浮莲园里头的小丫头,跑出去说三道四。”顿了顿,她看着姚夫人脸上的神色微变,然后才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大慈恩寺的事情,府里面的人好奇也正常,如这样的小丫头是没出门见过世面的,这时候就要教导他们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不能乱说,今日是碰着我了,只绑了送还回来,若是碰见了我大姐那样的烈脾气,岂不是要拔了舌头打杀了去?”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姚夫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看了一眼沈玉媱,见她目光闪躲的样子,便更加证实她的想法了。 “二姐或许还在猜测着大慈恩寺里面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二姐没去也是件大好事。”沈玉娇继续说道,“二婶疼惜你,才不说给你听。不过看起来二姐并没有觉得二婶是在疼惜你,大约是觉得二婶故意瞒着你,不许你知道。既然如此,便让我这个做妹妹的说给你听好了——恰好这丑事是发生在我的那间禅房里面的——大姐沈玉婳与周元泰,就在我住的那间禅房里面,行了苟且之事。” . . 第二十二章 -沈家 沈玉娇走后,姚夫人不顾下人都在,一回身就给了沈玉媱一耳光,直打得她跌坐在地上,嘴角流了血。 姚夫人娘家是镇远将军府,她原就是充作男儿养大的,未出闺时候还跟着老将军学过几年枪法,她的力气极大,又带着学武之人的气劲,这一耳光下去,倒是让沈玉媱觉得自己半边脸整个都没了一样。 “敢做这种事情!”姚夫人弯腰下去,把沈玉媱从地上拎了起来,语气生冷,“你要是想跟大房那群废物一样,今天你就收拾东西滚出去,我权当没生养过你这个女儿!” 沈玉媱觉得委屈极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想要说话,却因为脸颊肿起而张不开嘴巴。 “我从前教过你多少东西!你哪怕记得一丁点吗?”姚夫人冷声问道,“好,哪怕你全都忘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许参和大房的事情,也不许沾手五娘的事情吗?你哪怕记得一点,今天都不会被五娘问到脸上来哑口无言!” 沈玉媱哭着抱住了姚夫人的胳膊,说不出话来。 “我算是看透了,我全心全意为着你,我什么都教给你,都不如那老不死的说几句好听的话,都不如大房的人来挑唆两句!”姚夫人盯紧了沈玉媱,讥诮地笑了一声,“你现在已经是及笄之年,反正也在家留不了多久了,想来你心中也恨我,恨我打你,恨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不中听的话,那你就回去萱草园,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你心爱的祖母,跟着你敬爱的婶娘,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沈玉媱眼中闪过了一丝侥幸,眼泪仍然流个不停。 姚夫人甩开了她,只让黄雪去给沈玉媱收拾东西,然后就扶着身边的嬷嬷进去正房了。 沈玉媱呆呆地站在廊下,看着姚夫人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迷茫。 第13节 待到二老爷沈清下衙回来时候,面对的就是姚夫人怒气冲天的样子。他与姚夫人关系极为亲密,相互之间了解颇多,也知道她不是无缘无故发火的人,于是问道:“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气成这样?” 姚夫人只道:“我把媱媱送回老太太那里了。” “这……这又是为什么?”沈清有些疑惑。 姚夫人抚着额头,只让身边的黄雪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然后道:“她也大了,在家也待不了多久,索性快些给她找个人家嫁出去吧!留在家中,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沈清听着这事情,脸色并不好看,他沉默了许久,才道:“那我先打听着,正好秋闱一过就有许多青年才俊,到时候从中挑选一个也好。” 姚夫人皱了皱眉头,又道:“大房的玉婳比我们媱媱大一岁,要不要等她先出门子?” 沈清道:“这也没什么,若从我们家论,媱媱年长,倒是也无妨。” 姚夫人轻叹了一声,道:“当初就该把媱媱留下来,送去了老太太那里,平白多了这么多事情。” 沈清也是一叹,抱了抱姚夫人的肩膀,道:“咱们房里,你也多上心一些,听着刚才黄雪说,媱媱做这件事情还有李姨娘的影子?若真的和李氏有关系,就把李氏处理了吧!” 姚夫人皱着眉头道:“这哪里是说处理就能处理的,别的不说,她一口气给你生了两个儿子,母以子贵。” 沈清被噎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方才我父亲来了信,说已经打点好了,我们家五郎秋天时候也可以去国子监。”姚夫人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既然已经确定下来,你休沐时候就带着五郎去一趟镇远将军府。” 听说了这件事情,沈清脸上神色松快了起来,只叹道:“好歹有件事情是顺心的。” 姚夫人点了点头,又道:“媱媱的事情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后面我还要去和老太太还有大嫂掰扯,你就权当不知道。” 沈清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道:“这事情不如交给我吧!虽然是后宅的事情,但媱媱毕竟是我女儿,没道理只让你这个当娘的来操心。” 姚夫人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能怎么做?” 沈清笑了笑,道:“你且看着就是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姚夫人就知道沈清是如何打算的了,他趁着早上去老太太房里请安的时候,就把沈玉媱的事情挑开说明了——这也与她之前的打算类似,但效果却比她亲自去要好得多。 “咱们家女孩儿多,更要注重教养。之前特地开辟了春秋堂让她们上学去,就是为了让她们明事理,可母亲就为了身边热闹,让她们停了课,再看看现在她们是个什么样子?”沈清大义凛然地说道,“玉婳在大慈恩寺做出那样的事情,我们家媱媱是非不分到处嚼耳根子,老三家的玉婵眼高于顶,大哥家的玉媚毫无教养!倒是娇娇逃过一劫,幸好是被宋国公府接去了,否则咱们家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母亲老了,就该好好颐养天年,不要再插手儿女教养的事情了!” 沈清这么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却把周氏气了个仰倒,一时间兵荒马乱丫头婆子们围了上去,又是拍胸脯顺气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 一旁沈淮责怪地看向了沈清,道:“二弟这样与母亲说话,不孝之至!” 沈清大步上前去,把丫头婆子们都挥开,只用手轻轻抚着周氏的后背,然后一低头,就与周氏四目相对了。他笑了一笑,道:“母亲身体向来硬朗,我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周氏随手抓了旁边的如意打向了沈清,口中道:“你这不孝子!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沈清不躲不闪,只道:“我说的没错,母亲老了就该好好享福,还总插手儿子房里的事情是为什么?” 周氏恨道:“我难道不是为了你们好?” 沈清道:“为了我们好,就该早些放手!先头大嫂是怎么死的,母亲你忘了么!” 周氏一听这话,目光闪烁了一下,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只瞪着沈清,目光中带着几分怨毒。 沈清后退了几步,在一旁站定了,又道:“在这府里,母亲是老太君了,正应该颐养天年。大哥与我们早就成家立业,有了正房太太,管家的事情也犯不着母亲来手把手地把持着,倒不如就让大嫂,姚氏,还有三弟妹一起来管,母亲只在一边监管着就好了!” 周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在府中如此威风八面,未尝不是到现在还把管家权紧紧攥在手里的结果。她道:“你一个大男人,不懂得后宅之事,就不要胡说八道了!既然你说母亲不会教养女儿,那你就把你们房里的沈玉媱领回去吧!” 沈清当然也不会因为周氏这么一句话就心满意足,他道:“母亲莫要避重就轻,这些话我今日既然说出来,那就是做出决定了。若母亲要一意孤行,那么我今日就请旨,让圣上下旨,让我们三房分家,母亲就跟着大哥一起过吧!” 听到这里,沈淮忙道:“二弟这样就太过冲动了!母亲也是为了我们好,二弟这么说,岂不是让母亲伤心?” 沈清冷笑一声,看向了沈淮,问道:“母亲若是为了我们好,会不管不顾往我们房里放姨娘?我房里的李氏,你房里的周氏——哦现在要喊一声大嫂了——这是为了我们好?若是三弟在家,母亲是不是要把身边的什么喜鹊杜鹃往三弟房里塞?这是真的为了我们好,还是为了膈应家中的正房太太?” 沈淮听着这话,脸色就十分难看了,当初他与沈玉娇沈珉的母亲宋乔儿的关系并不好,并没有沈清与姚夫人或者沈湘与庄夫人这样琴瑟和鸣,这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便觉得难堪异常了。 沈清又道:“母亲莫怪我这话说得太直接,我们母子原就不该有什么隐藏,做儿子的就这么坦坦荡荡把话说出来,母亲愿不愿意听,就看母亲的了!” 说完,沈清便转了身,让小厮出去看上朝的马匹,然后就阔步出去了。 “这!这不孝子!”周氏气得手发抖,转而看向了沈淮,又道,“你说说,这话是谁教他的?是不是姚氏那个贱人?来人,去把姚氏给我叫过来!” 周氏这边发火,外头老早就有丫鬟偷偷去报信给三房的夫人。 姚夫人淡定自若地对镜梳妆,有些不以为意地描眉扑粉,口中道:“我们家二爷倒是比我还能说,这亲母子说起话来,可比我们这些外人方便多了。” 而庄夫人一面挑选着柜子里的新鲜衣裙,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丫鬟的通报,然后道:“这倒是件稀奇事,二老爷这么说了,也是好事。一会儿提醒我给我们三爷写封信,把家里的事情说一说。” 正在与沈玉婳说话的周贞娘听说了萱草园的事情,脸色就非常不好看了,她问道:“这老太太只让二夫人过去?没叫我?” 前来送信的小丫鬟老老实实道:“老太太只让二夫人过去。” 周贞娘皱了皱眉,有些苦恼。 一旁的沈玉婳款款笑道:“母亲这会儿不如就去老太太那儿吧!说不得一会儿老太太还有话要对母亲说呢!” . . . 第二十三章 -荒谬 沈玉娇知道萱草园的事情时候正在与沈珉两人一起用早饭。 沈珉现在也不在家学里面上课了,每天在家自己温习,每隔三日就去之前宋国公府上给他找的先生那里交功课,然后听先生讲解一番。 这样一来,沈珉在家中时候比从前要多,与沈玉娇的关系也更加亲昵了。 尤其是现在沈家每天都有五花八门的事情传来,沈珉毕竟是个孩子,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还保有一定的好奇心,于是每每沈玉娇与戴嬷嬷何嬷嬷说家中事情时候,他便精神抖擞地在旁边听。 听着戴嬷嬷说了沈清与老太太周氏的争执,沈珉由心底赞了一声,道:“二叔倒是比我们那个爹还有担当呢!” 沈玉娇一笑,道:“前儿二叔还带你出去打马球了吧?” 沈珉点了点头,又道:“五哥到了秋天和我一起去国子监念书去,二叔还让五哥好好照顾我呢!” 沈玉娇有些意外,上辈子的她可没听说过家中还有谁去了国子监的事情,这辈子倒是不知哪儿发生了变化,竟然除了沈珉之外,沈珺也要去国子监了。 “二叔人挺好的,也挺开明。”沈珉老成地评价道,“比我们那个爹好,至少我看五哥就不错,比咱们房里那大哥看起来有出息多了。” 提到了周贞娘最早生下的沈家大郎沈琼,沈玉娇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来,别的她不太记得,但她还是记得上辈子沈琼不学无术,打着安乐侯府的名号出去惹事后来惹到了真正惹不起的人,最后被流放到岭南的事情。 “二婶去老太太屋子那儿了?”见沈玉娇没说话,沈珉便好奇地询问戴嬷嬷了,“你找个人去看看我五哥在做什么呢,我一会儿找他玩双陆去!” 戴嬷嬷和善地一笑,道:“我这边差个小丫头去问问,二太太现在过去没有还不得而知呢。” 沈珉点点头,又用手戳了戳沈玉娇,道:“我一会儿找五哥去玩,你准备做什么去呀?” “看情况,或许还要去一趟菖蒲园了。”沈玉娇道,“你就放心去玩吧!” 沈珉嬉笑道:“我不是去玩,我给你打听打听二婶他们什么想法呀!” 沈玉娇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记白眼,口中道:“你去问五郎,绝对是一问三不知好么!” 沈珉不以为意,笑道:“反正我一会儿就去找五郎玩双陆了,今天就不陪你啦!” 正说着,外面小丫头进来说五郎沈珺就在书房里面,沈珉就高高兴兴地起了身,让小丫头抱着双陆的匣子,就开开心心出了娉婷院。 戴嬷嬷把沈珉送了出去,然后回来向沈玉娇笑道:“六郎看着比从前开朗许多了,之前刚到国公府的时候,就是个小大人的样子,都没几分孩子气。” 沈玉娇抿嘴一笑,道:“这样才好呢!他正是要学要玩的时候,整天绷着脸装大人,就不可爱了。” 何嬷嬷也笑道:“正是这样,六郎若一直如之前那样,便不是什么好事儿了,说不定心思太多,就长不高了。” 听着这话,一屋子的丫鬟都跟着笑了起来,她们都知道沈珉在意自己长得不够高的事情,此刻听到何嬷嬷说,更加觉得可乐。 沈玉娇也笑道:“长高大概是珉弟唯一的动力了。” 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喜鹊的声音,只听喜鹊扬声问道:“五姑娘在么?” “在的。”木槿应了一声,掀了帘子出去。 “老太太请五姑娘过去一趟呢!”喜鹊笑着说道。 “麻烦喜鹊姐姐跑这一趟了,我们一会儿就伺候着五姑娘过去。”木槿答道。 过了一会儿,木槿就重新进到屋子里面,手里还拿着一副黄玉头面,脸上有几分不解。“是喜鹊带来的,说是给姑娘戴。”她说着,把这副头面放在了沈玉娇手边,“看着不算是特别好的黄玉,至多算是中等。” 沈玉娇就着木槿的手看了看,让她先收起来,道:“既然送来了,就好好记下,免得他日又来掰扯,说三道四的。” 木槿忙道:“无论谁送来的东西,都记在册子上,一查便知。” 沈玉娇点点头,起了身,让戴嬷嬷给自己挑了一身衣裳,重新换上又梳了头发,就带着一行人往萱草园去了。 去萱草园的路上,沈玉娇便微妙地觉得有些不太对,一路上府中的下人们都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往日里惯见的偷懒耍滑。待到进到了萱草园内,见到了一脸喜色的老太太周氏,一旁满脸红晕激动万分的周贞娘,还有一个面生的内侍模样的人,沈玉娇便有些了解了——这大约就是之前宋惠信中所说的,宫中或许会召见她吧! 看到沈玉娇来了,周贞娘热情万分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向那内侍模样的人笑道:“高公公,这就是我们家五娘!” 唤作高公公的内侍看了一眼沈玉娇,微微笑了一笑,态度倒是和蔼,他道:“今日是奉了娘娘的旨意,来给沈姑娘送些东西,这正值暑日,天气热,待到天凉快了,入了秋,娘娘还要召见你呢!” 沈玉娇忙笑着谢过了高公公,又恭恭敬敬地跪下谢过了宫中赐下的小玩意。 高公公笑着拉了她起身来,道:“从前就听说沈家有个女儿特别懂事,这会儿见了,倒是名不虚传的。”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旁边殷切等待的周氏和周贞娘,起了身,“我这就回宫去给娘娘复命,这天气热,沈姑娘好好休息吧!” 一面说着,高公公就起了身,走到了门口,他忽然问了一声:“沈姑娘还有个弟弟,怎么不见?” 沈玉娇忙道:“方才老太太着人去喊我,并没有让珉弟也来……” 高公公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倒也没事儿。”说完,他没有多看周氏与周贞娘一眼,便带着下人们往外走去了。 周氏连忙起了身,一手拉着周贞娘一手拽着沈玉娇,脚下带风地跟了出去,满脸谄媚地笑着,送了高公公到二门,又命人送到大门外。 待到高公公走了,周氏便松开了沈玉娇,脸上也不复之前那样的和善模样了。 “这么一说起来,咱们家也许久没进宫去谒见娘娘了。”周贞娘有些惋惜地说道,“从前大爷还在千牛卫的时候,倒是和圣上亲近些,现在倒是疏远了,也没什么机会能进宫去。” “到时候就让家里姑娘跟着都去。”周氏说道,“反正都是沈家女,不单单只有五娘一人。” 在一旁听着的沈玉娇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看向了周氏。 周氏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只皱了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样子!难不成我说的不对?” 沈玉娇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没有吭声。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姚夫人的声音,只听她道:“这家里的待客之道呀,真是有问题的。方才明明人家高公公是要去娉婷院看娇娇和六郎,偏生带到萱草园来了,带来了不说,还拖着人家说这个说那个,拖了那么久才把娇娇叫出来,还不让人去喊六郎。啧啧,不知道这高公公回去了,要怎么对娘娘说呀?” 话音落,便听见打帘子的声音,沈玉娇看向门口,便见穿着一身正红颜色纱裙的姚夫人,正带着丫鬟婆子们进来。 “我呀,是没脸见高公公的,万一高公公要是闻起来说‘尚书夫人,我只是来见一见你们家五娘,你怎么跑来了呢?’那可就尴尬了,我这张脸虽然脸皮厚,也经不起这种问话呀!”姚夫人在沈玉娇身边站定了,顺手给她把耳边的鬓发理了理,又道,“不过娇娇你就放心吧,珉儿和我们家五郎在一块儿玩呢!中午我让人给他们做了爽口的饭菜,就在我那儿吃过了,晚上再回娉婷院去。” “多谢二婶。”沈玉娇微微一笑,真心诚意地谢过。 姚夫人从外面一直说到屋子里面,周氏的脸色已经如猪肝一样,难看至极。 周贞娘道:“二弟妹这么说话,便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长辈尚在,哪里由得你这么肆无忌惮?” 第14节 姚夫人看了一眼周贞娘,微微挑眉,道:“方才早上老太太不还在骂我‘贱人’?既然都是贱人了,还讲什么尊卑,说什么长幼呢?” 周氏示意周贞娘先退到旁边去,她起了身,却是亲自到门口掀开了帘子,向姚夫人道:“我们沈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你出去!等清儿回来,我就让他给你一纸休书!” 这话一出,姚夫人压抑不住笑了出来,道:“是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我就回镇远将军府去。反正我们将军府上什么都有,大不了我让我们家二郎入赘到将军府来,说不定比现在还过得快活!”这样说着,她也丝毫没有扭捏,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出去了。 周氏又气得够呛,差点儿就蹶倒过去,只扶着身边喜鹊杜鹃的胳膊,才堪堪站稳。 沈玉娇看了一眼外头,姚夫人果真片刻都没留,已经往萱草园外走去了。 第二十四章 -余波 两辈子加起来,沈玉娇这会儿最佩服的莫过于姚夫人了。 那边周氏撂了狠话,那边沈清下衙回来就来周氏的萱草园讲道理了。 “儿子就劝母亲消停些吧!”沈清也不顾小辈们都在,就这么开门见山地说道,“弄得儿子家宅不宁,对母亲又有什么好处呢?走到外头去,都只会说安宁侯府上的老太太是非不明,到老了完全老糊涂了。这可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啊母亲!” 周氏不情愿地看着沈清,她的三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莫过于沈淮,最惧怕的就是沈清——原因无他,沈清从来都条理分明,从来都不给她留半点漏洞可钻,除了诺诺听话,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她自然是不喜欢这种感觉,故而向来对沈清有些疏远。 这种上午才刚被沈清用严厉语气斥责过,晚上又听沈清来讲道理的时候,对周氏来说相当少见,她握着手中的玉如意,琢磨着究竟要怎么开口才能把道理抓到自己手中,不让沈清再继续说下去。 沈清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母亲的想法,他笑了一笑,道:“母亲别想了,再怎么想道理也都在我这边,否则我今日过来找母亲是为什么?”知母莫若子,沈清对周氏也是了解深刻的,他只消看一看周氏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周氏瞪着沈清,道:“我是婆婆,姚氏是媳妇,婆婆说一说媳妇,还说不得了?” 沈清道:“那得看是什么事情了,在教育子女方面,母亲还是少说话吧!”顿了顿,他在沈玉娇一行人中找到了沈玉媱,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又道,“我今日就把媱媱带回浮莲园去了,母亲以后不要再提把府中的女孩儿都养在身边的事情。”说着,他又看向了沈玉婵,道,“小婵今天也回绿桑园去,与你母亲说,就说是我说的,以后照常去春秋堂上学,不必在老太太身边嬉闹了。” 沈玉婵迟疑地看了一眼周氏,不敢应声。 沈玉媱有些不情愿地看了一眼沈清,却问道:“爹爹,母亲还会打我么?” 这话一出,周氏就立刻抓住了把柄一样得意起来,道:“你听听,姚氏还打二娘!这可怎么了得!” 沈清不为所动,只看着沈玉媱,道:“你可想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打你?” 沈玉媱嚅嗫了一会儿,没有吭声。 “若你没做错事情,谁会碰你一根手指头?”沈清继续问道。 “……但……反正……”沈玉媱翻了个白眼,却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沈玉婳在一旁笑道:“二叔,媱媱是姑娘家,总会有些小性子的,还是缓一缓吧!到时候让二婶来哄一哄,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才不是哄一哄的事情!”沈玉媱哼了一声,“我现在脸还是肿的呢!爹爹难道看不到?” 沈清皱了皱眉,严肃了表情,沉声道:“这不是由着你耍脾气的时候,快点收拾了跟着我回去!” 沈玉媱咬了咬嘴唇,极不情愿地转了身,带着丫鬟去收拾东西了。 见此情形,沈玉婵才下定了决心,上前来对沈清行了礼,口中道:“二伯,一会儿我能不能和您一起去绿桑园,正好也是顺路呢!” 沈清看了一眼沈玉婵,脸上神色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 沈玉婵抿了抿嘴,没去看周氏,只带着人退了出去,自去收拾东西不提了。 周氏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今日都这么说,便依着你了。只是以后若还发生什么事情,可别怪是我老婆子没养好你们的女儿!” “这是自然。”沈清笑道,“母亲只管好好享福就是了,别的都不用操心。” . 沈家发生的种种,以非常曲折的渠道最终落在了今上与皇后的几案之上。 今上与皇后对自己臣子家中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但大慈恩寺发生了秽乱之事实在太过轰动,今上与皇后就算不想知道,也会通过各种方式得知,故而是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了沈家之上。 对安乐侯沈家,今上是有些心情复杂的,原因倒是也简单,袭了爵的沈淮并不是一个能干的臣子,之前放在千牛卫这么靠近御前的位置上,竟然也没能抓住这机会干出一番成绩让今上看一看,后来因为十六卫调整,沈淮毫无建树,便只好随便地放去了工部。而没有袭爵的沈清和沈湘,则各有各的能耐,一个是六部中最年轻的尚书,另一个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今上常常都在想,若以能力来衡量袭爵的标准,沈淮是万万也不合格的,可见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只看长幼|齿序,还得以能力衡量。 而对皇后来说,安乐侯沈家就非常微妙了。皇后膝下两个皇子,长子封了太子,次子封了陈王,太子已经娶妃便不必多操心,而次子陈王正是要选妃的时候,她便十分关注京中世家的女孩儿了。前次承恩公夫人进宫来时候,就说起过沈家的五娘,说沈家的五娘是宋国公的外孙女,在宋家长大,品行端正,温良贤淑,与陈王年纪恰好相衬,又说京中那么多姑娘当中,沈家的五娘最为出挑。 承恩公夫人说出这样的话,皇后便动了心思,可刚动了心思,大慈恩寺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简直就像是打脸一样,让皇后感觉十分难过了。于是她最后派了身边的内侍高春桥去沈府看一看,可高春桥回来之后禀告的话语,又让她心中有些打鼓。 大约就是巧合,今上与皇后就在一起用过晚膳之后,同时提起了沈家。 今上倒是意外,他没想到皇后也知道沈家的事情,于是笑着问道:“难道梓童也是从大慈恩寺那件事情开始关注沈家了?” 皇后一笑,道:“这却真不是了。我原在为陈王打探王妃之事,让承恩公夫人留意京中女孩,承恩公夫人便与我说沈家五娘十分出挑,与陈王正好相配,于是便让人盯着沈家——发生大慈恩寺这事情,倒是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前几日还派了高春桥去沈府打探打探情况。” 今上想了想,道:“之前朕也听宋惠说起过沈家的那两个孩子,那是他妹妹留下的一双儿女,据说是聪颖异常的。若是真与陈王相配的话,倒也不失是一桩良缘。” 皇后道:“我之前也这么想,承恩公夫人还说,沈家的五娘是在宋家长大的,宋国公府上的规矩向来都好,这沈家五娘也必定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气。” “所以让高春桥去打探结果如何呢?”今上笑着问道。 皇后道:“高春桥只见着了沈家五娘,倒是没见着六郎。沈家的老太太大太太都在,也没与沈家的五娘说什么话——只是,高春桥说起了沈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我听着便十分不成体统。之前年节时候也接见过外命妇,或许是因为在宫中,她们便收敛一些,在自己家中便肆无忌惮吧!” 今上道:“我这边还听说了一件事情,沈清与沈家老太太还争吵过,就关于儿女教养之事——若从这里来看,那沈家五娘尽管在宋家长大,可沈家如此混乱,她也未必能保证丝毫都不沾染。” 皇后赞同地点了头,道:“所以再过几日,我便准备让沈家五娘进宫来,我亲自看一看。” 今上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能直接看看,比道听途说的好。” . 过了数日,入了秋,果然从宫中就降下旨意,宣沈家女进宫。 拿到这旨意时候,周贞娘整个人都欣喜若狂,她捧着圣旨,几乎忘了要打赏前来宣旨的内监。倒是旁边的沈玉婳察言观色,急忙让丫鬟送了个荷包,又送了那内监离开。 周贞娘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皇后娘娘亲自接见呢!”一面说着,她急急忙忙地让丫鬟去取了新鲜衣料出来,又道,“明日进宫,今天就让针线上给你赶制一套新衣服,穿着进宫去!” 沈玉婳有些羞怯地笑了笑,道:“那会不会太明显了?”顿了顿,她又问道,“娘娘是只见我一人,还是家中女孩儿都要见?” 周贞娘重新打开旨意看了看,上头只写了要见沈家女,并没有说是哪一个,于是也有些犯难,道:“这倒是没写,或许是家中女孩儿都要见一见吧!”这样说着,她便收敛了脸上的喜色,道,“我去把旨意拿去给老太太看看,就让老太太来拿个主意吧!” 说完,周贞娘便带着这旨意去了一趟萱草园。 周氏看完旨意,只笑道:“既然是沈家女,便让家中五个女孩儿都去!” 周贞娘道:“我也这样琢磨着,可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才安心呢!”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沈府。 沈玉娇从戴嬷嬷那里听到的时候,正百无聊赖地与木樨玩围棋。沈珉嫌她棋艺太差,于是宁可去屋子里面读书也不愿和她下棋。这样一来,要下围棋,也只能找同样只懂个皮毛的木樨了。 木樨道:“进宫的话,姑娘倒是要准备衣裳了。” 戴嬷嬷想了想,道:“衣裳是有的,只是姑娘还要亲自挑一挑。” 沈玉娇看着棋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步走在哪里才好,听着戴嬷嬷的话,于是抬了头问道:“听旨意,是家里的女孩儿都要去了?” 戴嬷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就穿一身寻常一点的,不用太出挑了。”沈玉娇道,“大太太肯定会给大姑娘还有四姑娘准备好一些的衣裳的,我就随便穿穿好了。” . . . 第二十五章 -进宫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沈玉娇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上辈子她成为了齐王妃之后,是常常进宫陪伴皇后还有太子妃说话的。但这辈子的确是第一次,于是她耐心地跟着戴嬷嬷又温习了宫里面的规矩。 沈珉十分好奇地在一旁看着,问道:“这就是小舅信里面说要召见么?只不过为什么连家里面其他的女孩儿也都见?为什么不见我?” “唔……沈家女的确不止我一个。”沈玉娇回答道,“你是男孩儿,大概皇后也觉得这次不太方便吧!” 沈珉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道:“那一会儿是你们自己去呢?还是跟着老太太他们一起去?” 这问题沈玉娇便无法回答了,于是看向了一旁的何嬷嬷。 何嬷嬷笑道:“宫里面自然会派人出来接,既然是见姑娘们,又没有点名要见家中的太太们,所以便只有姑娘们自己去了。” 果然,就如何嬷嬷说的这样,待到了时辰,皇宫里的马车就到了安乐侯府之外,高春桥带着一干内侍,笑眯眯地等着沈玉娇等人上马车去。 周贞娘十分忐忑地看着沈玉婳走在最前面,想要上前问一问高春桥自己能不能跟随一起,却被姚夫人拦了下来。 “多谢公公。”姚夫人上前去,把一个精致的荷包不动声色地塞到了高春桥手中,“这点小意思,公公就拿着去喝酒吧!” 高春桥毫不犹豫地收了下来,口中只道:“夫人放心吧!晚些时候我亲自把府上的姑娘们都送回来。” 话说完,沈玉娇也上了马车,高春桥见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于是便翻身上马,冲着姚夫人拱了拱手,便带着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马车中,沈玉娇五人分开坐了两边,沈玉婳与沈玉媚挨在一起,沈玉媱竟然挨在了她们旁边,沈玉娇与沈玉婵便坐在了她们的对面。 马车走得十分平稳,还能听到外头的声音,但车中诸人都十分沉默。 大约是这样的沉默让人觉得有些尴尬,沈玉婳清了清嗓子,开了口,道:“娇娇今天的这件衣服颜色不怎么好看。” 沈玉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缃色的裙子,一旁的沈玉婵却是一笑,道:“我看这颜色不错,五妹生得白,穿着颜色正好看。” 沈玉媚忙道:“这颜色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小姑娘嘛,还是穿得鲜艳些好看。”她自己穿的是水红,看起来十分娇嫩。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只笑了笑,道:“我们姐妹几个,谁还不是小姑娘了?四姐这么个语气,说得好像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 这话一出,沈玉媚眉头一拧,就想说什么,却被沈玉婳拦了下来。 沈玉婳道:“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娇娇不要动气。” “这挤眉弄眼的可不是我。”沈玉娇仍然笑着道,“大姐能劝四姐不要这么死咬着牙,像要吃了我吗?” 沈玉婳递给沈玉媚一个安抚的眼神,口中道:“娇娇就原谅你四姐,她是个直脾气。” “话里话外听着仿佛都是我的错呢!”都坐在了马车上,外头都是宫里的人听着,沈玉娇这会儿可不想息事宁人,语气倒是比在家中时候更硬了几分,“说我衣服不好看的是大姐你,拿着长辈的语气来教训人的是四姐,我还没生气呢要动手的人就是四姐,这会倒是成了我的过错?太过荒谬了吧!” 沈玉婳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沈玉媱倒是冷哼了一声——自从沈玉娇去浮莲园当着她的面指责了她的错处,她对沈玉娇有一万个不满,此刻便道:“若不是你不依不饶,大姐又怎么会教训于你?”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媱,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马车里面的争执被外面跟随的内侍们听到时候,他们只是颇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 便有那好事的人,悄悄儿把高春桥拉到旁边去,然后问道:“这沈家的几个姑娘是什么来头?皇后娘娘说要见,必然是有什么□□吧!” 高春桥自然是知道皇后想见沈家女的原因,但此刻他却是不能说的,他微微一笑,只道:“等进了宫,你们不就知道了?” 那人见此情形,也知道不该多问,便又嬉笑着重新回到马车边上去了。 到了宫门口,沈玉娇等人便下了马车,跟在了高春桥身后,步行进入皇宫了。 宫里面规矩便是如此,外面的人进到宫里面,都只能走进去,除非身份格外显赫,又或者有皇帝特许,其他都是没有例外的。 进了宫门没走多久,高春桥便停了下来,带着沈玉娇一行人避在了一旁。 宫里头规矩多,在宫中行走时候遇到贵人必然是要避让的,还得注意低头不要盯着看——但此刻刚进宫又十分兴奋的沈玉媚却抬了头,于是便看到一个身着湖蓝半臂的英俊少年郎带着一群人正对着他们走过来。 那少年郎看到了高春桥,还停下了脚步,开口朗声一笑:“高春桥,你不在我母后身边伺候着,在这里做什么——诶,这都是谁啊,这人是谁,干嘛看着我?”说到最后,他就注意到了盯着自己看的沈玉媚,不开心地皱了眉。 第15节 高春桥一愣,回头一看,便看到满脸酡红的沈玉媚还直愣愣看着那少年郎,于是急忙给她使眼色,可奈何这会儿沈玉媚一心一意只看着这从未见过的英俊少年,压根儿没注意到高春桥的示意。 少年郎皱了眉头,语气便十分不好了,他道:“高春桥,你可别把什么货色都往宫里带知道吗?你都在宫里呆了多少年了,怎么还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高春桥苦笑一声,忙赔笑道:“这是娘娘要见沈家女,于是差我出宫去接呢!” “沈家女……这么多……母后没指定哪一个吗?”少年郎挑眉,“高春桥你可别是老糊涂了,被外头的人给糊弄了吧!” “呃……殿下容禀……”高春桥没法子,只好上前去与少年郎耳语一番,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殷切地看着他,“殿下,您要不跟我一块儿去娘娘那里?反正……反正也是……” “嘿,那我就不去了,你自个儿去吧!”少年郎飞快地打断了高春桥的话,急急忙忙带着人就走,只扔下了最后一句话,“要是母后问,就说我去打马球了啊,傍晚——啊不,明天早上就回来!” 第二十六章 -高下 高春桥待到那少年走后,才重新带着沈玉娇一行人往前走。 他看了一眼沈玉媚,语气有些不阴不阳了,口中道:“在宫里面呢,不该看的不能多看,若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小心挖眼睛。” 沈玉媚捂着心口,面上表情都是满满的受伤,娇声道:“公公教训得是。” 高春桥哼了一声,斜睨了沈玉媚一眼,又道:“谈不上教训,我们做内侍的,怎么敢教训你们这样的官家小姐——哎呀呀,这位沈家姑娘,算不算官家小姐?” 沈玉媚脸涨得通红,想要争辩什么,却又顾及到是在宫中,并不敢高声辩驳。一旁的沈玉婳也拉了拉她的衣裳,让她克制。 见沈玉媚不再吭声,高春桥也就不说什么,只沉默地带着她们往皇后的重华宫去了。 到了重华宫外,高春桥让她们在外面等候,然后亲自进去殿中通报,但一进去便没了动静,好半晌都不见出来。 这时候便又是沈玉媚开口了,她道:“把我们晾在这里算什么?又不是我们自己要进宫,明明是皇后娘娘要见我们,那小内侍怎么就那么嚣张?” 沈玉婳忙拉了她一把,道:“在宫中不可胡言。”一边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了沈玉娇。 而沈玉娇只是沉稳地站着,目不斜视,仿佛也并没有听到她们俩的话语。 一旁的沈玉媱倒是笑了一笑,道:“宫里面规矩便是如此,不比外面。” 沈玉媚哼了一声的,道:“以前我也不是没进宫过,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这倒是实情,从前沈淮在是千牛卫大将军的时候,与今上的关系近,于是到了年节时候,虽然周贞娘品级不算高,但作为外命妇也能得到进宫面见的机会,沈玉婳与沈玉媚两人自然要跟随其后的。 沈玉媱好心接话却没得到个好回答,这时候也不乐意再开口了,只去看那紧闭的大门,心中颇有些不屑。 沈玉媚又道:“五妹倒是没进宫过,不知道规矩学得如何了?” 这话刚出,不等她们有任何反应,大门就当打开了,高春桥从里面出来,脸上的笑容是说不出的谄媚和讨好。他看了一眼沈玉媚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沈玉娇身上,然后温声道:“五姑娘,娘娘要见您。” 沈玉娇应了一声“是”,也没多看沈玉媚等人一眼,就跟在了高春桥身后,往正殿内去了。 沈玉媚一愣,差点儿就指着沈玉娇叫唤起来,沈玉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压低了声音劝道:“这是在宫里。” “她……她凭什么?”沈玉媚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边正殿大门已经关上,把外面的争执吵闹都关在了门外,和门内分隔开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沈玉娇恭顺地跟在高春桥身后,心中倒是平静——她不是第一次进宫,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皇后,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害怕或者恐惧的,于是到了此时此刻便全是平静。 到了皇后跟前,沈玉娇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口中说了吉祥话,然后便听见皇后叫起赐坐。她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了,然后低眉顺眼地聆听着皇后的话。 “规矩倒是好。”皇后如此评价道,语气中是含笑的,“我从承恩公夫人那里听说了你,便想着要见一见了,我还让人往宋家递了话,你可知道?” 沈玉娇并不能抬头,于是只能从皇后的语气中来揣测此刻她的用意,口中道:“舅舅给我写了信,信中有提起。” “安乐侯府也算是不错的人家,只是对女儿家的教养仿佛不太合格。”皇后又道,“方才陈王说,你们在路上遇着了,你还盯着陈王看了?” “回娘娘话,不曾见过陈王。”沈玉娇不急不缓道,“来重华宫路上倒是避让了一位贵人,臣女谨记不能打扰了贵人,是故一直低着头,不曾见到贵人究竟是谁。” 皇后听着这话又笑了起来,道:“不慌不忙,有理有据,的确也如承恩公夫人说的那样,是个稳重大气的女孩儿。”顿了顿,她又笑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看罢,我也准许你看一看我。” 沈玉娇闻言抬头看向了皇后,对上了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她不禁呆了一会儿,傻愣愣地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忽然不会说话了?”皇后笑了起来,语气是亲近的,“方才没看到陈王,这会儿就见一见吧!”一面说着,她向高春桥做了个手势。 一旁的高春桥笑着退到偏殿去,过了一会儿,就哄着一位英俊的少年郎出来了——这便是她们进宫时候遇到的那一位了。 “这是我的小儿子,宫里的八皇子,名唤赵曦。”皇后向那少年郎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他比你大几岁,不过已经封了陈王。” 沈玉娇飞快看了一眼赵曦,有些惊慌地低了头。 “你低头做什么!我很丑吗?”见到沈玉娇这样反应,中途出去打马球被拦下的赵曦有些不高兴了,“我还没看清你长什么样呢!” 皇后宽和地笑了笑,向赵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倒是吓到人家了。你刚才还和我说,在外面盯着你看的就是这位五姑娘,可刚才我问了,分明不是她。” 赵曦鼓着腮帮子,嘟嘟哝哝道:“我……我就随口一说……母后我还不想成亲呢……” 皇后好笑地看着他,道:“是啊,那人家姑娘也未必能看得上你呢!你看看你,穿着件半臂就在外面晃,朝中为着能不能穿半臂吵了那么久了,你这么在外面走,小心明儿就有人去你父皇那儿参你一本。” 赵曦瞪大了眼睛,道:“天这么热!我都想赤膊不穿呢!母后!那些御史不热吗?”顿了顿,他又偷偷地看了沈玉娇好几眼,有些扭捏地看向了皇后,有些纠结地问道,“我……我真丑到让人家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了吗……刚才她看着母后的目光都那么孺慕呢……” 第二十七章 -远近 皇后对沈玉娇非常亲切,大约是因为已经相中了她来做陈王妃,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引着沈玉娇与赵曦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了他们俩去偏殿自己玩耍,然后推说自己头疼想好休息,让高春桥带着沈家其他的几位姑娘出去。 皇后也没太在意沈玉娇还没走远,能听得清她吩咐高春桥的话语,她道:“沈家的老太太大约是老糊涂了,我早先派你去见的就是沈家五娘,这次自然也是要见沈家五娘,这生生硬是要把其他的姑娘送进来,倒是为了个什么?没得让人讨厌。” 高春桥笑着道:“既然如此,奴婢便派人送她们回去——那沈家的五娘?”他询问地看了一眼偏殿。 皇后道:“便说我中意沈家五娘,要留她在宫里住些时日。” 高春桥忙答应下来,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高春桥看也没看沈玉婳等人一眼,只吩咐了旁边的宫人,道:“你们送这几位沈家姑娘出宫去吧!” 沈玉婳等人在外面等待已久,心中殷殷切切就是要面见皇后,可这会儿皇后没见着,就要回去,心中自然是不甘了。 “皇后娘娘不是要见我们?为什么要让我们走?”沈玉媚急切地问道。 沈玉婳也道:“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们在这里等着娘娘便是了……” “是不是……是不是五娘在里面冒犯了娘娘……所以娘娘不见我们了?”沈玉媚眼眶一红,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泫然欲泣。 高春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全是轻蔑,道:“娘娘十分中意沈家五娘,已经下旨要留她在宫中小住。” 沈玉媚一愣,眼泪生生忍住,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她看向了沈玉婳,这一次倒是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沈玉婳听着这话,心中转过了千万种念头,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难不成冲进去问皇后为什么要留沈玉娇在宫中住?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若这么说了,恐怕就不是被送出去,而是被赶出去了。 于是沈玉婳微微一笑,向沈玉媚道:“四娘快别说了,五妹留在宫中是大大的喜事,咱们回家去向母亲说一说这桩喜事呢!” 沈玉媚想了一想,也勉强笑道:“大姐说的是——公公,是我逾矩了……还请公公见谅。” 高春桥面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神色,只是勾了勾唇角,向身边的宫人道:“既然这几位沈姑娘都没话想说了,便送她们出去吧!”说完,他便转了身,回到殿中去了。 沈玉婳等人再无话说,于是只好跟着那宫人,又往宫外去了。 这辛辛苦苦走了一趟,说是要进宫见皇后,却是连重华宫的大门都没踏入,还听了这么一大篇阴阳怪气的话,沈玉婳等人坐在马车上,都没有说话的*了。 待回了沈家,沈玉婳等人各自回到自己院子里面,又各自诉说起了心中的委屈。 而其中感觉最委屈的,大约应该是沈玉媚了。 沈玉媚看到周贞娘,一头就扑过去大哭起来,口中道:“母亲!今日进宫,五娘欺负我!” 周贞娘忙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抚着沈玉婳的后背,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进宫去见娘娘了?为什么哭着回来了?” 沈玉媚哭道:“她一人去见了娘娘……然后我们就被她赶出宫来了!” 周贞娘眉头一拧,问道:“怎会如此?她怎么敢让你们不见娘娘?!” 沈玉婳也道:“一开始我们都是在重华宫外等候的,然后娘娘让五娘先进去了,再后来,便是那高公公让我们出宫,说是娘娘留了五娘在宫里小住。” “是呀!若不是五娘在娘娘面前说了什么,娘娘怎么会连见都不见我们,就让我们走呢!”沈玉媚再次大哭起来,她甚至还想到了在宫里面一面之缘的陈王,心中不甘更胜。 周贞娘道:“这……若真是如此,一会儿我们便去求了老太太,让老太太进宫去给你们讨个公道。” 这边沈玉媚沈玉婳两人在周贞娘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边沈玉媱一开口抱怨,就被姚夫人给顶了回来。 姚夫人甚至没让沈玉媱把抱怨的话说完,只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回去看看书,别想这个想那个,你究竟算个什么呢?值得人家特地来针对你?” 沈玉媱满腔愤满被堵在了胸口,只瞪着姚夫人,却不敢继续开口说下去——自从发生了之前那事情,姚夫人对她比之前严厉了许多,再没有之前的溺爱和呵护了,说话总不留情面又让她无法辩驳,而她无处可倾诉,又被看管得死死的,这会儿也只敢低着头听姚夫人的话。 姚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满,这世道,让人不满不开心不高兴的事情太多了,你只觉得你今日受了极大的委屈,可曾想过你的母亲我,今日也受了极大的委屈?” 沈玉媱恨恨道:“我不觉得母亲这样口才,还能受什么委屈!” 姚夫人讥讽地一笑,道:“是啊,这世上就你最可怜最无辜,像我嘛,大概就是世界上对你最坏的人,除了生了你一场,还强迫你学这个学那个,又不许你做这个不许你做那个,压根儿就没做过什么好事了,对不对?” 这话一出,沈玉媱再次闭了嘴,不吭声了。 “好好去看书吧!你都已经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没几年就要出门嫁人,等到了别人家,谁会怜惜你是娇娇女儿,谁会可怜你满腹委屈?”姚夫人只觉得这些话已经说了太多,简直不知要怎么再说才好了。 沈玉媱咬了咬嘴唇,果断地转了身,离开了正厅。 而回到了绿桑园的沈玉婵,还没来得及讲一讲宫里面的事情,就被喜气洋洋的庄夫人抓住了胳膊,庄夫人道:“你回来了正好,快收拾东西,你父亲来信了,要接我们三去和他团聚呢!” 沈玉婵一愣,一下子把宫里面的事情忘在脑后了,心中也开心了起来,道:“是真的?要接我们都去吗?” “是呢!你,我,还有小玳,都去!”庄夫人开心地说道,“哎呀呀真是好事,我们一家四口终于要团聚了!” 第二十八章 -好感 沈湘去边疆已经十年了。 他离开京城时候,沈玳才刚满月,沈玉婵也不过三岁,认人都还很懵懂,说话也磕磕巴巴。那个时候边疆烽火急,他也是匆忙随军离开,甚至没有太多话语留下。 之后他便一直在边疆,中间有过几次机会回京来述职,但也都所留不过数日,然后便匆匆离开。他倒是一直想把庄夫人和自己的一双儿女接到身边来,可奈何边疆并不稳固,一直到了今年,西域终于稳定下来,今上已经下旨建造都护府,沈湘便派了亲兵回京城来,接庄夫人和一双儿女,好一家人团聚。 老太太周氏听说了这件事情,倒是亲自往绿桑园来了一趟,只道:“三姐也大了,若是去了边关,要说人家怎么办?边疆比不得京城,一个女孩子家去了那边,可不太好。” 听着这话,庄夫人皱了眉头。周氏的话说确实是有道理的,沈玉婵已经十三岁,再过两年就要说亲,这时候去了边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到时候要怎么办呢?难不成在边疆找个人家?想到这里,庄夫人心里就有些打鼓了。 周氏又道:“我老婆子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你们小辈的事情,你去与三郎团聚是理所应当的,带着七哥儿过去更是应当,七哥儿才十岁,过去那边正好和他老子亲近,将来学武也好习文也罢,总是好安排的。三姐是女孩,却不能这样的。” 庄夫人思忖片刻,并没有满口把话答应下来,只道:“老太太想得周全,只是这事情,我还要与三郎商量。” 周氏听着这话,只是笑了一笑,又道:“你这次过去,也给三郎多带些东西,我给你们准备了几家下人,专门伺候你们的,这次不如就一起带去吧!” 庄夫人眉头跳了一下,就看到几个看起来老实的下人从周氏身后上前来给她磕头。 “这却不用了。”庄夫人直觉这事情不太好,“三郎写信回来也没说要让我带着这么多下人,我贸然带过去了,将来若是出了事情,倒是不好。” 周氏顿了顿,倒也没有强求,只又闲话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绿桑园。 庄夫人想着周氏的种种行为,心中有些不安,于是便吩咐了下人先收拾着,自己便去了浮莲园,想去找姚夫人讨个主意。 到了浮莲园,庄夫人把周氏的话一五一十说了,然后皱着眉头道:“若真是玉婵的事情,我倒也感激她提醒我,只是后面又送下人什么的……总觉得不太对。” 姚夫人倒是一笑,道:“你却是想多了,三娘还未及笄,等到要及笄的时候,说不定你与三爷都能回京城来了,这时候去操几年后的心做什么?那些下人看着是老实,可老太太说的不是送那几个下人,是几家人……说不得里面某一家就藏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呢?你呀,就安心带着玉婵和小玳去和三爷团聚去,别胡思乱想了。” 第16节 听着姚夫人这么一说,庄夫人也回过神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这的确是我想多了,我是一想到玉婵将来要嫁人,然后家里面玉婳又出过那种事情……我心就乱了。” 姚夫人笑了笑,道:“要说心乱,也是我来心乱如麻,轮不到你啊……今天她们女孩儿进宫的事情你知道的吧?又是一出好戏,我听我家媱媱说了,简直不知评价才好,就不知道大房是怎么养出两个惹祸精,只希望皇后不要秋后算账才好。” 庄夫人这才想起来方才沈玉婵回来时候一副要说什么的样子,于是问道:“不就是娘娘要见她们姐妹几个?这还能出什么事情?难不成她们还能在宫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说道最后,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了。 姚夫人把沈玉婳一行人进宫的事情简单说了说,然后又讲了之前宫里面派人特地来见沈玉娇的事情,最后道:“这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要见的不过就是五娘一人,后头的旨意或者就是掩人耳目,免得宣五娘一人太过惹眼,于是只模糊说了个‘沈家女’。” 听到这里,庄夫人也明白了,只道:“这就没法子了,这说到底是大房的事情,与我们两房无关。” “正是如此。”姚夫人轻叹了一声,“现在五娘被皇后留在宫里面,媱媱我也琢磨着送回将军府去住一段时间,可不能再与大房那两个有什么来往了。” 庄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姚夫人的手,道:“你把媱媱送回将军府去,比留在府里要好多了。大房的事情从来都是沾不得的,从先头大嫂死了,到后面周氏扶了正,中间多少事情?你我原与她们没什么关系,可奈何媱媱和玉婵中间被接去了老太太身边过了几年,你看看,好好的女孩儿就带坏了。” 姚夫人皱着眉头道:“我就不明白,如老太太那样又蠢又自私,当年老侯爷究竟娶她做什么?除了能生儿子,还有什么能耐?先头大嫂的事情,是国公府现在没心思追究,都看在五娘和六郎的面子上,她催着大老爷把周贞娘那蠢货扶了正——不是我说风凉话,就这么打国公府的脸,将来可有他们周家好受的。” . 沈府种种,在宫里面的沈玉娇并不知道。 她老老实实跟在了赵曦身后,一边走一边听着那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的少年说着话。 “你会不会打马球啊?你要是会的话,就和我一起去呀!”赵曦一边走路,一边不时回头看沈玉娇一眼,他不过就比沈玉娇大几岁,也还是个孩子心性,虽然在宫里面长大,心机也不算是太过深沉,“刚才是你说偏殿里面太闷了没意思,我才带你到御花园来呀,你这会儿又低着头……你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好好说话了?” 沈玉娇依言抬头看向了赵曦,抿嘴笑了一笑,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两辈子加起来,她这是头一次被正大光明地要求了与一个少年郎一起玩耍相互熟悉。她大约是知道皇后的打算的,于是心中有些惶恐,这种惶恐大约是掺杂了对皇室中人的复杂看法和自己实际上可能是老牛吃嫩草这种心态的不自信。可转头一想,自己两辈子年纪加起来足以做赵曦的妈,但这会儿却是正正经经的十三岁,也算不得什么老牛吃嫩草,再想想自己长得也不差,于是自信心勉强升起了一些。 “你这种小姑娘最不可爱了!”赵曦不开心地说道,“光我一个人讲话多没意思啊,你看我一路从重华宫说到这里来,你就说了什么?‘好的殿下’,‘就听殿下的’,‘是,殿下’你除了这些什么都不说!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重华宫的大花瓶比你还好看呢!” 沈玉娇被这话给刺激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重华宫中看过到了陈设,却没想起哪里有个大花瓶,于是好奇问道:“方才我在重华宫中,却没见着……有个大花瓶?” “……”赵曦无语地看了她半晌,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结,直接问道,“你会玩什么?会打马球吗?会的话,我带你去打马球!” “会的。”沈玉娇点了头。 赵曦这才高兴了起来,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了,只开开心心拉了沈玉娇的手,风风火火地往马球场跑,口中道:“正好我和小皇叔约好了今天要决一胜负,你会打马球的话,就和我一队吧!” 沈玉娇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给惊住了,她比不得赵曦穿着短打裤子,一身轻便,为了进宫,她穿了长裙,脚上踩着珠履,走路时候还好,这会儿跑起来便是踉踉跄跄,几次差点儿把披帛给踩到,于是只好抓紧了赵曦的胳膊。 “殿下……你得慢点儿……”沈玉娇甚少有这样快速奔跑的机会,又是在宫里面,方才已经看到许多避让的宫人纷纷侧目,她就算两辈子加起来的脸皮加起来,也扛不住这样的目光打量。 赵曦脚步顿了顿,然后一脚就踩到了沈玉娇的长裙上——毫无意外地,沈玉娇被自己的裙子一带往前扑倒,赵曦伸手捞了一把却因为脚下压根儿没站稳,然后两人就双双跌倒在了地上。 跟在后面的宫人们一拥而上,急急忙忙把他们给搀扶起来。 两人倒是没怎么受伤,只是沈玉娇的裙子上多了个大大的脚印,因为跌倒时候在地上蹭到,这时候看起来便有些狼狈。 “这个……对不起是我没想到……”赵曦挠了挠头,倒是没扭捏就承认自己没想周全,然后他转头就去看了身边跟着的小内侍,口中道,“你去八妹那里借一套打马球的衣裳出来,就说……唔,就说是我……说我要穿!不叫人家知道是我把沈姑娘的衣服给弄坏了啊!否则……否则母后要骂我的……” 小内侍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苦逼表情,还是一溜烟就跑走了。 赵曦重新看向了沈玉娇,讨好地对着她笑:“我到时候赔你一件新衣服……这个今天你就不要怪我吧?” . . . 第二十九章 -相悦 小内侍拿着一套红色的马球服急急忙忙回来的时候,赵曦已经带着沈玉娇到御花园边上的琉璃亭里面去了。 赵曦见到小内侍过来,忙接了过来,然后亲自交到了沈玉娇手中,道:“我瞧着你和我八妹差不多高,她的衣服你应该能穿,一会儿你把你身上裙子交给……呃交给我……我让母后……母后找个人……帮你洗了?”说到这里,他自己有些不确定了,回头看向了身后跟着的人,“是给邱嬷嬷来处理好,还是交给母后好?” 身后一个身量高大的内侍忍着笑道:“殿下还是和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公公说一声吧,沈姑娘是皇后娘娘留在宫中小住的,凡是还是要和皇后娘娘说一声。” 赵曦想了想,道:“这样也好,就差个人和高春桥说一声——唔,孙青,你去跑一趟吧!” 名唤孙青的内侍笑着应了,便朝着重华宫去了。 这边赵曦向沈玉娇又笑了笑,道:“我让人去问高春桥,按说你进宫来,应该带着你的丫鬟嬷嬷呀,怎么就一个人就进来了?” 沈玉娇坐在亭子里面,手里捧着那套马球服,笑了笑,道:“今日是和家中姐姐们一起来,太太就说不用带那么多人了。” 赵曦鲜少听人说起家长里短的话,这会儿倒是来了兴致,于是挨着她坐下了,问道:“你说的太太,是沈淮的夫人?我以前听人说,沈淮的夫人是老宋国公的女儿?” “我的外公就是老宋国公。”沈玉娇想了一想,用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我说的太太,是我母亲死后,我父亲扶正的太太。” 赵曦道:“不是说一般世家都不会扶正姨娘什么的么……会觉得、会觉得不上台面?”他对这些说法显然有些生疏,用词的时候十分小心。 沈玉娇道:“总会有例外的,譬如那些觉得姨娘是真爱的,扶正了也不稀奇。” “真爱……还做姨娘……?”赵曦露出了一个有些鄙视的表情,“真爱就堂堂正正娶回去当正房太太呀,还做什么姨娘?” “唔……殿下说的有道理。”沈玉娇点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赵曦小心地看了一眼沈玉娇,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巴,道:“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挺好看的。”顿了顿,他不等沈玉娇接话,又继续道,“之前盯着我看的那个,是你的哪个姐姐?她没有你好看。” 沈玉娇忍不住笑了笑,道:“那会儿我低着头,也没看着。” “母后说我应该娶个王妃了,等娶了亲就能出宫建府了。”赵曦眼珠子转了转,不自然地到处看着,“你觉得我怎么样啊?你看我是中宫嫡子……呃虽然不是老大,我哥才是嫡长子,哦对了我哥就是太子,但他可表里不一了,在外人面前就板着脸装正经,在我跟前就嬉皮笑脸总是吓唬我——啊反正这个不重要,唔,我觉得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 这么絮絮叨叨一大段,最后猛然来了一句喜欢,沈玉娇惊讶地看向了赵曦,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她可不敢相信作为一个皇子,陈王赵曦还这么天真,还会有一见钟情的喜欢?若说不是陈王赵曦太纯真,难不成还是她长得美到极致,倾国倾城?后者自然不太可能,她知道自己容貌虽然很出众,但还远远没有到一见面就会让人倾倒的地步;而前者,大约是这个时候最恰当的解释了。 见沈玉娇没有回答,赵曦仿佛有些沮丧,他又道:“不过我之前可不想成亲了,太子妃可凶了,她还敢拧我哥的耳朵!我总想着,要是我将来娶了王妃,王妃还拧我的耳朵……那日子怎么过呀!”他悄悄看了看沈玉娇,问道,“你不凶吧?我看你很温柔呀!而且你一看就很……很好。” 沈玉娇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脸烧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两辈子加起来,她这是第一次被人表白,还是这么简单直接的表白方式。她抬眼去看赵曦,只见这俊美无俦的少年郎也红着脸,目光到处乱扫,紧张得不成样子。 “我在外头听说,宫里面皇子都……都会安排识人事的宫女……”沈玉娇想了想才开口,“殿下……应当见过很多比我更好看的女子了吧?” “哈……这个哈哈哈……”赵曦尴尬地笑了起来,“识人事这种哈哈哈哈……看看书就行了,不用亲自实践吧……宫里面的宫女……毕竟是宫女嘛。” 沈玉娇这下倒是确定了,赵曦的确是性情单纯。她觉得有些意外,皇宫明明是最复杂的地方,为什么身为中宫嫡子的赵曦,会是这样单纯可爱的性格? “不过……不过要是你不喜欢我……”赵曦磕磕巴巴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就不管你究竟喜不喜欢我了……反正我到时候就和母后说……我愿意娶你做王妃,我母后肯定会同意的。” 沈玉娇听着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道:“殿下还小呢,成亲娶妃这样的事情,也不可操之过急。娘娘今日宣我进宫,又命我与殿下私下相处,想来也是想让殿下先了解一下我的情况,殿下若是喜欢,是我的荣幸,若是不喜欢,也是无妨的。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那你呢?”赵曦期待的眼神看向了沈玉娇,目光闪闪发亮了起来。 沈玉娇笑了笑,道:“殿下仪表堂堂,性子又好,很难让人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嘛!”赵曦高兴了起来,“方才你就这么直接说,不好嘛?” 沈玉娇笑道:“殿下是男子,我是女子,自然是不同的。” 赵曦嘟了嘴巴,道:“这才不是理由呢!” 两人正说着,高春桥带着一个穿着秋香色外裳的女官还有数个宫女过来了。高春桥带着那女官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礼,向沈玉娇笑道:“方才娘娘也才想起来,姑娘进宫来身边没带伺候的人,于是让我带着曹嬷嬷过来,这几日就在您身边伺候着。” 沈玉娇忙起身谢过。 高春桥恍若没看到沈玉娇裙子上的狼狈,只笑道:“娘娘听说陈王殿下要带着姑娘去打马球,便给姑娘准备了一身衣服,一会儿就让曹嬷嬷带着姑娘换上吧!”顿了顿,高春桥含笑看向了赵曦,又道,“娘娘让我对殿下说,八公主的衣裳殿下可穿不上,而且男孩子穿裙子可不好看了,还是还给八公主吧!” 这话一出,赵曦的脸涨得通红,羞恼地瞪了高春桥一眼,道:“怎么不好看了?改明儿我就穿裙子给母后看!” 高春桥笑着把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便回到了重华宫。 他把御花园的事情学给了皇后听,又道:“倒是鲜少看到陈王殿下这么活泼的样子,从前陈王殿下不是找人玩儿马球就是在练骑射,宫里的宫女他不看也就罢了,进宫来给娘娘请安的世家女子,陈王殿下也不多看,这次倒是很例外。” 皇后笑了笑,道:“这么算来,就是缘分了。这沈家五娘,性情温良,又对了小八的爱好,真是难得了。” 高春桥道:“若是沈家识相,这也是一桩好事。” 提到了沈家,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道:“沈家从前是好的,现在么……不管好不好,还是要听一听陛下的意思,若是沈家女不可娶,哪怕小八再喜欢这沈家五娘,这婚事也不能成。” 秋日午后,阳光仍然是明媚的,却不似夏日那样火辣了。 第三十章 -定情 在宋国公府住的那几年,沈玉娇是跟着舅舅舅妈好生学过了马球的。 换了打马球的衣服,沈玉娇重新梳了头发,把披在肩上的散发都挽起来扎在了帽子里面,然后便拿着鞭子从偏殿出来,然后就看到了蹲等在偏殿门口的赵曦。 赵曦显然在偏殿门口等很久了,他身后跟着的内侍们脸上都是无奈的表情。看到沈玉娇,赵曦的眼睛一亮,整个表情都生动了起来,他绕着沈玉娇看了一圈,赞道:“还是母后的眼光比我好,这套衣服比八妹的那套还好看呢!” 曹嬷嬷倒是一笑,道:“这是娘娘年轻时候穿过的,特特找了出来。” 沈玉娇很是意外,惊讶道:“我穿了娘娘的衣服……会不会是大不敬?” 不等曹嬷嬷说话,赵曦就截了话头,道:“这有什么,母后给你穿你穿上就是了,要是扭扭捏捏推脱不定,那才是大不敬呢!” 曹嬷嬷也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沈姑娘就安心穿上吧!” “就是就是!”赵曦笑着说,然后就拉着沈玉娇往外跑,一面跑一面说道,“我小皇叔已经在马球场等着啦,今天我就带着你,把小皇叔打个落花流水。” 沈玉娇跟在赵曦身后一路欢声笑语地打闹着到了马球场,然后便看到已经有人等待在球场当中了。 赵曦拉着沈玉娇的手进到场中,然后便笑着朝一个身材高大身着朱红色马球服的男人走了过去,然后笑着打了招呼:“小皇叔,我来啦!” 被唤作小皇叔的男人微微笑了一笑,目光在沈玉娇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赵曦身上,然后爽朗笑道:“好小子,让我好等!” 赵曦笑道:“原本一早上就来了,却被母后拦了下来,于是耽搁到现在了。” 一旁的沈玉娇愣愣看着那男人,心中有些惊惶,她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的——她认识他,这个被赵曦喊作小皇叔的男人,就是她上辈子最后嫁的齐王赵溥,也是上辈子置她于死地的齐王赵溥。 赵曦道:“我今天带着沈家的姑娘来打马球,母后说让我好好带着她玩,小皇叔你今天要让着我哦!” 赵溥看了一眼沈玉娇,然后笑道:“既然如此,我今天不应该放水才是,这样才能让你在人家面前出一出风头嘛!” 赵曦哼了一声,道:“反正我肯定会赢的,小皇叔你就等着看吧!”一边说着,他拉了拉沈玉娇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都是汗,于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就在旁边休息吧!” 沈玉娇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声,顺着赵曦的话点了头,道:“这会儿也不知怎么,心慌气短,我就在旁边看你打马球好了。” 赵曦直觉有些不对,他看了一眼赵溥,又想了想这一路上沈玉娇都没什么异常,便觉得是在马球场中有什么人或事让沈玉娇觉得不舒服了。他倒也知道这会儿不好多问什么,于是向曹嬷嬷笑道:“你便带着沈姑娘在一旁休息吧!若有什么事情,便去找个御医来瞧瞧。” 曹嬷嬷应了一声,然后便扶着沈玉娇往球场边去了。 赵曦笑着冲着沈玉娇挥了挥手,然后便与赵溥相视一笑,翻身上马,朝着球场走去。 球场上,马球选手已经就位,赵曦和赵溥两人各领一队,以马球服的颜□□分,赵曦一队穿湖蓝的,赵溥一队穿朱红的,两人各领十人,在马球场上奔驰起来, 沈玉娇静静看着球场上激烈的争夺,之前慌乱的心终于渐渐平静,手心不再出汗,目光也舒缓了一些,不再那么紧盯着赵溥了。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见到赵溥的情形,但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无法忘记她上辈子最后是怎样死在了齐王府中,甚至……她曾经设想过一百种办法去报复赵溥。 可待到这个时候见了面,她忽然觉得自己仍然十分渺小。 一旁的曹嬷嬷适时地递过来了一杯茶,笑道:“姑娘喝口水缓一缓,陈王殿下就是这么个性子,一路跑过来,姑娘也累着了吧!” 沈玉娇结果茶杯,感激地笑了一笑,道:“多谢嬷嬷。” “不上场也好。”曹嬷嬷笑着说,“这场上都是爷们,怕是会伤着姑娘。若是姑娘想玩马球,明儿和公主们一起来玩好了。” 马球场上,赵曦先得一球,志得意满地朝着沈玉娇挥了挥球杆。 沈玉娇也笑着朝着他挥了挥手,然后笑着看向了曹嬷嬷,道:“我对马球并不精通,坐在一边观看就好。” 第17节 曹嬷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伺候在一旁。 。 沈玉娇在宫中住了十日,这十日中,皇后倒也没怎么多约束她,每日只让她多多与公主们玩乐或是打发她去盯着赵曦看书。 皇后的意思十分明显,宫里上下对沈玉娇也十分尊重。今上知晓的时候,也只不过一笑,然后向皇后笑道:“若不是沈淮原配去世太早,她与我们小八倒是般配的。” 一听这话,皇后便知道这背后还有其他的意思,果然今上又道:“京中世家女孩子也多,到时候多看几家也好,倒不必拘泥在沈家了。像承恩公府,也是有女孩子的,不如都召进宫来,让小八多相处看看。” 皇后想了想,问道:“这是沈家有什么不妥?我冷眼看着,沈家五娘性情也好模样也好,都十分出挑,我娘家那几个女孩儿是比不上的。” 今上笑了一笑,道:“不谈沈淮一家,沈清与沈湘都没什么不好,只是沈淮一家如今看来……却有些无法言说。朕从前从不觉得后宅之事掀起什么大浪来,可现下来看,却是朕从前想得太肤浅。” 皇后笑道:“妻贤夫祸少,这样的道理总是没错的。” 今上点了点头,道:“不过娶妻一事,你我不过是说上一说,真正还是得看小八乐不乐意。若他是真的喜欢,或者是真的不喜欢,也不必太勉强。儿女之事,还是随他们心愿吧!” 皇后亦十分同意,道:“我也这样想,小八将来做个太平王爷就好了,若真娶了个权臣之女,太过精明算计,将来撺掇着小八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便是不好收拾了。” 听着这话,今上倒是笑了起来,道:“这么来看,这位沈家五娘,倒是十分妥当的人选了。” 皇后道:“不过现在小八也还小,这沈家五娘就更小了,着实不必现在就定下婚事,不如再多看几年,待到沈家五娘及笄,再下旨赐婚也不迟。” “正是如此。”今上笑道。 。 正和赵曦下围棋的沈玉娇是不知道自己被今上和皇后有过这么一番议论。她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黑子脱困,怎么才能不输掉这一盘棋。 坐在她对面的赵曦倒是轻松得很,他早早儿就看出来沈玉娇在围棋上并不精通,于是便有闲情逸致来端详这个让他一见倾情的女孩儿了。他在宫里长大,从小到大见过不知多少美女,环肥燕瘦,各种种类,应有尽有,但却只有这沈玉娇,让他心跳加速,片刻都不想和她分开。 察觉到了赵曦的目光,沈玉娇抬头看向了他,有些不开心地撇了撇嘴:“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呀!”赵曦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娇娇,你这盘还是会输哒!” 沈玉娇低头看看棋盘,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道:“反正走了一下午,一盘也没赢……这盘会输也是意料之中了啦……” 赵曦道:“下棋这种事情嘛,就是没有什么打马球啦射箭啦投壶啦这些好玩,我是不乐意下棋的,不过父皇还有哥哥都说要学,所以就不得不学了。” 沈玉娇道:“我又不能总是在外头玩,所以下棋这种算是很打发时间的玩意了。” 赵曦道:“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就可以不用玩这些无聊的围棋什么的了。” 沈玉娇眼皮一跳,抬眼看向了赵曦,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赵曦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道:“娇娇,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将来你嫁给我以后,我肯定天天带着你好好儿玩,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才不会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呢!” 沈玉娇脸一红,真心实意地觉得有些害羞了,道:“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俩说这个不太好吧……” “我父皇母后肯定不会反对的!”赵曦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你家里肯定也不会反对的呀!谁会不想家里女儿嫁得好?” 沈玉娇磕巴了一下,想到了沈府那一家子人,还有老太太周氏和周贞娘的种种,并不觉得她们会欢天喜地看着自己嫁得好。 赵曦从手腕上取下了一个手串,不由分说就绕在了沈玉娇的胳膊上,霸气侧漏道:“你现在收了我的信物,就是我的人了!将来反正我们就是要在一起!不许反悔的!” 沈玉娇被这霸气的宣言给逗乐了,抚着手腕上的珠串,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赵曦鼓着腮帮子盯着她,问:“那你没什么要给我的嘛!书上说,信物需要交换的!” 沈玉娇愣了一秒,这次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取下了一枚玉佩,交到了赵曦的手心上,道:“这样,就算交换了吧?” 。 。 。 第三十一章 -春心 沈玉娇回到沈府的时候,皇后也给了一道颇有些模棱两可的旨意,说是喜爱她伶俐,特许她每旬能入宫请安。 这么一道旨意若是在其他家里,恐怕是要引起极大的轰动,得到这旨意的女孩儿要被家中长辈好好赞赏一番,但在沈家——或者更准确一些说,是在沈家大房,这么一道旨意却让周贞娘黑了脸。 她这些时日越发偏激,因为沈玉婳的事情现在还悬而未决,说是要来负责的周元泰早就没了踪影,袁氏只推脱天热家中事多,也不愿意到沈府来;而沈玉媚那日进宫之后,便一直不知为何花痴大作,问起来便是一副有了意中人的样子。 这样对比之下,沈玉娇拿了这么个旨意,周贞娘是怎么也不会开心起来的。 老太太周氏亦然,她从前对宋乔儿就没个好脸色,后来对沈玉娇也是不冷不热,她一门心思就关心大房周贞娘生的那几个儿女,不会把沈玉娇和沈珉放在心上,沈玉娇得了皇后青眼,在她看来不过是碰巧。但她比周贞娘更想得深了些,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反而觉得若是沈玉娇能常常进宫,那便提携一下沈玉婳和沈玉媚两人也好,带到宫里去,能让皇后喜欢上她们姐妹俩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故而沈玉娇回府之后到萱草堂给老太太周氏请安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么一番阴阳怪气的话。 周氏道:“既然能每旬进宫去请安,那便把你姐姐也都带上,让皇后娘娘也看看,咱们沈家的女孩儿不止你一个。” 沈玉娇听着这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吭声。 周氏又道:“女孩子家要多多想着自己家的人,可别小小年纪性子就野了,开始想男人。” 沈玉娇有些好笑地抬了头,向周氏笑道:“老太太这话说得有些偏颇,宫里头规矩森严,别说想男人,就是见个男人也不太可能的。” 从意外见到了齐王赵溥,又与赵曦互剖心迹,沈玉娇已经不再琢磨着怎么在府里过得顺畅了——再顺畅也不过是小小沈府,若放眼京城的话,也不过只是偏安,她重活一辈子总不能一辈子都和沈府死磕,该算账的总要挨个算个清楚。 有了这么个心思,她说话时候便不再像从前那样委婉了。 周氏皱眉,道:“你这么说话,可有把长辈放在眼里?” “那老太太这样胡说八道,可有把小辈的名声放在心上?”沈玉娇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然后看向了在一旁站着的周贞娘,又道,“既然没什么别的事情,我便回娉婷院去了。” 周贞娘忙道:“一会儿你到菖蒲园来,有些事儿要交代给你。” 沈玉娇应了一声,也没问究竟是什么事情,便退出了萱草园,往娉婷院去了。 娉婷院中,沈珉早早就等着沈玉娇回来,还因为这事情拒绝了沈珺两次打发人来找他玩双陆的邀请,只抱着个大食盒巴巴儿等在房中。 看到沈玉娇,沈珉急忙站了起来,抱着食盒就扑了过去,开心地笑起来:“你快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沈玉娇被沈珉隔着食盒抱了个满怀,这会儿也不知要接过食盒好,还是先看看弟弟长高了好,于是笑道:“长没长高倒是看不出来,这食盒倒是很大一个,里面装的什么?” 一旁的戴嬷嬷笑道:“这是六郎怕热,又不能用太多冰,便想了个法子,在食盒里面放了冰块,让他抱着凉快凉快。” 沈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天气太热啦,这样抱着才凉快呢!” 沈玉娇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哪里就热到要抱着冰块降温的程度了?已经入了秋,早晚都凉快呢!” “但这会儿热。”沈珉认真地说道,“你还没说我是不是长高了呢!” 沈玉娇认真比划了一下沈珉与她之间的身高差,果然不过十数日,沈珉又长高了一点点,比她进宫之前仿佛要高了半寸。她笑道:“长高半寸虽然不甚明显,但也好歹算是高了吧!” 沈珉翘着嘴巴,道:“反正我现在和五哥一样高了!” 沈玉娇道:“五郎与你本就年岁相当,长一样高也是正常的。” 沈珉听着这话,便不依不饶了,只扭股糖一样撒娇,口中只道:“不行你得说我以后能长得更高,娇娇你是我亲姐姐,你得向着我才对!” 姐弟俩笑闹了一番,沈玉娇去内室换了家常的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沈珉已经去找五郎沈珺玩双陆了。 戴嬷嬷笑道:“最近六郎和五郎在一块儿玩的时候多,正好两人年岁相当,也有很多话可说。我们也就没拘着他,就由着他自己去玩了。” 沈玉娇点了点头,道:“这些珉弟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就不必多说了。”顿了顿,她想起了沈玉媱,于是问道,“二姐最近如何?方才回来只看到姚夫人,倒是没看到二姐——庄夫人还有三房的也都没见着。” 戴嬷嬷道:“二娘被送去将军府了,姚夫人说是她外婆想念外孙女,于是送去住一些时日。至于三房,三老爷之前来了信,把三房的庄夫人还有三娘和七郎都接走了。” 沈玉娇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上辈子约莫也是这个时候,三老爷沈湘来了信把庄夫人接走,于是又放下心来。不过沈玉媱去了将军府,是出乎她的意料的,于是她问道:“二姐去了将军府,府里面老太太没说什么?” 戴嬷嬷道:“还能说什么?之前二老爷在老太太院子里面那番话,倒是让老太太不太敢管二房的事情了,如今二房就是姚夫人做主。” 沈玉娇还想问什么,却听见外头木樨高声说话的声音。 只听木樨道:“给四姑娘请安,我们姑娘正在换衣裳呢,外头热,四姑娘在偏厅稍等片刻吧!” 然后是沈玉媚娇滴滴的回答:“那好吧,我就在偏厅等着五娘,你快点进去把五娘叫出来!” 过了一会儿,木樨就过来了,道:“四姑娘在外头,姑娘见不见?” 沈玉娇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沈玉媚会过来,于是扶着木槿起了身,道:“既然她来了,就去偏厅见一见吧!” 到了偏厅,见着了穿了一身桃红纱裙的沈玉媚,沈玉娇倒是愣了一下——沈玉媚与她同年,只不过比她大了几个月,但这会儿的沈玉媚的打扮看起来却已经相当成熟了,不像是娇俏少女,倒是很像一个妩媚万千的女人。 沈玉媚看到沈玉娇,然后就起了身,问道:“五娘,你在宫里面,是不是见过陈王?” “……”沈玉娇有些疑惑,为什么沈玉媚一来就提起了赵曦。 而沈玉媚并没有理会沈玉娇的疑惑,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天我们进宫的时候,在路上我就看到了陈王——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贵人就是他——后来我才知道,那么英俊帅气、那么俊美无俦、那么玉树临风、那么……让人心动的贵人,就是皇后之子,八皇子陈王!我觉得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整颗心都沦陷了……娇娇!五娘!你是不是在宫里见过陈王!下次你进宫去,能不能带我一起进宫!我想见他!” 沈玉娇整个人都愣住,不知要如何是好。 沈玉媚双目灼灼地看着沈玉娇,道:“娇娇,你知道吗,我现在每时每刻想到的都是他——从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爱慕着一个人……” 荒谬!在这一刻,沈玉娇脑海里面只有这两个字浮现,几乎所有其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玉媚道:“娇娇,如果我能当上陈王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到时候你要是想做王府的侧妃也好,或者是想嫁给哪个世家子做妾也罢,我都会让你如愿!” 这话一出,不仅是沈玉娇,旁边戴嬷嬷等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沈玉娇冷哼了一声,问道:“你倒是如此笃定,我不是做妾就是做小?” 沈玉媚很是无辜地看向了沈玉娇,道:“你母亲去得早,又不在嫡母身边长大,就是没人教养,这样的女孩能做妾就不错了!难道你以为你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吗?或者你运气好,能遇到有人妻子死了要娶填房,那你也是可以的呢!” “你大约是弄错了,我母亲是嫡妻,你的母亲不过是姨娘扶正,若论嫡庶……”沈玉娇嘲讽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那么便是太太平日里讲过这些了……很好,我正要去菖蒲园,便去问一问太太,什么是嫡庶,什么是尊卑,又是谁教了四姐说出了这么没道理的话!” 沈玉媚眉头一皱,倒是显出了十分可怜的样子,口中道:“娇娇何故如此咄咄逼人?我又何尝说错了什么?你便是去问母亲,她当然也会这么说了!” 第三十二章 -尊卑 周贞娘大约是没想到沈玉娇有一天会站在了菖蒲园正厅里面,趾高气昂地让她给她见礼的。 事实上,若按照这世上的礼仪规矩来说,沈玉娇倒真是比周贞娘要尊贵一些,虽然周贞娘如今是正房太太了,可毕竟算是扶正,比较沈玉娇的母亲明媒正娶的宋乔儿,她便差了许多——别的不提,就是现在,每到开祠堂祭拜的时候,周贞娘还要给宋乔儿的牌位磕头。 而沈玉娇是宋乔儿嫡亲的闺女,沈家大房真正意义上的嫡女,自然是比周贞娘地位要高那么一些的。 “今日听了四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这尊卑嫡庶还是得常常放在心上才行,可不能胡来。”沈玉娇仿佛并没有看到周贞娘的脸色铁青,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笑,“太太是知道自己的轻重的,往尊贵了说,太太现在是正房太太,身上也有诰命,往卑贱了说,太太从前不过是个姨娘,见着我与珉弟都是要行礼了,虽然现在扶了正,可也别忘了本。” 沈玉媚在一旁听着,气得手抖,只扑过去张牙舞爪地要挠她,却被戴嬷嬷轻而易举地制住。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媚,示意戴嬷嬷把她松开,只向周贞娘道:“太太可得看好了四娘,这年纪轻轻的就开始想男人,将来可是要步大姐后尘?在佛门清净之地去做些龌龊事情来惊动帝都?” 周贞娘冷着脸上前去,把沈玉媚一把抓住,拖到了身后,口中道:“娇娇今日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怎么?还不许我问一问?”沈玉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菖蒲园是我父亲的,将来就是我珉弟的,你们把菖蒲园弄得乌烟瘴气,还不许我说?” 周贞娘唾了一口,道:“你把你大哥还有八弟放在何处?” “我就只有珉弟一个亲弟弟,大房也只有珉弟一个嫡子。”沈玉娇冷了脸,看着周贞娘,“在我面前,你算什么?你是一个姨娘,扶了正的姨娘。” 周贞娘捂着心口后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道:“娇娇,我这些年对你从未亏待,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却是让我伤心了。” “当年我母亲那样宽容,却被生生气死,今天还要看你在这里装模作样,呵,你倒是说说我应该是怎样的感受?”沈玉娇坦然地看着她。 第18节 周贞娘道:“娇娇,若是玉媚口无遮拦得罪了你,我让她道歉便是了,实在犯不着说什么尊卑嫡庶——我们都是一家人,谈这些可不生分?” 沈玉娇嗤笑一声,道:“我又为何要与你们不生分?我喊你一声太太是给你面子,你若是要在我面前拿捏架子,可也别怪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周贞娘微微蹙眉,目光已经看到沈淮从外头进来,于是更加做出了一副受伤的模样来,然后道:“娇娇,你说的都有理,只是我们是一家人,若是这样分什么嫡庶,说什么尊卑,倒是让我伤心了。” 沈玉娇挑眉,却看到了戴嬷嬷递过来的眼神,于是道:“伤心?太太怎么不说我也伤心?太太攀扯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却只字不提四娘的错,太太让我该如何是好?” 这时,沈淮进到了正厅中,恰好听到了沈玉娇的最后一句话,可再看看周贞娘的神色,他却不好判断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了。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他便看到沈玉媚从周贞娘背后挣扎着跑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哭道:“爹爹,五娘逼着母亲给她下跪!” 沈淮眉头一吊,瞪向了沈玉娇,刚想说什么,却被周贞娘拦了下来。 周贞娘道:“媚儿不要胡说,娇娇不过是过来与我争执了几句,你不要火上浇油!” 沈玉娇微微一笑,却道:“四娘倒是也没说错,我就是来让周氏给我跪下的,让她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你母亲去得早,又不在嫡母身边长大,就是没人教养,这样的女孩能做妾就不错了!难道你以为你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吗?或者你运气好,能遇到有人妻子死了要娶填房,那你也是可以的呢!’这是四娘的原话,方才我才与周氏谈了谈嫡庶,周氏就已经开始攀扯别的事情,正好父亲来了,或者父亲来为我解释一二?为何我明明是长房嫡女,偏偏儿只能做小?运气好也只能做个填房?” 这话一出,周贞娘的脸一白,嘴唇哆嗦了两下,没说出话来。 沈玉媚嚷嚷道:“这话哪里有错!母亲说的,我觉得半点也没错!你就是没人教养,否则怎么会来欺负嫡母?” “父亲,她可算我嫡母?”沈玉娇笑着看向了沈淮。 沈淮沉默了许久,又闭了闭眼睛,才清了清嗓子,道:“不算,以尊卑论,周氏是继室,你母亲是原配,你母亲才是嫡母。” 在这种事情上,哪怕是沈淮也无法颠倒黑白——更何况,他已经知道沈玉娇从宫中得到了那么个旨意,他自从从千牛卫去了工部,这几乎就是从今上身边失宠,他之前还琢磨着怎么重新获得今上的信任,还琢磨着若是沈玉娇能常常进宫,也算是能让今上常常想起他,说不得哪一日他就能东山再起。 “既然如此,就请周氏来解释一下,四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吧?”沈玉娇看着周贞娘,目光中满满都是嘲讽。 周贞娘低头不语,沈玉媚想说话却被沈淮瞪了回去。 沈玉娇见她们沉默不语,又扫了一眼沈淮的神色,便也知道今天大约是不能把这事情了结:沈淮好面子,是不会允许自己后院妻子和女儿之间有这样撕破脸的争执。 果然,沈淮道:“这事情,便这样过去吧!这样的话,玉媚以后也不要再说了。若让我听到,便要罚你打手板心的!” 沈玉媚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是”。 周贞娘抹着眼泪道:“我原不是这意思,倒是让娇娇委屈了。” 沈玉娇看着沈淮,道:“既然有父亲的话,我今日便不多追究。不过还是希望周氏你能记住了,这尊卑嫡庶,是不能忘的。刻薄的话我便不说了,你这样眼泪婆娑的样子又仿佛是我欺负了你——这模样,哪里是正房太太该有的样子?莫不是非要我说上一句,姨娘就是姨娘,动不动就抹眼泪做样子,上不得台面?” 沈淮皱了皱眉头。 周贞娘尴尬地擦了眼角的泪水。 沈玉媚扭了头,咬着牙不去看沈玉娇。 “话已至此,我不再多说什么,便看今后你要如何了。”沈玉娇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扶着戴嬷嬷,带着自己的丫鬟们,离开了正厅,出了菖蒲园,往娉婷院去了。 菖蒲园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沈府。 二房的姚夫人一边看着账簿,一边听着黄雪说这件事情,然后笑了一笑,道:“我从前说大房太乱,便是因为这个——若是五娘当初没去国公府,现在可不是要被周氏掐得死死的?做妾做填房,那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好歹现在五娘又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周氏是不敢轻举妄动,就是不知她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会如何了。” 黄雪又道:“方才六郎还在找我们五郎在玩双陆,要不要催着六郎回娉婷院去?” 姚夫人摆了摆手,道:“就让他们哥俩一起玩,珉儿心里清楚得很,你可别看他还小,但心中自有丘壑,比我们家小珺不知要强多少了。过些时日去了国子监,我们家小珺还得拜托珉儿多多照顾了。” 黄雪笑道:“那我便差人去娉婷院说一声,就说夫人今天留了六郎在我们这儿用晚饭,让五姑娘不用等着六郎用饭了。” “正是如此。”姚夫人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让黄雪先下去,自己继续看起账簿来。 自从把沈玉媱送去了镇远将军府,姚夫人常常反省着自己教导沈玉媱的方式是否不够好。若说是关爱不够,她对沈玉媱处处关心,生怕她有什么过得不好的地方,许多道理也都一一分析给她听,而在最开始的时候,沈玉媱也能都听进去,从来没有出现过阳奉阴违。 可为什么就在老太太周氏身边呆了那么几年,就忽然之间大变样?她会把她之前谆谆教导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只记得周氏还有大房的沈玉婳沈玉媚常常说的那些荒谬话语。她开始打听那些不该是她这个姑娘听的流言八卦,开始像三姑六婆一样开始搬弄是非——她分明不应该这么做,可为什么最终会成这样? 她明明应该把沈玉媱教导成了一个淑女,为什么最后就变了样? 姚夫人轻叹了一声,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账簿之上,不再乱想那些关于沈玉媱的事情:沈清已经给沈玉媱看好了一家人,是京中一位翰林家的郎君,若是光论地位,那位翰林家是比不上安乐侯府的,只是那翰林家风好,不纳妾,那位郎君又年轻有才华,多番考察之下,沈清便拿定了主意。 姚夫人与沈清讨论过好几次,又悄悄儿把京中青年才俊一一数过,这位翰林家的郎君倒是最适合沈玉媱了,两家已经私下接触过数次,那位翰林家是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能与安乐侯府结亲,只等着秋闱之后家中郎君考取功名,便找媒人到沈府来提亲了。 想到这里,姚夫人又暗暗盘算起了要给沈玉媱准备的嫁妆,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不舍还有几分苦涩,一时间五味杂陈。 第三十三章 -陈王 周贞娘在沈玉娇离开之后就称了病,还让人拿着沈淮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摆出了好大的架势,弄得阖府皆知。 她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没占多少道理,可也不甘心被沈玉娇三言两语打压了去,于是便说沈玉娇顶撞于她,然后她就气病了。 沈府内当然知道她这样不过是做戏,可流传去了府外,那些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去,就开始站在了周贞娘一边,开始指责沈玉娇太过高傲不讲道理了。 赵曦就是跟着赵溥一起在街上玩耍的时候听了这么个流言,顿时就脸黑了。 赵溥随口劝了劝,道:“这家长里短的事情哪里就当真了?谁对谁错还不知道呢!” 赵曦不乐意道:“娇娇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听着他这么一句话,赵溥来了兴致,道:“难不成你真喜欢那沈家姑娘?上次我听皇嫂说的时候,还以为你就是小孩子心性呢!就那天跟着你打了马球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都没长大呢!” 赵曦看了一眼赵溥,道:“小叔,你又不是女眷,做什么问这么清楚?” “我也没成亲呀,还不兴我也关心关心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赵溥吊儿郎当地说道。 作为先帝的幼子,赵溥的年纪和今上的太子一样大,只比赵曦大了几岁,因为辈分高,又眼光刁钻,到了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今上倒是有心解决一下自己弟弟的终身大事,可赵溥生母刘太妃还在,刘太妃都还未着急,于是今上也只好任由他这么自由自在下去。 赵曦道:“小叔,你要是想成亲,早几年就应该成亲了,怎么会等到现在?你就别乱参合了!” 赵溥哼哼唧唧了几声,道:“那是没遇到好的,我从前就说了,我要找个绝色女主来当王妃,才能配得上我啊!若不是绝色,那也得家世显赫,方才般配,若是又绝色又家世显赫,便是再好不过了。” 赵曦非常隐忍地给了赵溥一个鄙视的眼神,道:“小叔,你别做梦了,哪里来一个又是绝色又是身家显赫的女人现在还等着你?那是不可能的。” “那只要足够美就行。”赵溥倒是不以为意,“反正女人嘛,到了床上,脱了衣服,就是看脸看身段,家世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赵曦发出了一声感慨,道:“小叔,你可真直接。” 赵溥哈哈笑了几声,忽然揽住了赵曦的肩膀,鬼头鬼脑道:“你那沈姑娘家里不少女孩儿吧!我看你那沈姑娘也挺好看——脸好看,但看起来吧……跟豆芽菜似的——你别瞪我,本来就是嘛——她家里好几个姐姐?我没记错的话安乐侯府上有五个女儿呢,你带着我过去看看?” 赵曦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问道:“小叔,你想做什么?” “看看沈家是不是有绝色丽人。”赵溥笑得有些猥琐了,“反正我不碰你看上的那一个,其他的你也管不着。” 赵曦直觉有些不妙,于是拉着赵溥往宫里走,口中道:“今天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赵溥也知道赵曦的意思,笑嘻嘻地跟在他后面,道:“反正五朵金花嘛,让我看看又不会少一块肉。说不定里面就有那些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呢?小曦,你可挡了别人的青云路呀!” 赵曦气鼓鼓道:“反正我不管,要去你自己去,现在你得跟我回宫去,改天你自己出来,我就当不知道——你不许和我家娇娇有什么瓜葛。” “知道知道。”赵溥嘻嘻哈哈道,“反正我也看不上呀,那还是小女孩呢,没什么好瓜葛的。” 两人回了宫,赵曦急忙去找了皇后倾诉今天听到的种种,又说了赵溥的意图,他忧心忡忡道:“要是这样,母后,是不是还是先下旨赐婚比较好?可以现在先下旨赐婚,等过几年再成亲嘛!” 皇后怜爱地摸了摸赵曦的脑袋,道:“既然你这么说,我明儿便与你父皇说一说,给你们下一道旨意,让你好好安心就是了。” 听着这话,赵曦高兴了起来,然后告辞了皇后,回到自己宫里面去了。 过了数日,今上果然下了旨意,说中意沈家五女,现在赐婚给八皇子陈王赵曦,待到沈家女及笄之后再由礼部来定婚期举行婚礼。 赵曦兴高采烈地跟着高春桥一道去安乐侯府宣旨,可一到沈府,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赵溥。 见到赵曦,赵溥倒是不意外,他笑道:“听说皇兄已经下旨了,我特特在这里等着恭喜你呢!” 赵曦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道了谢,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跟在高春桥旁边听着他宣读圣旨,看着沈府中人接旨,沈玉娇亲自把这旨意收好,然后才眉开眼笑向沈玉娇道:“今日我跟着高公公一起来看你,等过两日你便应当进宫去给母后请安了。” 沈玉娇略一点头,微微笑道:“已经准备好了,后日就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话音刚落,在沈玉娇身侧不远的沈玉媚哭哭啼啼地扑了过来,不管不顾地冲着赵曦奔过去,就往他怀里冲。赵曦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的赵溥来当做挡箭牌。 沈玉媚哪里注意扑过去的究竟是谁——她也没想到这么会儿功夫赵曦就能把赵溥给抓到身前来——她扑倒在了赵溥怀里,嘤嘤啜泣,道:“殿下……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赵溥饶有兴致地看着怀里的女孩儿,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但见她虽然哭泣,却妆未花,眼睛也未肿,只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沈玉媚泪光闪烁地抬头,对上了赵溥的目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挣脱开去,退到一边,用帕子捂住脸,哭得更大声了。 “你哭什么?哭你的心上人要娶你的妹妹?”赵溥的目光在沈玉媚身上逡巡片刻,有些惋惜地啧啧了两声,“原是娇花一样的年纪,却……穿得如此恶俗,也是十分罕见——若我是你的心上人,我也看不上你呀!” “登徒子!你是什么人!”沈玉媚帕子一扔,瞪向了赵溥。 赵溥呵呵一笑,道:“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惜花之人。” 第三十四章 -滑稽 去了一趟沈府,见到了赵曦心心念念已经指了婚的沈玉娇,又看到了一见面就投怀送抱哭哭啼啼虽然长得好看但是穿衣打扮十分恶俗的沈玉娇的姐姐,赵溥在回宫的路上非常感慨地对赵曦说道:“你相中的那位倒是比她哭哭啼啼的姐姐好。” 赵曦有些别扭地看了一眼赵溥,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到沈家去呢!” 赵溥哈哈一笑,道:“我就随便看看,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赵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下去。他虽然与赵溥关系好,但是却对他了解并不多,两人虽然在吃喝玩乐上很有共同话题,除此之外,却实实在在说不到一起去。就好像这次赵溥去了沈家,他隐隐约约是觉得他是有所图的,但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个哭哭啼啼的妞很喜欢你?”赵溥倒是兴致勃勃地打探起了沈玉媚的消息,“否则她为什么哭成那样?还好意思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哪知道!”提起了沈玉媚,赵曦就皱眉了,“我之前和她连话都没说过!” 赵溥摸着下巴道:“好看倒是顶好看的,就是衣服穿得太俗,明明还没长成呢,穿成那样,太可怕了……” “难不成……你还想?”赵曦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要是过几年……她还想……”赵溥露出了一个十分无赖的笑,“这么有心机往上爬又长得好看还没脑子的女人,我总要帮她一把,才显得我宅心仁厚呀!” 赵曦露出一个难以认同的表情,但默默没吭声。 回宫之后,赵曦便一溜烟跑去了重华宫,把赵溥扔开,然后又拉着皇后说起了沈府的时候。 这时皇后正在处理宫务,因快是中秋了,于是要准备着宫中摆宴,还要召见内外命妇,分赏众人,恰逢了今年新置了几个都护府,赏赐又要与往年不同。正是与身边女官说事情的时候,便听到外头高春桥的通报,皇后还没来得及说见不见,就听见赵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了。 “母后母后,我要跟你说件事情!”赵曦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蹬蹬蹬从外头跑进来,撒娇一样扑到了皇后身边的软塌上,一下子就把一个冰镇西瓜抱在了手里面,“母后这里还有西瓜,给我拿个勺子来!” 皇后颇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女官先拿着册子下去,然后让一旁站着的宫女去拿勺子,口中责怪道:“怎么也没通报就进来了?” 赵曦接过了勺子,挖了一块西瓜,笑嘻嘻地往皇后嘴边送,口中道:“母后忙了一天,先吃个西瓜,润润嗓子凉快凉快!” 皇后忍不住一笑,就着赵曦的手吃了那块西瓜,然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下次可别这么冲进来了,万一殿中有人呢?” 赵曦自己也吃了一口西瓜,然后道:“我想着反正今天母后这里也没人,所以才这么进来啦!” 皇后笑着揉了揉赵曦的脑袋,道:“下不为例,否则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赵曦笑嘻嘻地答应下来,埋头吃掉了半个西瓜,然后就瘫在了软塌上,满足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皇后笑着拍了他一下,道:“你往日里学的规矩都和西瓜一起吃掉了么?坐也没个坐的样子了,可别让我找着理由抽你!你瞧瞧你这样子,自由散漫,都不像个皇子样子。” 赵曦哎哟哎哟躲开,然后坐直了身子,直拉着皇后的手求饶:“母后母后,这里也没外人呀,就我们俩,我们是亲母子,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嘛!” 皇后笑道:“要是万一有个人跟你一样,通报也不通报,直接冲进来看到了呢?” 赵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下次我一定不会了……母后你就放心吧!” 皇后也没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结,自然而然就问起了他今天跟着高春桥去了沈府的事情:“你去沈府,见着五娘了?” 第19节 赵曦道:“见着了,还见着小皇叔了——也不知道小皇叔跑到沈府去做什么——不过还好小皇叔在,五娘的一个姐姐当时就哭哭啼啼冲出来了,还好小皇叔帮我挡了一下,否则我就被她轻薄了!” 最后一句话成功逗笑了皇后,她看了一眼赵曦,道:“人家小姑娘没喊轻薄,你倒是这么理直气壮了。” “谁说没喊,她就抱着小皇叔喊登徒子了呀!”赵曦道,“不过我看小皇叔还乐在其中呢!” “你可不许学!”皇后挑了眉,给了赵曦一个警告的眼神,“要是让我知道你开始和你小皇叔拈花惹草……赵曦,你就准备关禁闭吧!” “母后我就说一说……我怎么会和小皇叔一样呢!”赵曦急忙澄清,“我就随口说一说嘛……” 皇后笑了笑,道:“反正我也是说一说,你最好当真,别当了耳旁风。” 赵曦连连点头,道:“母后就放心吧!” . 这边赵曦和赵溥回了宫,沈府就是一片兵荒马乱了。 沈玉娇拿着圣旨回了娉婷院,压根儿没理会在后面哭哭啼啼的沈玉媚,倒是周贞娘陪着笑一路尾随,到了娉婷院门口还要跟着进去。 沈玉娇在门口站定,笑着看向周贞娘,问道:“太太还有什么事儿?” 周贞娘谄媚地笑道:“你四姐那样伤心,娇娇你不如去劝一劝吧?” “伤心总是难免的,谁让四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沈玉娇微微翘了嘴角,“不如太太回去劝一劝她,熄了这不该有的心思,别总做那攀高枝的梦,脚踏实地才比较好呢!” 周贞娘听着这话,面色不改,只笑道:“娇娇这样说便是不近人情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马上就要去当王妃了,提携一下家中嫡亲的姐妹又有何难呢?” 沈玉娇笑道:“我就只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又哪来什么嫡亲的姐妹?太太可别乱攀亲戚了。” 周贞娘道:“这话说的,都是大房的女儿,一荣俱荣。” “所以太太要怎么把大姐这个抹黑了大房女儿名声又带累了整个沈府声誉的女儿给处置一下呢?”沈玉娇反问道,“既然说一荣俱荣,便由一损俱损,现在外头说起沈府,想起的可不是别的,都是大姐在大慈恩寺中秽乱僧房呢!” 周贞娘噎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有些话呀,说得太多了就只觉得很无趣。”沈玉娇平淡道,“太太一时算计满满,一时又恬不知耻地往我这边凑,变脸变得太快,只会让人觉得很滑稽呀!” . . . 第三十五章 -不甘 沈玉娇与周贞娘在娉婷院门口的这么一番话就好像是一阵风一样吹遍了沈府,下人们纷纷议论着大房里的五姑娘眼看着就和从前不同了;又有人带着几分嘲讽语气说那是因为五姑娘要嫁给皇子了,以后是皇子妃,沈府眼看着都已经要装不下她这么一尊大佛;还有人语带嫉妒,只说着五姑娘说不定是在宫里面用美□□惑了皇子,出卖身子才得了这么个皇子妃。 总而言之,在沈玉娇已经与陈王赵曦指婚,又与周贞娘在公然之下这么一番辩答,沈府中人已经是按奈不住看热闹的心思了。 沈玉婳是从身边丫鬟绿柳那里得知了周贞娘与沈玉娇在娉婷院前的对话的,她已经知道了沈玉娇指婚陈王的事情,心中翻江倒海正不是滋味,再一听说她竟然已经敢这么和周贞娘讲话,心中怒火便升腾了起来。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绿柳就往外走,刚出了门,就看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沈玉媚。 沈玉媚一看到沈玉婳,便委屈至极地扑了过来,抱着沈玉婳的腰哭道:“为什么五娘可以嫁给陈王,而陈王偏偏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沈玉婳微微蹙眉,揽着沈玉媚转了身往房中走,又吩咐了沈玉媚身后的丫鬟去打水来。进到房中,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沈玉婳耐着性子给沈玉媚擦了擦眼泪,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今日你跟在五娘身后,难道没见着陈王?” 沈玉媚啜泣道:“他都没正眼看我,我想与他诉说一番我的心思,他却把我推到了别人身上……呜呜,那人听说是个什么齐王,长得虽然好看,可说话却恶毒,他竟然说我穿得太恶俗……” 沈玉婳拍了拍沈玉媚的后背,耐着性子道:“先洗洗脸,你现在哭成这样,也不成样子。” 沈玉媚乖乖地点了头,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了一番,重新化了妆,然后梳了头发,还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才委屈万分地说起了在前头发生的事情。 “凭什么呢?五娘凭什么能指婚给了皇子?”沈玉媚愤愤不平问道,“家中就只有她是年幼失恃,无人教导,她有什么能耐,能嫁给皇子?” 沈玉婳道:“既然只是指婚,那之后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若是那位皇子将来不喜欢她,那她也没法嫁的。” 沈玉媚眼睛一亮,仿佛沈玉婳的这么一句话就为她指明了方向,语气也欣喜了起来,道:“这么说来,我还是有机会的了?若是陈王喜欢我,将来我仍然能嫁给陈王,对不对?” 沈玉婳道:“皇室中人最讲究规矩,又最不遵守规矩,若是陈王真心悦与你,哪里还会顾及与五娘的婚事?” 沈玉媚道:“那姐姐……也应当可以借此机会……摆脱周元泰了?” 沈玉婳一愣,想了一想,道:“若这样说来……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沈玉媚道:“今日跟着陈王一起来的那位齐王……看起来貌美英俊,又自命是惜花之人,姐姐,我们大可以从他入手呀!” 两人正说着,周贞娘从外面进来了。 或许是因为在沈玉娇那里受了气,周贞娘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看了一眼在房中坐着说话的沈玉婳与沈玉媚,轻叹了一声,然后在一旁坐下了,道:“过几日要是五娘进宫去,我便让她带上你们,若她甩脸子或者说话不好听,你们也得忍着。” 沈玉媚道:“若她执意不肯,我们硬是跟上,便是笑话了!母亲,可有别的法子?” 周贞娘道:“这你们尽管放心,我当然有让她带上你们的法子了!” 沈玉婳一直琢磨着方才沈玉媚说的话,这会儿便道:“母亲,周元泰……周家,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自从大慈恩寺的事情出了,周家又开始回避着不愿意承担责任,时间渐渐拖久了,沈玉婳便有些焦灼——她是不想嫁给周元泰的,但眼下她却又拖不起,她毕竟不是男人。 周贞娘皱着眉头道:“他们还能有什么动静?从前说,患难见真情,现在就看出来那周元泰不是东西,连同那袁氏也不是个东西!当初说得千好万好,现在呢?” “我不愿嫁他。”沈玉婳道,“当初母亲说还有法子……可现在……我也等不起了……” 沈玉媚忙道:“方才我与姐姐说了,若是能嫁给皇子,便不用嫁给那周元泰了!哪怕是给皇子做的侧妃,也比嫁给周家好呀!” 周贞娘从前倒是从未想过这一茬的,此刻听到沈玉媚这么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道:“媚儿这么讲,倒是个好办法。只是……皇家又哪里是那么好攀附的?” 沈玉媚道:“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又有谁会不喜欢?” 周贞娘道:“这可不是简单说说,须得从长计议——这事情也不要到外头去说,若嚷嚷得大家都知道,可就不好办了。” 沈玉媚急忙点头,道:“为了姐姐的终身大事,自然是要谨慎为上的。” 如此,母女三人又细细探讨了一番,到了晚饭时候,便先去了萱草园伺候老太太周氏用晚饭了。 沈府一贯的规矩,每隔五日,晚饭时候家中所有人都要去萱草园陪着老太太周氏用饭的,如周贞娘姚夫人,自然是在一旁站着的,沈淮沈清则陪在周氏两侧,家中男孩年纪大的陪着周氏一桌,年纪小的和女孩儿们一起坐,这么两桌摆开,萱草园正堂中便十分热闹了。 因三房现在去了边塞,于是按照齿序算下来,原本可以和沈玉娇坐在同一张桌上的沈珉,便要去陪着周氏一起了。这样情景之下,一直耿耿于怀在萱草园晚饭不能喝沈珉一块儿吃的沈珺倒是眉开眼笑,开心地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来。 沈玉娇笑着推了沈珉一把,示意他大方一些,不要让沈珺久等。 沈珺笑嘻嘻地从凳子上跳下来,拉着沈珉就往那边的桌上走了过去。 见此情形,沈清一笑,道:“你们小哥俩想着在一起坐已经很久了吧?今天正好就让你们坐在一起。” 沈珺仰着头向沈清笑道:“爹,一会儿你来陪我们一起玩投壶呀!” 沈清答应了下来,道:“一会儿吃完了饭,我还带着你们一块儿出去骑马好了!” 沈珺欢呼起来,喜笑颜开,又扭头去看沈珉,道:“你可以骑上次我送你的那匹枣红的小马,我就骑那匹黄栗的,怎么样?” 沈珉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看向了一旁的沈淮。 沈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回头去看了沈清。 沈清从前带着沈珺和沈珉出去玩的时候,倒是从来都没当着沈淮的面,所以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琢磨着或许沈淮是有些拉不下面子:明明是自己儿子,却和自己弟弟更亲?这么一想,的确是有些尴尬。 “不如大家一起去好了。”沈清这样说道,“家里男孩子多,也要多多在一起玩耍。” 沈淮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才开口道:“这样也太兴师动众,就带着几个小的吧!”他留意看了一眼沈珉,又看了看身侧坐着的长子沈琼,还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女孩儿那一桌上的沈琇,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膝下三个儿子,长子沈琼和幼子沈琇都是周贞娘所出,他们出生的时候宋乔儿都还在,那个时候沈珉是嫡子,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也曾经对沈珉千百宠爱——只是后来,周贞娘扶正,沈琼和沈琇也都能算是嫡子了,沈珉也就不再是唯一的继承人,他也就渐渐淡了对沈珉的宠爱,然后便开始忽视他,最后父子之间的关系便十分淡漠。 就在他出神的当口,另一桌的沈琇不开心地喊道:“我才不要去骑马,这么热的天!” 不等大人开口,沈珺就抢先嚷嚷了回去,道:“你不去就不去,谁让你去了?我还不乐意带着你呢!娘娘腔!” 沈琇生得秀气,身子的确娇弱一些,虽然与沈珺沈珉是同年,但的确比他们俩矮,周贞娘对他呵护备至,故而平日里十分文静。沈珺则从来都十分活泼好动,好像一头小老虎一样虎虎生威,与沈琇一直玩不来,两人凑到一起不到一会儿就要吵起来。 沈琇听到沈珺这样说自己娘娘腔,顿时就来了火气,抓着桌上的茶盏就摔了过去,吼道:“你才娘娘腔!” 沈珺嘿地笑了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就到了女孩儿坐的那桌上,一伸手就把沈琇给拽了起来,霸王似的和他眼对眼额头抵着额头,喝道:“娘娘腔,你倒是还手呀!你看看你,现在是不是就要哭着喊母亲救命了?” 话音刚落,沈琇就大哭了起来。 沈玉婳想要上前去把他们俩分开,却碍着沈清和姚夫人还在,不敢动手。 周贞娘上前了一步想劝,但却被姚夫人拦了下来。 姚夫人道:“小孩子吵吵闹闹都是常事,又都是男孩子,哪里那么娇贵了?就由着他们闹一会儿就好了!” 沈清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把两个小孩一手一个拎起来分开,一边揉了揉沈珺的脑袋,又拍了拍沈琇的肩膀,道:“这点小事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随便掉眼泪的。” 沈琇不甘心地抬头去找寻周贞娘的身影,想哭诉自己受了委屈。 周贞娘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最终闭了嘴。 沈淮垂下眼眸,然后笑了笑,道:“二弟说的是,都是男孩子,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 . . 第三十六章 -乱麻 沈琇与沈珺这么一哭一闹,两人就被沈清拎开之后,沈琇重新回了桌子前坐了,而沈珺则被罚去屋子外头罚站,不许吃饭。 沈清向沈淮道:“这还是我家小珺的错,一会儿让小珺给七郎道个歉。” 沈淮仿佛有些尴尬,只道:“这小孩子之间的事情,用不着这么慎重其事。”他看了一眼坐在了沈清身边的沈珉,又道,“珉儿去把五郎给叫进来吃饭吧!” 沈清笑着把沈珉拦了下来,道:“就该让他知道厉害,家里虽然都是兄弟,但也不能这样斗狠。” 沈珉从凳子上跳下来,道:“那我要陪着我姐姐坐。” 沈清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过去,然后向沈淮道:“想来是刚才小哥俩还想着正好一起坐着吃饭,现在落了单,心里不是滋味了。” 沈淮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来。 一旁的周贞娘心疼地看着脸上泪痕未干的沈琇,又看了看已经挨着沈玉娇坐下的沈珉,口中道:“那就让七郎坐到大桌上来吧!” 这话一出,沈淮不置可否,沈清似笑非笑,主座上的老太太周氏眯了眯眼睛,道:“就让七郎坐上来吧!跟着女孩儿坐也不成样子了。” 沈琇听着这话,急忙起了身就挪去了大桌上。 周氏道:“今儿五娘得了宫中的赐婚,原是喜事,可却闹得府里流言蜚语沸沸扬扬,五娘可要切记洁身自好。” 沈珉恼火地看了一眼周氏,想说什么,却被沈玉娇按住了。 沈玉娇道:“老太太说的是,洁身自好是做姑娘的根本,像是当着众人向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投怀送抱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再者那些去禅房中与野男人厮混的事情……老太太不如多多教导大姐四姐,教教她们该怎么做个女孩儿,好好生生地当一个大家闺秀。” 周氏怒道:“五娘说话越发不成样子,这是你该说的话?你就这么与长辈顶嘴?” 沈玉娇道:“分明是老太太说话时候意有所指,还不许我辩驳几句了?若老太太是诚心想教导小辈,就别说这些混淆是非的话语——说不定这府里沸沸扬扬的流言,就是老太太与太太这么纵容出来的!” 第20节 周氏转而看向了沈淮,皱着眉头道:“你听听,这就是你女儿在与我说话!你做父亲的,就不教导一二?” 沈淮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娇,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一旁的沈清抢先开了口。 沈清道:“母亲还是少说几句为好!那些指桑骂槐的话谁听不出来呢?一面是要小辈诺诺听训,一面又偏心到无边无际了,母亲这样哪里像个让人尊重的祖母?娇娇固然不对,但却是母亲不妥在先。” 沈淮清了清嗓子,向沈玉娇强硬道:“给老太太道歉,否则就出去,别吃饭了!” 沈玉娇勾了勾唇角,起了身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吩咐外头等候的戴嬷嬷何嬷嬷去准备轿子。沈珉紧跟着起了身,牢牢抓住了沈玉娇的手,不愿意被落下。 沈淮眉头一紧,顿时觉得下不来台,于是怒道:“你今日出了这门,以后就不是我们沈家人!” 沈玉娇的脚步连停顿都没有,走到门口打了帘子就往外去,然后便听到她吩咐下人道:“去国公府递帖子,说我要去国公府住,再和我舅舅写封信,说准备去京兆府改户籍,我就从沈家改去宋家。” 何嬷嬷戴嬷嬷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然后便听到一行人脚步渐行渐远。 沈淮气得脸都红了,一摔筷子站了起来,几步就往外走去。 沈清仿佛是看热闹一样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向周氏道:“母亲你看,这就是你惹出来的事情,好生热闹呀!明天京城里又要多出了多少谈资!” 周氏恼火道:“我教训一个小辈,难不成还错了?” 沈清道:“母亲说没错就没错吧!反正三弟现在在边疆逍遥自在,说不定我明日也上奏圣上外放做个官,就不用在母亲面前碍眼了。” 周氏听着这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哭道:“你们这一个两个都这样,显然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了!我辛辛苦苦生养你们一场,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结局!真是养了白眼狼!” 沈清看着周氏,沉默了许久才冷笑了一声,道:“是啊,既然如此,母亲也索性去宫里告一状,说不定宫里就要为母亲主持公道。” 周氏看着沈清,却是许久没有吭声。孝道对于这世间所有人来说都是一道不可违背的铁律,若她真去宫里面以孝道为由告沈清一状,说不得沈清就要丢官还要受到斥责。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最终结果——她也知道,如今沈府当中,就是沈清的官儿做得最大,沈府有现在的风光,并不是因为安乐侯这么个爵位,而是沈清现下在朝中的地位。若是沈清丢了官回到家里面,沈府恐怕就要泯灭在京中大大小小的侯府当中,再没有现在的风头了。 沈清也没再说什么,只起了身,向姚夫人道:“今日再坐下去也是扫兴,便先回去吧!” 姚夫人自然无有不从,招呼了二房的两个庶子,又叫了外头探头探脑的沈珺,便跟在沈清身后往外走去了。 这么一顿饭吃成了这样,屋子里面便没有个好气氛了。 周贞娘安抚地劝着周氏用了晚饭,然后便留了沈玉媚和沈玉婳陪着周氏,又打发了沈琼沈琇回去菖蒲园看书,自己则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娉婷院。 到了娉婷院门口,便看到了一脸怒火的沈淮,周贞娘上前去,柔声道:“这是怎么了?五娘和六郎呢?” 沈淮看了一眼周贞娘,却摆手让她先回菖蒲园去,道:“你先回去,照看好玉婳和玉媚就行了。” 周贞娘有心追问,却也不敢忤逆沈淮的意思,于是只好带着丫鬟婆子们回转去了菖蒲园。 沈淮也没多理会周贞娘,只让人敲娉婷院的门,口中道:“娇娇不要再发脾气,快把门打开。” 第三十七章 -做戏 站在娉婷院外,沈淮想了很多。 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宋乔儿,想起了从前被宋乔儿死死压制得无法喘气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他,虽然身居高位,虽然得到了宋国公府的襄助,但却过得压抑至极,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凄惨至极,甚至觉得自己哪怕失去了一些也要摆脱宋乔儿。 然后他就得偿所愿了,宋乔儿去世之后,他守了一年妻孝,扶正了周贞娘,与宋国公府几乎断了关系,然后他不再是那个深得宠信的沈将军,然后他去了千牛卫,再后来他去了工部,到了这个时候,他再回想从前,便只觉得当年虽然诸多压抑,可却事事如意,远不是现在这样灰头土脸。 他是知道宋国公府在其中有多少作用的——他更加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沈玉娇将来会是怎样繁花似锦的前程,他只消缓和与沈玉娇的关系,便能借着这东风,再度获得锦绣前程,不再活得这样窝囊。 娉婷院内,沈珉有些倔强地盯着门口,皱着眉头,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屑。 沈玉娇去内室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又吩咐木樨去小厨房准备些吃食,然后便走到院子里面去,拉着沈珉的小辫子就往屋子里面走,口中道:“你盯着门做什么?” “不许他进来!”沈珉非常认真地说道,“方才他已经说了,要是出了萱草园就不再是沈家人,你也说要给舅舅写信去改户籍,不能反悔。” “但舅舅现在在守孝。”沈玉娇温和地笑了笑,“我们不能拿这样的事情去打扰舅舅们,这样就显得我们太不懂事了。” 沈珉道:“但我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娇娇,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我们俩好,他们对我们俩,还不如二叔和二婶。我是男孩我可以不在乎,将来我读书去科考,然后就能成家立业离开沈家,但是你不一样,若是你一直在沈家,说不定将来还会发生什么,若你被算计了去,我该怎么办才好?” 沈玉娇摸了摸沈珉的脑袋,道:“我怎么会让人算计了去呢?我又不是以前那样傻了。” 沈珉嘟着嘴,有些不赞同:“可他们若是不择手段了,谁知道会发生个什么事情呢?” 沈玉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便放心吧!” 沈珉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姐姐,我真的希望你能……能嫁得好人家,将来幸福一辈子。” “一定会的。”沈玉娇笑着说道,“你便相信我吧!虽然我从前懦弱又无知,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那么……你等一会儿要请他进来吗?”沈珉指了指外头。 沈玉娇道:“当然——毕竟他是我们的父亲。” 沈珉垂下眼睑,表情有些不以为然,口中道:“他若真的把我们俩当做是亲生的,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情呢?” 沈玉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想这么多,要不一会儿你还是和五郎去玩投壶去?再过几日你就要去国子监上学,便没有这么清闲的时候了。” “不去,我要听你准备和那老不死说什么。”沈珉皱了皱鼻子。 沈玉娇笑了起来,只让戴嬷嬷去开门,请沈淮进来。 沈淮进到厅中,看到了沈珉和沈玉娇一坐一站,面上神色有些微妙。他倒是没有摆什么父亲的架子,而是露出了一个堪称慈爱的笑容来。他道:“娇娇气性也太大了一些,方才不过说了几句,就这么不管不顾跑了,这样可不好!” 沈珉道:“这有什么不好?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不许发火?” 沈玉娇拍了沈珉一下,道:“这么说来,父亲方才只是为了做一做样子给老太太看?” 沈淮笑道:“老太太老了,说话不中听的时候多,娇娇也就当做没听到,糊弄过去吧!将来你嫁入皇家,说不得还要听到更多这样指桑骂槐的话,哪里能一个个顶回去呢?” 沈玉娇道:“父亲说得有理。” “方才给老太太一个台阶下,这事情也就过去了,现在倒是闹得有些不好收拾。”沈淮又道,“一会儿不如你便随我一起去萱草园,给老太太赔个不是吧!” 沈玉娇抬眼看向沈淮,道:“不如父亲去与老太太说一说,将来不要对我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吧!这样便能相安无事,我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她不愿意听到的话了。” 沈淮噎了一下,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 沈玉娇笑道:“父亲觉得我说得可对?他日我进宫去给皇后请安,也免得解释一些为什么在家中与祖母有口角,或者还要一一分说那些流传街坊当中的谎言八卦。皇后虽然对我青眼有加,可毕竟我是臣女,他日娘娘若是不愿再听我解释,那么背名声的可不是我一人,而是整个安乐侯府呢!” 沈淮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让周氏约束下人。” 沈玉娇道:“有父亲这句话,想来他日便能换得一个清净的安乐侯府了。” 沈淮看了一眼沈玉娇,再一次想到了宋乔儿。当初宋乔儿还活着的时候,他便是这样战战兢兢绞尽脑汁地与她对答,仿佛说什么都有错,说什么都会被宋乔儿抓住尾巴。他记忆中的沈玉娇分明是个有些愚笨的女子,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长成了这样聪慧精明的模样。 “改户籍一事……”沈淮跳过了与老太太周氏沟通这样的话语,直接说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娇娇,你和珉儿都是我嫡亲的儿女,这样的事情若发生了……将来对我对你们都不好……还是不要这么冲动吧!” 沈玉娇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道:“可父亲不是已经说了,只要出了萱草园,就不是沈家人?我不过是按照父亲的意思来办事。” “那不过是气话。”沈淮忙道,“我对你们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沈玉娇故意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勉为其难道:“既然父亲这么说,我便姑且相信父亲不是那种意思吧!” 沈淮道:“不说别的,珉儿是我嫡亲的儿子,将来安乐侯的爵位都要给他——我不过随口说的气话,你们两个孩子竟然当真……也真是……”他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轻叹了一声,又道,“娇娇,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们姐弟俩关心太少,可我并非不关爱你们,只是——只是我每每看到你们,就想起你们早逝的母亲,然后便心痛不能自已……” 沈玉娇闭了闭眼睛,若不是她早知道沈淮对宋乔儿半分爱也没有,恐怕她就要被沈淮这么一番唱念做打给糊弄过去。她心中闪过了一丝嘲讽,然后睁开眼睛看向了沈淮,声音中也带出了几分哽噎,道:“父亲若早早说了,怎么会有今日这样的误会?” 沈淮道:“这些话语,我都藏在心里,怎么舍得说出来,让我们三人一起难过痛苦呢?” 沈玉娇眼眶一红,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哭道:“是我愚笨,没看出父亲一直关心着我们姐弟俩,倒是让父亲受委屈了。”一边说着,她把沈珉揽在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伤心之情仿佛果真是被沈淮所打动。 这么哭闹了一场,沈淮得了沈玉娇肯定会留在沈家的回答离开了娉婷院,沈玉娇一回身就让人端水来洗漱,沈珉压根儿没哭出来,只是被沈玉娇揽在怀里憋得脸通红,这时候看着沈玉娇的神色就有些敬佩了。 “你哭起来我还以为是真的。”沈珉跟在沈玉娇身后,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 沈玉娇接过了戴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道:“哭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那么几句话。” “那是为了什么?”沈珉问道。 沈玉娇道:“自然是为了我们那死得都有些不明不白的亲娘——人都走了这么久,还要被他拿出来煽情,用来充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为宋乔儿哭这一场,哭她当年怎么没擦亮眼睛,看出沈淮是这么个渣滓。” “要是擦亮眼睛……大约就没有我们俩了。”沈珉抱了抱沈玉娇的肩膀,“没什么好哭的,她想来已经投胎转世,这辈子一定不会遇到他这样的坏男人了。” 沈玉娇点了点头,神色仍然有些黯然。 离开了娉婷院的沈淮回到了菖蒲园中,周贞娘便主动迎了上来,问起了娉婷院中的事情。 沈淮有些烦躁地向周贞娘道:“这些时日管好府里的下人,可不能再出什么流言蜚语!五娘要嫁入皇家了,将来还指望着她帮衬家里,这时候不许出什么篓子!” 周贞娘忙道:“我们又不止五娘一个女儿,说不得我们媚儿也能嫁入皇家呢?” 沈淮看了一眼周贞娘,神色有些不耐烦。 周贞娘道:“还有婳儿,她容貌才华,哪里不是上上等?将来她说不定也是有造化的呢?” 第三十八章 -自私 沈淮并不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当年也算是青年俊才,学识与相貌都在同辈人中十分拔尖——否则当年宋乔儿也不会对他一见倾心,然后就想要嫁给他。 但有才有貌并不能代表他的人生道路走得顺遂又得意,更何况沈淮自私至极,从来都只先把自己的利益算在前头,生怕自己吃了亏得不到好,这样自私的心思驱动之下,他的目光自然不会太长远,并且手段往往显得有些阴狠不够光明正大。 周贞娘不遗余力地说着沈玉婳与沈玉媚说过的那些畅想,她最怕沈淮现在回过头去又把沈玉娇和沈珉摆在了自己的儿女之前,她这么多年努力,从一个姨娘熬成了正房太太,可不是让那两个没娘养的所谓嫡子嫡女压在自己的儿女之上的。 她道:“婳儿和媚儿并不比五娘差,更何况她们对咱们家更忠心,将来若有了大出息,肯定会先想着回报家里!五娘现在就向着国公府,将来怎么会想着家里呢?” 沈淮的脸色阴沉,道:“媚儿且不说,婳儿能拿什么与五娘比?从前也就罢了,自从出了大慈恩寺的事情,她还有什么脸面站出来?当日她就该一根绳子了断自个儿,免得脏了整个沈家女孩儿的名声!” 周贞娘一顿,面上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淮又道:“当日周家不是说要来负责?你便与周家商量着,算个日子,把婳儿嫁过去吧!” 周贞娘听着这话,便想起了袁氏这些时日来避而不见的事情,又想起了周元泰的不学无术,于是脸色更加难看了。她道:“等大慈恩寺的事情再过去日子久一些,大家也都渐渐忘了,再给婳儿说亲事也不迟!别的不说,周元泰是我娘家侄儿,知根知底,他不学无术,又游手好闲,将来婳儿嫁过去岂不是就是吃苦?” 沈淮哼了一声,道:“既然知根知底,婳儿还与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语带嘲讽,看向了周贞娘,语气更严肃了几分,又道,“为着家里头其他的女孩儿着想,婳儿是家中长女,她已经因为名声缘故带累了家中,可不能因为迟迟不嫁人又把家里头的妹妹们都耽搁了!” 周贞娘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沈淮,没有应声。 沈淮关于沈玉婳的这么一番话,几乎就已经把她的未来定下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作为一个女子,在婚事上其实并没有太多话语权。她不想嫁给周元泰,想飞上高枝是她自己的想法,若沈淮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她嫁出去,那么她哪怕有再多的想法,也是无济于事的。 沈玉婳从周贞娘口中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眼眶一红就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我宁可去死,也不想嫁给周元泰。”她哽噎地说道,“我就如父亲说的那样,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算了……反正这事情原也不是我所想,为何要对我苦苦相逼?”她从来都知道大慈恩寺中那一场是自己自作自受,她一直不提,只装作是受害者的样子,到现在了便一开口就是哭泣喊冤,“我哪里想带累家中妹妹们呢?可……可我分明……” 一旁沈玉媚皱着精致的眉头,看向了周贞娘,道:“母亲,父亲怎么能这么说大姐呢?这事情与大姐又有什么关系?大姐分明是受人陷害的!现在周家是缩头不理了,当初就应该告去京兆府,让他们给出个交代!” 周贞娘愁道:“你们父亲已经决定的事情,恐怕已经无法更改了。” 沈玉婳哭道:“那我就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去!我才不要嫁给周元泰!” 周贞娘听着这话,红着眼眶把沈玉婳揽在怀里,道:“可别做傻事!说什么当姑子的傻话?这不都是便宜了旁人?说不得现在娉婷院里面那两个没娘养的贱人,就等着看你笑话呢!” 沈玉媚也劝道:“大姐振作起来,这世上男人这么多,大姐这样姿容,还愁嫁不出去?” 沈玉婳道:“可父亲已经这样说,恐怕由不得我了。” 周贞娘想了想,道:“且不要灰心太早,说不得这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等明日你与我去求一求二太太,她若愿意帮忙,便也还有出路。” 沈玉媚道:“我听说二婶和二叔给二姐姐定下了一门亲事,是京中的一个翰林家的郎君。听说那翰林家风极好,从不纳妾,若是二婶愿意帮忙,大姐也就不用嫁给周元泰了。” 第21节 沈玉婳听着这话,仍然皱着眉头,道:“若二婶不愿意呢?” 周贞娘道:“你与二娘的年纪相当,若你不嫁,二娘也不能嫁,为了二娘能顺顺利利出阁,二太太哪怕是不想,也得帮一把的!” 沈玉婳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沈玉媚在一旁道:“哪怕二婶不帮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就去找五娘!五娘的外家那样显赫,给大姐安排个亲事一定不是难事!若五娘不帮,就找个人去外头宣扬,说五娘小小年纪就暴戾成性,还与人有私,既然大姐不能嫁给好人家,那就也别让她好好嫁人了!” 周贞娘道:“法子总是有的,也不必这么愁云惨雾的模样。就如媚儿说的这样,只要真的想做了,千万种法子等着呢!” 沈玉婳面上神色松快了一些,哽噎道:“我真怕母亲和四妹也会像父亲一样,就这么……就这么准备让我嫁给周元泰了。” 周贞娘忙哄道:“这怎么可能?你父亲是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是软的。他不过是看到现在五娘马上要嫁入皇家,又想着将来五娘能扶持我们家,才给了他们好脸色。否则你想想从前,你父亲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从来他都是把你们当做掌上明珠的。” 沈玉婳扑在了周贞娘怀里,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她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心思已经转开了。她想着周贞娘说要去找姚夫人讨个法子,又想着沈玉媚说的直接去找五娘的外家,自己琢磨着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办法,之前因为听说一定要嫁给周元泰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算计着自己明日究竟要如何解开这个局了。 第三十九章 -挑唆 沈玉娇是从何嬷嬷那里听说了周贞娘与沈玉婳沈玉媚两人对话内容的。 因为管着娉婷院小厨房的缘故,何嬷嬷与府中人的接触更多一些,因为沈玉娇嘱咐过要多注意菖蒲园动向,于是她也下了狠功夫,收买了好几个菖蒲园的丫鬟,其中一个还是周贞娘贴身伺候的——于是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何嬷嬷就已经把菖蒲园中种种摸清楚,然后来说给沈玉娇听了。 “她们想法挺多的。”在一旁不愿意去睡觉的沈珉竖着耳朵听着何嬷嬷说完,然后如此评价道,“二婶不太可能会帮她,我们也没必要去管她们呀!” 沈玉娇笑了笑,道:“沈玉婳这样不愿意嫁给周元泰,又是为了什么呢?除去周元泰本人的确不怎么样以外,周家与沈家从某种情况来看,也算得上是匹配,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 沈珉撇嘴,露出了一个十分嘲讽的表情,道:“恐怕她是不甘心的!一想到你竟然可以嫁给陈王,而她不仅名声败了,还要嫁给一个普通男人,于是内心不平衡了吧!” 沈玉娇道:“这话说得倒是十分贴合他们一家子的想法,只不知她们会用什么法子去说服二婶呢!” 何嬷嬷道:“无论是什么法子,姑娘都要预防着她们若真的做出不要脸的事情来拉扯姑娘,败坏姑娘名声,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沈玉娇道:“虽说有的事情是清者自清,但也须强硬一些——此事我心中已有计较,嬷嬷放心吧!” 沈珉道:“明日我们要去浮莲园看个热闹么?” 沈玉娇道:“这热闹可没什么好看的,说不定热闹没看到,却反而惹了一身腥。” 沈珉悻悻地点了头,道:“我还以为能看看二婶亲自与他们对峙呢!” 沈玉娇笑道:“这么热的天,消停些吧!” . 在镇远将军府住了近半个月的沈玉媱终于被姚夫人派人接了回来。在外头住了半个月,或许是心绪开朗了的缘故,沈玉媱倒是显得清丽许多,不似之前在沈府中那样偏激执拗的模样。 刚一进浮莲园,还未和姚夫人说几句话,便听到外头有人来通报,说是大太太带着大姑娘四姑娘来了,沈玉媱皱了皱鼻子,道:“她们来做什么?我才刚回来,还没和母亲说几句话呢!“ 姚夫人摸了摸沈玉媱的脑袋,笑道:“你就先到后头玩吧!去和小珺一起下个围棋或者斗双陆也好。” 沈玉媱道:“我就陪着母亲,才不想和小珺玩!他从来不让着我!” 姚夫人笑道:“都随你,想留下便在一旁好好坐着,别随便插话。” 沈玉媱道:“我就听着,不吭声就好了。” 姚夫人点了点头,便让黄雪去外头请了周贞娘与沈玉婳沈玉媚三人进来。 一进到厅中,看到沈玉媱也在,沈玉婳脸上的眼神亮了一亮,与沈玉媚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只跟在周贞娘身后规规矩矩见了礼。 因为沈玉媱今日回来,姚夫人心情上好,于是说话也十分客气,她问道:“大嫂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儿么?” 周贞娘开门见山道:“是为着婳儿的事情,想请弟妹帮一帮忙。” 姚夫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沈玉婳,道:“我能帮什么?这事情不是已经有定论,周家要负责么?” 周贞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然后眼眶一红,道:“他们现在连应都不愿应一声,我差人送帖子过去,袁氏就只推说身体不好没法出门……这样情形,我竟然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大慈恩寺那事情,婳儿受尽苛责……” “这事情我是帮不了的。”姚夫人打断了周贞娘的话,“家中女儿我都是怜惜的,可婳儿这事情不一样。至于原因,想来大嫂你也心中清楚,不必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周贞娘听着这话,便哭了起来,道:“周家这样态度,婳儿勉强嫁过去,也是没法过得好的,弟妹与我一样都有女儿,将心比心想一想,便帮嫂子这一次吧!” 姚夫人道:“这时候说将心比心,当初怎么不多想想呢?” 沈玉婳上前两步搀住了周贞娘,眼眶红红,泪盈于睫,口中道:“母亲不必再说,横竖我也就这个命了。” 姚夫人瞟了沈玉婳一眼,似笑非笑,道:“也不必在我跟前做戏,你们在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方才就说了,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就不好了。” 沈玉婳垂下眼睑,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这样情形,却让沈玉媱有些莫名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姚夫人没等周贞娘的话说完就拒绝,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会儿沈玉婳就哭了起来——对大慈恩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并且后来沈玉娇还为着这事情闹到她面前来,然后才导致了她被姚夫人打,但这会儿再想起来,她只觉得有些可怜。 “母亲,倒不如听大姐把话说完。”斟酌许久,沈玉媱大着胆子开了口,“若是能帮,为何不帮一把呢?” “不必……不必了……”沈玉婳哽噎哭道,“婶娘心中已有打算……我比不上二妹,没有人疼爱,也不会有人给我找一个如意郎君……我还是回去绞了头发做姑子好了……呜呜……” 姚夫人看了一眼沈玉媱,用眼神示意她闭嘴,只当没听到沈玉婳这么一番话。 沈玉媱张了张嘴,却没有勇气继续把话说下去。 沈玉媚上前去给沈玉婳递上了一方帕子,口中道:“大姐不必伤心,天无绝人之路,就连娇娇都能嫁入皇家,嫁给陈王,大姐这样姿容,还怕什么呢?” 沈玉媱倒是没听说沈玉娇要嫁给陈王的事情,这会儿一听说,便有些好奇了,于是问道:“五娘订亲了?还嫁给陈王?皇后亲子?” 沈玉媚勉力笑了笑,道:“正是如此,还是宫里头下旨赐婚的。” 沈玉媱转头看向了姚夫人,心中仿佛有些不平了,可一接触到姚夫人的眼神,她就有些瑟缩了起来,只抿了抿嘴唇,不敢继续说话了。 姚夫人道:“五娘能嫁入皇家,那是宋国公府的功劳,倒是和安乐侯府没什么太大关系。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儿,说话更要注意了,小小年纪,更要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周贞娘扶着沈玉婳,哭道:“弟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沈家女孩儿,同气连枝,若婳儿嫁得不好,一样得连累了下头的妹妹们,恐怕媱媱嫁人时候,也会有人说闲话呢!” 姚夫人看向了周贞娘,道:“能说什么闲话?我倒是不知道了,不如大嫂来学一学?” 周贞娘道:“没有哪家是大姐都未出阁,下头女儿就出嫁的。别的不说,若是媱媱越过婳儿先嫁了,说不得就有人说媱媱是做了什么丑事,才等都等不得,就被父母嫁出去。” 这话一出,沈玉媱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了。 姚夫人嗤笑一声,道:“这倒是不必担心,反正家里最大的丑事已经有人占了,反正名声不好听,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周贞娘道:“弟妹就算不为家中其他女儿着想,也得为媱媱着想,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丝毫不考虑媱媱将来在婆家怎么过日子了。” 姚夫人看着周贞娘,目光有些冷漠,道:“这便不是你来操心的了。周氏,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两个女儿吧!” 话说到这里,周贞娘也不再做出一副可怜的姿态了,她站直了身子,嗤笑了一声,道:“我是为了你着想,今日才想让你来帮一帮我家婳儿。别的话不多说了,就说咱家现在五个女孩儿,五娘嫁入了皇家,若是四个姐姐都是嫁给了一般人家,岂不是丢人?按照门第来说,媱媱嫁给一个翰林家就是低嫁,说出去都不好意思!不说一定要嫁给皇家,起码也应当是和咱们家一样的侯府或者更高一些的国公府!再看二弟如今已经是尚书,天子近臣,媱媱是二弟嫡女,就算加入王府也是使得的,可现在……?”她嘲讽地笑了笑,又道,“我为着家中女孩儿着想,今日才来求你帮一把婳儿,看起来你是没把沈家放在心中了。” 姚夫人听了这一番话,先是错愕,继而是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那你就当我没把沈家放在心中吧!横竖我就媱媱一个女儿,她将来过得好我就安心了,我才不管那些虚伪的名头!”顿了顿,她端了茶几上的茶盏,向身侧的黄雪道,“我今日也疲了,你送大太太出去吧!” 周贞娘是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大通,姚夫人竟然无动于衷的。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玉婳拉了一把,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沈玉媚离开了浮莲园。 沈玉媱看着他们走了,转而看向了姚夫人,急急忙忙问道:“母亲,五娘真的要嫁入皇家了?” 姚夫人道:“是又如何?宋国公府是我们家比不上的,皇家看上了五娘也是因为她外家是国公府的缘故。你就不要因为听了刚才周氏的那番话,就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沈玉媱有些不甘心地嘟起嘴,道:“我只是不平,若她嫁入皇家,我只能嫁给一个翰林之子,将来说出去了,多不好意思呀!” . . . 第四十章 -斗狠 回到菖蒲园,沈玉媚有些丧气,她道:“母亲都那样说了,二婶都不松口,这该怎么办?” 沈玉婳道:“怕什么?你方才没看到二娘的神色?她听说五娘能嫁入皇家的时候,眼睛都绿了,我想着,二婶二叔给她定下的那什么翰林家的郎君,她心中多半是不乐意的。” 周贞娘气定神闲地在桌子前坐了,命人倒了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道:“你二婶为了她女儿,怎么会不出手?就如婳儿所说,二娘听说五娘能嫁入皇家,恐怕心中多少有些不甘的。媚儿你这几日多与她说说话,或者一块儿玩耍,引着她就往这个方向想就是了。大不了就让那位翰林家的郎君来娶你姐姐,我也听说了,那翰林家风极好,虽然门第比不得咱们安乐侯府,可婳儿现在这情形,能嫁过去便是一桩美事。” “那我们还要不要去找五娘?让她外家来帮大姐找门亲事?”沈玉媚忙问道。 周贞娘道:“怎么不去?一会儿我们就去娉婷院。” 三人在菖蒲园用过了午饭,然后又歇了个午觉,换了一身衣服以后,便往娉婷院去了。 早上在浮莲园中的事情,何嬷嬷早就与沈玉娇说过,这会儿听说了周贞娘三人到来,沈玉娇倒是不怎么意外,一旁正在摆围棋的沈珉则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神情。 沈玉娇一面让人去请周贞娘三人进来,一面让沈珉把围棋子收起来,道:“一会儿你就一旁听着,若她们胡搅蛮缠,你就看我的暗示。” 沈珉连连点头,两眼放光盯着门口。 不一会儿,何嬷嬷就引着周贞娘三人进来了。沈玉娇和沈珉起身见了礼,然后各自坐下,奉上茶水,就摆开了要聊一聊的架势。 仍然是周贞娘摆出了坦率的姿态,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是想请娇娇帮一帮你大姐。” 沈玉娇端着茶盏,没有接话。 周贞娘倒是也并不在意沈玉娇是如何态度,只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之前大慈恩寺中的事情,娇娇也知道,如今周家已经没了声音,你大姐恐怕就很难得到一个什么答复了。娇娇现在已经与宫里头陈王有了婚约,过不了几年就要成亲,可若到时候家中长姐还未婚,你与陈王的婚事恐怕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沈玉娇放下了茶盏,笑了笑,道:“之前周家已经说了要负起责任来,现在既然出尔反尔,就去京兆府告他们吧!衙门想来是会给大姐一个公道的。” 周贞娘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又闹得满城皆知?不如想个低调些的法子——国公府在京中认识的人多,不知可不可以给你大姐找个合适的人家?我们安乐侯府在京中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你大姐是侯府长女,相貌才华皆出众……” “太太不必说了。”沈玉娇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太太若是觉得大姐才貌双全能嫁个好人家,那就找官媒上门来,为大姐说个好亲事,犯不着在这里拐弯抹角地攀关系。国公府与大姐没关系,与太太你也没关系,所以也不会为了你们来帮什么忙。” 周贞娘大约是没想到沈玉娇会这么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一旁的沈玉婳温声软语道:“娇娇便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帮姐姐跳出这火坑也好。” 沈玉娇看着沈玉婳,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周贞娘收敛了脸上外露的情绪,温和道:“娇娇从来都是懂事的,这件事情你帮了你大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将来你大姐也会感念你的好。” 沈玉娇嗤笑了一声,道:“我又不稀罕你们感念什么,我倒是想让你们快些从我的娉婷院出去呢!光听着你们说这些话,便觉得恶心至极了——大慈恩寺的事情太太与我都心知肚明,究竟大姐为什么会和那周元泰滚上了床,太太比我更清楚!所以,太太是有什么脸面坐在这里,还与我说让我帮大姐?” 这话一出,沈玉婳与周贞娘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脸色是一模一样的难堪。 倒是旁边的沈玉媚开了口,道:“不管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抓着不放,未免也太没有风度!” “风度?”沈玉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嘲讽地看了一眼沈玉媚,“我为什么要对你们有风度呢?有些话我从前不乐意说,是给你们面子。我想着我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在沈家待不了多久,我的珉弟将来要继承侯府,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只能现在逞一时之乐,所以我便忍让着你们,可现在看来,你们并不想要这个面子,就想让我把你们的面子里子都扯下来,才心里高兴,对不对?” 听着这话,沈玉媚也是一声冷笑,道:“沈珉还想继承侯府?大哥还在呢,他凭什么?” 沈玉娇不急不缓道:“就凭我珉弟是父亲的嫡子——也是安乐侯府的世子。这事情恐怕你们都还不清楚,说的也是,当时太太还是姨娘,你们都是庶女,这些大事儿轮不到你们知晓,现在我就说给你们听吧!当初父亲继承了安乐侯府,我母亲生下了珉弟,待到珉弟长到五岁上,我母亲就进宫请旨,封了珉弟为世子。” 周贞娘眉头一紧,抬头看向了沈玉娇,仿佛在琢磨着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从前是没听沈淮说起过什么世子的,也从来不知道沈珉竟然被封了世子,可这个时候沈玉娇这样从容不迫地说出口来,又不像是信口胡诌。 沈玉娇看着周贞娘,微微一笑,道:“太太若是不信,就去问一问父亲,就问他,府里世子定下没有。父亲定然会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给太太一个准信。当初请封世子的时候,父亲也不愿意,可奈何我母亲手腕强横,他当时也只能生生这么应下来。” 周贞娘听着这话,倒是真想起来当初的情形来——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姨娘,见到宋乔儿的时候还要行礼,宋乔儿为人刚强,手腕倒是真强横,太多时候都比沈淮还厉害几分。那时候府里面做主的是宋乔儿,老太太周氏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听话,沈淮更加是只能唯唯诺诺,面对宋乔儿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若不是宋乔儿就是喜欢沈淮那副皮囊,周贞娘都不能太理解为什么宋乔儿要嫁给沈淮了。 若世子的请封就是在宋乔儿还在的时候下的旨意,恐怕就□□不离十了——周贞娘这样想着,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沈琼将来连侯府的边都摸不到,她这么多年的经营不都是白费了?当初几次对沈珉下手未能成功,后来沈珉又去了宋国公府,到现在沈珉已经长大了娉婷院又固若金汤……周贞娘情不自禁地多看了沈珉几眼,一时间脑子里面有些乱哄哄的。 周氏这样反常的表现,倒是让沈玉婳和沈玉媚疑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玉娇道:“太太若没有别的事情,便先回去吧!这天热,不如回去休息休息,就不要带着大姐四姐在外头奔波了。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强求也没用的!” 第22节 沈玉媚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还兀自出神的周贞娘,与沈玉婳对视一眼之后,开了口道:“我劝五娘还是压着脾气帮一帮大姐吧!就不说感念什么这种鬼话了。若是你不打算帮忙,将来若是发生了什么,你可别后悔才是!” 沈玉娇听着这样明晃晃威胁的话语,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只笑道:“那四姐可得让我看看,你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让我后悔不迭?” 沈玉媚道:“既然五娘这么说,就不要怨我不顾姐妹情分了!” 沈玉娇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道:“这话就不必多说了,反正你们也从来没讲过什么姐妹情分——况且我与你们,也一直算不得什么嫡亲的姐妹,谁乐意和两个庶女做姐妹呀?你们愿意往脸上贴金,可我不乐意被拉低了身份呀!” 这话一出,倒是把沈玉媚气得仰倒,只瞪着沈玉娇说不出话来。 沈玉娇转而看向了周贞娘,道:“太太,总不是要让我明着下逐客令吧?你说的事情我是不会帮的,你们之后爱怎样就怎样,后果你们自己承担就是了,现在你们该走了!” 周贞娘猛地回了神,盯着沈玉娇看了半晌,一言不发地起了身,拉着沈玉婳与沈玉媚就往娉婷院外走去了。 待到她们走了,在一旁装不存在的沈珉一脸好奇地开了口,问道:“我还真是世子啊?” 沈玉娇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我也是前几日翻看母亲留下的信件时候才发现的。” “哎哟……听起来将来有个烂摊子等着我呢……”沈珉露出了一个这就是个大坑的惨不忍睹的表情,“我能不当这个世子吗?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和这群人绑在一起……想一想就觉得有点可怕啊!” 沈玉娇白了他一眼,道:“将来不都是要分家的,分家出去了,你就可以不用管了。” 沈珉沉吟片刻,道:“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第四十一章 -滑稽 对周贞娘来说,沈玉婳的亲事固然重要,但将来府里爵位的承袭更加要紧。回到菖蒲园,她让人去前头把沈琼叫来,便问起了这爵位的事情。 沈琼是周贞娘嫁进来第二年就生下的长房长子,那个时候宋乔儿还在,还曾提过一句要把沈琼养在膝下充作嫡子,周贞娘都准备咬着牙都要把沈琼送给宋乔儿的时候,宋乔儿怀孕,后来就没有提起,再后来宋乔儿流产卧床,沈琼这个名字都成了宋乔儿的忌讳,于是充作嫡子抚养这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沈玉婳倒是从周贞娘的神色中有所察觉,于是试探着问道:“母亲可是要问大哥世子的事情?” 周贞娘看了一眼沈玉婳,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事。” “爵位将来肯定是大哥的了!”沈玉媚说道,“凭什么不给大哥?方才五娘是随口胡说在骗人的吧!” 周贞娘板着脸,没有说话。 沈玉婳拉了一把沈玉媚,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在一旁坐了,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琼就过来了。 一进正厅,沈琼看到了沈玉婳和沈玉媚,脸上就挂了笑,口中道:“两个妹妹也在这里呢?母亲找我有什么事儿?” 周贞娘见着沈琼了,脸色才稍稍缓和,招了招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然后问道:“找你来,问一问世子的事情。” 沈琼有些意外,他常常跟在沈淮身边,但是从未听他说起过世子的问题,再加上沈淮继承爵位也是在老安乐侯去世之后皇帝才指定了承袭爵位之人,故而他想都没有想过一个侯爵也有世子一说。 沈琼道:“世子之类的,只有郡王亲王家里才有吧……我是从未听说哪个侯爵国公家里头还有这么个讲究,不都是……老的死了,然后皇帝就从小的里面择一个看看能不能继承爵位或者是降级继承?” 周贞娘听着这话,皱了皱眉,把沈玉娇之前说的话原原本本对沈琼讲了,然后道:“五娘说的这些,仿佛也并不是假的,平日里你父亲可说过关于爵位继承的事情?” 沈琼摇了摇头,道:“这是五妹随口诓你的吧?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个——但若硬是要说的话,侯府大约也是能立个世子的,虽然现在做的人家也少,咱们家也不太可能这么做的。” 周贞娘面色中透着忧虑,道:“我倒不觉得她是在诓骗于我,而是……说不定当年就真的已经确定好了是六郎来承袭爵位。” 沈琼皱了皱眉,道:“这怎么可能?我才是父亲的长子!现在我也是嫡子,凭什么让他去袭爵?” 周贞娘道:“虽说听起来是不太可能……但我觉得,还是找个时间与你父亲确定一二,若真是打算给六郎……” 沈琼听着这话,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来,道:“那也得看他有没有命来当这个侯爷呀!” 周贞娘勾了勾唇角,安抚地拍了拍沈琼的手,道:“先不必操之过急,打探一下你父亲的口风再说也不迟。” 沈琼点头,又道:“母亲在后宅之中,许多事情都知道得不够灵通,若是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尽管来叫儿子商量。虽说内宅的事情儿子插手也不像样,但也是能给母亲出个主意的。” 周贞娘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沈玉媚忙道:“大哥,那你帮大姐找个好人家呀!父亲的意思是让大姐就嫁去周家了!” 沈琼看了一眼沈玉婳,有些错愕:“婳妹妹已经决定要嫁给周家?就为了大慈恩寺的事情?我以为母亲之前一直拖着这事情,就是不想让婳妹妹嫁过去呢!” “这是父亲的意思。”沈玉婳低了头,神色有些黯然。 沈琼道:“若是父亲的意思……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周贞娘道:“这事情……若是五娘愿意帮一把,也是有解决办法的。只是现在五娘并不愿意帮忙,于是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琼哼了一声,道:“我去一趟娉婷院,与五娘说一说这事情,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凭什么不帮?若婳妹妹没有嫁好,那她也就别想好好生生嫁给陈王了!” 说完,沈琼就起了身,风风火火出了正厅,就往外去了。 周贞娘急忙跟了过去,一面让下人拦住他,一面在后面喊他停下来,但奈何沈琼已经拿定了主意,一下子就走得没影了。 沈玉婳与沈玉媚急忙跟了过去,担忧道:“大哥要是去了娉婷院,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周贞娘一面让下人下赶过去,一面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口中道:“我们先过去看看,你们大哥是个暴脾气,若真惹出什么事情来……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午后的娉婷院中,沈珉照旧是去了浮莲园找沈珺玩儿投壶,沈玉娇独自在廊下插花,身边是戴嬷嬷带着木樨木槿伺候着,何嬷嬷则在小厨房与海棠铃兰准备着小点心。 突然娉婷院门口一阵喧哗,然后就是一个略有些尖利的男声,吼道:“我来见我五妹,你们拦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通报?” 沈玉娇闻声抬了头,就已经看到沈琼大步流星地进来了,好几个阻拦着他的丫头都被推倒在地,脸上泛着泪花。 沈琼看到沈玉娇,先是愣了一愣——他平日里压根儿没正眼看过沈玉娇,只把她当做是透明人,倒是从来都不知道沈玉娇竟然比沈玉婳和沈玉媚出落得更好,用他那匮乏的词语来形容,真是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明艳照人。 这么一愣的当口,沈玉娇让那些小丫头先起来,去娉婷院门口继续守着,然后不冷不热地开了口:“大哥前来,所为何事?” 沈琼听着这话,猛然回过神来,严肃了语气,道:“方才母亲说,你不愿意帮婳儿找个好人家?是不是有这事情?” 沈玉娇冷笑一声,道:“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妹妹给姐姐来解决终身大事了?” 沈琼顿时噎住,没说出话来。 沈玉娇并不惧怕沈琼,她知道沈琼只不过是长得好,空有一副好皮囊,但内里头脑简单经不起挑拨,于是便容易冲动惹事。她估摸着沈琼这个时候冲过来,便是听了周贞娘说的话,大约也听说了关于爵位承袭的事情。她道:“大哥若怜惜自己的妹妹,为何不自己给大姐找一个好夫君呢?大哥常在外头行走,见的人比我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要容易得多吧!” 沈琼哼了一声,道:“这是自然,我的见识必然比你多!” 沈玉娇道:“那大哥还过来我这里发火做什么?还打伤了我院子里的丫头!” 沈琼道:“伤就伤了,大不了我赔钱就是!” 沈玉娇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大哥这样说,那一会儿走之前,就把钱给留下吧!也免得我差人去父亲那里要!“ 沈琼听着这话,只觉得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一样难堪,却又说不出话来。 沈玉娇又道:“若没什么别的事情,大哥就走吧!我这里可留不得外男的!” 沈琼握紧了拳头转了身,正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了之前周贞娘说的爵位承袭之事,于是重新转了身,问道:“方才母亲对我说,你说将来安乐侯府是六弟的?你这话可有依据?” 沈玉娇勾了勾唇角,道:“自然是我六弟的,难不成大哥还以为是你的?大哥可别忘了,你当初是差点儿被充作嫡子养在我母亲膝下,但后来又没有这个名分了,所以你出生一直到太太被扶正,都是庶子。而珉弟是嫡子,所以爵位承袭之事,是毫无疑问的——并且,今上也知晓安乐侯府之事,珉弟早早儿就挂了名,将来就只等着来袭爵了。” 沈琼狰狞地扯了扯嘴角,道:“五妹说得头头是道,六弟年纪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这个福气呢!” 沈玉娇毫不惧怕,只道:“珉弟自然是福大命大的,倒是大哥你,看着就没福气!” 沈琼气得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话来。 沈玉娇道:“有自知之明呢,便安安分分地在府里过,将来结婚分家,少不了你的。若是不安分,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想必比我还清楚!” 沈琼狂怒地看向了沈玉娇,道:“你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恶毒!我要去圣上面前,揭发你的面目!你这样品行,又凭什么嫁入皇家?” 沈玉娇嫣然一笑,道:“那还请大哥快些进宫去,告一个御状来看看呀!” 说话间,外面小丫头匆匆忙忙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大太太和大姑娘四姑娘正在外面,姑娘您见不见?” 沈玉娇摆了摆手,看向了沈琼,道:“我这儿就不留你了,太太既然在外头,你就回去找太太哭诉比较好!说不定你们母子商量商量,还能想出一个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呢!” 沈琼愤怒地看着沈玉娇,几番想上前去动手,却又生生克制了下来,然后不甘心地转了身,就往娉婷院外头去了。 看着沈琼的背影,戴嬷嬷有几分担忧,问道:“姑娘这样激怒了大郎……会不会有些不妥?” 沈玉娇笑了笑,道:“她们一家子这么怒火冲天的才好呢!这样,我那自私自利的父亲,才会快刀斩乱麻地为了自己的前程,把这么一家子都给处理得妥妥当当!” 第四十二章 -局势 沈玉娇是从姚夫人那里知道沈淮把沈琼禁足,然后让沈玉婳沈玉媚闭门思过这些事情的。 自从沈珉和沈珺两人越走越近,沈玉娇与姚夫人的关系倒是比从前都亲近了很多——当然还是要除开沈玉媱,或许是因为当初那件事情,沈玉媱一直对沈玉娇不冷不热视若无睹,找准了机会,还要嘲讽几句,总不摆个好脸色。 对此,姚夫人只是无奈,许多话她都已经说了无数遍,但奈何沈玉媱不听又倔强,于是她也只好由着她去,只要她不刻意闹出什么事情来,便不再计较了。这儿女之事,做父母妥协的时候总是更多一些。 沈玉娇笑着给姚夫人续了茶,道:“再过五日,五弟与珉弟就要去国子监了,我是想着珉弟去了国子监,就在那里吃住,就不总往家里跑了,一心一意读书。” 姚夫人笑道:“我也这么想的,正好小珺和珉儿一起,还能住一间呢!” 在一旁陪着坐的沈玉媱有些不以为然,道:“五弟还那么小,去了国子监要是没人照顾怎么办?” 沈玉娇笑了笑,并没有接她的话,只向姚夫人笑道:“正是如此,在国子监吃住,还能多认识一些同伴,将来不管做什么,都是有好处的。” 沈玉媱有些愤愤不平,自己明明说了话却被忽视,脸上就有些难看了。 姚夫人看了沈玉媱一眼,些微有些头疼,于是道:“媱媱若是觉得屋子里面闷,便在外面转一转吧!” 沈玉媱不情愿地点了头,还是起身出去了。 姚夫人看着沈玉媱的背影,叹道:“若是媱媱有你一半懂事,我现在就不操心了。” 沈玉娇脸上挂着笑,但却并没有附和。 姚夫人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了沈玉娇,道:“说句实话,从前我是不乐意和你们大房来往的,虽然都是一家人,但你们大房种种……我是看不惯的。我从前看着你,也是个糊里糊涂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照顾亲弟,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周氏面前蹭,那会儿我就想着啊,你和珉儿都成这样了,我伸不伸手,你们今后的路几乎就是确定的——可没想到那年你去了国公府,再回来的时候,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这个人算不得什么大好人,对你和珉儿,一开始也是想着多帮一把,说不定国公府将来还知恩呢?”说到这里,她自己都笑了起来,“我也不怕说给你听,将来你长大了,嫁入皇家了,像我这样的人或者比我还功利的人更加多,你就得自己一个个来分辨这些人值不值得你用心了。” 沈玉娇笑道:“婶娘说了这样的话,就知道婶娘对我是用心的。从前我浑浑噩噩不知好歹,就算婶娘对我好,我恐怕也是感受不到的。只有自个儿清醒了,才能看得清周围的人是好是坏。” 姚夫人笑叹道:“正是如此,我从前与你母亲也能说上话,妯娌间的关系也算得上是融洽,现在看到你能这么明明白白地活着,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沈玉娇道:“婶娘对我的好,我也都记得。” “不说这些了。”姚夫人摆了摆手,“说这些,倒是显得我好像是来邀功一样,还是说说再过半个月就要进宫的事情吧!” 姚夫人所说,便是中秋时候外命妇们进宫面见皇后,以及中秋宫筵的事情了。 沈玉娇道:“前儿皇后娘娘已经让曹嬷嬷带了口信给我,说那日我也要去的。我们府里今年应该都会去的吧?” 姚夫人点了点头,道:“你三婶和三姐姐这会儿都已经在赶回的路上了——说起来也是好笑,明明你三叔都已经准备在安西定下来了,三婶与三娘也都收拾了东西过去,可没想到前儿又下了旨意,让你三叔回京来。” 沈玉娇听着这话,有些意外了:上辈子一直到她出嫁,她都没听说过沈湘从边疆回来这件事情,这辈子为什么他会在置了都护府之后,又回到京城来?于是她问道:“这竟然是没听说的,不是说置了都护府,三叔就要当都督了么?” 姚夫人道:“或许圣上又有什么新的安排吧!”顿了顿,她又道,“要我说呢,你三叔一家回来也好,我听说西边还有一场战事,但朝堂之上还为着究竟派谁领兵而争吵着呢!你三叔从前进了军中,仰赖的是你外公家的面子……” 说到这里,姚夫人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沈玉娇也已经听话听音,知道这言外之意了。 姚夫人道:“咱们府,从外头看光鲜,可内里呢……可并非如此了。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许多事情也该明白,譬如你父亲当年风光无限,原因都是你母亲在后头支撑着,你二叔最开始科考,是靠着你祖父的人脉,后面若是他自个儿不努力向上,这会儿就已经要和你父亲一样被闲置了;你三叔么……虽然这些年也十分拼命,但军中的事情,不是他自己努力拼搏拿战功就可以了的。” 沈玉娇听着这席话,一时间心有所感。 姚夫人又道:“你与陈王订亲,多半都是因为你是国公府的外孙女——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吧,幸亏是老国公去了,你的舅舅们现在都丁忧在家,否则圣上和皇后娘娘是不会选你的。宋国公一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他的儿子们个个出息,能文能武,圣上一面是欣喜自己有这样的能臣,一面就开始忌惮,这样能干的臣子,会不会有异心呢?” 第23节 沈玉娇顺着姚夫人的话想了想,又对照了上辈子的情形一一分析,竟然发现姚夫人所说的并非是虚言。于是她道:“婶娘这么一说,我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姚夫人笑了笑,道:“你自个儿知道就行了,这些话你就烂在肚子里——你就当我是多事,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太可怜,或者是我自个儿闲得没事儿做和你胡说八道了。” 沈玉娇也知道姚夫人的顾虑是什么,于是笑道:“婶娘放心,我都明白的。” 第四十三章 -周家 沈玉娇自然知道姚夫人的示好是为了什么。 晚上与沈珉玩围棋的时候,她笑着把姚夫人的话学了个大概,然后道:“不管是二婶的意思还是二叔的意思,他们都用着心思呢!” 因为再过几日就要去国子监的缘故,沈珉有些闷闷不乐,只道:“要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也好好对你,那才是真用了心。” 沈玉娇揉了揉沈珉的头发,道:“你放心去读书吧!将来我还等着你有了功名,然后来为我撑腰呢!” “光有功名也没用。”沈珉认真地说道,“还得好好学习为人处世呢!否则要是和沈淮一样……那我可能就没法子给你撑腰了……” 沈玉娇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学四舅么?现在怎么又想到沈淮了?” 沈珉嘟着嘴巴道:“今天与五哥玩的时候,就随口说了说,五哥说他将来一定会和二叔一样……因为子类父……要是我也类父……不就是和沈淮一样了……?” 沈玉娇哈哈笑了起来,道:“你是因为要去国子监,所以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吧?就是去读个书,然后结交很多同年伙伴,犯不着这么忧心忡忡胡思乱想的!” 沈珉撇了撇嘴,道:“我就随便想想,才不是忧心忡忡。” 很快就到了去国子监的日子,一大清早的,沈清就让人套了马车,打算亲自送沈珉和沈珺两人去国子监。沈淮倒是也有心送上一送,可没想到的是沈琇一早上吵吵嚷嚷地说要出去玩,待到他发了脾气把沈琇打发走,再去门口的时候,沈清已经带着沈珉和沈珺两人走了很久了。 沈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烦躁地转身回去,然后就在二门处遇到了正往娉婷院走的沈玉娇。 看到沈淮,沈玉娇倒是有几分意外,转念一想,也就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于是笑了笑,上前问了好。 沈淮倒是有些尴尬,他马马虎虎地应了一声,随口问了问她最近如何,又问了问沈珉的情况,然后一脸深沉地开口道:“珉儿晚上回来,叫他到我书房来一趟吧!“ 沈玉娇抿嘴一笑,道:“珉弟就在国子监吃住,一个月回来一次,待他回来时候,我就让珉弟去书房找您!” 沈淮噎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茬,于是更加尴尬了。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淮,笑吟吟道:“父亲今日在家中么?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对父亲说,只不知如何开口。” 沈淮轻咳了一声,道:“你尽管说吧!” 沈玉娇道:“前儿我已经接了宫里的旨意,中秋时候要进宫去,按说太太也是要去的,可太太又非让我把大姐带上。太太带着大姐四姐,是母亲带着女儿,名正言顺;我带着大姐……就不像话了。”顿了顿,她看着沈淮的神色,仔细斟酌着词句,“我如今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能赐婚给陈王,是天大的福气,我也想着将来还要回报父亲,但带着大姐进宫这种事情……我左思右想,都只能给皇后娘娘一个不太好的印象……” 中秋进宫之事,的确是前几日周贞娘厚着脸皮找沈玉娇说过的。说辞左不过就还是让她照顾自家姐妹,这些车轱辘话说多了,她听得厌烦,也懒得一一辩驳,再加上那时候她一心忙着给沈珉收拾去国子监的东西,于是只让戴嬷嬷请了周贞娘出去,没有与她多说。 沈淮听着沈玉娇的话,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这些时日他已经对周贞娘发火了许多次,他一而再对周贞娘说让她安分不要惹事,但她非但与他纠结着沈玉婳的亲事,又说起了安乐侯爵位承袭的事情。他是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上的,于是就有上一次关了沈琼的禁闭,又让沈玉婳和沈玉媚闭门思过,没想到这次周贞娘又闹出这样的事情啦。 沈淮道:“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安心准备进宫就是,太太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吧!” “是。”沈玉娇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声。 “若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沈淮好似一个温情满满的父亲一样,笑着说道。 沈玉娇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嬷嬷继续往娉婷院去了。 沈淮看着沈玉娇走远,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径直去了书房,独自坐了许久,把家中的事情在脑子里面一一回想,然后就有了决断。 “去给周家送个帖子,就说明日我去拜访。”沈淮对自己的长随吩咐道。 长随忙应了下来,便吩咐了底下的人去周家送拜帖了。 . 周孝和收到沈淮的拜帖的时候有些意外,他拿着拜帖先去问了问袁氏最近与安乐侯府的来往,然后便猜测着大约是为了沈玉婳的事情。 袁氏道:“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他们家大姐儿?沈大老爷倒是个明白人,不像咱们家小姑子,拎不清!” 周孝和琢磨着袁氏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让人去回了话,说明日就在家中等候,然后才对袁氏说道:“若是咱们家大郎能和安乐侯府的大姐儿结亲,倒也是一件好事。” 袁氏不以为然,只道:“不是我说风凉话,小姑子教出来的女儿可没法看!娶进来,说不定就是一个搅家精!咱们家元泰性情温和,还不知要被那大姐儿怎么欺负呢!” 周孝和道:“这些且不谈,若是元泰与沈家大姐儿结了婚,我们家与安乐侯府又亲厚几分,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袁氏道:“安乐侯府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家有老姑太太的关系,又有小姑子的关系,倒是犯不着再让元泰娶沈家的姑娘了!我前儿出门时候,瞧着刑部李郎中家的女孩儿特别好,还想着给元泰说一说呢!” 周孝和道:“且放一放吧!沈家毕竟和我们家关系近,若是他们主动提起,我们便委屈一下元泰好了。” 听着这话,袁氏也只好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 周贞娘听说了沈淮要去周家的事情时候,露出了一个十分惊讶的神情。 沈淮也没给她反对的机会,只道:“你明日也收拾着,带着婳儿,与我一道去周家。” 周贞娘皱着眉头道:“我们去也就罢了,带上婳儿是为了什么?” 沈淮道:“自然是为了她的亲事,事情从大慈恩寺为始,既然是她自己惹出来的,当然需要她自己来解决。” 周贞娘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 沈淮又道:“上次已经与你说过,不要再在家中惹事,娇娇是要嫁入皇家的人了,你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周贞娘委屈道:“我哪里有惹事,我不过是让娇娇多帮衬着家中姐妹……” 沈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想再听她多说什么,转头就离开了正厅,往书房去了。 周贞娘满腹委屈地让人去找了沈玉婳过来,一五一十把事情给说了,然后道:“你父亲已经下定决心,明日就要去周家,你若有什么想法,今日便说了吧!趁着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娘俩也商量商量,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沈玉婳被这消息打击得半晌没说出话来,直到周贞娘在她手上掐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哭道:“却不知父亲为什么突然这样?是不是有人在父亲那里说了什么坏话?” 周贞娘道:“我也问过你父亲身边伺候的人了,想来还是因为五娘在你父亲面前说了许多话吧!” 沈玉婳哭道:“我这样忍耐,她却不愿放过我……这样仇怨,哪里还顾什么姐妹情呢?” 周贞娘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不如好好想想,若是真定下了与周元泰的亲事,你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沈玉婳道:“我原想着,中秋进宫还有机会,若是能搭上某个亲王郡王,哪怕是去当个侧室做小,也比嫁给周元泰好……可现在,若是父亲明日就要定下婚事,我还能怎样呢?” 周贞娘听着这话,也不禁哭了起来,道:“我可怜的婳儿……事到如今,也只能拖一拖了,明日就算去了周家,也不能把婚事立马定下来,一定要拖到中秋时候进宫才好……” 沈玉婳抹着眼泪,道:“我都听母亲的。” . 回到自己院子里面,沈玉婳红着眼睛在窗边坐了,她命身边丫鬟去找了沈玉媚过来,把与周贞娘的话说给了沈玉媚听。 沈玉媚一听说这事情,便几乎要跳起来,咬牙切齿道:“我们处处忍让,五娘竟然还这样相逼?她是要嫁给皇家的人了,今后处处顺遂,为何现在还要为难姐姐你呢!” 沈玉婳道:“大约她就是心思狠毒,见不得我们好吧!” 沈玉媚道:“姐姐莫急,这事情我们早早儿就已经商量好了,不是吗?只要明日亲事没有定下来,等到中秋进宫的时候,我们略施小计,就能让姐姐得偿所愿的!” . . . 第四十四章 -扑腾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沈玉娇却是知道,在沈玉婳的事情上,周贞娘是自己钻了牛角尖,才会显得这样被动和愚笨。 上辈子周贞娘种种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自然也知道周贞娘不是这样蠢笨的人。这会儿周贞娘行事这样笨拙又不讨喜,多半是因为沈玉婳的缘故——她大约是没想到过,有一天想算计别人,结果算计到自己女儿身上的。 何嬷嬷把菖蒲园的事情一一说给了沈玉娇听,然后道:“便是只听她们说要等中秋,也不知中秋究竟要做什么了。” 沈玉娇想了想,道:“中秋要进宫去,她们大约还做梦想要飞上枝头吧!” 一旁的戴嬷嬷忍不住一笑,道:“飞上枝头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沈玉娇道:“毕竟我这么轻易就赐婚给皇子了呢!” 闻言,戴嬷嬷倒是也点了点头,道:“若她们都比着姑娘来看,那飞上枝头似乎的确是很容易的事情呢!” 沈玉娇笑了笑,向何嬷嬷问道:“除了这些,她们可还说了别的?” 何嬷嬷道:“倒是没别的,明日就要去周家,她们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沈玉娇轻快地笑了笑,道:“也不知这次去周家,会不会叫上我呀?” “大约是不会的。”戴嬷嬷道,“这说起来也算是家丑,想来她们也不乐意叫姑娘知道。” 沈玉娇道:“上回与周家的袁太太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说让我有空了去周家坐坐,明儿正好是个机会——干脆找个人去和老太太说,老太太不是最喜欢一大家子都去周家做客?” 戴嬷嬷笑道:“这倒真是个好主意,我便让个小丫头去旁敲侧击说说看。” 这边既然定了下来,戴嬷嬷便果真找了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丫头,悄悄儿往萱草园去了。 老太太周氏并不知道沈淮往周家递了帖子还准备明日过去的事情,这会儿忽然听到底下丫鬟们议论,于是便来了兴致,招手问喜鹊道:“你方才和小丫头们说什么呢?谁要去周家?” 喜鹊也是刚从小丫头口里听说了沈淮要去周家的事情,周氏一问,她便一股脑儿把刚才听到的话都倒了出来,又笑道:“大老爷过去,想着是与周家老爷有什么事情商量吧!” 周氏想了想,道:“既然要过去,不如咱们家一块儿都过去好了!原就是一家人,还送什么帖子?倒是显得生分了!” 喜鹊脆生生地笑道:“那我就去与大老爷说一声,说明日老太太您也一块儿去!” 周氏笑道:“不仅仅我要去,是家里大大小小的都要过去。” “是!”喜鹊应道,然后便出了正堂,一路往沈淮的书房去了。 沈淮是万万没想到周氏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忽然就要全家都往周家去的。他不以为去与周孝和谈周元泰和沈玉婳的事情是什么值得开心又要大肆宣扬的好事情,故而才没有通知老太太周氏,只告诉了周贞娘,旁的人提都没提。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愉,问道:“是谁告诉了老太太说我明日要去周家?” 喜鹊被沈淮森冷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忙道:“是有小丫鬟们在传,恰好被老太太听到了。” 沈淮皱了皱眉,又问道:“那这话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 喜鹊哆哆嗦嗦道:“这奴婢便不知道了。” 沈淮也知道问不出个什么了,于是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然后道:“既然老太太发了话,那便一块儿过去吧!” 喜鹊忙应下来,并不敢多留,而是迅速地回萱草园去了。 整个沈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主子都要去周家的事情就这么迅速地确定了下来。 娉婷院中沈玉娇心情极好地让木樨准备着明天去周家要穿的衣裳。而菖蒲园中,周贞娘母女三人又一次黑了脸。 “老太太怎么会突然想让一家子都过去了!”沈玉媚抱怨地说道,“这种时候,老太太怎么就突然……突然……” 这么一连串事情下来,周贞娘反而冷静了下来,不再被自己两个女儿随便说一说就乱了方寸。她细细想了一想,沉稳开了口,道:“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去便去了,就当是走亲戚吧!” 沈玉婳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周贞娘又道:“婳儿也不必气馁,明天有老太太在,有些事情便不好摊开来谈了——这兴许还是好事。” 第24节 沈玉婳应了一声,却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沈玉娇。她想着现在娉婷院中的沈玉娇,她会在做什么呢?一心一意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就等着及笄之后能嫁入皇家嫁给陈王,她万事无忧,可她却因为一桩难以启齿的丑事,闹得现在进退两难。 “罢了,不必再谈这些,都早些休息吧!”冷静下来的周贞娘倒是比沈玉婳和沈玉媚都要豁达了几分,她一面吩咐了她们去休息,然后便扶着丫鬟往萱草园去了:毕竟都是周家人,有些事情,她还是要与老太太周氏分说一二,免得明日在周家,倒是闹出自家人说话自相矛盾的笑话来。 . 第二日一早,整个沈府大小主子都动了起来,老太太周氏为首,一家子就往周府去了。 袁氏大约是没想到原本说是沈淮要来,可一晚上过去就是老姑太太周氏带着整个沈府过来了。她一面是惊讶,一面让人赶快收拾了正厅出来,然后又在花园里面摆上了许多玩意,供小孩子们玩耍。 周贞娘扶着周氏下了马车,笑着与袁氏寒暄了几句,便往花园去。后面沈淮下了马,与沈清二人一前一后上前去与周孝和打了个招呼,就往正厅去了。 进了正厅,沈淮与沈清坐下,周孝和命人奉上茶水,口中笑道:“原以为就是内兄要来,没想到是大伙儿都过来了。” 沈清原是不想来的,只是碍于周氏的缘故——他也并不想与周氏的关系闹得太僵硬,在这些小事上于是就有许多让步——他看了一眼周家这正厅,懒洋洋笑了笑,道:“母亲想过来,我们做儿子的,当然都要跟着一起来了。” 周孝和对沈清有种天然的敬畏感,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害怕自己这位表弟,于是到现在都不敢放开来在沈清面前说话。他有些拘束地笑了笑,道:“老姑太太兴致好,出来逛一逛,也是件好事儿。” 沈清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转而看向了沈淮,道:“大哥与表哥是有事情要商量的吧?我便带着家里小孩儿去玩儿了!”说着,他就起了身,一路就往花园子方向过去了。 这次来沈家,除了家中的女孩儿以外,沈家的一干小郎君们也都被带了出来,他们自然是不方便跟着女孩儿一起扎堆玩耍的,这会儿正蹲在花园的池塘边上大眼瞪小眼。 沈清来到池塘边上,笑嘻嘻地不知从哪里变了一大堆渔具出来,分发给了自己的儿子还有侄子们,口中道:“左右在家里面你们这群皮猴也没事儿做,今天就到表舅舅家来钓鱼吧!” 姚夫人远远看了一眼沈清,满脸含笑地转向了袁氏,道:“我瞧着我家二爷正带着家里头的孩子们钓鱼呢!袁太太也就不必担心那些男孩子要做什么才好了。” 袁氏看向了池塘的方向,微微松了口气,道:“今儿我准备得太过仓促,还生怕……生怕委屈了大家呢!” 上首的老太太周氏笑了笑,道:“哪里,是我们来得太匆忙。” 袁氏忙笑着附和着老太太周氏说了几句话,但看周贞娘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沈玉婳与沈玉媚两人也不似从前那样活泼爱笑,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微妙。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挨到了中午,沈淮与周孝和已经说定了周元泰与沈玉婳的事情,沈淮派人到花园里面来叫了周贞娘过去,沈玉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了。 一直陪在一边的袁氏看了一眼沈玉婳,又悄悄儿看向了在一边懒洋洋与周双清和周并蒂聊天的沈玉娇,她不着痕迹地凑了过去,笑问道:“你们俩在和娇娇说什么呢?” 周双清笑道:“说上次爹爹带着我们去夜市上看的事情呢!” 沈玉娇看向袁氏,微微勾了嘴角,道:“表姐说起了夜市上的热闹,让我心驰神往。” 袁氏道:“如今已经没了宵禁,在夜市上逛上一逛也不是难事呢!” “是呢,恰好中秋还有灯节,我还想着若是得空,还在去灯节看一看。”沈玉娇笑着说道。 袁氏忙道:“今年的灯节,我也正打算着带着你表姐们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呢!” 沈玉娇笑了笑,微微点头,道:“能不能预见,那可是要看缘分了。” 姚夫人在一旁听着她们这么一来一往的说话,留意看了一眼沈玉娇,仿佛有些不太明白她怎么会和袁氏有话可说。但她也没有多想,便被身边沈玉媱和沈玉媚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只听沈玉媚道:“这世上,哪里有比得上皇家的呢?皇家自然是万般都好。” 沈玉媱连连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呢!” “可惜我们都没福气!”沈玉媚嘟着嘴巴道。 这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姚夫人再去听,她们俩已经说起了衣服头面,也不知前头那两句话是怎么引出来的了。 又过了一会儿,周贞娘重新回来,却是直直走向了袁氏,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不舍和欢喜,口中道:“嫂子,今日我们两家亲上加亲,婳儿与元泰便要成就一番好姻缘了!” 袁氏急忙扫了一眼沈玉婳,向周贞娘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沈玉婳脸色卡白,只看着周贞娘,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昨日还说有转圜余地,为什么现在就……现在就突然当中宣布了呢? 沈玉娇留意看了看周贞娘的神色,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只听周贞娘又道:“我们两家原就是关系紧密,现在更加亲上加亲,元泰是我看着长大的,里里外外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如今眼看着就要成我女婿,我简直不知多高兴呢!” 袁氏看着沈玉婳,怜爱笑道:“婳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就当亲女儿看待!就如小姑子说的,这亲上加亲,就是好事呀!” . . 第四十五章 -婚事 沈玉婳与周元泰的婚事就这么初步定了下来。 因是当众宣布的,沈玉婳也没有机会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情愿不甘愿,只能默默流着眼泪认了。 沈玉媚倒是有心想为自己姐姐辩驳几句,却被沈玉婳拦下来,只好悻悻闭了嘴。 周贞娘看着沈玉婳的神色,心中是有几分心疼,但也没有如沈玉婳想的那样过去安慰一二,只和袁氏说了些场面话,到了下午时候,便与大家一块儿告辞,一边是扶着老太太周氏,一边是与袁氏谈笑风生,然后就上了马车,往沈府去了。 沈玉婳有些懵懵懂懂地跟在人后,随着沈玉媚一块儿上了马车,然后便扑倒在靠垫上大哭起来。 沈玉媚哪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这会儿也只好低声劝解了几句,又道:“母亲这么说,想来也是有她的打算。母亲总不会害我们的……回去了,我们问一问也就是了。” 沈玉婳只顾嚎啕,压根儿听不进去沈玉媚的话。 无奈之下,沈玉媚也只好由着她发泄,不再说什么了。 坐在前头马车中的周贞娘隐隐约约听到了后面沈玉婳的哭声,只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马车中沈淮闭着眼睛养神,只当做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周贞娘心中轻叹了一声,又看了几眼沈淮,终于是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她是不愿意沈玉婳嫁给周元泰的,她可以找出一百个一千个理由来反对,但却敌不过沈淮和周孝和拿定主意,只是让她如走过场一样来表个态。 周孝和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她亲哥哥,亲哥哥怎么会不为着亲妹妹好呢?沈淮则说周元泰知根知底,婳儿又是周孝和的外甥女,嫁过去就是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呢?周孝和又说,将来婳儿嫁过来就管家,就是堂堂正正的大太太,周元泰要是有了功名,还能给婳儿请封呢!沈淮便说婳儿现在年纪也大了,该是说亲的时候了,再拖下去也不成样子。 周贞娘在听到这些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事实上,她嫌弃周元泰,这话又怎么能说呢?自己嫌弃自己娘家侄儿,这话只能私下说说,若拿出来大庭广众地讲,那就是在落周家的面子了。沈玉婳想飞上高枝大约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盼着她嫁给周元泰之后,把持了周家,将来也算是有个依靠。 这么想着,周贞娘的心绪好歹平静了一两分,抬眼看了看沈淮,她仿佛漫不经心地样子开了口,道:“若婳儿要出嫁,琼儿的婚事也要提上来了。” 沈淮睁开眼睛看向了周贞娘,面上神色不辨喜怒,问道:“你之前可有为大郎留心?” 周贞娘道:“倒是相看过几家,只是不太好确定人家——按说我们是安乐侯府,大郎将来若是袭爵呢……” 话说到这里,沈淮便已经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他看了一眼周贞娘,淡淡道:“若是爵位之事……当初我父亲去世之后,我才承袭了这个爵位……按照你这么说,恐怕得我死了,你才能给大郎相看到好人家吧?” 周贞娘被这话给噎住了,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沈淮又道:“大郎性子冲动,须得找个性情稳重的,门第倒是次要。” “是。”周贞娘应了一声。 沈淮看着周贞娘,轻哼了一声,道:“回府了,你也得与大郎还有婳儿好好分说一二,可别整日里想着飞高枝或者攀龙附凤什么的了——将来若因为这些出了乱子,那可就无法收拾了。” 此时此刻的沈淮倒是十分清楚周贞娘所思所想,他知道自从沈玉娇被赐婚了陈王之后,周贞娘一直愤愤不平,想让自己的儿女们也能像沈玉娇一样。他也耐着性子与周贞娘说过几次,该说的能说的他也都一一说明,但奈何周贞娘似乎听不进去,还一心想着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沈淮眯了眯眼睛,又道:“你也知道你是姨娘扶正的,有些事情你从前经历得少,恐怕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便去娉婷院问一问娇娇吧!” 周贞娘一愣,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有些错愕地问道:“去问五娘?为什么?” 沈淮道:“她从前跟在宋氏身边长大,后来又在国公府住了几年,经历的事情应是比你多的。”他倒是不怕周贞娘有什么想法,他只知道,他将来的青云路有一大半都系在了沈玉娇身上,这会儿送个顺水人情,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周贞娘露出了一个活像是吃苍蝇了的表情,好半晌才道:“老爷这么说……将来我还如何管家?” “若是管不来,就让娇娇来吧!”沈淮如此说道。 周贞娘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回到沈府之后,沈淮自然是去了书房,周贞娘魂不守舍地回去了菖蒲园,再一看哭得双眼通红的沈玉婳,一时间整个人都是懵的。 周贞娘木木地在贵妃椅上坐了,招手让沈玉婳到自己身边来,张了张嘴巴也没说出话来。 沈玉婳把头埋在周贞娘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沈玉媚倒是察觉到了周贞娘与平常不同,于是一边让人打水进来给沈玉婳洗漱,一边试探着问道:“母亲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周贞娘长叹了一声,眼眶一红,却又咬唇忍住了眼泪往下流,口中只道:“我苦心经营这么些年,今日一听你们父亲的话,便知道在他心里,我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孝顺长辈,为他做了这么多,却是比不过他的所谓青云之路的。” 沈玉媚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莫名。 倒是扑在周贞娘怀里的沈玉婳回过神来,她坐直了身子,红着眼眶看着周贞娘,问道:“是不是今日父亲与舅舅对母亲说了许多话,母亲才不得已答应下来的?” 周贞娘点了头。 沈玉婳冷笑一声,道:“我便知道是这样!父亲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他所谓青云路是什么?是重新回去千牛卫么?” 周贞娘思索了片刻,却摇了头,道:“我也听闻十六卫裁减之事,千牛卫已经大不如前了——我初入沈家,你父亲领着兵部呢!” 沈玉婳虽然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却知道二房的沈清现在是礼部尚书是个什么官,一听周贞娘这么说,心中也有了个模糊的计较,于是道:“难不成父亲还想重新回去?那大约也不太可能的吧!” “娇娇要嫁给陈王,到时候总会要给王妃的父亲一定封赏的。”周贞娘叹道,“你们父亲,现在便是瞅着这个呢!” 沈玉婳嗤笑道:“所以现在就讨好五娘?” 周贞娘无声地点了点头,又是长叹了一声。 沈玉婳红着眼眶道:“母亲别叹,再过几日就是中秋,我们一家子不都要进宫去的?这次我就豁出去了,也要为母亲挣个名头回来!母亲且看着吧!” 第四十六章 -心高 沈玉婳的婚事定下之后,整个沈府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完全不同于其他府里出现喜事时候那样热闹沸腾。 中秋前数日,三房的沈湘和庄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府,一番接风洗尘之后,自家人便坐到了一起,说起了家中最近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说到了沈玉婳的婚事。 沈湘只从庄夫人口里听说了大慈恩寺的事情,庄夫人没细说,他也就没留意多问,倒是没把周元泰与大慈恩寺的事情联系起来,于是笑着说道:“亲上加亲也算是好事,反正是知根知底的。” 沈淮脸上神色倒是如常,周贞娘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下脸,并没有接话。 沈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不同一般的气氛,与庄夫人对视了一眼,打了个哈哈,笑道:“我从西域带了不少小玩意回来,家里头女孩儿多,回头我让宝娣送到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那儿去!”顿了顿,他又想起了沈玉娇与陈王指婚的时候,于是又加了一句,道,“大哥家的玉婳与玉娇都要出嫁,这些小玩意多给她们一些呢!” 沈淮笑了笑,向身后的沈玉娇和沈玉婳道:“快去谢谢你们三叔!” 沈玉娇和沈玉婳闻言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谢过,然后又重新站了回去。 这么一板一眼的道谢,沈湘便觉得有些尴尬了。他虽然是个武夫,可也并非莽汉,在外多年,对气氛的察觉还是相当敏锐的。他转而看向了沈清,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沈清笑了笑,开口为他解了围:“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三叔今天回来也累了,等中秋的时候让三叔带着你们逛灯会去!” 这话一出,大家都附和了几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各自散去了。 沈湘拉住了正要走的沈清,示意庄夫人先回绿桑园去,等身边人都走光了,才有些郁闷地开口:“家里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我今天说什么都冷场呢?” “那些话让大哥大嫂不高兴了嘛!”沈清拍了拍沈湘的肩膀,“弟妹没给你说说家里的情况?” “说倒是说了,可听起来并不是今天看到的这情形呀!”沈湘皱着眉头道,“尤其大哥……还有呃大嫂……怎么瞧着阴阳怪气的?” “五娘赐婚陈王的事情你知道吧?”沈清问道。 “知道呀!这不是大喜事吗?”沈湘一脸迷茫,“难不成大哥还不高兴?” 沈清露出了一个“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不明白”的怒其不争的表情:“周氏怎么会为先头大嫂留下的女儿嫁得好而高兴?她恨不得她自己的女儿都能高嫁呢!” 听着这话,沈湘恍然了,道:“这么说,玉婳嫁给周元泰,他们也是不乐意的了?既然不乐意,干嘛不找个好人家?” 第25节 “大慈恩寺那事情,就是他俩。”沈清简明扼要地说道。 沈湘“嘶”了一声,表情有些微妙了,他摸着自己的胡茬,有些感慨:“这可是真没想到……咱家老太太就没出来说点什么?” “能说什么?”沈清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就偏着周家呢!” “比一比大哥,我们俩就像不是亲生的。”沈湘嘟哝了一句,“反正来日方长,谁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沈清笑了笑,又问道:“刚才我没好问,现在既然只有我俩了,我就越性问一问,你不是已经要在都护府做都督了?怎么又回来了?” 听着这话,沈湘脸上的表情正经了起来,想了一想,才开口道:“原是定的我,可后来京中又派了人过去,让我先回来了。中间应是有什么事情的……可我偏偏打听不出来。” “那就是有意瞒着你了?”沈清正色问道。 沈湘道:“应该是……我琢磨着,大约也和这些年圣上一直在军中推行的‘新政’有关吧!” “倒也不必多想。”沈清沉稳地说道,“中秋时候宫中设宴,到时候圣上会对你们论功行赏,到时候便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我倒是不担心。”沈湘笑了笑,“这些年在边关,我严以律己,更加约束着部下,打仗不曾输过,又不曾扰民,更不曾做那些乱纪的事情,圣上是明君,这些他应该都看在眼里。” 沈清点了点头,道:“这倒是重中之重了!你军功在身,也不怕什么。” “听说大哥去了工部?”沈湘问道。 “是了,工部郎中。”沈清答道。 沈湘轻叹了一声,道:“以前我们兄弟三人,大哥走得最是顺遂,我是没地儿可去了才求着去了军中……可没想到现在……” 沈清道:“这些事情,我们俩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大哥的面,你可千万别说。” 沈湘笑了笑,道:“这我自然知道,我又不是傻瓜!” 兄弟俩又聊了些府里其他的事情,讲起了去了国子监的沈珺和沈珉,又说了七七八八一些零碎事情,然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 中秋邻近,桂子飘香。 娉婷院外的一排桂树悄悄地都开了花,幽香阵阵。 木樨折了一枝桂花插入了瓶中,笑嘻嘻地捧着进了屋子里面给沈玉娇看,口中笑道:“放在屋子里面,也是好看得很!” 沈玉娇正和木槿翻看着庄夫人送来的一匣子从西域带回来的珠宝,只瞥了一眼那瓶子,笑道:“这桂花正好应了你的名字,难怪你喜欢呢!” 木樨坦坦然笑道:“这是自然了!”一面说着,她把花瓶放好,就凑到了沈玉娇跟前去,一下子就看到了一枚海棠花样式的插梳,于是笑道,“姑娘你看,这不是正好应了海棠的名字?” 沈玉娇顺着木樨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是一枚紫金的插梳,做得十分精巧,于是笑道:“你去外头把海棠叫进来,看她喜欢不喜欢?” 木樨笑着应了,便去到外面叫了海棠进来。 不一会儿,海棠便捧着一个匣子进来了,口中笑道:“我便是来找姑娘讨赏的!我把这匣子给姑娘,姑娘便把那海棠插梳赏给我吧!” 沈玉娇笑道:“你拿什么讨赏?” “陈王从宫里送来的一匣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海棠把手里的匣子放到了沈玉娇面前,“我就拿这个讨赏,姑娘觉得如何?” 沈玉娇微微一愣,完完全全没想到赵曦会从宫里送东西出来,只看着那匣子有些发傻。 “姑娘打开来看看呀!”海棠催促道,“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东西,陈王殿下专门要从宫里送出来?”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却止不住嘴角上翘,她打开那匣子,只见里面摆着一整套玉兔的头面,白玉生金,每一只小兔子都栩栩如生,有的在捣药,有的在作揖,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木樨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道:“这可真可爱!这一套可要花费不少心思吧!这么漂亮!” 海棠也惊叹道:“是呀是呀!这些小兔子太可爱了!” 沈玉娇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抿了抿嘴,道:“这是自然啦!宫里面的东西嘛!” 海棠又道:“外头还有个小内侍等着姑娘回个口信呢!说是要说回去给陈王殿下听!” 沈玉娇有些害羞地捂了脸,只道:“怎么还等在外面呀……” 木樨笑道:“陈王殿下都这么大方了,姑娘也别小气呀!” 沈玉娇想了又想,倒是一眼看到了之前庄夫人送来的珠宝当中有一枚百合金香囊,于是伸出手取过来,道:“我便回赠他这个吧!” 海棠笑着接了过来,又找了个小匣子装起来,然后就往外头去了。 沈玉娇捂着脸看了看外头,又低头去看那白玉兔的头面,情不自禁地就嘴角往上扬。 . 陈王送了东西到娉婷院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菖蒲园。沈玉婳得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他日若我在她之上,便叫她知晓我的厉害!” 从最初的嫉妒到之后的看不惯再到现在的如眼中钉,沈玉婳对沈玉娇的心态已经变化太多——正如她们两人身份的变化,从一开始沈玉婳是庶女而沈玉娇是嫡女,再到沈玉婳也有了嫡出的名声,而沈玉娇却失去了母亲,再到沈玉娇喊了周贞娘一声母亲,这其中微妙的变化沈玉婳一直都看在眼里。 她从最开始的身份低微,到能与沈玉娇比肩,到最后甚至比沈玉娇高一头,她的欣喜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现在她的悲愤和不甘心,也只有她自己才一清二楚。 她或许从前只是想嫁一个好男人,只要能比沈玉娇嫁得好,就心满意足;到后来,她便想着不仅要比沈玉娇嫁得好,还要看到沈玉娇过得不好,才称心如意;可最后她却折进了泥潭,而沈玉娇竟然可以嫁给皇子? 一切一切的不甘都是由此而起。 . 沈玉婳种种心思沈玉娇并不知道——或许是知道也懒得理会。 自从重生以来,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重生对她来说不仅仅只是要与上辈子不一样或者是让上辈子磋磨过自己的人都统统去死,而是能让她感受到爱。 这一次的爱,来自赵曦。 中秋进宫的那一日,赵曦早早就等在了宫门口,一看到沈府的马车就派了小内侍过去盯着,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了沈玉娇跟前,一把抱起了她,还孩子气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红着脸把一脸惊魂未定的沈玉娇放回地上,最后却一溜烟往宫里头跑了。 沈玉娇目瞪口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倒是跟着赵曦后面的高春桥笑着解了围。 高春桥笑道:“沈五姑娘,皇后娘娘正等着见你呢!快跟着奴婢来吧!” . . . 第四十七章 -可笑 沈玉娇跟着高春桥走了,留下了沈府一干女眷面面相觑。 倒是后头还有还引着她们往里面走的宫人上前来,笑着与老太太周氏还有姚夫人打了招呼,见了礼,然后便规规矩矩地带着她们往内宫走。 周贞娘看了一眼那宫人,扶着周氏的胳膊默默往前走。姚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媱,见她目光闪烁看着周围,于是暗地里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收敛一些。 沈玉媱嘟着嘴巴看了一眼姚夫人,示意她去看她身侧的沈玉婳,流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姚夫人皱了皱眉,示意她不许胡来,并没有看沈玉婳一眼。 一行人默默到了重华宫,宫人引着她们先到偏殿稍坐,正好与其他的命妇们一起能说一说话了。 见到她们,先上前来打招呼的是镇远将军府的将军夫人林氏,她是姚夫人的长嫂,与姚夫人关系极好。她笑着先与老太太周氏打了招呼,然后便向姚夫人笑道:“你要来,也不与我说一声,我们是可以一起的呀!” 姚夫人笑道:“我们府里是一起来的,倒是与你那儿凑不上了。” “怎么凑不来了?”林氏笑着说道,“还是说你们家五娘得了皇后娘娘青眼,你就瞧不起我啦?你们家五娘呢?快让我见一见,是怎样的女孩儿,让娘娘都那么喜欢了?” 姚夫人看了一眼周贞娘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我们家五娘得了皇后娘娘青眼,所以呀一早就被请到娘娘跟前去了,你是见不到了。” 林氏道:“怕什么?一会儿宫筵开始,你们家五娘总要出来的!” 姚夫人笑着把沈玉媱拉到身前来,笑道:“五娘是没有的,我们家媱媱倒是在,你做舅妈的,不夸几句?” 林氏笑着拉了沈玉媱的手,又看向了老太太周氏,道:“侯夫人家的女孩儿都伶俐可爱,不止是媱媱,还有大娘三娘四娘都是貌美如花呢!” 周氏笑道:“林夫人这样夸她们,倒是让她们都要找不着北了!”一边说着,她便让沈玉婳三人上前来给林氏见礼。 沈玉婳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只跟在沈玉媚和沈玉婵身后,草草见了礼,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打量着这重华宫的偏殿。 林氏留意看了一眼沈玉婳,与姚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抿了抿嘴唇便说起了别的话来。 待到林氏被其他的夫人们叫走,又有其他的人家上前来与她们打了招呼。 安乐侯沈府在京中这些年虽然不比之前那样光鲜,毕竟底子还在,又加上沈玉娇在宫门口就被请入了重华宫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于是大家倒是比平日说话时候又更热络了几分。 被宫人们带进来的命妇渐渐多了起来,偏殿中渐渐显得有些拥挤,前头还没宣布开宴,于是偏殿中的人们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趁着人多,沈玉婳悄悄走到了偏殿门口,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到她,便大着胆子往外走了两步,只见那些宫人们都井然有序地守在正殿门口,偏殿前只有几个宫女站着。 那几个宫女没注意到沈玉婳,只安静地站着,目不斜视。 沈玉婳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看向了正殿的方向,却恰好看到了皇后头戴凤冠身着大礼服扶着一人往外走,定睛一看,那人却是沈玉娇!沈玉娇大约是与皇后说了一句什么,皇后微微笑了起来,还和蔼地摸了摸沈玉娇的头发。 她嫉妒地红了眼,还没什么动作,却被偏殿门口的几个宫女察觉了。 一个宫女笑着上前来与沈玉婳见了礼,温声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玉婳目光一边往正殿方向飘,一边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道:“并没有什么事情。” “现在宫筵时间未到,还请姑娘进偏殿等候。”宫女倒是没计较沈玉婳的态度,只是温和地提醒道。 沈玉婳草草应了一声,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简直黏在了沈玉娇身上,简直无法移开。 见她这样行为,宫女上前了一步,礼貌地请她往偏殿去,口中道:“姑娘,时辰还未到,请您先进偏殿等候吧!” 偏殿门口这样一番动作自然逃不过正殿门口那些宫人们的注意,皇后也转头看向了偏殿门口,微微皱了眉,去问身侧的女官究竟是什么事情。 沈玉娇抬头看向偏殿,一眼就认出了沈玉婳,于是温婉地开了口,道:“娘娘,偏殿门口那人仿佛是臣女的大姐。” 皇后有些意外地看了沈玉娇一眼,转而向身边女官吩咐带着沈玉婳过来,然后道:“我记得你只有一个亲弟弟。” 与皇后说了这么久的话,之前又相处过那么久,沈玉娇对皇后还是有几分了解,听到这么一句话倒也没有慌张,只沉稳笑道:“是之前家中姨娘扶正,姨娘所生的大姐。” 皇后道:“到底仪态不佳。” 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女官已经带着沈玉婳过来了。 见到皇后,沈玉婳有些惶恐地跪地行礼,心中一面是慌乱一面是惊喜,竟然行礼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 皇后见她这样,倒是也没想着为难她,只问道:“你在偏殿门口是要做什么?” 沈玉婳下意识抬头,却是看向了沈玉娇,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话来。 皇后皱了皱眉,又问道:“你看娇娇做什么?” 沈玉婳急忙低下头,道:“臣女……臣女想着五妹一直没有回来,于是……于是想看看……” “是吗?”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女官带着她下去,“宫筵还未开始,你先在偏殿等候吧!” 沈玉婳还想说什么,却只见皇后扶着沈玉娇继续往前走,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女官自然不会理会她在想什么,只给了个眼神给偏殿门口的宫女,那些宫女急忙上前来,连拖带拽地把沈玉婳带走了。 第26节 偏殿当中,周贞娘突然发现沈玉婳被几个宫女带进来,心中一慌,急忙迎了过去。 那宫女温和不失礼数道:“现在时辰还未到,请诸位夫人太太姑娘们在殿中稍等,不要擅自离开偏殿。若再有人像这位姑娘一样擅自出去,便不好了。” 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玉婳身上,而沈玉婳却神色恍惚,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周贞娘急忙应了下来,拉着沈玉婳便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沈玉婳目光中带出了几分疯狂,颇有些兴奋地看向了周贞娘,道:“母亲,我刚才看到五娘与皇后娘娘在一起,她还扶着皇后娘娘呢!” 周贞娘道:“这时候了还管她做什么?你不是没进宫过,应该知道宫里规矩的!” 沈玉婳道:“母亲,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四十八章 -宫宴 酉时正,重华宫中的宫宴开始了。 皇后坐在上首,内外命妇公主郡主们分别沿着她的左右坐下。她的左手边是内宫贵妃罗氏,右手边是承恩公夫人秦氏。按照爵位高下依次排开,安乐侯府坐得离皇后算不得太近,也不算太远——至少不似那些无爵之家,已经快坐到了重华宫正殿的门口。 沈玉娇扶着皇后入席之后,却并没有回到沈府的席上,而是后退了两步,站在了皇后身侧听候吩咐。 罗贵妃看了一眼沈玉娇,微微笑了笑,悄声向皇后道:“这便咱们陈王死缠烂打都要求着赐婚的姑娘?” 皇后微微颔首,笑道:“莫说小八喜欢,我也喜欢她伶俐。” 罗贵妃又看了一眼沈玉娇,道:“模样儿好,也知道进退,改明儿娘娘让她在宫里住上几日,叫她陪着我那小八玩一段时间,倒是引着她学点好的。”她说的小八,便是八公主赵暖了,她又道,“小八这些时日越发顽皮,整天像猴儿似的,闲不住!” 皇后回头向沈玉娇笑道:“等过两日,娇娇便到宫里来住些时日吧!” 沈玉娇忙应了一声。 罗贵妃笑着冲着她招了招手,道:“索性你便在我旁边坐了!权当是今日小八不乐意过来陪我,你就陪着我吧!” 沈玉娇看向了皇后,见皇后也点头,于是便笑着上前去,陪着罗贵妃坐了。 这样情形,殿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府中人迟迟未等到沈玉娇入席,此刻看到她竟然陪着罗贵妃坐下,心中惊讶不已。 沈玉婳盯着她看了几眼,手中拳头握紧了又松开,闭了闭眼睛,然后大义凛然地站起身来,朗声喝道:“沈玉娇,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坐在那里?还不快快下来!” 这话一出,仿佛石破天惊,整个重华宫正殿都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玉婳身上。 那些目光有一些是戏谑,有一些是看好戏,有一些是怜悯,还有一些是幸灾乐祸,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她们默契地看向了上首的皇后,又把目光投向了端坐在罗贵妃身侧的沈玉娇。 皇后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微微笑道:“今日中秋佳节,举杯共饮,祝国泰民安。” 殿中人听着这话,急忙也都端起了桌上的酒杯,齐声唱道:“祝国泰民安!” 沈玉婳站在那里,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向了沈玉娇,还想说什么,却被周贞娘拉了下来,按在了座位之上。 “你闭嘴吧!”周贞娘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这是什么地方,你站起来之前要想一想!若这就是你说的你想到了该怎么办,婳儿,我算是白养你一场!你今日就算是死在了宫里头,我都不会觉得可惜!” 沈玉婳脑子一片空白,她看着周贞娘,想说话却找不到声音。 周贞娘扫了一眼周围,只见大家都还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玉婳,又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想想,娇娇坐在上首,自然是有贵妃娘娘的首肯,否则谁能坐在那里呢?” 沈玉婳执拗地问道:“她何德何能?” 有了皇后的那句祝酒词,宴席就已经正式开始,殿中有身着霓裳的舞姬和着丝竹乐器起舞,一时间整个殿中歌舞声声,热闹非凡。 沈玉婳的目光穿过了殿中的舞姬们,最后落在了正与罗贵妃谈笑风生的沈玉娇身上,心中全是不甘。 周贞娘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一声。 沈玉媚看了看周贞娘,又看了看沈玉婳,小声劝道:“这会儿是正宴,大姐还是忍一忍吧!” 沈玉婳红着眼眶应了一声,低下了头。 这时,鼓乐声大作,舞姬们踏着节奏踩着纷飞的舞步摆出了一个圆形,从正殿之外,穿着三彩舞衣的少年郎腰间系着小鼓,踢踢踏踏地进到了殿中,为首的那一个少年郎,头戴雉翎,英姿勃勃,却是陈王赵曦! 皇后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 待到一曲毕,之前的舞姬重新踩着杨柳舞步上前来,赵曦扔下了腰间的小鼓,三步两步就上前来,朗声祝道:“中秋佳节,孩儿献舞一曲,祝母后康泰,祝天下太平!” 话音落,那些跟随着赵曦一道的少年郎也纷纷开口,说起了吉祥的话语。 皇后笑着说了赏,然后让赵曦上前来陪着自己坐下了,又让女官们引着那群少年郎们到旁边休息去。 “你有心了!”皇后摸着赵曦头上的雉翎,和蔼地笑着说道,“那些小孩儿,都是你身边的伴读吧?” 赵曦红红着脸点了头,道:“正好他们家里人也都在呢,今天他们也不当值,就拉着他们一块儿来给母后跳个舞!” 皇后笑道:“那你跑过来,你父皇知道吗?” 赵曦摸了摸脸,嘿嘿一笑,道:“太子哥哥知道……” 皇后听着这话,便知道他定又是偷跑出来,还拉了太子赵旸来打掩护,于是招手让高春桥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高春桥听着这话,便悄悄出了重华宫,往紫宸殿去了。 在皇后身边坐下,赵曦便自然而然看向了罗贵妃身边的沈玉娇,他坦坦然地问道:“娇娇,我刚才跳舞好不好看?” 沈玉娇红着脸点了头,抿嘴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情形之下,却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赵曦只问了这么一句,就嬉笑闭了嘴。 罗贵妃笑道:“你可看到你八妹没有?她说要去外头逛灯市,还央了圣上,圣上被小八烦得不行,然后才允了她不来这宴会之上。 赵曦笑道:“我看到了,小八还有小九两个人一块儿出宫的,父皇还派人跟着她们呢!” 罗贵妃道:“这就好,我方才还担心呢!” 这时,殿中歌舞退下,百戏艺人们上来,玩起了杂技。 赵曦恋恋不舍看了好几眼沈玉娇,又给皇后使眼色,见皇后不理睬,便腆着脸开了口,道:“母后,我去外头转一转,我找我的伴读们玩儿去!” 皇后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于是笑着向沈玉娇道:“娇娇,你陪着陈王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吧!” 沈玉娇看了看赵曦,又看了看皇后,心中自然也是懂得的,于是起了身,便陪着赵曦往外走。 这一幕看在了沈家人眼中,意味又是不一样了。 沈玉婳拉着沈玉媚的手,说道:“我们也出去透透气吧!” 沈玉媚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贞娘,道:“现在出去不太好呢!” 沈玉婳松开了沈玉媚,转而去看沈玉媱,笑道:“二妹呢?我一个人也不太好意思出去,你陪着我吧?” 姚夫人微微皱眉,按住了沈玉媱,冷淡道:“大姐儿想做什么就去吧,不要拉着媱媱了。” 沈玉媱想说什么,却被姚夫人目光所逼,只好悻悻闭了嘴。 姚夫人只看着周贞娘,道:“在宫里面,可不比在外面,真惹了事,谁也保不住的!” 而周贞娘不说话,表情木然。 沈玉婳见没人愿意与她一起,便自己起了身,向宫女说自己只是想要更衣,于是就跟着那宫女往侧殿去了。 出了正殿往侧殿走,沈玉婳一下子就看到了正跟着赵曦身后的沈玉娇,她精神一振,也不管前面的宫女了,几步就冲到了沈玉娇面前,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厉声喝道:“沈玉娇,你竟然在宫里面与外男交谈!还知不知道廉耻?!” 赵曦一愣,有些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冲出来了一个人,于是只让身后的小内侍把沈玉婳拖开。 沈玉婳不管不顾,高声嚷道:“沈玉娇,我管教你,你竟然还敢对我动手?” 赵曦怒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宫里撒野?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这样的动静,哪怕赵曦不开口,重华宫的宫人们也已经上前来准备拖着沈玉婳出去了,并且已经有人进到殿中报予皇后知晓。 沈玉婳从宫人的治挟之下挣脱开来,扑倒了沈玉娇面前,一耳光就抽了过去。 赵曦动作比她更快,他用力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沈玉婳毕竟弱女子,这样大力踢踹之下,飞出去半丈有余,只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这究竟什么人?来个人去问问!”赵曦这下子恼火了,把沈玉娇护在身后,语气森冷。 沈玉娇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然后道:“殿下,这是我大姐。” “大姐?”赵曦不可思议地回了头,“就是你说的……你那个扶正了的姨娘生的那个大姐?她这么张牙舞爪嚷嚷是为什么?有病吗?” 沈玉娇看了一眼被宫人们拽起来的沈玉婳,语气仍然平静道:“大约……便是有病吧!” 赵曦嗤笑了一声,道:“这样有病,还进宫来做什么?”顿了顿,他回头叫了一个刚才和他一起打鼓跳舞的少年郎,口中道,“姜游,你去前头,对安乐侯说,就说他大女儿失心疯,这会儿已经被扔出宫去了!” 名唤姜游的少年郎应了下来,便朝着前头紫宸殿去了。 第四十九章 -中秋 沈玉婳之事很快就上呈到了今上和皇后面前。 皇后只摆了摆手,示意就交给赵曦处理;今上则是有些古怪地笑了笑,向沈湘道:“沈将军家中女儿若是有疾,可宣太医看一看的。” 沈湘满头雾水地看向了今上,他刚刚才在宴会开始的时候受到了今上的表彰,这会儿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有些不太明了。他转头去看沈清,但见沈清也是一脸茫然。于是他只好大着胆子问道:“圣上……微臣家中女儿未曾有疾……不知圣上何出此言?” 今上笑道:“沈将军如今身居高位,更要懂得约束家人。” 沈湘茫然地应了一声“是”,更加不明白今上究竟在说什么。 待到宴会结束,大家开始纷纷离开,沈家这三兄弟才知道重华宫中发生的事情,也才知道沈玉婳的事情,顿时三人面面相觑,竟然不知要如何是好。 沈湘苦笑道:“我原想着我有军功,又放兵权放得如此痛快,中秋夜宴上除却口头上嘉奖之外,圣上也应还有其他的赏赐……原因大约便是这件事吧……” 沈淮一脸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清劝沈湘道:“这也是好事儿,免得今日赏赐太多,人家红眼,说不得要背后作祟——之前你从都护府仓促换下之事还未知道背后因果,现在低调些也好。” 沈湘叹道:“也只能如此想想了。” 兄弟三人在宫门口等候许久,终于等到周氏一行人出来。 周贞娘扶着老太太周氏,姚夫人和庄夫人站在一起,沈玉媱沈玉婵还有沈玉媚都跟在后面,却缺了沈玉婳和沈玉娇。 沈湘扫了一眼,问道:“怎么没见五娘?” 庄夫人道:“皇后娘娘说要留五娘在宫里小住,方才已经派人去府上收拾东西了。” 沈湘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就只准备扶着老太太周氏上马车去。 周贞娘看着沈淮,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张口想说话,却被沈淮拦下了。 沈淮道:“婳儿的事情已经闹到了圣上跟前,别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周贞娘压抑着应了一声“是”,然后用帕子擦着眼泪,扶着沈玉媚一起上了马车。 七个人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沈淮兄弟三人骑马,一路无话,便往安乐侯府走去了。 . 第27节 沈玉婳被关在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没有灯烛,月光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能朦胧看出一个轮廓。 她身上疼痛难忍,却连□□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趴在地上,她脑子里面一片嗡嗡作响,之前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回放,心中的不甘和嫉妒叫嚣着嘶吼着。她觉得胸闷气短,勉力抬手捶了捶胸口,然后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而这口淤血吐出,也让她忽然平静了下来,大约是吐血的时候觉得心灰,又或者是这安静漆黑的地方让她无力再去想之前的事情。她抬头去看那片月光,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她沉默地想着。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她明明应该是理智的,明明应该是沉得住气的,明明知道是在宫里面,为什么会这样丧心病狂起来? 沈玉婳用手捂着眼睛,终于清醒了起来。 但事已至此,她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她的全身,她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点点站直了身子,趴在窗户上看外面。 寂静宫室,外面连一个人都没有。 . 沈玉婳在自我悔恨的时候,沈玉娇则跟在了赵曦身后,在京城的灯会上看着五颜六色姿态各异的花灯。 大周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意,于是灯会上不仅有官家派人来扎的花灯,还有许多是百姓自发地摆出了许多模样新奇的灯来:有动物模样的,譬如鸟兽;有花草形状的,譬如芍药牡丹;还有一些瓜果灯,西瓜苹果,看起啦都十分可爱。 赵曦拉着沈玉娇的手,买了一个兔子灯送给了她,笑道:“我送给你那套兔子的首饰,你怎么不戴呀?” “太隆重了些。”沈玉娇笑着接过了那兔子灯,“你这么喜欢兔子,是为什么?” “因为我属兔呀!”赵曦骄傲地挺胸,“你比我小对不对,我知道你属马。” “唔,那你应该给我买个走马灯才对。”沈玉娇抿着嘴笑。 赵曦认真笑道:“我才不,给你买小兔子,你就记得我就是小兔子!”一边说着,他握紧了沈玉娇的手,又道,“今天你的那个姐姐,为什么那么疯癫?是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不和我说?” 沈玉娇道:“些微小事,不值得说。” 赵曦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沈玉娇,道:“你的事都不是小事,我希望你遇到事情就说给我听——哪怕你自己能解决,可我也是会担心的呀!” 沈玉娇抬头看着赵曦,点了头,道:“下次……下次一定都说给你听……” 赵曦不满意,道:“怎么能等下次,你现在就应该把你家那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给我知道呀!”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玉娇笑着抬手捏了捏赵曦的脸颊,却被他把她的手握在了手中,“就是嫉妒呗!我这么好运能嫁给你,她们就不高兴了。” 赵曦道:“就这么点儿?” 沈玉娇点头:“真就这么点事情,其他的诸如我大姐已经与周家有婚约,二姐也有婚约,这种事情就不必说给你知道了吧?” 赵曦道:“唔,听起来好像也真挺简单……但你大姐都有婚约,为什么今天还……” “还能因为什么,不乐意嫁嘛!”沈玉娇道,“我能嫁给你……不知道她们有多嫉妒呢!” 赵曦听着这话,有些得瑟地笑了笑,喜滋滋地拉着沈玉娇继续往前走,口中道:“那她们干嘛不嫉妒我,我还能娶你呢!” 沈玉娇默默看了赵曦一眼,偷偷笑了起来,道:“她们本来就没法娶我……” “哈哈,所以我就能娶了!”赵曦也不在意,只是爽朗地笑了起来。 这时,赵溥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眼看到赵曦就抓着他不放了,口中道:“快快,帮我挡一挡,那边有个女人!” 赵曦没留神就被赵溥拉得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好容易站稳,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艳丽女人正朝着他走过来。 女人看也没看赵曦一眼,一伸手就把他身后的赵溥给拽了出来,口中娇嗔道:“这位郎君,既然方才喝了我的酒,就要入我的如意楼呀!” 赵溥抓着赵曦不松手,道:“今日中秋,人那么多,你可以找别人上你的如意楼!” 女人道:“这位郎君,若你不愿上如意楼,便赔了酒钱吧!” 赵溥求救地看向了赵曦。 赵曦皱了皱眉,转而问那女人:“那酒又是多少钱?” 女人道:“一两黄金。” 赵曦伸向荷包的手停在了半途,转而把赵溥推了出去,道:“叔叔,我身上怎么可能带着一两黄金?你还是跟着这位娘子上那什么如意楼吧!” 女人笑了一笑,挽住了赵溥的胳膊,娇滴滴道:“正是这个理呀!来我们如意楼看看做一做,吟诗作赋也好,花前月下也罢,都是极好的呢!” 赵溥被缠得没法子,赵曦又不愿施以援手,于是只好被那女人缠着,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沈玉娇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想起了上辈子在齐王府中的日子,一时间脸上笑容尽失。 赵曦看着赵溥走远了,然后才看向沈玉娇,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只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有些不高兴,于是解释道:“那是我小叔,他就是这么个风流性子,这次恐怕就是他不小心惹到了那个什么如意楼的人,又想风流快活,又怕被缠上,所以才这么匆忙逃窜呢!” 沈玉娇看着赵曦,勉力笑了笑,没说话。 赵曦急忙又道:“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不是这种人,我肯定不会去这种地方的!” . 逛到了子时,大街上的人渐渐稀少,赵曦便带着沈玉娇往宫里走了,到了宫门口还遇到了早早儿就结伴出来玩的八公主赵暖与九公主赵晓。 赵暖和赵晓之前就见过沈玉娇,这会儿也不怎么意外。 赵暖笑道:“娇娇这次要在宫里住多久呀?中秋一过我们就准备去狩猎啦!这次你是跟着我们一起,还是跟着你家一起呀?” 沈玉娇上前见了礼,然后笑道:“这得听娘娘安排了。” 赵暖已经听说了沈玉婳的事情,于是道:“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好了,反正你家里那大姐真不成样子——对了八哥,刚才我听说母后已经开口让娇娇的姐姐回去了。” 赵曦道:“回去便回去了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暖拉着沈玉娇的手,道:“说的也是,不过娇娇,你今天就跟着我回去吧!我和母后说一声就是了,上次你教我玩的那个翻花绳,那个花样我怎么都翻不好!你得教我!” 沈玉娇下意识抬眼去看赵曦。 赵曦笑道:“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是让你去和母后说呀!”赵暖嬉笑着挽着沈玉娇的胳膊说道,“反正我不管那么多,娇娇我就带走啦!八哥,你也早些休息吧!” . . . 第五十章 -自救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原本是一个欢乐喜庆的日子,但沈家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 沈玉婳被宫里的人送了回来。她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身上那皱巴巴的衣裳还有那显而易见的褐色血迹都昭示着她经历过了什么。 沈淮亲自谢过了那些宫人,又塞了厚厚的红封给他们,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然后一回身,只让人把沈玉婳关了起来。 没有人为着沈玉婳说哪怕一句话,大家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聚集在了侯府的正厅当中。 沈淮先诚恳地对着沈湘说了抱歉,他道:“是大哥的不是,此番连累了三弟。” 沈湘只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还是说说今后应该怎么办吧!” 周贞娘忽然道:“五娘还在宫中没有回来呢!” 沈淮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只道:“你先回菖蒲园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 周贞娘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沈淮的目光吓住,于是只好福了福身,然后退了出去。 姚夫人笑了笑,向沈清道:“我带着媱媱先回去,李姨娘还不知道这边的事情,在浮莲园里还等着要过节呢!我得回去先吩咐一声。” 沈清点了头,道:“也别对李氏说太多,就让她安心就行了。” 姚夫人应了一声,然后便带着沈玉媱转身出去。 沈湘也回头看向了庄夫人,关切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如也先回绿桑园休息,等这边事情说完了,我就回去。” 庄夫人闻言便起了身,温和道:“玉婳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指责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想想今后。我一介女流,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便不在这里多留了。”说完,她便带着沈玉婵出了正厅。 很快,厅中便只剩下了沈淮兄弟三人。 沈清道:“方才三弟妹说的是,这事情不如想想应该如何收场吧!” 沈湘道:“按说今日宫里把玉婳也送了出来,想着应该不会多追究了。毕竟这事情往小了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静待两日,看看宫里面是如何态度吧!” “或者宫里会等着我们先表态。”沈清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臣子家事,圣上和皇后娘娘多半也不会管臣子家事要如何处理——坏就坏在,玉婳是在宫里面坏了宫规,还冲撞了陈王殿下……” 沈淮叹了一声,道:“明日我先让玉婳写忏悔书吧!” “单单一个忏悔书也是不够的。”沈清道,“或者我们也应该亲自去与陈王殿下道歉。” “陈王如今还未出宫建府,想见一面也难。”沈湘皱着眉头道,“若是出宫建府了,倒是比现在容易太多了。” “娇娇现在在宫里面应该会很容易见到陈王。”沈淮想了想,如此说道,“明日先让娇娇回来一趟,把这件事情了了吧!” 沈清和沈湘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沈清道:“今日五娘是被皇后娘娘留在宫里面的,要是娘娘不发话,她也不好出宫来的——再说了,玉婳本就是对着五娘发了疯,还伸手要打人,没有让玉婳给五娘道歉也就罢了,还让五娘为着她这事情去求陈王,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沈淮噎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沈湘也道:“说起来,娇娇也是受害者,若是娇娇这会儿在家里,得让玉婳来给她端茶认错才对!没有哪家的姐姐这么对妹妹的!” 沈淮倒是真没想到这一层,在他看来,沈玉婳虽然做错了沈清,但得罪了陈王为主要,开罪沈玉娇并算不得什么大事。被沈清沈湘这么一说,他感到有些讪讪,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沈清道:“还是先给圣上请罪吧!毕竟宴席上发生的事情,最终也是驳了圣上与皇后娘娘的面子。这些细枝末节暂且放下,便先给圣上请罪为是。” 沈淮点了点头,道:“我晚些时候就起折子,届时二弟三弟也帮我参详一二。” 沈清与沈湘都应了下来:这虽然只是大房惹出来的事情,但总归都是沈家事,若是大房落不到好,他们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三人商定了结论,便出了正厅往沈淮的书房去了。 . 沈玉婳被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面,门口有健妇把守,她之前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们都被赶了出去,现在院中就只有她一人。 对着镜子,她梳理了一番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却没有心思再去换衣服了,只草草在椅子上坐了,呆呆地看着外面。 周贞娘回到菖蒲园之后,换了一身衣服便去了沈玉婳的院子,却被那健妇拦了下来。 “老爷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去。”健妇一板一眼地说道。 周贞娘皱了皱眉,道:“我进去看看我女儿,又有什么不可以?” 健妇道:“太太莫要为难奴婢,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任何人都不许进去的。” 周贞娘无奈,于是只好转了身,往沈玉媚的院子去了。 第28节 沈玉媚也正心神不定地坐在房中,看到周贞娘进来,急忙站起来迎了出去,道:“方才我想去看看大姐,却被门口那两个妇人拦了下来,母亲可有去看看大姐?” 周贞娘摇了摇头,道:“未曾见到,所以过来看看你——也不知你大姐究竟是怎么了……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沈玉媚扶着周贞娘坐下,口中道:“大姐或许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一时间难以控制……” 周贞娘叹道:“我知道她不想嫁给元泰,又想和五娘一样嫁给皇子,我原是想着,在中秋晚宴之上,能与京中的夫人太太们有联系,说不定也有机会……可没想到……” 沈玉媚道:“大姐现在也一定后悔极了,不如我去求一求父亲,让我进去与大姐说说话。” 周贞娘摆了摆手,道:“罢了,今天你父亲也在气头上,有些事情便缓几日吧!” 沈玉媚也没再多说,宽慰周贞娘道:“既然大姐从宫里面已经出来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尽管放心吧!过几日父亲气头过了,就会放大姐出来了。” 周贞娘听着这话,勉力笑了笑,道:“但愿如此吧!” . 第二日早朝上,沈淮上了请罪的折子。 今上似笑非笑地听着,任由他跪在丹阶之下,并没有说话。 御史们早就准备好了大段大段的话语来对昨夜之事进行各个角度的弹劾,中心思想就是安乐侯府目中无人,大不敬,不讲孝悌。这一道道的大帽子压下来,跪在地上的沈淮只觉得冷汗涔涔,手抖有些发抖了。 大约是看到沈淮跪在那里着实可怜,等到御史们讲完了之后,太子赵旸笑着开了口,道:“想来安乐侯也不是刻意的。这养儿养女之事,想来安乐侯也关心甚少吧!” 今上看了一眼太子赵旸,笑了笑,道:“这安乐侯便是前车之鉴,诸位爱卿也该知道,除了自己修身养性,也要约束家人。” 赵旸道:“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昨日安乐侯之女着实是冲撞了八弟。” 今上点了点头,道:“既然这么说了,安乐侯便给陈王道个歉,再回去好好管教女儿。” 沈淮急忙答应下来,重重磕头在地,额头上的汗珠几乎把他面前的金砖都打湿了。 赵旸又道:“幸好与八弟赐婚的安乐侯之女沈氏是在宋国公府长大,否则孤都要建议父皇,将这婚事作废了。” 沈淮心一惊,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今上似笑非笑,并没有接着赵旸的话说下去,只让沈淮起了身,然后便在朝堂上讨论起了其他的事情。 便如沈淮兄弟三人晚上讨论过的那样,沈玉婳的事情要是往小了说也不算太大的事情,只要今上不追究,就能化小化了。今上既然不说什么,御史们也就不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沈淮站在群臣当中,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死而复生一样,他握紧了手中的笏板,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下朝之后,沈淮擦着额头上的汗出了宫门,等着沈清与沈湘一起,便回了府。 沈清劝道:“今天既然圣上已经发了话,想来之后也不会太多追究了,还是先给陈王道歉重要。” 沈淮颓然点了点头,道:“等回府了,我便准备重礼去给陈王赔罪。” 沈湘却皱着眉头,刚才他与其他的几个将军一起说了说西域都护府的事情,说是前去做都督的那位大人刚一到任,就遇到周边小国进犯,又是要打仗的节奏。虽然回到京城之后比之前在西域要舒服太多,可一听到这样消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 “三弟?”沈清见沈湘皱着眉头,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你这模样?有什么事情?” 沈湘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事情,刚才与人聊了聊西域的事情,心里有些挂念。” 听他这样说,沈清也就没有多问。 三人回到沈府,各自回去自己的书房,然后沈淮一边命人去准备重礼,一边去了菖蒲园,让人打开了沈玉婳的院子,自己亲自进去要与沈玉婳谈一谈了。 . . . 第五十一章 -忏悔 沈玉婳垂着头,目光冷冷地看着梳妆台上散落的珠翠。 外头沈淮咳嗽了一声,然后进到屋子里面来。 沈玉婳抬了头,寻声看去,只见沈淮缓步走进来,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了。认真来说,她对沈淮也没有太多孺慕之情——她出生一直到她懂事,周贞娘还是姨娘,她只是庶女,那会儿宋乔儿尚在,沈淮整日里被压得死死的,没有太多心情去关注自己的庶长女,他几乎是忽视着她的存在,直到周贞娘被扶正,她忽然算是有了嫡女的名头,他才有过一两分关心。 沈淮看着沈玉婳,微微皱了皱眉,冷冷开口道:“昨日让你写的悔过书,可有写好?” 沈玉婳起了身,从桌上取了一张薄薄的信笺,恭恭敬敬交到了沈淮手中。她道:“父亲,昨日之事都是我的错,还请父亲看在母亲的份上,能原谅我一次。”她低着头,并没有抬头去看沈淮,口中又道,“不知娇娇回来了没有,是我冲动打了娇娇,我还未对她说对不起。” 沈淮道:“五娘现在在宫里,等她回来了,你再去道歉也不迟。”他接过了沈玉婳的悔过书,上面字字泣血,泪痕斑斑,行文之中全是满满的悔过之意,草草看过之后,他将这信笺折了起来,道,“从现在起,你就在家中闭门思过,直到你出嫁吧!” 沈玉婳没有争辩,只道:“一切都听父亲的。” 沈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腿就出了房门。 沈淮走后不久,周贞娘就带着丫鬟婆子们来了沈玉婳的院子,一看到沈玉婳,她就哭着抱住了她,口中道:“我的婳儿,你在宫里受苦了没有?” 沈玉婳听着周贞娘的话,心中有些苦涩,却是哭不出来了,只道:“不曾受什么苦,也只是关了一些日子。”说着,她看向了周贞娘带来的那些丫鬟婆子,有些疑惑,“这些是?以前都不曾见过呢……” 周贞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你父亲的意思,之前你身边伺候的人都要换了,这是我特地给你安排的,都十分可靠。” 沈玉婳点了点头,也没什么精神多问,又道:“宫里面……圣上与娘娘可有说什么?” 周贞娘叹了一声,道:“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让咱们家给陈王道歉,你父亲已经带着重礼去了。” 沈玉婳怔忡了片刻,道:“还好没有带累家中……” 周贞娘听着这话,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道:“婳儿啊,你昨日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不知究竟是怎么了。”沈玉婳看向了周贞娘,声音苦涩,“我不想嫁给周元泰,我想和五娘一样,也嫁给一个身份显赫的贵人,更想像五娘一样,能得了皇后娘娘青眼,服侍在贵人左右——母亲,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想……有多恨……” “就算恨,就算心中不甘……”周贞娘听着她的话叹气不已,“事已至此,恐怕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罢了。”沈玉婳道,“大约这就是命……哪怕是我发了狂、发了疯,也就是这个命了。” . 沈淮通过层层关系,终于把重礼送到了赵曦面前。 赵曦身边的大内侍孙青带着两个小内侍捧着一个巨大的雕花匣子送到他宫里去的时候,他正兴致勃勃地与八公主赵暖一起扎毽子。 赵暖无意中回头,就看到了那大雕花匣子,于是推了推赵曦,问道:“孙青这抬进来的是什么?” 赵曦握着野鸡毛,眼花缭乱地抬头,只扫了一眼,道:“娇娇家里赔罪的玩意儿。” “给你赔罪?”赵暖扯着那五颜六色的野鸡毛,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娇娇知道她家里来给你赔罪了么?” “想来是知道的。”赵曦重新低下头去扎那些野鸡毛,“刚才母后把她叫走了,不就是为了这事情吗?” 赵暖道:“我觉得娇娇也……挺可怜的……要是换了别人家里,知道可以嫁给你,那得多高兴啊!可他们家……听说她那大姐嘴脸挺难看的。” 赵曦灵巧地在毽子上打了个结,道:“反正我只是娶娇娇,又不是娶她家的人,大不了今后少来往就是了。”说着,他把毽子递给赵暖,笑了笑,“你踢踢看,这个重量怎么样?” 赵暖接过了毽子,在脚上踢了几下,然后抓在手里重新还给了赵曦,道:“还轻了点,踢起来没什么感觉。” 赵曦想了想,把翎毛给拆下来,从手边的匣子里面抓了两个铜钱加在了底下,口中道:“等娇娇回来了,我们把小叔喊上,一起去御花园玩。” “小叔今天没进宫吧?”赵暖疑惑地问道,“昨儿晚上我还在街上和小皇叔擦肩而过呢,不过那会儿他不知道在躲谁,压根儿没注意到我。” 赵曦手中没停下来,只道:“好像是去如意楼玩了吧?去找太子哥哥也可以的。” 赵暖连连摆手,道:“我是不敢的,听说太子哥哥现在和父皇一起学着处理政事,要是找他出来玩,还不知道要被父皇怎么骂呢!” 说话的功夫,孙青已经把那雕花大匣子给放好了,转回到了赵曦跟前来,问道:“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眼?外面安乐侯府的侯爷等在宫门口呢!” “等在那儿做什么?”赵曦重新把毽子扎好,交给了赵暖,然后看向了孙青,“那玩意是什么,你看过没有?” 孙青笑道:“安乐侯自然是等着殿下的回话了,殿下收了礼,说不计较了,他才会放心。” “那就说我不生气了吧!”赵曦草草挥了挥手,并没有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不过究竟送了什么来?这么有信心就知道我不会生气了?” 赵暖在一旁道:“哪里是看着礼物?就是看着八哥你脾气好!” 孙青则道:“方才我看过了,送来的是一尊玉象。” 赵曦挑眉,道:“看来安乐侯府的好东西不少呢!一出手就是送玉象。” “去看看吧!”赵暖拿着毽子笑道,“我也开开眼界,我在宫里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玉象呢!” 赵曦听着这话,便带着赵暖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以前倒是在小皇叔家里看过,不过挺小的一个,约莫就三寸那么长,刚才看到孙青他们抬着那么大的雕花匣子,想来这一尊就不止三寸那么大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然后就看到了放在匣子里面的那有大约一尺还长的玉象,雕工精美,玉质温润。 赵暖好奇地看了一圈,道:“这玉料也好,安乐侯府底子不薄啊!” 赵曦倒是一眼看到那玉象后腿上有个小小的纹章,他凑过去看了看,有些哭笑不得了,道:“这个玉象和小皇叔的那个是一组。” “宫里的东西?”赵暖睁大了眼睛,“那怎么还送回来了?” 孙青笑道:“这便不知道了。” 赵曦道:“一会儿娇娇回来了,倒是能问一问,她们家的东西,她自然是清楚的。” 于是等到沈玉娇从重华宫回来,便被赵曦和赵暖拉着来看这玉象了。 沈玉娇一看这玉象,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了,道:“这是我母亲嫁妆里面的,若说从前,倒是从宫里赏赐给我外公的,后来就给了我母亲当嫁妆。” 赵曦听着这话,道:“那你回去的时候,便带回去吧!这是你母亲的嫁妆,被你父亲这么送过来,也是不像话了。” 沈玉娇想了想,道:“倒不如先放在殿下这里吧!” 赵暖好奇了,问道:“你不把你母亲的嫁妆带回去?我听母妃说,外头女人的嫁妆都是女人的私产……娇娇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你父亲怎么还能动用你母亲的嫁妆?”对宫外的事情,她只了解一个大概,这些嫁妆之类的她也只是听说,并不太明白具体究竟如何。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与殿下也说不明白。” 赵暖嘟着嘴,道:“那你就简单说说吧!” 赵曦倒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玉娇的难为,于是道:“你说的也没错,但娇娇生母不在了,她母亲的嫁妆应该是由娇娇保管的,而现在却并不是。” 赵暖道:“那就要回来呗!反正就是娇娇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呀?还胡乱拿来送人,简直太不要脸了!” 沈玉娇感激地看了赵曦一眼,然后向赵暖笑道:“殿下说的有理,等我回家了,便把我自己的东西都要回来!” 赵暖听着这话就高兴了起来,道:“就是要这样呀!将来你嫁给了我八哥,就得帮着我八哥,可不能让我八哥受了欺负!所以软绵绵的可不行,就得硬气起来!” 赵曦笑嘻嘻地把她手里的毽子拿了过来,在手里抛了两下,道:“不说这些,我们去御花园玩毽子好了!” . 宫门口,久候的沈淮终于等到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原谅的话语。 他长长松了口气,然后便打马往府里去了。 刚进书房,就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周孝和来了。 . . . 第29节 第五十二章 -妥协 沈玉婳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周孝和自然也会知晓。 袁氏一听说这些,就急急忙忙对周孝和说了沈玉婳不能娶这样的话语。 “都失心疯一样了,娶回来做什么?”袁氏这样说道,“咱们家元泰也不能娶这么个太太,将来她还得去贵妇圈子里面交际,她有什么脸出门呢?” 周孝和听着袁氏的话,倒也觉得有道理。 袁氏见他神色松动,于是又道:“虽然咱们家和安乐侯府一向关系都好,可在儿女婚事这样的大事上,也不能让咱们家元泰吃了亏呀!” 话说到这样地步,周孝和也就动了心,于是就出了门,直接往安乐侯府去了。 沈淮听说周孝和来了,于是让人引了他到书房里面来。他大约也猜到了周孝和这时候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待到周孝和坐定之后,便说起了去给陈王赵曦赔罪的事情。 “好容易给陈王送了礼,也赔了罪,得了一句准话。”沈淮说道,“现在回来了,比之前也安心了许多。” 周孝和道:“既然陈王不计较,那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沈淮道:“正是如此——不知孝和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 周孝和想了想,还是非常直白道:“也不拐弯抹角地说了,我们本来就是表兄弟,以前关系也好,我原想着若是能做儿女亲家,也是件好事,但现在玉婳出了这么件事情……”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了沈淮,有些苦恼地搓了搓手,道,“将心比心吧……若是表哥你的儿子,会让他娶这么个妻子吗?” 沈淮沉默了一会儿,道:“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便没有反悔的道理。他们二人八字已合,都说是天作之合,这样一桩婚事,为何要拆散呢?” 周孝和苦笑道:“将来玉婳嫁入周家,还要出去交际,总不能一辈子都带在家里吧?一出去,大家都知道她在大慈恩寺里面发生过什么,也知道她在宫里面发过什么疯……我简直无法想象将来沈玉婳过门之后,周家人要怎么低着头夹着尾巴做人了。” 沈淮听着这话,冷笑了一声,道:“话虽如此,但既然婚事定了,就不能出尔反尔了。若是玉婳被退了婚,我们沈家的其他的女儿们该怎么办?” 周孝和被沈淮这样态度惹恼了,他倏地站了起来,道:“表哥,既然你这么说,这婚我是非退不可了——” “就算是闹去京兆府,这婚事也退不了。”沈淮倒是不慌不忙了,“我们两家只差请期上门亲迎,若你硬是要闹大,最后驳的也还是周家的面子。“ 周孝和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又放软了语气,道:“玉婳这样情形,还怎么嫁呢?不如我们两家各让一步,便让沈家来说解除婚约,如何?” 沈淮只摇头,道:“这婚事既然已定,就不要提解除的事了。”他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快些把沈玉婳嫁出去的——只要嫁出去,之前她闹出的那许多事情,都可以被揭过去。至于沈玉婳嫁人之后过得怎样,周家人会不会喜欢她,便不是他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周孝和这一趟并没有任何收获,回家之后与袁氏说了,袁氏也无可奈何。 袁氏道:“若沈家这样强硬……恐怕也就真的只能委屈了元泰了。” 周孝和道:“也只能如此……” 袁氏道:“我明儿去一趟沈府,与小姑子哭一哭,既然我们要妥协,也得让他们多给点好处才是!至少让他们帮着给元泰求个恩典吧?元泰科举不中,沈府总得出个力气,给元泰捐个官也是可以的。” 既然打定了这样的主意,第二天袁氏就去了沈府见周贞娘了。 周贞娘已经从沈淮那里听说了周家想退亲的事情,看到袁氏过来,她也有些烦躁,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请她进来。 袁氏开门见山道:“我们家元泰科举不中,现在想捐个官儿,还请小姑子帮个忙吧!否则他日大姐儿嫁给一个白身,说出去也不好听的。” 周贞娘倒是没想到袁氏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相对退亲来说,捐官倒显得不是什么大事了。 她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让老爷去打听一二。” 袁氏听着这话,脸上就带了笑,道:“昨日我们老爷来说退亲的事情,回去与我一说,我还骂了我家老爷——我就说他不念旧情,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就算大姐儿千般不好,这时候也不能做落井下石的事情呀!” 周贞娘抿了抿嘴唇,倒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袁氏道:“大姐儿在哪里呢?让她出来说说话也好!” 周贞娘道:“她在房里看书呢!倒是不好出来了,那天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也受了惊。” 袁氏一笑,也没多追问,只道:“那我便等着小姑子的好消息了!咱们家元泰一表人才,可是得捐个好听点的官才好呢!” 周贞娘应了下来,待到袁氏走了,便去书房找了沈淮。 沈淮听着周贞娘的话,脸色并不好看,只说会尽力,然后便不多说了。 这捐官的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周家摆出来的条件,既然硬是要让周家娶沈玉婳,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幸好捐个小官也不难——至少对现在的安乐侯府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发生在沈府的事情,宫里面的沈玉娇并不知晓。 皇后倒是一如既往对她十分和蔼,常常把她带在身边,有时候也打发她去和太子妃薛氏作伴,明里暗里都是让她多学学如何驭下,如何处理大小事宜。 沈玉娇十分感激,于是更加用心地跟着皇后和太子妃薛氏学习。 赵曦看在眼里,倒也十分理解,还慎重其事地去感谢了一番皇后。 皇后摸着赵曦的脑袋笑道:“这点儿小事,你还特地跑来感谢一番,倒是显得生疏了呢!” 赵曦撒娇地抱着皇后的胳膊道:“并非生疏,是真心实意感谢母后!我也替娇娇来说感谢呀!” “喔,听起来就很像是民间所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哦!”皇后好笑道,“不过你还没娶人家呢,就开始替人家说话了?” 赵曦扭股糖一样拉着皇后的胳膊摇晃,道:“这才不是呢!我怎么会忘了母后呢!” 皇后被他晃得头晕,于是只好把他拍了一下,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个什么?看着这样,你将来还怎么做男子汉大丈夫?” 赵曦嬉笑道:“我在母后这里,就是小郎君男孩儿,算不得什么大丈夫的!” 皇后笑了起来,又拍了赵曦一把,道:“你别在这里闹了,自己玩儿去或者去找小八也好,你若愿意出宫去玩也行,我这儿还有事情要安排,没空和你磋磨。” 赵曦问道:“那我可以带着娇娇出宫去玩吗?” 皇后道:“她在太子妃那里,你要是想带她出去,便去问问太子妃吧!” 赵曦开心地应了一声,便欢欢喜喜地往东宫去了。 到了东宫,还没见着太子妃,赵曦就被太子赵旸给拎住了了。 赵旸笑道:“你这么鬼鬼祟祟跑到东宫来做什么?” 赵曦没防着赵旸这会儿就在东宫,还以为他是在紫宸殿跟着今上学习政事,于是笑道:“我还以为哥你不在呢!我来找太子妃哒!” 赵旸道:“你来找你嫂子做什么?要找她光明正大来就可以了,你这么鬼鬼祟祟的,还以为要做什么坏事呢!” 赵曦嘿嘿一笑,道:“娇娇跟着太子妃身边……我就来看看。” 赵旸自然也知道沈玉娇是谁,更知道沈玉娇这些时日常常跟着太子妃薛氏一起,于是道:“你和沈姑娘虽然已经赐婚,也知道应该避嫌才是,没有整日里腻在一起的。叫别人知道了,对沈姑娘名声也不好。” 赵曦愣了一下,道:“都已经赐婚了……就差成亲了……还有这么多花头吗?” 赵旸敲了赵曦一记,道:“虽然已经赐婚了,但还没正式成亲呢!你就算自己不在乎,也要为沈姑娘多考虑一二。” 赵曦傻乎乎地看着赵旸,道:“但是……但是我是想来找娇娇一起出宫玩的呢……” 赵旸无语地看着他,道:“整日里想着玩,你都这么大了,就没想点别的?” “还想去西域打仗……”赵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但父皇母后还有哥你都不让啊……那还能做什么……” 赵旸哼了一声,道:“你还是太闲了,不如明日开始就跟着我一起来学习处理政事吧!” “不要啊!!”赵曦哀嚎了一声,“哥!!我不想学这个!!我以后只想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太平亲王!!我可不想学什么政事!!我才不想当一条狡猾的老狐狸呢!!!” 赵旸挑眉:“你的意思是,你哥我现在就是狡猾的老狐狸了?” “对啊!”赵曦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赵旸克制地给了他一记白眼,道:“小曦,你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吗?” . . . 第五十三章 -嫁妆 沈玉娇跟着太子妃薛氏一起读完了一本书,两人一前一后从内殿出来,便看到太子赵旸正罚赵曦倒立着背书。 赵旸与赵曦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赵旸好文,赵曦好武,从前兄弟俩还在一起念书的时候,赵曦在赵旸的监督之下倒是还勉强能把四书五经都学好,到后来赵旸不再在书房跟着夫子念书了,赵曦也就自由散漫了起来,好好念书就不指望了,就连书房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今上偶尔抽查皇子们的学习成果,发现了赵曦那一团糟的情况也会下大力气惩罚一番,但对赵曦来说,这也就是偶尔的事情,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赵旸倒是有心关心自己弟弟的学习,但他学习政务以来事情颇多,也顾及不上。 可刚才说话的功夫,他随口抽查了几句四书五经中的话语,赵曦竟然磕磕巴巴背不出来,赵旸就十分不高兴了,再追问几个问题,赵曦就开始跃跃欲试地准备跑路。这样情形赵旸哪里还不懂?于是就狠狠心,让他就在园子里面倒立着背书了。 赵曦可怜兮兮地背着书,哀怨的眼神看着赵旸,终于实在是背不出来,哭丧着脸道:“哥,我不说你是老狐狸,你不要让我背书了好不好?” 赵旸冷漠道:“不是老狐狸也会让你背书的,你死心吧!” 薛氏拉着沈玉娇在廊下站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八弟今日怎么过来了?也没叫人来通报一声呢!” 赵曦寻声看去,看到了薛氏,也看到了沈玉娇。他想翻身站直了,却被赵旸瞪了回去,于是瘪了瘪嘴巴,道:“哥!你再这样,薛姐姐会拧你耳朵的!” “不会不会,小曦,你可别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哦!”薛氏的笑声就和银铃一样清脆,“殿下要管教你也是应当的,上次还听母后说,你在书房里面成绩又得了个丙呢!” “什么?丙?!”赵旸怒了,“连甲都得不到!你究竟在学什么!你是不是天天逃课跑去玩了?” 赵曦苦着脸道:“是先生嫌我字不好看,才故意给了丙!” “字也不好好练了?”赵旸更怒,“赵小曦,你是不是仗着没人敢管你,你就开始无法无天啦?” “不是啊!我那练的是草书嘛!”赵曦用目光祈求赵旸放过,“我今天带着娇娇出去玩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练字!哥!你今天就放过我好不好!” 赵旸哼了一声,道:“背书吧!今天背部出来,就不用出去玩了!” 薛氏拉着沈玉娇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我们这会儿便去找母后,就让小曦和殿下兄弟俩好好交流交流。” 沈玉娇抿着笑看了一眼倒立的赵曦,应了一声,然后便跟着薛氏出去了。 赵曦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嘤嘤哭泣起来,道:“哥!你知道吗!坏人姻缘会被驴踢的!” 赵旸露出了一个优雅的、高贵的、矜持的、英俊的微笑,看着赵曦,道:“宫里面不会有驴这种动物,所以不会有这么一个不存在的动物来踢我一脚的。” “嘤嘤!哥!你怎么能这样!”赵曦崩溃地趴地了,“我不背了,哥你变了!” 赵旸道:“是你变了!以前勤奋好学的你呢?” 赵曦道:“我都这么大了,还读个什么啊!” 赵旸道:“没文化的将领还想打仗?兵法都看不懂吧?” 赵曦道:“谁说我看不懂!!你又没考我兵法!你刚才考的是楚辞!楚辞我……我能记得前面就不错了!” 赵旸道:“那又如何?” 兄弟俩这么一番争吵,最终还是赵旸占据了上风,逼着赵曦背完了一本诗文,才放他离开东宫——距离他摸进东宫的午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快到傍晚了。 赵曦垂头丧气地回了重华宫,没脸没皮地缠着皇后哭诉了一番,还没说完呢,就被赵暖拉着去玩毽子,然后也就把东宫里面那些事情抛之脑后了。 “刚才娇娇说你在东宫背书呢?”赵暖飞起一脚,把毽子踢给了沈玉娇。 沈玉娇灵巧地用脚尖接了毽子,提给了赵曦。 第30节 赵曦跳了个花样,把毽子重新提给赵暖,道:“是啊……竟然遇到太子了……我还以为他在父皇那儿呢!” 赵暖接了毽子,传给沈玉娇:“真可怜啊八哥!” 沈玉娇踢给赵曦:“读书也是好事,殿下多努力吧!” 赵曦传给赵暖:“我本来是想带着你去宫外玩耍的!现在就只能踢毽子了!” “干嘛不带我?”赵暖大力一脚,把毽子踢回了赵曦,“你不能只想着娇娇,然后把我们都给忘了啊!” 赵曦接了毽子,传给了沈玉娇:“反正最后也没能出去……” 沈玉娇柔柔地笑了笑,把毽子传给赵暖:“我明天就要回家去了。” “咦,这次怎么这么快!”赵暖很惊讶地把毽子踢给了赵曦,“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赵曦接了毽子,传给了沈玉娇:“不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了吗?马上就要去秋狝,你不一起去吗?” 沈玉娇跳起来接了毽子,传给赵暖:“是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处理,已经和皇后娘娘说好啦!秋狝的时候再说了,说不定这次我就不能一起去了。” “是什么事情?”赵曦关切地问道。 赵暖把毽子握在了手里,也关心地看向了沈玉娇:“需要我帮忙吗?” 沈玉娇摆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就一点家事。” . 沈玉娇回家所为的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她来说,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宋乔儿的嫁妆。 宋乔儿当年嫁入沈家时候,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十里红妆羡煞旁人。宋乔儿在世的时候,嫁妆自然是由宋乔儿掌管,宋乔儿去世之后,她的嫁妆去向就一下子模糊了起来。 沈玉娇最初是没想到这一茬——上辈子是连想都没想过,这辈子是曾经有想过,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次沈淮用了宋乔儿嫁妆中的玉象来给赵曦赔罪,就让她找到了一个正当的清点宋乔儿的嫁妆的理由。 回到沈府,沈玉娇直接去了沈淮的书房,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宋乔儿的嫁妆。 “母亲的嫁妆,这些年是由谁的打理?”沈玉娇问道,“我前两日在宫里面,看到了一尊玉象,仿佛就是母亲嫁妆中的那一尊,也不知是谁擅自动了我母亲的嫁妆?” 顿时,沈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十分难看了。 沈玉娇又道:“我前儿把母亲的嫁妆单子翻了出来,明日正好父亲也在家,就陪着我清点一下母亲的嫁妆——母亲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好好打理,会不会有人侵占了母亲的东西呢!” 沈淮闭了闭眼睛,道:“你母亲当年自然是安排了人打理的,你不必担心。” 沈玉娇道:“那些铺子田庄我倒是不担心的,这些账目年年都有人送给我看,只不过那些珠宝字画黄白之物,放在库房里面,说不定就有人会擅自动用,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还是清点清点比较放心。” 沈淮道:“既然放在库房里面,怎么会有人擅自动用?” 沈玉娇一笑,道:“那我也要去库房看一眼,既然看到了那么一尊仿佛就是我母亲嫁妆中的玉象,我得确定一下母亲的玉象还在不在呢!” 沈淮噎了一下,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玉娇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父亲就陪着我去库房中清点一二吧!”说完,她也没等沈淮再说什么,就带着戴嬷嬷等人离开了书房。 回到娉婷院中,戴嬷嬷道:“姑娘早就该把太太的嫁妆清点清点了,之前是我们太疏忽,竟然忘了提醒姑娘这件事情,简直是我们的过错!” 何嬷嬷也道:“不过还好姑娘自己能想起来,明日去库房中,一定要好好清点着呢!” 沈玉娇道:“这一两年事情这么多,没想到这个上面也是正常的。我也是在宫里面见到了那尊玉象,才想起来母亲嫁妆的事情——真难以想象,连这么贵重的玉象都是说送就送,我母亲的嫁妆究竟被他们挥霍多少了?” 戴嬷嬷道:“怕什么?他们若是鲸吞了太太的嫁妆,明日都要吐出来的!嫁妆单子都还在呢,他们还想抵赖?再说了,侵占嫁妆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们不敢声张的!” 正如戴嬷嬷说的这样,沈淮一听说沈玉娇要清点宋乔儿的嫁妆,就立刻回去了菖蒲园,命周贞娘先去库房把原来属于宋乔儿的东西都送还回去。 周贞娘有些为难了,道:“好些东西年节时候随礼都送出去了,现在怎么还?” 沈淮道:“那就把等值的金银还进去!” 周贞娘皱着眉头道:“现在哪里能找到那么多银钱?” 沈淮道:“不管如何,都要在明天之前把这事情给办妥了!否则明天五娘要是闹起来,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 . . 第五十四章 -面子 对着账簿,周贞娘拧着眉头对着从宋乔儿嫁妆里面取出来的那些精巧玩意。 沈玉媚陪在她身边,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只道:“上头原也只是写了个明儿,谁知道长什么样子呢?母亲随便放几个进去就是了。好些头面都在我和大姐这儿呢!难不成还要还进去?”她当然是不愿意的,宋乔儿嫁妆中那些首饰头面都精美异常,还有好些就是宫里面的东西,当年是赏给了宋乔儿的母亲,然后给她当了陪嫁到了沈家。 周贞娘瞪了沈玉媚一眼,道:“你快去叫人把你那里的东西也送过来!这次若真被五娘把这事情捅出去,你也别想嫁好人家了!”事到如今了,她也不敢不把沈玉娇放在眼里,毕竟她得了皇后青眼,又马上要嫁入皇家,整个沈家,谁还能不听她的话呢? 沈玉媚没法子,嘟着嘴巴生了会儿闷气,郁郁不乐地让丫鬟去自己院子里面取东西,口中道:“我还想着下个月去登山,就戴那副翡翠头面呢!” 周贞娘道:“之后再给你打新的花样就是了!不就是一副头面,值得你这么嘟哝半天还舍不得?” 沈玉媚想说什么,又想起来还被禁足的沈玉婳,于是问道:“大姐什么时候能出来?” 周贞娘道:“你父亲的意思,是她成亲之前都不会被放出来了。” 沈玉媚皱了皱眉,道:“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五娘的意思?会不会是五娘记恨,父亲才这么做的?” 周贞娘手上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向了沈玉媚,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你觉得你父亲会是因为五娘的意思才让你大姐禁足?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沈玉媚沉默了一会,没有再说话。 周贞娘起了身,便扶着身边的丫鬟画眉往库房去了。 如今的情势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她可以把沈玉娇握在手心里搓揉搓扁,但现在不行了,她已经要看着沈玉娇的脸色行事。 忙活了大半晚上,库房里面宋乔儿的嫁妆还原了七七八八,还有许多是年节时候随礼送出去,不太可能要回来,只要用了银钱来抵上。 菖蒲园的一举一动娉婷院中都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起来,木樨伺候沈玉娇穿衣梳头的时候,便把晚上菖蒲园的种种给说了。 沈玉娇仿佛听笑话一样听着,道:“看来他们也是用了心呢!” “心思用在占用太太嫁妆上头,也的确是别具一格。”木槿端着早点进到房间里面来,顺便就接了沈玉娇的话,“早上何嬷嬷做了些清粥,姑娘用一些吧!” 沈玉娇应了一声,问道:“珉弟之前说是今日要回来,说了是几时么?” 木槿道:“说是早上就回,兴许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沈玉娇点了点头,待到木樨为她梳好了头发,便用过早点,准备去书房见沈淮了。 沈淮一早上起来之后,听着周贞娘说了库房里的事情,心里倒是安定了许多,他是已经打定主意,就说那些不在库房的东西,都是从前宋乔儿自己送出去的——反正宋乔儿人都不在了,想来沈玉娇也没法子去一一查证。 在书房里面坐了不过一会儿,便听到外头有人来通报说沈玉娇来了,沈淮抚了抚衣袖,起身来,如一位慈父那样挂着和煦的笑容,向沈玉娇笑问道:“娇娇这么早就过来,可用了早饭没有?” 沈玉娇笑着上前来见了礼,道:“在娉婷院中已经用过早饭,不知父亲可用过?” 沈淮道:“原想着等你一起,没想到你已经用过了。” 沈玉娇笑道:“女儿再陪着父亲吃过早饭便是了。” 沈淮欣喜笑道:“今儿让厨房准备了桂花粥,想来应该很合你的口味。”一边说着,他便让人送上了早饭。 沈玉娇倒也没有推辞,陪着沈淮用过了早饭,然后便直接地说起了要去库房清点宋乔儿嫁妆的事情。 沈淮这会儿准备完全,也不似昨日那样心虚了,于是坦坦然带着沈玉娇便往库房去。 到了库房,沈玉娇跟着沈淮走到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内。 沈淮道:“这里便是你母亲的嫁妆,你可让人来一一清点。” 沈玉娇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客气话,便让戴嬷嬷和何嬷嬷带着人上前来,对宋乔儿的嫁妆进行清点。 宋乔儿的嫁妆包罗万象,从字画到珠宝再到日常家具还有各式小玩意,应有尽有,大到金丝楠拔步床,小到一个耳挖子,当初宋家给宋乔儿的陪嫁实在是周全又阔绰。 沈玉娇道:“母亲虽然去世,但看到库房中还是干净整洁,想来也是有人常常来打理的。” 沈淮略有些尴尬,道:“是,我常常怀念你母亲,所以命人时时记得打扫。” 沈玉娇目光扫过库房中那些堆积的珍宝,微微一笑,道:“父亲有心了,昨日我说话也着急了一些,若冒犯了父亲,还请父亲见谅。” 沈淮道:“无妨,娇娇也是心急了些,父亲有什么是不能谅解的呢?娇娇在宫里面可还好?陈王对你还好?中秋那日的事情,陈王没有迁怒你吧?” 沈玉娇道:“并未有迁怒,这些时日我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倒是与陈王没有见面。” 沈淮道:“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是好事。” 沈玉娇笑了笑,道:“我也这么想的,父亲放心吧!”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一时间库房中只有清点物品的声音,再无其他交谈。 沈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沈玉娇,他从未像今日这样觉得她像宋乔儿,那种熟悉的温柔中带着压迫的感觉,让他心生厌恶又无法推拒。 整整一个早上,戴嬷嬷和何嬷嬷带着人把宋乔儿的嫁妆清点了一遍,然后拿着单子来到了沈玉娇跟前来,道:“少了许多摆件,其中就有姑娘前儿说的玉象,还有首饰头面也缺了许多,都记在单子上了,字画也缺了许多。”一边说着,她把手中的单子递到了沈玉娇面前,又道,“上头都把缺失的物品记下了,姑娘请看。” 沈玉娇似笑非笑看了沈淮一眼,接过了戴嬷嬷手中的单子,一行一行看了下去,然后道:“除了父亲之外,可还有别人碰过我母亲的嫁妆?少了这么多东西,可是出了家贼?” 沈淮扫了一眼沈玉娇手中的单子,微微皱了眉:他明明叮嘱了周贞娘把东西都还回去,为什么还会缺那么多?他倒是也没想到这几年从宋乔儿的嫁妆中挪用了多少东西,这会儿心中就只剩下了对周贞娘的愤怒。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些是你母亲在的时候,用在府上人情来往上了。” 沈玉娇转而看向戴嬷嬷,问道:“我母亲去世时候,国公府也派人来看过母亲的嫁妆,对么?” 戴嬷嬷道:“的确如此,当时老国公想着太太的嫁妆将来都是要给姑娘的,于是只清点了数目,并没有动过,还说这些将来都是姑娘的东西,放在沈家也无妨。” “那时候清点,这些东西可还在?”沈玉娇并不看沈淮,只是沉着地问道。 戴嬷嬷道:“都尚在。” 沈玉娇翘起了唇角,脸上笑意冰冷,只问道:“父亲为何骗我?” 沈淮轻咳了一声,道:“或许是家中人情来往时候,挪用了一些,现下也不好追回来了。” “为何要挪用母亲的嫁妆?”沈玉娇嘲讽地笑了笑,“为何挪用的时候不与我说?为何要到现在我来清点时候,才说挪用了?” 沈淮道:“挪用了乔儿的嫁妆,是父亲的不是……只是这些年,府上也有些困难,这都是不得已……这些缺失的物件,过些时日父亲都用银两补上,娇娇觉得如何?” 沈玉娇道:“这并非银钱的问题,父亲觉得我是那计较银两的人?这些嫁妆的意义并非是银两,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是我的东西,家中除了我本人,谁也没有权力来挪用我的东西,谁动了,谁就是贼。”顿了顿,她看着沈淮,语气放缓了几分,又道,“我知道父亲不会随便挪用这些,家中的事物也不是父亲打理,那么究竟是谁动了呢?” 沈淮垂眸,沉默了许久,然后道:“周氏管家也不容易,她小门小户出来的,也不懂这些。” “那便请周氏来问一问这些东西的去向吧!”沈玉娇讥讽道。 沈淮道:“实在不必,这些事情我们私下处理就好,周氏还要管家,好歹给她留些颜面。” “是周氏颜面重要,还是安乐侯府的颜面重要?难不成说出去安乐侯府挪用了当家太太的嫁妆这种会比较好听?”沈玉娇挑眉。 沈淮皱了眉头,问道:“娇娇,你究竟想如何?” “父亲难道不知道我想怎样?”沈玉娇反问。 第31节 沈淮道:“周氏现在也是太太了,还是各退一步吧……” 沈玉娇嗤笑道:“我退一步,周氏再进一步,下次再挑唆谁出来与我大吼大叫对我动手?沈玉媚吗?” 沈淮一愣,一下子就想到了中秋夜宴上的事情。 沈玉娇道:“父亲骄纵着周氏还有她那愚蠢的儿女,将来父亲上折子谢罪的机会恐怕多得很呢!” 第五十五章 -推诿 沈淮有些明白沈玉娇的意思了。 她所为的是宋乔儿的嫁妆,又不仅仅是宋乔儿的嫁妆。 无论如何,周贞娘现在是正房太太了,作为未嫁女,沈玉娇在很多时候不得不耐着性子对周贞娘,哪怕她做出再多不堪的事情也只能强忍着——而现在沈玉娇不愿意再忍耐下去,于是她等待了这么久,终于抓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把柄。 沈淮看着沈玉娇,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他何尝不是忍耐许久?他所为的升官之途与沈玉娇这段仿佛从天而降的良缘息息相关,安乐侯府这些年的沉寂,他的官职离今上越来越远——他几乎已经再没有任何砝码,只剩下了沈玉娇这么一个可堪一用的女儿。或许哪怕不因为沈玉娇与陈王的婚事,他也会现在决定对沈玉娇好一些,原因只有一个:宋国公府。 沈玉娇手里拿着那长长的单子,回手交到了戴嬷嬷手中,然后道:“既然父亲不愿意,那就秉公处理吧!戴嬷嬷去把这份单子誊抄一遍,珉弟回来了让他写份状子,稍后就交去京兆府,我们就准备打一打这侵占当家主母嫁妆的官司了。” 戴嬷嬷应了一声,接过了那单子。 “慢着。”沈淮终于开了口,他看着沈玉娇,目光诚恳,“这事情闹到外头去也不好看,娇娇不为别人,就算为了自己,这事情也不适合公之于众的。” 沈玉娇笑道:“那么就请周氏来说说,这些缺失的东西都去了哪里?” 沈淮笑了笑,道:“那便去请周氏来。”说着,他回头吩咐了身边的长随,命他去菖蒲园去请周贞娘。 沈玉娇道:“父亲深明大义。” 沈淮道:“希望娇娇他日也能为父亲多想一想。” 沈玉娇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周贞娘便扶着丫鬟婆子们来了。 见到沈淮与沈玉娇都坐在厅堂之中,两人面色平和,周贞娘心中却开始打鼓了。她笑了笑,上前去问道:“不知老爷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沈玉娇起了身,缓缓行了礼,待到周贞娘叫起,才直起了身子,然后笑着看向了沈淮。 沈淮接收到了沈玉娇的目光,轻咳了一声,然后道:“之前太太的嫁妆中还缺了不少,你之前管着家中库房的钥匙,可知道那些丢了的东西都去了哪里?” 周贞娘一愣,她万万没想到沈淮竟然会问这么一句话,昨日他分明说过找不回来的东西用等值金银替代即可,现在怎么又追究了起来? 沈淮又道:“擅自挪用主母嫁妆乃是重罪,其中有多少是你挪用的或者是旁的人随手拿了,你可知道?” 周贞娘脸一白,好半晌才道:“虽然从前我管着库房的钥匙,可也从未动过先头太太的嫁妆。我虽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可也知道太太的嫁妆不能动。”她约莫也明白,沈淮这是想把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若是之前,这事情担了也就担下了,可现在却不同于之前:刚出了中秋沈玉婳的事情,沈玉娇还在一旁看着,她若是再被扯进了宋乔儿嫁妆的事情里面,恐怕之后的日子就会过得很艰难了。 沈淮皱了皱眉,道:“那便是你监管不力了?” 周贞娘道:“我虽然管着钥匙,可库房当中物品进出也是有记录的,若老爷觉得不对,宣了管家过来查查记录就是了。” 沈淮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玉娇,仿佛是征询意见一样问道:“不如宣周福来问问?” “当然可以。”沈玉娇倒是无所谓的,反正单子上丢了的东西铁板钉钉,他们这会儿无论闹什么花样,最后要么是把单子上的东西一一找回来,要么就去官府里去打官司,对她来说,他们要如何统一口径或者如何相互推诿,她都并不在乎。 沈淮想了想,便让人去找了大管家周福过来。 周福早早儿就听说了沈玉娇要清点宋乔儿嫁妆的事情,于是便早早儿就把库房进出的记录准备好了,他是不乐意卷入大房是非的,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要把自己给摘出来。 匆匆到了库房外的小厅当中,周福双手捧着库房进出的记录,口中道:“五年库房进出的记录都在这儿呢!前头一年多先头太太还在,中间太太仙去了,宋国公府还派人来清点过一次,后面就是大太太管着库房了,上头每一笔进出都有,请老爷太太还有五姑娘过目。” 沈淮接过了那厚厚的记录,却迟迟没有翻开。他看向了周贞娘,微微皱起了眉头。 周贞娘闭了闭眼睛,问道:“一笔都没有遗漏么?” 周福忙道:“回太太话,每一笔都有。” 沈玉娇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对着这记录一笔一笔看吧!总能知道我母亲的嫁妆都去了哪里,又都是谁擅自挪用了。” 这话一出,沈淮与周贞娘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接话。 沈玉娇转而看向周福,又道:“既然你来了,也就你来和戴嬷嬷一起,一笔一笔地来对一对,这些丢失的物件,都去了哪里。” 周福迟疑了一下,转头去看沈淮。 沈淮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让周福先出去,然后道:“若娇娇对上了这一笔笔的去向,想要如何呢?” 沈玉娇笑道:“还能如何?自然是要拿回来了。” 沈淮转而看向周贞娘,道:“既然是你手中出的事情,便你与娇娇一笔一笔来对吧!” 周贞娘呼吸一滞,差点儿没说出话来。她自然也知道周福的那本记录上非常详尽,并且沈淮大多数时候都是命她来从库房中拿东西,上头一笔一笔的记载大多经手人也是她自己——这就意味着,沈淮已经准备让她任由沈玉娇来处置了。 沈玉娇道:“那就请太太来把这记录一笔笔看过了。” 周贞娘看了沈淮一眼,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五娘不必一笔笔看了,上头许多东西都是年节时候人情往来送了出去,这会儿就算找也找不回来了。” “那可未必。”沈玉娇微微笑道,“既然是年节礼尚往来,那就知道送去了哪家哪府,去要回当家主母丢失的嫁妆,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若是太太觉得丢脸,我就亲自去找回来。” 周贞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静默了半晌,然后道:“这样一家一户去讨回来,岂不是丢了我们安乐侯府的脸?” 沈玉娇平淡道:“难道侵占当家太太的嫁妆就是不丢人的事情?”说着,她看向了沈淮,又道,“父亲觉得呢?太太这么一而再地推辞,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许多东西压根儿也没有送出去,只不过是太太中饱私囊了?” 沈淮看向了周贞娘,道:“不必多说,就先把丢失的嫁妆去向都找出来吧!” 周贞娘长叹了一声,从沈淮手里拿过了那本厚厚的记录,然后向沈玉娇道:“那便麻烦五娘身边的嬷嬷,与我对一对这记录了。” 戴嬷嬷不卑不亢地上前来,拿着那单子笑道:“烦请太太随我来。” 周贞娘与戴嬷嬷进到了库房中,厅中只剩下了沈玉娇与沈淮两人,他们重新坐下,却没有开口说话了。 过了许久,沈淮故作轻松地问道:“今天珉儿要回来么?” 沈玉娇笑道:“是了,说是早上就回来,可现在已经中午了,还没看他过来呢!” 沈淮道:“一会儿他回来了,让他来我书房,我之前给他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正好让他带去国子监用。” 沈玉娇道:“那就先替珉弟谢过父亲了。” 沈淮道:“父亲关爱儿子是应当的,谈什么感谢?说这些反而生疏。” 沈玉娇道:“是,父亲教训得是。” 这么几句话说完,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们不约而同地侧耳去听库房当中戴嬷嬷与周贞娘对话的声音,戴嬷嬷的声音不紧不慢,周贞娘的声音断断续续,但都听不清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若查出那些物品的去处,娇娇真要一一讨要回来?”沈淮问道。 沈玉娇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了,母亲的嫁妆怎么能流落在外?” 沈淮道:“若有些已经送入了宫中,如何要得回来?” 沈玉娇挑眉,问道:“难不成那日我在宫中看到的那尊玉象,就是我母亲嫁妆中的那一尊?” 沈淮道:“若真的是,娇娇想如何?” 沈玉娇道:“那也只好去求一求陈王,再说一说为何母亲的嫁妆会流落在外,然后厚着脸皮讨要回来了。” 沈淮眉头跳了一跳,又道:“若要一五一十说给陈王听,岂不是要把咱们家种种都说给外人听?” 沈玉娇道:“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总会有不得不说的时候。” 沈淮轻叹了一声,道:“虽然这话你或许不爱听,只是——娇娇,得饶人处且饶人,许多过去了的事情,不如就让它过去了吧!” 沈玉娇嫣然一笑,道:“我饶过了别人,可别人会饶过我吗?” 正说着,外面周福忽然高声问候道:“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吉安!” 然后,老太太周氏就杵着拐杖走了进来。她看了看沈淮,又看了看沈玉娇,面色冷硬,斥道:“听说五娘竟然要进库房?未嫁之女,怎能这般大胆?” 第五十六章 -尘埃 老太太周氏是听闻了沈玉娇要清点库房故而前来的。她并不知道沈玉娇要清点库房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只是愤怒异常,在她看来,沈玉娇是没有资格进出库房的。 沈玉娇微微一笑,却是看向了沈淮,道:“烦请父亲向老太太解释一二吧!” 沈淮脸色并不好看,他上前去,搀住了周氏的胳膊,温声道:“母亲这会儿过来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先回萱草园去吧!” 周氏皱眉,看向沈淮,问道:“难不成我还不能管一管这个家了?” 沈淮烦躁地看了她一眼,道:“母亲就不要过来添乱了,这里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周氏恼火道:“你便纵着这小蹄子公然把手伸向了家里的库房?” 沈淮更是恼怒,道:“娇娇清点乔儿的嫁妆,有什么不可?母亲是听了哪里的风言风语过来的?还是快些回去吧!” 周氏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话来。 沈玉娇笑道:“老太太可要留下来与我和父亲一样,看看我母亲的嫁妆都去了哪里?” 周氏脸色一白,道:“这是什么意思?” “便是老太太听着的这个意思了。”沈玉娇的目光在周氏的发髻上停留了片刻,她的发髻之上有一枚玳瑁的簪子,十分高贵优雅,“父亲也不必对老太太发什么火,说不定老太太也知道一二呢?” 正说着,里面周贞娘已经与戴嬷嬷核对完毕,从库房中出来了。 一看到老太太周氏,周贞娘愣了一下,转而去看沈淮。 沈淮的目光却十分森冷,仿佛在算计着什么事情。 戴嬷嬷拿着单子上前来,递给了沈玉娇,然后道:“方才太太已经一一对过,丢失的嫁妆都有去向,姑娘觉得应当如何?” 沈玉娇接过了单子却并没有看,只是笑着上前了两步,把这单子交到了沈淮手中,然后道:“父亲来拿个主意吧!这最后应当如何,我听父亲的。” 沈淮翻了翻着缺失的嫁妆单子,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这时周贞娘忽然道:“母亲头上的簪子倒是有几分眼熟呢!” “是么?”沈玉娇好笑地看了周贞娘一眼,大约已经知道了他们又要相互之间开始推诿了,这一次大约就是要齐心协力推倒周氏身上。 沈淮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一脸讶异地看向了周氏头上的玳瑁簪子,装模作样问道:“母亲,你头上的簪子,可是之前乔儿嫁妆里面的那一支?” 周氏老脸一黑,气得仰倒。 沈玉娇翘了翘嘴角,道:“快来个人把老太太扶住了,若是有个好歹,倒是说不清。” 周氏抓住了沈淮的胳膊,问道:“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污蔑你娘我贪墨了你媳妇的嫁妆?”周氏虽老,但并不糊涂,她看着沈淮,语气严厉,“这家里面没有人会动宋乔儿的嫁妆,当年宋国公府也派人来清点过,谁又敢动?” 沈淮道:“但今日翻了库房,的确差了许多。” 周贞娘也道:“我才接了管家之权不久,之前还是母亲管着呢……” 话说到这样地步,周氏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气得站都站不稳,白眼一翻就厥倒了过去。 第32节 沈淮道:“娇娇放心,你母亲的嫁妆我一定给你都找回来。” 沈玉娇笑了笑,道:“那便等着父亲的好消息了。” . 库房这惊天动地的一闹,整个沈府都知道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或许是沈淮别有用心,宋乔儿嫁妆的事情传到外头,就已经成了周氏贪墨了嫁妆中的首饰,仿佛与他本人并没有关系。 周氏气得站都站不起来,请了太医来看,又开了方子,直嚷嚷着要去告沈淮这个不肖子。 沈清和沈湘知道之后,一起去萱草园看过了周氏,吩咐了下人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然后便各自回了房中,说起了宋乔儿嫁妆一事。 “恐怕没这么简单的。”沈清这么对姚夫人说道,“这段日子,还是少与大房来往,免得惹了一身腥。” 姚夫人点了点头,道:“老太太病了,可要我带着媱媱去侍疾?” 沈清摆了摆手,道:“每日晨昏定省不要断了,其他的不必多插手。” 沈湘也对庄夫人说了同样的话。 这个时候,他们兄弟俩倒是没想到之后事情发展会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的。 周氏知道了沈淮与周贞娘放出去的话之后,便强撑着起了身,穿上了全套朝服,然后往宫里面递了牌子求见皇后。周氏是有资格求见皇后的,一则是因为她身上有诰命,见皇后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二则是已经去世了的老安乐侯的面子了。 因着沈玉娇的缘故,皇后对安乐侯府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听闻周氏求见,也就允了她进宫来。 周氏一进宫,就以孝道为名向皇后告了状,只说沈淮一家都对她不好,对外抹坏她的名声,她想求皇后给她一个公道。 皇后有些愕然,更有些不明白了,她对沈家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也从沈玉娇那里旁敲侧击了解过周氏向来是偏心大房,这会儿她进宫来告状竟然是要告大房的儿子?她对臣子的家事并没有太多兴趣,但偏偏这沈家又不能不多心了解几分,毕竟沈玉娇是她儿子看中了,可不能撒手不管。 于是皇后和蔼笑了笑,一面示意高春桥出去打探一下沈家情形,一面道:“究竟是为着什么事情?一一说来听听。” 周氏见皇后这样和煦,也有了底气,便把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先说了沈玉娇要清点库房,又说了沈淮和周贞娘污蔑她用了宋乔儿的嫁妆,中间絮絮叨叨夹带着几分怨念,然后便把重点落在了沈淮一家都对她不好,她觉得他们都不孝上面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高春桥回来了。沈家的事情倒也不是机密,他只简单问问,便把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弄得清楚明白。他悄声在皇后耳边说了,然后便站在了一旁。 皇后听着这些,面上神色未变,看着周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只问道:“那么,先头宋氏的嫁妆可有清点清楚?上头缺漏的那些,又都去了哪里?” 周氏一愣,仿佛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问起这些。 皇后也不耐烦与她多说什么,只让高春桥拟旨,褫夺了周氏与周贞娘身上的诰命,又责令她们归还宋乔儿的嫁妆。 周氏听着这话,整个人都崩溃了,只瘫坐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把娇娇接进宫来。”皇后嫌弃地看了一眼周氏,又道,“去与圣上说一说这沈家的事情,既然周氏都觉得安乐侯不孝了,那就顺着她们的意思处理一下这爵位之事好了!” 高春桥闻言,一面让人把周氏架着拖了出去,一面让人去紫宸殿传话,自己则带着旨意往沈家去了。 . 沈家人接到了高春桥带来的旨意的时候,只觉得仿佛是晴空霹雳,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会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再一听说是周氏进宫见了皇后告状,沈淮连站都要站不稳,只靠着身边的长随撑着他的身子,而周贞娘则一听这旨意就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周氏昏迷着被送了回来,沈淮强忍着心中的恼火让人把她送回了萱草园,自己则换了朝服,准备进宫请罪去。 可还未出门,宫里来了第二道旨意,这道旨意却是给沈淮的,大意是不孝乃是重罪,既然是其母状告其不孝,安乐侯的爵位不能给一个不孝之人,暂时夺去沈淮的爵位,另择沈家其他人来袭爵。 这旨意一出,沈淮也承受不住,整个人摇晃了几下,呕出了一大口血。 这接二连三的旨意,眼花缭乱的变化,整个沈家都被震动了。 除了已经被接去了宫里面的沈玉娇,这会儿整个沈家最为镇定的恐怕是从国子监休息回来的沈珉了。 他一边让人把沈淮送去了菖蒲园,然后让人约束了大房中的人,再去请沈清出面请太医到府里来给沈淮周贞娘还有老太太周氏瞧病。 沈清一时还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沈珉提醒了,于是便让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然后又去把沈湘叫了过来。 “今日之事,还未去宫里谢恩。”沈珉少年老成地说道,“等父亲祖母还有太太醒来之后,还是要去宫里磕头的。” 沈湘皱着眉头道:“且不谈这些,这究竟是为什么?老太太怎么会突然想去宫里面告状了?” 沈珉道:“三叔怎么会不知道?这几天因为母亲嫁妆的事情,府里沸沸扬扬都是流言,三叔不会没听过的。” 沈湘看了一眼沈珉,道:“可之前母亲也没有流露出要进宫告状的意思……” 沈清长叹,道:“兴许是有人在母亲面前说了那些风言风语吧!” 沈珉道:“二叔三叔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事已至此,还是想想今后应当如何吧!” . . . 第五十七章 -袭爵 沈玉娇进宫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太阳已经西斜,飞鸟也纷纷归巢,宫里面还是和平日一样平静又井然有序。 沈家的事情高春桥都看在眼里,也知道皇后对沈玉娇的关切,于是一边走一边温声提醒道:“今日便是为了令堂嫁妆之事,娘娘才发了火。娘娘喜欢姑娘为人,但今日沈家种种,也太过不堪了。” 沈玉娇忙谢过,口中道:“多谢公公提醒,若公公不说,我还怕是别的什么事情呢!” 高春桥微微笑道:“沈姑娘也不必太担忧,这事情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姑娘与娘娘好生说清楚就行了。” 沈玉娇点了头,又琢磨了高春桥的话,总觉得其中意有所指。 来到重华宫正殿之外,高春桥进去通报,沈玉娇站在殿外等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悄悄地抬头寻声看去,却看到八公主赵暖穿着一身骑装,手里拿着弓箭,正朝着她走过来。 “娇娇,你今天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玩?”赵暖笑着问道,几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来。 沈玉娇忙见礼,却又被赵暖给拉了起来。 赵暖道:“别这么多礼啦,咱俩都这么熟了,难道不算好姐妹吗?你在这里等着见母后么?” 沈玉娇笑道:“礼不可废。今日是家中有事,被娘娘宣召了。” 赵暖道:“那我去和八哥说一声,免得他记挂。”一边说着,她也不等沈玉娇说话,就转了身往另一边走了。 沈玉娇有心拦下她,可奈何现在正在重华宫外等着面见皇后,又不敢大呼小叫,于是只好纠结地看着赵暖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这时高春桥也从殿中出来,恰好就看到了赵暖的背影。 “娘娘请沈姑娘进去呢!”高春桥说道。 沈玉娇忙答了一声“是”,然后便跟在了高春桥身后,进到了重华宫正殿当中。 皇后穿着常服,坐在凤椅之上,看着沈玉娇进来,随手摆了摆免去了她的行礼,口中道:“你且过来,与我说一说你们家那嫁妆之事。” 沈玉娇上前去,从那日在赵曦那里看到玉象说起,一直讲到清点库房之后沈淮与周氏之间的龃龉,最后道:“事情便是这样,我原想着只不过是家事,没想到惊动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已经知道了沈家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候也不过想听她再说一遍,见她条理清晰又没有添油加醋或者隐瞒,脸上神色便温和了许多,道:“这也不是你的过错,身为女儿,为讨回母亲的嫁妆无可厚非,但手段上却仍是差了一些。” 沈玉娇忙道:“谨听娘娘教诲。” 皇后道:“你外家尚在,五个舅舅都年富力强,有些事情你身为未嫁女,是不便出面的。” 这么简单的一句,沈玉娇便领悟了皇后的意思,心中也有些感慨自己的确操之过急了一些,于是道:“娘娘说的是,那会儿我只想着要把母亲的嫁妆讨回来,却是没想那么多的。” 皇后只笑了笑,道:“你现在还小呢!”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通报说陈王来了,皇后抬眼看向了高春桥,道:“你去外面,让小曦在外头等一等,或者去找小八玩儿去。” 高春桥笑着躬身出去。 皇后道:“小曦喜欢你,这会儿恐怕也是怕你被为难,所以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你性子温和,模样也好,小曦喜欢你也是正常。但这日子,并非只是喜欢就能过下去的。比如沈家这样乱七八糟,将来若是你嫁了小曦,他们整日惹事,然后攀扯到你们头上来,无论多么喜欢,都会被这样累累琐碎给消磨掉的。” 沈玉娇一怔,没想到会从皇后口中听到这么一席话。 皇后又道:“我自然希望我的儿子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儿,所以也不太打算干涉你们,做那些棒打鸳鸯的事情。可我更不希望我的儿子将来又因为我的放纵导致日后的悔恨。若将来他问我,‘母后,当初你看到沈家那样不堪,为什么不阻止我呢’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所以这些话我就只说给你听,你想一想应当如何吧!” 沈玉娇沉默了片刻,心中忽然有些感慨。一面是感慨于皇后对陈王的一腔母爱,一面是感慨皇后看待事情的通透,她悄悄抬头去看皇后,却恰好对上了她那双温柔的眸子。 “你也不必这样害怕。”皇后笑道,“这些话并不是要责备你的。”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道:“我总想着,家里的事情我现在总无能为力……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此番我向父亲讨要母亲的嫁妆,也只是想着能要回来便是好事儿了。” 皇后笑道:“我知道你的难为,毕竟孝道当先,你父亲又扶正了姨娘,你的确是难为。今日圣上也下了旨意,已经夺去了你父亲安乐侯的爵位,再过两日,便会把爵位给予你的弟弟。” 沈玉娇一愣,万万没想到这爵位会这么处理了。 皇后道:“你便好好想一想,今后应当如何吧!” . 皇后与沈玉娇的对话沈家人是不得而知的。 沈淮醒来之后,便只看到了在床边嘤嘤哭泣的周贞娘,他皱了皱眉,声音嘶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周贞娘哭着扶着沈淮起身,口中道:“已经过了戌时。” 沈淮头痛欲裂,只扶着额头,道:“母亲可还好么?” 周贞娘哭道:“老太太已经醒了,这会儿二叔和三叔在萱草园伺候呢!” 沈淮叹了一声,道:“且收一收眼泪,去把娇娇喊来。” “五娘进了宫,还没有回来。”周贞娘抹着眼泪说道,“六郎倒是带着太医来了一趟,这会儿也去了萱草园——老爷,我们该怎么办……爵位没了……诰命也没了……这还怎么出门……” 沈淮道:“还能如何?扶我起来,我还要写谢恩的折子。” 周贞娘服侍沈淮穿了鞋,搀着他到书桌前坐了,又亲自磨了墨,口中道:“这事情可还有转圜的余地?能不能去宫里面求一求圣上?” 沈淮烦躁地看了周贞娘一眼,道:“你先出去吧!” 周贞娘不敢违逆沈淮的意思,只用帕子捂着脸,哭着出去了。 沈淮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提着笔却写不出字来,最后只好放下毛笔,长长叹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怔怔地看着窗外。 夜色凄迷,北风阵阵,过了中秋之后,眼看着就开始变冷了。 这时,沈珉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只听他道:“太太,父亲醒来了没有?” 然后便是周贞娘的回答:“已经醒来了,六郎要进去么?” 沈珉道:“是,还烦请太太进去通报一声。” 沈淮闭了闭眼睛,扬了声,道:“珉哥儿进来吧!” 沈珉在外面答了一声“是”,然后便听到他脚步声进到房中来了。 沈淮抬眼看向沈珉,只见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大约是国子监里面统一发放的制服,看起来料子并不太好,于是这小小少年郎看起来很是书生模样,并不像世家子弟了。 沈珉规规矩矩见了礼,口中道:“老太太已经醒了,方才问起了父亲,父亲可要过去看一看?” 第33节 沈淮道:“老太太可有说什么?” 沈珉道:“老太太只是哭闹,二叔三叔怎么劝都没法子,于是便让我来请父亲了。” “哭闹些什么呢?”沈淮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沈珉道:“我并未细听,父亲去了便知道了。” 沈淮看了沈珉一眼,见他这样说辞,也知道周氏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可他这会儿并不想去见周氏,若不是周氏要进宫去告状,家里面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夺去了两个诰命又被夺去了安乐侯的爵位?从前他们总说周氏偏心与他,可现在他倒是觉得,周氏大约恨他已久,所以这个时候就闹出了这么个事情吧! 沈珉又道:“父亲若是身体不好,我便去回了老太太,说父亲明日才能去见她。” 沈淮叹道:“便这么说吧!今天已经很晚了,再过去也是打扰了老太太休息。” 沈珉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沈淮忽然叫住了他,“娇娇进宫什么时候回来,你可知道么?” 沈珉道:“并不知道,来接姐姐的高公公什么都没说。” “罢了,你先去吧!”沈淮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沈珉可以出去了。 沈珉也没有多留,便干脆地抬腿离开。 沈淮在桌前枯坐了许久,最后还是提笔写了谢恩的折子,准备明日一早便递上去——虽然不报希望,但他还是想通过这么个谢恩的折子求得今上的可怜,至少不要让他真的丢了爵位。 . 沈清和沈湘好容易把老太太周氏劝得睡下了,然后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园子。 姚夫人早早儿让沈玉媱去休息,又不让李姨娘出来,自己独自一人等在正院当中,见到沈清回来,便迎了上去。 沈清看了一眼缀在姚夫人身后的沈珺,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小珺还没去休息?” 沈珺挠了挠头,道:“我想等着父亲回来……” 姚夫人道:“小珺也不小了,许多事情都能让他知道。” 沈清想了想,倒也觉得有理,于是道:“家中事情,小珺早些知道,倒也是好事。现在又去了国子监读书,想来也是比之前更长进一些。” 沈珺连连点头,道:“刚才我还去找了珉弟,不过珉弟说家里的事情还是要问父亲你才行。” 沈清听着这话,长叹了一声,道:“六郎倒是懂事得很。” 姚夫人道:“我琢磨着,安乐侯这爵位多半是要给六郎的,咱们这一房倒是没必要去争个什么。方才我也和小珺说了,爵位传承也好,家里将来的财产分割也好,都是有规矩的,按照规矩来就行了。” 沈清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刚才也与三弟说了,可三弟仿佛并不这么觉得。话里话外的意思里都是想争一争。” 姚夫人愣了一愣,道:“三弟为何会有这样想法?按理说……”话说到这里,她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又有些明白了沈湘的想法,于是道,“若是这样,你也该好好劝一劝三弟,他这时候若流露出太多野心,反而让圣上觉得不妥呢!” 沈清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就看三弟能不能想明白了。” 姚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如我去找三弟妹说说,让三弟妹劝一劝他。” 沈清道:“也好,我明日还要与三弟说一说此事,若三弟妹能帮着劝说,想来应当会打消他的这个念头。” 姚夫人点点头,便打定了主意明日去找庄夫人说这件事情了。 沈珺在一旁听着,倒是觉得有些茫然,于是问道:“为什么父亲说三叔想要爵位?这爵位不应该是大伯的吗?” 沈清看了一眼沈珺,便有意想考一考他了,便问道:“小珺你来说一说,为什么应该是大伯的,而不是三叔的?” 沈珺想了想,道:“先生说,爵位传承也讲究嫡长,大伯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所以大伯继承爵位是应当的,若大伯不能继承,也应当是大伯的嫡长子继承。大伯的嫡长子……呃,应该是珉弟吧?” 沈清笑了笑,道:“对,就是六郎。” “所以,爵位不太可能给三叔了。”沈珺肯定地说道。 沈清摸了摸沈珺的脑袋,道:“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并非每个人都这么想。若有爵位在身的话,许多事情就不一样了,比如若我是安乐侯,你就是安乐侯之子,你姐姐就是侯府的嫡小姐,说出去身份地位就高出了旁人。” 沈珺道:“但公侯之子也比不上郡王之子,若要这样攀比,什么人都比不上皇室贵胄了。” 沈清笑道:“这是自然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会往上攀爬呀!” 沈珺皱了皱眉,仿佛有些苦恼。 . 这一夜对于沈家三兄弟来说都是难熬的。 沈淮对着自己亲笔写的谢恩奏折整整一夜没有睡着,沈清想着要如何说服沈湘而辗转反侧,而沈湘则沉浸在自己袭爵的大梦之中兴奋难眠。 而他们上朝之后,沈淮递上了自己的奏折,今上草草看过,便让轻描淡写地表示安乐侯的爵位已经决定给沈珉了。 兄弟三人一时间心情都有些微妙。 下朝之后,沈淮垂头丧气地走在最后,沈湘愤愤不平地走在最前面,中间的沈清回头看了看沈淮,又看了看走得快不见人影的沈湘,最后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等着沈淮跟上来。 “大哥,这爵位没收回去就是好事,小珉是你儿子,这爵位就还是咱们家的。”沈清如此安慰道。 沈淮颓废地点了点头,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三弟怎么了?”他抬头看了看,已经看不到沈湘的身影。 沈清摆摆手,道:“不用管他,他有心事呢!” 沈淮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其他的事情,便跟在沈清后面慢慢走着。 “回家之后,大哥与我一起去看看母亲吧!”沈清又道,“母亲昨日一直嚷嚷着要见你,我让小珉去找你,小珉回来说你还没起身——母亲老了糊涂了,大哥也多耐心劝一劝。” “嗯,我知道的。”沈淮没精打采地说道。 两人一边说着话就到了宫门口,沈湘已经在那里等待许久了。 看到沈清和沈淮,沈湘的脸色并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只催促着他们都上了马,然后就往府上去了。 回到沈府之后,沈淮去了萱草园,沈清则把沈湘给拦了下来。 “三弟,爵位之事已定。”沈清强硬地拉住了沈湘的胳膊,“你不能做糊涂事。” 沈湘皱了皱眉,压抑着声音,道:“我不糊涂!这爵位你不要但我想要!我还想凭着爵位去边疆谋个一官半职建功立业!凭什么给一个毛头小子?” 沈清狠狠给了他一拳头,怒道:“建功立业?你这么简单的头脑用什么建功立业?你连你为什么从都护府被调回来都不知道,就想建功立业?你是做梦还没醒吗?!” 沈湘生生挨了这一拳头,抬眼去看沈清,满眼都是受伤:“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先理清楚了自己究竟是什么处境,再去想你这什么建功立业吧!”沈清愤怒地松开了他,转头就往浮莲园去了。 沈湘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悻悻地往绿桑园走。 那边沈淮去了萱草园,见到了周氏,又是劈头盖脸一通痛骂,周氏此刻把自己丢了诰命家里丢了爵位的事情都怪在了沈淮身上。 沈淮沉默地听着,直到周氏说得累了,才压抑着怒气开了口,道:“爵位现在是六郎的了,母亲犯不着说什么爵位不再了的话。诰命是回不来了,母亲就忍了吧!” 周氏一听这话,又放声大哭起来。 . . . 第五十八章 -高枝 今上定下秋狝的日子之后,朝内朝外都忙碌了起来。 宫中先是要定下伴驾随行的妃嫔们,还有一同前去的皇子公主。皇后自然是要随驾,于是就留了罗贵妃在宫里面来暂时管着内宫,皇子和公主只要满了十三岁就统统跟随,太子却是要留下来处理朝政,太子妃薛氏也只能留了下来。 沈玉娇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回家去,却没想到皇后命她跟随在一起,于是就随着圣驾浩浩荡荡去猎场秋狝了。 赵曦倒是高兴得很,一路上也不像从前那样找着机会就拉着人到处疯跑,而是骑着马老老实实地跟随在车队左右,时不时还跑到皇后的车驾前后去嘘寒问暖一番。 除了随行的皇子公主和后宫嫔妃们,还有许多文武官员和外命妇一起,沈家自然是不会被拉下,但因为爵位更迭,此次前来的是沈珉和沈清,还有姚夫人和沈玉媱沈珺;沈湘没能拿到这次机会,而沈淮则是必然无法参加了的。 赵曦这样行为,沈家人都看在眼里,沈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沈清与姚夫人乐得看到陈王对沈玉娇好,倒是沈玉媱几番摇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很异乎寻常的事情。 沈珺和沈珉的关系好,于是便私下里把沈玉媱的话学给了沈珉听,然后又道:“我姐姐对五姐向来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要是听到了,就当没听到好了,我娘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沈珉失笑,只道:“我当然是没听到了,若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呢!” 沈珺老老实实道:“反正我觉得陈王这样挺好的,将来五姐嫁给他肯定会很幸福的!我都不知道我姐在想什么呢!” 沈珉老成地摸了摸沈珺头发,道:“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嘛!” 沈珺翻了个白眼,伸手摸了回去,然后哼了一声,道:“你也是小孩子!” “对呀!所以我才不想那么多呢!”沈珉开开心心地说道,“反正二姐想什么与我没关系,我也不会计较二姐究竟要说什么,所以你就不要这么满脸心事的样子了。” 沈珺听着这话,却叹了口气,道:“我倒是不愿意多想,可我看着我姐这样子,就总想起来之前母亲和我说的大姐在中秋宴上那失心疯的样子……我好怕二姐也这样啊!” 沈珉想了想,问道:“二姐也嫉妒我姐嫁得好么?” 沈珺点头:“肯定啊,二姐私下都和我说过好几次,她也想嫁得好,不想嫁给一个翰林之子呢!” 沈珉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二姐……也看不惯我姐?” 沈珺大力点头:“对啊!之前五姐还因为大慈恩寺的事情,直接吵到我姐和母亲跟前来了,我姐一直记恨着呢!” “那……二姐难不成也想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沈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沈珺,“如果是这样,还真的……很像当时的大姐呢……” 沈珺更加努力点头,道:“所以我听到我姐又在说五姐,我就很担心啊!” “还是先和二婶说吧!”沈珉诚恳地建议道,“只有二婶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们俩就算恨担心,也是毫无作用的!” 沈珺想了想,觉得沈珉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在下一次中途休息的时候,就跑到了姚夫人的马车上,趁着沈玉媱去更衣,便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 等到沈玉媱回来,沈珺便重新跑到了沈珉的马车上,一脸轻松地和沈珉说起了打猎的事情。 沈珺轻松了,姚夫人便是满脸愁容,她可没想到自己女儿能把那丁点的小事记挂这么久,到现在了还要嘟哝几句于心不甘,再想想之前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沈玉媱虽然表面上收敛了,可内里却仿佛更加固执,她也有些不知要如何是好。 等到沈玉媱回到马车上,车队继续往前走,姚夫人便仔细斟酌了话语,然后仿佛不经意地开了口:“再走几日就到了猎场,这次五娘也在,到时候你可以与她一起打猎。” 沈玉媱看了姚夫人一眼,撇了撇嘴,道:“表姐们也都在呢,我可不想和她在一起!” 姚夫人想了想,道:“你们是堂姐妹,倒是更亲一些。” 沈玉媱嘟起嘴巴,道:“反正我不想,我看着五娘就觉得心中厌烦,看到她就想到她不知廉耻地着陈王一趟一趟在娘娘的马车边上逡巡,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姚夫人完全没想到沈玉媱竟然说得这样直白,一时间只觉得气血上涌,只想发火,但思及现在在马车上,又只好忍了下来,强压着怒火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陈王对五娘好,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指婚了,他们这样相处,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若是和你订亲的那位郎君也在,母亲也不会介意那位郎君在你前前后后献殷勤。” 姚夫人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大周风气开放,男女之间关系也不比前朝那样紧张,订亲了的男女见见面相互接触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此刻还想着能用道理说服沈玉媱,于是语气虽然有些僵硬,但措词仍然是十分温和的。 沈玉媱却道:“我可不稀罕那什么郎君来给我献殷勤!” 姚夫人听着这句话,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她之前忽略得很彻底的事情:沈玉媱仿佛并不满意她与沈清给她定下的这门亲事!她之前只是觉得沈玉媱小孩子心性,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可现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你不喜欢那位郎君?”姚夫人问道。 第34节 沈玉媱抿了抿嘴角,道:“为何要喜欢?只不过是翰林之子,无权无势,还比不得我们家,更比不上五娘要嫁的陈王,我为什么要喜欢?” “若依你之见,你觉得你要找一个怎样的郎君呢?”姚夫人又问道。 沈玉媱道:“自然是有权有势的!至少要比五娘嫁得好。” 姚夫人皱眉,问道:“为何你独独要和五娘比?” 沈玉媱道:“我不喜欢她!之前在祖母跟前的时候,祖母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就是白眼狼!祖母说了,我们沈家好好对待她,可她却偏偏跑去了宋国公府,后来是因为宋国公府上要守孝,她才不得不回来!回来之后,她就咄咄逼人地惹出了那么多事情!若不是她,大姐都不会嫁给周元泰了!而且这次家里爵位被夺的事情,也是因为她去清点什么嫁妆,才惹出来的!所以我不喜欢她,我更不想比她嫁得差!” 姚夫人听着这么一席话,简直目瞪口呆。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觉得她不该去清点她母亲的嫁妆?你也觉得之前大慈恩寺的事情,是她惹出来的?” 沈玉媱点头,道:“若她不去清点那些嫁妆,大伯和大伯娘也就不会难为,祖母也就不会去宫里面告状,自然家里面爵位诰命都不会有变化呀!还有大慈恩寺的事情,若不是她惹事,怎么会害得大姐与周元泰发生了那些事情?” 姚夫人深深看了沈玉媱一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女儿——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庆幸,庆幸沈玉媱的傻和,至少她在自己面前还在说真话,没有用谎话来搪塞自己。 “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父亲把李氏扶正,李氏胡乱用了我的嫁妆,你是不是会欢天喜地地看着李氏挥霍我的嫁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并且也不去清点一二?”姚夫人问道。 沈玉媱一愣,张了张嘴巴,好半晌才道:“母亲怎么会不在呢?” 姚夫人嘲讽地笑了一笑,道:“要是万一呢?” 沈玉媱道:“那……那怎么能让李氏动母亲的嫁妆呢?” “所以五娘就应该看着她母亲的嫁妆被人挪用吗?”姚夫人反问道。 沈玉媱一时无语,只扭了头,道:“反正、反正我就觉得五娘不对,我不喜欢她!” “罢了。”姚夫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放弃了继续说教的想法,“既然不喜欢,便算了吧!” “那我也可以不用嫁给那翰林之子了吗?”沈玉媱眉开眼笑地问道。 “还是要嫁。”姚夫人道,“庚帖已换,不能反悔。” 沈玉媱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巴,在一边闷闷不乐地生气了。 姚夫人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窗外。 . 到了猎场,随行的浩荡人马都安置下来,已经是到了傍晚。 因为知道沈家人来了,沈珉也在,皇后便让沈玉娇先去沈家住的园子里面与沈珉团聚,说是等第二天开始打猎了,再让她过来陪伴。 于是沈玉娇谢过了皇后,便来到沈家住的桂子园来找沈珉了。 这是沈珉袭爵之后姐弟俩第一次见面,沈珉高兴地拉着沈玉娇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沈清看到沈玉娇,也嘱咐了一些事情,让她在皇后身边的时候更加小心,就算皇后再和蔼,也不能太过放纵。姚夫人有些疲惫,但也嘱咐了一些女儿家应该注意的事情。 沈玉娇一一应下来,也十分感激沈清和姚夫人愿意说这些话。 一家人在一起用了晚膳,沈珉拉着沈玉娇去房间里面说话,沈珺也腆着脸凑了过去;而姚夫人满腹心思,只与沈清去了内室诉说;于是便只剩下了沈玉媱一人。 沈玉娇倒是还想到了沈玉媱,于是向沈珺道:“你去把二姐也叫进来吧!她一个人也没事儿做。” 沈珺迟疑了一下,却看向了沈珉。 沈珉道:“二姐过来也热闹,四个人还能一起玩个投壶……?” 沈珺听着这话,倒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出去看看二姐在做什么。”然后他便跳下了凳子,掀了门帘出去了。 沈玉娇看向了沈珉,笑道:“怎么五郎说话还要看你呢?” 沈珉道:“之前他跟我说,二姐对你敌意很大,所以很迟疑吧!” 沈玉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有大姐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沈珉道:“虽然如此,但小珺还是会心里有疙瘩的。” 两人正说着,沈珺就已经回来了,身后并没有跟着沈玉媱。 “怎么二姐没来?”沈玉娇笑着问道。 沈珺重新坐到了沈珉身边,道:“我问了下人,说是二姐想出去走走,已经出去了。” 沈珉道:“已经这么晚了,还出去走走?可有人跟着?” 沈珺连连点头,道:“有的,问过了,是母亲身边的嬷嬷跟着呢!” 听他这么说,沈玉娇和沈珉也就放了心,三人便说起了国子监的事情,一时间欢声笑语。 . 出了桂子园,沈玉媱有些烦躁地看了身后跟随的几个嬷嬷和丫鬟,压着脾气往前走。 猎场周围风景优美,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倒是如画一样。 顺着那林子走了一段,沈玉媱心中的闷气也纾解了一些,于是脚步放缓,举目远望,便看到漫山遍野的金黄,美不胜收。这时,她忽然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但见他牵着一匹纯黑的骏马,身上穿着一件枣红的骑服,额上束着玉带,**倜傥,俊美无俦,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可还想再看的时候,却被身后的嬷嬷给拉了一下,只听嬷嬷道:“那是皇家人,姑娘快些低头回避。” 沈玉媱不甘心地低了头,静静站在路边,听着马蹄声渐渐靠近,那高大的男子也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谁家的姑娘?远远看着,就好像是一副画一样!小王被画中美人吸引,于是牵着马儿前来,想看一看美人的模样。”那男人轻轻地说着,声音带笑,“姑娘可愿抬头,让小王看一眼?” 鬼使神差一般,沈玉媱抬了头,便对上了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一时间只觉得意乱情迷。 男人勾唇浅笑,道:“我乃齐王赵溥,敢问姑娘芳名?” “玉媱……”沈玉媱愣愣地看着他,讷讷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我姓沈……乃是礼部尚书之女。” 赵溥笑了笑,道:“果然是好名字呢!” “殿下可愿……带我看看这片如画一样的风景?”沈玉媱咬了咬下唇,大着胆子邀请。 赵溥眼睛一亮,道:“自然是可以的,这片猎场,我来过许多次了……但却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美丽的姑娘!” 沈玉媱羞涩地笑了笑,伸出手,拉住了赵溥的衣袍。 . 陪着皇后用过了晚膳,又和几个公主一起玩了一会儿毽球,赵曦觉得有些无聊,便去了赵溥的院子里面想和他一起玩围棋。进了赵溥的院子,却并没有看到赵溥的人,只看到一群下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 赵曦随手拉住了一个内侍问道:“你们殿下呢?之前不是说要和我一起下围棋,人去哪里了?” 那内侍忙道:“我们殿下说吃太多了要出去走走,若是殿下来了,就让殿下在里头稍微等一会儿,我们殿下已经吩咐我们准备好棋盘也沏了好茶,殿下稍微等一等就是了。” 赵曦听这内侍这么说,也就进到了屋子里面,果然看到窗下的茶几上棋盘已经摆好,于是便在那蒲团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拿起了一边的茶经翻看了起来。 这么一看,就看了快近一个时辰,夕阳西下的夕阳已经没了踪影,月亮高高地挂在了深蓝的夜幕之上,赵曦气鼓鼓地让人出去寻了几次赵溥,却都有去无回。等到这时候,赵曦已经不想拂袖走人,只想等着赵溥回来,好好问问他究竟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守信用! 终于,第八个内侍派出去之后,赵溥终于回来了,可只见他衣裳松松垮垮地系着,头发也有些凌乱,额头上的玉带早就不知去向。他看到赵曦,先是笑嘻嘻地道了歉,道:“方才在外面有**一场,一不小心就耽搁到了现在,让好侄儿久等啦!”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的形容,赵曦哪里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起了身,道:“那你也该让人说一声,我白白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 赵溥嬉笑道:“这怎么说?那花前月下意乱情迷的,哪里有精神说这些?” 赵曦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回去了……” “哎哟,陪你叔叔说话嘛!”赵溥把赵曦拉了一把,“这么长夜漫漫的,一个人多无聊。” “你可以找你刚才的那个……**。”赵曦认真地建议道。 赵溥哈哈一笑,道:“**,遇过一次就行了,谁还要认真啊?小曦,我们是男人呀,可不需要像女人一样的!” 赵曦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和你**的这姑娘,肯定不会像你这么想呀!” 赵溥戏谑道:“那又如何?这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又不是我逼她的——当然了,如果她一定想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也愿意成全她呀,我府里别的不多,侍妾还是可以有的。” 赵曦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溥,道:“我不跟你讲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好吧好吧,那你回去吧!”赵溥松开了赵曦,自己仰头就倒在了窗下的蒲团之上,“小曦,你怎么还没长成一个男子汉呢?” “像你这样的男子汉……我还是不要长大吧……”赵曦嫌弃地看了赵溥一眼,摆了摆手,“我回去啦小叔,祝你明天不会被你**的那个姑娘给缠上!”说着,赵曦几步就走了出去。 赵溥回味一样地想了想在树林里面发生的事情,喃喃道:“这么主动,应该是不会……来找我的吧!” . . . 第五十九章 -侧妃 夜深了,桂子园里面却喧闹了起来。 姚夫人让身边的嬷嬷把里里外外的门都关上,亲自按住了沈玉媱,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最后怒极了给了她一耳光。 沈玉媱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好半晌才捂着脸回过神来,颤着声音问道:“母亲为何打我?” “你今天做了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打你?”姚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几乎都要站不稳,只死死抓着身边丫鬟的手勉强支撑着,“去把老爷叫来。” 门外的丫鬟应了一声,急忙去寻了沈清过来。 彼时沈清正被沈珉和沈珺缠着一起玩投壶,忽然听说姚夫人找他,便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事情。 那丫鬟看着沈珉和沈珺都在,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是太太有重要的事情。 沈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多问,只嘱咐了沈珺和沈珉不要玩得太晚,然后便跟着那丫鬟去了沈玉媱的屋子里面。 沈清一进去,便只看到沈玉媱正坐在上嘤嘤哭泣,姚夫人坐在窗户下面,脸色铁青。 “这是怎么了?”沈清笑着问了一句,“是出了什么事情,媱媱怎么又哭了?” 沈玉媱委屈地看了一眼沈清,道:“母亲打我……” 听着这话,沈清转而去看姚夫人,笑道:“母女俩又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让我评判一二好了。” 姚夫人看了一眼沈玉媱,语气中满满都是疲惫,道:“你让媱媱说给你听吧!就说说她出去走走遇到了谁,又做了什么。” 沈玉媱瑟缩了一下,目光有些游离。 沈清安抚地拍了拍姚夫人的肩膀,看向了沈玉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给父亲听听总可以的吧?” 沈玉媱抿了抿嘴唇,道:“我遇着……齐王了。” 沈清挑眉:“然后?” 沈玉媱道:“然后……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什么?!”沈清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姚夫人。 姚夫人疲惫地摆了摆手,道:“方才我已经检查过了……” “你们?”沈清几乎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己的女儿,只好看着姚夫人,整个人都快要站不稳了,“这是真的?” “齐王还说要娶我呢!他说他喜欢我!”沈玉媱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父亲母亲,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姚夫人看着沈玉媱,忽然觉得心酸不已,眼眶一红就掉下泪来。她抽出帕子来擦了擦眼睛,起了身,道:“我先写信,给翰林家倒个恼,就说媱媱身体不好,两家的亲事恐怕是难了。” 第35节 “先且慢。”沈清握住了姚夫人的手,沉声说道,“先听听媱媱究竟想怎样吧!” “我想嫁给齐王!”沈玉媱看着沈清,认真地说道,“他说他喜欢我,我想嫁给他!你看,他的玉带就在我这里!”一边说着,她从手腕上解下了一根玉带,拿给沈清看,“父亲……我想嫁给他!” 沈清并没有去接那根玉带,只是沉默了下去,许久都没有开口。 姚夫人嗤笑了一声,道:“你想嫁,人家未必想娶,大约人家齐王也不过想玩一玩,恰好就碰到了你罢了!若真是想娶你,就应该和陈王对娇娇那样,去向圣上请旨赐婚才是,怎么就只给了你一根玉带,然后就让你自己回来了呢?” “先别说了!”沈清拦了姚夫人一下,语气十分沉重,问道,“若齐王不愿娶你,你当如何?” “他为什么不会?”沈玉媱反问道。 沈清认真看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声,拉着姚夫人转身便出去了。 沈玉媱想追出去,却被嬷嬷们拦了下来,只好悻悻地退回到房中。 姚夫人沉默地跟在沈清身后,回到房中,便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一生要强,对待自己的子女也是悉心教养的,可却没想到沈玉媱养成了这样子,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沈清草草安慰了几句,然后沉默地坐在了她的身边,直到她哭声渐渐止住,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这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姚夫人用帕子擦着眼泪。 沈清道:“明日我与圣上说一说吧……” “若是齐王不认怎么办?”姚夫人问道。 沈清道:“还能如何?只能让圣上看在我是礼部尚书,能不能略给点薄面了……” 姚夫人看着沈清,道:“是我没有教养好媱媱,二郎,你骂我吧!” 沈清拍了拍姚夫人的肩膀,道:“我也没有教养好媱媱,我们俩都做得不够好吧……”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 沈玉媱的事情沈清并没有让沈珉他们知道,第二日去猎场的时候,只让姚夫人悄悄带着沈玉媱去见皇后,然后自己就带着沈珉和沈珺按照之前的计划去了今上身边准备打猎了。 沈玉娇倒是早早儿就在皇后身边伺候着,正与皇后说起猎场中的大小动物时候,就看到姚夫人带着沈玉媱过来了。 看到沈玉娇,沈玉媱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得意,她看了沈玉娇好几眼,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被姚夫人拦了下来。 行了礼,姚夫人恭谦地向皇后开了口:“娘娘……臣妇有个不情之请,想与娘娘单独说。” 皇后这会儿心情极好,于是笑了笑,道:“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呢!你们便先退到外面去,让姚夫人留下来吧!” 这话一出,陪伴在皇后身边的女眷们纷纷起了身,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了姚夫人与沈玉媱在其中。 走到门口沈玉娇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媱,正好对上了她得意中带着炫耀的目光,心中有些疑惑,但也退到外面来了。 赵暖早早儿就换了骑装,看到沈玉娇,便走过来拉着她说要一起去打猎。 “这会儿是父皇带着文武大臣还有皇兄们在打猎呢,等一会儿,我去和母后讲一声,我们就可以去猎些小兔子啦之类的回来了!”赵暖兴致勃勃地说道,“今天我还听八哥说,要给你抓一只豹崽呢!之前太子哥哥养了一只豹子,可漂亮啦!”说到这里,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本应该都在皇后身边的人现在全在外面,于是有些奇怪,又问道,“母后在见什么人吗?你们怎么都在外面了?” 还没等沈玉娇回答,高春桥就从里面出来了,只见高春桥神色匆匆,随手叫了个小内侍,吩咐了几句,那小内侍就飞快地跑开了。 “高春桥这神情,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呢!”赵暖好奇地说道,“里面是谁呀?” 沈玉娇也十分好奇,说道:“里面是我二婶和二姐。” 赵暖挑眉,调笑道:“说起来最近你家里的事情可太多了。” 沈玉娇道:“家中人多,也是无可奈何。” 赵暖道:“你家中事情多,八哥就担心得不行,然后就心思重不爱说话,都看起来不像平时的他了。” 沈玉娇听着这话,反而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了。 赵暖又道:“娇娇,八哥虽然对你好,可你也要对八哥好,这样才是公平的呢!” 沈玉娇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看到齐王赵溥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医女。 赵暖看到赵溥也是一愣,跟着众人一起见了礼,然后好奇地看着他进到殿中,那医女还紧随其后,于是一下子就忘了在和沈玉娇说的话,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赵溥身上:“小皇叔来这里做什么?还带着医女?难不成小皇叔饥不择食把医女给???” 沈玉娇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儿没被口水呛到,十分感慨赵暖说话时候的开放。正想接话,又听到赵暖自言自语一样道:“想来也不可能啊……小皇叔平日里都不可能和医女有什么接触的……难道是母后病了?” 沈玉娇忽然联想到了今日遇到沈玉媱时候她得意又带着几分炫耀的眼神,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让她自己觉得有些惊骇的猜想,一时间只傻傻地没有吭声。 赵暖敏锐地发现她的表情变化,于是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沈玉娇想了想,道:“我二姐在里面呢……” 赵暖挑眉,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道:“你家姐姐们……可真……” “说不定不是真的……”沈玉娇急忙说道。 赵暖道:“真的假的,一会儿就知道了……” . 殿中,姚夫人把沈玉媱和赵溥的事情说了,皇后便把赵溥叫来,又找了医女来给沈玉媱验身。 赵溥倒是十分干脆地承认了这件事情,不过却一口咬定是沈玉媱主动的,和他自己无关,他是不愿意娶沈玉媱当正妃。 沈玉媱听着这话,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姚夫人在一旁沉默着,没有说话。 皇后看着赵溥,只觉得很是头疼,道:“你坏了人家小姑娘的清白,这个时候说不负责任,也不太好吧?” 赵溥想了想,道:“顶多当个侧妃。” 皇后转而看向姚夫人,语气放缓了一些,道:“这件事情也不宜宣扬,若能低调处理也是好的。王府侧妃地位并不低,不如就给个恩典,以侧妃的名义接进去,吃穿用度按照正妃的名分来,如何?” 姚夫人还未说话,赵溥就抢先开了口,道:“皇嫂,我府上可没钱,养不起这么贵重的侧妃。” “你给我闭嘴!”皇后瞪了赵溥一眼,然后又好声好气地转向了姚夫人,“夫人看,这么处理可好?若是愿意,一会儿我就让圣上下旨赐婚,这样一来也全了面子,说出去也好听。” 姚夫人闭了闭眼睛,皇后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于是她点了头,拉着沈玉媱跪下谢恩。 . . . 第六十章 -嫁人 沈玉媱赐婚齐王赵溥为侧妃的旨意一下,沈府阖府震惊。 周贞娘有些怔忡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二娘就赐婚给齐王了?” 沈玉媚道:“应是在猎场见着齐王了吧!” 周贞娘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二娘的造化,嫁给齐王总比嫁给一个翰林之子要好得多了。” 一旁沉默许久的沈玉婳看了周贞娘一眼,问道:“既然二妹要出嫁……我的婚事是不是……”她没有把话说下去,这些时日她被关在院子里面,最近才被允许在菖蒲园内活动,经过宫中那的打击,她已然没有从前的神采飞扬了。 听着这话,周贞娘愣了一下,道:“你的婚事也是该提上来了,我一会儿去问问你们父亲吧!按照齿序,二娘没道理在你前头的。” 沈玉婳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说下去。 沈玉媚道:“若是姐姐当初像二姐这样沉得住气,说不定齐王要娶的就是姐姐你了。” 沈玉婳苦涩地笑了笑,道:“从前的事情不必多说了。”她是没有心力再想这么多,甚至她只觉得自己能活下来都是侥幸,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再折腾下去?家里面沈淮的爵位没了,周贞娘的诰命没了,她已经不是侯府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一个工部小官的女儿,还是一个名声已经坏掉的女儿,她有什么资格再去想那么多呢? 沈玉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有话想说,但并没有开口。 到了晚些时候,沈淮从衙门回来,周贞娘就去与他说了沈玉婳的婚事。 之前和周家已经说定了沈玉婳与周元泰的婚事,只差问卜婚期,沈淮也知道了沈玉媱赐婚齐王的事情,于是道:“明日我请人去问问周家的意思,若有良辰吉日,就把玉婳和元泰的婚事给办了吧!” 周贞娘倒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我大哥不会悔婚吧?” 沈淮道:“沈周两家的关系这样亲近,已经定下的婚事,便不会反悔了。再说,我已经拜托了二弟给元泰捐个官,周家哪怕看在捐官的份上,都不会轻易悔婚的。” 听着这话,周贞娘终于觉得踏实了一些,道:“既然如此,我便给婳儿准备着出阁的事情了。” 沈淮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日,沈淮便去找了周孝和,说了沈玉婳和周元泰的婚事。 周孝和和袁氏原本是打算用拖字诀,一直拖到沈玉婳和周元泰的婚事不了了之,再给周元泰寻个合意的妻子,但既然沈淮找上门来,又说了给周元泰捐官的事情,两人心中权衡许久,终究是觉得若是周元泰身上有个官儿,倒是比娶个更合意的妻子重要,于是便满口答应了下来,说是去问卜良辰吉日,就上门迎亲。 既然有了这样的允诺,沈淮便回去和周贞娘说了这事情,又给还在猎场的沈清送了信,说了沈玉婳的婚事。 沈清接到了沈淮的信,有些感慨地对姚夫人道:“大哥这次倒是做了个明白事儿,玉婳的婚事了了,我们媱媱的婚事也就好办了。” 姚夫人道:“之前娘娘说,让媱媱在齐王府用正妃的分例,可我想着,这婚事原本也不光明,犯不着这么铺张,倒不如低调些,别让齐王坐蜡。为着这么个分例,若是让齐王不舒坦了,我们媱媱就算嫁进去,也过得不会好的。” 沈清叹道:“我昨日遇着了齐王,倒是想与他说一说此事,但奈何他仿佛没有看到我一样,便走开了……媱媱将来的日子,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姚夫人道:“媱媱大了,我们毕竟不能护着她一辈子,但愿她出嫁之后,能成熟一些吧!” . 秋狝之后,沈府便迎来了两件大喜事,且都是嫁人的喜事。 第一件自然是沈玉婳嫁给周元泰,第二件便是沈玉媱嫁给了齐王赵溥,成为了齐王的第一个侧妃。 这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倒是让整个沈府都热闹了起来,因为丢了爵位和诰命而有些死气沉沉的沈府,借着这两件事情又焕发出了一些光鲜亮丽,不谈这两件婚事之后的种种,至少在表面上,是看起来十分有面子的。 且不说沈玉婳与沈玉媱两人心态全然不同,但周元泰和赵溥却都是相似的不情愿。 先前袁氏一直对周元泰没有多说娶亲的事情,只略透了口风,说沈家能为他捐个官,并没有说一定要娶沈玉婳,他也就只当做不用再娶,可这会儿忽然被告知,沈玉婳就要被娶过门,他便觉得好似晴空霹雳了。 他向袁氏抱怨道:“之前大慈恩寺中那事情,表妹都被人家看光了,我不想娶她。” 袁氏安抚道:“就算是为了他们府上给你捐的官儿呢!娶了也没什么,只在家里放着就是,我不叫她管家,也不叫她出门,不会丢了你的面子的。” 听着袁氏这么说,周元泰才勉勉强强道:“既然这样,那便娶了吧……反正表妹也算得上好看。” 袁氏忙道:“正是如此,玉婳好歹长得好看,你娶了也不算吃亏的。” 周元泰是好安抚的,袁氏几句话就让他的不情愿变成了情愿,也就愿意去娶沈玉婳了。 但赵溥的情形却是不同,不单单只是赵溥有些不乐意娶沈玉媱,就连他的母亲刘太妃也不乐意自己儿子娶沈玉媱。 刘太妃是先帝爱妃,一度冠六宫,还生下了皇子赵溥。她还曾野心勃勃地想让赵溥争一争皇位,但奈何今上那个时候已经是太子,势力庞大,权衡之下,她是觉得自己争不过了,便退让了一步,还出手帮了今上一把,助他顺利登上皇位。 刘太妃心高,向来都只觉得赵溥要娶世家贵女,沈玉媱虽然是礼部尚书之女,她却是看不上的。照她看来,赵溥不娶清河崔氏也要娶太原王氏,怎么都轮不到沈玉媱来做侧妃的。 她拧着赵溥的耳朵,恨恨道:“你平日里玩玩就罢了,怎么就惹到了朝臣之女?你先娶了这么个侧妃,哪里还会有高门嫡女愿意嫁给你?” 赵溥哎哟哎哟地叫着,好容易把自己耳朵从刘太妃手里拯救出来,然后道:“我哪知道是朝臣之女?哪里有未出阁的朝臣之女这么奔放的?我原想着,就是个**难耐的女人罢了!” 刘太妃道:“说不定人家就是为了算计你呢?” 第36节 赵溥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认识沈尚书,他倒真不是这种人,我之前听说他都给他女儿相中了一个翰林之子呢……我哪里知道……” 刘太妃道:“罢了罢了不说了,反正圣上下了旨意就不能更改,你把沈尚书的女儿娶回去,也就好好对待吧!可别得罪了沈尚书。” 赵溥道:“这是自然,不管怎么说,还是要面子上过得去的。” “那翰林是哪家你可知道?”刘太妃问道,“若是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外人看来就是你抢了人家的妻子,若他们全然不知情,说不定还得恨上你。” 赵溥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母妃放心吧!” 刘太妃叹了口气,她是怎么都放心不下的,她还想给赵溥娶个名门贵女,这会儿想到沈玉媱,就只觉得牙疼。 赵溥走后,刘太妃便去了重华宫中见了皇后。 沈玉媱的事情出了,皇后早就料到刘太妃要来找她,于是见她进来,便让沈玉娇等人先回避出去,然后笑着问道:“太妃近来气色好多了,想来是入了秋,秋高气爽了吧?” 刘太妃笑道:“娘娘的气色比夏天时候看起来精神许多,这秋天最是舒爽,可想想冬天就要来了,便开始琢磨着小溥在外头建府也没个人照顾。” 皇后听着这话,哪里不明白刘太妃的意思,她只作听不出来,道:“今年便不怕了,圣上下旨赐婚,皇叔也不是单身一人了。虽然是侧妃,但也好歹是尚书嫡女,想来也是知冷暖的人呢!” 刘太妃不紧不慢道:“我想着,那位沈姑娘毕竟是侧妃,小溥府上也少不了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否则宫宴之上,她一个侧妃陪着小溥,岂不是让其他王侯夫人觉得是小溥刻意怠慢么?” 皇后笑道:“我原也想着给皇叔说个好人家的女儿,但皇叔仿佛是不愿意的,还是得太妃和皇叔慢慢说了。” 刘太妃道:“我老了,在宫里面两眼一抹黑,哪里知道谁家姑娘好?还是想请娘娘为小溥相看一二呢!” 皇后看了一眼刘太妃,笑道:“晚些时候我与圣上也说说,他们兄弟俩说起这事情来,倒是比我们女人家容易得多了。” 刘太妃得了这么一句话,倒是也觉得满意,于是又与皇后说了说闲话,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去了寿康宫。 沈玉娇在重华宫外与赵暖玩九连环,看到刘太妃出来,便急忙起身行了礼。 刘太妃看了一眼沈玉娇,又对着赵暖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扶着身侧的宫女,上了肩舆。 赵暖看着她走了,才笑道:“你二姐真要嫁给我小皇叔当侧妃了吗?” 沈玉娇笑道:“圣旨已经下了。” 赵暖皱了皱鼻子,道:“小皇叔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沈玉娇戏谑道:“你说你叔叔不是好人,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赵暖嘿嘿一笑,道:“怕什么,就算皇叔站在我面前也我敢说呢!” 这时,赵曦的声音响起来,道:“小八你要和皇叔说什么?” 沈玉娇和赵暖一起回头看去,只见赵曦怀里抱着一只豹崽,正欢欢喜喜地走过来。 “给!我找我哥要的!”赵曦把那只豹崽塞到了沈玉娇怀里,“那天说在猎场给你抓一只,结果没抓到,于是去找我哥要了一只小的,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沈玉娇抱着那毛团子,摸了摸那柔软的爪子,充满弹性的肉垫,还有圆溜溜的大眼睛,顿时被这可爱至极的小豹崽给迷住了。 . . . 第六十一章 -钟情 因从先帝起,宫中盛行狩猎活动,故而在内廷中设有五坊使,专门负责狩猎事宜。也曾有外国使者来朝觐上国的时候,献上了鹰鹞狗豹。于是在宫里面或者通常的贵族世家当中,驯养猎禽或者猎豹也并不罕见。 沈玉娇抱着这毛茸茸的小豹子简直爱不释手。 小豹子呼噜呼噜地发出声音,尾巴不安分地甩了甩,突然伸出脑袋,用鼻子顶了顶沈玉娇的下巴,然后张嘴舔了舔她的下巴。 “吼~嗷呜!”小豹子用爪子挠了一下沈玉娇衣服上的披帛,然后张牙舞爪地挣扎了起来。 “这么抱它不舒服的。”赵曦上前来,一板一眼地纠正着沈玉娇抱着小豹崽的姿势,“这样,把它的屁股托着,然后这只手从它的前爪下面绕过来,它就安分啦!” 沈玉娇按照赵曦的办法换了个姿势把豹崽抱在怀里,果然那豹崽就安分了下来,只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周围。 “太子哥哥的那对豹子的崽?”赵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豹崽毛茸茸的耳朵,一脸羡慕,“太子哥哥对你真好,上回六哥想要,太子哥哥都不给的。” 赵曦嘿嘿笑了两声,道:“这是自然了,我可是他亲弟弟呢!” 赵暖眨了眨眼睛,看着那豹崽,又道:“改明儿我也养一只好了……我看看……”一边说着,她一边拉起了豹崽的尾巴,非常大方地看了一眼,然后下了结论,“我养一只母的,正好和娇娇的这只凑一对!” “哈……这你都能看出来……”沈玉娇傻傻地感慨了一句。 “这有什么……这不就是大号的猫儿么?我母妃宫里好几只呢!”赵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能认出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啦!” 赵曦道:“要是让罗贵妃听到了你这么说话,得关你禁闭的!” 赵暖哼哼道:“要是我母妃知道了,一定是八哥你去说的!” 赵曦非常克制地瞪了她一眼,道:“你快回去吧,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还听到罗贵妃身边的高美博正在找你呢,说不定有什么大事儿等着你。” 赵暖苦着脸道:“高公公每次找我,就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曦像哄小孩一样道:“说不定这次就是好事呢?快去把!” 赵暖扮了个鬼脸,也没多磨蹭,就往罗贵妃宫里去了。 剩下了沈玉娇和赵曦在重华宫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说话,高春桥就出来了,向他们笑道:“娘娘听说殿下来了,让沈姑娘和殿下您一道进去呢!” 赵曦有些郁闷地看了一眼高春桥,还是老老实实地和沈玉娇一起往殿中去了。 见到沈玉娇和赵曦进来,皇后笑了笑,免去了他们行礼,口中道:“刚才就听见你们在外面说话,你今天去了书房没有?先生教的功课都做好了没有?” 赵曦忙道:“已经做了,先生已经看过,太子哥哥也看过了……” “噢,听起来是因为太子看过,所以你才老老实实去了书房呢?”皇后笑道,“看来下次还是让太子好好管教你,你就不敢敷衍了事了。” “并不是啊母后!我平时就很乖的!”赵曦上前了两步,恬不知耻地抓着皇后的袖子就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太子哥哥那么忙,要是还分心来管着我上课读书,多不好啊!所以母后,下次还是您和太子哥哥说一说,不要天天派人盯着我了吧?” 沈玉娇看着赵曦这样小儿姿态,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皇后也笑道:“娇娇就在旁边看着呢,你这么没个正形,在姑娘家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赵曦急忙看了沈玉娇一眼,然后火速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哎呀母后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呀?” 皇后笑着拍了他一下,道:“罢了罢了,你就带着娇娇去玩儿吧!正好你皇叔也在宫里,你前儿就说想找他打马球,今天正好可以去了。” 赵曦问道:“皇叔不是要娶侧妃?怎么还有空进宫来了?” 皇后道:“今日是来看刘太妃的,刚才刘太妃还过来和我说话呢!” 赵曦道:“那说不定皇叔就被父皇叫去说话了呢!我差个人问问皇叔在做什么,要是还在父皇那儿,我就不过去了。” “那就去吧!”皇后说道,“等到晚些时候记得把娇娇送回来。” 赵曦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拉着沈玉娇就跑出了重华宫。 两人轮流抱着那毛绒绒沉甸甸的豹崽一路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就到了马球场,赵曦让人牵了马出来,又去让人打探赵溥在做什么,然后便开始教沈玉娇把豹崽如何放在马上面。 “像我哥的那只豹子,就是这么跟着我哥出去的!”赵曦让沈玉娇先上马,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豹崽放在了她的身后,“喏,就是这样,不过现在这只还不行,它还小,好奇心太重。” 话音未落,那豹崽原地翻了个身,就啪叽一下向左歪斜了,出于本能,它伸出了自己的爪子不让自己滑到下去,然后便深深地在马屁股上挠了一下——温顺的大白马顿时狂躁起来,立起前腿,就要把马背上的沈玉娇和豹崽一起掀下去。 赵曦吓了一跳,旁边的养马官也急忙跑了过来,一面是安抚大白马,一面是让沈玉娇安全地下马,口中还向赵曦道:“这只豹崽太小了呢殿下,要多训练些时日,才能放在马背上的!” 沈玉娇扶着旁边的人站稳了,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已经平静下来了的大白马,先谢过了旁边的养马官,然后道:“下次还是直接抱在怀里吧!” 赵曦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要是长大了也没法抱着了,你没见过我哥的那两只大豹子吧?可大了!抱起来有些困难的……” 正说着,赵溥一脸晦气的样子过来了,只听到了赵曦的最后一句话,于是接了话问道:“怎么,你把太子的豹子给抢来了?太子没打你一顿?” 赵曦一回头,只看到赵溥那满心不高兴的样子,于是乐了:“皇叔,太子哥哥没有打我,还把一只小豹子送给我了哦!皇叔,你是不是被我父皇骂啦?” 赵溥哼了一声,道:“是啊!就是一个女人而已,早知如此,我那天就算是对着一棵树一朵花,也比……”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看到了沈玉娇,只好硬生生地把后半截话给咽了下去,然后摆了摆手免去了沈玉娇的行礼,却问道,“小娇娇,你姐姐是不是早算计好的啊?” 沈玉娇抿嘴笑了笑,道:“殿下怜香惜玉之心,旁人如何算计呢?” 赵溥又哼了一声,道:“我应该铁石心肠的,怜香惜玉什么的,谁来怜惜一下我啊!” 赵曦幸灾乐祸笑道:“皇叔,上回那个什么如意楼的,不是很怜惜你吗?” “滚蛋~!”赵溥一觉踹了过去,“你就会看你叔叔我的笑话!” 赵曦嬉皮笑脸地躲到旁边去,道:“沈家那么多人,娇娇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皇叔你可别随便迁怒才是!” 赵溥道:“这我自然知晓,小娇娇看起来就和她姐姐不一样,哎……不说了,说起来就恨不得回到那天傍晚,自己给自己一个耳光啊!” 赵曦笑道:“来打马球吗皇叔?打一打马球,就可以忘记烦恼了哦!” 赵溥摆手,道:“不玩了,刚才被你父皇说了一顿,这会儿哪里有心情打马球,你还是自己带着小娇娇玩吧!我先回府去了。” 赵曦也没多留他,只看着他离开了马球场,才向沈玉娇开了口,道:“我皇叔随口胡说的,你别在意哦!” 沈玉娇点了点头,倒是真没把赵溥的话放在心里。她知道赵溥是怎样的人,现在也已经放平了心态不会去计较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赵曦揉了揉怀里那豹崽的屁股,又道:“我知道你是你,沈家是沈家,但外人或许不这么觉得。你这次回去,还是让珉弟多管管家里吧!” 沈玉娇不禁莞尔,道:“珉弟要是知道你也这么喊他,说不定要呆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赵曦笑道:“你的珉弟就是我的珉弟,都是一家人嘛!” 沈玉娇笑道:“我回去了会与珉弟说一说,你说得有理,在外人看来,沈家和我是分不开的。” 赵曦还想说什么,他怀里的豹崽又不安分地张牙舞爪起来,于是只好把豹崽交到了旁边的内侍手中,然后才道:“我真希望你快些长大,那样咱俩成亲,就不用这么……这么不方便了。” “那将来我们总在一起,说不定你还会腻呢?”沈玉娇抿嘴笑了笑。 赵曦道:“那怎么会?我们在一起可做的事情那么多,怎么会腻呢?” 沈玉娇温和地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曦上前了两步,张开双臂环抱住了她,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之上,道:“你听到我的心在说什么了吗?他在说,娇娇,我好喜欢你。” 沈玉娇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到那扑通扑通的心跳,慢慢地用手环住了他的腰。 第六十二章 -管家 在马球场玩耍了一会儿,又绕到太液池边去钓了一会儿鱼,太阳西下的时候,赵曦就依依不舍地送了沈玉娇回重华宫去了。 特地进去殿中与皇后说了几句话,赵曦眼看着就是吃晚膳的时候,便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说是要陪着一起用晚膳。 皇后笑道:“平日里总是嫌母后这里的菜色太素,今日留下来,待会儿是不是要喊说吃不饱了?” 赵曦想了想,道:“民间有俗语说,有情饮水饱。我想,我能看到娇娇,吃什么都是美味吧!” 皇后揶揄地看了他一眼,道:“民间还有俗语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现在倒是在诠释着这句话呢!” 赵曦嬉皮笑脸道:“母后,我以后天天来陪你呀!” 皇后道:“你哪里是来陪我,是想借机看娇娇吧?娇娇这是脾气好,若是像太子妃那样的火爆脾气,你还敢这么胡说八道吗?” 第37节 赵曦幻想了一下沈玉娇化身太子妃的剽悍样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忙道:“我现在也没有胡说八道的!母后不要挑拨我和娇娇的关系呀!” 这么一番对话下来,沈玉娇的脸涨得通红,几番给赵曦打眼色,恨不得起身去把他的嘴巴给捂上。 皇后笑着看了一眼沈玉娇,道:“娇娇也别急,将来你就是我们一家人,当然也不会因为几句玩笑话就怪罪你或者栽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不如放开一些。我向来是把你看作我女儿,也和宫中公主们一样对待,你也就大方一些……” “对对,不必太拘谨啦!”赵曦抢了皇后的话茬,开开心心地说道,“娇娇以后就住在宫里,不要回去啦!” 皇后随手敲了赵曦一记,道:“你可别信口胡说,吓到了别人,还累得我一句一句给你分说解释。” 赵曦不开心地嘟起嘴,又悄悄看了沈玉娇一眼,见她神色渐渐恢复,才放下心来。 一顿饭吃完,赵曦被皇后撵着回去了自己宫里,沈玉娇则被留在了皇后身边,逗起了那小豹崽。 皇后看着那豹崽,笑道:“这是太子那里的那只吧?上次小六找太子要,太子还说谁都不给,看来小曦的缠功了得,竟然让太子松了口。” 沈玉娇也笑道:“之前听八公主也是这么说的。” 皇后道:“既然给你了,就好好养着吧!这小豹崽聪明得很,你悉心教养,将来会很听话。” 沈玉娇连连点头,道:“下午时候陈王殿下已经和我说过了如何抚养,又如何训练呢!” 皇后听着这话,倒是并不意外。赵曦对沈玉娇的这一腔浓烈爱恋,她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并没有反对赵曦这样的行为是因为也看出了沈玉娇并非那样工于心计又事事算计的人。若非如此,她早早儿就会让赵曦罢手,更不会给沈玉娇这样一而再进宫的机会。 “听闻你大姐就要出阁,再过两日,你就出宫去吧!”皇后道,“毕竟若是不到场的话,也显得十分失礼。” 沈玉娇忙应了下来,又说了沈玉婳预备出阁的日子,便定下了出宫的日期。 皇后道:“出宫之后,也不可松懈,现在安乐侯的爵位在你亲弟身上,你亲弟尚未成亲,你们母亲去得早,管家之事,便应由你担起来了。” 沈玉娇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件事上面。自从沈珉得了爵位,她便一直在宫里面,还未来得及去想这些管家的事情。 “你也不必太多压力,权当是为今后管着陈王府而演练一二吧!”皇后又笑道,“方才我对你说的话并非是哄着小曦的,我喜爱你伶俐又知情识趣,不是那事事算计的人,的确是把你当做女儿看待,所以若是管家时候有什么不明白,尽可以进宫来说给我听一听的。” 这话一出,沈玉娇除却惶恐之外,心中全是感激。这样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有了皇后的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要管家,整个沈府都不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了。 过了两日,沈玉娇在赵曦的依依不舍之下出了宫,回去了安乐侯府,刚一回府,便碰着了压着一肚子火正准备回去国子监上学的沈珉和满脸都写着我在找茬的沈琇。 沈琇只比沈珉小了一个月,当年宋乔儿怀上了沈珉不久,周贞娘就也宣布怀孕了,之后宋乔儿九死一生诞下了沈珉之后,正是要办满月宴的时候,周贞娘就顺顺当当生下了沈琇。 故而沈珉懂事以来,都十分瞧不起沈琇,也从来都不把沈琇放在眼中。 沈琇也瞧不起沈珉,他从来都被周贞娘捧在手心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再加上周贞娘后来扶正当了太太,他也勉强能算嫡子,便觉得自己能压过沈珉了。 沈玉娇放缓了脚步,让身边的下人们也都不要出声,慢慢地走近了他们俩,只听到沈琇道:“凭什么你能去国子监我不行?” 沈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怪你母亲还有你舅舅不愿意出力呗!这难道还能怪我?” 沈琇又道:“太太说了,我们府上也有一个监生的名额,我今天就要用这个名额去国子监!” 沈珉挑眉,却不经意间就看到了沈玉娇,眨了眨眼睛,面上的神态和语气都没变,道:“你想去便去,拦着我做什么?” 沈琇皱了眉头,想说什么,却一时间只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沈玉娇笑了一声,道:“七弟想去国子监,拦着珉弟做什么?这事儿你去求一求父亲,说不得父亲看你伶俐可爱,便把你也送去了呢!” 沈琇听着这话回了头,看到沈玉娇之后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嫌弃的沈清,大声道:“我与六郎说话,你插什么嘴?” 沈玉娇冷笑了一声,道:“六郎也是你喊的?不知道喊兄长么?” 沈珉走到沈玉娇跟前来,握住了沈玉娇的手,道:“阿姊别恼,这小子向来没大没小,这几日一直歪缠着,我原本不想理,却不曾想到被阿姊你给遇到了。” 沈玉娇笑着回握了沈珉的手,道:“既然是歪缠,便去把七郎交给太太处置吧!正好还有些事情要说给太太知道,珉弟与我一起吧!” 这样说着,她便带着沈珉往菖蒲园去了,压根儿没有理会沈琇有没有跟上来。 菖蒲园中,周贞娘正与沈玉婳交代着成亲时候的种种事情,又苦口婆心地传授着去了婆家应该如何与婆婆小姑子小叔子等相处——她是知道周家并不想娶沈玉婳的,继而便能知道周家对沈玉婳也不会太过慈和,可木已成舟,现下也只能劝着沈玉婳好好忍耐了。 正说着,周贞娘身边的画眉进来通报说沈玉娇带着沈珉还有沈琇过来了,她露出了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问道:“五娘他们来做什么?” 画眉道:“也不知是为着什么,这会儿就在正院里面等着太太呢!” “老爷也在吗?”周贞娘起了身,稍稍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然后看向了沈玉婳,“你先好好休息着,我去正院看看是什么事情。” 沈玉婳沉默地点了点头,神色间很是黯然。 周贞娘想安抚一二的,这个时候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叹了一声,便往正院去了。 进到正院中,便看到沈玉娇正与沈淮说着什么,沈淮的脸色并不好看。沈珉坐在一边,沈琇则站在了沈淮的身后。周贞娘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跨入厅中,笑着开了口,道:“娇娇从宫里回来了?倒是也没提前说一声,我让琼儿去宫门口接你呀!” 沈玉娇看了周贞娘一眼,笑道:“娘娘派了人送我到府门口来,倒是不用麻烦大哥了。有件事儿是要与太太说的,现在安乐侯爵位已经给了珉弟,按理说便应该是由珉弟的媳妇儿来管家,但现在珉弟年纪还小,娶妻更是早得很了,这管家之事我与娘娘商量着,便由我来吧!至少说出去了,不会让人觉得我们府上规矩不好。” 周贞娘一愣,全然没想到沈玉娇是为着这件事情来。她看了一眼沈淮,只见他脸上神色晦暗难明,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只硬着头皮道:“珉儿好歹也能喊我一声母亲的,母亲为着儿子管家,也是正常。” 沈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沈玉娇同样也只是笑,并没有接她的话。 周贞娘顿时觉得很是尴尬,她求助一样地看向了沈淮,想央着他说句话。 沈淮垂眸,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既然是娘娘的意思,便按照娘娘的意思来吧!娇娇如今也要学着管家了,将来嫁给了陈王,不会管家也是不行的。” 这话一出,周贞娘简直觉得如同晴天霹雳,她压根儿不明白为什么沈淮会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沈淮难道不觉得爵位丢了憋屈吗?难道不觉得管家权给了沈玉娇之后他作为父亲更加难堪吗?为什么他会这么为着沈玉娇说话! 第六十三章 -霸气 周贞娘再愤愤不平,也没法子,只好交了钥匙,借口说要整理好了账簿再给沈玉娇送过去,想以此拖延一二。 沈琇在一旁听了这么许久,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烦闷,于是趁着沈玉娇回头与沈珉说话的时候,大声嚷嚷道:“母亲为何要把钥匙交出去?母亲是太太,就应当管家的!” 沈玉娇抬眼看了一眼沈琇,然后转而向沈淮笑道:“方才就与父亲说了,七郎年纪和珉弟一样大,可看着就还是个孩子似的,那会儿是嚷嚷着说要去国子监和珉弟纠缠不休,这会儿就开始嚷嚷着要太太管家——七郎一年大过一年,还这么没大没小没礼貌的,就有些丢我们安乐侯府的脸了。” 沈淮目光投向了周贞娘,道:“前儿就已经说了,让七郎入家塾中读书,怎么又扯了国子监的事情?” 沈琇仇恨地看了一眼沈玉娇,道:“父亲为何厚此薄彼?沈珉可以去国子监,为什么我不可以?” 沈淮并不理会他,只是看着周贞娘,等着她的回答。 周贞娘从未有这么一刻,只感受到尴尬和憋屈,哪怕是当年宋乔儿还在的时候,她也未曾有这样狼狈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在不停地扯着后退,沈淮也不站在她这边!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在平日里管教沈琇的时候没有更严厉一些,那样至少沈琇不会拉她的后腿,她就能腾出心思来与沈玉娇周旋了。 沈玉娇也看向了周贞娘,嘴角噙着一丝笑,面上的神色是温和可亲的。她道:“或许是太太之前的胡乱许诺让七郎当真了吧!咱们家也有家塾,大哥现在也还在家塾念书呢!七郎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大哥能给七郎照应几分。” “有理。”沈淮说道。 周贞娘道:“七郎也是听说了国子监好,所以才惦记着想要去那儿念书。既然老爷已经定下了去家塾,七郎……”她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和蔼又不容拒绝,然后盯紧了沈琇,“七郎,你不许再和你六哥胡闹了,你六哥和你不一样。” 沈琇气愤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念书了!” 沈淮的眉头皱了皱,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和周贞娘。 周贞娘急忙拉了他一把,道:“不要胡说!怎么能不念书?” 沈琇道:“既然沈珉可以去国子监,我就可以去,我知道家里面是有名额的,凭什么这个名额不能给我用?我难道比沈珉差吗?父亲凭什么让我和大哥就在家塾中读书,不让我们也去国子监见见世面呢?” 这话说出口来,在场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沈珉笑了笑,慢慢地开了口,道:“七弟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的确比我差了不少,至少我现在是安乐侯,而你却什么都不是。” 沈玉娇也笑道:“七郎虽然是口不择言了,但却也算是说了些大实话。” 周贞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道:“你整日里与这个比与那个比,什么时候才能沉下心来好好念书?你这样攀比下去,就算进了国子监,也是什么都读不出来的!” 沈淮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最后道:“七郎回去好好想想你今天所言所行,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沈琇张了张嘴巴,还想说什么,却被周贞娘瞪了回去,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沈淮看了周贞娘一眼,疲惫地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 沈玉娇和沈珉倒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纠缠,确定好了管家之事,沈珉回去国子监,沈玉娇就回去了娉婷院。 刚进了娉婷院的门,沈玉娇便见木樨从里面迎了出来,脸上都是笑,道:“姑娘回来得正是时候,陈王刚才派了人送了好大一箱子东西出来,我们不敢擅自打开,也不知道该放哪里去呢!” 沈玉娇好奇地跟着木樨去看了,果然是一个硕大的木箱子,里面也不知是什么。 “送东西来的人呢?”沈玉娇问道。 木樨道:“放下就走了,说是姑娘打开看了就知道。” 于是沈玉娇上前去,让人打开了那木箱子,只见里面蜷缩着一只呼呼大睡的豹崽。豹崽身下是厚厚的绒垫子,旁边还放着一个圆绣球,散落着一些肉条。 木樨惊讶道:“怎么送来了一只豹子呀?这豹子还这么小,看起来好可爱!” 沈玉娇失笑,道:“怎么就装箱子了?也不怕闷坏了!” 戴嬷嬷笑道:“姑娘仔细看,这箱子下面有许多雕花的孔,正好是透气的。” 沈玉娇顺着戴嬷嬷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这箱子下面也是另有玄机,并不会让这豹崽觉得憋闷。想一想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这豹崽在箱子里面睡得这样香甜,若是太过憋闷早就不会这么安逸了。 木樨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看着那豹崽,问道:“好端端的,陈王送姑娘豹子做什么呀?” 沈玉娇熟练地把那豹崽从垫子上抱起来,揉了揉它圆圆的小屁股,道:“这是忘在宫里面没带回来的,之前在宫里面陈王送给我的小豹崽,将来可是能打猎带上的呢!” 木樨跟在了沈玉娇旁边,想伸手摸一摸又不太敢,于是笑道:“我能摸一摸么,看起来是毛团子一样……” 沈玉娇干脆就把豹崽放在了木樨怀里,道:“既然你喜欢成这样,就来照顾它吧!” 木樨手忙脚乱地把豹崽搂在怀里,见那豹崽乖乖地只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顿时觉得心都萌化了,于是急忙点头道:“姑娘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它的!对了,它有名字吗?” 沈玉娇想了想,道:“就叫小玉吧!” 木樨连连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太对,问道:“这是母的吗?” “公的。”沈玉娇道。 木樨嘟着嘴巴,道:“这可不好,小玉听起来就像是个女孩子呢!既然是男孩子,还是得有个霸气十足的名字才行呀!” 沈玉娇思索片刻,道:“那就叫小霸气吧!” 木樨一跺脚,道:“这也太敷衍了!” 沈玉娇哈哈笑起来,道:“霸气这名字多好,听起来就那么霸气呀!” 主仆几个正围着那豹崽说笑的时候,外面有小丫头进来,说是沈玉婳来了。 “她来做什么?”木槿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不是备嫁的时候不能随便到处走么?” 沈玉娇摆了摆手,道:“大约是为了周氏管家的事情,请她进来吧!” 小丫头应了一声,便去外面请了沈玉婳进来。 沈玉娇命木樨抱着小霸气先回避,然后便带着戴嬷嬷等人去了正厅等着沈玉婳进来。 大约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沈玉婳虽然是一样模样鲜艳,但眼神中却透露着疲态,乍一看去倒是比从前老了许多。她对着沈玉娇笑了笑,道:“许久没见五妹了。” 沈玉娇略一点头,笑道:“是了,自从中秋之后就没见过大姐了,还没恭喜大姐马上就要出嫁。周家与咱们家关系一向亲近,大姐嫁给表哥,也是一桩幸事。” 沈玉婳笑道:“借五妹吉言。” 第38节 沈玉娇道:“大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沈玉婳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听说了七弟说了许多糊涂话,这会儿母亲正在教训他,我便过来替他赔个不是。还希望五妹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沈玉娇勾了勾唇角,并没有接话。 沈玉婳又道:“若是五妹觉得不满意,我让七弟来给五妹磕头认错。” 沈玉娇轻笑了一声,道:“磕完头,大姐是不是要去外头嚷嚷一声说我欺负弟弟?大姐眼看着就要嫁人,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吧!” 沈玉婳眉间微蹙,叹道:“我说的是肺腑之言,为何五妹这样诽谤于我?” 沈玉娇挑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色大变,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沈玉婳道:“我知道从前我是有太多地方对不住你,可我也想过了,我现在要嫁给周元泰,将来你我便再没有任何产生冲突的可能,我们便能像正常的姐妹一样好好相处了,不是么?” 沈玉娇深深看了一眼沈玉婳,道:“大姐,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过去了的。” 沈玉婳泫然欲泣,掩面长叹。 沈玉娇并没有与她再多说什么的想法,只摆了手,让戴嬷嬷送了沈玉婳出娉婷院。 送走了她,沈玉娇转了身就去找木樨去逗小霸气了。 看到沈玉娇,小霸气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前脚立起来,趴在了她的膝盖上,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膝盖,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沈玉娇弯腰把它抱起来,揉了揉它的大爪子,笑道:“霸气,你喜不喜欢你的名字呀?” 小霸气无辜地看着她,发出了嗷呜呜的声音,好像撒娇一样。 沈玉娇与它对视了片刻,小霸气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欢喜地抖了抖耳朵。 第六十四章 -爱慕 周贞娘是过了快十日才把账簿等全部送到了娉婷院。 她从老太太手中接过管家权也不过是这几年的功夫,但却已经品尝到了管家权力在手的快感,若不是沈淮态度强硬,她是万万不想把这管家之权拱手让出的。 沈玉娇翻了翻周贞娘送来的账簿,交到了戴嬷嬷手里,然后道:“既然太太今日来了,便正好对着账簿把公中的银钱清点一二,免得之后短了少了也不知是谁手里出的事。顺便再把府里的管家管事都聚集起来,一起清点一起盘点。” 戴嬷嬷应了一声,便让人去请了大管家周福还有大大小小的管事们去小花厅等候。 周贞娘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五娘这样谨慎,将来管家定是井井有条的。” 沈玉娇看了一眼周贞娘,微微一笑,道:“我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懂,将来还有请教太太的时候呢!” 周贞娘道:“若五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便是了。” 沈玉娇笑了笑,仿佛不经意一样问道:“大姐出阁就在两天后,不知嫁妆可都备好了?” 周贞娘顿了顿,道:“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日子还是仓促了些,当时还想劝一劝你父亲,可奈何二房的媱媱婚事也急,只好草草准备了。” 沈玉娇笑道:“我原想着,大姐就要出阁了,太太就一直管家到大姐出阁的。” 周贞娘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也是都准备好了,这些事情府里是有定例的。” 沈玉娇点了点头,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 过了一会儿,小花厅那边管家和大大小小的管事都到齐了,沈玉娇便扶着戴嬷嬷,与周贞娘一起往小花厅走去了。 小花厅是沈府里面管家管事们来汇报大小事宜的地方,那些个管事和管事媳妇每日都要来个几趟,相互之间也早就通了消息,知道府里管家的人变了,从太太变成了姑娘,他们一边是有些忐忑,一边是有些兴奋——毕竟姑娘不比太太,有些事情姑娘哪里拉得下面子去管呢? 一群人站在一起,悄悄地交换着小道消息,又猜测着为什么这个时辰把大家都聚集在一起,有那好事的,便去问周福。 周福自己也都不太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要见他们,于是只好高深莫测地摇头,并不多说话。 待到沈玉娇和周贞娘进来之后,这些管事们才慢慢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了。 沈玉娇笑了笑,道:“大家也都知道我要从太太手里接过管家的事情,我年纪小,没管过这么大的家,这还是头一次,于是有许多事情不甚清楚,今儿便找了你们来一一问询解惑。” 管事们急忙笑着应了,又说了许多恭维的话语。 沈玉娇并没有把这些恭维的话语放在心上,先是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事情,又问了家中分例银钱发放这样的事情,然后话锋一转,便问起了各个院子的情况。 起初管事们也只是把沈玉娇当做不懂事的小姑娘,回答得虽然好听,但内里敷衍的语句许多,可后面问得细了,他们渐渐冒出了冷汗,说话也谨慎了,不敢再把沈玉娇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姑娘随便糊弄。 在一旁听着的周贞娘脸色也不好看,沈玉娇这么问下来,倒是显得她管家时候十分乱来,到处都不按照规矩来,到处都是疏漏。 问到最后,却是沈玉婳的嫁妆,沈府嫁女儿是有定例的,除了母亲要给的私房压箱底的那些不用管,从公中出的都有定额,其中庶女与嫡女也有区分。 有管事便想着卖个好,想把沈玉婳往庶女的分例上靠,顶着周贞娘要杀人的眼神也坚定地往下说了,一口就咬定了沈玉婳的嫁妆超出分例太多,若都按照这样来,将来府里的规矩就乱了。 沈玉娇倒是一笑,道:“太太扶正已久,大姐也能算嫡女的,按照庶女的分例来就太不讲究了。但若按照嫡女的分例来算,大姐的嫁妆从公中出的部分也超出太多,若都是太太自己的东西贴补给大姐当嫁妆,自然是无话可说,可这超出的……要是都这么来,马上二姐就要嫁给齐王做侧妃,岂不是要把整个公中都搬过去了?” 周贞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倒是说不出话来。她是想着要多给沈玉婳一些东西,可她的嫁妆并不多丰厚,之前占了宋乔儿的嫁妆,还得了些好东西,原想着都给沈玉婳和沈玉媚,可谁想到之前沈玉娇就清点了宋乔儿的嫁妆,还闹到宫里去把自己的诰命给闹没了,她手上便没什么东西能给沈玉婳和沈玉媚了。 沈玉娇又道:“大姐的嫁妆还未送去周家吧?趁着还有两日,便着手清理了吧!单子上那些超出分例的东西,若是太太出的就算了,若是公中出的,便撤下。” 周贞娘沉默了一会儿,道:“这都已经准备好了,不如五娘看在我的份上,便开个特例吧!” 沈玉娇笑道:“将来哪怕我出嫁,也按照这分例来,除了我娘的嫁妆我带走,公中的东西便按照旧例,一份也不多。太太疼女儿的心是好的,大可以私下多给一些,便不必事事都从公中走。或者去与父亲说一说,让父亲出也是可以的。” 周贞娘又沉默了下去,没有说话。 沈玉娇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了那些管事们,道:“既然今天旧例也都了解清楚了,现在库房的情况也都询问清楚,大管家便与二管家一起好好把府里的事情梳理出一份章程出来,明日就送去娉婷院吧!章程定下之后,便按照规矩来办事,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乱糟糟一片,说出去就只会觉得我们府上没个规矩。” 管家管事们都齐声应了。 沈玉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带着戴嬷嬷一行人离开了小花厅。 周贞娘咬了咬牙,追了上去,可追到了沈玉娇跟前,拦下了她的脚步,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沈玉娇停下脚步,盈盈笑着看着周贞娘,道:“太太还有事儿么?” 周贞娘想了想,道:“你大姐嫁妆的事情……你大姐嫁入周家本就委屈了,要是现在嫁妆也不丰厚,嫁过去岂不就是受欺负?” “太太可以多给大姐一些嫁妆,我们大房的东西我不管的,我只管整个府里和公中的事情。”沈玉娇笑着说道,“太太不要做出一副我欺负了大姐的姿态,我可没拦着太太给大姐多一些嫁妆。” 周贞娘看了沈玉娇一眼,不知要如何是好了:若是她有银子贴补,若是沈淮有心多给一些,她哪里用得着从公中伸手拿那么多?她只恨沈玉娇说得轻巧,又恨自己孤立无援,现在想去找周氏哭一哭都不行了——自从府上的诰命丢了,爵位易主,周氏便闭门不见人了,更加不愿见到沈淮与她,每每见到也只都是风言风语,说不出一句好话。 沈玉娇见周贞娘这样,只笑了笑,便继续朝着娉婷院走去了。 周贞娘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黯然地回了菖蒲园。 既然已经有了管家的章程,沈玉娇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有了心思去做别的事情。 逗了一会儿小霸气,便接到了宫里面赵暖送来的帖子,请她一起参加宫里面的诗会,沈玉娇饶有兴致地问那宫人:“这诗会就是之前八殿下说过的那个么?” 那宫人见过沈玉娇,也知道赵暖与她关系好,于是笑道:“就是宫里面的公主们一起凑个热闹,请了皇后娘娘来做评判,公主们也会给自己的好友下帖子一起参加的。” 沈玉娇笑道:“既然如此,那一日我一定是要去的,你便让八殿下放心吧!” 那宫人听着这话,便开心地应了下来,回宫去了。 赵曦得知了这消息,思来想去也想在诗会里面凑个热闹,先找了赵暖,然后被赵暖以这都是姐妹们一起玩耍,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为理由拒绝了,然后去找了皇后想一起去凑热闹,又被皇后以这是女孩儿一起玩的,你还是找皇兄们玩耍为理由给打发了。 他很是不高兴地拉着进宫来听了刘太妃一通训斥的赵溥倾诉,最后只得了赵溥的一个白眼。 赵溥道:“不就是个女人,还值得你跑去诗会就为了看一眼?” 赵曦理直气壮道:“当然值得,我喜欢她,恨不得日日就和她在一起呀!” 赵溥哼了一声,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一点男儿气都没有!” 赵曦原本就不高兴,赵溥也不站在他这边,他就更不高兴了,于是反唇相讥,道:“叔叔你有男儿气概,还不是要娶个你不喜欢的侧妃?” 赵溥顿时就炸了,道:“那侧妃还是你那小娇娇的姐姐呢!” “堂姐,不是亲姐!”赵曦澄清道。 “说不定你那小娇娇也是这种心思深沉的恶毒女子。”赵溥哼了一声。 赵曦道:“小叔叔你不要说我家娇娇的坏话,我会生气的哦!” 赵溥叹了口气,道:“小曦,你就看在你叔叔现在被迫要娶侧妃的份上,少说你的那小娇娇吧!让你叔叔我静静怀念一下单身的美好时光,可以吗?” 赵曦道:“既然这么说……那就说点别的吧!” 赵溥挑眉:“你又想了什么歪点子?” “我们也来搞个诗会吧!”赵曦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第六十五章 -诗会 九月二十,正好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沈玉娇拿着请帖就进宫去了。 自那日立下章程之后,安乐侯府种种都井井有条,中间沈玉婳出嫁虽然略有波折,但周贞娘如今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了,于是也只不过是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也只好这么委委屈屈地嫁了。三日后回门,沈玉婳和周元泰倒是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之后又听说了沈湘帮着周元泰捐了个官。 这些事情沈玉娇只是听了听,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现在沈府中一片安静,向来喜欢挑事的老太太周氏正想着法子和二房沈清还有姚夫人讨好,周贞娘和沈淮一个灰头土脸地在府中装鹌鹑,另一个每日去工部应卯,二房三房的时候轮不到她来细细操心。 正是这样,她也才有了空闲进宫去参加诗会了。 公主们的诗会是在太液池上的游船上进行的,虽然是秋天了,但阳光也还明媚着,有微风阵阵,十分怡人。 赵暖早早就派人在宫门口等着,待到沈玉娇来了,便带着她直接往太液池边去。 到了游船边上,赵暖在船上朝着她笑着招手,口中道:“快些上来,便只差你一人了!” 闻言,沈玉娇急忙上了游船,先是行了礼,然后便在赵暖身边坐下了。 人已到齐,游船便缓缓离岸,朝着湖中央慢慢划了过去。 九公主赵晓道:“娇娇来迟了,应该受罚,就罚她一会儿作两首诗,好不好?” 六公主笑道:“这太繁琐,不如就罚迟到的人喝三杯酒了!” 大公主也笑道:“这样好,直截了当,快快把酒端上来给沈姑娘。” 沈玉娇无法推辞,只好大大方方地接了宫人送上来的三杯酒,豪情万丈地饮下,然后道:“诸位殿下,我认罚了。” 公主们也都笑了起来,赞道:“沈姑娘是利爽的人,难怪小八还拉着你来诗会玩呢!” 赵暖拉着沈玉娇笑道:“要不是我现在都不用上学了,我还要拉着娇娇当我的伴读呢!” 赵晓哈哈一笑,道:“你整日占着娇娇,八哥会不高兴的。” “我才不管他呢!”赵暖哼了一声,“今天是我们姐妹们的诗会,不要去提八哥那个诗词皆不阅,歌赋全无趣的人啦!” “那天我听说小八也要搞个诗会呢!”大公主笑着说道。 六公主听着这话,露出了一个十分惊诧的表情,道:“小八不行的吧?他就爱兵法,什么孙子兵法之类的倒是看得滚瓜烂熟,诗词上向来是艰难——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父皇让咱们作诗,他可是熬到最后都只写出了两句,多亏了太子殿下给续了两句,才勉勉强强过了关。” 大公主笑道:“也不过是听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问问母后就知道啦!”赵晓说着,便笑着跑去问坐在另一边正与妃嫔们闲话的皇后了,“娘娘,方才听大姐说八哥也要办诗会,是不是真的呀?” 皇后笑道:“怎么,小九想参加你八哥的诗会吗?” 第39节 赵晓道:“要是八哥给我下帖子,我就一定去的呢!所以八哥真的要开诗会呀?” “说是这么个说法,开不开的,我也不知道。”皇后笑着说道。 赵晓得了皇后这么一句话,便笑着跑过去和其他的公主说了,又道:“听起来就像是八哥说要开,但是还不太确定呢!要是八哥真的开了,我就算是他没邀我,我也要厚着脸皮蹭过去玩一玩!” 大公主道:“说的是,若是小八要开诗会,我们姐妹一定都要去捧场的。” 一群人笑闹了一番,大公主便让人把今日诗会的题目搬了上来,却是琳琅满目的一匣子令牌。 赵晓手快,一下子就从那匣子里面抓了一个,定睛一看,却是词牌名南歌子。她好奇地问道:“大姐姐,今天我们要作词呀?” 大公主道:“前几日便与二妹妹商量着,之前几次咱们做了七言,做了五言,这次不如便作词来调剂一二了。便以这秋日风光为题,每人抽到了什么词牌,便来作一首词,最后由母后来看究竟是谁做得好。” 这边说着,宫人已经把匣子挨个儿送到了每个人面前,每人依次从匣子里面取出了一个词牌。赵暖抓到了《水调歌头》,沈玉娇拿到了《浪淘沙》。 赵暖苦着脸道:“作词我最是不在行,今日看来要垫底了。” 沈玉娇把手中词牌看了看,道:“八殿下莫要烦恼,今日这垫底,恐怕就是非我莫属了……” 那边大公主又道:“我已命人点了香,便以这柱香时间为限,现在便开始吧!” 于是一群人都纷纷开始拿着笔思索起来,有的坐不住,便去船边站了站,远眺那湖光景色,有的仿佛文思如泉涌,已经提笔写了起来。 赵暖叼着毛笔趴在栏杆上,瞪着那一池秋水,毫无思绪。她身边的赵晓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却是瞪着碧空蓝天,仿佛想从天上看出个什么来。 沈玉娇则在桌前坐了,瞪了那词牌许久,只憋出了一句“秋山红叶晚”,然后便再无下文了。 一炷香时间很快就过去,那边赵暖好容易憋出来一首,自己都不忍心看,便交了上去。 沈玉娇艰难地写了半阙,却是再也写不下去,眼看着时间到了,于是也只好交了过去。 大公主先拿起她那半阙词看了看,笑道:“这倒是和八弟一模一样了,难怪八弟喜欢你,还闹着非要母后下旨呢!” 沈玉娇红了脸,道:“我比不上诸位殿下,也只好厚着脸皮来凑热闹的。” 大公主笑道:“无妨无妨,这半阙我也呈上去,让母后来评判便是了。” 一边说着,大公主便亲自把大家的词都送去了皇后面前,笑道:“这下便要累着母后来为我们评判一二啦!” 皇后笑着接了过来,逐一看过,最后指着沈玉娇的那半阙《浪淘沙》笑道:“娇娇作词还是不行,得回去好好学几年了。” 大公主笑着对沈玉娇招了招手,待到她过来了,便道:“听听,母后也说你要好好学几年。” 沈玉娇红着脸道:“是,回去了便好好读书,下次便不会只写出半阙了。” 皇后笑道:“其余的,倒是小六的最好,小九的也不错,小八嘛……也得回去好好学一学。” 大公主笑道:“母后的评判自然没错的,我这就揪着小八好好回去书房念书去!” 那边赵暖支着耳朵就听着皇后说话,这会儿听到这么一句,急忙跑了过来,道:“我这是不擅长作词嘛!之前母后还说我的五言绝句写得好呢!” 皇后笑道:“可词上面,还得多学多看呢!” “小八平日里就喜欢玩耍,都被八弟带坏了……你们俩正好还都是行八……”旁边的罗贵妃笑着说了一句,“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赵暖不依不饶地抱着罗贵妃的胳膊,撒娇道:“母妃怎么能这么说嘛!你看我平日里也没有玩耍很多呀!” 皇后笑道:“你们母女俩可别扯太多,今日是诗会,自然是评判诗词好坏,之后要不要念书,还是之后再说吧!” “是是,还是母后说得对呢!”赵暖嬉笑着说道。 这么一场诗会下来,六公主夺魁,沈玉娇垫底,一群人之后又在游船上玩起了击鼓传花,倒是也其乐融融十分开心。 到了下午,游船靠岸,皇后带着妃嫔们现行离去,公主们便三三两两散开,去各自玩乐。有些如大公主二公主,她们已经出宫建府,自然便是携手出宫去,又如赵暖赵晓这些小的还没嫁人,仍然住在宫中的,便去马球场打马球。 沈玉娇被赵暖一路拉着到了马球场,便遇到了正在马球场玩的赵曦一行人。 场中,赵曦与赵溥各领了一队,正打得难舍难分,直到赵曦先得一分,然后才注意到了旁边来了一群姑娘们,赵曦便和赵溥驱马到场边来了。 赵暖笑道:“皇叔,八哥,我们也来打马球,我们女的一队,你们男的一队,我们来比试比试怎么样?” 赵溥哈哈一笑,道:“不好不好,这样就是我做长辈的欺负你们小辈了!” 赵暖皱了皱鼻子,道:“皇叔,你和八哥打,就不算欺负八哥吗?” “你们八哥是男孩儿,受点挫折是应当的呀!”赵溥说道,“你们女孩儿娇贵得很,我可不来,让你们八哥陪着你们玩好了。” 赵曦看着自己的姐妹们,倒是爽朗一笑,道:“皇叔怕什么,来就来嘛!” 赵溥想了想,道:“那可得说好了,若是输了不能哭鼻子的!” 赵暖道:“皇叔也太小看我们了!怎么会因为输了马球就哭鼻子呢?” 赵晓也笑道:“皇叔才比我们大多少,就整天摆出一个长辈的样子,说不定是怕输了觉得作为长辈丢了面子呢!” 赵溥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是长辈的疼爱之心,怎么就被你们这些小丫头说得变了味了?” 赵曦道:“不管这么说,打就打。” 六公主抿嘴一笑,道:“小八,你们只许输,不许赢哦!” 这话一出,赵曦差点儿从马上栽了下去,哭笑不得道:“那就不好玩了,六姐姐,你们这也太霸王了!” 第六十六章 -回忆 一群人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阵,又各自把上场的人给确定了,最后赵溥仍是坚定地没有上场,而是以长辈的身份坐在了旁边充当裁判,沈玉娇也没有上场,却是因为赵暖表示要是她在场上,赵曦压根儿就没心思打马球。 于是到最后,赵溥和沈玉娇便在旁边看着,一群公主皇子们就兴致勃勃上了马,去玩马球了。 这是重生之后,沈玉娇第一次单独和赵溥站在一起,几乎是本能地,她觉得有些紧张。 赵溥倒是十分随和,先是让沈玉娇在旁边坐了,然后自己便端着茶杯喝起了水,间或闲闲地就着场上的局势点评一二。 沈玉娇漫不经心地应着,却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 上辈子的她和齐王遇到是在她被休弃回到沈家之后。 那时候她刚被马殷休妻,不得不从西南回到了京城,她无处可去,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只好顶着风言风语回到了沈府。上辈子时候,沈珉早就没了,她也没有与宋国公府关系密切,回到府中受尽了白眼。 然后,一个看似偶尔的机会,齐王赵溥到了府上,遇到了她,便向沈淮开了口,说要娶她为正妃。 她还记得赵溥深情款款地说道:“我不计较五娘从前经历过什么,我一见面,便觉得她让我心动,让我觉得移不开目光,我想娶她,想让她成为我的正妃。” 她感动极了,几乎哭红了眼睛,觉得一生终于找到了依靠。 沈淮倒是有些踟蹰,原因却是沈玉媚那个时候已经嫁给了赵溥做侧妃;周贞娘却是喜笑颜开地说同意,只劝道:“五娘嫁给齐王殿下,倒是比在家里当个弃妇好!说出去是齐王妃好听,还是弃妇好听?” 如此,他们便很快下定了主意,让沈玉娇嫁给了齐王。 大周民风开放,和离与再嫁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亲王娶一个被休弃的弃妇还是少见,但赵溥却表现出来了非同一般的情深意浓,直哄得她对他死心塌地。 之后发生的种种,便是水到渠成一样的了——当然,这是她死过一次才恍然的。赵溥以她孤立无援为理由,劝着她与宋国公府上多多来往,理由倒是找得极好,说是让她多与外家亲近,将来也有个依仗。她也觉得这是极好的,于是便慢慢与宋国公府来往起来。 赵溥也就是借着这层关系成功地与宋家搭上了线,渐渐把触手伸入到了之前他无论怎么想都接触不到的军中。 . “你在看什么呢?小曦都朝着你看了几遍了。” 赵溥的声音突然响起,沈玉娇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她抬眼看向了球场,捕捉到了赵曦关切中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目光,一时间有些迷茫。 “小曦先得了一分,刚才想向你邀功来着。”赵溥闲闲地笑了笑。 沈玉娇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发鬓,只把目光投向了球场。 赵溥道:“公主们肯定打不过小曦的,你放心好了。”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赵溥微微挑眉,看向了沈玉娇,笑谑道:“你好像很排斥我……是小曦说了我的坏话,所以你对我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吗?” “并没有。”沈玉娇轻轻地回答了一句,语气略微有些生硬。 赵溥笑了笑,道:“我马上要娶你姐姐,大约还能算你的堂姐夫呢!” 沈玉娇道:“若是正妃,还能这样攀攀关系……可侧妃嘛……这关系说起来就有些尴尬了。” 赵溥哈哈一笑,道:“皇室嘛,这种关系总是理不清的。” 沈玉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并没有说什么。 赵溥道:“小曦这么喜欢你,我还一直以为你和他一样是个活泼性子,可却没想到这么闷,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人,我又是小曦的长辈,你大可不必这么谨慎小心。” 沈玉娇道:“殿下面前,不敢造次。” 赵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我觉得你对我一定有一个……让我都意想不到的看法。” 沈玉娇不答,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球场之上,赵曦又得了一分,领先了公主队两球。他得意洋洋地冲着她挥舞着球杆,神色飞扬。 . 最终这场马球赛打下来还是赵曦赢了,公主们愤愤不平地拉着他不许走,说要让他带着他们出宫去逛夜市。 赵曦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然后便趁着公主们讨论要换什么衣服出宫去的时候,一溜烟跑到了沈玉娇面前来,讨好地笑道:“怎么样,我今天打马球的时候是不是帅气极了?” 沈玉娇笑道:“自然是英姿飒爽。” “一会儿她们要出去逛夜市,就顺便送你回府吧!”赵曦说道,“听说了你现在还在管家呢,若是太晚回去了,免得你家里人跑到你面前来说这个说那个的。” 他想得这样周全,倒是让沈玉娇心中一暖,道:“那便麻烦你了。” “有什么好麻烦的?这是应该的。”赵曦笑着说道,“我也先去换一身衣服,一会儿我们一块儿走呀!”一边说着,他便跑着去了自己的内侍那边,欢欢喜喜地换衣服去了。 沈玉娇目送着他跑远了,一回身便看到赵暖走过来,于是笑道:“一会儿你们准备去夜市上看什么呢?” 赵暖已经换下了身上的马球服,现在穿着一件秋香色的裙子,她自己把散落的鬓发随便绕到耳后,口中道:“随便走走看看,我想吃西市的馄饨,也不知道有没有。” 沈玉娇道:“若是那著名的萧家馄饨,应还是在的。” 听着这话,赵暖高兴起来,道:“是是,就是要去吃这家呢!娇娇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吧?在街上逛一逛再回去好不好?” 沈玉娇笑道:“家里头还有事儿呢,却是没法和殿下一起玩耍了。” 赵暖道:“说的也是……上次就听说你开始管家了,也就不能像之前那样了……你快些及笄吧!等你及笄了嫁给我八哥,以后我们就能一起玩了呀!” 沈玉娇听着这话便忍不住想笑,道:“这日子得一天天地过,哪里能说快就快了?” 赵暖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道:“要是盼着日子早点过去,说不定就真的过得快起来了呢!” . 待到公主们都换上了轻便的衣裳,赵曦也换了一身朴实的男装,一行人去重华宫和皇后禀告了一声,便往宫外去了。 出了宫,赵曦便先把沈玉娇送回了安乐侯府,然后才和其他的公主们一块儿往东市去玩耍。 第40节 赵溥在安乐侯府门口略踟蹰了一会儿,并没有跟着赵曦一起,而是叫住了沈玉娇。 “小娇娇,你差个人进去问问,你三叔在家么?”赵溥问道。 沈玉娇有些意外,但也没推辞,便让门口的人进去问沈湘是不是在府里。 “殿下要进去坐一坐么?”沈玉娇询问道。 赵溥笑笑,道:“若你三叔在,我就进去坐坐。” 沈玉娇微微皱眉,但并没有追问。 很快,进去的那下人便出来了,说沈湘并不在府中。 赵溥仿佛有些失落,却也没再说什么,便向沈玉娇摆了摆手,便朝着另一边去了。 . 进到府中,刚到娉婷院门口,沈玉娇便被姚夫人身边的黄雪给拦下了。 “五姑娘,我们太太想请你过去呢!”黄雪客客气气地说道,“太太也不知姑娘什么时候回来,便让我在这儿一直守着。” 沈玉娇笑了笑,道:“你先回去和你们太太说,我稍后就过去,且让我喝口水换件衣裳吧!” 黄雪大大方方地笑道:“那我便先回去回我们太太了。” 沈玉娇应了一声,便看着黄雪规规矩矩地离开往浮莲园去了。 进了娉婷院,戴嬷嬷便迎了上来,口中笑道:“方才二太太身边的黄雪姑娘一直在外头等着,我让她进来坐,她也不肯,姑娘碰着了没有?” 沈玉娇一边让跟在身后一天的木樨等丫鬟下去休息片刻,一边笑道:“遇着了,说是二婶想见我,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便在外头等着。” 戴嬷嬷带着铃兰等人伺候着沈玉娇换了衣裳,口中道:“那姑娘这会儿就过去,还是用些晚膳再过去?” 沈玉娇道:“这会儿就过去吧!说不定二婶找我也是有什么事情。” 戴嬷嬷道:“下午的时候,老太太身边也派人来过一次,但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听说姑娘不在,就走了,这会儿是不是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 沈玉娇忍不住笑了一笑,道:“今儿是怎么,都找我有事情了?老太太那边就不必专门打发人过去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先去二婶那边吧!” 这样说着,她换了一身家常衣服,便带着铃兰海棠还有何嬷嬷往浮莲园去了。 刚一进浮莲园,便只听到沈玉媱歇斯底里的叫嚷,她吼道:“凭什么!!母亲,就连你也看不得我好吗?!娘娘都说了,我是可以用正妃分例的!!!” . . 第六十七章 -轻重 沈玉娇在浮莲园门口停下了脚步,向门口守着的婆子笑道:“劳烦进去与二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已经来了,这会儿不知方不方便进去?” 婆子满脸堆笑地答应了,急忙进去里面通传。过了一会儿,黄雪便出来了,向她笑道:“五姑娘,太太就等着呢!” 沈玉娇笑着上前去,问道:“倒是让二婶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黄雪亲近又不失礼貌道:“索性五姑娘来了,晚膳也就在咱们这儿吃好了。” 沈玉娇笑着说道:“那便要看看二婶乐不乐意赏脸了。” 两人说着,便进到了正厅当中,姚夫人恰好听到了一个话尾,于是问道:“是在说什么赏不赏脸?” 沈玉娇上前去行了礼,口中道:“方才黄雪姐姐说晚饭的事情,我就说得二婶您赏脸,我才能厚着脸皮在二婶这里吃饭呀!” 听着这话,姚夫人不禁笑了起来,道:“自然是赏脸的,晚上小厨房做了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一边说着,她示意沈玉娇坐到她身边去,又道,“今日找你也是突然,是有件小事儿得告诉你,这事情说大也不大,却有些急。” 沈玉娇亲热地挨着姚夫人坐了,笑道:“是什么事情,二婶尽管说便是了。” 她们俩这么亲热讲话,倒是让一旁气鼓鼓站着的沈玉媱红了眼睛,她上前了两步,硬生生把沈玉娇给拉了起来,道:“你出去,我和母亲话还没说完呢!” 铃兰手快地扶了沈玉娇一把,怒道:“二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什么都没做你就动手!” 沈玉娇诧异地看了一眼沈玉媱,又联想到之前在浮莲园门口听到的那么一句话,心中倒是有几分了然,于是安抚地拍了拍铃兰的手,然后道:“二姐是怎么了?若是有气,也不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往我身上出,我可没得罪过二姐。” 姚夫人皱了皱眉头,示意身后的嬷嬷带着沈玉媱出去,口中道:“你的事情,稍后再说。” 沈玉媱挣脱了那嬷嬷的手,道:“母亲,我才是你亲生女儿,凭什么你可以对着五娘和蔼可亲,偏偏对我就没个好脸色?” 姚夫人克制地看了沈玉媱一眼,按捺着火气道:“你如今是待嫁的人了,理应好好准备嫁妆,也不应当整理日攀扯别人。你先下去吧,你的事情我会给你处理的。” “我今日就要母亲的一句准话,凭什么我的嫁妆就只能用粉红水红玫红了?娘娘都说了,我是可以用正妃分例的!”沈玉媱红着眼眶吼道。 姚夫人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和,她道:“正妃侧妃是有分别的,也是有规矩的。除了正妃以外,其他的侧妃侍妾都不能用正红,这些事情你以前若是不知道,今天我已经说给你听了。娘娘说你可以用正妃的分例,但不代表你就是正妃了,该讲究什么规矩,就讲究什么规矩。” 沈玉媱听着这话,泪水就只在眼眶里面打转,她哽噎地哭道:“凭什么?” 听着这话,姚夫人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吼道:“就凭你下贱地和一个不认识的野男人在外头媾和!就凭你不自爱,凭你不知羞耻!你有什么脸在这里哭!要不是我和你爹陪着小心,把几十年攒下来的一点面子都赔光了,你以为你还能让那什么齐王认账,娶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当侧妃吗?!” 沈玉媱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姚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姚夫人却并没有停下来,又怒道:“你以为尚书嫡女跑去当侧妃是个很光荣的事情么!你知道你爹在外面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吗!明明给你铺好了青云大道,有平头正脸的正房太太可以做,你偏偏要跑去做小……沈玉媱,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玉媱哭道:“当王妃,难道不是高过一切吗!就连五娘也嫁给陈王了啊!” “你拿什么去和五娘比!”姚夫人震怒,“比你将来就是小老婆?比你将来生的小孩全是庶子庶女?你要是有本事也挣个正妃回来给我看啊!你整日攀比,整日想着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究竟是为什么!” 沈玉媱听着这话,整个人都懵了一样傻乎乎地站着,嘴唇哆嗦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够了,你下去吧!你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姚夫人有些烦闷地坐了下来,摆摆手示意嬷嬷带着她先出去。 这一次沈玉媱并没有挣扎什么,而是乖乖地跟在了那嬷嬷身后,离开了正厅。 沈玉娇略有些尴尬地在旁边站了,小心地看了一眼姚夫人的神色,并没有说话。 姚夫人轻叹了一声,示意她还是坐到她身边来,然后道:“不管你二姐了,找你过来不是为了她的事情,你就当个笑话看了就过去了吧……” 沈玉娇上前去在姚夫人身边坐了,道:“我今日还见着了齐王,看他形容,也不是难相处的人……” “罢了,你也不用说这些谎话来宽我的心。”姚夫人摸了摸沈玉娇的头发,神色有些颓丧,“就看他能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在外头媾和……便知道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倒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姚夫人道:“你也知道我娘家是镇远将军府的,今儿我娘家哥哥递了个消息来,说是安西有战事,现在已经顶不住了,说是圣上考虑让你舅舅夺情重新回去——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娘家哥哥说了,这战事中间还夹着别的事情,恐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我想问个清楚,但我哥哥也不知道更多了。” 沈玉娇想了想,道:“我三舅从前便是在安西,只是……之前安西一直平静,也不曾有什么外敌……怎么就突然……” 姚夫人道:“这我便不知道了,若你与你舅家有联系,便送个信过去,免得到时候他们也抓瞎没个准备。” 沈玉娇点了点头,起身谢道:“多谢二婶告知,我一会儿就回去写信给我舅舅。” 姚夫人又道:“这消息现在知道的人并不多,我娘家哥哥也说了,包括圣上在内,知道这打算的不过三个人,你还是尽快吧!” 沈玉娇道:“二婶的情我记下了,将来一定好好报答。” “谈什么报答?现在你们六郎总在国子监照顾我们家小珺,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姚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将来他们哥俩长大了还能相互扶持,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第六十八章 -醒悟 沈玉媱呆坐在没有点灯的房间当中,夜幕徐徐降下,屋子里面一片漆黑。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感觉到悔恨——大约是听了姚夫人的话,大约发现自己一句都无法辩驳,大约是之前想当然的种种现在都已经消散。 她有些沉默地想着从前,有些恍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现在。 是姚夫人对自己不够好吗?并不是,姚夫人对她从来都是宠爱有加的,她轻易地就能想起来从前姚夫人对她千依百顺的样子,她的表姐表妹们不知有多羡慕。可后来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就变了呢?她模糊地回想着这并不算久远的事情——大约是在她被老太太接到身边去了几年之后,姚夫人对她就严厉了起来。 她还是记得当时姚夫人说的话的,她说自己怎么把之前教导的都忘了,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不知所谓的人,为什么会开始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那之后,姚夫人对她就变得严厉起来了,再也不是从前那样千娇万宠。 她是埋怨过的,直到刚才在正厅时候姚夫人当着沈玉娇的面对她的一通斥责,她都是埋怨的。 她埋怨着姚夫人对她不再那么好,她恨姚夫人为什么对她事事严厉那样苛责,她觉得姚夫人就是针对她,就是看不得她过得好,她明明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凭什么还要事事听从姚夫人的摆弄呢?凭什么要嫁给一个翰林之子? 可现在,她忽然明白了姚夫人对自己并非不好——或者说,她的母亲从来都对她娇宠万分,哪怕是走上了歧路,她也是先想着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出路,就算暂时走歪了一点点,也不会妨碍之后走上坦途。 但一切都毁了,被她自己毁了。 她的不甘她的不平,她的嘶吼和歇斯底里,她现在想要争取却无法得到的一切,都是由她自己一手造就,已经没有人能拯救。 “姑娘在里面怎么没点灯呀?”她的贴身丫鬟雪珠儿推门进来,口中说着,便把桌上的灯给点亮了,“五姑娘已经走了,太太让嬷嬷过来请姑娘过去呢——咦,姑娘你怎么哭了?”雪珠儿手忙脚乱地上前去,小心地把帕子送到了她的手上,“姑娘怎么了?是奴婢们没伺候好吗?” 沈玉媱接过了那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噎地问道:“雪珠儿,我之前是不是很蠢?” 雪珠儿一愣,有些忐忑地看着她,道:“姑娘为什么这么说呀?” “母亲明明是把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的……”沈玉媱哭着说道。 雪珠儿顿了顿,安慰她道:“能嫁去王府,也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呀……姑娘莫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了!” 沈玉媱咬着嘴唇,沉默地流着眼泪。 雪珠儿见状,便转了身去叫了外头的小丫头进来,吩咐她去一趟姚夫人那里,让她把沈玉媱的情况告诉姚夫人。 过了一会儿,姚夫人匆匆过来了,进到房中见到沈玉媱这样泪流满面的样子,便蹙了眉,问道:“是怎么了?丫头们没伺候好?” 沈玉媱抬头看向姚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姚夫人的腿就嚎啕了起来:“母亲……母亲,之前是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对不起母亲……” 姚夫人一愣,抬眼看向了雪珠儿,问道:“你们姑娘怎么了?” 雪珠儿忙道:“奴婢也不知,方才姑娘回来的时候把奴婢们都赶出去,一个人坐在屋里,也没点个灯。后来太太身边的嬷嬷过来了,奴婢便进来喊姑娘,然后姑娘就哭了。” 姚夫人叹了一声,示意雪珠儿带着丫鬟婆子们先出去,然后弯腰把沈玉媱拉了起来,道:“罢了,现在哭还有什么用?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沈玉媱扑在姚夫人怀里,哽噎道:“是女儿醒悟得太晚。” 姚夫人道:“现在醒悟也不晚,将来去了王府,就好好过日子吧!总归是御赐的侧妃,齐王也不会太多难为你的——只要你不像之前那样,最起码的体面你是有的。” 沈玉媱哭道:“我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了……我以为我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嫁给了齐王,还是赐婚的侧妃……我以为是真的比过了五娘,我以为母亲对我不好,我以为……母亲我该怎么办?” 姚夫人摸了摸沈玉媱的脑袋,道:“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木已成舟。你问我你将来要怎么办,可我又怎么知道呢?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些事情母亲再也无法帮着你,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为你铺就道路让你放心前行……” 沈玉媱红着眼睛看着姚夫人,眼中全是茫然。 . 又过了十日,沈玉媱便嫁去了齐王府上。 因是侧妃,也就没有娶正妃时候那样的排场,虽然有嫁妆,但也十分简单——按照京中王府的先例,侧妃的嫁妆不可过多,更不能超过正妃。虽然赵溥还没有正妃,沈玉媱又是他的第一个侧妃,但在沈清和姚夫人的商量之下,仍然没有过多的逾矩。 这样知情识趣,赵溥倒是十分感慨,于是对长史笑道:“明明沈尚书这么精明,他的夫人也不是个蠢货,怎么生了个女儿却是……” 长史跟随了赵溥多年,当年就是刘太妃赐给他的,听着这话,便笑骂了一声,道:“殿下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原本能嫁出去当正房太太,现在只能委屈当个侧妃了。” 赵溥也没恼,只笑道:“我当初可没想到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要是我早知道,我碰都不会碰她。” 长史道:“不管如何,今日殿下还是得去侧妃院子里歇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赵溥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了,这么一个御赐的侧妃,就算不给沈尚书面子,也得给皇兄一个面子的——明日还要进宫去见皇嫂和母妃,真希望这位侧妃是个机灵性子,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第41节 长史笑道:“这有何难,殿下一句句教就是了。” 赵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往沈玉媱的院子去了。 . 沈玉媱出嫁之后,安乐侯府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从沈玉娇管家开始,经手了两件大事,府中的下人也都看出来沈玉娇并非好糊弄的人,她身边的几个管事嬷嬷也都十分精明,一时间整个安乐侯府气象一新,也不似之前那样偷懒耍滑了。 周贞娘自沈玉婳出嫁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每日里只监督着沈琼和沈琇读书,又请了人回来教导沈玉媚的书画,倒是很少再与沈玉娇有什么冲突。 沈淮丢了爵位,便老老实实每日去衙门应卯,虽然十分消沉,但仿佛是有什么大的盘算,常常与沈湘一起避开下人商议些什么。 二房和三房都是一如既往的相安无事,姚夫人和庄夫人向来都把自己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需要公中再来分派的事情并不多。 沈玉娇从给去了西河守孝的宋国公府一家写了信,便十分着急地等回信。虽然她重活了一遭,但对这四方战事仍然是不了解的,上辈子是从未接触过,这辈子是虽然有耳闻但也了解不多。她并不知道姚夫人透露给她的这个消息重要性究竟是多少,但却仍希望能给宋国公府送去哪怕一丁点的帮助。 如此又过了几日,沈湘在一次下朝之后回来便说要去安西领兵出战,一家人都十分惊讶,又听沈湘说是自己主动请缨,圣上也已经应允。 沈清皱着眉头想劝几句,却被沈淮拦了下来,只道:“若是三弟去了安西,打了胜仗,对我们安乐侯府也是有好处的。” 沈湘也笑道:“二哥不用担心,安西的战事我看得明白,大胜归来是毫无悬念的。” 沈清原是想把姚夫人带回来的那意味不明的消息说给他听,可见他这样肯定,便犹豫了起来,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沈湘又道:“这次我向圣上请了旨,大哥与我一起上战场去!我们兄弟俩一起打胜仗!” 沈淮听着这话,脸都激动得红了起来,一叠声问道:“圣上已经允了?” 沈湘道:“这是自然!大哥,你也快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和我一起出发吧!” . 沈淮和沈湘带兵离开京城的第二日,沈玉娇便接到了宋国公府的回信。 信是之前便在安西驻扎的宋悟写的,他在安西多年,倒是对安西的情形比其他人都了解更多,他在信中写道,他丁忧之前,安西的驻军大权已经交给了心腹大将,但是之后那位大将被调去了别处,兵部重新派人过去安西,然后才有了安西的战事。 他在信中感谢了镇远将军府送来的消息,并且叮嘱沈玉娇,让她提醒沈湘,安西的战事牵扯颇多,虽然看起来是必胜,但最后是怎样情形,却是无法预料,这时候若不是圣上下旨钦定,便不要主动牵涉其中。 沈玉娇拿着这封信,皱紧了眉头。 . . 第六十九章 -李氏 安乐侯府中如今显得有些过于萧索,大约是因为沈淮和沈湘一起去了安西,只剩下了沈清一人。因沈珉如今年纪还小,所以府里面的人情往来上面许多需要出面的事情,便都压在了沈清身上。 沈清每日里上朝或者去衙门,也鲜少有时间天天呆在府里处理这些事情,于是沈玉娇把宋悟的信交给沈清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日。 看完了宋悟的信,沈清露出了一个忧心忡忡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按照宋将军的话来说,安西也是是非之地,不宜沾染的——可现在你父亲还有三叔已经带兵前去,想要重新回来,恐怕也不容易了。” 沈玉娇道:“不如二叔写一封信给父亲和三叔,让他们不要在安西久留,早日抽身?” 沈清道:“也只能如此,我稍后就写信让人送去。”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又问道:“若是父亲和三叔不愿意抽身该如何?” 沈清沉默了片刻,道:“这二叔就不知道了。” 沈玉娇垂下眼睑,没有继续问下去。 下午的时候沈珉从国子监回来了,不过大半个月没见,他又长高了一些,看起来比沈珺还要高一个头,或许是因为光顾着长个子,他看起来有些纤瘦。 沈玉娇拉着沈珺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皱着眉头问道:“怎么看起来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国子监都没吃好?要不要以后让家里人送东西去吃?” 沈珉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只是长高了,所以你才觉得我瘦。” 沈玉娇将信将疑,只是吩咐了何嬷嬷下午多做几道菜,然后便拉着沈珉进到屋子里面,把宋悟的信还有之前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沈珉一开始只不过是当做寻常事来听,可听到最后,便渐渐表情肃穆了起来。他比沈玉娇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再加上在国子监也常常听着大家探讨国事,对朝政上还有边疆的事情,他是心中有数的。他问道:“三舅这封信,你给二叔看过没?二叔怎么说?” 沈玉娇道:“二叔看过了,说是给父亲还有三叔写信,让他们趁早脱身。” 沈珉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恐怕这是不太可能了——不说三叔,就说我们那父亲,自从丢了爵位,便一直想着要如何东山再起的,怎么会把这么一个显然能捞到军功的事情给放手呢?” 沈玉娇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沈珉看着沈玉娇,道:“我过会儿去找二叔,去说说老家祭田的事情,先寻一条退路吧!” 沈玉娇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这事情有这么严重吗?” 沈珉道:“边疆的事情,若真是牵扯起来,说不定要扯出个诛九族的大祸来,此时便先做最坏的打算吧!” 沈玉娇有些惶惶然,只看着沈珉匆忙起了身,便往浮莲园去了。 这件事情她除了沈珉以外,再没有人可诉说,于是也只好闷在心里自己琢磨着,可琢磨来琢磨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到傍晚时候,沈珉从浮莲园回来,她便又问了起来。 沈珉神色有些疲惫,但听沈玉娇问起这其中的门门道道,还是耐着性子说了起来。他虽然比沈玉娇小,但因之前在宋国公府时候就跟着宋颖听过许多朝政上的事情,又在国子监去读书开了眼界,这时候倒是比沈玉娇还要头脑清晰许多。 他道:“边疆无小事,若是打了败仗,要割地要纳贡,那领兵的将军是落不到好的。” 沈玉娇皱着眉头问道:“可父亲和三叔走的时候,都说会打胜仗回来的。” “你看三舅的信,再想想二婶怎么对你说的。”沈珉说道,“这看起来是个胜仗,但或许就是一个陷阱,安西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二叔和二婶有所猜测,三舅或许知道,却没有对我们说。” 沈玉娇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三舅是故意瞒着我们么?” 沈珉笑了笑,道:“三舅愿意写这封信过来,还提醒你让你告诉家里面不要插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这边疆的事情,不是寻常人就能知道的。” 沈玉娇想了想,最后点点头,道:“是我想得偏颇了,三舅要是真不想让我们知道,就不会在信的最后那样说了。” 沈珉抬手给沈玉娇倒了一杯茶,道:“这事情你就不用操心太多了,有我和二叔呢!你就管管家,要是觉得管家繁琐,让戴嬷嬷他们来做,你就在后头盯着就行了。” 沈玉娇应了一声,仍然是有些没精打采。 沈珉笑着把茶杯递到了她的手里面,道:“方才说的只是最坏的打算,说不定他们俩运气极好,便真的捞了那大功劳回来呢?” 沈玉娇怔忡了片刻,却摇了摇头,道:“我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她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上辈子的事情,两辈子加起来,沈淮对她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对沈珉也说不上是疼爱,可这时候担心的却是他的安慰——不得不说的是,她自己想起来有些难以接受,可这话她却并不能说,只能自己默默想一想,说服自己沈家毕竟是个大家族,若是因为自己不乐意救沈淮而导致整个沈家受到牵连,那就有些不对了。 沈珉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他道:“说起来我们俩与沈淮的关系都不太好,虽然最近沈淮有意讨好,但是从前的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怎么都抹不过去。若是平常时候,我们俩揪着这事情对沈淮冷眼旁观就罢了,外头人也就顶多看个笑话,当做是别人家的家丑。但今天这事情,若是我们还袖手旁观了,便会有那好事之人跳出来说我们不孝,或者还要攻讦一二。” 沈玉娇怔怔地看着沈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沈珉又道:“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听一听,烂在肚子里就算了。” 沈玉娇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沈珉笑了起来,道:“光听我的可不行,你还得自己想明白——娇娇,你虽然是个女人,但却不能做一个没有主见的女人,许多事情你可以不说不参与,但却不能不知道的。” 自从沈珉去了国子监,姐弟俩这样交心谈话的时候变得很少,这一次倒是少见地讲了许多。沈珉原就老成,去了国子监回来倒是显得比沈玉娇还要成熟。沈玉娇倒是暗自欣喜的,她看着沈珉,倒是冒出这么个念头来:若是能看着沈珉这么健健康康自立自强地长大,重活了这一遭,也算是值得了。 姐弟俩从边疆说到了京城,又说了说沈玉婳和沈玉媱两人的婚事,最后便不知怎么说到了沈琼的身上。 沈珉问道:“沈琼的婚事,之前有听周氏说么?”他从来不耐烦喊沈琼大哥,私底下都是直呼姓名,“二房的沈瑄和沈璞年纪也不小了呢!” 沈玉娇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事情,于是道:“许久之前倒是听周氏提过一次,后来也就不知道了。最近倒是只听说她催着沈琼和沈琇读书呢!” 沈珉嗤笑了一声,道:“这会儿催着读书,倒是显得可笑。” 沈玉娇道:“读书也好,省得整日在外头晃,现在要是惹出事情来,还不是你去收拾首尾?” 沈珉哼了声,道:“要是他们惹事,我是不管的。” 沈玉娇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又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二房的沈瑄和沈璞了?” “方才去二叔那里,看到他们俩了。”沈珉漫不经心道,“小珺也在。我进去时候,二叔正在考他们学问,沈瑄和沈璞二人倒是比小珺还答得流利一些,要不是我那会儿刚好去了,小珺恐怕是要被打板子的。” 沈玉娇不由得失笑,道:“小珺不是和你一块儿读书,怎么会比他们俩还差?” “小珺精通算学,文章上倒是平平。”沈珉评价道,“这些小珺对二婶说了,倒是没和二叔说。” 沈玉娇道:“既然二婶知道,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大哭的声音,由远及近,正朝着他们过来。 沈珉好奇地看向外面,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便见门被打开,沈珺哭着扑了进来,后面跟着追得一脸狼狈的铃兰。 铃兰上气不接下气喘道:“方才五郎君哭着跑过来,我正要进来通报,可没想到五郎君跑得比我还快……便来不及了……” 沈玉娇哭笑不得地看着沈珺扑在沈珉怀里嚎啕大哭,于是向铃兰摆了摆手,让她去打水进来,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沈珉。 沈珉被沈珺这突如其来的一扑也闹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他拉扯开来,问道:“你怎么了?刚才我过去还看你好好的呢?难道二叔还是打你了?” 沈珺泪眼婆娑地点头,抽抽噎噎道:“我爹不听我说,也不听我娘说,就说我白去了国子监……呜呜,明明先生都说我算学好,将来可堪大用的……” 沈珉好声好气地安抚了他,又问他究竟是什么缘由。 沈珺哽噎地把前因后果给说明白了,起因仍然之前沈珉过去时候沈清在考教他们文章,沈珺答得有些磕巴,恰好是沈珉过去了,说了别的事情,沈清就忘在脑后了。后面沈珉走了,沈珺去找姚夫人说国子监的新鲜事情,正说得开心,沈清就进来了,也不知为什么又说起他之前答得磕磕巴巴的事情,然后沈清便动了真火,拿起家法就抽了他几下,姚夫人也没拦住,最后沈珺便哭着跑到娉婷院来了。 沈珉揉了揉沈珺的脑袋,道:“别哭啦,男子汉大丈夫被打几下也不丢人,一会儿回去给二叔认个错,说你以后好好读书不就成了?” 沈珺眼泪汪汪地看着沈珉,倔强道:“我才不认错,我挨打没什么,凭什么还要说我娘!” 这话一出,沈玉娇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中间怎么扯到二婶了?不就是你背书的时候不太流畅么?” 沈珺嘟着嘴巴道:“爹说娘不会教导小孩,二姐没养好,我也没教好。” 沈玉娇挑眉,好声好气道:“等会儿把脸擦干净了,回去浮莲园认个错,再和你娘好好说说——这中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二叔听了个半知半解的,便开始撒火了。” 沈珺看着沈玉娇,抽噎道:“我不回去,我今天都不要回去……” “那明天回去?”沈珉笑着问道,他与沈珺在国子监一块儿读书这么久,相互之间倒是比亲兄弟还要更亲近,也十分了解沈珺是个什么性子,“不回去也没什么,今天就和我一块儿睡。” “好!”沈珺乖乖地点了头,看着铃兰端着水进来,便听话地过去把脸给洗了,然后就挨着沈珉坐着,睁着大眼睛看着沈玉娇,问道,“五姐,有没有吃的啊?我肚子饿了。” 沈玉娇笑道:“有的,正好我和六郎都还没用晚膳呢,你来了就一块儿吃。” 沈珺大力点头,一脸期盼地看着何嬷嬷带着丫鬟们摆盘,口中嘟哝道:“今天娘还给我做了清蒸鱼呢……现在也吃不到了……” 沈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天我们吃红烧鱼,也是一样的。” 听着这话时候,沈珺的目光早就黏在了刚端上来的那盘红烧鱼上,口中道:“嗯嗯,六郎,我就不和你客气啦!” 沈玉娇笑了起来,正好一桌子菜摆好,便让何嬷嬷带着人先下去吃饭,只留了铃兰等几个丫鬟伺候着,然后便带着沈珺和沈珉一起吃了晚饭。 用过晚饭不久,沈珺跟着沈珉回屋子里面去玩围棋了,沈玉娇靠在贵妃椅上看书。 正看得入神,戴嬷嬷从外面进来了,笑道:“姑娘,外头二老爷和二太太来了,说要接五郎君回去呢!” 沈玉娇放下书起身,笑道:“那就去珉弟屋子里面把小珺喊出来吧!” 戴嬷嬷应了一声,便回身去了沈珉的屋子。沈玉娇扶着木樨出了房门,亲自去了娉婷院门口,只见姚夫人和沈清一前一后站着。 第42节 “二叔二婶,我已经让人去喊小珺了。”沈玉娇笑着说道,“二位进来坐一坐么?” “不……”沈清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姚夫人给瞪了回去。 姚夫人道:“刚才是怕你已经歇下了,才在门口等着的。既然你还没休息,我和你二叔就厚着脸皮打扰了。”一边说着,她便上前了几步,跟着沈玉娇去了正厅。 沈清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姚夫人一块儿进去。 进到正厅,在明亮的灯光下,沈玉娇才看到沈清的眼角多了一块淤青,仿佛是被打了一拳头,嘴角也是微微有些红肿破皮。 沈清颇有些狼狈地左顾右盼了一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挨着姚夫人坐了。 姚夫人道:“小珺过来,打扰你们姐弟了吧?” 沈玉娇道:“无妨的,原本珉弟就和五弟关系好,这不,吃了晚饭便去房里玩耍了——”说到这里,她已经看到沈珺被沈珉拉着来了正厅,于是笑道,“要是小珺想和珉弟一起住,我也觉得没什么的。同龄人总是容易玩到一起。” 姚夫人也看到了沈珉和沈珺,自然便能看出自己儿子满心不情愿的样子,于是重重哼了一声,又横了沈清一眼。 沈清有些尴尬地目光四处游离,不敢和姚夫人对视。 跟着沈珉不情不愿进来的沈珺在厅中站定,一眼就看到了沈清脸上的伤痕,于是睁大了眼睛,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便磨磨蹭蹭地拉沈珉的袖子。 沈珉笑着把沈珺推倒沈清跟前去,道:“快给二叔道个歉。” 沈珺扭头瞪了沈珉一眼,又扭扭捏捏地看了一眼姚夫人,然后才把目光移向了沈清,道:“父亲……是我没用心看书……” 沈清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道:“刚才我已经听你娘说了,算学好也是好事,下次考你算学,就不考这些文章了。” 沈珺疑惑地看向了姚夫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沈清的态度转变这么快。 姚夫人笑笑,道:“既然父子俩话说开了,就别闹别扭了,回去吧!” “哦……好。”话都这样说开了,沈珺也没再扭捏下去,便老老实实跟在了沈清的身后,和姚夫人一起离开了娉婷院。 沈玉娇和沈珉一起把他们三人送到了娉婷院门口,看着他们走远了才转身进屋里面去。 到了第二日,沈清请了假在府里面没有去衙门,沈珺主动来找沈珺一块儿去玩骑射,沈玉娇在娉婷院处理好了管家之事开始看书的时候,忽然萱草园的婆子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那婆子满脸惊慌,六神无主,看到沈玉娇便开始哭嚎,道:“五姑娘,请你……请你去救一救老太太吧!” 随后赶来的戴嬷嬷等人把那婆子拉了起来,厉声喝道:“你是什么身份,就这么往娉婷院闯?” “老姐姐,我是老太太身边的黄嬷嬷……”那婆子急忙把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五姑娘……求你了……” 戴嬷嬷和沈玉娇定睛看去,果然是周氏身边的老嬷嬷,也不知为何狼狈成这样。 沈玉娇问道:“我未曾听说萱草园有什么事情,你开口就是要救老太太,老太太出了什么事情?” 黄嬷嬷哭嚎道:“二太太去了萱草园,把萱草园都给……都给砸了……” 沈玉娇一愣,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吩咐道:“这事情不许下人胡乱传言,更不许传到外面去!” 戴嬷嬷忙道:“我这就派人吩咐下去!” 沈玉娇看了一眼黄嬷嬷,道:“我便和你去萱草园看一看,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若话不属实,你就不必在府里继续伺候了。” 黄嬷嬷连连点头,跟在了沈玉娇身后,便往萱草园去了。 到了萱草园才发现黄嬷嬷说的倒不是假话,萱草园一片狼藉,显然是被人打砸了的样子。 周贞娘已经在正厅里面安抚周氏,庄夫人则好言好语地劝着姚夫人说着什么。 看到沈玉娇进来,厅中的人目光都投了过来,一时间倒是没人开口说话。 “娇娇来了正好,给下人们下个封口,不许他们胡乱说话。”短暂的沉默过后,庄夫人先开了口,“再让管家带着可靠的人过来给老太太收拾收拾,这么看着也不像话。” 沈玉娇应了一声,扭头去吩咐了身后的人,然后上前去问道:“老太太可还好?” 周氏眼睛通红,看着沈玉娇仿佛怒气更胜,硬邦邦道:“好着呢!死不了!” 沈玉娇有些疑惑,她看了一眼周贞娘,周贞娘只低着头不抬头看她;于是她便把目光投向了姚夫人和庄夫人。 姚夫人嗤笑了一声,道:“是呀,死不了,老不死!当初我嫁进来之前硬是让二郎把李氏收房,收就收了,我也没说什么,后来我进了门就硬是要给李氏名分抬个姨娘,我也没说什么,后来李氏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我也没说过什么,怎么,难道看着我好欺负,现在想用那两个上不了台面的儿子来挑拨我儿子和二郎的关系?还让二郎动手打人?打量着我是聋子是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么?浮莲园丁点大的地方,你派人去和李氏说的那些话还指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就想看着家里不太平!” 沈玉娇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周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庄夫人劝道:“二嫂歇一歇,老太太毕竟是婆母,这样闹下来你也占不了理,要是传出去,倒成了二哥的不是呢!” “我让清儿休了你!”周氏忽然爆发了出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敢骑在我头上么?难不成以为我之前对你好,就是让你爬到我头上来么?” 听着这话,沈玉娇又有些糊涂了,她却不好发问,只好站在一旁听着。 “对我好?”姚夫人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嘲讽地看着周氏,“你打量着大房爵位没了诰命没了,又恨大哥和周氏把侵吞先头大嫂的嫁妆之事推在你身上,于是转而想打我们二房的主意。想让我和二郎像之前大哥和周氏那样捧着你,于是才假惺惺地来示好。示好不成,便想着要给二房换个太太了?你给李氏许诺了多少?是不是想和当年大房一样打算,逼死了我,让李氏扶正?到时候说出去咱们府里的名声就好听了,一个两个的,都是丫头扶正的太太!真是丢人!” 周氏怒骂道:“你这贱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去把清儿叫来,现在我就要让清儿休了你!” 姚夫人镇定极了,回身向身后的丫头道:“你去把二老爷叫来,就说老太太请他过来有大事呢!”说完,她重新看向了周氏,又道,“休妻我是不怕的,大不了就是回我的镇远将军府去!今儿我索性是过来打砸了,便把话和你说个明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番两次挑唆我的媱媱说什么嫁进宫当王妃的事情,我原本给媱媱找好的人家,这京中多少闺秀羡慕都羡慕不来,生生被你撺掇着媱媱给毁了。她这辈子过得不好,我都算在你头上!李氏还有她那两个贱货儿子,既然敢撺掇二郎打我的小珺,也就别怪我对他们狠辣,既然小小年纪心思狠毒,也就没必要锦衣玉食供着了!还有李氏那姨娘的分位也就别想了,好好当个丫头吧!免得人人都喊一声姨太太,她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主子,将来还能当太太呢!” 这么一大段话说出来,周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只指着姚夫人说不出话来。 沈清一进萱草园,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他眼角的淤青还未消退,嘴角破皮的地方倒是比之前看着好一些,他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乱糟糟的萱草园,又看着姚夫人和周氏这样对峙的样子,心中浮起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果然,看到沈清,周氏便怒吼道:“清儿,今天你必须把这贱人给休了!否则有她就没有我!”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接周氏的话,而是看向了姚夫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姚夫人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婆子推出来一个人。 沈清定睛一看,竟然是姨娘李氏。 姚夫人道:“李氏,来,给二老爷哭一哭,就哭你是怎么受了委屈,是怎么被我辱骂的!” 李氏瑟缩着不敢看沈清,只哆哆嗦嗦道:“太太,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老太太对我说,要是太太没了……二老爷就能把我扶正。是老太太教我对二郎和三郎说怎么挑拨五郎和二老爷的关系……我、奴婢……没想到昨儿二老爷就把五郎打了……太太,饶了奴婢吧!” 沈清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了。 姚夫人嘲讽地笑了一笑,道:“怎么这会儿改了说辞,刚才不是对老太太哭着说我对你不好?说我没有容人之量?对啊我就是没有容人之量,我见不得有人欺负我的孩子!” 周氏只吼道:“清儿,今天你休还是不休!” 姚夫人却是一笑道:“二老爷,你来说一说,这该怎么办才好吧?” 一时间,厅中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沈清,而沈清的表情变了又变,却一直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沈清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沈玉娇,问道:“五娘,你吩咐人过来给老太太修葺院子没有?” 沈玉娇忙道:“已经安排了,也让所有人都禁口,不许提今日萱草园的事情。” 沈清点了点头,然后道:“大嫂和三弟妹便先回去吧,这儿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五娘你也先回去吧,一会儿要是小珺回来了,就让小珉带着他先看看书,不要往这边来了。” 这话一出,周贞娘和庄夫人便起了身,带着各自的丫鬟往外走。 沈玉娇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也没有多留,就离开了萱草园。 待到厅中只剩下周氏,姨娘李氏,还有他与姚夫人四人的时候,沈清上前去把周氏扶起来在椅子上坐了,然后好声好气地开了口,问道:“母亲究竟想怎样呢?” 周氏哭道:“我难道不是想为着你们好?我从来都没有想着让你们过得不好啊!” 沈清从姚夫人手里拿了帕子递给周氏,温声道:“但自从父亲走了,母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所作所为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我们好。母亲这些年一直贴补着周家就不说什么了,周家是母亲的娘家,是我们兄弟三人的舅家,贴补一二也无妨,可后来是为了什么非要让大哥娶周氏,还让大哥把周氏扶正呢?” 周氏目光游离,并不敢看沈清,只道:“那是你大哥的事情,他喜欢周氏,扶正也未为不可。” “罢了,不提大哥的事情。”沈清继续说道,“那这次,母亲是为了什么要插手我房里的事情呢?这么些年过来,我房里一直很太平,安安一直把上下打理得很好,相夫教子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除了媱媱,媱媱是在母亲房里一直听着母亲挑唆才变了性子,这一点没什么可辩驳的,当然了,这也可以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够尽职尽责,没能发现女儿走了歪路。”顿了顿,他情不自禁叹了一声,又道,“母亲,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你插手我房里事情的理由。” 周氏只道:“难不成你觉得姚氏半点错处都没有?” “当然,她今天来萱草园这样吵闹是不对。”沈清平平静静地说道,“她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来打砸了萱草园。但事出有因,母亲心中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周氏看着沈清,道:“你就是不肯休了她!” “难道休了她,会对我有什么好处?”沈清嘲讽地笑了一声,“母亲不要太自私了,你好歹也为儿子想一想吧!” 周氏道:“我哪里不为你着想?这样一个贱人,就算是在外面的名声也不好听的!” “总比丫头扶正的太太好听,总比贪墨媳妇嫁妆的名声好听!”沈清终于失去了耐心,几乎是在周氏话音刚落,就把这两句话给说了出来。 周氏脸一白,嘴唇哆嗦了两下,没能说出话来。 “母亲安安分分地当一个老太太,府里面没有人会不尊重你。”沈清道,“若母亲总想着把儿子媳妇当做掌中之物来播控,那便是不行了。” 周氏只哭道:“我算是白白养了你这个儿子!” 沈清不去理会她的哭泣,只看向了在一旁瑟缩的李氏,道:“原本念在你为我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姨娘的名分给你也不算亏待,我之前还和你们太太说,将来二郎和三郎大了成亲了分家出去,就让他们接你出去过,也能算是过得舒坦,不用在府里看人家的眼色……只是现下看来……” “老爷……我知道错了……”李氏哭了起来,只抱着沈清的腿,不肯松开。 沈清摇了摇头,道:“你回去收拾一二,我会让人送你走。” “不——老爷,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李氏慌乱地尖叫了起来,“老爷,我以后一定好好地伺候太太,哪怕当个丫头也好……我不想和二郎三郎分开……” 沈清没有看她一眼,又向姚夫人道:“修葺萱草园的银子就不从公中走了,从我们房里账上走,你觉得如何?” 姚夫人见沈清态度鲜明,于是点了头,道:“就从我私房走,原就是我打砸的,我来赔。” 沈清脸上浮现了一些笑意,向周氏道:“母亲,今天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若你觉得白养了我这个儿子,将来我不出现在萱草园也就是了——我也会让安安不过来,你就当家里没有我吧!”说完,他也没等周氏回答,便让外面的丫头婆子们进来收拾厅堂的狼藉,又让人把李氏给扶走,便带着姚夫人离开了萱草园。 周氏呆呆地看着沈清就这么走了,顿时只觉得十分挫败。 从老安乐侯死后,她把持了安乐侯府上的权力,这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这样对待,一时间心中的滋味是难以言说了。 沈玉娇回到娉婷院,不多久就听周福过来说萱草园修葺的银子是二房出,她也没有多问,只让他好生做事,不可把萱草园的种种外传。 周福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便带着人去萱草园了。 待到沈珉和沈珺回来,小哥俩兴致勃勃地说了骑射时候遇到的人,沈玉娇也就把萱草园的事情抛在脑后,没有放在心上了。 过了几日,沈湘和沈淮给沈清回了信,信中只说沈清是思虑太多,又说宋悟的离开安西太久说的话不可信,让沈清不要再写这样的信过来,只安心等着他们建功立业就行了。 沈清拿着这信给沈珉看了,叔侄俩相视无言,倒是不知要怎么是好了。 第七十章 -异动 一晃就入了冬。 小霸气也从一只毛团子长大成了一只半大的豹子。 在娉婷院中,沈玉娇也没怎么拘着它,便让它自由自在地在院子里面逛来逛去。 于是在娉婷院的树上花丛中,屋顶假山上,小霸气都留下了自己的爪印和味道——当然了,它最喜欢的还是跟在沈玉娇身边,在软垫上盘成一团,呼噜呼噜地打着瞌睡。 沈珉每从国子监回来,都会高高兴兴地把小霸气抱起来上上下下摸一遍,一边点评着这段时间它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长大了还是掉毛了,一边在嘴上下定决心说自己也要养一只豹子,将来正好和小霸气凑成一对。 “我连名字都想好啦!”沈珉说道,“就叫威风!威风和霸气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有震撼力?” 沈玉娇笑着把小霸气从沈珉怀里给解救出来,道:“你别欺负它,它是脾气好不对你伸爪子,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一爪子抓过去了。” 第43节 小霸气蹭了蹭沈玉娇的手心,用屁股对着沈珉,在软垫上趴下了。 沈珉毫不嫌弃地挨着小霸气盘腿坐下了,用手摸了摸它的耳朵,道:“它越来越重了,都快抱不动了!你该给她减减肥才是。” “冬天到了,长肉正常,长个子也正常。”沈玉娇横了他一眼,“你自己也长高了,怎么还不待见我的小霸气长肉了?” “长高和长肉是两回事!”沈珉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长高了,但是没有长这么多肉呀!小霸气是一边长大一边长肉,这太不好了!以后看起来就像个大肉球了!” “这是可爱你知道吗?”沈玉娇在沈珉的头上拍了一记,“你自己光长个子不长肉就不说了,还不许我的霸气长得圆润一点了?你说你是不是在国子监就没好好吃饭,所以才看着这么瘦骨嶙峋的?” “哪里这么夸张了,还瘦骨嶙峋……”沈珉哼哼了几声,“我这是恰到好处,没有更胖也没有更瘦,小珺吃得太好,二婶都让他每天早上绕着国子监跑十圈呢……” “真跑?”沈玉娇有些好奇。 沈珉点头,道:“那肯定了,小珺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壮,看起来不够风流潇洒。” 听着这话,沈玉娇露出了一个难以接受的表情,道:“我觉得小珺并不壮吧!而且你们俩才多大一点,就开始考虑风流潇洒这种问题了?” 沈珉哈哈一笑,道:“虽然我们现在是还小,但也要考虑将来呀!小珺和二婶肖似,若是纤瘦些,倒是很有些仙人姿态,要是太壮了……那看起来就像是把嫦娥的脑袋安在了天蓬元帅的身上了……” 沈玉娇顺着沈珉的形容想了一想,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也不怕小珺听到了来打你。” “我可不怕,他打不过我的啦!”沈珉非常自信地又摸了一把霸气的耳朵,“最近三叔和我们爹有写信回来吗?” “没有。”说起了这个,沈玉娇的语气就有些淡淡的了,“倒是舅舅又写了信过来,说是年底的时候会有家里人要进京来送年礼。” “到时候在我们这里住吗?”沈珉来了兴致,“到时候我们可以款待他们。” 沈玉娇道:“按说是不会的,毕竟国公府宅子还在呢。” 沈珉想了想,倒是觉得有理,于是没有坚持什么。 姐弟俩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正准备让人摆了午饭的时候,沈珺就从外面进来了。 和沈珉一样,沈珺也长高了许多,但看起来比沈珺要清秀,一双眼睛像极了姚夫人,认真看着人的时候,很有几分眉目含情的味道。 沈珺一眼看到了小霸气,就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搂着小霸气的脖子就在它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嘻嘻哈哈笑道:“五姐,你把小霸气借给我养两天吧!我一定好好对它,我搂着它一块儿睡觉!” “二婶要是看着你搂着个豹子上了床,恐怕要拿家法打你的。”沈珉哼哼唧唧地说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专门给你做了狮子头,不想过来吗?” 沈珺嗐了一声,松开了小霸气,懒洋洋地靠着沈珉坐了,道:“二哥和三哥,今儿也不知为什么专门等在那里,看到我回来了就热情万分地拉着说这个说那个,然后还跟着我一块儿去了正房见我娘,我被他们腻歪得有点烦,就找了个借口跑了。” “大概为了李氏的事情。”沈玉娇说道。 “我琢磨着也是的。”沈珺点了头。 那日姚夫人在萱草园闹了一通之后,沈清倒是效率极快地把李氏给送走了,都没有给沈璞和沈瑄有反应的机会。等沈璞和沈瑄知道想求情的时候,李氏已经被送走了。之后他们俩便常常找准了机会向沈清哭诉,想让他做主把李氏给接回来。 “就可惜啊,你的狮子头是吃不到了。”沈珉把他给推开,让他靠在另一边,“你这么重,不要压着我,压得骨头都疼了。” “瞎说,我才挨着你一下,哪里压着你了!”沈珺重新靠了过去,正好小霸气凑了过来,便把它搂在怀里,长长叹了一声,“哎哟我的狮子头啊……想了大半个月的狮子头啊……” 沈玉娇一笑,道:“你让你身边的青琅回去浮莲园给你把狮子头端过来不就好了?二婶不会不同意的。” “诶,这是个好主意!”沈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精神奕奕地就喊了青琅进来,道,“你去咱们园子里面找赵嬷嬷,把我的狮子头给送到娉婷院来,就说我中午就在娉婷院吃了。” 青琅笑着应了,便规规矩矩地往浮莲园去。 沈珺道:“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打算的,二哥和三哥这么整天歪缠,也不嫌烦么?” 沈玉娇道:“说不定二叔是另有打算的。” 沈珺撇了撇嘴,道:“我瞧着父亲是有心事,压根儿没把他俩放心上呢……” 沈珉和沈玉娇对视了一眼,大约能猜出来沈清的心事是什么,他们又一起看了沈珺一眼,默契地没有把话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青琅果然捧着个大食盒过来了,他笑道:“我过去和赵嬷嬷一说,赵嬷嬷就收拾了好大一个食盒给我带过来,说是让五姑娘和六郎君一道尝尝看。” 沈珺开心道:“那再好不过了,五姐六弟,我们一起来尝尝狮子头呀!特别好吃的!” 于是青琅把食盒交给了木樨等人,又在桌上摆开,三人就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吃过了午饭,沈珺便提议说要去街上逛一逛,说正好是立冬,外头热闹得很。沈珉也十分有兴致,便问沈玉娇要不要一起。 “反正家里面也没多少事情,便一起去吧!”沈珺说道,“五姐也一定很少出去,出去逛一逛就当放松心情了!” 沈玉娇笑道:“今儿倒是真不行,你们出去玩吧!” “是有什么事情么?”沈珉问道。 沈玉娇道:“今儿要预备着宫里面传唤呢!走不开了” 沈珺想了想,问道:“那五姐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回来呀!” 沈玉娇笑道:“倒是没什么想要的,你们自个儿玩便是了。” 沈珺听着这话便有些悻悻,看向了沈珉,道:“那我俩一起去?” “就我俩,换身衣服就行了,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沈珉拍了板,便拉着沈珺一起去换了衣服,然后便欢欢喜喜地出了府。 到了下午时候,果然宫里面来了旨意,宣沈玉娇进宫去。 来宣旨的也是熟人,皇后身边的高春桥。 高春桥笑道:“今天皇后娘娘特地嘱咐了,让我先到安乐侯府来宣旨,再去别处。这不,一出宫呀,我就直接往您这儿来了。” 沈玉娇笑着上前去,大大方方地给了个荷包送到了高春桥手里,道:“平日里绣着好玩的,公公拿着赏人吧!” 高春桥也没推辞,便笑着接了,口中道:“外面是陈王殿下托我带过来的马车,姑娘一会儿就坐那辆马车进宫好了。” 沈玉娇急忙谢过,让戴嬷嬷送了高春桥出去,自己换了衣裳出了府。 那马车雕琢精美,四匹马都是漆黑高大,沈玉娇刚上马凳,还未来得及掀开帘子,忽然从车厢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腰就滚了进去! 沈玉娇惊慌之下想要叫嚷,却被捂住了嘴巴,然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娇娇,你惊喜吗?” 外面木樨等人仿佛被谁三言两语就安抚了,她抬头,看到了赵曦那张俊俏的脸。 “走啦走啦!”也不等沈玉娇回过神来,赵曦就笑呵呵喊了一嗓子。 马车慢慢地开始往前走,沈玉娇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狠狠瞪了赵曦一眼:“吓死我了!” 赵曦腆着脸笑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惊吓!”沈玉娇掷地有声。 “咱俩好久没见啦!”赵曦见沈玉娇拿出小镜子开始整理散乱的鬓发,于是凑到她旁边去也装模作样地照镜子。 沈玉娇从镜子里面看了一眼赵曦,哼了一声,道:“也没多久——要是你再这样吓我,我就不理你了!” 第七十一章 -二更 从安乐侯府到宫门口路程并不多远,赵曦刚刚把沈玉娇给哄好了,两人便到了下车的时候。 下了马车,却正好与同样是进宫的赵溥和沈玉媱给遇上了。 沈玉媱穿着一件桃红的裙子,梳着高髻,模样是明艳的,可神色却有些黯然。看到沈玉娇,她眼睛亮了亮,想要上前打招呼,却被一旁的嬷嬷给拉住了。 赵溥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身边沈玉媱的举动,只非常自然地对着赵曦和沈玉娇笑了笑,问道:“你们怎么凑到一起了?” 赵曦仿佛没看到沈玉媱的样子,只笑着回答道:“我跟着高春桥出宫宣旨呢,就这么凑一块儿了。皇叔好久没进宫啦,今天进宫来和我玩马球吗?” “今儿可不行,改天吧!”赵溥一边说着,一边与赵曦两人往宫里面走,“听说你得了一匹好马?” 赵曦得瑟地笑了起来,道:“父皇赏赐给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就送给我啦,西域进贡的宝马,跑起来真是快得很,可漂亮可帅气啦!”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回身去看沈玉娇,道,“我给你也驯了一匹马,你可以把那只豹子放在马背上哦!” 沈玉娇正被沈玉媱叫住准备听她说什么,突然听到赵曦的话,便朝着沈玉媱笑了笑,匆匆赶到了赵曦的身侧。 赵曦挑眉,却是看向了赵溥:“皇叔,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正妃呢?” 赵溥也看到了沈玉娇被沈玉媱拉住的那一幕,又听到赵曦的问话,只撇了撇嘴,道:“看吧……说不定遇到一个合适的,就娶回来了——到时候这些家里头的事情就全部可以交给正妃处理,我就不用费脑子了。” “侧妃倒是没必要带进宫的。”赵曦诚恳地说道,“就算是一定有命妇女眷之间的关系往来,一个侧妃怎么能和其他的正妃正房们平起平坐呢?” 赵溥露出了一个十分哀怨的神色,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皇嫂说既然府里有人,便没有道理再由她来帮我管着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所以我便把她带来了。” 赵曦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拉了沈玉娇快走了两步,道:“皇叔,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我先带着娇娇去见母后啦!” 赵溥潦草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俩跑远了,然后才转而看向了跟在身后唯唯诺诺一副鹌鹑样子的沈玉媱。“既然进宫了,就大气些,别这么畏畏缩缩的。”他没好气地说道,“一会儿见到母妃还有皇后,你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的。” 沈玉媱忙应了下来,手心紧张得都出了汗。 嫁入齐王府之后的日子,并没有她当初所设想的那样美好——但因为后来她已经看透,已经没有了那么不着边际的期待,反而过得十分平和。赵溥并不是什么很难相处的人,他对她虽然没有太多宠爱,但也算不得不尊重。这大约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的缘故吧!沈玉媱这么想着,便想起来家里面的母亲曾经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出嫁之后开始其他王公贵族之家有了来往,她也渐渐看穿了当初安乐侯府中的种种是多么荒谬可笑,周氏把持家中时候做出的那些事情,对待家中女孩儿们的教养方式,还有……姨娘扶正这样事情,在外人看来,都是笑柄。她常常在深夜里忍不住去想,当初外人看着安乐侯府中的种种,看着她放弃了正房太太的机会偏偏要去当个侧妃,是不是会笑得不可遏制,是不是会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这一次进宫能见到沈玉娇,她倒是有几分感慨的。 她是知道之前沈玉娇管家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还想,沈玉娇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能管到什么程度呢?后来出嫁了,听着大家对安乐侯府渐渐转变的评价,她倒是有些佩服沈玉娇,无论如何,这安乐侯府在沈玉娇姐弟手上,不再是个笑话,而是有了一个侯府应有的样子。 她想对沈玉娇说一说这些,可拦下她之后,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 抬眼看向前面,赵曦和沈玉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前面的拐角处,她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跟在了赵溥的身后。 赵溥把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忽然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你没什么可和你堂妹比的,别的不说,你堂妹得了皇嫂的喜欢,你再见着她,也不可像刚才那样把她拦下来。虽然你们是堂姐妹的关系,但从你嫁给我当侧妃开始,你们之间的地位已经变了。” 沈玉媱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 赵溥道:“你在我府上安安分分的,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若是总想着闹出什么事情来,哪怕你是我皇兄赐婚的,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沈玉媱抬头看了赵溥一眼,道:“殿下说的,我都记下了。” “记下了就行,这话我可不会说第二遍的。”赵溥漠然地说着。 沈玉媱一径沉默了下去,只是跟着赵溥身后,没有再出声。 虽然才嫁给赵溥这么短短时间,虽然还是青春年少,可她已经有了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 古语有云:“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对于大周朝来说,立冬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在这一天,天子会带着朝臣们迎接冬气,对为国捐躯的烈士及其家小进行表彰与抚恤,请死者保护生灵,鼓励民众抵御外敌或恶寇的掠夺与侵袭。大周虽然地大物博,乃是□□上国,但四方疆土并不十分太平,再加上历代帝王都热爱开疆拓土,打仗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故而立冬这一祭拜便显得十分重要了。 祭拜完了之后,才是宫中宴会,如赵曦赵溥等人,早上便已经跟随了今上去郊外祭拜。 重华宫中,今上和皇后一同坐在了上首,然后依次便是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男女分席,显得十分热闹。 沈玉娇是与赵暖等公主们坐在一起,对面便是赵曦等皇子们,位置离今上与皇后并不太远,但也算不得太近。 宫宴之上,自然是有舞乐助兴,这一次不仅有宫中的舞姬,还有从西域送来的胡姬。胡姬们仿佛不怕冷,穿着薄薄的衣裳,露出了纤细的腰肢,随着鼓点跳着诱惑的舞蹈。 气氛最是迷乱之时,忽然吏部尚书杨力叹道:“不知安西战事如何,我等在这里饮酒歌舞,战士们在外沐血奋战……“ 这话一出,整个正殿都忽地安静了下来。 第44节 今上目光投向了杨力,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皇后看了看今上,又看了看杨力,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杨力这话并非不能说,只是在这样场合之下,又是这样微妙的时候,这让皇后觉得杨力是另有所图或者是背后有人挑唆。 太子赵旸倒是一笑,道:“今日父皇带着我等已经祭拜了为我朝捐躯的将士们,还请他们在天英灵保佑,想来安西的战事也会如父皇祈祷的这样顺遂。” 杨力目光闪烁了一会儿,低下了头,没敢接赵旸的话语。 今上淡淡笑了笑,道:“杨尚书这忧国忧民之心,来得突兀了些。” 杨力一听这话,急忙从席中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满口喊着“陛下恕罪”。 “罢了,兴许杨尚书是喝多了,还是下去醒醒酒吧!”今上摆了摆手,示意内侍上前去拉着杨力退出去了正殿。 这么一闹,殿中的歌舞哪怕还是如之前一样,可气氛终究是不同了。 这宫宴快到傍晚时候才结束,赵暖原本是想着宫宴结束之后央着罗贵妃和皇后,让她们允许她跟着沈玉娇出宫去逛一逛夜市,可出了杨力这一出,皇后是很早就退席了,罗贵妃倒是待到了最后,可也没允许她出宫去。 于是赵暖有些悻悻,只送了沈玉娇到宫门口,然后依依不舍道:“那改天我和你一块儿去玩啊?” 沈玉娇应了下来,道:“下次一定的。” 听着这许诺,赵暖才高兴了一些,目送了沈玉娇上马车,然后才回身往宫里面去。 顺着宫道一直走到了重华宫附近,赵暖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赵曦还在不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异响,一回头,就看到赵曦猫在了宫墙边上,正对着她打手势。 赵暖疑惑地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了?蹲在这里做什么?” 赵曦一把把赵暖给拉下来,指了指重华宫的方向,又“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发出声响,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你看那边,皇叔和那个杨力。” 赵暖顺着赵曦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赵溥和杨力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说着什么。 赵曦道:“刚才我准备进去找母后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那儿呢!” “所以,你听到什么了?”赵暖歪了歪头。 赵曦道:“安西的战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在这里谈安西的事情,但……反正我就听听。” 赵暖皱了皱眉头,道:“这杨力也太……今天就因为他,整个宴会都乱糟糟的。” “安西的战事很重要。”赵曦低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提起来。” 赵暖皱了皱鼻子,道:“但你在这里偷听,也听不到什么东西的吧?” 赵曦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也继续听下去。 . 赵溥道:“安西之事,若是安排得当,将来杨尚书想升官也并不是难事,能进内阁,又能当首辅。” 杨力道:“今日在宫中说这些还是太过冒险,恐怕隔墙有耳啊!” 赵溥道:“无妨,就算有人听到了,也不过是以为我们关心安西的战局罢了。” 杨力道:“殿下可放心,安西的战局,会如我们所想的。” . 这样对话听下来,赵暖一脸茫然,而赵曦则皱紧了眉头。 “还要继续听下去吗?”赵暖问。 赵曦摇了摇头,拉着赵暖起了身,从另一边绕过了重华宫,却是往东宫去了。 赵旸是没想到赵曦突然会来找他还是问安西的战事的。但听着他把赵溥和杨力的对话都说完,又看到一旁赵暖一直点头表示赵曦没有添油加醋,他也皱起了眉头,仿佛在忖度着什么。 “安西之前一直很太平。”赵旸这样说道,“至少在宋悟宋将军丁忧的时候,安西都没有任何战事。虽然那里百族杂居,但一直……并没有什么乱子。最开始安西出现战乱的时候,我还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谎报军情。” “然后发现不是?”赵曦问道。 赵旸点了点头,道:“对,后来发现并不是——我后来问了父皇,父皇说安西是在宋悟宋将军的治理下才渐渐太平起来的,但在宋悟将军之前,安西也并不是一个很安然的地方。父皇并不以为安西的战事有什么离奇的地方,所以最开始只是派了都护府的驻军去处理。” 赵曦疑惑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又派了沈湘和沈淮过去?” 赵旸摊了手,道:“都护府的驻军并没有平定战乱,所以才让他们带兵过去。父皇曾经有想过让宋将军去,但出于种种原因,是沈湘将军最后带兵去了安西。” 赵曦皱了皱眉头,问道:“如果安西之战输了,会如何?” 赵旸道:“不知。” . 沈湘捋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不辨南北,一时间有些迷茫。 自从与大部队失散,他朝着扎营的方向走了一天一夜,但眼看着越走越偏,心里越来越没底,却不敢停下来。 安西这仗他起初是十拿九稳的,可到了战场之上,才发现并非他所想的这样。进犯的外敌强悍异常,而手下的战士们却因为水土不服而节节败退,在一场防守战当中,他与大部队失散,又受了重伤,然后便落到了现在的地步。 一群乌鸦扑腾着翅膀嘎嘎叫着从身边飞过,沈湘有些木然地看着它们飞去的方向,然后看到一轮红彤彤的夕阳缓缓落下。 拖着沉重的步子,他继续朝前走着,忍耐着肚子饥饿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想着如果能找到干净的水喝也不错,然后他眼前一黑就栽倒下去,失去了知觉。 轰隆一声巨响,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连月亮都看不见。明明傍晚时候夕阳正好,到了晚上却开始下雨。 沈湘是被雷声惊醒的,睁开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堆,再抬眼,看到了一个穿着怪异的男子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正在烤一只硕大的老鼠。 “泥醒啦?”男子的发音有些怪异,听着不像是中原人。 “谢、谢谢……”沈湘再怎么迟钝也知道是这男人救了他,要不这会儿他一定还在路边可怜兮兮地躺着吹风淋雨。 “不客气哒,窝烤了一只老鼠,你也吃一点吧!”男子热情地把手边用树皮包着的东西给递过来,“热热哒,吃了就不会晕倒啦!” 沈湘踟蹰了一下,吃老鼠这事情放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他摸了摸已经饿扁了的肚子,咬咬牙接了过来,低头大嚼。 “泥肿莫是一个人哪?”男子毫不在意地问道,“要不是窝的阿雕看到泥……” 沈湘沉默地啃着老鼠,不知要如何作答。 “哦哦对啦,还没介绍阿雕给你认识,泥看这是阿雕,窝从小养哒!”男子一招手,从外面飞进来一只白翅膀大鹰,威风极了。男子宠爱地摸了摸阿雕的脑袋,然后看向沈湘,又道:“你吃的老鼠也是阿雕抓哒,阿雕可聪明啦!” 沈湘愣了一会儿,被这男人乱七八糟的说辞给逗笑了,肚子里面好歹不再像之前那么空荡荡,于是也有精神去打量周围,然后才发现这是一个破旧的寺庙,背后不知供奉的是什么菩萨,火光当中也只能看到那雕像黑漆漆的脸。 “谢谢你。”沈湘说,“我叫沈湘,京城人士,与家人失散了……多谢小哥救命之恩。” “窝叫阿水!”男子裂开嘴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窝是准备回家哒!泥要去哪里,窝送你呀!” 沈湘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男人这么好心,忽地觉得眼眶酸涩,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 . 天亮时候,沈湘终于看清楚了阿水那一身怪模怪样的装扮,衣料少就不说了,露胳膊露腿,偏偏还戴着闪闪发亮样式精致的银饰,动一动就会丁零作响。 阿水看着他打量自己,憨厚地笑了起来:“这是窝们家乡的衣裳呐,是不是很好看?” 沈湘哽了一下,也才意识到阿水不是汉人。 从前在西域时候他也见过许多外国人,从大食来的高鼻黑髯蓝色眼睛的男子,还有从罗马来的金发碧眼的女人,但如阿水这样穿着怪异的倒是少见。 “窝是跟着大哥从苗疆出来哒,然后就到这里啦!”阿水自顾自地说道,“然后遇到了一个大将军,大将军说窝医术好,就让我跟着一起。不过现在大将军让窝回家啦,他说窝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见见阿娘啦,还给了窝一大包银子,窝找人用银子敲了这么一套首饰,泥看是不是美美哒?” 沈湘忍不住笑,然后点头。 “窝阿娘看到也一定觉得好。”阿水得意地说,忽地神情又黯淡下来,“可是窝又担心将军如果没有窝在,那些重伤的将士没有人医治肿莫办?” “你说的那位将军是谁?”沈湘问道。 “宋将军!”阿水脸上又露出笑容来,“窝还跟着宋将军去过大食呐!” 沈湘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他说的这个宋将军,有可能就是宋国公府的人。 “等窝回去看过阿娘啦,就回来找将军继续当军医呀!”阿水说,“窝医术可好啦,是阿娘教我哒!” 沈湘看了一眼阿水,沉默了下去。 在吃过了阿雕抓来的一只兔子之后,两人一起上路。 出了那破烂的寺庙,沈湘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一座土地庙,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阿水倒是高高兴兴的样子,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笛子来,吹起了一只听起来很熟的曲子。 沈湘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是那年诗人给贵妃写的那曲《清平调》。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是说,苗疆离这里其实很远。”沈湘忍不住问道。 “哈哈……我就顺着路走,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阿水停下了吹笛子,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笑了一笑,“我不会看方向……当初都是跟着将军走的……所以,这里是哪里,你知道吗?” “……”沈湘忽地无语,不知怎么说才好。 阿水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沈湘:“所以你也是迷路到这里的吗?” 沈湘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我是……和家人失散了……” 听着这话,阿水仿佛有些失望,道:“那你和家人相聚以后,能送我回苗疆吗?” 沈湘无奈地笑了笑,道:“如果能找到我的家人……我一定送你回苗疆。” 阿水一听这话,又高兴了起来,拿起笛子吹起了一只沈湘没有听过的欢快曲子。 沈湘算了算时间,他与大部队失散已经有快三日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找他,或者是已经放弃了寻找,退回到西郡了? 想着想着,沈湘有些心灰。 阿水倒是不察觉,只是吹着笛子,然后又逗起了那威风的大鸟。 . 沈湘走丢了的事情,沈淮匆忙写了信送回了京城。 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快是小雪了,沈清只觉得心头一凉,劈头就问那送信的人,究竟有没有去找沈湘,又告诉圣上没有。 送信的那人一问三不知,惹得沈清勃然大怒。 可怒火过后,还是耐着性子问了来龙去脉,又让姚夫人去和庄夫人把这事情给透露了一二,然后他便揣着这封信,去了一趟东宫——这事情恐怕不好公然在朝廷上说,先让太子知道,再慢慢与今上说,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 . . 第七十二章 -战事 说来奇妙,安西战事如火如荼,可传到了京城,却好似那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汪洋大海当中,并没有起哪怕一丝波澜。 沈清与太子赵旸说了沈湘的事情之后,便一直等着太子的回复,可左等右等,却都没有任何回应。一时间,他觉得有些灰心。 第45节 府里面也因为沈湘失散的事情气氛有些惶恐,庄夫人勉强算是镇定,但她的一儿一女都是惊慌失措,一个闹着要去前线找沈湘,一个整日里哭哭啼啼就连在睡梦中都会惊醒。 沈玉娇去到绿桑园看了几次,每次都只能看到庄夫人强颜欢笑的样子,有时想说一说安慰的话语,都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时宜,相反庄夫人倒是安慰了她些许。 庄夫人道:“好歹现在大伯还是在的,只要大伯有心,找回三郎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沈玉娇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道:“三叔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归来的。” 如此又过了十数日,他们并没有等到来自东宫的消息,反而是沈玉娇被皇后宣进宫去了。 沈玉娇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时候非年非节的皇后会宣召,进宫之后在重华宫中看到了太子赵旸和今上,她才猛然把这次的宣召和沈湘的失散联系起来。 果然,在行礼之后,今上开了口问道:“近来你父亲可还有书信送回来么?” 沈玉娇道:“不曾有。” 今上与太子赵旸交换了一个眼神,今上又道:“你对安西可有了解?” 沈玉娇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回禀陛下……我连安西在哪里,都不甚了解。” 赵旸笑了笑,道:“你也不必太紧张,知道什么说什么便是了。你之前在宋国公府长大,想来与你舅舅的关系会很好?他不曾与你说过安西的事情么?” 听着这话,沈玉娇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道:“臣女在宋国公府的时候,与大舅舅和小舅舅见面较多,其他的几个舅舅都见面很少。舅舅们回来大多是年节时候,也不会与我说起这些事情……” 皇后听着沈玉娇这么说,倒是笑了起来,道:“方才我就说你们问娇娇是没用的,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知道那千里之外的事情?既然是沈尚书递上来的折子,不如直接把沈尚书召进宫来询问了。” 今上摆了摆手,又问道:“娇娇可知道,你三叔失散这件事情,牵扯颇多?” 沈玉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懵懂:“臣女只知道家中十分担心……并不知究竟牵扯了什么……” 今上轻叹了一声,道:“今日你回去,便给你二叔带个口信吧,就说你三叔失散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让他安心。” 沈玉娇茫茫然点头应了下来。 赵旸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既然进了宫,便和小曦见个面说说话再回去吧!” 今上也点了头,摆了摆手示意沈玉娇可以下去了。 退出了重华宫正殿,沈玉娇站在殿门口,脑子里面一片浆糊,几乎弄不清楚今上和太子今天见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就只是为了带那么一句话,之前又问那么多做什么呢? 正理不清思绪,赵曦便从旁边过来了,他穿了一身枣红的皮袄,显得英姿勃发帅气逼人。他三步两步走到了沈玉娇身边来,笑道:“怎么傻站在这里?刚才我哥让人跟我说过来带你去玩一会儿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没想到你今天真的进宫来了。”说着,他伸手去拉了沈玉娇的手,皱眉,“怎么手这么冷,是不是穿少了?” “没有,刚才陛下和太子殿下问了许多事情,我全不知道……这是紧张了所以才手脚冰冷……”沈玉娇看了赵曦一眼,忽然松了口气,不再像刚才那样迷茫了,“小曦,有些事情我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了。”赵曦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沈玉娇走出了重华宫,往他住的飞仙殿走去了。 飞仙殿是宫里面皇子住的地方,与之相对的是公主们居住的瑶池宫。 飞仙殿虽然听起来是一个殿,但其中却不单单只有一座宫殿,里面分别还有数个园子,若干楼阁。为了皇子们活动方便,还在飞仙殿外给开辟了宫门,方便皇子们出入皇宫。 赵曦因是皇后之子,虽然排行第八,但却是住在了飞仙殿最大的那座阆仙园当中,园中种满了奇花异草。 沈玉娇这是第一次到了飞仙殿,去到阆仙园的路上还遇到了另外几位皇子,分别见礼之后,又看赵曦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才继续往阆仙园去了。 进到阆仙园中,赵曦让人开了暖阁,又亲自煮了茶汤,笑着请沈玉娇坐下。 这暖阁正对着园中的景色,竹帘卷起,便能看到园中遒劲有力的红梅正含苞待放,又能看到尚未结冰的池水,在这冰冷冬日的风中泛起波纹阵阵。 沈玉娇出神地看着外面,一时间只被这样的景色所迷倒。 “这是南边的茶。”赵曦取出了两只小小的杯盏,倒出了琥珀色的茶汤,“你尝尝看,可还喜欢?” 沈玉娇回过神来,接过赵曦递过来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道:“的确好茶。” “你说要问我的是什么事情?”赵曦把茶釜放回到了茶炉之上,怯意地向旁边斜着靠在了凭几上。 沈玉娇端坐着,却是有些忐忑地问道:“安西的事情……不知你能不能说给我听。” 赵曦微微一愣,复又坐直了身子,问道:“你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我父亲来信说我三叔和大家走散了,现在下落不明。”沈玉娇说道,“并且,我二叔把这件事情先上报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直没有回复……今日太子殿下和圣上一起在重华宫中问了我许多关于安西的事情……但我都不知道。” 赵曦沉吟片刻,道:“安西的战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的。就算我想说,你也愿意听,现在说个两天两日也说不清楚。” “但……我之前并不认为我三叔走散了会是什么重大的事情,走散了……找回来不就可以了吗?”沈玉娇问道。 赵曦道:“光就这件事情就有这么两个疑问,一,为什么会把将军给弄丢了?二,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去把将军给找回来?这两个问题,还能衍生出别的问题,将军都弄丢了,那么队伍究竟是谁在带,将军身边的护卫去做什么了,驻地发生了什么,将军走失之后是不是有回去找过驻地,他们是不是有去找他们的将军,如果没有找是为了什么?诸如此类……这不仅仅只是你的三叔走散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事情,中间牵扯太多了。“ 听着这些,沈玉娇沉默了下去,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赵曦又道:“父皇可说让你带什么话回去么?” 沈玉娇道:“说让我回去和二叔说,这件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 赵曦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你也就把话带到就行了,别的不用知道太多。”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中间牵扯到很多事情,最后会不会安乐侯府也……一起会受到牵连?”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得看究竟牵涉多少。”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道:“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因为安西的这场战乱牵扯到最后,我就无法嫁给你了?” 赵曦抬眼看向她,伸手抚上了她的手,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已经赐婚了。” 沈玉娇蹙眉,仿佛有些怀疑。 赵曦道:“虽然这话说出来或许不太中听,但我希望你能心中有数。如果安乐侯府因为这次安西之战受到牵连,譬如说安西之战败了,最后来追究了带兵者的责任,那么你的父亲你的三叔是难逃其咎的,沈府会受到一定的牵连,但因为侯爵现在在你弟弟身上,你是女人,或许这整个沈府,就只有你们两个能从中脱身出来。你和我的婚事不会有影响,你弟弟的爵位或许会有影响。”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若是打了胜仗呢?” “论功行赏。”赵曦闲闲地笑了一笑,“或许你父亲会得一个爵位,或许整个沈家就能飞黄腾达。” 沈玉娇有些艰难地牵动嘴角笑了笑,道:“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期待才好……” 赵曦仍是一笑,道:“不如期待时间过得快一点,你快些及笄,快些嫁给我,不要再去操心这些事情。” 沈玉娇抬眼看向他,忽然心中有些惴惴,问道:“若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觉得我……并不值得喜欢?” 赵曦正色道:“你不懂的我会教你,你不明白的我都会说给你听——我同样会有很多不懂不明白的事情,将来我们会一起成长一起面对。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懂得很多明白很多,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度过生命的每一刻,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这样人生才有了意义。” 沈玉娇突然听到这么一番话,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呼吸一滞,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 回到安乐侯府后,沈玉娇把今上要带给沈清的那句话如实对沈清说了。 沈清听到之后,沉沉叹了一声,道:“这也不知将来会是怎样,只希望安西能大胜吧!” 之前在阆仙园听了赵曦细细说过了沈湘之事,沈玉娇也知道这其中的交错牵扯是多么复杂,于是也不好盲目乐观地说什么宽心的话,只是沉默了下去。 一旁的庄夫人听着,脸色惨白,她的一双儿女沈玉婵和沈玳紧张地看着沈清,仿佛想听沈清多说一些,或者能马上把沈湘找到。 沈清无暇去顾及他们的心情,他现在比任何人都期待着安西的战事快些结束,无论是胜还是负。 . 就在沈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沈湘和阿水在荒林里面又走了两天,顶着风雨,到了第三天实在走不动,只好随随便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这放在从前简直不敢想,他从前虽然带兵,但却没有遇到过这样艰难时刻,身边从来都有护卫,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人失散,独自一人在这茫茫丛林当中寻找着大部队的下落——哦也算不得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个仿佛总在迷路和不在状态中的阿水。 也不知是真不谙世事还是故作轻松,阿水总是有些懵懂无知的样子,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跟着他的阿雕追着一头小鹿跑了。 不知战场上现在是什么情形,那一战之后究竟是胜是负,他们有没有派人出来找他呢?京中会不会知道他的情形?沈湘靠着那块大石头怔怔地想着,心中满满都是各种惊疑和不安。 天气阴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雨丝,让人觉得有点有些冷。 他搓了搓手,朝着手心呵了口气,慢慢抱住了膝盖,把脸埋进胳膊里面。 饿了许久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沈湘恍惚间觉得自己闻到了烤鹿肉的味道,于是肚子咕噜咕噜叫得更凶。 “沈将军!”他似乎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怪模怪样的声音好像在喊他的名字。 “你看我猎到了那头小鹿哟~!”那个怪模怪样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沈湘抬起头,看到阿水那张憨厚和俊朗共存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由得一愣:“这么快就抓到了?” “那必须哒~窝的阿雕可厉害啦!”阿水的神色非常得意,“窝想着你也还没吃呢,就急急忙忙回来找你啦~窝兄长说中原人烧菜好吃,你给窝烤鹿肉吧!” 沈湘深深看了阿水一眼,严肃地摇了摇头:“我只会最简单的烤熟,仅此而已,至于美味好吃……你还是别指望了。” “为什么呢?”阿水挠了挠头,一脸不解,“你分明就是中原人!” 沈湘抬头看天:“君子远庖厨,从小就没学过……” “……好吧,那就随便烤烤,快烤烤!!”阿水也不在意,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就这么说定啦!你快烤,窝带着阿雕再溜达溜达去!”说着,他连蹦带跳地带着阿雕跑远了。 沈湘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短短的相处,他已经看出阿水是怎样一个人,苗疆的淳朴汉子,没有心机,心思都是直来直去的——这边疆杂乱的地方,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信赖。 “好吧我来烤,你别嫌弃就行。”沈湘自言自语地说着,“就这么说定了。”然后抽出腰刀,先生了火,然后处理好了鹿肉,架在火上烤起来。 过了一会儿阿水回来,看到鹿肉已经熟了,也不多在意什么,就与沈湘一起开开心心吃掉,然后掏出笛子来又吹起了那支清平调。 空旷山野,笛声悠扬。 沈湘吃完鹿肉,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不再感到那饥饿带来的战栗,似乎连之前的慌乱与不安也都消散开去。 . 阿水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用沈湘的话说,他似乎没什么烦恼,无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他的阿雕。 “要是没有阿雕我找就死在大漠上啦!”晚上两人借宿在一户人家的马棚里面时候,阿水叼着一根草说道,“我和阿兄一起去取水,可我们在沙漠中走迷了方向,后来起了沙尘,我与阿兄也失散了。”与沈湘一起呆了几日,他的官话再没有那怪模怪样的腔调,“后来没得法子咯,我都以为我要死在大漠里头啦,我的阿雕给我抓了一条蛇来吃,到了晚上也是阿雕带着我辨方向,最后才找到阿兄。” 沈湘有些奇怪:“你怎么还去过大漠?” “是啊~跟着阿兄一起出去见世面呀!阿兄说大漠上有美丽的姑娘,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然后就去啦!”阿水说道,“但美丽的姑娘我是没看到的,大漠里面都是沙子,也没啥好玩的。” 一旁阿雕蹲在马棚的木头栏杆上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马棚里面那匹老马,听着阿水说话时候,他还歪了歪脑袋。 老马十分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 “好难得这里还能找到住家的人,我以为因为边疆战乱,大家都已经逃离故土了。”屋子前面的灯光熄灭,沈湘若有所感。 阿水躺在茅草堆上,乐呵呵地接话:“怎么会跑光呢,这里是家啊~能去哪里?” 他的话显然与沈湘想表达的意思不太一样,于是他开口问道:“我看你迷路了好像也不怎么着急,总是很轻松的样子。” 阿水想了想,道:“其实回家看阿娘是一部分啦……另外还想在这老林子里面给我的阿雕找个伴儿呀……”顿了顿,他似乎回忆起了从前,“以前去大漠的时候也找到过一只,可威风啦,只不过也是只公的……实在太遗憾。” “我在西域的时候手下也养过一只鹰。”沈湘轻轻叹了口气,“后来离开西域回去京城的时候,并没有带上。” 阿水看了沈湘一眼,道:“大鸟都认主,说不定它也不乐意跟你走呢。” “……”沈湘被哽了一下,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阿水这话到底是安慰还是讽刺,于是只好闷闷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安西朝廷战败的消息是沈湘和阿水从一个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兵士口中听到的。 第46节 彼时他们终于离开了林子,正顺着官道慢慢往前走,阿水用笛子吹着一支沈湘没听说过的曲子,阿雕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飞翔,然后阿水笛声忽然中断,沈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看到了倒在路边的人。 那兵士穿着大周军士的衣裳,歪倒在路边的大石头旁边,还有一匹黑马温顺地等在他身边。 阿水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却忽地被那兵士抓住了手腕。 “你是什么人!”兵士声音急促,目光却有些涣散,他打量着阿水,也看了一眼沈湘,然后似乎默认了他们并不是坏人,手上力量一松,垂到在身边。 阿水蹲下身子去,看到兵士腹部那个狰狞的伤口,血已经把衣裳染成黑色。 “我要死了……你让我就在这里死去吧……”兵士的声音变得很低,“我想回去家乡,可我战败了……又当了逃兵……我没脸回去见人……我倒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我想重新回去战场上……可我已经走不动了,只有我的马儿陪着我……”他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声音消失在了那呼啸而来的北风中。 沈湘站在阿水旁边,脸色煞白。他弯下腰去看那兵士,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你可认得我?” 那兵士闻声看向沈湘,过了许久才认出他来:“沈将军?沈将军你……他们说你投敌了……不是吗?” 沈湘一愣,没能说出话来。 那兵士看着沈湘,仿佛想求一个答案:“他们说,是沈将军你投敌了,所以我们才输得那么惨……沈将军,你为什么要投敌?” 沈湘弯腰扶着那兵士,喃喃说道:“不我没有投敌……我只是……只是走丢了……” 这边说着,那边阿水竟然利落地从包袱里翻出了伤药,就着沈湘的手让这兵士平躺在地上,口中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 “何松……我家山上有很多松树……”兵士口中喃喃,脸上带着惨淡的笑,“真好笑……只是……只是走丢了吗?” 阿水撕开他身上的衣服,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伤药撒上去之后,又用绷带给扎起来。 “谢谢沈将军……”何松说着,头一歪晕了过去。 阿水把何松轻轻松松地扛起来,放在了马背上,然后回头去看沈湘:“走吧,我们带上这个人,晚上要找个像样的地方歇脚。他伤势很重,晚上恐怕会发烧。” 沈湘沉默了一会儿,只默默跟了上去。 到了傍晚时候,他们到了一座空荡荡的村庄,里头没有人,一片狼藉,仿佛被抢掠之后那样荒凉。 进了一间看起来最完好的屋子,里面也是乱糟糟一片,锅碗瓢盆都被打碎,找遍了整个屋子,才找出了一小袋米。 沈湘在厨房里升了火,然后找出了一个看起来勉强还能用的锅架在上面,哗啦把一袋子米倒了进去,然后加水开始煮。 沈湘并不会做饭,但阿水在屋子里面照顾那何松,这里就只有他空下来,所以也只有他能来动手。 靠在炉灶旁边,沈湘忍不住去想何松说的投敌这事情,他明明只是走散了,为什么会被传为投敌?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何松醒了,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到了半夜,何松开始发烧。 或许是阿水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平整的床铺,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到隔壁的何松发烧得开始说起胡话。沈湘睡不着,只守在何松旁边,时不时给他用冷水擦一擦身子。 忽然何松抓住了沈湘的手,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爹”。 沈湘愣了一下,扭头去看他,可一片漆黑夜晚,什么都看不太真切。 “爹……”何松又低低喊了一声,再没了声响。 沈湘靠在何松旁边睡了一夜,天亮时候他听到阿雕在外面扑腾翅膀的声音,朦胧中醒来,先低头看了看何松,只见他正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沈湘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何松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是啊,多谢沈将军!” “无妨,与我说说……为什么你们要传我投敌?!”沈湘淡淡道。 “自从沈将军你不见了,我们这边的战局就开始一路败退,我们这边的排兵布阵仿佛对面都知晓得一清二楚……这些排兵布阵只有沈将军你还有另外几个将军知道……所以他们就说你投敌了……”何松这样说道。 沈湘静静听完,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昨天那位穿着有些怪异的小哥,是什么人?看起来并不是中原人,能相信吗?”何松又道,“将军虽然说自己并未投敌……可和这么一个人混在一起……将来也说不清楚了。” “他从前是宋将军手下的人。”沈湘这边说着,外面阿水已经推门进来。 “你好了吗?”阿水问道。 何松勉力坐起来表达了谢意。 阿水摆了摆手,只道:“不必,我也只是顺手而已。”顿了顿,他又道,“你可以叫我阿水。” 何松点了点头,他脸色还有些发白,重伤之后能快速恢复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情形了。他并没有在称呼和致谢上纠缠,但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与沈湘说之前的事情。 他们在这废弃的村庄逗留了两日,吃光了村里仅有的存粮然后不得不离开。何松和沈湘准备出发前去寻找大部队,阿水则准备继续找回家的路。马自然是何松和沈淮要留着了,但看着阿水准备走着上路也觉得不太好,三人在周围寻了一圈,好歹找到一头饿了许多天的驴子,喂饱之后就由阿水骑着走了。 他们在村口分离,分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 沈湘和何松走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了现在安西驻军的地方。 一到军营前,兵士看到沈湘,就大喝一声上前来把他给拦住了,然后便有人慌慌张张跑到军帐之中,把其他的几位将军都喊了出来。 沈湘苦笑了一声,心中已经知道,何松所说的那些恐怕已经在军中传遍,自己这投敌的名声恐怕是一时半会儿洗脱不了了。 果然他们看到沈湘回来,连问都没有多问,便先把他关押了起来。 但就算关押,也没有多亏待他,不仅给了他热水让他洗澡换了衣服,刮了乱糟糟的胡子又梳了头发,最后还把他之前身边的护卫调齐了,重新守护在他的账外。 可沈湘好奇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沈淮的身影。 于是在兵士给他送饭来的时候,他便问道:“怎么不见沈淮沈将军?” 那兵士看了一眼沈湘,有些不耐烦,道:“沈淮将军身负重伤,现在正在帐中休息呢!还不能起身!若是沈湘将军你想让沈淮将军给你求情,那还是省省吧!” 沈湘微微一怔,没有想到沈淮是受伤了的,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就这么没有被审问也没有被亏待地关押在了军帐当中,既不知道外面的战事,也不知道之后安西还有什么部署,甚至都快不知道到底关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沈淮来了。 大约是受了重伤的缘故,沈淮的脸色是蜡黄的,看起来便十分病弱。 兄弟俩见面,一开始全是沉默,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对坐着。 最后是沈湘先开的口,他问道:“外面现在如何了?” 沈淮道:“大败……现在正准备和谈,听说圣上准备派齐王来代替朝廷谈判。” 沈湘有些怔忡,道:“我以为……安西之战不会输的。” 沈淮看着沈湘,过了许久才慢慢道:“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京城去了。” “你们准备怎么对我?”沈湘忽然问道。 沈淮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 “我并没有投敌!大哥,你知道的!”沈湘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道。 沈淮道:“我虽然知道,可并没有什么用处……” “你们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当时又不是只有我知道军队部署!所有的将军都知道!”沈湘吼道。 沈淮身形微微摇晃了两下,声音沙哑,道:“三弟,我会尽力保你的……” 说完这句话,沈淮便转了身,不再理会沈湘说什么,便坚定地离开了军帐。 . 安西之败传到京城之后,今上震怒。 朝中也都战战兢兢,朝臣们争吵着是继续打下去,还是就此和谈,最后是和谈派占了上风,以吏部尚书杨力为首,坚持了安西先和谈,原因是已经是冬天了,怕是粮草跟不上,这样贸然打下去,恐怕损失更多,不如先和谈。 今上起初也是不愿意的,但后来支持和谈的朝臣们越来越多,最后便也顺从了多数人的意愿。于是便先去了旨意停战,然后让齐王赵溥启程去安西准备谈判了。 虽然在朝中是这样答应了,但私底下,今上仍然有颇多的不情愿,他向皇后道:“这朝中越来越不像话,朕竟然不知道,朕的臣子们竟然这么多胆小怕事的人!安西不过是与蛮夷相争,大败了就已经是耻辱,他们竟然还想着和谈!若不是说要和谈的人太多,又快是年节了,朕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皇后自然是知道安西之事,于是道:“到时候让宋将军重新回去安西,把安西平定下来也就是了。” 今上道:“这是自然的,等宋悟出了孝,朕便让他全权管理安西五郡,要把安西治理得如之前一样,由不得那些蛮夷再闹腾。” 皇后笑道:“按说宋将军离开安西,也应该有心腹留在那里的吧?” 今上皱了眉,想起了兵部呈上来的折子,恼怒道:“原是有的,后来也不知吏部和兵部在做什么,把那些小将们都调去了别处,否则安西怎么会乱?” 皇后微微挑眉,道:“那陛下应当好好问一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擅自动这已经安排好的兵士呢?” 今上道:“这也是朕之前的疏忽,朕之前是想着,兵士长期驻扎一地,恐怕生出了懒散的姿态,于是便同意了他们把各地将士互换,谁知这一换……” 皇后大约也听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于是笑了笑,道:“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就算皇叔现在赶过去,再谈完都要除夕了,不如让皇叔在京中呆着过了十五再去。” 今上看了皇后一眼,琢磨了她的话,倒是一笑:“梓童这样说,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既然已经宣布了要和谈,又是快近年关,大家都想着要过年了,便干脆等十五过完了再去吧!” . 沈府中,安西之败让府中所有人都有些惶惶然。 从沈湘失散开始,庄夫人便十分慌乱,再到现在打了败仗,周贞娘也开始心慌了。 她先是差人去问了周孝和这是什么情形,想从自己娘家兄弟那里拿个主意,可周孝和知道得并不比她多多少,又听说了沈淮牵扯到了败仗当中,便有些一推四五六的架势,给周贞娘的回信便有些敷衍。 周贞娘又想着去问一问沈清和姚夫人,可奈何她向来和二房的关系便不好,想问又开不了口,最后只好厚着脸皮去找沈玉娇了。 来到娉婷院,恰好遇到了沈珉正在院子里面和小霸气玩耍,她还未站稳,便看到一个花豹子扑了过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止。 小霸气也被吓了一跳,一头栽进了沈珉怀里,身上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沈珉急忙摸着小霸气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安抚了许久,见它身上的毛重新软下去,才抬头看向了周贞娘,问道:“太太过来有事么?” . . 第七十三章 -齐王 周贞娘在娉婷院门口这一叫嚷,便惊动了一群人。 沈玉娇匆忙从屋子里面出来,只见沈珉正抱着小霸气哄着,又看到到周贞娘闭着眼睛惶恐的样子,心下有些烦厌。 一边让沈珉把小霸气带走,沈玉娇一边开了口,道:“太太,可以停一停了。” 沈珉翻了个白眼,又重复了一遍,问道:“太太过来有事么?” 周贞娘这才缓了过来,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只见那花豹子被沈珉抱着,沈玉娇站在廊下,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她按着胸口,只觉得心还是扑通扑通乱跳,再去看那像乖猫似的的花豹子,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豹子大约是沈玉娇姐弟俩养的。 沈玉娇再一次让沈珉带着小霸气先回房去,耐着性子问道:“太太过来可有什么事情?” 周贞娘下意识理了理鬓发,款款上前来,道:“娇娇,今日来,我是想问一问你可有你父亲的消息?” 自从安西之败传开之后,沈淮便没有信传回来,沈玉娇倒是有心去帮忙问一问,可这战败之事朝廷都没吵个明明白白,她纵然想问,也是问不出来的。赵曦便直接与她说了,这战败了只是开始,最后是要定罪名的,按照律例,战败的将军会是怎样的罪状,都要一一按照律例来,现在谈这些也是没用。 起初沈玉娇心中的确有些惶惶然,但转念一想,这最后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或者今上震怒牵连亲族,她都是重活一遭的人了,还怕什么呢?有这样的心思,她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还有余力打理着年底时候各地庄子上送来的年货等等。 周贞娘见沈玉娇迟迟没有开口,于是一抹眼泪就哭了起来,道:“娇娇,那也是你的父亲,有什么事情你对我说呀!” 第47节 沈玉娇下意识皱了眉,斥道:“哭什么?” 周贞娘的哭声突兀地一停,然后更加变本加厉地嚎啕起来,口中叫嚷着:“我怎么不能哭?我的夫君在外头生死未卜,他的女儿都不愿意管他了,我还哭不得了?” 沈玉娇嗤笑了一声,不冷不热道:“那你便哭吧!左右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在我这儿也问不出什么来。” 周贞娘眼睛圆瞪,道:“沈玉娇你不孝女!今日我便替你父亲好好收拾了你!” 沈玉娇听着这胡搅蛮缠的话,反而是笑了起来,示意门口的婆子把蠢蠢欲动的周贞娘给按住了,口中道:“周氏,你现在还在我这里来摆什么架子呢?你方才不是要为我父亲大哭么?现在又要对我动手?听起来你好像疯了一样——还是说,你已经疯了?” 沈珉在屋子里面就听到了周贞娘的嚎啕,于是按捺不住抱着小霸气推了窗户,向沈玉娇道:“阿姐,直接把她丢出去就行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就没见过这么头脑不清楚整日里教训这个教训那个的人,不愧是姨娘出身,小门小户的。” 周贞娘敢和沈玉娇胡搅蛮缠,却不敢对沈珉怎么样——毕竟在最初,她能把沈玉娇玩弄于掌心,却一直都无法降服沈珉。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沈珉,冲着那些按着自己的婆子们发了火,道:“快些让开,你们的手别脏了我的衣服!” 那些婆子们得了沈玉娇的眼神,面无表情地退到旁边去。 周贞娘轻咳了一声,好声好气道:“珉哥儿,我便是来问你们父亲的消息,若是你们知道,不妨也告诉我,我好歹也是家里的太太,也担心你们父亲的呢!” 沈珉道:“安西战败了,他还能怎样呢?这会儿不就还在安西等着发落?太太不如安心回菖蒲园去,等过完年,朝廷派人去安西谈判了,到时候沈淮自然就会回来了。” 周贞娘脸色发白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在娉婷院只得到了这么个答复,周贞娘有些郁郁。她自然是不甘的,听着沈珉的意思,便是沈淮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她便想着去浮莲园问一问姚夫人。正在浮莲园门口踟蹰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庄夫人从另一边扶着沈玉婵过来了。 乍一看到庄夫人,周贞娘忽然就想起来沈淮决定去战场的时候说过,这次去战场都是因为三弟认为是必胜的一战,所以他才准备与三弟一起去分享这个战功。可现在安西战败了,战功是别想了,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会是这样的局面是为什么?全是因为沈湘说安西必胜啊! 想到这里,周贞娘快步上前了两步,不分青红皂白便劈头给了庄夫人一耳光,怒喝道:“你还我们大老爷的命来!” 庄夫人被打得猝不及防——她是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周贞娘,自然也没看到周贞娘这么冲了过来,甚至都没太听清楚周贞娘口里叫嚷的是什么。 她一手捂着脸,诧异地看向了周贞娘,忍着怒火问道:“大太太这是怎么了,动手打人做什么?” 这时候周贞娘已经被庄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们给拉扯开来,她也没再动手,只冷笑道:“你心里还不知道?若不是三弟撺掇着我们老爷去战场上,这会儿我们老爷还在家里面好好享福呢!哪怕就是一个工部小官,也不会因为打了败仗丢了命!” 庄夫人原就压着火气——这段时间来从沈湘下落不明开始,到现在安西战败,她心中多少怒火都在这一刻宣泄开来,她怒喝道:“若不是大哥想去拿这功劳,我们三郎怎么会带上大哥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废物?我们三郎走丢的时候,他做什么了?这还是亲兄弟呢!连弟弟的死活不顾!你还有脸说是我们三郎撺掇大哥去战场,实际上是大哥撺掇着我们三郎!我们三郎从西域回来,本就是要等着朝廷重新分派的,根本不用去争这什么安西的功劳,西域多少城池都是我们三郎打下来了,犯得着去安西吗?如果不是大哥丢了爵位,整日在我们三郎跟前说要建功立业,我们三郎怎么会去安西?周氏,你要点脸吧!” 周贞娘冷笑道:“你便颠倒黑白吧!谁不知道三弟从西域回来朝廷压根儿不打算再用他?他便是想去接了安西的兵权,否则他怎么会去贪这功劳?” 庄夫人嘲讽地笑道:“说得好像大哥是出淤泥而不染,去安西是我们三郎逼着去的!若是逼着去的,那时候二哥和珉哥儿去信让他回来,他怎么不回来了?说白了,还不是贪图战功!那会儿我们三郎走丢了他不好好找,这会儿战败了,要我说,就是活该!大不了就是一死,我庄宝娣是不怕的,死了还能拖上你们,我心里高兴得很!” 周贞娘听着这话,简直要发狂,正是张牙舞爪地又要去动手的时候,姚夫人从浮莲园里面出来了。 她们俩在外面这动静,浮莲园中很难不被惊动,姚夫人原是准备看沈玉媱从齐王府送来的信,信都还没拆开,就听到说外面周贞娘和庄夫人吵起来,于是便耐着性子从里面出来了。 姚夫人道:“现在朝廷都还没发话呢,你们吵什么?” 周贞娘看了一眼姚夫人,哭诉道:“二太太来得正好,我就说是三弟挑唆了我们老爷去安西,三弟妹竟然还不认!说要拖着我们一大家子一起去死!” 庄夫人嗤笑道:“大太太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现在大哥在安西,我们三郎也在安西,而且安西已经战败了,按照朝廷律例,战败了的将军不就是要死么,不死也是流放,大嫂想逞口舌之快便尽管说!” 姚夫人皱了皱眉,看向了周贞娘,道:“大太太还是消停些吧!朝廷旨意还未下,咱们府里可不能先乱了。” 听着这话,周贞娘满心委屈,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就往菖蒲园去了。 待到她走远了,庄夫人上前两步,向姚夫人笑了笑,语气也放软了下来,先是问道:“你看我脸上可还好?刚才我都还没看到她呢,她就扑过来给了我一下,真是气死我了!” 姚夫人细看了一下,轻叹了一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一点红,等会儿就去扑点粉便看不出来了。” 庄夫人也是一叹,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倒是想着不如朝廷快点给个痛快,要么死要么流放要么贬官……” 姚夫人拍了拍庄夫人的手,道:“你也莫急,我托了我兄弟去打探,要是有什么转机定会告诉你的,只是啊,这还得看安西究竟是什么情形,大哥和三弟究竟做了什么。” 庄夫人听着这话,眼眶一红,两行清泪就滚了下来,哽咽谢道:“这大恩大德,我也不知要怎么报答了……” 姚夫人道:“都是亲兄弟,哪能见死不救呢?将来三弟能平安,你们过得好就行了,不谈什么报答,都是一家人啊!” 劝过了庄夫人,又让帮着她收拾了一下面妆,送她出了浮莲园,姚夫人便转头回去继续看沈玉媱的信。 这是自从沈玉媱嫁入了齐王府之后写来的第一封信——虽然中间她也有几次回府里来省亲,但都是来去匆匆,母女俩并没有好好生生坐下来说什么。沈玉媱倒是一直说自己在齐王府过得还好,但姚夫人看来那也不过是粉饰太平的谎话。 拆开信,姚夫人细细看了下去,却又是长叹。信不长,也只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宫里面刘太妃准备给赵溥娶正妃了,而且还是清河崔氏的嫡女。沈玉媱在心中说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想问一问母亲,若是崔氏进门了,她应该怎么对待崔氏呢? 姚夫人看着信,却不知要怎么回了,她要怎么说呢?说,媱媱你现在是侧妃,要恭恭敬敬地跪拜敬茶?或者说,媱媱你应该和之前李氏对待我一样,去对待崔氏? 这些话她感觉写不出来,也不知要怎么写出来去给沈玉媱看。 . 刘太妃是在赵溥娶了沈玉媱之后便开始准备给赵溥娶一个正妃的,她很快就通过娘家的关系与崔家说定,看中了崔家长女,并允诺之后是由圣上来赐婚。 选择崔氏女原因有二,一则是赵溥娶亲建府,许多事情都需要女主人出面来打理,沈玉媱一个侧妃是无法胜任的,于是一个正妃非常重要,清河崔氏是大家,崔氏女是长房嫡女,要打理这些事情,必然是绰绰有余的。二则是,崔氏是高门大族,其影响力非同一般。刘太妃知道自己儿子想图谋的是什么,于是才千方百计地选中了崔家。 然而,要娶崔氏女做正妻,却并不是眼下赵溥最为关切的事情,他所关心的是为什么今上会突然下旨说要等到元宵之后再去安西进行和谈,今上就不怕这么一段时间之内,安西的战事又发生了变化吗?虽然他也想着快些去安西,但也知道安西之败对于今上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故而他虽然满腹疑虑,却是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明里暗里派人去宫里面打探。 先帝晚年时候,刘太妃曾有心为赵溥争一争皇位的,虽然最后是在权衡之下退让,但这并不代表着刘太妃与赵溥从此之后便无欲无求了。且不说宫里面的刘太妃,赵溥本人都是有着不应有的野望。但他明白,今上并非庸碌之辈,他所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待,慢慢地把自己的势力渗入军中,然后以兵变的方式,最后来谋得皇位。 安西之事可以看做是他的第一次尝试。在开辟西域,一统西域诸国之后,安西事实上已经不再是大周的最西边,但安西下辖五郡,南边与梵国相接,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军事点,再加上安西五郡百族杂居,汉人算不得主流,在宋悟任安西大都护之前,安西并不太平。 宋悟还在的时候,赵溥并没有考虑过对安西插手,他知道自己的手腕在宋悟面前都是雕虫小技,并且一个不留神就会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于是在最初,他是想接管西域的,甚至他也动用了一些关系,让一个宗室郡王接替了当时已经要入住都护府的沈湘。 那个时候,宋悟已经丁忧在家,安西是由他的心腹手下管着,就算赵溥想插手,也绕不过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大将军。可大约是老天爷都要帮他,今上采纳了兵部提出的让各地驻军互换的提议,宋悟留在安西的心腹们被调往了别处,他便有了机会插手安西,不仅把心腹送到安西当了大都护,还在他的授意下与梵国接触,勾得那原本已经被宋悟打得没脾气的梵国大着胆子发起了战争。 现在赵溥等着的,就是在去安西与梵国谈判的时候,一边与梵国交换利益,一边把安西的所有军事力量都归于麾下。最初时候,他自诩自己做得十分圆满,今上是无法看出端倪的,谁能想到这远离京城的一场战乱,会是一个从未出过京城的齐王一手挑起的呢? 而现在,因为谈判时间的后推,他也不免有些犹疑,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周全,会让今上看出一二了。 . 就在赵溥又是兴奋又是担心的时候,宋国公府的年礼送到了京城。 送年礼这样的事情,通常是管家来了就可以,这一次大约是因为之前沈玉娇几次与他们写信问了安西的事情,于是便派了宋流和管家一起来了。 因身上的孝还未过的缘故,宋流并没有去安乐侯府,只是私下里让管家送年礼的时候给沈玉娇沈珉去了信,请他们到宋国公府来一趟。 宋流是宋颖长子,之前是一直跟着宋悟在军中的,又在安西混了几年,是因为老国公去世所以才回家守孝。他是孙辈,守孝只有一年,但现在也还未到出孝的时候。 他只在老宋国公去世的那段时间见过沈玉娇和沈珉,对他们俩也不算太熟悉,只是听自己的父母亲说起过他的这两个表妹和表弟。 见到沈玉娇和沈珉,他便开门见山地把家里面对安西的猜想给说了个明明白白。 “三叔说了,安西虽然百族杂居,但之前咱们家在那儿的时候,把那些个异族异国都收拾得老老实实,后来咱家丁忧了,留在那里的也不是等闲之辈。”宋流说道,“秋天的时候,圣上下旨各地换防,这才把之前留在那里的将军们给调走了,换上的人是谁,我三叔也差人去打听过了,是个以前在北庭的宗室,那人在北庭混了几年,也没混出什么明堂来,只能说是无功无过。若那人还是按照在北庭时候那样谨慎小心,安西也不会乱,但现在的情形么,必然是能看出,其中有人在挑拨的。但具体是谁,便不知道了。” 沈玉娇和沈珉听着这话,更加有些迷茫了。 宋流又道:“我们是没想到你们家会掺和到这事情里面去了,现在安西战败,但对你们家来说也不能完全算是灭顶之灾,毕竟沈家是后来被派去的,是在安西战事开始之后才去的,最初的责任不在你们父亲和三叔的身上,所以最后追究下来,应当不会有什么重大的责罚,不用担心会丢掉性命,但贬官是不可避免的。但这是建立在没有人挑拨也没有人往你们父亲和三叔身上推卸责任的情况下,如果有人就想让你们家玩完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 “等。”宋流说道,“现在你们最好什么都不做,不要让圣上认为你们在这件事情当中有太过重要的地位,追究责任的时候,是不会管那些可怜的小虾米的,但却会抓住那些死劲儿扑腾的大鱼。” 沈玉娇和沈珉对视了一眼,认真地点了头。 送年礼也不过就是几日就能做完的事情,宋流并没有多留,就跟着管家一起回去了。他来这一趟,也是看在了沈玉娇和沈珉与宋家的关系上,才来当面把事情的利害关系给说得清清楚楚。 对此沈玉娇和沈珉自然是感激不尽,也与沈清把这些话都学了。 沈清自然是听从了宋流的建议,让姚夫人安抚庄夫人不要自乱阵脚。 这边庄夫人被安抚了,周贞娘便只能由沈玉娇亲自过去。 就这么短短时间内,周贞娘已经是六神无主,几乎是神经质一般整天在家惶惶不安。沈玉娇过去的时候,沈玉媚正在劝周贞娘不要这么慌乱。 进到正厅当中,沈玉娇站定,然后就开了口:“已经快过年了,太太还是不要想那千里之外的事情,不如想想过年的事情吧!” 周贞娘猛地抬头看向了沈玉娇,嚎道:“你倒是说得轻巧,那可是你父亲!” 沈玉媚微微皱了皱眉,向沈玉娇道:“五娘是从二叔那里来么?二叔可有说什么?” 沈玉娇道:“没什么别的事情,不过是告诉太太,这还未到要着急的事情,现在还能好好过日子,就不要自己瞎想了。这话太太也可以和老太太去学一学,免得老太太也整日里说要收拾东西回老家去。” 说完,沈玉娇便转了身,离开了正厅。 周贞娘皱紧了眉头,没有再说话。 . 一晃就到了小年,宫里面也有祭祀祭灶,因安西之败,今上兴致并不高,倒不如往年那样热闹。 到了晚上,今上也没什么心思再看奏折,先去了一趟飞仙殿看过诸位皇子们在做什么,又走了一趟瑶池宫看过公主们,最后便去了重华宫见皇后。 皇后倒是预备着今上会过来,早早的就让人候在了宫门口。 见到今上进来,皇后笑着上前去为他除了身上的大氅,口中道:“便是想着陛下今日会过来,一直让人温着热汤,陛下可要现在用一些?” 今上慵懒地在之前皇后坐着的地方坐下了,靠在凭几上,道:“且不用,等一会儿饿了再端上来吧!” 皇后一笑,在今上对面坐下了,道:“听说陛下去了飞仙殿,可有看到小曦?他今天又和我说想出去玩烟花来着,我没允他。” 今上笑道:“他没在飞仙殿,倒是去东宫找太子了,他这性子也是不稳重,都多大了还整日想着玩耍。” 皇后道:“旸儿倒是和他相反,旸儿少年老成,不似小曦那样活泼开朗。” 今上道:“我想着,到时候去安西,便让小曦和齐王一起。” 皇后微微一愣,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小曦还小呢……去安西恐怕不顶用的吧?” 今上听着这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方才咱们还在说他长大了想着玩,这会儿你就说他还小,可见啊他这般活泼爱闹,也是梓童你宠出来的。” 皇后嗔怪地看了今上一眼,道:“其中至少也有陛下一半的功劳吧?” 今上摆摆手,道:“且不谈是我们俩谁宠出来的,便说小曦从前便想着要去战场上见识见识,我们是怕他出去自己不会照顾自己,这次去安西,有齐王一起,倒是不用担心了。再加上他和齐王的关系向来都好,他去安西,齐王便不会多想。” 听着这话,皇后正经了颜色,斟酌着语句道:“陛下是觉得……皇叔和安西的事情有关么?” 今上道:“原本朕是没有想到他的,只是这一次,他对安西的战事显得有些太过热心了,于是便让人去查了查。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多少是有些关联的。” “那陛下有什么打算么?”皇后轻轻皱了眉头,“今日刘太妃还来找了我,说是相中了崔氏女,想请陛下给皇叔赐婚呢!” 今上不以为意道:“这倒是无妨,赐婚是小事,明日我下个旨意就是了。” 果然第二日,今上便下了旨意给赵溥赐婚。 刘太妃高兴万分,先是谢过皇后,又让赵溥去给今上谢恩。 这消息传到了齐王府里,沈玉媱倒是平平,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太过失落——大约是因为她接到了来自姚夫人的那封言辞谨慎的书信,大约是她发现自己从来也不曾喜欢过赵溥,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既不期待崔氏的到来,也并不排斥她的到来。 她只是发现自己这辈子一眼能看到尽头,从今以后,她要看着崔氏的眼色过活,在王府里面,作为侧妃,就不用去想着比正妃还要早生儿女了,在崔氏生育之前,她只能喝下避子汤,在崔氏生育之后,她大约就有了机会来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然后亲自把她或他送到崔氏膝下,博得一个正妃养大的名头,让她或他将来有一个好的出路。 她从前总是用安乐侯府的不正常来衡量外界种种,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以为自己做了世界上最明智的选择,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害了自己,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咽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赵溥回到王府之后,倒是特地去看了一眼沈玉媱。 他对沈玉媱虽然没有太多宠爱,但因为她的姿色出众,还是常常在她院子里面过夜的。一番*过后,沈玉媱伺候着他沐浴,他懒洋洋地享受着她的按摩,口中问道:“马上有正妃来了,你高兴不高兴?” 沈玉媱专心地按摩着他的肩膀,轻声道:“高兴的。” 赵溥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有些诧异,又道:“你又多了个主子,你还会高兴?” 第48节 沈玉媱低着头,道:“妾身是高兴的。” 赵溥见她这样低三下四,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哗的一声就起了身,也不顾溅了她一身水,随手拉过了架子上的一件外袍,便赤足走了出去。 沈玉媱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没有抬头。 . 元宵节过了之后,赵溥便踏上了去安西的路——和赵曦一起。 虽然有些意外,但他之前也是常常听赵曦说想上战场带兵之类的,于是他也就只当是今上被赵曦磨得受不了了,便让他把赵曦带上。 而赵曦的确是兴奋万分的,他是没想到今上突然就应允了他能去战场上看看,虽然只是谈判,但也真的是在战场上呢! 于是他连夜给沈玉娇写了信,说了自己要去安西谈判的事情,又说让她不要担心,好好带着小霸气玩,或者进宫找赵暖玩,过几个月他就会回来了。 这边信送到了沈玉娇手里,那边赵曦已经跟着赵溥离开了京城,一路往西边去了。 骑着马紧紧跟在赵溥身侧,赵曦笑嘻嘻地问着许多事情,他从未离开过京城,这时候看到什么都觉得十分稀奇。但他大约也没想到赵溥也是没离开过京城的人,没问几句,便得了赵溥的一个白眼。 “我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出京。”赵溥没好气地说道,“你不知道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赵曦先是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又的确如此,于是嬉皮笑脸道:“那我们找个出过京城的人来,我们问,让他回答,怎么办?” “太丢脸了。”赵溥说道,“好歹是皇子,你能不要显得这么无知么?”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不明白的,我问一问,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嘛!”赵曦活泼地说道,“等我回京城了,还可以和娇娇学一学我在路上看到的这些,或者将来我带她出来玩的时候,我就能把我知道的这些讲给她听啦!” 赵溥露出了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道:“你怎么出来了还整日想着那小娇娇了?” “皇叔也可以想着那个……崔氏?”赵曦眨着纯洁无邪的大眼睛看着他。 赵溥撇嘴,道:“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没见过你就娶?”赵曦挑眉。 赵溥道:“清河崔氏嫡长女,没什么可挑剔的——意思是,不用看模样,娶就行了。” “高门嫡女,皇叔小心没法伺候哟!”赵曦幸灾乐祸,“或者说不定将来会把你管得死死的,连马球都不让你打!” “小曦……你的人生,是不是除了娇娇就是马球哦……”赵溥忍不住问道。 赵曦道:“这只是最重要的两样,娇娇第一,马球第二。在娇娇没有出现之前,马球是唯一。” 赵溥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有些高兴:赵曦这番跟随仿佛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出来玩乐,这样一来,他在安西去做那些事情,赵曦也不会有所察觉了。 . 沈玉娇收到了赵曦的信,先是看着笑了一阵,但想到他们前去就要处理战败的事宜,沈淮沈湘也要被押解回京等候处理,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到了晚间时候与沈珉说了这些,沈珉只安慰她不要想太多,等沈淮和沈湘押解回京了,再来慢慢打算。 沈玉娇也知道沈珉说得有理,可心中总有些惴惴,仿佛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 待到晚上躺到了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几乎被她忘光了的事情:安西之败,她上辈子是见过的。 那个时候,她正好被沈淮嫁给了西南的马殷,她在西南便知道安西之败,也知道是齐王后来前去和谈,梵国最后索要了一大笔银钱,撤出了占领的地方,赵溥最后得到了安西五郡的管辖权,也就是从一个没有实权的宗室,变成了一个有地有人马的亲王。 上辈子时候沈湘和沈清都没有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于是她对安西之战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其中细节并没有太多了解,再加上那个时候她刚嫁给了马殷,压根儿没心思放在外面,正与马殷的小妾杜红儿掐个你死我活,根本不知道后来朝中发生了什么。若不是后来她被马殷休弃回到京城又去了齐王府,是不知道安西之战对赵溥之后的势力培养是多么重要的。 她睁着眼睛看着纱帐上绣着的百合纹样,皱着眉头去回想为什么上辈子和这辈子赵溥都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累积这么大的势力?作为一个宗室亲王,有这么大的势力难道不会受到忌惮吗?今上容得下他这样一个实权亲王吗? 她努力地去想上辈子那些她没有注意过的事情,最后也只想起来安西之战后太子仿佛出了意外去世,但她想不起来太子去世和赵溥有什么联系。 想着想着,她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浆糊,然后便渐渐睡着了。 . 春悄无声息地来了。 仿佛一夜之间,大地沾染了嫩绿的颜色。 大慈恩寺的桃花开了,放眼看去一片娇艳的深红浅红。 重华宫中种的石榴也开始抽芽,整整一个冬季的枯槁枝条上冒出鲜嫩的绿色片叶,开始有小鸟栖在枝头,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赵暖恰好是花朝节的生日,这次又恰好是及笄之年,皇后向来喜欢赵暖伶俐,便在宫里面开了宴会,宴请了与赵暖同龄的女孩子们,在行了及笄之礼之后,便让赵暖与她认识的那些女孩儿们一块玩耍去了。 罗贵妃看着赵暖,脸上充满了慈爱的满足,她向皇后道:“要是能看到小八嫁出去,我便放心了。” “还得看着小八嫁得好呢!”皇后笑道。 罗贵妃道:“那还得请娘娘帮忙了。” . . . 第七十四章 -图谋 作为帝国的公主,赵暖是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的。 “我首先是公主,然后才是父皇的女儿。”赵暖对着沈玉娇摊了手,非常坦然地说道,“所以首先要履行的是公主可能会存在的指责,比如说安抚某个现在无法扳倒的权臣,或者需要和亲,又或者是向某个受了委屈的臣子表达一下安慰,如果我运气特别好,我出嫁的时候并没有这些需求,那么我就可以找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合适的驸马了。” “相对来说?”沈玉娇有些好奇。 赵暖点点头,道:“当然不能任性地选一个我一个人觉得好的驸马,那必须是我母后觉得好,母妃也觉得好,最后父皇也觉得不错的驸马,这个人的家世等等都会纳入考虑的范围,最后我究竟喜不喜欢,其实并不重要——当然了,也不会完全不考虑我的想法,总之就是,驸马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选出来的。” 沈玉娇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了,她是没想到作为公主还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 赵暖倒是豁达得很,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知道身为公主的不由己,所以在面对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怨言。“当然了在外人看来已经是非常风光了。”她笑着说道,“我至少是有过选择权的,不是吗?” 沈玉娇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地问道:“那皇子在选妃的时候……不用考虑这么多吗?” “当然也需要考虑的。”赵暖抿嘴一笑,“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八哥和你来得这么轻易?” 沈玉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头。 赵暖道:“母后当初宣你进宫之前,已经从承恩公府上知道你很久了,各方考虑之后,才宣你进宫的。” 这么简单一句话,沈玉娇便恍然了:她和赵曦之间只是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也并非如此。 赵暖又道:“比如说太子妃吧,当初为了选定太子妃,父皇和母后可是几乎把所有高门大户的女儿们都考察了一遍,最后才选择了薛姐姐。” 沈玉娇忽然起了好奇心,悄悄问道:“那么……太子喜欢太子妃吗?” 赵暖非常肯定地点了头,道:“非常喜欢的呀!其实当时父皇和母后还看中了另一家的女孩儿,和薛姐姐条件差不多,模样据说还更美一些,但太子哥哥就觉得薛姐姐好,然后便定了薛姐姐啦!” 沈玉娇忽然升起一些感慨,道:“这样看来,身在皇家虽然有诸多不得已,但也相对有许多自由呢!” 赵暖也有些感慨,道:“我最近都在想,不知道父皇母后他们会给我找个什么样子的驸马呢!” 沈玉娇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呀?” 赵暖想了想,道:“高大威猛帅气的,能和我一块儿玩耍的,然后我又很喜欢的!” “这样的范围也太宽泛啦!”沈玉娇笑着说道。 赵暖沉吟片刻,道:“我也只能这么说呀,我都不知道父皇他们准备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呢——说起来最好别是那种文文静静的书生啊……要是整日对我说之乎者也,那可受不了了!” 说过了驸马的标准又谈了其他女儿家的话题,赵暖拉着沈玉娇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又和其他的贵女们玩笑了一番,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 回到沈府中,沈玉娇意外地收到了赵曦的信。 和上一封信一样,这封信也十分简单,赵曦在信上说了说沿途看到的风景,又说自己到了安西想大展拳脚一番,让大家看看他不仅仅只会打马球,打仗也是一流的! 沈玉娇看着信便能想到赵曦信誓旦旦的样子,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已经到达了安西的赵曦,却是的的确确真的准备带着人去把梵国的人打一通了。他的想法很简单,虽然要和谈,但不能让梵国人觉得大周是害怕他们所以才要和谈,首先要把梵国给打得跪下了,然后再说和谈的事情,效果才是一流的。 于是趁着赵溥正和安西的将领们反思反省的当口,赵曦大大咧咧的领着自己的亲卫们,就冲去了梵国人现在占领的云城之下。 . 梵国将军阿朵是知道赵溥来了的。 按照两国之间之前一贯的和谈,阿朵也知道和谈不会立刻开始,最开始会有一些文官来往谈一谈民生等等问题,最后才会慢慢过渡到和谈之上。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突然出现了一个皇子赵曦,大大咧咧地在云城之外排兵布阵,仿佛是要等他来应战。 阿朵得知这消息时候,丝毫没有退缩,点兵点将带着人上了城楼,他可不觉得这小皇子能做什么事情,心里暗暗想着的便是要给赵曦一个下马威。 擂鼓! 赵曦悍然发动了攻城,他拉开弓箭,便瞄准了站在城楼之上的阿朵,利箭疾射而出! 阿朵敏捷地躲开,那箭矢牢牢射在了柱子上,深入三分有余,可见赵曦的臂力无穷。 还未等他有反应,又一箭射出! 阿朵眉心一紧,盯紧了赵曦,命身边的神射手瞄准也射出一箭! 两支箭在半途相撞,射向阿朵的那支箭却将迎面而来的箭矢劈成两片,仍是直直对着他的面门而来! 阿朵狼狈地躲开,命人对准了赵曦,万箭齐发!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曦的实力,他小看了赵曦的亲卫们,和之前那些大周的兵士们相比,赵曦的亲卫仿佛是饿狼一样,这样凶猛的战斗力,他甚至已经看到站在城楼上的士兵们有一些人的腿再发抖。 只是这个时候,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战! “拿本将军的兵器来!开城门!本将军亲自与那小皇子一战!”阿朵大吼一声,从副将手里接过了方天画戟,跨上骏马,含着满腔怒火出了城门。 赵曦见状,也跨上骏马,倒提着长|枪来到阵前,与阿朵一战! 论武功,阿朵是比不上赵曦的。赵曦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他自幼有名师教导,又天资卓群,自己又十分刻苦认真,他的武功并非是花架子,而是真的有着十足的杀伤力。 而阿朵却小看了赵曦,在他心里,赵曦不过是个不喑世事的小皇子,就算懂得武功,又哪里比得过他这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 可只见赵曦提着长|枪冲过来,直接刺向了阿朵的胸腹。见阿朵俯身躲闪,赵曦躲过了劈头而来的方天画戟,手中长|枪换了方向,扔是冲着阿朵的胸腹而去。 阿朵躲闪不及,只好向旁边退让了好几部。然而却不等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赵曦的长|枪如灵蛇一样如影随形!长|枪再次刺来,这一次——正中胸口,穿过了阿朵身上的铠甲,鲜血喷涌。 “什么梵国将军,不过如此。”赵曦冷笑了一声,收回了长|枪。 阿朵捂着胸口,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守在门口的副将急忙上前去把阿朵抢入城中,生怕赵曦这会儿借势攻城,将城门牢牢关上。 “我不攻城,明日再战!”赵曦嚣张地大笑三声,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去。 . 赵曦把梵国的大将阿朵击败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军中,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击败阿朵是这样轻易的事情。 “我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那什么阿朵将军给打败啦!”赵曦向赵溥这样说道,“不过他那方天画戟还挺威风的,皇叔,到时候谈判的时候,能不能让他们把那个方天画戟也赔给我?我拿着玩儿!” 第49节 赵溥却是万万没想到赵曦这样神来一笔,他打败的阿朵正是自己千方百计联系上的梵国中人,阿朵一死,这短短时间内,他哪来时间再去与梵国的皇室联系?况且阿朵死了,梵国怎么会相信自己的诚意?他在安西的布局,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被赵曦给大乱了。 并且他还不能说赵曦一句不好,毕竟现在梵国的大将都没了,对于正要谈判的大周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甚至这谈判的功劳一大半都将要给予赵曦了。 大约是看出了赵溥有些为难,赵曦有些疑惑,于是问道:“皇叔怎么了?那什么阿朵死了,不是好事吗?” 赵溥艰难地笑了笑,道:“是……的确是好事。” “所以安西之战究竟怎么输的?那阿朵将军看起来就是不堪一击嘛!”赵曦说道。 . 第二日,赵溥着人去准备与梵国谈判的时候,赵曦又带着亲卫直接冲去了云城之下。 梵国将军阿朵因为伤势过重已经在晚上时候一命呜呼,这时候的云城一片愁云惨雾,任由赵曦在城下叫嚣,都是紧闭城门完全不应答。 赵曦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便让身边的一个亲卫回去驻地,让赵溥多派些兵来,说他要来带兵把云城打下来。 赵溥听说了赵曦又去了云城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再一听说他还要亲自带兵去打云城,心下觉得有些不妙。 安西的大都护赵恩在一旁叹道:“陈王殿下倒是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了,但打仗也不是好玩的,还是劝陈王殿下早些回来吧!” 赵溥正要应允,却听那亲卫说道:“现在云城因为梵国的大将军阿朵去世已经是群龙无首,这也是绝佳的反击机会,既然能把梵国打败,那便让梵国知道我大周的厉害!这和谈,不谈也罢!” 赵恩下意识抬眼看向了赵溥,口中道:“如此,齐王殿下觉得应当如何?” 能当上这安西的大都护,又能从北庭那天寒地冻的地方给掉出来,作为一个远得快要让人记不住的宗室子,赵恩对赵溥是十分感激的,如果不是赵溥暗地里的提拔,他是不会有机会当上大都护来掌管一方军权的。安西的事情,赵恩也是一直按照赵溥的意思行事,赵曦这样突如其来的做法,才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赵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十分包容的笑来,他道:“既然小曦想攻城,便让给他一千人马来试试吧!他总是想着要在战场之上大展拳脚,这次便随他的意思好了。” 亲卫看了赵溥一眼,直觉他的话说得有些微妙,但听到说给一千人马,也心满意足,便带着赵溥的口谕去了军营中,点了一千兵马,便带去了云城之下。 . 大约是赵曦真的在军事之上天赋异禀,又或者是他前一日一枪干掉了梵国大将军阿朵让梵国的将士们觉得腿肚子发抖,那一千兵马到了之后,赵曦便果真带着这些兵卒们攻破了云城,还俘虏了梵国的副将阿花。 梵国的大将被杀,副将被俘虏,剩下的兵士们顿时便慌了神,他们甚至是失去了抵抗的意图,直接抓着另一个副将往梵国的方向逃跑而去。 赵曦以极小的伤亡占领了云城,便让人去安西驻地报了信,然后便向亲卫们道:“这么看来,安西之战就应该是十拿九稳,怎么会输了?” 之前去向赵溥讨要兵马的那亲卫名叫季凡,他跟随赵曦许久,算得上赵曦的半个武功师父,他笑道:“前儿不是还听他们说有人通敌么?不过倒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但现在既然把云城打下来,殿下不如好好与齐王殿下商量一二,要不要干脆把之前失去的地方重新给拿回来。” 赵曦想了想,道:“我也有此想法,没道理把大好土地让给那什么梵国的。” 这边赵曦准备着要继续打下去,那边赵溥接了报信,简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赵恩谨慎地劝道:“殿下这次还是顺着陈王殿下的意思来吧,陈王殿下孩子心气,见到安西的情形定是要与圣上说的,圣上知晓了,便会来追究个为什么,到时候若是殿下给牵扯进去……那便不好了。” 赵溥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便派人给陈王,让他带兵吧!” . 安西之战忽然有了转机,之前被打得一塌糊涂的战役,在赵曦这个新手的带领下,竟然轻而易举地把失去的大片领土全部收复。若不是赵溥等人劝着,赵曦都恨不得直接到去梵国,再在梵国兜一圈,然后再回来。 从年前的大败到开春的大捷,战事变化这样之快,让京中都觉得有些诧异。 既然是打了大胜仗,便没有再与梵国和谈的理由,赵曦十分嚣张地撂下狠话,说如果梵国今次不好好进贡的话,下次便直接打去梵国的都城,把他们变作安西的第六郡。 梵国从上到下都战战兢兢,简直恨不得对赵曦顶礼膜拜,他们之前是被宋悟打得没了脾气已经认怂,好容易在赵溥的诱惑之下动了心,又被赵曦这混世魔王打得讨饶,顿时觉得大周不能惹,赵溥就算是亲王也不能轻信。 等到从京城今上派了新的大都护过来安西,赵溥与赵曦便带着之前的赵恩还有沈湘沈淮一行人启程回去了。 虽然现在安西转败为胜,但之前打了的败仗,仍然是需要追究责任的。 . 回到京城,赵溥先请了旨与崔氏成亲。 在回程的路上,他细细琢磨了为什么赵曦会被派来同行,最后便猜测着今上一定是对他在安西之事上的热心有了警觉,于是他也知道该是低调下去,便想着把崔氏娶回家,装作沉溺美人乡,来打消一下今上的警惕。 今上先是大大地表彰了一番赵曦,夸他骁勇善战,又说赵溥沉稳妥当,允诺了他的婚期,对其他的人倒是没怎么提及。于是在赵曦得意地坐在重华宫和皇后叽叽呱呱地说起了他打仗的事情,赵溥准备迎娶崔氏女的时候,前安西大都护赵恩还有沈淮沈湘一行人都关进了兵部的大牢当中,等待着之后的判决。 或许他们早就已经串供好了,咬定了就是沈湘通敌才有之前的大败。在大牢中,沈湘和沈淮被关在了一起,并且不允许有人探望,赵恩因是宗室,被额外开恩关在了一个单独的牢房当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湘睁着眼睛看着沈淮,迟迟没有睡意。 他看着睡在干草堆中的沈淮,忽然有些心寒:他可以接受来自别人的攻讦,却无法接受来自自己兄长的背叛。沈淮明明是知道自己只是走散,为什么他也咬定了是自己通敌呢? 他睡不着,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必然不会认下这个罪名的,他从军多年,知道里通外国是多大的罪,哪怕是为了家里的人,他也不会承认——可为什么,同样是家里人的沈淮,不会这样想呢?难道他以为,他沈湘掉入泥潭,他沈淮难道还能落到什么好处么? 垂下眼睑,他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初大嫂宋乔儿还在的时候,因为借着宋家的势头,那时候的沈淮春风得意,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或许在沈淮眼里,人人都只可利用,压根儿就没有真心对待过吧! 想到这里,沈湘病态地大笑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走到了沈淮的身边,猛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淮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挣扎了一阵,却没能从沈湘手中挣脱。 灰暗的夜幕中,他看清了沈湘的脸,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弟……三弟你怎么了?” 沈湘狰狞地大笑起来,却又压低了声音:“大哥,要是我死,一定会拖着你一起的……” . 第七十五章 -图谋 回京之后,赵曦很是撒欢地玩了一段时间,他得了今上的表彰,便以此为借口大大方方逃了学,不愿去上书房,每日除了玩乐便是玩乐。 沈玉娇因沈淮的事情辗转求到了赵曦跟前的时候,他正兴致勃勃地和身边的亲卫们射箭。 听说沈玉娇来了,他便毫不犹豫地把亲卫们给抛在了靶场,自己乐颠颠地跑去了宫门口接她。看到沈玉娇的马车,他便蹿了过去,直接把正要下车的沈玉娇给抱了下来,嬉笑道:“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才第二次来看我!” 沈玉娇勾着他的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家里事情多,哪里能和你一样日日玩耍了?” 赵曦抱着沈玉娇也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一径往宫里面走,又道:“那你就应该给我写个信呀,写个情书嘛!” 沈玉娇拍了他几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口中道:“这是在宫里面呢,你抱着我这也不成样子呀!” 赵曦依言放了她下来,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你父亲?” 沈玉娇点了头,道:“我也不问别的,就问问兵部准备什么时候判决呢?” 赵曦想了想,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你知道你三叔的罪名吗?里通外敌,这罪名可不小。” 沈玉娇皱了眉头,道:“我三叔再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事情的。” 赵曦拉着沈玉娇一边往靶场走一边道:“但就连你的父亲都指认你三叔了。” 沈玉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我父亲也指认?他……他在想什么呢?难不成想大义灭亲?” 赵曦耸肩,道:“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娇娇,梵国并不是那么不可打败的国家,他甚至连突厥都比不上,安西之战会输,实在是……找不出有什么理由了。” 沈玉娇沉默了片刻,问道:“圣上也这么觉得吗?所以……我三叔注定了要背上这个名声,来作为安西之败的最终缘由?” 赵曦认真地看着沈玉娇,道:“这朝中的事情,我便不能多说了,别的事情倒是罢了,这件事情恰好就和沈家相关,我不能说太多。”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的,我不会为了这件事情为难你。” 赵曦又道:“我能保证你和你弟弟一定不会有事。” 沈玉娇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道:“小曦……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她知道现在沈家就是个巨大的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沾手,赵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足见他对她的用心。 赵曦倒是不以为意,他拉着沈玉娇在靶场玩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和她一起出宫去了东市吃东西,然后送了她回安乐侯府去,自己便回了宫。 刚一进府,沈玉娇便听管家周福道家里来了客人,沈清亲自接待了,现在在浮莲园。 沈玉娇有些好奇这个时候还有谁会上门来,于是问道:“是家中亲眷么?可需要珉弟出面应酬一二?”有这么一问,便是因为现在沈珉身上安乐侯的爵位,虽然他年纪小,但一些场合还是必须由他出场的。 周福道:“方才二老爷正好说了,请姑娘回来了,和六郎君一起去浮莲园呢!来的是咱们家的故交,西南马家的大老爷。” 一听西南马家,沈玉娇微微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辈子马殷仍然会来。上辈子马殷来沈家,是因为想通过安乐侯府的关系给自己求个官职,因为有求于沈家,所以才会把已经失了名节的沈玉娇娶回家的;这辈子马殷明明知道沈淮和沈湘身陷囹圄,又是为了什么来沈家呢?难道还是想通过沈家来求官?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先回了娉婷院,见沈珉正好在,便叫了他一起往浮莲园去了。 沈珉问道:“这马家的大老爷是什么人?以前也没听家里说过呢!” 沈玉娇想了想,道:“往上头数三辈,我们家有个姑奶奶正好嫁给马家了,这个马家的大老爷应该是我们家那位姑***玄孙吧……应该也不是嫡系的,据说那个姑奶奶一辈子就只生了个女儿。” 沈珉听着只觉得有点晕,他掰着手指数了数这辈分,有些不客气地评价道:“这如果是攀亲来的,这亲戚也有点太远了。” 沈玉娇忍不住一笑,道:“咱家现在这样,谁还来攀亲戚呀,躲还来不及呢!” 沈珉挑眉:“那他来做什么?” “去看了便知道了。”沈玉娇道。 两人这么说着,便已经到了浮莲园门口,差了丫头进去通报,然后便跟在了姚夫人身边的黄雪身后进到了园子里面。 黄雪低声提醒道:“这位马家大老爷从前与我们二老爷有几分交情。”姚夫人派了黄雪出来,便是为了让她提醒沈珉和沈玉娇的,她又道,“马家与沈家往上数几辈也是姻亲。” 沈玉娇笑道:“谢谢黄雪姐姐提醒。” 黄雪忙道:“不敢当……五姑娘和六郎还是先进去吧!” 沈玉娇和沈珉进到正厅当中,便看到一个相貌英武的壮汉正与沈清说着话,他看到沈玉娇和沈珉,便停了下来,打量了他们一番才哈哈笑道:“这便是现在家里面的小侯爷啦?看起来真是一表人才,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一边说着,他便让身后的人捧了个翡翠玉雕出来,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小侯爷拿着玩儿吧!” 沈珉有些意外与这马殷的阔绰,但也没有畏手畏脚,非常坦然地接了下来,然后客气地道了谢。 而沈玉娇看着马殷,却恍惚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她就是在马殷来了一趟沈府之后,便匆匆忙忙定下了婚事,然后在马殷求得官职之后,就跟着他一起去了西南。在最初的时候,马殷对她也算是呵护备至的,但马殷是一个鳏夫,在娶沈玉娇之前,还有过两任妻子,前两任妻子都被马殷的妾室杜红儿害死。马殷喜欢沈玉娇的出身高贵又模样艳丽,对她十分爱,杜红儿嫉妒沈玉娇,用计谋害她,最后马殷厌弃了沈玉娇,把她赶出了马家。 这些前尘往事,现在想起来,有些如梦一样的恍惚。 而再看到这个人,她忽然只觉得十分陌生,这辈子的她并不会和马殷有任何——也希望家里面的女孩儿,都不会与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 马殷的目光只在沈玉娇身上扫过,并没有多看,他的注意力只放在了沈珉和沈清的身上。他笑道:“我这次来,是想着能帮咱们家一把,虽然咱们两家现在离得远了,小辈们大概都不知道咱们两家以前也是姻亲,但多来往来往,也就熟悉了嘛!我在西南,也是有些门路的。安西之战我还捐粮捐米了,咱们家三老爷走散的时候,我还私下里帮着寻过他呢!就说那梵国地界里面,是没人见过咱们家三老爷的,后头在咱们大周的苗疆寨子里面,倒是找着个小哥,那小哥迷路许久,还是多亏了三老爷才能从林子里面走出来呢!那小哥以前是宋将军麾下的军医,断然不会是什么梵国人,三老爷与他同行许久,怎么会是里通外国呢?” 这么一番话说出来,沈玉娇忽然对马殷有些刮目相看了,不说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这番话却是确确实实的,如果这番话能被采信,沈湘身上的罪名能被洗脱,沈家也不会被扣上一个里通外国的帽子,从今以后都在京城里面抬不起头来。 沈清听着这话,显然有些激动了,他道:“马贤弟这番话可当真?他日判决,不知马贤弟能不能上堂作证?” 马殷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是自然了,举手之劳!我们两家原就是一家,有什么不能帮忙的呢?”顿了顿,他又道,“只有件事情,还想麻烦沈兄帮个小忙。” 沈清忙道:“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吧!” 马殷露出了一个有些难以形容的贪婪的笑,道:“小弟去年刚丧妻,今年好容易出了妻孝……不知沈兄能否帮忙……?” 沈清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一说,颇觉得有些意外,他却是不好答应下这事情,于是抬眼看向了姚夫人。 姚夫人笑道:“若是要为马兄弟说亲,也不是什么难事,过会儿马兄弟说一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太太,到时候我为马兄弟相看便是了。” 马殷笑了一笑,起身作揖,道:“如此就先谢过沈兄和嫂子了!” 在浮莲园吃过了晚饭,沈玉娇和沈珉便回了娉婷院。 第50节 在屋子里面四仰八叉地躺了,一手摸着小霸气的毛,一手无意义地抓着一把弓,沈珉语气中带着几分猜测,道:“这个马殷来做什么?千里迢迢来找个太太?” 沈玉娇坐在镜子前面细心地拆着头上的珠翠,随口说道:“那谁知道呢?看起来好像是特地为了咱们三叔的事情来的,顺便来娶个太太回去吧……” 小霸气被沈珉摸得舒服了,索性就整只豹子趴在了他的胸口,顿时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费了好大力气把圆嘟嘟的小霸气给抱到旁边去,沈珉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了,支着脑袋看着沈玉娇拆头发,道:“这人要么是真侠义,要么是别有所图。” 沈玉娇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能把三叔身上的罪名洗脱,都是好事——我今日听陈王说,我们的父亲都不为三叔说话。” 沈珉挑眉,有些嘲讽地哼了一声,道:“他又是想着明哲保身吧?可三叔和他都是沈家人,折了一个进去了,另一个还能落到好?” 沈玉娇不置可否,只道:“只盼着真的能把三叔身上罪名洗脱,最后是要贬官还是要罚钱,那都认了。” . 就在沈玉娇和沈珉也说着沈湘罪名一事的时候,老太太周氏去了绿桑园找上了庄夫人。 早些时候她从周贞娘口里已经听说了沈淮和沈湘现在在兵部大牢里面,也知道沈淮和沈湘的罪名。那个时候周贞娘向她哭诉道:“三叔做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承认,最后打了败仗,却要连累我们大老爷……现在就连大老爷都不愿意帮他了……母亲,两害相较取其轻,要是三叔不伏罪最后连累了全家,大老爷也好,二叔也好,我们整个沈家都得玩完了呀!不如母亲去劝一劝三太太,就让三叔把这事情给认了吧!将来我们好好对待三太太还有三房的儿女们,也算是补偿了!” 周氏把周贞娘的话细细咀嚼了一遍,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便扶着丫鬟婆子们往绿桑园去了。 进了绿桑园,只见园子里面寂静一片,什么人都没有的样子,周氏一直走到了正厅,才看到庄氏正坐在厅中,目光怔怔地不知在看什么。 周氏轻咳了一声,道:“老三家的,怎么一个人就这么坐着呢?” 庄夫人一惊,抬眼看向周氏,急忙起身见了礼,又请她坐下,口中道:“老太太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么?” 周氏看了一眼庄夫人,决定开门见山地把事情给说了。她道:“我已经听说了老三的事情,也知道他在安西里通外国的事情,既然是自己做了的事情,便承认了吧!免得还连累了全家!” 听着这话,庄夫人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三郎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承认?这是外人往我们三郎身上泼的脏水!” 周氏皱了皱眉头,道:“大太太都与我说了,还能有假?老三家的,你让老三把事情认了,朝廷也只会罚他一人,将来咱们家都不会亏待了你和你的一双儿女的!” 庄夫人嘲讽地大笑了起来,道:“认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老太太,你真是老糊涂了!既然是大太太说的,他怎么不说让大哥把这罪名给认了呢?正好是长兄心疼幼弟呢!” . . . 第七十六章 -出卖 老太太周氏和庄夫人在绿桑园中的争吵首先惊动了下人还有沈玉婵和沈玳姐弟俩。 沈玉婵拉着沈玳到了厅中,却听见老太太周氏道:“为今之计,当然是让三郎牺牲一二了!做出通敌卖国之事的又不是大郎!凭什么让大郎承认?” 庄夫人看了一眼沈玉婵和沈玳,口中道:“牺牲?老太太怕是老糊涂了!你以为三郎若是背上了这个罪名,家里面其他人就能幸免于难?知道什么叫做诛九族的大罪吗?通敌卖国就是!事到如今我是不怕了,三郎不会认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若是因为大哥的出卖,老太太你和大嫂的颠倒黑白,最后导致了我们家三郎背负了这么个冤屈,那就大家伙一块死吧!” 沈玉婵嘴唇哆嗦了一下,安抚地拍了拍沈玳的肩膀,低声道:“你去浮莲园找二叔和二婶过来。” 沈玳点了点头,悄悄地退出了大厅,一路往浮莲园去了。 沈玉婵想了想,也退了出去,思来想去,便去了娉婷院中。 娉婷院中沈玉娇正换了衣服披着头发与沈珉玩围棋,小霸气精神奕奕地蹲在屋顶上盯着菖蒲园门口,沈玉婵刚一进来,还未来得及让身边的人进去通传,小霸气便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把毫无准备的沈玉婵扑倒在地。 沈玉婵惊呼一声,差点儿就把脚脖子给扭了,幸好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反应快,堪堪把沈玉婵拉住,没让她摔倒地上去。 小霸气虎视眈眈地盯着沈玉婵,不怀好意地甩了甩尾巴,嘴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玉婵害怕地看着小霸气,动也不敢动了,眼泪都差点儿流下来:“这豹子哪来的?这就是娇娇养着的那只?上次看不是还是个毛团子吗?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门口的这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屋子里面的沈玉娇和沈珉。 沈珉手里还抓着棋子就从房中出来,见是沈玉婵,便上前去亲自把小霸气给抱开了,口中笑道:“三姐别怕,小霸气不会伤人的。你太久没来,它不认得了,才这么扑过来的。” 沈玉婵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道:“我可没想到这豹子长得这么快,我上回见的时候,它就那么一点小,跟只猫似的。”她一边比划了大小,一边又着意看了小霸气两眼,“这可比护卫还可靠,这悄无声息的,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蹿出来的。” 沈珉哈哈一笑,问道:“三姐可没有被弄伤哪里了吧?” 沈玉婵道:“这倒是没有,就是吓得够呛。” 沈珉有些不放心,道:“不如进去坐下好好检查一番,要是扭到哪里了就不好了。” 沈玉婵摆摆手,道:“是的确没伤到哪里,我过来是想请你和娇娇一起去一趟绿桑园呢……老太太和我母亲吵起来了,老太太想让我父亲认罪……我让玳哥儿去找二叔二婶了,我便来了你们这里。” 沈珉稍稍有些意外,问道:“都这么晚了,老太太专门跑到绿桑园去找三婶吵?” 沈玉婵低了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吵起来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吵了很久了……” 沈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老太太倒是老当益壮了。”顿了顿,他道,“三姐你先回去,劝着些三婶,我和阿姐换了衣服就过去的。” 沈玉婵答应了下来,又回头看了一眼小霸气,便回绿桑园去了。 沈玳抱着小霸气回了屋子里面,道:“老太太跑去三婶那儿了,三姐过来让我们也过去呢!” 沈玉娇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对着小霸气招了招手,见它过来,便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口中道:“这么晚了还不消停,老太太倒是一点也不老。” “她若是能消停些,家里少多少是非!”沈珉说道。 沈玉娇“嗯”了一声,起了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了,随随便便编了个大辫子,又找了件外裳披上,便与沈珉一道出去了。 或是前几日下了雨,空气中仍然有一些潮湿的味道。 沈玉娇和沈珉到绿桑园的时候,沈清和姚夫人也已经到了,意外的是,马殷也到了。 不知沈清是用什么法子劝了周氏不要再吵闹,又或者是因为姚夫人来了,周氏本能地觉得要退避一二,此时此刻的她倒是在一旁安静得很,也没有用那仇视的目光看着庄夫人了。 见到沈玉娇和沈珉进来,沈清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先坐下,然后道:“找个人去把大嫂也请来吧,大哥和三弟的事情,今日咱们便拿个章程出来,省得今后再这样吵吵嚷嚷。” 周氏看了一眼沈清,沉默地点了点头。 庄夫人也点了头,哭道:“我哪里想大吵大闹了?我前儿还托娘家哥哥帮忙打听兵部的情形呢!谁知道今日老太太过来就说了那么些糊涂话,说得我也忍不住了……” 姚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庄夫人的肩膀,道:“先不说这么多了。”她指了指旁边的马殷,又道,“那位是马兄弟,专门从西南过来帮三叔的,你先放心吧!” 听着这话,马殷对着庄夫人咧嘴一笑,称了一声“嫂子”。 庄夫人抹着眼泪看了马殷一眼,敛衽行礼,道:“马兄弟大恩大德……将来我做牛做马也会还的……” 马殷急忙虚扶了一下,道:“嫂子不必这样大礼,咱们两家原也有故旧,这样帮一帮也是应当的。” 这边说着,那边周贞娘就已经来了。 进到厅中,看到大家都在,周贞娘略有些意外,问道:“二叔说今日要把大老爷和三老爷的事情拿个章程出来?既然大家都在,便快些说一说吧!” 沈清并没有在乎周贞娘的语气,甚至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只道:“大哥和三弟去安西的动机究竟是怎样,这已经不用再提了,今日便说今后的打算吧!” “怎么能不谈?”周贞娘一听这话就大声嚷嚷了起来,“若不是三老爷撺掇,我们大老爷才不会去安西那鬼地方呢!” 沈清看了周贞娘一眼,平静道:“若大嫂要说这些,那便出去吧,今天不谈这个,只谈现在他们在兵部大牢之后应该怎么办。” 周贞娘被堵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于是悻悻然坐了下来,嘟哝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三老爷这责任是逃不了的!” 沈清没有理她,只继续说道:“陈王带着一千人马能打下云城,之后就能收复失地,这只能说明之前安西的将领无能,大哥和三哥也是无能之辈,而陈王天赋异禀,第一次上战场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是他的师傅们教得好,他自己胆大心细。之前打了败仗,并非是有什么通敌之类的烂事,而是安西所有将领都是庸才,不堪大用!” 这一番话说出来,沈玉娇和沈珉投向沈清的目光便有些敬佩的意思了,他这么一说,虽然把沈淮和沈湘钉在了庸才这两个字上,却是远离了叛国这样的大罪——和这样诛九族的大罪相比,庸才二字简直算是表扬了。 周贞娘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忽然触碰到了姚夫人的目光,讷讷地瑟缩了回去。 庄夫人红着眼眶道:“二伯说得极是,三郎就是无能之辈,所以在安西才打了败仗的!” 沈清点了点头,道:“若还有人要说三弟通敌叛国,马兄弟也带了证据来,届时还要麻烦马兄弟去作证了。” 马殷忙道:“这是自然的,为三老爷作证不是什么难事!” 庄夫人感激地看向了马殷,道:“马兄弟大恩……若马兄弟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便是了!” 马殷看了一眼庄夫人,忽然有几分羞涩地看向了沈清。 沈清有些疑惑,但却没有问出来,只道:“感谢的话稍后再说吧!既然这样说定了,过两日兵部就要审判大哥和三弟,明日想办法找人和他们通通气。” 定下了章程,周贞娘也无话可说了,于是扶着老太太周氏率先离开了。 姚夫人扶着庄夫人进到内室去梳洗换衣服,又安慰了她许久。 沈玉娇和沈珉见状,也便起身离去。 马殷见人都走了,才羞答答地开了口,向沈清道:“今日我说想找个媳妇儿……我刚才看到一个女孩儿……忽然便觉得怦然心动……不知沈兄能不能?“ 沈清一愣,大笑起来,道:“我说你刚才那样神色是为了什么,原来这么快就看中了?你倒是说说看中了哪个?” 马殷露齿一笑,道:“方才和沈兄一块儿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三太太的女儿从外面进来……我一看到,就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那样花容月貌,那样倔强的神情,让我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 沈清正是笑着,忽然听到这么一番话,一下子就被口水呛到了,咳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马殷急忙上前去拍了拍沈清的后背,道:“你能帮我和三太太说一说吗?” 沈清好容易才停下来,看了一眼马殷,正色道:“若是其他的女孩儿倒是还好说了,若是三娘……我明儿让内子问问弟妹的意思吧。” 马殷道:“无妨无妨,我也不急着这时候就要答复呢!” 沈清深深看了一眼马殷,倒是一时间说不清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了。 . 第二日沈清和姚夫人商量了,走了镇远将军府的关系,又塞了不少银钱,终于把话送到了兵部大牢里面。 沈淮和沈清看了传进来的字条,两人神色各异。 沈湘把字条夺过来,撕碎了嚼烂了然后吞进肚子里面,嘲讽地对着沈淮笑了一声,道:“二哥比你可算是有情义太多了!” 沈淮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牢房外面。 牢房中十分昏暗,除了他们兄弟俩之外,也没有别的人,在兵部大牢里面的,都是等待着审判的,等有了判决结果,便会离开这里。 但这里的确是沈淮和沈湘呆过的最差的地方了,再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经受过这些? 尽管字条上已经写了沈家准备的打算,沈淮也知道按照沈家这样的做法,他和沈湘一定能被顺利放出来,最多是罚银,贬官是必然的,但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之后他和沈湘也别想着再做官了,如果运气好,能攀附上贵人,或许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否则这辈子这庸才两个字就跟定了他们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沈淮转头看向了沈湘,低声问道:“但是三弟,你甘心吗?”你甘心当一个庸才吗?甘心这辈子都没法升官,没法手握重权? 沈湘看了沈淮一眼,他几乎能知道沈淮在想什么,他嘲讽地笑了一声,道:“我留得这条命在,什么都愿意。” 沈淮道:“不不,我与你无关的……我并不甘心呐!” 沈湘嗤笑了一声,没有去理会他。 到了兵部开了衙门来审沈淮和沈湘的那一日,沈清带着沈珉还有马殷便到了衙门。 这安西之战最后对败兵将领的审判是刑部和兵部共同主持,为了公平起见,还派了太子前来监督。 在堂上,沈淮却没有按照沈清千方百计递来的纸条上行事,他仍然一口咬定了安西之败并非他领兵无能,便就是沈湘投敌卖国,还说沈湘之前走散,是故意为之。 沈清愣在当场,看着沈淮侃侃而谈的样子,顿时只觉得怒气都要憋不住了。 马殷眼疾手快地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先冷静下来。 第51节 那边沈淮说完了,太子赵旸并没有评价什么,只是看向了沈湘,问道:“那么沈湘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沈湘并没有看沈淮一眼,只道:“投敌之事纯属无稽之谈!我承认我带兵无方,最后才导致了安西之败。我虽然之前在西域征战多年,但到了安西却是大意轻敌,甚至没有多了解安西的地形,才出了与大部队走散这样的事情。在走散的时候,我还曾遇到过宋悟将军手下的一位军医,那位军医可为我作证!” 赵旸道:“那军医在何处?” 马殷急忙把早上才到了京城的阿水从身后拉了出来,恭敬道:“殿下,这位就是宋悟将军麾下的军医阿水。” 阿水站在堂上倒是落落大方的样子,他看了一眼沈湘,便憨厚地咧嘴一笑,向堂上的两位尚书与太子行了礼,口中道:“窝是阿水,在宋将军麾下做了好几年军医咧……” 沈湘倒是还罢了,马殷在西南呆久了这样怪口音也听多了,而堂上的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也都露出了一模一样的难以接受的表情。 赵旸倒是最先回过神来,问道:“方才沈湘说他走散的时候遇到了你,你是为什么会去安西?” 阿水挠了挠头,老老实实道:“我太久没回家咧,不太认识路……就走迷路了……还好是沈将军把我带到大路上面来,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赵旸疑惑道:“那你当初跟着部队的时候不怕走丢?” 阿水重重点头,道:“宋将军知道我迷路,每次都是把我带在身后的咧……所以我都不怕哒!” 这边一问一答之间,已经有文书查了阿水的身份,的确是在宋悟麾下当的军医,而且是在宋悟丁忧之后,当时驻守安西的将军又调去了别处,他才请了假说要回去看母亲。 既然身份无误,赵旸便继续问了下去,道:“你遇到沈湘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情形?” 阿水道:“他看起来快要死了,还好我是军医,我还有阿雕,要不我都没法救他了呀!” “阿雕是什么?”兵部尚书连乐好奇地问了一句。 赵旸看了一眼连乐,哭笑不得了:“连尚书还是先审案子,再问其他的吧!” 连乐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就那么被阿水这么颠三倒四的说法给带着跑了,于是有些羞愧地挠了挠头,示意阿水继续说下去。 阿水又道:“我好容易才把他救活了,然后我们走了一阵,又遇到了一个快要死的士兵,然后那个士兵说打了败仗,沈将军就跟着那个士兵回去了。恰好那个时候我走到大路上,我就回家去了!” 赵旸问道:“那个士兵可还在?” 沈湘道:“那兵士名叫何松,罪臣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赵旸示意身后的文书去查找安西的兵士的情况,转而看向了沈淮,道:“你指认沈湘投敌,可有证据?” 沈淮结巴了一会,道:“当时、当时兵败如山,梵国人就像知道我们的行兵布阵一样,沈湘恰好又不在,不就是他把我们的行兵布阵给卖给梵国了么!” 赵旸颇有几分嘲讽地看了一眼沈淮,没有对他这句话做出评价。 文书翻找了一会儿,悄声道:“是有一个叫何松的士兵,但是已经牺牲了。” 赵旸沉默了片刻,转而看向了身边的兵部尚书连乐和刑部尚书游楷,道:“两位尚书如何看?” 连乐道:“沈湘之前在西域多年,说他卖国通敌我是不信的,而且这次已经有人证说明他当时只是受伤走散,我倒是以为,可以追究一番当时他们怎么把将军给弄丢了的责任。如他所说,当时他未能查明安西的地形就贸然出战也是战败的责任之一,但是其它的人竟然能把领兵又受伤的将军给丢下自己跑了……这实在是……” 游楷赞同道:“我倒是以为,若是当时沈湘能及时找回,重新布阵,说不定第一次安西之战便有转机。” 赵旸笑了一声,道:“这些假设的话便不说了,沈湘有没有通敌卖国,二位尚书可有定论?” 连乐道:“若阿水所说是实情,便不存在通敌卖国一说了。” 阿水连忙道:“窝可么有说假话哒,泥们不信可以问宋将军,窝最诚实啦!” 游楷又露出了一个惨不忍听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宋将军就没教你说说官话么?” 阿水羞涩地对了对手指,道:“窝现在比以前说得好咧……” 赵旸轻咳了一声,道:“能听懂就行,不用纠结这么多,先说沈湘的案子。” 游楷急忙正色道:“我以为,沈湘也没有通敌卖国之嫌,从动机到结果。再加上沈淮所说的只是猜疑,并没有证据。若军中的确有人里通外国的话,应该排查当时第一次安西之战中所有知道排兵布阵的人才对。” 赵旸点了点头,道:“如此,二位尚书便把今日的审判写了折子递上去吧!” 连乐和游楷急忙都应了下来。 赵旸看着沈湘道:“虽然没有里通外国,但这次安西之败,责任仍然在你们二人身上,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便由圣上来决裁。” 听着这话,在一旁旁听的沈清和沈珉都松了口气,相互看了一眼,都是长长的一叹。 . 沈淮和沈湘重新被送入了兵部的大牢,连乐和游楷回去写审判的折子,赵旸回去的宫里面先把这事情与今上口述了一遍。 今上听过之后倒是对阿水来了兴趣,道:“不如招那个阿水进宫来,我来听一听,是怎样个口音,让两位尚书都中途被他给带偏了?” 赵旸笑道:“那便让人去沈家一趟,那人还是沈家特地寻来的。” 今上应允了下来,便让人去沈家宣阿水进宫来,然后又问赵旸道:“你觉得沈家这两兄弟如何?” “沈湘倒是有几分担当的,也足够冷静。”赵旸说道,“倒是沈淮,很是有几分又毒又蠢的架势。” 今上轻笑了一声,道:“就这么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养了一双聪明伶俐的儿女,娇娇在宫里面朕也遇到过几次,倒是比你的八妹还要懂得进退,难怪小曦喜欢。她弟弟沈珉在国子监读书,次次考试都是头名,又十分友爱同窗,国子监祭酒几次见到朕,都与朕说起过那沈珉。” 赵旸笑道:“民间有句话说,歹竹出好笋,大约就是如此吧!” 今上又问道:“你觉得应该如何判这二人呢?” 赵旸道:“儿臣初步想着,沈湘是主帅,虽然中间有那么多波折和不得已,但也要按照律例来,判个流放是可以的。至于沈淮,儿臣起初也是想的流放,但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上道:“为何拿不定注意?” 赵旸道:“他是副将,从来都是听从于主帅,按说应该比主帅判得轻,可他中间又弄丢了主帅……” 今上哈哈一笑,道:“到时候看看两位尚书是如何判决吧!” 说到底,在赵曦大胜梵国之后,今上对之前的安西之败便怒气消散了许多,虽然一样是要追究责任,但也没有之前那样有杀之而后快的心了。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连乐和游楷就联名上了折子,上奏了关于对沈淮和沈湘的处罚。 处沈湘流放发配至涯洲,沈淮贬为庶民,罚银万两,永不录用。 朝堂之上无人有异议,沈清听着这判决也毫无辩驳,甚至觉得有几分侥幸。 . 今上的旨意传到沈家的时候,沈珉亲自接了,然后便把这旨意传达给了各个房去。 周贞娘尖叫了一声晕过去,醒过来之后便来找沈玉娇说起了银子的事情,一口咬定了这罚银一定是要公中出,大房是没有一万两银子的。 而庄夫人则是喜极而泣,她特地去了一趟浮莲园再一次感谢了马殷,马殷则顺理成章地又提起了沈玉婵的事情。 那天他提了想娶沈玉婵之后,沈清与姚夫人说过,之后姚夫人也与庄夫人暗示过一二,那个时候庄夫人一心都在沈湘身上,压根儿没有多想,这会儿听到马殷正大光明提起来,于是咬了咬牙,说道:“既然马兄弟有这样想法,我一会儿问问小婵,若是她也愿意,便做了这桩婚事!” 马殷道:“若是三姑娘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的。” 庄夫人草草应了,回去绿桑园之后,便把沈玉婵找出来把这件事情给说了。 沈玉婵先是一愣,她万万没想到马殷会看上自己还想娶自己的,她疑惑问道:“这马叔叔……为什么要娶我呢?” 庄夫人在回来路上倒是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想了个明白,于是道:“他来咱们家,说是要帮你父亲,可最开始就说了是有求的,他与你二婶就说了想娶个太太回去,谁知道他就看上你了?” 沈玉婵沉默了片刻,她并不是不懂事的人,也知道马殷在沈湘这案子上起了多大的作用,若是马殷以恩要挟,她还有个拒绝的空间,可现在他那么说,若是她一口回绝,反而显得沈家是无情无义了。 庄夫人又道:“你先想想,明日我去兵部大牢见你父亲,也问一问他的意思吧!” “我答应了。”沈玉婵抬眼看向了庄夫人,“就算是报恩吧!为了报答他救了我父亲,我嫁给他也没什么,虽然他年纪大一些,但也知道疼人,不是么?” 一听这话,庄夫人忍不住哭了出来,道:“小婵……你先且不要这样快答应,想一想再和母亲说,母亲也要去问问你父亲的。” 沈玉婵道:“也不必用这件事情去扰了父亲,父亲就要发配涯洲,明日母亲去见父亲,就说些开心的事儿,免得父亲在路上也不安心。就说我是自愿的,我觉得马殷人好,所以愿意嫁给他,也不要叫他知道我是为了报恩……母亲,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就听我这一次吧!” 庄夫人泪流满面,她一把把沈玉婵抱在怀里,哽噎得说不出话来。 . 周贞娘与沈玉娇纠缠了数日罚银的事情,最后仍是周贞娘从大房拿了钱去兵部把沈淮给赎了出来,一手交罚银一手放人,周贞娘也知道这不能拖太久,拖太久就要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可她仍是不甘心的,在回来路上便和沈淮嘟哝了这罚银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开始抱怨家里面都没银子了,沈玉娇把持着公中,竟然连罚银都不愿意出。 沈淮却是没有心思去听的,相比沈湘的发配涯洲,他觉得自己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更加难过,沈湘将来只要遇到大赦就可以回来,若是朝中有人想起了他曾经的功绩说不定就会让他起复,可他呢?他从此就成了庶民,永不录用! 周贞娘发现沈淮一直在走神的时候,心中也颇有些恼火,于是推了他一把,道:“老爷,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你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五娘,知道吗?” 沈淮冷漠地看了周贞娘一眼,嘲讽道:“教训她?我凭什么?凭我是庶民?凭她马上就是皇子妃?还是凭她的弟弟是侯爵?” 周贞娘听着这话,又大哭了起来,道:“老爷对着我发火有什么用?当初你要是把所有罪名都推倒三弟身上不就好了?谁知道老爷你又心软了呢?” 沈淮听着这话便觉得恼火至极,于是叫停了马车,不管不顾地把周贞娘从马车上踹了下去,然后便让车夫继续前行。 周贞娘被摔了个狗吃屎,好容易爬起来,却看着自家的马车走远了,顿时觉得羞恼极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急忙围了过来,先是搀着她去旁边的茶楼休息,又急忙跑回家去重新叫马车出来接她,但又都默契地没有人吭声,深怕触了她的霉头。 . 待到周贞娘也回了家,整个沈家却是一片异常的喜气当中,她觉得有些奇怪,便拦了一个下人来问询。 那下人只道是马殷与三姑娘的婚事定了,要在京城小定,然后便带着三姑娘去西南成亲。 周贞娘嘲讽地笑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便直接去了娉婷院——她仍然是惦记着那一万两银子,发誓要从沈玉娇手中把这银钱给讨要回来。 之前沈淮回来的时候,沈玉娇已经叫人打听了为什么周贞娘没有一起回来,一听说周贞娘是被沈淮踹下了马车,她简直笑得停不下来,后来好容易停下来,却是想到这一点又忍不住嘴角往上翘。 周贞娘一进娉婷院,便听到了沈玉娇的笑声,于是阴阳怪气地扬声道:“五娘笑得这样开心,可是因为你父亲回来了?现在大房也没钱可用了,五娘可要从公中多照顾一二了。” 沈玉娇憋着笑把小霸气从屋子里面放了出去,小霸气一看到周贞娘,便伏在门槛之后,待到她快要走近的时候便蹿了出去,一下子就扑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周贞娘毫无准备,吓得尖叫了起来,胡乱挥着手要把小霸气给打开。 小霸气灵巧地跳回到了地上,尾巴不耐烦地敲了敲旁边的柱子,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周贞娘,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前去咬断她的脖子。 而沈玉娇站在了门口,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父亲回来了我自然高兴,公中该怎么花钱我心中有数,不需要太太来教。太太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不如先回去哄一哄父亲,免得下次又被踹下马车来呀!” 周贞娘涨红了脸,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还有一点尊敬长辈的样子吗!” 沈玉娇道:“我说的是大实话呀!太太,我尊重你,所以才和你说实话,不说假话来糊弄你呢!太太有功夫在我这里撕缠,还不如回去想想看大哥和四姐还有七弟的婚事怎么办呀?庶民身份,能嫁给谁?” 周贞娘道:“这自然不需要你操心!我只问你,这一万两银子你给不给?” 沈玉娇则看向了旁边的小霸气,柔声道:“小霸气,上去,就对着脖子咬,知道吗?” 那边小霸气发出了斗狠的“呜呜”声,目光森冷地盯着周贞娘。 周贞娘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了两步,口中道:“五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玉娇无所谓地摊了手,道:“我教我的豹子捕猎呀!将来我可是要带着它去打猎的呢,现在不教,将来它怎么打猎呀?” 话音刚落,小霸气就扑向了周贞娘。 周贞娘吓得抓过了一个丫鬟挡在自己身前,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那丫鬟也吓得闭眼惊叫起来,可好半晌又没有被扑倒,她睁开眼睛,只见小霸气已经跟着沈玉娇进屋去了。 “走!我们也走!”周贞娘恼火地说道。 第52节 . 马殷如愿以偿地娶到了沈玉婵,在带着沈玉婵离开京城之前,还特地去看过了沈湘。 沈湘并不知道沈玉婵嫁给马殷的缘由,还以为是沈玉婵自己愿意的,于是对着马殷很是摆了一番岳父的架子,说要马殷一定好好对待沈玉婵。 马殷自然是满脸笑着答应下来,也绝口不提报恩之类的事情。 离开了京城,一路往南,沈玉婵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身上的稚气已经退散,俨然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 “你会想京城吗?”马殷在车中这样问道。 沈玉婵点了点头,道:“当然会想,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呢!” 马殷又问:“你是自愿嫁给我的吗?” 沈玉婵嫣然一笑,道:“如果不是自愿,你当如何呢?” 马殷道:“不如何,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 . . 第七十七章 -秋千 仿佛是一夜之间,沈淮苍老了很多。 他常常枯坐在书房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府里面自然也不会短了他的吃穿用度,虽然已经是庶民,但在沈家他仍然要被喊一声大老爷,只是这称呼背后还有多少尊敬之意,便不好说了。 周贞娘一直耿耿于怀那一万两银子,可又在沈玉娇面前讨不到好,只好瞅准了机会便在沈淮跟前说起来。 “现在咱们这一房算是无权无势了,按说五娘管家,就应该多照顾我们,这一万两银子都够给大郎娶媳妇了呢!”她现在倒是也不怎么惧怕沈淮了,大约是想着反正沈淮也没有一官半职,现在也只能待在家中,“你做父亲的,再怎么也要为儿女着想呀!大郎还未娶妻,四娘还未嫁人,七郎将来还要读书,这哪里不要钱了?” 沈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贞娘,只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周贞娘动也不动,只道:“老爷冲着我发火我也要说,万事都离不开银钱,这一万两银子,老爷说什么也要让五娘给我们补贴回来的!” 沈淮冷笑了一声,道:“大房有多少银钱我心中有数,若是银钱不够,那便是你中饱私囊了!周氏,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周贞娘一听这话就哭嚎起来,道:“我中饱私囊?我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老爷你还要说我中饱私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沈淮漠然道:“既然你说没有,那便清一清账吧!”说着,他扬了声,把外面的长随喊了进来,“你去把五姑娘请来作证,再把府里的账房和管家也请来,就说我今日要清一清大房的账。” 长随随即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书房。 周贞娘却是一声尖叫,追着跑了出去要让那长随站住。 沈淮道:“我原本也想着给你留个面子,可你仿佛也是不怎么承情的。” 这样情景之下,周贞娘放软了声音,又道:“老爷这样倒是兴师动众了,咱们房里有什么可清盘的?东西银钱都在那里,也没人动过的。” 沈淮看着她,心头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情。 对周贞娘他喜欢过吗?他这样问自己,大约是没有真的喜欢过的。他觉得周贞娘好,是因为她足够听话,又能生孩子,当初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温柔小意的妾,倒是也觉得是锦上添花。后来宋乔儿死了,他在老太太的提议下把温柔小意的周贞娘扶了正,再后来他的官越当越坎坷,周贞娘也越来越与温柔二字离得远,到现在他被贬为庶民,而她终于露出了泼妇的嘴脸。心中大约是有几分后悔的,若是当初没有听从老太太的话,没有把周贞娘扶正,是不是就还能与宋国公府关系不破裂,是不是现在他就还是安乐侯,仍然身居高位? 这样的心思一闪而过,沈淮抬眼看向周贞娘,却并不想接她的话。 周贞娘犹自说道:“老爷清账,倒是让二叔三叔看了热闹,当初老爷在牢里的时候,他们便偏帮着三叔,现在咱们闹这么一出,他们私底下还不知要怎么取笑呢!” 沈淮并不理会,只是看着外面。 不过一会儿,沈玉娇便和管家周福还有账房沈波来了。 沈玉娇规规矩矩地上前来见礼问好,然后道:“方才父亲派人说要清账,我便带着管家和账房来了,账簿也带来了,开了库房便能清点清楚。” 沈淮接过了账簿,简单翻了翻,问道:“这是大房的账簿么?” 沈玉娇笑道:“是的,按说大房的账簿应该由太太保管着,之前太太管家的时候,却是没把大房和公中的给分开,于是便混在一起了。后来我接了手,便让人把大房的账单独列了单子,又把之前混在一起的给分辨清楚了。不过这个还是大姐出嫁之前的账簿,大姐出嫁之后,太太管着大房,我也就不知道了。” 沈淮合上账簿,抬眼看向了周贞娘,道:“你那边的账簿也让人拿来,我们一起去库房对一对。” 周贞娘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沈淮,道:“这家里的东西又不会丢,除了那一万两银子,咱们库房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呢!” 沈淮不置可否,只道:“去把账簿拿来。” 周贞娘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沈淮,却也不好再推脱下去,只好亲自去取了账簿来。 一行人去了大房的库房,一进去沈淮便黑了脸:哪怕不看账簿,他也知道家里的东西是少了的。他看了周贞娘一眼,没有说话。 周贞娘道:“婳儿出嫁的时候嫁妆都是从咱们房里账上走的,五娘说不能走公中,我也就知道动用了我们房里的东西了。” 沈玉娇微微笑道:“太太这话说得,好像我专门为难你一样,不管是大姐,还是嫁去了王府的二姐和去了西南的三姐,她们的嫁妆除了公中要出的那三千两银子之外,其他的都是由各个房里来出。” 周贞娘嚅嗫了一会儿,看向了沈淮,道:“我也是想着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将来在周家腰板子也挺得直……” 沈淮之前是压根儿没有过问沈玉婳出嫁的事情,更不用谈嫁妆什么的,他是没放在心上,也不觉得沈玉婳嫁出去是多么光彩的事情,这会儿听周贞娘竟然说起了在周家挺直了腰板子,一下子是被气笑了,于是道:“她为了什么要嫁去周家,你忘了?你莫不是看着周家是你娘家,于是借着这时机想要贴补周家吧?” 周贞娘一听这话便大声哭嚎起来,道:“老爷这话便说得太诛心了,我嫁到沈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做过贴补娘家的事情了?” 沈淮不语,只是看向了周福和沈波,道:“你们和五娘一起帮着清一清我这库房中还剩下什么,再把已经不再了的列个单子吧!” 周福和沈波都看向了沈玉娇,有些犹豫。 沈玉娇则笑了笑,道:“那边把这儿交给管家和账房先生,父亲先回书房休息吧!一会儿我亲自把这单子给送过去。” 沈淮点了点头,没有再看周贞娘一眼,便往书房去了。 周贞娘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再与沈淮分说一二,一边想着要不要在这里看着沈玉娇以防她擅自动手脚,于是便左右犹豫,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决定留下来。她向沈玉娇道:“五娘你可得看仔细了,若是没了东西,便是要找你的!” 沈玉娇笑了一笑,道:“太太不如想想怎么与父亲说少了这些东西呢?在我跟前撩狠话又有什么用?”她这样说着,也不再多理会她,只让周福和沈波带着下人进去清点库房了。 周贞娘想跟进去,却被沈玉娇给拦了下来。 沈玉娇道:“太太还是在外头,和我站着聊聊天也好,或者坐下喝口茶也行,不要进去打扰了管家做事。” 周贞娘沉默了片刻,道:“五娘一而再为难我是为了什么?” 沈玉娇笑道:“我为难太太是从何说起?若不是太太一而再地来找我,我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太太你的。” 周贞娘瞪了沈玉娇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周福和沈波带着下人们把大房的库房给清点了一番,发现账上少了不少银钱,还有一些古董字画也不在了。 沈玉娇也没问周贞娘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便直接拿着单子去书房找沈淮了。 而周贞娘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最后只好快步跟上。 到了书房,沈玉娇把那单子递给沈淮看了,口中道:“父亲现在在家中,虽说不用管家,但也应知道家中的情形了。我与珉弟是不用父亲操心的,但大哥三姐还有七弟,他们将来都仰赖着父亲。虽说说起银钱来多少有些俗气,可没有银钱,父亲将来该怎么办呢?” 沈淮这一次倒是听得用心,也没觉得沈玉娇在讽刺与他。他仔仔细细把那单子看了,然后轻叹了一声,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的。” 沈玉娇笑了笑,又道:“那些将来的事情先不提,父亲能在当下过得好,也就足够了。” 听着这话,沈淮似乎有几分感动,而一边的周贞娘则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 回到娉婷院,沈玉娇向戴嬷嬷道:“大房的事情你派个人盯着些,别让周氏胡搅蛮缠闹到我们这儿来,连累了珉弟就不好了。” 戴嬷嬷有些奇怪,道:“六郎在国子监读书,也不会怎么受到那边的打扰吧?” 沈玉娇道:“谁知道周贞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现在沈淮是庶民,她也就是庶民之妻,她的儿女们也都没了身份地位,而我和珉弟却并没有受到牵连,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戴嬷嬷听着这话,细细思考了一番,道:“姑娘说得也有道理,等熬过这一年,明年姑娘及笄,与陈王殿下成亲,也就不用再与他们纠缠不清了。” 沈玉娇长叹了一声,只点了点头。 . 这边沈玉娇还能盼着明年及笄与赵曦成亲,而对于沈玉媱来说,日子好像漫长得无法算计,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盼头都没有了。 崔氏进门之后,很快便把齐王府内的大权握在了手中。 崔氏的容貌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太过平庸,若是想拍马屁说一两句赞美的话语,大约也只能堆砌几句端庄大气稳重,其他的便无处可夸了。 和沈玉媱对比,崔氏更加是显得暗淡了许多,于是这大约是崔氏从进门开始就对沈玉媱没有好脸色的原因。但又大约是有了正妃的身份,她对沈玉媱也没有太多的针对。 赵溥对崔氏也是礼貌的,从她进门开始,也都一直在她院子里面过夜,不曾去别的地方,哪怕对她的容貌多有不愉,但一想到崔家代表的意义,便又觉得崔氏是貌美如花了。 每日赵溥上朝去的时候,沈玉媱便会到崔氏院子里面来请安,这也是她与崔氏之间一天内唯一的可以接触的机会了——崔氏并不待见她,也不喜欢她在身边立规矩,每日只让她请了安便打发她回去。 这一日崔氏却把沈玉媱给留了下来。 沈玉媱低眉顺眼地站在崔氏面前,恭敬地等着崔氏吩咐。 崔氏看了沈玉媱一眼,问道:“听闻你父亲是礼部尚书,说起来也算是名门娇女,是怎么会做了府上的侧妃呢?” 沈玉媱微微一怔,有些不太确定崔氏是真不知道,还是想借着这件事情来敲打自己,她踟蹰了片刻,仔细斟酌了语句道:“当初是圣上赐婚……”她只能这么说道,其余的细节和缘由她没法说出口来。 崔氏笑了一笑,道:“我昨儿听殿下说,当初皇后娘娘还应允了你用正妃的分例,我就说前儿我清点府里面账簿的时候,为什么你院子里面有些不一样呢!想来是皇后娘娘格外疼你吧?” 沈玉媱踟蹰了片刻,却不敢点头。 崔氏又道:“既然是圣上赐婚的侧妃,那自然身份也不一般了,之前我倒是多有慢待,你可得多担待一二呢!” 沈玉媱听着这话只觉得尴尬异常,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崔氏道:“从今儿开始,你白天便过来陪我吧,左右府里面现在也只有你我二人,有个人作伴也是好的。” 沈玉媱想要推辞,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也只好应了下来,便陪伴在了崔氏左右。 不过半日功夫,崔氏已经绕着弯子把沈玉媱相关的事情都问了一边,每个问题都带着尖刺,让沈玉媱有些无法招架。她无法避而不答,又不知要怎么回答,于是大多时候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崔氏是知道沈玉媱当初怎么嫁给赵溥的——在圣上赐婚之后,崔家便把这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也与崔氏说得明明白白,让她心中有数。 刚嫁来王府的时候,崔氏还对沈玉媱有几分忌惮,这半日相处下来,她倒是放了心,虽然沈玉媱有个好父亲,可她本人看起来就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脑子里面全是空空而已。 于是她和蔼笑道:“你也不必如临大敌一般,若不是这府里面正妃侧妃有别,以我们的家世,倒是可以平等相处的。你空闲下来不如多过来与我说说话,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面,也是憋闷,不是么?” 沈玉媱迟疑地看了一眼崔氏,低声答应了下来。 见她答应,崔氏满意地笑了笑,又留了她一起用午膳,到了下午才放了她回自己的院子里面去。 晚间时候赵溥回来,便听着崔氏说了沈玉媱。 崔氏道:“侧妃倒是知情识趣,若是殿下觉得我这儿闷,去侧妃那儿歇几日也是可以的。” 赵溥正换着衣服,冷不防听到崔氏这么说,觉得十分意外,于是笑着问道:“哪里有正妃把王爷往侧妃那儿赶的道理?莫不是娘娘嫌弃小王了?” 崔氏一笑,道:“我瞧着侧妃貌美如花,想来是对了殿下的胃口的。” 赵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模样都是次要的,小王怎么会是那样肤浅的人呢?” 第53节 崔氏听着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一笑,道:“殿下说得都有理。” 赵溥换上了家常的衣服,在崔氏对面坐下了,慢慢道:“你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对我的处境也应当了解一二的吧?” 崔氏抿嘴一笑,道:“自然能看得出的,殿下若愿意与我说,我自然也会给予殿下解决之法。” “这般自信?”赵溥挑眉。 崔氏道:“崔氏愿意与殿下结亲,也是深思熟虑了的。” 赵溥问道:“那么你觉得,我现在应当如何呢?” 崔氏道:“蛰伏。” 赵溥沉吟片刻,又问:“何出此言?” 崔氏道:“之前安西之战中,殿下其实并无遗算,只是最后陈王的突然之举,才破坏之前的种种安排,最后沈家那两兄弟一人贬官一人流放,而赵恩却一直到现在都关押着,这说明了圣上对安西之战是有所疑虑的。若是最后没有赢也就罢了,可最后陈王年纪轻轻就打了胜仗,便让之前的安排显得疑点重重,现在殿下无论做什么,都会引起圣上的注意,所以唯一要做的,就是蛰伏起来。” 赵溥目光中透着几分欣赏,口中道:“崔家女子都如你这般聪敏么?” 崔氏道:“谈不上聪敏,这也只不过是随便谈一谈罢了。” 赵溥道:“若这都算不上聪敏,其他的人都只能算是笨蛋了。” . 或许是崔氏的话打动了赵溥,或许是赵溥本人也准备要蛰伏一段时间,之后赵溥又恢复了每日与赵曦玩闹,下朝之后便和赵曦一起或者去打马球,或者去练骑射,甚至很少与朝臣们有哪怕一句话的交流。 对此赵曦倒是十分高兴,他现在除了扳着手指头算沈玉娇还有多久才能及笄,便是带着亲卫们上窜下跳,精力无限,又无处可发泄。 而恰好是春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宫里面架起了秋千供人玩耍。 脱了厚厚的衣裳换上了五颜六色的轻薄裙子,赵暖最近很是爱上了玩秋千,还常常把沈玉娇也宣进宫里面来,两人也常常切磋秋千的玩法。 每日里都是马球骑射赵曦也觉得有些腻味,赵溥最近虽然努力和之前一样,但有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没了对手,自然就觉得无趣了。 恰好知道了赵暖和沈玉娇在打秋千,他便凑了过去,笑嘻嘻地表示要一块儿玩。 赵暖站在秋千上看着赵曦,歪了歪头,道:“八哥,秋千是女孩儿玩的,你来玩不太好吧!这儿就你一个男的,说出去也不好听呀!你今儿玩了秋天,明天恨不得就有传言要说你心思不端正了。” 赵曦义正言辞道:“这有什么心思不端正的?我这是与姐妹们同乐呀!” 九公主赵晓坐在廊下笑道:“那御史说不定要说八哥你不务正业,整日里只知道厮混在姐妹堆里面了哦!” 赵曦想了想,道:“那我再找几个人一起来玩?我们可以来个秋千比赛嘛!” 赵暖一听比赛,也有了几分兴致,问道:“那你要找谁呀?” 赵曦道:“这有什么,咱们兄弟八哥,加上皇叔,你们姐妹八个加上娇娇,大姐这会儿怀孕呢也不能玩,让她来做裁判好了!” 赵暖想了想,道:“那你与母后说去,母后要是答应了,我们就来比一比。” 赵曦笑道:“好好,我这就去和母后说!”一边说着,他便一溜烟往重华宫跑去了。 到重华宫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太子妃薛氏正陪着皇后说话,他上前去行了礼,向皇后笑道:“母后,方才我和八妹商量着要在宫里面来个秋千比赛呢!母后你看好不好?” 皇后笑道:“你一个人和小八比呀?” 赵曦忙道:“那自然不是了,我们几个皇子和公主们正好人数相当嘛!公主和皇子比赛玩秋千,母后你看这个点子好不好?” 一旁薛氏笑道:“那八弟还要去说服一下你的太子哥哥呢,否则你们人数也对不齐了。” 赵曦道:“那请薛姐姐帮忙说一说呀!我都算好了,咱们兄弟八个加上皇叔,公主们大姐正怀孕呢,让她来做裁判,然后再补上娇娇,正好就是九对九。” 皇后道:“这么听着,还得比一天才能比出结果呢?” 薛氏笑道:“可不是?不过最近天气也好,玩一玩秋千倒是也无妨了。” 皇后也笑道:“这事儿我是允了,不过要是你的哥哥们不乐意和你玩这个,你可不许强求!” 赵曦哈哈一笑,道:“母后放心吧!我怎么会强求哥哥们呢!” 如此过了两日,赵曦还真把皇子们都给说动了,就连太子赵旸都说这秋千比赛他要来比试一番,皇子们既然都应允了,公主们自然都要来的,可偏偏三公主也查出来有孕,缺了一人,赵曦便去说动了太子妃薛氏,让她和公主们一队。 特地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一天,就在御花园里面搭起了秋千架子,今上和皇后到了,大公主和三公主陪在旁边坐着当评判,公主皇子们嘻嘻哈哈地站在一处,就只等着大公主和三公主说开始了。 荡秋千自然是比试谁荡得更高,在高出系着铃铛,只要触碰到了就能算得一分。 先上场的是公主队,赵暖一马当先,上了秋千之后身姿飘逸,很快就荡到极高,触碰到了系在高出的铃铛。 赵暖下了之后,赵曦便把赵溥推了上去,口中笑道:“咱们这边尊老爱幼,皇叔是长辈,皇叔要先来!” 赵溥原就是拗不过赵曦的水磨工夫才答应要来这个什么秋千比赛的,这会儿又被推作是第一个,于是很有些哭笑不得了,道:“我可不会玩什么秋千,哪里比得过你们啊?” 皇子们也都笑道:“我们谁也不会玩秋千呀,皇叔先上了,就当时体谅体谅我们吧!我们多看一会儿,也学一学秋千怎么玩的!” 听着皇子们这么说,赵溥也就不好推辞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荡了起来。 荡秋千是不难,但是要像赵暖每一下都能碰着铃铛就需要一定的功夫了。 赵溥老老实实地前后荡着,花样是没有了,只能越荡越高,可还没到最高点,就差点儿把自己给荡飞了出去,好容易抓着绳子稳住了,只好等着秋千自己慢慢地停下来。 今上笑道:“皇弟荡秋千是不行了。” 赵溥哈哈一笑,道:“能博皇兄一笑,便可以了。” 第一轮赵暖与赵溥,自然是赵暖赢了。 或许是因为开局不利,之后一直是公主队胜出。 终于到了太子妃薛氏和太子赵旸比试。 虽然进宫之后薛氏不怎么再玩这些了,但在闺中时候,打秋千还是她的拿手的,身姿矫健,触碰到铃铛也是轻轻松松的,倒是惹得公主们纷纷鼓掌叫好。 赵旸在旁边看着,也笑道:“这可了不得,我原想着太子妃在宫里面没玩过秋千,也应当和我水平相当,可现在一看,竟然是这样深藏不露,完了完了,这一局也只能是输掉了。” 赵曦鼓励道:“不要怕,以前我们俩玩过秋千的不是吗!肯定能把薛姐姐比下去!” 等薛氏下来,赵旸上场的时候,他一脚踏在秋千上笑道:“父皇,要是今儿我们皇子队输了,您会不会罚我们呀?” 今上哈哈笑起来,道:“罚你们出宫去给姐妹们各买一个小玩意回来,如何?” 赵旸笑道:“有父皇这句话我就不慌了,小曦你快和兄弟们想一想,一会儿我们出宫去买什么好?” 这话一说,皇子们也都哈哈笑了起来,果真便开始讨论着一会儿出宫的事情了。 赵旸上了秋千,先试探着荡了几下,然后仿佛是摸熟了这架秋千的力量,然后便荡得极高,一下子就碰到了高出的铃铛。 大家都没想到赵旸竟然会玩秋千,一时间都惊呆了看着那高高荡起的秋千,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皇子队便开始大力鼓掌了。 公主们也跟着喝彩起来,薛氏尤其大声,她双颊微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旸,向一旁大公主和三公主笑道:“这一局,是我不如太子殿下了。” 大公主笑道:“是了,都不知太子殿下竟然也会玩这个呢!” 等赵旸下来,果然就是他赢了。 好容易太子扳回一局,可之后上场的皇子们还是比不过公主们能玩,后头就还是一路输了下去。 终于到了赵曦上场对阵沈玉娇。 沈玉娇在秋千上不算太出色,在公主里面也只能算是平平。 赵曦站在秋千上笑道:“大姐三姐,你们一会儿给我多加点分呀!我也想赢一局的!” 大公主笑道:“这是作弊,可不能听你的,你还是快些荡起来,不要磨蹭了!” 皇后也笑道:“这秋千比赛是你提的,这会儿你怕输啦?” 赵曦道:“才不是怕输呢!我是想着我们皇子队现在是一比七,要是我输了就是一比八,多不好意思呀!” 三公主道:“小曦别怕,我已经想好了,一会儿你出宫去给我带个糖葫芦回来就好了,我要求也不高的呀!” 那边太子笑道:“三妹要求也太低了,一个糖葫芦怎么够?” 三公主笑了起来,道:“哎呀呀,我不贪心,要是这次要太多了,下次小曦都不乐意跟我们一块儿玩了怎么办?” “哈哈哈不说这么多,小曦你快上去比!”大公主也笑了起来。 赵曦哼哼了两声,就荡起了秋千。 他会玩秋千倒是让大家伙不怎么意外,这秋千比赛原就是他自己闹起来的,要是他不会玩,倒是很稀奇了。这会儿看着他那么快就碰到铃铛,也都叫了好。 赵溥向赵旸道:“难怪小曦想玩这个什么比赛,他自己玩得很好嘛!” 赵旸笑道:“他也是闲的,什么不会玩?” 赵溥想起来前几日还被赵曦拖着去玩陶土捏小人,一时间也非常赞同赵旸的说法了。 这一局下来倒还真是赵曦赢了,沈玉娇和他相比只是中规中矩,远不如他这么跳脱随意。 可就算他赢了,最后也还是公主队取胜,皇子们便纷纷收拾着准备出宫去给公主们买点小玩意回来。 已经快到傍晚了,今上笑道:“今天索性让你们多玩一些,晚上有夜市若是公主们想去的,也可以一起出去玩,在子时之前回宫就可以了。” 皇子公主们纷纷欢呼起来,谢过今上之后,便各自回去换了平常的衣服,带着宫女侍卫们,三三两两地出宫去玩了。 赵旸揽着薛氏往东宫走,一边走一边问道:“今日我赢了你,你意外不意外?” 薛氏笑道:“意外极了,都没想到殿下还会玩这个的!” 赵旸哈哈笑起来,道:“这不都是以前小曦拖着玩的?你还没嫁给我的时候,他整日里粘着我,又不乐意读书,整天想着玩,不说秋千了,就连翻花绳我都陪着他玩过。” 薛氏惊讶地大笑起来,道:“八弟真是个妙人,宫里面弟弟们,就数他最容易亲近了。” 赵旸又问道:“今天你想出去玩一会儿吗?” 薛氏道:“不去了,改天你带我出去是一样的。” . 那边赵旸和薛氏回了东宫,赵曦便大大方方地带着沈玉娇出宫了。 赵曦一边走一边笑道:“你看我今日是不是玩得特别好?你有没有很惊讶我能赢你?” “倒是对太子殿下会玩秋千比较惊讶呢!”沈玉娇嬉笑道,“你嘛,就算你哪天突然跑来和我玩翻红绳我也不惊讶的!” “那为什么呀?”赵曦追问道。 沈玉娇抿嘴笑道:“我就觉得你肯定整天就琢磨着怎么玩呢!” “不不,其实我整天想着是你怎么还没及笄……我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好漫长好漫长!”赵曦握住了沈玉娇的手,“当初就应该让父皇下旨时候直接说成亲嘛!现在还要等到你及笄……” 沈玉娇笑了起来,道:“明年就可以啦!” 赵曦也笑道:“你生日是在上元灯节对不对?我没有记错的!到时候我就催着母后给你办及笄,然后我们就能成亲啦!” “傻瓜,及笄礼是家里头办的,我又不是公主,怎么能让娘娘来呀?”沈玉娇抿嘴一笑。 第54节 赵曦歪着头想了想道:“可你家里面谁还能帮你主持?” 沈玉娇道:“老太太还在,太太也在,二婶三婶也都在,总能找到人的。” 赵曦有些不开心了,道:“那可不成,及笄这辈子也就一次,不能这么轻率就办了,到时候我去和母后说,就让母后帮你主持才好呢!” 沈玉娇道:“这怎么行?就算是论家世,我父亲现在是庶民,我也没资格让娘娘来帮忙呀!” 赵曦沉默了片刻,道:“可不能这么说,你弟弟还是安乐侯呢!” 沈玉娇道:“这事儿明年再说,现在也急不来的。” 赵曦认真道:“这可不是小事儿,你便让我来为你安排吧!” 沈玉娇听着这话,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两人到了东市上,先去果子行买了些金桃,两人分着吃了一个,然后便顺着逛了下去。他们对这些东西倒是不怎么新奇,只是看的时候多,大多时候都是窃窃私语着。 逛得累了,便跑去了茶楼去看茶博士的茶百戏。 “这个我也会的,以后我玩给你看!”看着茶博士熟练地分茶动作,赵曦对沈玉娇说道。 沈玉娇吐了吐舌头,道:“我不会,我就会煮茶,分茶的时候可不会玩这么多花样了。” “到时候我教你就是了。”赵曦说道。 沈玉娇甜甜地一笑,道:“不过我会点茶,最拿手的是点绿牡丹。” 赵曦睁大了眼睛,惊叹道:“真的吗?这个我总也学不会!到时候你也要教我!” . . 第七十八章 -一年 等待总是让人觉得焦急的。 赵曦掐着手指头算着日子,恨不得一年好似一天一样快速,可又一想到明年沈玉娇及笄,自己又有些慌张,于是就开始纠结着到时候成亲要写催妆诗怎么办?要是写不出来会不会被人笑?是不是现在让身边的亲卫还有相熟的玩伴们都学一学怎么作诗? 这样痛苦又激动地过了一日又一日,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便到了端午时节。 每到端午的时候,宫里面便开始系长命缕,赵曦从皇后那儿得了一个,又从太子妃薛氏那里得了一个,于是便让身边的小内侍送了一个去沈府。 那小内侍到的时候,恰好沈玉娇正在娉婷院里面给沈珉做这彩色的长命缕,沈珉笑着帮沈玉娇接了过来,又谢过了那内侍,还抓了一串粽子送给他。 这小内侍也没推辞,笑着揣着粽子走了。 沈珉笑道:“陈王倒是什么都想着阿姐,虽然这长命缕不算什么值钱的玩意,但这个心意是难得了。” 沈玉娇接过那长命缕看了看,随手便系在了手腕上,笑道:“这倒是省掉了我再给自己编一个的功夫了,把你这个做完,我就能休息休息了。” 沈珉道:“说好了下午时候还要出去看龙舟呢!” 沈玉娇道:“那也等下午再去,早上早早儿就起来,这会儿快累死了。” 沈珉有些好奇,问道:“近来家里的事情也应当不多呀,怎么会累?” 沈玉娇道:“大哥娶了妻,那位嫂子简直和太太一样,整日里闹事,让人五心烦躁。” 沈珉坐直了身子,摸了摸身边已经很不小的小霸气脖子上挂着的长命缕,问道:“该不会是周氏在背后撺掇着吧?” 沈玉娇道:“这谁知道?这三天两头的过来说公中短了他们的用度,要不就是下人对他们不好,我倒是奇怪了,是不是家里面那些不听话的奴才统统都去他们那里了?” 沈珉嗤笑一声,道:“这是专门来找茬的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下次再来,直接轰出去便是了。若是他们问,就说是我发话的。” 沈玉娇听着这话,顿时哈哈笑起来,道:“你也不怕他们转头就说你拜侯爷的架子了?” “我原本就是侯爷,算什么摆架子?这是应当应分的。”沈珉说道,“若不是我要去国子监读书,我就在家里坐镇了,看他们谁还敢整天跑来挑三拣四的。” 沈玉娇笑道:“等我出嫁了,这家还是要交到你手上的,等你成亲,就是你的太太来管家了。” 沈珉道:“那都是之后的事情,现在说也没意思,不如想想下午去看龙舟的时候,要不要把小霸气一起带上呀?” 沈玉娇看了一眼一直乖乖坐在旁边盯着她编长命缕的小霸气,笑道:“带上也没什么,它只要乖乖的,就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沈珉揉了揉小霸气的脑袋,忽然又笑起来,道:“我想起来沈琼和他媳妇第一次见到小霸气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尖叫,哎哟想一想就笑死了哈哈哈哈!” 沈玉娇听着他这么说,也想起那一幕来,于是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 沈琼是在寒食节之后成亲的。因为沈府之中男丁按照齿序来算,他是老大,若他不成亲,后面的弟弟们都没法结亲了,而二房的沈瑄和沈璞也到了年纪,沈清便直接与沈淮提起来。 沈淮回去与周贞娘商量了一二,便给沈琼娶了一位张姓乡绅之女。 那张姓乡绅原想着是与安乐侯府巴结上了,女儿还嫁给了侯府的长子,说出去又有面子今后又能借势升官,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等到张氏嫁到给了沈琼,摸清楚了沈家现在的情形,便大呼上当,先是与沈琼大闹了数日,说是沈家骗了她,要给补偿,后来又写信回去让她的父亲带着人来堵沈府的大门。 恰好堵门的那日遇上了沈珉从国子监回家,他也不知情况,还以为是闹事的人,便报了京兆府来了人,把张氏家里找来的那些人全部投入了大牢当中。 而沈琼却是贪恋张氏美貌,又亲自来求了沈珉,说请他去京兆府求情,能不能把张氏族人放出来。 之后又有周贞娘夹在其中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却是惹恼了沈珉,最后虽然把张氏族人放出来,可也好生让他们吃了苦头。 那之后,张氏倒是不与沈琼再闹了,而是转而来找沈玉娇的茬。 在她看来,她是长房长媳,理应是她来管家,沈玉娇管家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沈珉对她的族人那样冷酷无情,她无法报复沈珉,也只好把这气撒到了沈玉娇的身上。 沈玉娇倒是无所谓的,之前周贞娘那样折腾都没能翻了天,现在一个张氏才嫁过来的新媳妇,又能扯出个什么花样呢? . 编好了长命缕,沈玉娇给沈珉系上,口中笑道:“一会儿下午出去,我们要不要带上几个粽子?你这会儿去小厨房看看,有你喜欢的口味便多带几个。” 沈珉一口答应下来,便带着小霸气一起往小厨房去找何嬷嬷了。 见沈珉走了,戴嬷嬷才道:“姑娘怎么不把张氏这段时间做的事情都说给六郎听呢?六郎在家,也正好用侯爷的身份压一压他们呀!” 沈玉娇摆了摆手,道:“这点小事,还犯不着让珉弟用身份来压他们的,现在就连沈淮都认了命,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 说沈淮认命倒不是假话。 沈淮这人得意的时候各种嚣张,有人可倚仗的时候便忘乎所以,他最开始是因为自己的侯爷长子,后来因为宋乔儿是国公嫡女,再后来因为自己就是安乐侯,他向来得意,便是因为自己有得意忘形的资本——后来他失去了爵位,但也还想着有翻身之日,于是还能苦苦支撑。 可到了现在,他一介庶民且不说,那永不录用四个字压在他头顶,便已经定下了他余生的命运了。 既然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他便真的认了命,只牢牢抓紧了手中还有的那些银钱,闷头过日子——他变得吝啬了,再也不许周贞娘碰他的钱,再也不许儿女们沾染他的财物,因为他所有的东西已经失去,剩下的便只有银钱了。 . 沈玉娇又道:“再不行,便让人去沈淮那里透个口风,说是周氏想用他的钱去给沈玉媚买个前程,沈淮听着有人要动他的银子,就会大闹起来,到时候他们自己就会内乱起来了。” 戴嬷嬷一笑,道:“姑娘说得也有理。” 那边沈珉已经从小厨房回来,正好听到戴嬷嬷说的这句话,于是笑着问道:“方才阿姐又说什么了?” 沈玉娇笑道:“说要差个人去给沈淮透个口风,说周氏想用他的钱给沈玉媚买个前程。” 沈珉愣了一下,问道:“买什么前程?” 戴嬷嬷道:“再过几日,便是宫中采选。” 沈珉挑眉,道:采选进宫的,可当不了主子啊!“ 沈玉娇抿嘴一笑,道:“恐怕是觉得只要进宫就是好事吧!” . 大周朝的后宫宫人采选分为了三种,一是礼聘,二是采选,三是进献;宫里面有名有份的妃嫔女官们,都是礼聘入宫,她们有一些是因为美色动人,有一些是因为贤德有加,有一些便是因为家族显赫,名头众多,但都是进宫去做主子的;而采选则不同,采选入宫的多是平民之家的良家女,进宫之后大多以普通宫女的身份在宫中伺候,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美色出众会被注意到然后选为妃嫔,但大多数都是以普通宫女的身份在宫中老死。 按照沈玉媚的情形,虽然礼聘入宫是不太可能了,但如果去走采选的路子进宫去,便有些难看了,毕竟沈家除了沈淮如今是庶民之外,沈清仍是礼部尚书,安乐侯的爵位也尚在,可以说,周贞娘和她这样的打算,是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太低,若是传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 沈珉道:“还好家里面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待嫁的女儿了,否则她要是以采选的方式进了宫,咱们沈家的女孩儿也就嫁不出去了。” 沈玉娇倒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只道:“老太太没了,咱们家总是要分家的,到时候也不怕她们折腾了。” 沈珉点了头,又道:“我听说二叔已经准备让二哥三哥都分家出去单过了?” 沈玉娇道:“正是这样,前儿二婶还和我说呢,让我准备着些公中给庶子的安家费,我便想着,咱们房里虽说没有庶子,但将来也是要分家的,也要从公中出钱,便让戴嬷嬷先拿个章程出来,到时候哪怕我不在了,是你来管着,也是有前例可循的。” 沈珉道:“阿姐想得周全。” 两人又说了一些家中其他的事情,便简单吃了些饭菜,牵着小霸气一起出了府,去城外看赛龙舟了。 . 龙舟竞渡从前多是在南边,扬州据说每年都要举行端午竞舟的活动,后来先帝去南边的时候也看到,觉得非常有意思,便在端午那一日在曲江之上来竞舟。 竞渡以东西两岸分作角胜的两房,在正式开始前,两岸已经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宫里面派了太子前来与民同乐,等到赵旸到场,三声鼓响,然后便开始了竞渡。 两岸红旗飘摇,鼓鸣人呼,场面热闹极了。 . 因是人太多,小霸气倒是显得很渺小,几次都差点被人踩到尾巴,于是沈珉只好把它托起来抱在怀里,又特地把它长长的尾巴给捞起来,免得被人群给拉到。幸亏是他又长高了不少,否则抱着这样一只半大的豹子,还真是有些吃力了。 两人顺着人群往前走了一会儿,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沈玉娇的名字。 对主人名字特别敏感的小霸气上半身搭在沈珉的肩膀上支着耳朵去看,沈玉娇也回了头,只见是赵曦带着赵暖就在不远的地方。 赵曦和赵暖是特地出来看龙舟的,还是和赵旸一起来的,所以便占了个绝佳的好位置,既不用和人挤,又能看得清清楚楚。 赵暖见沈玉娇和沈珉都回了头,便让身边的内侍去接应他们过来。 等到他们过来了,赵暖笑道:“早知道你们也要来,便告诉你们在这儿等着了,免得和人挤。” 赵曦也笑道:“我早上给你送长命缕的时候你怎么不和内侍说你要来呢?要是你说了,我和八妹出来的时候,还能顺便去你们府上接你们呢!”一边说着,他随手摸了摸沈珉怀里的小霸气,道,“这才多久没看到,都长这么大了,难为你们这么多人,还把它带出来。” 沈珉把小霸气放回到地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都已经后悔带着它了,真是好沉。” 赵曦哈哈笑起来,道:“一会儿我让个人帮你抱回去好了。” 赵暖笑道:“母妃也给我找了只小豹子,才刚断奶呢,等长大了,我就带着它来找你的小霸气一起玩。” 四人正说着,赵旸从高台上下来了。 见到太子,沈玉娇和沈珉急忙行了礼。 赵旸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来,目光落在了小霸气身上,口中道:“这就是小曦去年死皮赖脸从我这里要走的那只吧?长得可真好,看来你们是用心养着的。” 赵曦骄傲道:“那是当然了,它名字还叫霸气呢!” 第55节 赵旸哈哈笑了起来,道:“真是个威风霸气的名字,不错不错。” 赵曦看了一眼曲江之上,只见这么短短时间内已经决出了第一轮胜负,于是道:“要不我带着八妹先回城里去玩一玩吧,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赵旸道:“去吧,我一会儿就不等着你们了,你们自个儿回去。” 赵曦开心地答应了下来,拉着赵暖便和沈玉娇沈珉一起穿过人群,往城内走去了。 . 四人在东市找了个茶楼坐了,先是看了一番茶博士点茶分茶的本事,然后便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我听说皇叔家的侧妃怀孕了,那个是你堂姐吧?”赵曦问道。 沈玉娇点了头,却微微皱眉道:“倒是没听她送信回来呢!” 赵暖抿嘴一笑,道:“正妃还没怀孕呢,侧妃先有孕,能不能留下来都是两说。” 赵曦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你知道就行了,也不必多说。” 赵暖也笑道:“我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啦,到时候可以出宫建府,找你们来玩就方便多了。” 沈玉娇有些意外,问道:“都没听说呢!驸马是谁呀?” 赵暖红了脸颊,道:“是郑翰林家的大郎君。” “是个特别高大帅气还会打马球的郎君。”赵曦在旁边补充道,“以前是太子的伴读来着,现在也还在东宫有差事。” 沈玉娇笑了笑,连声说了恭喜。 赵曦看向了在旁边盯着看茶博士点茶的沈珉,问道:“听说你还在国子监读书,准备什么时候出仕?” 沈珉想了想,道:“已经在准备秋闱了。” 赵曦笑道:“那也没多久了,到时候一举得中,明年开春正好是会试。” 沈珉道:“原就是这样打算的呢!” . 端午过了没多久,从齐王府便传了消息来,说是沈玉媱流产了。 姚夫人听着这消息,恨不得亲自去齐王府看一看,幸亏是庄夫人和沈玉娇一起劝住了,然后便问了那齐王府来报信的嬷嬷,又托了她送了一些补品去齐王府。 庄夫人道:“若是王妃心胸宽大,说不定会允了嫂子去探望,若是王妃没那个意思,殿下也没那个意思,便还是不要贸然前去,那样最后受苦的还是媱媱。” 沈玉娇道:“齐王妃现在都未曾有孕,二姐有孕在前……若齐王妃定然不愿意这长子长女的名头,被侧妃所出的子女占去了的。” 姚夫人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她只抹着眼泪道:“当初我就不应当让她胡来,哪怕是强压着她嫁了那翰林之子,现在做正房太太,哪里会担心这些呢?现在做了侧妃,听起来倒是风光,可……这做母亲的心,真是如刀绞一样。” 过了两日,从齐王府又来了个嬷嬷,自称是崔氏身边的人,她向姚夫人笑道:“我们王妃想着,侧妃流产这样大事,没有母亲在身边安慰,也是难过,于是想请夫人过去一趟,好歹安慰一下侧妃。” 姚夫人忙道:“那我收拾收拾便与你一起过去。” 那嬷嬷笑道:“咱们王府的马车也就在外头,夫人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姚夫人也没理会这嬷嬷语气中的不尊重,匆忙收拾了一下头面,便带着丫鬟婆子们上了王府的马车,一路往齐王府去了。 到了齐王府,先要去见的自然是崔氏。 崔氏见到姚夫人,笑着称“尚书夫人”,又道:“侧妃最近都是彻夜难眠,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怎么劝也不得用,于是我便想着请夫人过来,劝一劝侧妃。侧妃还年轻呢,将来日子还长得很。” 姚夫人抬眼看向了崔氏,只觉得她面容冷硬,就算是笑着的时候,也没有太多温和的感觉,于是规规矩矩地答道:“我一定好好劝着侧妃。” 崔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让人带着姚夫人去了沈玉媱的院子。 一路走着去沈玉媱的院子,姚夫人也没什么心思去打量王府之中是多么富丽堂皇,一心都只在沈玉媱身上,心中也十分忐忑,直到见到了形容枯槁的沈玉媱,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差点儿没哭出来。 见到姚夫人,沈玉媱的灰暗的眸子亮了一亮,急忙让人把姚夫人搀到身边来,又一叠声地命人倒茶来。 姚夫人心疼地看着沈玉媱,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娇生惯养的女儿生生做了侧妃,现在又流产病成这样,她哪里会好过呢?她这会儿只恨自己当初还不够果决,当初还是太心软,若是她当初对沈玉媱狠一点,她也不至于骄傲自大地走了歪路。 沈玉媱握着姚夫人的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口中道:“母亲怎么来了?能见到母亲……我就算现在立刻去死……也不遗憾了。” “可不许瞎说。”姚夫人抬手为她擦了眼泪,又道,“小月子里也不能流泪的,快把眼泪收一收。” 沈玉媱深深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姚夫人的双手之中,许久都没有出声。 姚夫人一声长叹,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却不敢让眼泪流下来。 过了许久,沈玉媱直起身子,才慢慢道:“是崔妃请母亲过来的么?” 姚夫人道:“是,王妃一片心意,我也实在念着你。” 沈玉媱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母亲下次……还是不要来了……就当是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姚夫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沈玉媱,然后下意识注意到了在屋子里面伺候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她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但却并没有追问,只道:“你要保重自己,今后日子还长着呢!” 沈玉媱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母亲还是早些回去吧!” 姚夫人有些不舍,她握紧了沈玉媱的手,含着眼泪看着她。 沈玉媱却扭过头去不看姚夫人,又重复了一边:“母亲还是早些回去吧!” 姚夫人正想说什么,却察觉到手心里面多出了一枚珠子,于是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硬着心肠起了身,微微握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道:“既然如此……我便走了。” 沈玉媱没有回头,只是倔强地坐着。 姚夫人又看了她几眼,最后出了房间。 跟着姚夫人的嬷嬷恭敬地把她送到了王府大门口,又让王府的马车送她回沈府去。 姚夫人紧紧握着那枚珠子,一路沉默着回到了沈府,又回去了浮莲园,再挥去了下人,才把那枚珠子拿出来细细看。 那是一枚红色的珊瑚珠子,中间是镂空的,塞着小块绫子。 姚夫人取了针线出来,把那块绫子给挑了出来,然后只见上面是沈玉媱的字迹,上面只写着崔氏有异心,不可信。她微微皱了眉,不太明白沈玉媱费力传出这么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待到晚间时候沈清回来,她便把下人都屏退了,然后把今儿去了齐王府的事情说给他听,又讲了绫子上的那句话。 “崔氏有异心,这也不稀奇了。”姚夫人道,“前朝时候清河崔氏风光无限,到了本朝,却一直被打压。这五姓七家,若说没有个异心,倒是反常了,就不知媱媱为何又提起?” 沈清想了想,却并没有回答姚夫人的问题,而是道:“今日圣上单独见了我,说准备让我进政事堂。” 姚夫人微微一怔,欣喜道:“那将来你也能成宰相了?” 沈清点点头,道:“或许齐王知道这个消息,比我更早一些。” 姚夫人皱了眉,道:“那么有异心的,究竟是齐王,还是那崔氏?” 沈清道:“或许是两者都有。” “要不要告诉圣上?”姚夫人问道。 沈清道:“圣上应该会有他的打算……不过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与圣上提起的,你放心吧!” 姚夫人勉强放了心,但又想到沈玉媱现在形容枯槁的样子,便忍不住眼眶发红。 . 到了五月底,公主府修好了,赵暖便嫁给了那郑翰林之子郑子恺。 成亲的那一日轰动京城,许多百姓都出来观看,大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好像是节日一样开心。 沈玉娇和沈珉原也准备去凑个热闹的,可未曾想到这一日老太太周氏突然摔了一跤,连爬也爬不起来了,于是便拿了沈清帖子去请太医,他们便只能在府里面陪着看周氏的情形了。 太医看过之后,道:“老太太是年纪大了,这一摔是把腿摔骨折了,得静心休息半年,不能随便挪动。” 沈淮在一旁皱着眉头问道:“可需要吃什么大补之物?” 周贞娘则道:“除了不能挪动,还有其他的什么需要注意么?” 太医先给周氏正骨,然后开了方子,道:“多喝点骨头汤吧,这儿也开了方子,早晚让老太太服下。这期间还是不要随便挪动。” 沈清接过方子看了,又见周氏在正骨之后脸色渐渐好转,便放下心来,谢过太医之后,还亲自把他送到外面去上了马车。 等到他转回到萱草园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沈淮和周贞娘争吵了起来。 周贞娘道:“老太太病了,当然是要用公中的钱,你平日里一分钱都不愿意给大房用,这会儿倒是大方了?要拿出来给老太太进补?” 沈淮道:“我的母亲,我自然要孝顺!” 沈清进到屋子里面,只见周贞娘横眉怒目,倒是气势十足了。 沈玉娇看到沈清,温温柔柔笑了笑,道:“二叔来得正好,我方才还想着找个人去叫二叔呢!太太不乐意父亲拿钱出来给老太太进补,这会儿吵得老太太都睡不着了。” 周贞娘怒道:“我哪里是不愿意给老太太进补!前儿我说要花钱把媚儿送进宫去,你父亲一分钱都不乐意出!媚儿进了宫是多好的事情!现在倒是有钱了?沈淮,你怎么对你的女儿这么吝啬?” 沈淮道:“采选进宫,不去也罢!” 周贞娘道:“采选怎么了?现在宫里面的唐昭仪不也是采选进宫的?我们媚儿模样那么出众,就算是采选进宫,将来也能出人头地!进宫了,总比在外头嫁不到好人家好得多吧!” 沈清轻笑了一声,道:“大哥大嫂,这事情你们回去菖蒲园慢慢分说吧,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了老太太休息。老太太看病的钱都从二房出,也不从公中走了,你们也不必为了银钱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说完,他便上前去看了看周氏,只见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嘴唇哆嗦着却没有说出话来。 沈淮沉默了一会儿,道:“母亲看病的钱我自然是要出一半的,二弟就不要与我争了。” 周贞娘想说什么,却被沈淮瞪了回去,最后只好闭了嘴。 周氏只握着沈清的手,仿佛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 从萱草园出来之后,周贞娘便不由分说地拉了沈玉娇和沈珉去了菖蒲园。 她把沈琼张氏还有沈玉媚和沈琇都一起叫齐了,当着沈淮的面道:“今儿人都在,老爷便给个准话吧,我就是要送媚儿进宫去,老爷愿意出钱打点也好,不愿意出钱也好,这宫是一定要进的。” 沈淮道:“采选入宫的都是贫贱人家的女儿,我们家是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周贞娘道:“侯府?那侯爷要不要给你姐姐说一门好亲?” 沈珉挑眉,道:“我姐姐已经与陈王殿下有婚约,也已经有圣上赐婚了。” 周贞娘怒笑一声,道:“难道你姐姐只有五娘一人?四娘就不算你姐姐?大郎不算你哥哥?七郎也不算你弟弟?” 沈珉漠然笑了一声,道:“自然是不算的,我的姐姐只有娇娇一人,剩下的,我母亲当年还在的时候,可没让我认过什么哥哥姐姐弟弟。” 周贞娘转而看向了沈淮,道:“你就容得他这么说?” 沈淮轻咳了一声,道:“珉哥儿这话说得不太好了,当年的事情是当年的说法,现在和当年也不一样了。” “是,父亲说得是。”沈珉从善如流,“就算现在是哥哥姐姐弟弟了,可也有远近之分,我最亲近的是娇娇,所以我乐意帮着她,如沈玉媚……要不是今天来,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过她了呢!” 沈玉娇看着周贞娘道:“太太也别扯这些了,这家里是什么情形,太太心里清楚,当初太太种下了什么因,现在结的就是什么果,倒是没必要去扯那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太太想送四姐进宫去,尽管送便是了,我和珉弟是没什么意见的。” 周贞娘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既然五娘都这么说了,那进宫打点的钱?” 沈玉娇掩嘴轻笑,道:“太太怎么总看着我说银钱的事情,现在父亲在,大哥大嫂在,七弟也在,在座多少财主呢,怎么就看着我说?大嫂家中那样富裕,随便扫一扫地板都够人家吃一辈子了,随便帮一帮小姑子怎么不行了?” 第56节 这话一出,张氏便叫嚷了起来,道:“我家有钱,凭什么要帮着你们?” 沈玉娇仍然是笑着的,道:“那你与太太去说,和我说做什么?我不过是管着公中,又不管各个房里的事情,若不是太太刚才拉着不放手,我都不乐意过来的。” 周贞娘气笑了,道:“既然如此,将来若是我的媚儿有了好出息,你们谁都别想沾光。” “那便等着沈玉媚有个好出息了。”沈珉不耐烦地拉了沈玉娇,只撂下这句话,便转头出了正厅。 沈淮看着周贞娘,轻咳了一声,道:“这样,进宫的银子我可以出一点,能供她进宫打点,但是进宫之后便不行了。” 周贞娘一喜,忙道:“还是老爷知道疼女儿!” . 进了六月到了采选的时候,沈玉媚果然被送进宫去了。 恰好那一日朝廷下了明旨,沈清进了政事堂,升了参知政事,旁人都要呼一声宰相了。 因这两件事在同一日,倒是传出了宰相的侄女采选入宫这样的风凉话,一时间传遍京城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沈清却是笑不出来,对着姚夫人大吐苦水,道:“真恨不得早日分家,大哥再这么弄下去,我都不知要怎么做人了。” 姚夫人只好道:“老太太还在,三弟都还在涯洲,现在谈分家也不是时候呀!不说大哥和老太太,这会儿要是分家,三弟和三弟妹要怎么办呢?” 沈清想了想,觉得姚夫人说得也有理,于是道:“我今日真恨不得把四娘从宫里面给揪出来。” 姚夫人道:“等再过一些时日,自然便没有人再说起了,谁会把这事情记一辈子?” 沈清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盼着时间过得更快一些,大家快点把这件事情给忘记。 . . . 第七十九章 -天家 一晃眼就入了秋,趁着天气凉快,沈珉便早早儿回了吴郡,准备着乡试了。 大周朝的乡试也称秋闱,是八月时候在各地郡府举行的,考生们须得回到籍贯之地,才能参加乡试。如沈家籍贯在吴郡,沈珉和沈珺便要回去吴郡参加乡试了。 好在沈珉现在已经有爵位在身,科举对他来说更像是锦上添花,再加上他又在国子监学了一年,压力倒不是很大,考过之后还有余力在吴郡游玩了一番,才姗姗回去京城。而沈珉则自我感觉极差,虽然没有太多的压力,但总觉得自己会考得见不得人,于是考完之后便回去京城,没有与沈珉一道。 沈珉回去京城时候已经快是九月底,他先回去娉婷院和沈玉娇嬉闹了一番,然后便带着小霸气去二房浮莲园找沈珺。 恰好沈珺正在浮莲园里面帮着姚夫人看账簿,听闻沈珉回来了,也十分欢喜,便要放下账簿跑出去迎他。 姚夫人笑道:“今日你可是说好了要帮我看账簿的,这会儿就要跑了?” 已经站起来了的沈珺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珉哥儿回来了,我们哥俩这么久没见,总要好好聚一聚的。” 那边沈珉已经牵着小霸气进到屋子里面来,规规矩矩地向姚夫人问了好,然后笑道:“没想到才这么会儿功夫没见,五哥就学会给二婶分忧解难了。” 沈珺有些不好意思,忙道:“珉哥儿不要笑话我了,回去考了这么一次,才发觉我之前学的那些都没到心里去,唯独算学还算是有几分感觉了……难不成这便是老天在告诉我,将来我应当去当个账房?” 这话说得姚夫人都笑了起来。 姚夫人道:“堂堂宰相的亲儿子去当了账房,你爹可是要哭死了。” 沈珺摸了摸脑袋,道:“我觉得我画画也挺不错的,要是将来当个画师,父亲是不是会觉得脸上有荣光了?” 姚夫人笑道:“罢了罢了,你去和珉哥儿玩去吧,就不要在我这里胡搅蛮缠了。” 沈珺道:“这哪里是胡搅蛮缠,这是在认真思考着呢!” 姚夫人作势要打他,道:“快快出去,别打扰了我做事。” 沈珺于是嬉皮笑脸放下了账簿,便欢欢喜喜地拉着沈珉出去了。 两人牵着小霸气去了绿桑园把沈玳给叫了出来,哥仨一起找了鱼竿出来,去园子里面钓鱼。 自从沈湘发配涯洲,沈玳便一直郁郁不乐,他之前便十分内向文静,现在便更加少言寡语。姚夫人便让沈珺多带着沈玳一起玩耍,这样他们三人才在一起多了一些,也有了一些话可说。 沈玳问道:“吴郡好玩么?听说那儿和京城不一样。” 沈珉道:“吴郡可好玩了!那儿江河湖泊特别多,真的有一种别样的柔美旖旎,特别特别美!就是那种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可漂亮了!那里的鱼特别好吃!还有虾也好吃!螃蟹也好吃!” 沈珺听着有些向往,遗憾道:“早知道这么好,我就和你一起留下来了。” 沈珉道:“是你不乐意留下来,非要回京城的呀!” 沈玳道:“下回我和小珺一起去好了。” 沈珺重重点头,道:“下次一定一起去!” 三人笑闹着钓着鱼,一旁的小霸气自娱自乐地在水边上玩耍,一会儿爬到假山上四处观望,一会儿又趴在沈珉身后打瞌睡。 沈珺突然道:“最近京中的事情还没说给你听吧?你从五姐那里听说没有?齐王遇刺了,说是陈王干的。” “什么?”沈珉震惊地看向了他,差点儿把手里的鱼竿都掉了,“刚才我都没听阿姐说呢!这是怎么回事?” 沈珺道:“就是秋狝打猎的时候,齐王遇刺了,被箭射穿了肩膀,那箭恰好就是陈王的。据说齐王伤得可重了,现在胳膊都抬不起来,陈王也被关了起来,到现在都没放出来呢!” 沈珉皱了眉头,道:“我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阿姐也没跟我说,我得回去问问。” 沈珺拉了他一把,道:“你也别急呀,这事情要是五姐没说,想来是她另有考虑的,你就别过去添乱了。等晚些回去,好好问便是了,这么冲过去,倒是不好。” 沈玳慢吞吞道:“珉哥儿,这天家的事情,咱们只能听一听,想问出个所以然来是不可以的,若是五娘愿意说便罢了,要是不愿意说,你也别到处去问。” 沈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说得也有理,晚上时候我再慢慢问吧!” 三人钓了鱼之后又一块儿比了射箭,但沈珉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沈珺和沈玳也就没有拉着他继续了,射箭之后三人便分开,各自回去。 回到娉婷院,沈珉牵着小霸气去了沈玉娇房里,只见她正在对着账簿清点着什么,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恼火,于是硬邦邦问道:“怎么陈王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跟我说!” 沈玉娇先是愣了一下,看到沈珉这么气呼呼的样子,于是便把账簿交给了戴嬷嬷,又嘱咐了几句,然后便笑问道:“你从小珺那里知道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和你说。” 沈珉道:“这怎么不算大事了?都牵扯到刺杀上面去了!” 沈玉娇道:“这么明显的栽赃,谁看不出来呢?那天小曦正好是和我在一起,压根儿就没去猎场之上,谈什么刺杀?再说了,他去刺杀齐王做什么?难道是因为齐王猎到的猎物比他多么?” 沈珉皱紧了眉头,道:“阿姐,你也想得太简单了,若是他们有心拿着这个做文章,有多少事情不能栽赃的?” 沈玉娇却是一笑,道:“不是我想得简单,而是我只能这么想,否则的话我能做什么呢?或者说,珉弟,你觉得你现在能做什么?你能去帮小曦洗刷冤屈吗?” 沈珉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沈玉娇温和道:“之前太子殿下就已经找过我,让我为小曦作证,那天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已经答应下来了。而这件事情,圣上已经交给了太子殿下来彻查,想来之后便会有个结论的。” . 正如沈玉娇说的那样,赵旸接过了赵溥重伤这件事情之后,首先便找到了人问清楚了那天赵曦在哪里,得知了赵曦那天都和沈玉娇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然后他又让人调查了赵溥肩上那支箭的来历,却发现那支箭虽然的确是赵曦的箭矢,但那天赵曦带着的却是另一种花样——因为他百般无聊,所以箭矢上面的花样还和他的衣服佩剑等等一致,那天他换了一套枣红的骑装,用的就是枣红的箭矢,而赵溥肩上的那只却是墨蓝的。 显而易见的,这是有人想栽赃赵曦,但却不够严密,或者说是没算到那天赵曦换了衣服连箭矢都换了。 赵旸彻查了数日,已经有了模糊的目标,但却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而无法抓住那人。 就因为这样,赵曦便一直被关在了一间空荡荡的宫殿里面,不许他和任何人有接触。 赵旸夜不能寐,他就这么一个亲弟弟,平日里虽然不学无术了一些,又整天想着斗鸡走狗的玩乐,可却从未有过什么坏心,是谁要重伤他呢?或者说他们要对付的究竟是赵曦,还是和赵曦背后的自己呢? 赵旸看着底下的人送来的那些证据上写着的那一个人名,眉头怎么也无法舒展开来。 那是他自幼的伴读,又一直信任有加甚至放心把赵暖嫁给他的人。 郑子恺。 . 敲过了三更,宝娴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捧了一捧凉水擦了擦脸,果不其然看到里屋的灯还亮着。回过身子找了衣裳穿上,再伸出头去看了看外面的天,黑漆漆一片,只觉得北风阵阵,于是又加了一件大毛的衣裳,然后推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就捧着热茶和小点心重新回到房间里面来。 里间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和宝娴相似打扮的女子从里间出来,见宝娴端着热茶和小点心,于是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娘子还没睡,你可得警醒着些。”宝娴笑道:“知道了我的宝姝姐姐,我哪天不警醒了?”唤作宝姝的女子只打了个呵欠,道:“我不过白提醒一句。”顿了顿,她又道,“我就在外间,有什么事情喊我一声就行。”宝娴答应着进到里屋,把茶盘放在茶几上,回身关上门,然后乖巧地在旁边站下了。 茶几旁边坐着一位披着宝蓝色外裳的女子,梳着婉转的流苏髻,额间贴着金色的花钿;眉毛细而长,正是时下京城最流行的花样;眼睛用黛粉细细描过,显得大而上挑;而双颊敷了□□,嘴唇上涂了胭脂;妆容细致,可神色却是有些疲倦的。 宝娴偷偷瞅了她一眼,心想自家娘子果然是艳丽无双,难怪能把驸马都勾住了。一面想着,她上前去为她斟了茶,递到了她的手边,然后柔声道:“娘子还是早些休息吧!今天郎君要去公主府,今儿只怕是赶不回来的。” 女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抬眼去看宝娴,声音些微有些沙哑:“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听她这样说,宝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掩了门出里间,留那女子一人在里面。 刚出里间,对上了宝姝疑惑的眼神,宝娴摇摇手,有些无奈了:“娘子说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便出来了。” 宝姝也无奈了:“娘子这样貌美的女子,也难怪郎君会看上了她,连公主都不顾了。” 宝娴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过了不多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宝娴姐姐在么?郎君来了。” 宝娴应了一声,回身取了灯笼然后去开门,又向宝姝道:“你先服侍娘子,我去去就来。” 宝姝道:“我晓得的,你放心过去便是了。” 听宝姝这样说,宝娴又取了件大衣裳披上,便提着灯笼出了门。 关上门,宝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进到里间去服侍了那娘子重新梳洗一番,便到外间来。待到宝娴带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重新回来时候,那娘子已经换上了绯色的外裳,端坐在外间了。 “娘子久等了。”男子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小生郑子恺这厢有礼了。” . 作为郑翰林的长子,又是太子的伴读,现在还在东宫任职,郑子恺的前途是可见的光明坦途。他尚了公主,在京中不知多少人艳羡。可他却在意外地看上了一个勾栏中的女娘韦七娘,也不知为何,他沉迷于韦七娘的美色,鬼使神差一样地置了外宅,把这韦七娘接到了宅子里面,还让人喊这韦七娘太太。 . 韦七娘噙着三分笑看着面前半醉的郑子恺,摆了摆手让宝娴和宝姝退下,自己起了身,亲自扶了郑子恺起身。郑子恺也不推辞,就着韦七娘的力道直起身子,待到站稳了,便从身后搂住了韦七娘的腰,把脑袋埋入她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迷醉。 “郎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韦七娘任由他抱着,也不动,语气也冰冰冷冷。 郑子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顺着她层层叠叠纷繁复杂的衣裳慢慢滑动,仿佛是想把衣服上的褶子都抚平,又好像只是无所事事,想找些事情才不至于那么无聊。抚过几层衣裳,终于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他勾起唇角笑起来,道:“为夫怎舍得娘子独守空闺。” 一面说着,他牵起了她的手,凑到嘴边细细亲吻。他还带着五分醉,眼角眉梢全是酒味,上挑的眼眸比平常更多几分风情,只瞅着人不动便让人心跳不已。韦七娘侧过头去不与他对视,语气微微有些发抖:“不是说去公主府了吗?” “去了又如何?”郑子恺并不理会韦七娘说什么,却一把把她抱起来,阔步就往里间走。韦七娘一惊,慌忙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得了郑子恺的一笑:“娘子,我这不就回来了?” . 郑子恺在预见韦七娘之前并不觉得自己是风流之人,但遇到了韦七娘之后,便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爱都喷薄而出,为了这绝色女子而神魂颠倒。 他大约是摸透了赵暖的性子,又吃定了赵暖十分天真起疑——最初的时候他还是十分避讳晚上离开公主府的,但日子一久,就开始放肆了起来。 . 抱着韦七娘到了里间的床榻上,郑子恺嬉笑着解开了自己的衣裳,脱了一半又去解她的衣裳。深秋时候衣裳本就穿得多,如今京中流行的又都是喜欢精致繁复的,这半脱半解之间竟搅得衣裳纠缠在一起再解不开。这样纠结情形,郑子恺索性把衣裳从头顶褪下,又手忙脚乱想要把韦七娘衣裳脱下。 待到他忙忙碌碌把自己剥了个精光,扑倒韦七娘身上时候,一直沉默着的韦七娘开口了:“郎君回家来便只是为了这档子事儿么?” 郑子恺想了想,道:“子曰,食色性也。” 第57节 韦七娘竟是愣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郑子恺已经缠缠绵绵吻上了她的唇,辗转吮吸,深情无限。韦七娘被吻得娇喘连连,待到被郑子恺松开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空白,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郑子恺哪里管得了她在想什么,细细剥开了她贴身的小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韦七娘仰起头,用力抓住了身下的锦缎,那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把那锦缎抓破。郑子恺空出一只手来,抓起了她的手,于是五指交握,缠绵得好像是最亲密的情人一样。 满室静谧,有淡淡的百合香味,余下便是隐忍的□□,还有发闷的啪啪声—— . 外间宝娴和宝姝对视一眼,打了个呵欠。宝娴道:“宝姝姐姐你还是抓紧时间睡会儿吧!想来过会儿又不得消停。”宝姝道:“这会儿怕也睡不了多久,也罢,便趴一会儿好了。过会儿里面叫起了你记得喊我。”宝娴笑道:“这是自然,你先睡会儿吧!” 果然,敲过了四更,里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郑子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娘子多睡会儿,为夫要回去了。”他的声音总是带着十二分的惫懒和漫不经心,此刻在寂静的夜晚听来,更是让人觉得冷漠了。 然后里间的门被拉开,铺面而来一阵百合的浓香,郑子恺就披着件外裳从里面出来,显见里面是什么也没有穿,露着大半胸膛,还有点点红色的痕迹。撩了一把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他顺手拿了一支簪子把头发挽起来,然后看向旁边捧着干净衣裳等待的宝娴,勾起唇角笑了笑,道:“阿娴越来越能干。” 宝娴不敢搭话,只低着头,伺候他换衣裳。那厢宝姝却笑了起来,道:“时辰不早了,郎君还是莫要与阿娴调笑,若一会儿骑马去公主府,风吹乱了头发可怎么是好。” 郑子恺哈哈笑起来,道:“阿姝这一张利嘴,连我也敢打趣。罢了罢了,你们都进去服侍娘子,这儿让小子们进来吧!” 听他这样说,宝娴放下衣裳便同宝姝一道进里间去。然后便有小厮从外面进来,低头为郑子恺换了朝服,然后又梳了头发。待到一切整理完毕,他又到了里间门口,扬了声:“娘子还醒着么?” 里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宝姝的声音响起来:“娘子已经睡下了,相公快去吧!” . 赵暖在黑暗中静静坐着,从郑子恺说是去东宫有急事离开,她便坐在那里没有动,一直到现在,也不知过了多久了。 若不是赵旸派人送信来,她恐怕是无法察觉到郑子恺的异样的。 成亲之后,她与郑子恺也有过一段甜甜蜜蜜的时光,后来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便常常推说公事繁忙,常常都是说在东宫中忙碌,甚至有时候夜不归宿。 她竟然一直都没有怀疑过,也没有去问一问赵旸,东宫是不是真的那么忙碌,她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没有丝毫的怀疑。 而赵旸的信上说,郑子恺在外面有外宅,又养了一个叫韦七娘的女人…… 赵旸的信上又说,郑子恺或许就是栽赃了赵曦去刺伤赵溥的那个幕后主使。 赵暖发出了一声自嘲的冷笑,她被爱情所搅乱的头脑在这个时候终于变得条理分明了起来,郑子恺在外面有女人,并且还背着太子对赵曦动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郑子恺原本就是对太子不够忠心?还是那韦七娘是有人精心给郑子恺下的一个圈套? . 郑子恺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他从容淡定地进了府,想去到书房的时候,却是一推门就看到了赵暖正坐在书房当中,手里面拿着一只墨蓝的箭。 他微微一愣,笑问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赵暖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是没有笑意的:“这支箭挺好看,和我八哥的很像。” 郑子恺目光闪烁了一下,仍是笑道:“我倒是没见过陈王殿下的箭是什么样的。” 赵暖问道:“东宫事情那么多?又忙了一晚上?” 郑子恺道:“是,近来殿下在彻查齐王遇刺的事情,所以大家伙儿都不得闲。” 赵暖嘴角翘了翘,道:“既然如此,驸马早些休息吧!”她没有多看郑子恺一眼,便翩然离开了书房。 郑子恺直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只归咎于是赵暖关心赵曦,所以才到书房来等着自己。他简单在公主府里面休息了一会儿,天一亮便去了东宫。 . 赵旸看到郑子恺的时候仍是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任何的异常。 这一天也与之前一样平常无奇,到了午后,赵旸便让郑子恺回家去陪赵暖。 郑子恺出了宫,却是一径就往韦七娘那里去了。 到了门口,他却站下了没有进入,侧耳听着从里间传来的声响,挑了眉,他看向了身边的小厮:“这是娘子在家么?” 小厮小心翼翼看了郑子恺一眼,点了头:“是,娘子每日会在家玩一会儿秋千。” 郑子恺挑了眉,听着府中传出来的一阵欢声笑语,若有所思:“进去看看吧!”一面说着,他便进到府中,绕到后院,果然看到韦七娘正在宝娴宝姝的陪伴下荡秋千。但见她一身浅紫色衣衫,伴随秋千上下起伏,竟是飘逸如蝴蝶一般,美丽极了。郑子恺站在月亮门下看了许久,直到韦七娘看到了他,才含笑开口:“娘子这身衣服好生漂亮。” 韦七娘面色潮红,娇喘连连,从秋千上下来缓步走到郑子恺面前,仰起头:“郎君今日回得这样早,着实少见了。” 郑子恺从袖中掏出帕子来细心地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口中笑道:“左右也无事,便想早早回来陪着娘子,却不曾想到娘子竟自己找了乐子。” 韦七娘娇憨地笑了起来,伸出手去环住了郑子恺的脖子:“干脆以后都陪着我好了,还回去什么公主府?” 郑子恺道:“好好,今日就不会去了。”顿了顿,他暧昧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陈王给拉下来了,我虽不问你为什么,但可却是没有下次了。” 韦七娘道:“那哪里是我想的,是崔家想的。” 郑子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一下子把韦七娘拦腰抱起来,笑道:“是是,要不是崔家把你送到我身边来,我哪里能遇到你这么个尤物呢?” 韦七娘只觉心一慌,挣扎了起来:“白日宣淫,这事儿我可不干!” “非也非也,这是鱼水之欢。”郑子恺抱着她大跨步就往房间里面走,“那些古板的老夫子是不懂得这闺房之乐,才会说出那样酸腐的话来——更何况,昨儿晚上你我也未曾尽兴,不如现下便……” 韦七娘顿时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只埋首在他怀中,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 不知从什么时候空中飘起了细密的小雨,宁静的夜晚,可以听到雨水落地时候哗哗的声音。风也停了,便只有雨水不紧不慢地飘洒。 内室中有让人迷醉的龙涎香的味道,熏笼之上白烟袅娜,竟是让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中,恍若身处仙境。 郑子恺伏趴在韦七娘胸前,半眯着眼睛,身上胡乱裹着一件外裳,倒是比全身□□更让人联想,而满头黑发早早就散开去,连簪子都不知落在何处。韦七娘有些漫不经心地撩起了郑子恺的一绺头发,缠绕在自己的指尖上,一圈,两圈,三圈。 忽然身上郑子恺用了力气,竟是用牙齿去咬,那酥麻的又带着一些疼痛的感觉让她手一抖,便扯住了他的头发。郑子恺“哎哟”了一声,却也不恼,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又凑过去细细地啃着她的指尖,继而轻轻笑出声来:“七娘,要是我早些遇到你多好。” . 这时,忽然外面人声大作,灯火通明。 郑子恺一愣,正想问外面出了事情,忽然便听到了赵暖的声音。 赵暖道:“来人,把门给我踹开!让我看看驸马在做什么!” 韦七娘身子一僵,死死抓着郑子恺不放松,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样。而郑子恺则是狼狈把地上的衣袍给抓起来胡乱往身上套。 不等他们有下一步动作,门就被踹开了。 一群五大三粗的侍卫拿着等冲进来,直把这昏暗的房间照得如白昼一样明亮。 赵暖慢悠悠地走进来,看了看郑子恺,又看了看韦七娘,向身边的高大侍卫笑了笑,道:“你过去,让那女人抬起头来给我看看,是怎样一个天香国色?” 那侍卫听令上前去把韦七娘给拎了出来,也没管她衣服穿没穿,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放在了赵暖面前。 赵暖倒是很大方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这么一比较,我还真不如你……这么凹凸有致,听说你是崔家送来给驸马的?之前是勾栏里面的头牌?” 韦七娘这会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她胡乱扯着一块布遮着身子,哆哆嗦嗦地点了头,又摇了头。 赵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这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那边床上的郑子恺想上前来,却被侍卫们给按住了,他喊道:“赵暖,你别为难一个弱女子!” “咦,那我就不算弱女子了?”赵暖瞟了一眼床上的郑子恺,又指了指自己,“若按照身材对比,我显然比这个——你叫什么?” 韦七娘哆哆嗦嗦回答道:“七娘……” 赵暖点了点头,把没有说完的话给补完:“我显然比这个七娘要瘦弱多了,驸马怎么不心疼我是弱女子了?” 郑子恺还想说什么,赵暖只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堵住他的嘴巴,让他安静了下来。 韦七娘颤抖着看向了赵暖,道:“殿下……殿下我是崔家送来给驸马的……我也没想到驸马会对我这么好……” “崔家为什么要把你送给驸马呢?”赵暖问道。 韦七娘低着头,道:“崔家说……我跟了驸马就不用再在勾栏里面过活了……” “所以,崔家让你做了什么?”赵暖此刻的声音冷静异常。 韦七娘咽了下口水,道:“陈王……崔家说,陈王乱了局……” “什么局?”赵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韦七娘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他们这么说……” 赵暖冷哼了一声,没有再看她一眼,甚至也没去看郑子恺,只是向侍卫们道:“把他们捆了,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吧!——还有这宅子里面所有的下人,都送去东宫,想来他们不是与崔家相关,就是和驸马有故了。” . 赵旸是没想到赵暖就这么简单直接地派人跟踪了郑子恺然后就追上门去了。 虽然这做法太直接显得有些不够委婉,但却是着实有效的,那韦七娘说的话把崔家给拉了出来,倒是让他又有了一个突破口,再加上从那宅子里面抄出来的一些书信,虽然有些语焉不详,但也不妨碍他从中找出洗脱赵曦冤屈的证据。 他把这些证据私下呈给了今上,只道:“这事情若牵扯起来便有些太大,恐怕现在发作有些打草惊蛇。” 今上细细看过之后,嘲讽地哼了一声,道:“这五姓七家倒是心未死,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未看清呢?” 赵旸道:“或许是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吧!” 今上沉默了片刻,道:“或许是要委屈小曦了,你去与他好好分说一番,然后带着他去给你们皇叔道个恼。” 赵旸领会了今上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道:“我亲自与小曦说,他是明白事理的,一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今上点了点头,又道:“小八这次也是受了委屈,她是公主,任性一些也无妨,就随着她高兴吧!” 赵旸笑了笑,道:“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八妹是公主,她想怎么做,便让她怎么做吧!” . 赵暖从今上和赵旸那里得了准话,便直接把五花大绑衣衫不整的郑子恺给扔到街上去了,然后亲自上了折子请求与驸马和离。 郑翰林一边不知所措一边又无法从郑子恺口中问出什么来,于是羞愧难当,连求情都不知要怎么说才好,深深觉得自己郑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今上装腔作势地劝了一两句,然后便随了赵暖的意思,让她与郑子恺和离了。 . 赵暖与郑子恺的事情就像话本传奇一样波澜起伏,一下子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的甚至有说书人把这事情改编之后,在酒肆茶楼中唱念起来,人们听得有滋有味。 沈玉娇却是从赵暖这里听的原汁原味的故事,心思便觉得十分复杂了。 赵暖说了个痛快,又把小霸气抱在怀里搓揉着,满满都是不甘心:“我还以为他一表人才,会是个好郎君呢!谁知道是这么个货色!” 沈玉娇道:“既然已经和离了,就不要去想他,想些高兴点的事情吧!” 赵暖皱了皱鼻子,道:“不,我还在想要怎么弄死他呢!” 沈玉娇道:“不如就交给太子殿下,这事情既然与小曦有关,又牵扯颇多,要是你在里面参合让事情更复杂便不好了。” 赵暖嘟着嘴想了想,道:“你说得也有理,我就等着将来有一天,这郑子恺不得好死!” . . 第58节 . 第八十章 -布局 赵旸亲自去见被关了快一个月的赵曦的时候,只见他正趴在茶几上打呼噜。 下过几场雨,已经有了阵阵寒意,北风开始变得凛冽,冬天已经要来了。 赵旸也没让人把赵曦给叫起来,他在一旁的厚垫子上坐了,抬手拿起了几案上散落的那几张纸,上面胡乱地涂写着歪七扭八的小人,虽然潦草,但这样简单几笔,倒是把人物的特点抓得很是到位。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赵曦低声嘟哝了一句“螃蟹都不给我留一个”,然后便把头换了个方向。但茶几终究是太小,他那么大的个子一换姿势,就歪到了茶几旁边,顿时就惊醒了。 毛躁地搓了搓脸,赵曦一回头看到赵旸,顿时被吓一跳,差点儿没跳起来。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赵曦下意识地把胡乱簪在头顶的头发给摸了几下,让那些零碎的短头发不要在赵旸眼前招摇,“来了喊我一声呀,这么静悄悄地就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赵旸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曦,只觉得他仿佛有哪里不太对劲,虽然是头发乱糟糟了一点,衣服也乱糟糟了一些,但说不清究竟是哪里怪怪的。 赵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于是也低头把自己看了看,非常虚心地问道:“我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赵旸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终于发现了端倪:胡子!之前赵曦是有胡子的,但因为整日里疯玩,胡子留长了就会十分碍事,所以他从来都是剃得干干净净,可现在他却留了一大把络腮胡子,乍一看是和他那头乱蓬蓬的头发放一起混淆视线,再一看便觉得十分碍眼了。 “你多久没收拾收拾自己了?”赵旸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赵曦的胡子,“你现在看起来和毛球一样的。” 赵曦连忙把自己的胡子从赵旸手里抢回来,口中道:“我好容易才留了这么长,别给我拽断了。” 赵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快些剃了吧,看着就很邋遢。” “以前教咱俩读书的那个张阁老就是这么个胡子呀!”赵曦满心不情愿,“我这辈子学问大约是无法追上张阁老青出于蓝了,但胡子还是可以的。” “怎么就想起了张阁老?”赵旸问道。 赵曦道:“就突然想到了呗,想以前应该好好念书的。” 赵旸不免觉得好笑,问道:“你这时候才知道以前该好好念书?之前倒是不觉得么?” 赵曦道:“之前么,我觉得我学问够用了,你看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当个闲散王爷,要是能打一两场仗也挺好,现在打仗的梦想实现了,就只剩下当个闲散王爷了。你说当个闲散王爷有什么需要好好念书?那不就是睁眼开就疯玩,闭上眼就傻睡么?” 赵旸问道:“所以现在不想当闲散王爷了?” 赵曦认真道:“对,就在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里面,我苦思冥想,又反省了自己之前的理想和抱负,我决定当一个御史!监察百官!把那些意怀不轨的害群之马统统参进大牢!不让那些人再冤枉像我这样的好人!” 赵旸露出了一个小曦你是不是被关傻了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弟弟的脑袋,道:“叫个人给你洗漱一二,一会儿跟着我出去了。” 赵曦一愣,顿时欢喜起来,问道:“要去哪里?不关着我了?” 赵旸已经把伺候的宫人都喊了进来,口中道:“你先把你的头发胡子都弄干净了,再出来和我说话。” “一定一定!”赵曦跳了起来,便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进去内殿洗漱换衣服了。 过了一会儿,梳了头发剃了胡子换了衣服重整新面貌的赵曦便从内殿出来了,他快走了两步,扑到赵旸身边的大垫子上跪坐下来。 赵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道:“这样还是好看多了。” 赵曦目光亮闪闪地看着赵旸,问道:“今天我就可以出去了?” “今天要带着你去皇叔府上,让你给皇叔道个恼。”赵旸慢慢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看着赵曦的表情。 赵曦微微皱了眉,仿佛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这事情查出来了?” 赵旸笑而不语。 赵曦想了想,又问道:“和那些高门士族有关?” 赵旸赞赏地看了赵曦一眼,点了点头。他向来都知道,虽然赵曦看起来不怎么着调,又定不下性子来,但却并不愚笨,心思比寻常人还要更通透一些,这件事情他只说了最后的结果,他便能倒推到高门士族上面去,便可见他的聪颖了。 赵曦道:“道恼倒是没什么,若是之后爵位要贬低也无妨,但总不至于要放着他们胡闹吧?还是父皇又想等着放长线钓大鱼?” 赵旸笑了笑,道:“你的爵位是要动一动的,恐怕是要降到国公——至于父皇的打算,你自己可以揣摩一二。”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父皇不一直都那样,先给机会可劲儿让你们闹,等你们闹得忘形了以为自己赢定了,然后他就出手把你们一锅端。当初不就是这么把那些不安分的皇叔们都这么收拾了?” 赵旸点头。 今上并不是一个以温和著称的皇帝,当然了,大多数时候他表现得很是和软,仿佛许多事情都好商量,但朝臣们都知道那只是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若是关键问题,今上并不会轻易松口,也不会有任何退让。 而或许是因为今上登基太久,久到大家已经渐渐忘记今上在登基之前是怎样扫清障碍最后登上大宝,久到大家已经不太记得为什么今上曾经兄弟那么多,现在偏偏只剩下了一个齐王赵溥。 在去齐王府的路上,赵曦懒洋洋地靠在马车里面用手肘戳了戳赵旸,问道:“将来你不会学父皇吧?” 赵旸挑眉,道:“那得看当时的情形了。” “我觉得父皇把皇叔留着就是为了面子。”赵曦皱了皱鼻子,“将来要是你不小心大杀四方……也一定为了面子把我留下来啊!” 赵旸忍不住笑了一声,揉了揉赵曦的脑袋,道:“你也想太多了。” “你不知道我关在那宫里面不许出入有多可怜!”赵曦这才有了精力来诉说被关着的痛苦,但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怨怼,“你还一直没跟我说到底是谁偷了我的箭呢!” 赵旸想了想,简单把赵暖和郑子恺的事情给说了,然后静静看着赵曦等他的反应。 赵曦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那小八没把那郑子恺给打一顿?” 赵旸道:“反正已经和离了,不过这会儿郑子恺是被关押起来,就在刑部,当然理由不是和小八和离。” “韦七娘很漂亮?比小八还漂亮?”赵曦疑惑地问道,“我之前看郑子恺,并非是那种轻易就会中了美人计的人啊!” 赵旸想了想,公正道:“的确比小八好看,而且比小八更女人,不过可能是正好对了郑子恺的爱好——或者说,用计的人算好了他的喜好。” 赵曦道:“那韦七娘现在关在哪里了?我想看看……” 赵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等把事情都了了,才能让你看。” 赵曦听着这话,倒也没有失落之类的情绪,只是又想起了别的事情:“那我今天去给皇叔道歉之后,能不能去看娇娇?” 赵旸无奈了:“给皇叔道歉之后,你要回宫去给父皇母后请安,然后你可以差个人去安乐侯府问一问沈姑娘的情形,但却不能去看她。也没几个月了,等过了年沈姑娘及笄,你们就成亲,到时候你想天天和沈姑娘腻在一起也没人说你什么。” 赵曦有些蔫蔫地叹了口气,道:“从秋狝算起,我好久没看到她了。” .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齐王府门口。 赵旸带着赵曦下了车,然后让人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崔氏便带着人开了正门来迎接赵旸和赵曦进去。 崔氏笑道:“早知道两位殿下要来,便让人在门口候着了——我们殿下这会儿正好醒着,方才早上吃了药睡了好一会儿呢。” 赵旸随口问道:“还是用的刘太医的药?治外伤的话,太医院有个苗疆小哥阿水更拿手一些,下次我带着他过来看看。” 自从那次审案子见到了阿水,今上又表达了对阿水的好奇,便把他宣进宫去。进宫之后发现阿水的确一片赤子之心,又医术高明,在太医院与太医们切磋一番之后,觉得中原的医术比苗疆的医术更有意思,便求着赵旸留了下来,之后便一直呆在太医院里面了。 崔氏道:“那便先谢过太子殿下了,我也正苦恼着,我们殿下的伤口总是裂开,总是不见好,也不知是不是刘太医用药还不够狠。” 赵旸道:“伤筋动骨自然是要恢复时间长一些,还是劝着皇叔不要逞强,好好休息为先。” 一行人到了卧室之外,崔氏引着赵旸和赵曦进去,便看到赵溥斜靠在软靠上,正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着一卷书发呆。 见到赵旸和赵曦,赵溥微微有些惊讶,便出声让崔氏先退下,又让他们坐下。 等到崔氏出去,赵旸上前两步,让赵曦跪下了,口中道:“今儿我是带着小曦来给皇叔请罪,皇叔受伤之事,是小曦差手下的人去做的,理由也可笑得很,说是怕皇叔的猎物超过了他。他整日里玩乐,脑子里面简直装得都是稻草了,我已经在宫里面狠狠打了他一顿,然后便拖着他过来给皇叔请罪了!” 赵溥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着什么。 赵曦膝行几步,已经大哭了起来,他抱着赵溥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哭得涕泪横流,口中抽抽噎噎道:“皇叔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你猎物比我多就嫉妒,还让人伤了你……我原想着就是个小玩笑,谁知道让皇叔伤成这样……皇叔你打我吧!我知道错了!” 赵溥下意识地笑了笑,口中道:“罢了罢了,不怪你……” “明日父皇就会下旨,把小曦降为国公。”赵旸又道,“虽然是一家人,但也不能放纵了他这样胡来。” 赵溥道:“这也太过了,降为国公怎么是好呢?” 赵旸道:“皇叔也不必为小曦求情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总该有点教训!” 赵溥看了看哭得稀里哗啦的赵曦,又看了看义正言辞的赵旸,一时间拿不准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可不信这查了一个多月,最后只能查出这么个结果,虽然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之一,但是也太过……太过不可置信了。按照他对今上皇后的了解,他们对赵曦向来爱,赵曦本人又从来都是毫无心机的,这件事情理应是从赵曦身上烧到赵旸身上去,可为什么现在就是赵曦认下了呢?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这边赵曦又可怜巴巴道:“皇叔你好好养身体,一定要早些好起来……赶上冬狩,我一定让着你……” 赵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赵曦,只好笑了笑,道:“不怪你不怪你,快起来吧!” 虽然这并不是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但也达到了他的目的。赵旸就赵曦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两人的关系一直毫无嫌隙,宫里面除了赵曦之外甚至没有人封王,可以说赵曦就是赵旸的后盾,而现在赵曦被贬为国公,也是变相地削弱了赵旸的势力了。 他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一些。 赵旸和赵曦并没有在齐王府多留,只看着赵溥仿佛精神有些不济,便告辞离开了。 . 亲自送了赵旸和赵曦出府,崔氏便回身去见赵溥了。 见到崔氏,赵溥摆了摆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了,问了问府里面的情形,便说起了赵旸和赵曦两兄弟。 崔氏道:“虽然我见太子和陈王不多,但也觉得他们兄弟关系亲近,这件事情虽然我们起初是想用陈王来牵制太子,但现在能把陈王拉下来,也是不从了。” 赵溥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但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慌。” 崔氏道:“我父亲那里还有安排,殿下便放心吧!” . 一晃入了冬,接连着下了好几场雪,京城被茫茫大雪覆盖,显得有些清冷。 运河也因为这场大雪而冻得更结实,河边时常有胆大的孩子在冰上玩耍。路上没什么人,东市西市都显得有些萧条,只有大雪纷飞,北风呼啸而过。 天刚蒙蒙亮,韦七娘就从上起了身。屋子里面的炭盆早就熄灭了,空气里都是冰冷的味道,她披上了一件厚衣服,点上油灯,绕到炭盆前看了一眼,拿着铜钩拨动了一下碳灰,又翻出了几个火星来。添了炭火,屋子里面渐渐暖和起来,他穿好了衣裳,收拾了妆容,这时天已经大亮,外面院子里面也有了走动的声音。 自从被抓入东宫,又莫名其妙地从东宫被接了出来,韦七娘懵懵懂懂地重新回到了崔家,还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而为之,她还重新遇到了小时候就失散了的妹妹韦九娘。 拉开门,冷风灌进屋子里面来,韦七娘打了个冷战,抱起桌子上面的包袱走了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住在对面的丫鬟见她出来,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连招呼也没打一个。 韦七娘抿了抿嘴唇,没去理会那丫鬟,执着地把门死劲儿拍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了韦九娘不耐烦的声音:“你别敲了,我不会开门的!” 韦七娘却仿佛没听到一样,敲门的力气更大了一些,却把旁边屋子住的宋仪惊动了。 宋仪打开门,看到韦七娘在外面,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阴阳怪气地啧啧了两声:“当真是姐妹情深,若我有这么个花魁姐姐就好了。” 韦七娘看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接,正想接着敲门时候,韦九娘在里面把门打开了:“我没有姐姐,我也不认识你,别在这儿惹人厌!” 宋仪拢了拢鬓发,煽风点火地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个姐姐呢!起码风光呀,把这琴棋书画学个皮毛,将来去那勾栏,就也能捞个花魁来当当了!” 听着这话,韦九娘的脸涨得通红,看着韦七娘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怨毒,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只见韦七娘一回身就甩了宋仪一个耳光,直打得宋仪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我与我妹妹说话,你插什么嘴!”韦七娘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狠戾,倒是让宋仪闭了嘴。 宋仪冷哼了一声转头就往屋子里面去了,砰的一声关上门,几乎让地面都震动了两下。 韦九娘看着韦七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关上门,动作却停在了中途,最后只讪讪地把手放在了身侧。 第59节 “给你缝了件棉袍子。”韦七娘把手里的包袱塞到韦九娘手里,“你看看是不是合身,若不合身,我给你改改。” 韦九娘抿了抿嘴唇,接过了那包袱,转身往屋子里面走:“多谢……”她声音很小,几乎让人听不真切。 “谢什么……”韦七娘跟在她身后进到屋子里,顺手关上了门。韦九娘住的屋子采光好,但并不算宽敞,两个人都站着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拥挤。韦七娘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抬眼看向韦九娘,轻叹了一声:“你近来还好么?” 韦九娘解开包袱,取出了那件棉袍子穿在身上,对着铜镜看了看,却没有回答韦七娘的问题,只道:“衣裳很合身,颜色也很好。”她拂过袖口那细密的针脚,“多谢你。不过……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一边说着,她抬眼看向了韦七娘,语气中带着坚定,“我不想听别人说,我的姐姐是花魁……是不干净的人,是引诱了驸马的人。” 韦七娘沉默了片刻,最后只笑了笑,道:“真遗憾……这就是你姐姐,一个过气的被利用的现在捡回一条命的贱女人。”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真希望你能和我不一样。” 韦九娘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道:“我当然会和你不一样了!”她这样说着,手触碰到身上棉衣厚实的触感,忽然之间又觉得无话可说了。 韦七娘面上的表情没怎么变化,只是起了身,道:“但愿你能真的和我不一样吧!”有很多话都到了嘴边,可终究是没说出口来,末了只转了身出去了。 雪没有停,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人愿意出门,都躲在屋子里面。 韦七娘回到屋子里面找了件斗篷披上,又取了一把伞,顺着回廊往院子外头走去了。 自从回到了这崔家的别院,她便去了崔家大郎的院子伺候。她自小就是在勾栏里被鸨母养大的,依稀记得个名字,记得自己还有个妹妹便了不起了,后来苦练琴棋书画成了花魁,便遇上了崔家大郎,那崔家大郎对她仿佛特别喜爱,说要帮她找妹妹,又帮她赎身,可最后却把她送给了郑子恺,又以她妹妹为诱饵让她去**郑子恺做事情。 事情败露之后,她几乎以为自己都要死了,可没想到还能离开那个漆黑得什么都看不到的东宫,还能回到崔家,竟然还真的能见到自己的妹妹韦九娘。 这一切……仿佛就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不踏实,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 崔家大郎名唤崔橼,已经是崔家这一代的家主了。他与齐王妃崔氏是亲兄妹,一样的沉稳算计,老奸巨猾。他当初在勾栏里面第一眼看到韦七娘,便相中了她来当棋子,后来果然便找到了机会让她发挥了作用,事后她虽然被抓住,但因为抢了驸马的事情风头太过,竟然盖住了之后的阴谋,让他给重新捞了出来,这会儿便是准备放在身边,等待之后再用一用这美人计。 雪下得更大了一些,韦七娘撑了伞,出了院子,碰上了崔府里的管事刘平,她停下脚步与他打了招呼,笑了笑,道:“郎君这会儿在么?” 刘平看到是韦七娘,神色中带着几分谄媚,他知道她如今在崔橼跟前说得上话,哪怕是俘虏的身份,也多了几分体面,于是口中笑道:“这会儿郎君正在书房,姑娘直接过去便是了。” 韦七娘道了谢,慢慢朝着书房走去了。 看着韦七娘的背影,刘平轻轻哼了一声。当初他可没把韦九娘放在眼里,也没想到韦七娘能得了崔橼的青眼。不过回头想一想,这韦七娘人长得漂亮,又懂事听话,也不能叫人不喜欢——想一想她的妹妹韦九娘,人也漂亮,可总少一分机灵,便叫人喜欢不上。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那偏僻的院落,里面还住着的十几个女人,暗自摇了摇头,便朝着另一边去了。 崔橼是从开着的窗子看到韦七娘撑着伞过来的,大雪纷飞之中,撑着伞披着蓝色斗篷的女人,袅娜的身姿,让他觉得有些着迷。他走到窗户跟前,与窗外的韦七娘目光相触,只听见韦七娘说:“窗户开着不怕冷么?” “刚刚打开,便看到你过来。”崔橼这样说道,“这样的大雪,这些年都是少见了。” 韦七娘笑了笑,道:“我记得还是小时候,京城下过这么大的雪。”一边说着,她收了伞,放在门口,然后进到了书房当中。 崔橼关上窗户,回身看向了韦七娘,见她脱去了外面蓝色的斗篷,露出里面月白的棉袍子,目光上下逗留了片刻,遗憾地笑了笑,道:“冬天便只有一点不好,衣裳穿太多。” 韦七娘把斗篷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回头看向他,口中道:“若不多穿,便要冻死在这寒冷冬季。” “这屋子里地龙烧得很暖和。”崔橼把门也关上,然后在书桌后坐下看着她,“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这样直白的暗示韦七娘听在耳朵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抬手解开了外裳的结扣,便将最外面的衣衫给脱下了。 “女人……”崔橼仿佛在喟叹着什么,目光停在了韦七娘身上,久久没有移动,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陷入了深思。 .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想回到郑子恺身边吗?”崔橼看向了韦七娘。 韦七娘顺从地垂下眼眸,只道:“郎君让我去我便去。” “如果是别人呢?比如陈王?”崔橼饶有兴致地问道。 韦七娘道:“郎君说的话,我都听。” 崔橼满意地笑了笑,道:“可我……真是舍不得你啊!” 韦七娘低下头,忽然觉得呼吸有点紧张。 崔橼从书桌后起了身,走到韦七娘面前来,用手摩挲着她的脸庞,“你这么漂亮,真是天生的武器。” . 秋闱的成绩出来了,沈珉果然考中了举人,就连觉得自己没考好的沈珺也是榜上有名,一时间沈府中倒是欢喜异常。 沈玉娇大喜之下,便让人摆酒设宴庆祝,便请了赵暖和赵曦。 赵暖穿着一身大红的斗篷和赵曦一块儿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豹子,特地又让沈玉娇把小霸气给牵出来。 因是冬天了,小霸气怕冷,整天都懒洋洋地趴在熏笼旁边不乐意动弹。好容易被沈珉给拉出来了,突然看到一只小豹子,小霸气便龇牙咧嘴了起来。 “哎呀,这是不欢迎吗?”赵暖有些稀奇地弯下腰去摸了摸小霸气的脑袋,又把怀里的小豹子给小霸气看,“这是和你一样的豹子呀!” 小霸气甩了甩尾巴,发出了威胁的声音,而赵暖怀里的小豹子则炸了毛,好像要扑上前去和小霸气打一架。 沈玉娇急忙把小霸气给拖开去,笑道:“等再大一些才能放一块儿玩吧?小心小霸气把你的小豹子给弄伤了。” 赵曦则道:“无妨的,把他们放屋子里面去,我们不看着,说不定就玩到一起了。” 赵暖倒是很信服赵曦的话,于是便把两只豹子都松开放去了内间,关上门便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仿佛有什么被推倒了。 沈玉娇拦了一把要进去看的沈珉,道:“就别管它们,一会儿再进去收拾好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内间里面东西被打倒的声音一直不停,到后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也就安静了下来。 赵暖好奇,悄悄过去推开门看了看,只见内间一片狼藉,而两只豹子则都团成一团,围着熏笼睡着了。 她一回头想去喊沈玉娇来看,却看到赵曦正在和她说话,于是便招手把沈珉叫了过来。 沈珉凑过来看了看,笑道:“大约是打了一架就和平了吧!” 赵暖抿嘴笑了笑,道:“还没恭喜你中举,开春就是会试,你准不准备去?” 沈珉大大方方道:“自然是要去的。” 赵暖道:“那便提前祝你金榜题名了!” . 赵曦已经有许久没看到沈玉娇,若不是这次沈玉娇发帖子庆祝沈珉中举,他大约也是不会被允许出宫来见她的,于是这时候便有许多话要说。 他先是事无巨细地把之前许多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又抱怨了一番现在为什么不许他们见面了,最后便可怜兮兮问道:“下次你可不可以多开些宴会什么的?你下帖子请我,我母后就会答应我出来了。” 沈玉娇抿嘴一笑,道:“可家里穷,开不起怎么办?” 赵曦是没料到会得了这么个答案,于是有些踟蹰了,一脸难以割舍的表情道:“那……那要是没钱就算了……你还得留着钱给珉哥儿呢……我母后说了,还是有钱的时候才好办事……” 沈玉娇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可不信娘娘会这么说。” 赵曦道:“就是母后说的,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天灾*的,南旱北涝,宫里面就没钱,那个时候母后就这么和我说的!” 沈玉娇笑道:“好好,娘娘说了这话,真是大智慧。” 赵曦对了对手指,问道:“那宫里面设宴你就来好不好?好歹我们能坐在一起说说话……我好想你,我觉得我这么久没见到你,都恨不得逃宫出来了。” 沈玉娇道:“只怕是今年雪大,四处受灾,宫里面宴会也会比去年少。” 赵曦顿时眼泪汪汪了,道:“天要亡我……我回去跟母后哭去……” 沈玉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明年我及笄了咱俩就成亲,你这么急做什么?” “我当然急,从咱俩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都等了多少年了!”赵曦理直气壮道。 沈玉娇看了他一眼,道:“才几年?不过两年罢了。” “不对,至少……至少有个十年了!”赵曦还打了个磕巴,仿佛在算着年份。 沈玉娇惊讶地看着他,道:“不可能,十年前我才多大你才多大,咱俩到哪里见面去?” 赵曦道:“就在宋国公府,我跟着太子去宋国公府玩儿,就遇到你了呀!” 沈玉娇努力想了想,却着实想不起自己四五岁时候的事情,上辈子再加上这辈子的年月,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赵曦又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太子哥哥记得你那会儿可好看啦,粉雕玉琢的,你还和我一块儿玩秋千呢!” 听着这些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事情,沈玉娇忍不住笑了笑,道:“可我都不记得了怎么办?” 赵曦想了想,认真道:“我帮你记着就好了。” . 这边沈府里面一派欢天喜地,而宫里面的沈玉媚却是愁云惨雾了。 进宫并不似她想的那样风光,采选入宫的良家子经过了一番番的严格筛选,又一番番的各种磋磨,终于经过了层层剔除,她竟然留到了最后。 中间她许多次都想着要是被发还出宫就好了,可又多少有些不甘心,又可能是她运气极好,或者是有人看在她的叔父是宰相同父异母哥哥是侯爷的份上,最后还是留在了宫里面。 经过快半年的宫女生活,终于到了要分派到各个宫里面去的时候。 沈玉媚原是想着能分到东宫或者重华宫,可却没想到却是被分到了寿康宫去伺候太妃? 去伺候宫里面的老太妃能是什么好的去处? 沈玉媚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可她现在却没钱打点,只能委委屈屈地收拾了包袱就往寿康宫去了。 . . 第八十一章 -大婚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一些,入冬之后下了好几场雪,中间倒是没有晴过几天,总是呼呼吹着北风,而天空低压灰暗,让人情不自禁地要拉紧身上厚厚的皮裘,或者干脆窝在家里面的暖炉旁边不要出门。 下过雪之后,宫里面倒是显得特别美,金碧辉煌的宫殿被白雪覆盖,显得特别宁静又十分大气。 赵曦如今只是国公,每日里只是窝在飞仙殿里面和兄长们玩乐,只有早晚要去重华宫请安的时候,才会裹着厚厚的皮裘,戴着几乎能把整个脑袋给包起来的风帽,揣着毛皮的手笼,内心挣扎许久才会出门。他这样正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都被冷成了这样,可想而知这冬天是多么冷得反常了。 这一日好容易出了太阳,虽然只是惨白惨白的日头,但好歹北风停了一些,不似前几日那样凛冽如刀,赵曦仍是浑身上下装备齐全了,然后才往重华宫去。 到重华宫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行宫女穿着看起来便不是很厚实的红袄跟在刘太妃还有麦太妃等人身后从寿康宫的方向过来。 先帝去世之后,他的妃嫔们都被迁到了寿康宫,封了太妃和太嫔,那些分位低的,有一些是送去了皇家寺庙做尼姑,有一些则是直接殉了,留下的这些太妃太嫔们虽然在吃穿上不会亏待,但都拥挤在寿康宫,过得也不能算是舒心。 刘太妃倒是还算好的了,她有个儿子还在,并且还封了王,于是便住了寿康宫正殿。正殿比配殿要宽敞得多,住起来自然是舒心很多了。麦太妃便不行了,她只有个女儿,女儿又早早嫁了人还早早儿死了,现在是孤身一人,在寿康宫中只住了个朝北的偏殿,屋子里面湿冷又不通风,便是各种不如意了。 刘太妃和麦太妃也看到了赵曦,于是停下了脚步向他笑了笑。 赵曦上前去见了礼,笑道:“娘娘们是去见我母后么?” 刘太妃笑道:“正是,前儿娘娘授意给我们寿康宫拨了一批宫女,我与麦娘娘一起来谢过娘娘。” 麦太妃也笑道:“寿康宫这些年虽然主子渐渐少了,但奴婢们一直都不够使,着不就是来感激娘娘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骨头呢?” 赵曦略有些尴尬地陪着笑了笑,目光扫过了两位太妃身后的那些宫女们,只见她们都十分年轻,想来也就是刚拨去寿康宫的人了。突然,一个目光非常不安分四处飘的宫女让赵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莫名觉得这宫女有些眼熟,偏偏又想不起来是谁。 一路走到了重华宫门口,他也没能想起来,高春桥又在殿门口特地等着他请他先进去,于是他也就晃了晃脑袋,把那毛皮风帽给摘下来,不去想这些了。 刘太妃和麦太妃倒是在外面站下了,她们虽然是太妃,但却是比不上赵曦的,更别提仗着辈分高便要抢在赵曦前面进去,让赵曦在外面等。 高春桥进去了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向刘太妃和麦太妃笑道:“两位太妃娘娘,皇后娘娘请二位快些进去呢!” 刘太妃和麦太妃对视了一眼,脸上带着十二分的笑,便进去了重华宫中。 第60节 进到殿中,却并没有看到赵曦,想来是已经去后面休息了。 她们先向皇后问了好,然后便把感谢的话语说了出来,又谈了今年冬天雪大,宫里面的用度比往年还多一些。 皇后倒是笑了笑,道:“宫里面对这大雪早有应对,两位娘娘倒是不必着急多心,该安排给你们的自然不会缺。但宫中人多,也不能只看寿康宫一处。” 刘太妃忙道:“我们也不是想要求什么,娘娘听过笑一笑就算了。” 皇后果真只是笑了笑,便谈了些闲话,然后就让高春桥送了两人出去。 赵曦在后面吃了几块糕点,然后便看到皇后从前殿过来,于是起身上前扶了她坐下了,口中笑道:“两位太妃娘娘也没呆一会儿就走了?” 皇后道:“天气冷地上滑,我让高春桥送她们回寿康宫了。” 赵曦道:“我许久没看到麦太妃,觉得她老了好多。” 皇后笑道:“你统共没见过她几次,还知道她老了?” 赵曦道:“那是自然了,上次见的时候,她可没这么都白头发。” 皇后笑叹了一声,道:“宫里面的老太妃们过得可不太好,否则今年也不会特地往寿康宫拨人了。” 说起了这个,赵曦便想起来那个眼神特别不安分的宫女,于是道:“今天我见着一个眼神到处瞟的宫女,也不知他们怎么教规矩的,就是跟在刘太妃和麦太妃身后的那群宫女中的一个。” 皇后道:“不安分的宫女,迟早会吃到苦头的,一会儿高春桥回来,你和他说一声。” 赵曦忙道:“我也不是要罚她的意思。” 皇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但宫里面是讲规矩的地方,这种不安分的人,还是早些处理了为好。” 赵曦想了一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便没有坚持下去。 母子俩在一块儿用了些点心,又说着闲话,便到了中午,皇后直接让赵曦留下一起用午膳。 恰好今上在书房批过了折子一时无事,也到重华宫来了,看到赵曦也在,于是笑着免了他行礼,道:“最近也没怎么看到你,你在飞仙殿做什么呢?” 赵曦笑道:“和皇兄们一起玩,五皇兄最近在做木工,我觉得好玩,也跟着他学着做了个木头老鼠。” “怎么想到做老鼠了?”今上笑着问道。 赵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一开始是准备做个老虎的,但是削脸的时候,一下子下手太重,就成了尖脸,只好改成老鼠了。” 今上忍俊不禁,却转头看向了皇后,道:“倒是得了空把老五喊来说一说,堂堂皇子,这木工玩一玩就是了,可别当了一回事。” 皇后道:“我过些日子与章妃说一说,他们母子俩倒是好说话一些的。” 今上点了头,然后看向了赵曦,道:“这话你也记住了,好玩是可以的,可别当一回事了。” 赵曦连连点头,道:“儿臣原本也是玩玩,没想着要当个什么事情。等天晴了……还想出去练骑射呢!” 今上看了赵曦一眼,又是一叹道:“你就不能如你大哥一样乖乖的看看书?” 赵曦吐了吐舌头,道:“这么冷的天,翻书的时候手都要冻僵了呢!” 今上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说,这么冷的天,吃饭的时候手要冻僵了?” 赵曦嘿嘿一笑,倒也不怎么惧怕今上,而是嬉皮笑脸道:“父皇说得是,所以儿臣最近连饭也不想吃了。” 今上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就没个正形,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没有好好反省一二?” 赵曦道:“想了想,但是儿臣觉得……这亏让我吃了也好,免得拉扯到大哥身上,我和大哥不一样,我虱子多了不痒嘛……” 今上露出了一个惨不忍听的表情,直摇头,道:“小曦,朕觉得你得回去重新看看书,你听听你这话说得……听说你从安西回来了就一直逃课不去了是不是?从今儿开始,你重新回书房去!“ 赵曦惶恐地看了今上一眼,哀声求饶,道:“父皇,这么冷的天……师父也要休息的呀!” 今上冷酷无情地摆了摆手,道:“或者从明天开始,你就到朕这里来,每天念了书再回去飞仙殿。” 赵曦顿时就扑倒在了今上面前,夸张地大哭起来,道:“父皇你那么忙!就不要管儿臣了嘛!” 今上似笑非笑看着赵曦,道:“过完年沈姑娘及笄,你和沈姑娘不是要完婚么?你现在能写出催妆诗吗?” 这话一出,赵曦顿时萎靡了,他眼泪汪汪看着今上,道:“父皇说得是……儿臣一定好好读书……” 今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把他给拉了起来,示意他坐下,口中又道:“你已经这么大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应该稳重些,知道吗?” 赵曦沉沉一叹,老气横秋道:“父皇说的,儿臣都记下了……” 皇后抿嘴一笑,伸手拍了他一把,道:“你呀就是被我和陛下坏了,仗着自己年纪小。” 赵曦嘿嘿笑了笑,道:“我为了母后和父皇开心嘛!” 今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与皇后的确对赵曦偏爱多一些,一则是因为他年纪小,二则是因为他特别可爱伶俐,虽然捣蛋但也有分寸,对兄弟姐妹们也十分友爱,这些好品质偶尔都会让今上觉得赵曦不像是一个皇宫里面长大的皇子了。 用过了午膳,赵曦见今上与皇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借口说要去东宫看赵旸,然后就出了重华宫。他也没让人抬肩舆过来,就那么闲闲地往东宫走,身后跟着的内侍们倒是战战兢兢,生怕他滑了摔了。 到了东宫,却没看到赵旸,太子妃薛氏见到他过来了,急忙让他进来先喝杯热茶,口中道:“今儿殿下去城外了,说是前些日子雪太大,京城外头都受了灾,今天天气好,殿下便出去视察了。” 赵曦之前倒是听皇后提过一两句雪灾,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听薛氏一说倒是心有所感,也想出宫看看,于是喝完热茶之后便告辞了薛氏,重新往重华宫去了。 回到重华宫的时候今上还在,他便直接说了想去宫外看看,和赵旸一起,绝对不惹事。 今上道:“等你大哥回来了,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带着你吧!这事情朕就不管了。” 赵曦想了想,觉得说服赵旸的可能性倒是很大,于是开心地点了头。 待到下午时候赵旸回来,赵曦便又去了东宫,说明天想和他一起去城外视察雪灾。 赵旸已经在回禀今上城外情形的时候听说了他想出宫的事情,又听薛氏说了他中午就来过,于是笑道:“要去也是可以的,但不许惹事,去城外不是好玩的。” 赵曦连连点头,道:“我知道的,哥你就放心吧!” 第二日兄弟俩便出了宫直接去城外。 京城之外的情形与京城之内截然不同,赵曦对城外的印象还停留在端午时候出来看竞舟和偶尔与亲卫们出来打猎时候的样子,这时候看到的却是坍塌的房屋还有乱七八糟的农田树木,还有面黄肌瘦面无表情的人们。 赵曦一言不发地跟在赵旸身后,心中却升起了许多疑惑:虽然今次大雪特别大,但是之前也并非是没遇到过,为什么今年的雪灾会这样严重呢? “是天灾,也是*。”在回去皇宫的路上,赵旸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让人去探查过,今年的租税比往年多了两倍。” “为何?”赵曦震惊地看向了赵旸,“这……收租收税……难道不应当是有……”他努力想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可说到这里,便卡了词。 赵旸看了赵曦一眼,微微一叹,道:“朝廷夏秋两季的征税是一回事,这些佃户要交的佃租又是一回事了。” 赵曦思索了片刻,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吭声。 赵旸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先不谈这些……这些事情我会与父皇商议的,你也可以想一想应该怎么办。” 赵曦有些迷茫地看了赵旸一眼,最后低了头。 . 因雪灾的缘故,冬天的京城显得有些冷清。 朝廷中也弥漫着一些诡异的气氛,说不清道不明,只让人觉得有些不踏实。 但过了小年就是除夕,京城的气氛便渐渐热烈了起来,开始有了过年的氛围,大家也有了兴致开始准备辞旧迎新了。 安乐侯府这一年与上一年相比是安泰许多了,沈清当了宰相,沈珉和沈珺都考中了举人,沈淮无病无灾,沈湘在涯洲也好好的,一家人吃年饭的时候,除了远在涯洲的沈湘、远嫁西南的沈玉婵和深宫当中的沈玉媚,人都到齐了,也十分热闹。 过年的时候倒也没人说扫兴的话,都乐乐呵呵的,憧憬着来年的美好。 然而周贞娘却是显而易见地老了许多,也不似从前那样伶俐会说话的,每每只是有些呆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饭菜,旁边有人与她说话时候,都仿佛反应不过来。 年饭吃过了,大家各自回去各自的院子里面守岁,周贞娘却是到娉婷院来了。 沈玉娇倒是有些意外的,沈珉则一向都是冷脸色,并没有多看她一眼。 周贞娘仿佛是斟酌许久了,非常小心翼翼地问道:“五娘……你可有法子知道你四姐在宫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上一次她递了口信出来,那已经是刚入冬时候的事情了,说是去了寿康宫……听着名字就是太妃们住的地方……那儿……” “太太,宫里面的事情我是不懂的。”沈玉娇截断了周贞娘的话,从容地看着她,“四姐在宫里面是怎样情形我不得而知,也没法替太太打听,太太还是请回吧!” “娇娇……你常常进宫去给娘娘请安……便是稍稍在娘娘跟前提一两句……也是好的。”周贞娘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都是亲姐妹,她在宫里混出头来了,对你也好呀……” 沈玉娇看着周贞娘,道:“太太,你还是请回吧!” 周贞娘咬咬牙,一下子跪到在了地上,道:“娇娇,我跪下来求你了……你就看在你四姐与你是亲姐妹的份上,帮一帮她,好不好?” 沈玉娇冷眼看着她,却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道:“论理,你跪我也不吃亏的。当初我母亲还在,你就是这么个身份。” 周贞娘看着沈玉娇,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仿佛有些听不真切她在说什么了。 沈玉娇示意身边的丫头把周贞娘给搀了起来,道:“太太,请回吧!” 周贞娘深深看了沈玉娇一眼,转身出去了。 沈珉示意一个小丫头跟着周贞娘,然后向沈玉娇道:“她这又是怎么了?过年就想起沈玉媚了?” 沈玉娇道:“或许是吧!” 沈珉道:“她和沈淮倒是不一样,我瞧着沈淮已经没力气扑腾了,仿佛就已经认命了。” 沈玉娇撇嘴,道:“我听说前儿你给他送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丫头?” 沈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道:“听说他现在钟情书画,每日在书房里面不是在画画就是在写字,我送几个丫头过去,正好是‘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岂不妙哉?” 沈玉娇轻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珉道:“之前宫里面都已经下旨了,过了上元节阿姐就要与八皇子成亲,家中的事情你便不要再操心,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沈玉娇道:“我怕这些打扰了你春试。” 沈珉道:“这些算什么打扰?这应算是读书中间的调剂了。” 沈玉娇噗嗤一笑,眉间的愁绪都散去。 . 过了上元灯节,便近了沈玉娇和赵曦的婚期。 大约是紧张,又或者是赵曦发觉自己的催妆诗作的一塌糊涂,他倒是心中升起了许多害怕和担忧,便催着身边的亲卫少年们每人都要作一百首催妆诗出来。 这下子把这群少年郎们都给难到了,作一首两首还好说了,一百首怎么可能说有就有? 于是就有胆子大的去劝赵曦道:“您是皇子,怕什么催妆诗呀?不如去问问当初太子殿下娶妃的时候有没有催妆诗呀?” 赵曦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便去东宫问了赵旸。 赵旸先问了原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娶太子妃也是明媒正娶,自然也有催妆诗了,不过我是不用怕的,至少我当年读书比你认真多了。” 听着这话,赵曦便更加慌张了,回去又压着自己的亲卫少年们开始作诗。 就在这样焦虑和期待当中,终于到了成亲的那一日。 . 之前上元灯节时候沈玉娇便已经办了及笄之礼,是太子妃薛氏出面为她主持,倒也是十分体面风光,让京中许多人都羡慕得不行。 第61节 这次成亲,赵曦直接带着他的亲卫们,出了皇宫就往安乐侯府来了。 因赵曦的身份缘故,下婿时候沈家倒是非常客气,不敢太过,只是意思一二,便到了奠雁礼。 活雁自然是准备得十分妥当,赵曦好容易轻松了一会儿,便到了他最初就很害怕,但最终仍然要面对的催妆。 所幸沈家并没有多为难赵曦的意思,沈清又是宰相,自然风度十足,沈淮倒是想摆一摆架子,但奈何他现在的身份略有些尴尬,所以也没有太多为难。 于是便在这样紧张焦虑和喜悦当中,赵曦顺顺利利把沈玉娇娶回到了自己的陈国公府里面去了。 . 加上这一次成亲,沈玉娇两辈子嫁了三次,她坐在百子帐里面,心情颇有些复杂。 待到成亲的各种仪式都走完,赵曦来到了她的身边,两人相视许久,却都没有人说话。 过了许久,是赵曦先开了口,他傻乎乎地笑了笑,道:“娇娇你今天真好看!” 沈玉娇低了头,道:“今天好像是做梦一样……” 赵曦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道:“你看……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夫妻了!” . 翻云覆雨,被翻红浪。 又早有词云: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拌,尽君今日欢。 . 第二日沈玉娇醒来的时候,赵曦却比她醒来更早,只双目亮晶晶地看着她。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又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话,然后便哈哈哈笑着重新把她压在了身下。 . 在宫里面等着赵曦和沈玉娇来请安的皇后从早上一直等到了中午,今上下朝之后过来便看到皇后一脸无奈的样子。 “怎么了?小曦惹你不开心?”想了想最近宫里面的事情,也只有赵曦让皇后这样挂心,于是今上这样问道。 皇后无奈地一笑,道:“小曦都还没进宫来呢!早知道就不让他这么早出宫建府了,现在挂着个国公府的牌子好看么!” 今上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道:“改明儿找个由头让他重新当亲王便是了,他与王妃新婚燕尔,你当婆婆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皇后忍不住笑了一笑,道:“罢了罢了,我就当是嫁了女儿,等着三日后再回门吧!” . 几场大雪之后,冬季似乎就已经过去了。 立春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虽然依然是北风阵阵,可到了中午时候出了太阳,也能感到融融暖意。 因去年冬天的雪灾,今上便颁布了一系列的旨意,一面是为了处理好去年灾情的善后,一面是为了预防今年可能出现的旱涝灾祸。 这事情便交给了户部,恰好崔橼如今正是户部侍郎,于是便得了机会离开京城,去到南边看看情形。 崔橼接到这旨意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意外,端端正正磕头接旨,然后便从户部选了同行官员去做准备,就等着离开京城。 在离开京城的前一天,今上召集了崔橼进宫。 这倒是让崔橼有些受若惊,须知今上对世家大族尤其是五姓七家的人并不亲热,于是这一番进宫,倒是让他琢磨出了别样的意思。 . 进到御书房的时候,今上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立春已过,园子里面的迎春花开得极好,放眼望去便是一片嫩黄,好看极了。崔橼在门口略站了片刻,等内侍进去通报过了,才进到殿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崔侍郎乃是崔家的长子吧!倒是一表人才。”今上免去了他的行礼,笑着指向了外面,“再过不了多久桃花就开了,不知南边的桃花现在是不是已经盛放?” 崔橼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然笑道:“南边的桃花向来开得早。” “你没有去过南边吧?”今上看着他,“此番前去可以多看看。” “是。”崔橼答道。 今上点点头,道:“你退下吧。” 崔橼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只好退了出去。 . 离开京城的时候正好遇上一场大雨,初春的大雨下得畅快淋漓,还隐隐有雷声。崔橼骑在马上,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依旧是英姿勃发。 出了京城一路向南,快近傍晚时候崔橼一行人到了一个小镇子上。为了不打扰民众,崔橼并没有惊动当地官员,只找了家客栈住下。待到随行所有人安定下来之后,他便带着同来的亲信曹鹊一路就往镇上的勾栏院去了。 曹鹊跟着他已经有许多年了,对他的爱好十分了解,也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于是刚到镇上,他就打听到了镇上那些烟花之地的方位,这会儿便熟门熟路地带着崔橼往那摇星楼去了。 刚到摇星楼门口,便问道一股甜腻的胭脂香味。崔橼合掌轻笑,看向曹鹊,道:“你小子倒是找着个好地方。闻着这味道就知道里面的娘们不一般。” 曹鹊讪笑几声,道:“卑职哪里懂这些,只不过是问了镇上的人,他们都说这儿好。” 崔橼道:“的确是个好去处,一般的勾栏院里的娘们可用不起这么好的胭脂,闻着这味道就知道这摇星楼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这么个小镇子,怎么值得开这么好的勾栏院呢?” 听着他的最后一句话,曹鹊也顺着这思路想了想,最后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嘿嘿傻笑着跟着崔橼进到摇星楼里面去了。 进到楼中,才发现崔橼刚才那一番话说得果然没有丝毫夸大,这摇星楼极尽奢华,几乎可以与金陵城中最大的勾栏院望熙楼相比。花费如此大手笔,在这样一个小镇当中,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可进到其中了,崔橼好像已经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只熟门熟路叫了出来,然后便在那些姐儿们的拥簇下上楼去了。 曹鹊一面跟着崔橼上楼,一面回头看楼下,但见这摇星楼中热闹非凡,置身其中只让人遗忘外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 几巡酒过后,崔橼醉醺醺地抱着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裳的名唤葵姐的女子就往里间房间去,剩下的几个女子见曹鹊在旁边,便也拥了过去。曹鹊吓了一跳,慌忙摆手。他可没有崔橼的胆子,他家中有妻有子,到这勾栏院来已经是为了迎合崔橼的爱好了,哪里敢提与那些女子搅合在一起。 此时崔橼抱着葵姐哪里管得了在外面的曹鹊,只一径脱去了自己与葵姐的衣裳。葵姐也不含糊,娇笑着用脸颊去摩擦他的巨大,声音软软的:“这位官爷,可还喜欢?” 崔橼伸手拍了拍葵姐的脸蛋,懒洋洋地笑着:“伺候得好,自然是喜欢的。可还有什么绝活,亮出来给爷瞧瞧吧!” . 雨停了,乌云散去,月亮露出来,黄澄澄的挂在天上,有些朦胧,可再去看又是清晰的。 崔橼躺在上,任由葵姐骑在他身上上下起伏,发出声声娇喘。他忽然来了兴致,伸手去握住了葵姐一边的浑圆,大力搓揉了几下,葵姐嘤咛一声整个人都要软在他身上。 崔橼轻轻笑了一声,用手指绕住了她的一绺头发:“你说你叫葵姐……你从前是认识我的吧?” . 低下头,细细地用牙齿去研磨他胸前的小点,葵姐一双凤眼上挑睨向了崔橼,又是嫣然一笑。伸出手去勾住崔橼的脖子,她格格笑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谁能不知道郎君您呢?” 听着这话,崔橼也笑了两声,轻抚她的头发,声音轻柔:“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吧?都知道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于是巴巴儿送了一个到这地方来。接下来那些城镇,是不是也有呢?” 葵姐脸色微变,拢了拢耳畔的头发,声音有些发抖:“郎君说什么,我不明白。” 崔橼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脸庞,然后勾唇笑了一笑:“让我猜猜,是谁派你来这里的呢?是太子的人吗?”说着,他顿了顿,却不看她一眼,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是不是太子已经察觉到我了??” 崔橼琢磨了那日在宫里面今上的种种,心中已经十分怀疑。 葵姐勉强笑了笑,道:“郎君说的这陈大人柳大人奴家可都没听说过,哪里谈得上受谁支使?” “那你为什么慌张?”崔橼双手缓缓顺着葵姐的身子下滑,最后停在了她的腰际,眼神**,“你猜猜外面曹鹊还在不在,能不能拦住你正在等的那些人?”一面说着,他却是一挺腰刺入她体内,一下下开始了最原始的律动,而葵姐却是猝不及防,到了嘴边的话也被冲撞得支离破碎,叫人听不清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猜外面有多少人在听我们在做什么?”崔橼缓缓勾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为什么会愿意到这里来呢?让我猜一猜,是因为钱——还是因为你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呢?”一面说着,他更加用力地□□,葵姐终于是哭了出来。 “慢、慢一点……”葵姐哀求着抱住了崔橼的胳膊,“我说……我都说。是齐王……派我到这里来等着大人,之后大人途径的大小城镇齐王殿下都派了人。齐王说事成之后,给我赎身……” “齐王么?”崔橼低声笑起来,“真的是他?你骗我没有?” 葵姐惊惶地看向崔橼,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的。” 崔橼冷笑一声,双手箍住了她的腰,用力□□两下,尽数泄在了她体内。 . 京城中,今上颁布了旨意,重新恢复了赵曦陈王的爵位,也册封了沈玉娇为陈王妃。 赵溥在府中躺着,心情却十分微妙了。 他和崔橼一样,也开始琢磨着今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他总觉得有些摸不清。 崔妃笑道:“我哥哥走之前送来了一个人,说是给殿下的礼物。”一边说着,她便把韦七娘给拉了出来。 . . . 第八十二章 -意外 春日渐暖,人们也开始换下臃肿的冬装,找出了轻薄鲜艳的衣衫。13579246810 换衣裳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沈玉娇却觉得烦透了,原因不是别的,就是赵曦。 他们还是新婚,赵曦还是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虽然他们在成亲之前已经有了那么久的接触,但他对她的一切都仍然非常新奇,于是这边沈玉娇在指挥着奴仆们收捡衣服,那边赵曦就兴致勃勃地看来看去,一边品评着这个红色好看,一边啧啧称赞说女人的裙子真多真漂亮。 有这么个帮倒忙的人在旁边,收捡了一上午都没能收拾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沈玉娇怒了,转头就把奴仆们都轰了出去,然后揪着赵曦的耳朵把他拖到旁边去了。 “都是女人的衣服!你究竟在看什么啦!”沈玉娇怒目而视,“难道你还想穿我的裙子吗?” 赵曦哎哟哎哟了好几声,嬉皮笑脸道:“我第一次看到,我好奇嘛!” 沈玉娇无语地看着他,道:“这就是裙子,花色不一样的裙子,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很闲,你可以去看我的首饰头面。” 而赵曦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黑色的纱裙,讨好地看着她,可怜兮兮道:“那我想看你穿这条,好不好?” 沈玉娇疑惑地接了那条裙子,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个黑纱的裙子,于是疑惑道:“你确定是我的?不是别人的?” “不是你的啊!是我以前跟着小八出去逛西市的时候,在一个胡商那里买的。”赵曦异常诚实,“胡姬穿着就很好看,娇娇你穿肯定更好看啦!” 沈玉娇展开了这条纱裙,然后再次无语地看向了赵曦:“着一共就是两片纱,根本没法穿的好不好!” 赵曦比划了一下,兴高采烈道:“就是这么穿的,后背是露着的,腿也是露着的!” 沈玉娇羞恼地把手上的黑纱揉成了一团,砸回了赵曦怀里:“你快出去不要妨碍我做事情,你要是闲得慌,你就……你就自己找事情做去!” 赵曦哎呀呀装作受伤的样子,却还是小心地把手里的纱裙给收好了,嘿嘿笑道:“那晚上你穿我看?” “你想得太美了!”沈玉娇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记白眼。 第62节 赵曦也不恼,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背着手就出了房间,让做事的下人重新进去了。 沈玉娇原以为这事情到此为止,赵曦自己出了府说是去找赵暖了,下午回来吃饭时候都毫无异常,到了晚上,他又把那条纱裙给翻了出来,这次还多加了一条看起来像是头纱的玩意儿,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娇娇,就穿我看一看嘛!”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沈玉娇无语了片刻,问道:“也没什么好看的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你一定一定想看的话,那我们条件,要是你也穿,我就穿!” 赵曦一蹦三尺高,连连点头,道:“那就说好了,我穿你也穿!”一边说着,他回身在自己的小箱子里面又翻出了一套黑纱的衣服,还有个花不棱登的头巾。 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的衣服都给脱了,赵曦半是羞涩地把那黑纱的短裤给穿上了,然后还有模有样地把那花头巾给裹在了头上,然后羞答答问她:“你看我这样是不是格外好看?” 沈玉娇看了他一眼,顿时羞红了脸:上半身赤膊也就不说了,下半身就一个黑纱的灯笼短裤,那纱又十分透明,几乎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虽说是穿了,但和没穿也没什么区别……这会儿她倒是回过味来了,他这么执着地要她穿这套衣服是为了什么。 赵曦见沈玉娇不理自己,便厚着脸皮扑了过来,道:“刚才你说了我穿你就穿,现在你可不许反悔!” “我不……你太色了!”沈玉娇红着脸瞪他。 赵曦义正言辞反驳:“这哪里算色!我这是和你分享人间美好!而且我们现在是夫妻,色也是应当的!”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也不知不觉地就滚到了榻之上,而气氛渐渐变得火热又迷离起来。 又是一晚鸳鸯绣被翻红浪,那可怜的纱裙纱裤终于是被扔在了地上,第二日沈玉娇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赵曦便也有了借口不去上朝,便陪着她在家中休息。 沈玉娇醒来时候就看到赵曦正在拿着她的发带在手里缠来缠去,经过昨天晚上那一晚上的折腾,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曦也发现她醒了,于是低头笑了一笑,又在她额角亲吻。 短短的胡茬扎得她有些痒痒,沈玉娇嫌弃地推开了他,可稍稍一动又牵动了那已经快僵硬的腰,便露出了一个十分难以言说的表情。 赵曦倒是来了兴致,他翻身从被子里面钻出来,就那么坦荡荡地跪在了她的旁边,道:“我给你按摩一二?” 沈玉娇看了他一眼,坚定地摇了头,并且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把被子给卷在了自己身上:“不你快去上朝,我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早就过了上朝的时间了!”赵曦看着面前的被子卷,嘴角却是忍不住往上翘,“娇娇,你就不怕我被人看光了?” “小曦,我觉得我们应该克制一点……”沈玉娇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烧红了脸,她可没想到成亲之后她和赵曦的日子就一直这么没羞没臊,几乎除了必要的进宫请安之类的,不是在上就是在去寝殿的路上,她虽然重生一次对这男女之事也没什么抵触心态,可这么毫无节制……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快要承受不住了。 “母后上次还跟我说,希望我们早点儿有孩子呢!”赵曦说道,“娇娇,我们要听母后的话对不对?” 沈玉娇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决定在腰好之前都不要理他了。 . 天快亮的时候崔橼从房中出来,看到曹鹊一脸担忧地站在外面看着楼下,于是笑着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没找个花娘玩乐一番?” 曹鹊一惊,见是崔橼才长长松了口气:“是郎君出来了,方才我还在想,要不要进去催一催……我们奉旨去南边,却是不好多耽搁的。若是让朝中的御史知道郎君来了这勾栏院,少不得要上折劾呢……” “怕什么,今日走快些就是了。”崔橼漫不经心地耸肩,抬腿往楼下走,“这有什么好怕的?男人逛一逛勾栏院没什么稀奇,想来圣上也是能理解的。” 听他这样说,曹鹊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辩驳——他说的分明是不对的,可分明又好像站了理。一边想着,他快步跟上的崔橼的步子,然后两人便出了这摇星楼。 东方天际隐隐发白,有启明星挂在天边,若隐若现。崔橼抬头去看东边,过了许久突然开了口:“曹鹊,你可会观星象?” 曹鹊闻声也看向了东边,却是一脸茫然:“郎君,我怎么会懂这些?” 崔橼轻笑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只回了客栈,同行的人整理一番之后,便继续上路了。 . 葵姐躺在上,只觉下身已经毫无知觉。有小丫头进到屋子里面来,扶着她进到浴桶中沐浴。她不由得苦笑一声,靠在浴桶边缘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儿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一面走一面说道:“昨儿那位郎君出手可真阔绰,葵姐儿,你可得钓着那位郎君,他可是条大鱼呢。” 葵姐疲惫地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哪里钓得住,我能活着就不错了。” 儿凑到浴桶边瞧了一眼,道:“啧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有钱不就够了?” 葵姐讪笑两声,却是不说话了。那边儿还在兀自说着什么,她也不想搭话,只让丫鬟进来服侍自己起身,到上和衣躺下。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睁开眼睛,屋子里面黑漆漆一片,只听得到外面杯盏交错的声音,热闹极了。她支起半个身子想要起身,却听见屋子里面有一个冷冷的男声响起:“葵姑娘,殿下让我过来探望你。昨儿的事情,殿下说你做得极好,已经将许诺你的东西放在你的桌上了。” 葵姐一惊,惊恐地寻声看去,却只看到桌前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她从上下来,想要点亮蜡烛,手抖个不停,连声音也不稳了:“奴、奴家不敢,奴家哪里敢说辛苦。” 那人倾下身子扶起她,声音已经冷淡:“不必惊惶,殿下之前许诺给你赎身给你银两的事情都算数,这不,我已经与儿说好了,银两也都放在桌上,一会儿你就可以走了。” “真、真的?”葵姐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人,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而发抖,或者是因为害怕。 那人道:“自然不会骗你,好了,我该走了。”说着,那人起了身,便推门出去了。 葵姐哆哆嗦嗦地点着了蜡烛,果然看到桌子上的身契和银两,一时间却是心情复杂。在风尘当中打滚这许多年,她有着相当的敏感,可在自由和金钱面前,她也不得不屈服。 在桌前坐了许久,她终于拿着那张身契起了身,也没收拾什么额外的东西,只把那些钱揣进怀里,便慢慢地离开了摇星楼。从此以后,她脱离贱籍,可以重新开始。她这样想着,走到了摇星楼外,那一条花街,灯红酒绿,可花街之外,却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 而这崔橼一行人接到了从京城来的第二道旨意,让他们绕路去一趟荆州,去看看那里的情形。这旨意来得突然,崔橼有些不明所以,可也只能老老实实变了方向,往荆州去了。 崔橼骑在马上,身侧跟着的是曹鹊,再往后才是跟在一起的户部的官员们,他们都没有说话,一路上只默默前行。崔橼回头看了一眼曹鹊,他也是依恋神游的模样,像是在思考什么,可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想。抬眼看了看前面,漆黑一片,侍卫手中的灯只能照亮眼前的一片光亮,而在风中烛火摇晃,也只能看得朦朦胧胧,想仔细看看脚下,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不如停下来休息吧!”素养突然开了口。 曹鹊忙道:“这样也好,晚上不如好好休息,白天赶路正好。” 这一行人当中崔橼的官儿最大,他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 于是众人下了马,又升起了火堆,安排了值夜,便开始休息了。 . 四下坐定,一个名叫赵缇的小官儿开口了。他之前并不是户部的,而是在京兆府做事,这次是被借调到户部来,于是和其他的户部官员们倒是不怎么熟悉。他看着崔橼,笑道:“崔郎君这一路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崔橼看了赵缇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一路上谁没心事呢?只不过我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大家都看得明白而已。” 赵缇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崔郎君这话说得有理。” 崔橼着意看了赵缇一眼,微微皱了眉。因出身的缘故,他向来与户部其他的官员们相交并不深,说话时候也总带着几分傲气。这样一来,虽然大家都在公事听他的话,却也都不怎么乐意与他来往。 这时曹鹊拎着一坛酒过来了,向崔橼笑道:“郎君,这是之前在镇上买的酒,天色这么晚了,要不要喝点酒暖暖身子?” 崔橼抚掌大笑:“好极,与诸位一道分一分吧!” 那名叫赵缇的小官目光闪烁了一下,笑着附和道:“崔郎君一番心思,大家自然不会错过的。” . 夜风一起,果然是带着丝丝凉意。众人围着火堆坐下,身后的有侍卫正在搭建帐篷。一人端着一碗酒,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几碗酒喝下肚,赵缇突然道:“不如趁这时候大家聊聊天——我是刚从京兆府来的,其实也不太知道跟着诸位大人一起要去做什么呢!” 崔橼轻笑两声,道:“什么都不知道,也要跟着我们出来?” 赵缇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鄙夷,只笑道:“我只是一个小吏,听从诸位大人吩咐就够了,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处的。” 崔橼又笑了一声,道:“这话说的是,你虽然只是一个小吏,却是有大智慧了。”顿了顿,他看向了其他人,语气温和,“大家不如来一起聊一聊?” 可这话一出,大家又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吭声了。 . 夜渐渐深了,崔橼靠在火堆旁边。或者是因为酒喝得有些多了,他双目迷蒙,若有所思一样看着远处。夜风阵阵,值守的侍卫们换完班之后笑着与他打招呼:“崔郎君还不睡会儿?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 “我再坐一会儿,今天天气挺好。”崔橼笑着摆摆手,做出一副醉酒的姿态来,“躺下就觉得头晕,或是酒喝多了。” 那侍卫笑道:“崔郎君酒量不好?刚才还看您喝了那么多。喝了酒还是趁早歇下,吹了夜风只怕会生病的。” 崔橼想了想,也就起了身,笑道:“你说的是,我还是去躺一会儿好了。若是病了,可真要成了累赘。”一面说着,他便抬腿向帐篷走去。掀开帐篷的帘子,他弯腰进去,只见帐篷中简易的榻还有茶水等都已经准备好,于是便脱去外裳,躺在了上。 闭上眼睛,他却是了无睡意。 . 开春之后,赵溥的身体已经好了起来,肩膀上的伤也已经完全治愈,现在抬手动作都如之前一样了。 相反倒是沈玉媱从开年就是**病榻,一直不见好,请了四五个太医看过,也只是说是需要好好休养,不是急症。既然不是急症,也就只能慢慢调理着。起初时候赵溥也问过一两次,后来崔橼出京,韦七娘又被送到了齐王府,他也就没心思去问沈玉媱了。 倒是崔氏十分关心沈玉媱,隔三差五便亲自去探望,还问过她好几次要不要让娘家的姚夫人来看望。 沈玉媱倒是摇头得十分干脆,她道:“原就不是什么大病,还闹得母亲不安心,那就是我的过错了,等妾身病好了,娘娘允了妾身的母亲来探望便是了。” 她这样说,崔氏也不好坚持,于是便只劝着她快些好起来。 在赵溥跟前的时候,崔氏也会提起沈玉媱来,她道:“虽然侧妃人傻,但是她的父母可不是傻子,父亲是宰相,母亲是镇远将军府的人,若是他们愿意为殿下出力,殿下有多少谋算不能成呢?” 赵溥却摇了摇头,道:“这位宰相却是不好拉拢的,你从前对他所知不多,可我却是看着他一步步从一个纨绔子弟走上来的。当初安乐侯府都只看到大郎君前途似锦,三郎君军功赫赫,谁知道会是这位宰相大人最后身居高位呢?” 崔氏疑惑道:“难道殿下之前与这位宰相大人有来往过么?” 赵溥露出了一个有些后悔的神色,道:“当初侧妃进府之前,他倒是主动找过我,那时候我也没想到最后他会成了宰相,于是一点面子也没给过……” 崔氏无语了片刻,只好静默了下来。 赵溥道:“说侧妃,不如说说该怎么把那韦七娘给安插到陈王府里面去吧!虽说你与大舅子都觉得美人计可用,但我琢磨着,这美人计对陈王,大约是没用的。” 崔氏得意地笑了笑,道:“美人计怎会没用?这次殿下便听我的吧!” 赵溥不置可否,只道:“这次便交给你好了。” . 又过了数日,到了上巳节,崔氏照例是要进宫的。 赵曦与沈玉娇自然也要进宫去的——但这一次就要按照宫中的规矩来,赵曦和皇子们一起去了今上那边,沈玉娇便和命妇们一起在皇后这里了。 见到沈玉娇,皇后倒是十分开心,招手就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笑道:“从前你进宫倒是比现在还要勤快一些,怎么嫁了小曦,就变懒了?” 沈玉娇听着这话便有些害羞,只道:“那我今后就常常进宫来给母后请安。” 皇后笑道:“你说了可作数?要不要回去和小曦商量一二?” 听着这话,旁边的赵暖倒是笑倒了,她道:“母后这话问得好,恐怕八哥是不乐意放娇娇常常进宫来的。” 一旁的罗贵妃顺手敲了赵暖一记,道:“还这么胡喊着?得喊嫂子或者喊姐姐了。” 赵暖急忙改了口,道:“嫂嫂,娇娇嫂嫂!”一边说着,她又笑软在了几案上,道,“要是让八哥知道了,又得说我当初的改口红封白拿了。”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崔氏忽然道:“陈王妃与陈王也成亲许久了,不知有好消息了没有?” 沈玉娇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赵暖就说话了。 赵暖道:“才成亲不到两个月就能有好消息……那就是坏消息了吧?” 或许是这话说得太过直接,崔氏好半晌都没能接着话说下去,而旁边的罗贵妃又顺手敲了赵暖一记,让她快些闭嘴。 皇后倒是宽和地一笑,道:“阿暖说得也是实话,做婶娘的虽然要关心小辈不假,可也得知道分寸。”她的目光扫过了崔氏,最后落在了沈玉娇身上,又笑道,“这些话你也得记住了,若是有人在你跟前胡说八道,尽管拿出王妃的派头来教训了,可不能和之前做姑娘一样软绵绵的。” 沈玉娇忙道:“母后说的,儿臣都记下了。” 第63节 崔氏尴尬极了,急忙道:“皇嫂教训得有理,是我太过孟浪了。” 皇后道:“从前皇叔与小曦的关系也好,你关心小曦无可厚非,可却不要不讲分寸了。” 崔氏听着这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简直不敢抬头。 这是她第一次与皇后这样正面交锋,从前她也是自视甚高的,崔家的嫡女,什么世面没见过呢?可没想到这一次被皇后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敲打着又不能辩驳,说什么都仿佛在说错……她暗地里握紧了拳头,脸上的笑容都十分僵硬。 这样气氛微妙之时,赵暖不顾罗贵妃的眼神,又开了口,道:“方才崔妃娘娘那么问,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呀?今儿都是一家人,崔妃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皇叔从前就和我们兄妹们玩得挺好,崔妃娘娘倒不必这么拘谨了。” 皇后赞许地看了赵暖一眼,也道:“这话说得也对,皇叔辈分大可年纪小,在宫里面也算是和我的这些儿女们一块儿长大的,感情十分深厚。” 崔氏仔细斟酌了许久,方款款笑道:“我便是想着,之前陈王与我们殿下的关系那么好,可成亲的时候也没送些好的东西过去,这次是从南边庄子上送了些□□得当的奴婢们过来,我们殿下便想着要给自家侄儿留几个了。” 这话一说,气氛便更加微妙了。 赵暖似笑非笑道:“不说宫里面和宗室里面了,就连百姓家也没有哪个叔叔管到了侄儿家去了吧?” 崔氏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口涌上了一口热血要喷出来,可又只能生生咽下。赵暖今日说的话没有什么错处可捉,唯一能挑剔的就是她说话太过直接不够婉转,可连皇后和罗贵妃都没开口,她又怎么能抓着这一点大做文章? 这时,一旁听了许久的太子妃薛氏笑道:“方才都说了,娇娇和小曦这是才新婚呢,皇婶这又是问起好消息又是说要送奴婢,便是显得太没有分寸了。若是皇叔在这儿,少不得要斥责皇婶的。小曦与皇叔关系好,可不经不起皇婶这么胡来的。” 不等崔氏开口,薛氏又向沈玉娇道:“娇娇也是,这么一直不开口,倒是让人误会了以为你和小曦的关系呢!你现在是陈王妃,王府的这些事情便是你来做主了,难不成还等着母亲来开口拒绝掉这些奴婢吗?既然是一家主母了,便拿出气势来,不要唯唯诺诺等着别人来给你解围。” 沈玉娇忙道:“薛姐姐说的是。” 赵暖笑着端着一杯酒到沈玉娇旁边去坐了,道:“今日你这样表现,就要罚酒,快快把酒喝下去吧!” 沈玉娇推辞不过,于是只好喝下。 这边劝酒之类的闹开了,也没人去理会崔氏。 崔氏尴尬地一人坐着,倒是有心与身边的人说一说话,可这时候却是没有人愿意搭理她了。 . 宴会之后,薛氏便带着沈玉娇和赵暖往东宫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八妹今天倒是嘴皮子伶俐,自从你和离之后,比之前还能说会道了。” 赵暖吐了吐舌头,道:“无聊的呗,最近都在听外面的说书先生唱话本呢!” 薛氏道:“可有看中哪一位?要不要再招个驸马?” 赵暖连连摆手,道:“我倒是觉得现在自由自在了,在宫外住着,有俸禄有银子还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还要什么驸马呀?要万一又遇到一个跟郑子恺似的,那不是又要被变成故事让别人唱一遍?我可不想再听别人改名换姓地说我的事情了。” 薛氏笑了起来,道:“现在也就随你了,等过几年,就算我不催,母后与你母妃也是要催的。” “到时候再说了。”赵暖不以为意,“倒是娇娇,你和八哥最近都在府里做什么呢?也不见你们出来玩,我去找你们,还经常遇到说你们在忙……” 这话还没说完,沈玉娇的脸就已经红透了。 薛氏也掩嘴一笑,道:“这新婚燕尔,还能忙什么呢?八妹你这也问得太……” 听着薛氏的话,赵暖猛地回过神来,脸也红了,道:“我倒是真没想到……当初我和郑子恺可没有这么……娇娇你就当我没问了!” 沈玉娇强作镇定道:“无妨,之后应该不会这么忙了……” 薛氏道:“这话可别说得太满。” 三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东宫,薛氏刚一进去,便有宫人过来说赵旸已经回来了,正与陈王赵曦在书房商量事情,说现在没有空闲。 薛氏点了点头,也没问是什么事情,便带着赵暖和沈玉娇往后面去了。 . 书房中,赵曦一脸不情愿地看着赵旸,道:“我怎么做错了?那崔家又是欺负我八妹,又是一肚子鬼心思,我怎么就做错了?我弄死了那什么崔橼,他们崔家不说阵脚大乱,也会乱上一段时间,到时候哥你再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崔家给碾死了!” 赵旸无可奈何地看着赵曦,道:“你还没觉得你做错?你为什么把你的安慰赵缇给塞到户部的随行人员里面去?你现在都准备动手要人命了你还说你没错?就算崔家千错万错,但也不能这样的!这事情若是揭发出来,你的名声就坏了!” 赵曦梗着脖子道:“名声我又不需要,我要名声做什么?我就要个痛快!我就见不得这种人整日里玩阴的!我就要弄死他!” “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对他动手。”赵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暴怒,“你可以找到很多理由,你可以有很多别的理由,但不能因为你的喜好你的憎恶对一个朝廷命官动手,你明白吗?” 赵曦见到这样子的赵旸,直觉有些害怕,于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声音也软了下来:“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赵旸道:“我已经让父皇下旨,让他们改道荆州了。” 赵曦目光一亮,道:“还可以出意外!崔橼不会水!荆州的河流湖泽最多了!” 赵旸无语地看着赵曦,道:“小曦,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但是能弄死他……”赵曦声音越来越小。 赵旸道:“我已经让人去给你收拾首尾了,你就记得两件事,第一,你不认识什么崔家人,除了皇叔的正妃崔氏之外,你谁都不认识,更不知道崔家和八妹和离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第二,你新婚燕尔,压根儿没见过什么人,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的暗卫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又与其他人有什么来往。除了这两件事以外,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赵曦还想争辩什么。 赵旸平静地看着他,道:“你知道你的冲动我花了多少功夫去抹平吗?” 赵曦终于低了头,道:“我就想……最开始就是想买通那个花魁给那个什么崔橼下药,然后让赵缇弄死他……然后就一了百了了……” “漏洞百出。”赵旸嗤笑了一声,“不仅漏洞百出,还打草惊蛇,小曦,你不是会打仗吗?这件事情上,你不知道用兵法套一套吗?他们崔家尚且知道用美人计,你这用的是什么?” 赵曦顿时泄气了,道:“我就是……我就是……我也就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赵旸长叹了一声,道:“你有时候看起来那么成熟,怎么有时候看起来那么冲动又冒傻气呢?” 赵曦低着头,脸却是羞红了,道:“下次我一定好好想清楚了再和你商量了以后动手。” “嗯,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什么教训吗?”赵旸问道。 赵曦想了想,问道:“那那个崔橼还没死?” 赵旸看了他一眼,却是忍不住笑了笑,道:“死了,不过现在消息还压着。” 赵曦眼睛一亮,惊讶道:“真的?是怎么死的?” 赵旸嘴角的笑意也浓厚了起来,道:“醉酒,然后便在湖泽里面意外呛水了。” “真的是意外?”赵曦追问道。 赵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着重重复:“意外呛水。” “噢噢噢我知道了!我懂了!”赵曦欢喜了起来,“那赵缇没有受到牵连吧?” 赵旸也被他这样的高兴所感染,忍不住笑道:“自然没有,我让他跟着那些官员,等回京之后,再安排他去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回到你身边来。” “那太好啦!”赵曦嘿嘿笑了起来。 “下次,没有下次了。”赵旸又肃穆了脸色,“下次我不会再给你这样善后了。” . . . 第八十三章 -分寸 崔橼的意外溺亡是由御史在朝上说出来的。13579246810 这位御史姓韩名识,已经是当了御史大夫许多年了,是以大胆又能言著称的,以他的资历,早就能升到别的地方,但几番今上想给他升升官,调离御史台,他都不乐意,还几番与今上辩论着自己对御史台的忠心和对今上的忠诚。 韩识在朝上道:“京中的官员应是地方官员的表率,六部官员更加要谨言慎行,这次户部前往各地,不仅仅代表的是户部,更代表了圣上,崔侍郎在这样情形下还敢酩酊大醉,幸好最后是以死谢罪了,否则若是他还敢回来,臣也要参他一本的!” 听说崔橼死了,朝中那些高门出身的官员们迅速了一个眼色,心中都有些惊疑。 尚书左丞卢墨出列道:“韩御史所说虽然也有道理,但臣以为,还因先查清崔侍郎的死因,是真的酒后溺水而亡,还是有人谋害?若是后者,韩御史方才说的那番话便有些不妥当了。再者,崔侍郎出身也不会让他做出这样放。荡形骸的事情来,臣以为,这事情应当先彻查。” 韩识却道:“卢左丞为崔侍郎开脱也不奇怪,同为北方豪族之后,情有可原。” 卢墨听着这话却有些羞恼,他道:“我只不过就事论事,韩御史却说这样阴阳怪气的话,实在太失风度!” 韩识却不看他,而是向今上道:“圣上明鉴,方才臣只说了崔侍郎饮酒作乐不顾六部形象,还未说起这崔侍郎流连勾栏院,还公然嫖。妓!朝中早有规定,官员不得嫖。妓,崔侍郎这明知不可为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去勾栏院,便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了。” 卢墨听着这话,一时间却是无法辩驳了。卢、崔两家算得上是世交,同是家中长子,卢墨和崔橼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他自然是知道崔橼的一些小癖好,也知道他对女色沉迷,去勾栏院是寻常事就不提了,他还在家里养着些貌美女子。他也说过崔橼几次,但每次都是被他用歪理给带了过去,时间久了,也就没有再多提。这会儿韩识提起了这个,他又能说什么?虽然去勾栏院罪不至死,但却是公然违背了朝中律令…… 卢墨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会站出来与韩识争辩什么,于是一时间殿中安静了下来。 今上笑了笑,问道:“此事太子觉得应当如何?” 这一两年,今上已经常常把手中的事情交给赵旸,许多事情也都会问一问他的意见。朝臣们已经习以为常,一齐看向了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赵旸。 赵旸出列,温和道:“韩御史的话虽然有理,但当务之急还是查明崔侍郎的死因,查明白了这些,再谈其他。韩御史虽然也是一番好意,但不可本末倒置了。” 韩识想了一想,倒也没反驳,而是恭顺道:“是臣想得激进了,太子所言极是。” 今上道:“既然如此,这事情便交给大理寺去查吧!” 卢墨听着这话,倒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赵旸。 赵旸仿佛无知无绝,只是回到了队列之中,恭敬地听着接下来的奏报。 下朝之后,赵旸一边让人去陈王府把赵曦找来,一边往东宫去。才刚进了东宫的大门,今上身边的内侍便过来请他到御书房去,于是他就和薛氏交代了一句让赵曦来了等着他,然后便往御书房去了。 到了御书房,今上正坐在御案之后,看到赵旸来了,于是便抬手免去了他行礼,让他在旁边站下了。 “崔橼此事,你还有什么别的看法么?”今上问道。 赵旸看了今上一眼,道:“儿臣以为,还是让崔橼手下的那些人先回京城来,让大理寺查清原因。另外再派别的人往南边去。” 今上点了点头,又问道:“崔家,你是如何看待?” 赵旸想了想,道:“常听俗话说‘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便是崔家了。” 今上笑笑,道:“言贵姓者莫如崔卢李郑王,这五姓七家,的确能人辈出,又野心勃勃。” 赵旸道:“这些高门士族,哪个没有野心呢?儿臣见,有野心也得有能力匹配才是,否则便成了笑话了。如崔橼,他与卢墨年纪相当,卢墨已经是左丞,但他却还只是一个户部侍郎,若他来谈野心,便十分可笑了。” 今上道:“他去南边之前,朕倒是见过他一次,那次倒是只觉得他年纪轻有些傲气。”顿了顿,他终于不再绕弯子了,而是非常直接问道,“前儿有人给朕说了你和小曦的一些事情,你现在准备说给朕听吗?” 赵旸愣了一会儿,他原也没想瞒着今上多久,但没想到这么快今上就知道了。 今上道:“这事情是小曦闹出来的吧?你跟在后面善后,倒真是个好哥哥。” 这话一出,赵旸就有些拿不准今上的喜怒了,于是小心翼翼看了今上一眼,然后道:“这事儿虽说是小曦冲动,但我做兄长的没能管好他,所以还是儿臣的过错。” 今上禁不住笑道:“朕还没说你们的对与错呢,怎么都开始往身上揽责任了?” 赵旸道:“这事情最开始也不是小曦挑起来的,父皇也知道八妹和郑子恺的事情,便是从这件事牵的头。后来那韦七娘被崔家带走,小曦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上了心。” 今上道:“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倒也是有本事,只不过头脑实在简单太过。” 赵旸忙道:“儿臣已经教训过小曦,他也说没有下次了。” 今上摇了摇头,道:“你就和你母后一样,把小曦护得没边了,他那小子就是被你们坏的。他现在在哪里?让他过来见朕。” 赵旸笑道:“方才我让人把他喊去了东宫,这会儿也不知进宫了没有,我让人去寻了他来。” 第64节 今上点点头,允了赵旸的意思。 于是赵旸便让人出去找赵曦,又试探着向今上道:“这次崔橼的事情,也不失为一个契机,可以以此为突破点,把崔家给……” 今上嘴角翘了翘,道:“不,还为时尚早。” “还早?”赵旸有些不解。 今上道:“这些高门士族虽然从前也是野心勃勃,但他们之前非常安分。” 赵旸思索了一下,又联想到之前赵溥受伤的事情,于是心中有了猜测。他想了想,道:“但为着父皇的声名计……” “并不是为了名声。”今上打断了赵旸的话,“名声当然很重要,但出发点却并不是名声,朕坐在皇位上,你才是太子。” 赵旸抬眼看向今上,心中已经明了。 说话间,赵曦已经来了。 他进到书房里面,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垂手站在了赵旸的身后。 今上不再说刚才显然没有说完的话语,而是笑问道:“又是数日不见,又用身体不适逃了四五日的早朝,小曦你如今怎么身体这么不好?可是王妃没有照顾好?可需要朕找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赵曦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道:“明天一定来……反正早朝上许多事情和儿臣也没什么关系嘛……” 今上哼了一声,道:“你身为皇子,难道不该关心天下苍生?” 赵曦一愣,倒是反应机智,道:“天下苍生皆在儿臣心中,儿臣心里念着……就不在嘴上四处张扬了……便是因为念着天下苍生才吃不好睡不好身体也……不好了……” 今上笑骂道:“你倒是狡辩的功夫一流。” 赵曦见今上也没有发火的意思,于是便讨好地凑上前去,狗腿地给今上捏了捏肩膀,道:“父皇,你看儿臣以后就是要当一个闲散宗室了,还这么上进做什么呀?虽说您和哥哥都盼着我上进,可万一我要是太过耀眼了,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撺掇着做坏事了怎么办?” “你对你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嘛!”今上享受着来自儿子的按捏,语气中带着笑,“按你这么说,就应该放任你了?那你今后还想不想带兵了?” “想啊!”赵曦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父皇答应让我带兵了?我可以再去安西把梵国打一遍的!去西南也可以!去西域也可以!只要能带兵我哪里都愿意去!” “不学无术的人可不能带兵。”今上含笑道。 赵曦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就这么被绕了进去,于是求助地看向了赵旸。 赵旸忍着笑道:“父皇说的是,带兵打仗可不能用头脑空空的人。” “可……”赵曦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旸,又去看今上,“但我想带兵打仗……” 今上道:“若现在让你抛下王妃,去西域的都护府,你愿不愿意?” 赵曦挣扎了一会儿,道:“愿意!” 今上笑了一笑,又道:“你舍得把你王妃一个人丢在京城?” 赵曦内心挣扎得更厉害了,嚅嗫道:“要是能带上王妃一起……就更好了……” 赵旸禁不住一笑,道:“罢了,父皇逗你呢,你还当真了?” 赵曦看着今上,颇有些喜感地耷拉了眉毛,道:“原来父皇逗我……我还以为父皇真的让我去西域打仗了……”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会让你去的。”今上安抚了他一句,“现在你就好好说说,你究竟怎么想的,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 赵曦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便和赵旸打眼色。 赵旸道:“崔橼的事情,父皇已经知道了。” 赵曦低了头,没想到这件事情最后连今上都知道,心中有些惶恐了,于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口中道:“父皇,这事情是儿臣做错了。儿臣只想着,崔家先是算计了八妹,害得八妹被人笑话,又是算计了儿臣,儿臣心中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就只想着要报复……就动手了。” 今上倒是没有恼火的意思,还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坦诚,可你做事之前除了想要报复,还想过其他没有?” 赵曦老老实实地摇了头。 今上无语地看了他半晌,又道:“那你想过,如果他出了事,大理寺去查,你该怎么办?” 赵曦再次老老实实地摇头。 今上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先跟着太子做事,这个月跟着太子熟悉朝政,从下个月开始就在台省和九寺五监轮着学习。” 赵曦愣了一会儿,下意识是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这究竟要去多少部门,可一时间竟然算不清了,顿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赵旸好心道:“也没多少,三省六部你轮过来也就九个月,九寺五监加起来十四个,这样简单算算,就是二十三个,最后加上御史台,一共二十四个,正好两年。” 赵曦咬咬牙,道:“两年也不多,父皇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听话的!以后再也不惹事了!” 今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已经成亲,就是大人了,可不要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偷懒,还去找你母后来说情,今天下雨不想去了明天出太阳来不了了,要是知道你无故多懒,朕是要罚你的。” 赵曦道:“父皇放心吧!儿臣这次一定听话!” . 出了御书房,赵曦整个人都像是受了□□和打击一样,趴在了肩舆上,然后去重华宫找皇后了。 到了重华宫外,却又看到了上次跟着刘太妃等人一起来的那目光不老实的宫女,赵曦在让人进去通报的那时间盯着那宫女看了几眼,猛然就想起来这就是他头一次遇到高春桥带着沈玉娇他们进宫的时候那个左顾右盼还盯着他看的女人,顿时他便觉得有些微妙了。 他没怎么去打听沈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沈玉媚进宫,在他的认知里面,这种勋贵人家就算是要送女儿进宫,也没有送进宫当宫女的道理。他有心去打听打听这八卦,却又不好贸然上前去抓着沈玉媚就问,于是暗暗提醒自己回府之后便要去问问沈玉娇。 而那边沈玉媚已经看到了赵曦,她目光闪烁了一会儿,甚至想着要开口喊一声“妹夫”,可进宫之后她终究还是学到了很多教训又看到了许多血淋漓的残酷,她也知道在宫中当宫女是要讲规矩的,任何做错的事情都可能会丢了小命。她沉默地低下了头,用力抿了抿嘴唇,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里边高春桥亲自出来把赵曦给迎了进去,一边引着他走,一边悄声说道:“刘太妃正好在,娘娘很是不开心呢,殿下若能开解一二就好了。” 赵曦忙问道:“刘太妃来做什么?” 高春桥道:“奴婢听了一会儿,是为了齐王殿下和您的事情,说是齐王殿下是心疼殿下您所以才想着给您送几个调。教好了的丫头呢……” 赵曦已经从沈玉娇那里听说过崔氏在上巳节的时候问她有没有好消息又说要送人的事情,他原想着这事情既然不是赵溥开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了,可没想到这次竟然又绕到了刘太妃那里?赵溥究竟想做什么? 这样想着,他已经进了正殿,看到刘太妃陪着笑坐在皇后下首。他上前去行了礼,口中笑道:“许久没来给母后请安了,母后最近可还好?” 皇后笑了笑,也示意他起身坐下,然后道:“今儿你怎么来了?听说是陛下找你?” 赵曦道:“父皇和我说,要开始学着给太子哥哥帮忙了,以后就要更加忙碌,更加没空来看母后了——母后,到时候你多多打发人来找我,那样我就能来看母后啦!” 皇后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办事,都已经是大人了。” 刘太妃在一旁道:“陈王这样忙碌,也正好要几个知冷暖的人呢!” 赵曦想开口,却被皇后的眼神制止了。 皇后道:“太妃老糊涂了,小曦府里面的事情自然有王妃去管,我做母亲的都不会插手,太妃插手做什么?” 刘太妃来之前是听着崔氏说了许多的,她自然知道崔氏的谋算,也知道整个崔家想做什么——这便是她为赵溥选了崔氏的原因,她在宫里面几十年,哪里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可到了这时候,为了她儿子为了他们的谋算,她也只能厚着脸皮来说这些不该说的话了。 刘太妃道:“这哪里算插手?这也是小溥的一片心。” 皇后道:“太妃既然这样说,就先把那几个丫头送进宫来,我先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绝色,就这么想尽了法子要往小曦跟前送。” 刘太妃有些讪讪,但仍然陪着笑道:“明日我就让他们送进来。” 皇后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又道:“太妃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吩咐小曦呢!” 刘太妃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也就起身告辞了。 看着刘太妃走了,赵曦才开口问道:“这与上次上巳节的,是一回事?” 皇后点了头,道:“这明眼人都知道有问题了,也不知太妃是在想什么。难不成还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么?” “或许是那几个丫头是绝色?是个男人看了就不会放手?”赵曦胡乱猜测着。 皇后冷笑了一声,道:“你在宫里面见了这么多美人,有哪个是绝色到让所有男人都看了不舍得放手的?” 赵曦想了想,道:“这倒是真没有。” 皇后道:“这便是了,所以他们要是会有这样的想法,那还真是傻得十分奇特了——刘太妃当初在宫里面先帝跟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愚昧,难不成还真是老了老糊涂了?” 赵曦嬉笑道:“反正母后看得这样明白,肯定不会被他们给糊弄了过去。” 皇后拍了他一下,道:“明天你让娇娇进宫来,这事情她也得学着处理了才是。” “我明儿一早就送她过来。”赵曦满口答应下来。 . 在重华宫吃了午膳,又和皇后聊了聊最近宫里面的事情,赵曦又从皇后哪里得了许多小玩意,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出宫回府了。 回到陈王府,正好遇到沈玉娇正在茶室里面煮茶,于是他便把那些小玩意先交给了管家,然后便去到茶室陪着她坐下了。 “我今天在宫里面看到了一个人,好像是你一个姐姐。”赵曦先说了沈玉媚的事情,“之前也没听你说你们家还有谁进宫了吧?” 沈玉娇抿嘴一笑,把一杯茶放到了赵曦的跟前,道:“采选入宫的,当时差点儿把我二叔给气死了,进宫的那天恰好二叔升了参知政事,进了政事堂。” 赵曦露出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这专门进宫做宫女?好好的侯府不呆着,跑进宫去当奴婢?” 沈玉娇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吧!” 赵曦更无法理解了:“谁会去看一个奴婢呢?就算看中了一个奴婢,看中了一个宫女……也没有捧上天的道理啊……” 沈玉娇道:“这些我能明白,你更明白,可我家太太不明白呀!” 赵曦无语了片刻,又道:“不如和小舅子商量商量,把你这个姐姐从宫里给捞出来,省得将来心高气傲地还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你和小舅子呢!” 沈玉娇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别说了,当初我二叔就想把她给弄出来,但她宁愿受苦也要留在宫里,就是铁了心要在宫里面,谁劝都不松口。” 赵曦目瞪口呆了,道:“这要是将来惹事,一定会惹个天大的事情来。” 沈玉娇耸了耸肩,道:“那也只能将来再说了。” 赵曦喝了一口茶,也不再多说什么沈玉媚,转而就说起了他马上要跟着赵旸学习政事,然后去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去轮值的事情。 “这些轮下来,大概得两年。”赵曦趴在茶几上没精打采道,“所以接下来两年……我都不能像咱俩现在这两个月一样自由自在地玩耍了……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进宫去……天黑了才能回来……” 沈玉娇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既然是父皇和太子殿下一起决定的,那你就乖乖听话吧!” 赵曦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嘟着嘴撒娇:“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沈玉娇含笑看着他:“要怎样的安慰?” 赵曦趴在茶几上歪着头笑,口中道:“穿那条胡姬的裙子给我看?” 沈玉娇好笑地敲了他一记:“想都别想,你趁早把那条裙子给扔了,我是不穿的哦!”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太没情。趣啦!都说是闺房之乐呢!” 沈玉娇道:“除了这个,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听着这话,赵曦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道:“以前我从西市上看到过一本书,我还买了,要不我们一起研究研究?” 沈玉娇见他这样兴致勃勃,又说是书,于是有了点兴趣,道:“那你拿出来看看好了。” “走走,我们回房看去!”赵曦嬉笑着起了身,还干脆利落地把沈玉娇给抱了起来,然后就往房里跑。 沈玉娇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边怒道:“下次你抱起来之前就不能先说一声!太突然了!” 第65节 “嘿嘿嘿,这不是怕你跑了吗!”进了房间,赵曦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就从书架的最角落里面翻出了一本红色的书,然后塞到了她的手里,殷切地看着她,道,“你看看,我们今天就按照书上来,好不好?” 沈玉娇本能地起疑,翻开那红色的书,扉页上画着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赤。裸。男。女…… “小曦……”她哭笑不得了,“我觉得我们俩平时在这件事情上太放纵了……你不觉得吗?” 赵曦装可怜:“可我明天开始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沈玉娇合上这本明显就是春。宫图的玩意,放在旁边:“今天不行……改天我们可以试试……” “真的?”赵曦眼睛都亮了,但很快又问,“为什么今天不行?” 沈玉娇随手把这本春。宫放回了书架上,口中道:“今日葵水来了……所以不行……” 赵曦半晌无语,然后上前去环住了沈玉娇的腰,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肚子:“以前母后每次都说肚子不舒服,你不会吧?” 沈玉娇忍不住笑:“这你也知道?” 赵曦道:“那是……我就是母后的贴身小棉袄。” 沈玉娇揶揄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都是说女孩儿家的话。” 赵曦嘿嘿笑道:“反正用在我身上,也是一样的。” 两人腻歪了一阵,又回去了茶室煮茶点茶,说起了别的事情。 赵曦忽然想起了刘太妃的事情,于是道:“明日我还要先送你去重华宫呢,刘太妃说把那几个丫头送进宫去给母后看看。” 沈玉娇拧着眉头道:“那几个丫头是有什么不一样?非得进我们府里来?” 赵曦道:“说不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管那么多呢,不让她们来就是了。” 沈玉娇笑道:“不如让母后直接赐到齐王府去。” 赵曦道:“这不太可能吧!” 沈玉娇道:“这有什么不可能?明日我去与母后说,母后肯定会愿意的。” . 第二日沈玉娇去了重华宫,便把自己的想法对皇后说了。 沈玉娇道:“之前皇婶也说那几个丫头聪明伶俐会照顾人,太妃也说着几个丫头会照顾人,那干脆母后就留着几个丫头几日,等再过几天就是寒食节,那时候便赐给齐王府,说是父皇心疼皇叔了,给皇叔几个可人疼的宫女伺候着。”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虽说有些不太合规矩,但也是个好主意。” 沈玉娇笑道:“原本皇婶和太妃的做法就不合规矩,干脆便不要按照规矩来了。” 两人正说着,刘太妃与齐王妃崔氏果然就带着五个绝色女子来了,那五个绝色女子当中,自然便是有那韦七娘。她们是一模一样的打扮,都穿着嫩绿的裙衫,梳着简单的发髻,低眉顺眼,看起来的确乖巧。 崔氏向皇后道:“娘娘,就是这几个丫头,您看,是不是便是极好的?”顿了顿,她把韦七娘推了出来,又道,“这一个针线上尤其出色,双面绣都很是拿手。” 皇后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道:“如此就留下来,先在宫里面学一学规矩吧!” 崔氏听着这话,心中狂喜,她可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松了口,她原本还准备了许多说辞,现在却是派不上用场了。 倒是刘太妃觉得有些不太踏实,她着意看了皇后一眼,又看了看沈玉娇,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妥,最后便没有吭声。 皇后道:“再过几日是寒食节,皇叔从前最喜欢斗彩蛋了,今年可有准备?” 崔氏急忙笑道:“这几日殿下就在家里面让下人琢磨这些呢,还说到时候要进上给娘娘和陛下看。” 皇后道:“那便等着看皇叔的彩蛋是如何精巧了。 . 在寒食节馈赠精心雕镂的彩蛋来较胜斗赢也算是大周朝的一个民俗特色了,不仅民间有这样的风俗,宫里面奇工巧匠多,于是花样更加繁多,除了用鸡蛋以外,还用过其他的蛋,内容和花色也比民间更加复杂。 到了寒食节那一日,赵溥献上了两枚雕镂精美的鹅蛋,果然是比过了许多其他的彩蛋。 今上大喜之下,便说了赏赐,赏给了他一些精巧玩意,又赏了金银,最后加上了一些宫人奴婢,说是怜惜自己这唯一的弟弟住在宫外没人伺候,多一些人在王府,做皇兄的便多一份安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赵溥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但他也不能推辞,于是也说了一些感恩的话语,回到家中时候,金银奴婢们都已经被送到了府上,他特地招来一看,却差点儿没晕过去!那几个他费尽心思塞到宫里面说是要送给赵曦的女人,怎么又重新送回来了?! 他回身让人把崔氏叫来,指着韦七娘等人不说话。 崔氏大惊,完全没想到皇后会玩这么一手,那一日虽然皇后答应得极好,可后面的确也没说这些人的归宿,这下子重新送回来,他们也是无话可说了。 赵溥道:“这事情你还是不要再插手了,还有,回去和你们崔家说,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听我的,如果再有胡乱出手的时候,那也就不用继续合作下去了!” 崔氏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自从崔橼死后,崔家到现在还没选出另一个家主出来,原因无他,便是崔家现在也分了两派,一派是之前以崔橼为首要支持赵溥的,另一派则是支持今上的,这两派的势力不相上下,相互之间也不服气,若不是之前崔橼有长房长子的名头,也没那么轻易能坐上了家主之位。 崔氏试探着问道:“那殿下……崔家现在家主未定,殿下要不要……” 赵溥哼了一声,道:“那就等你们崔家先把家主定下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崔氏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 开春之后的春试,沈珉考过,然后便要参加殿试。 沈珺倒是落了榜,但之前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他也不是很着急了,现在倒是一心一意为沈珉加油呐喊起来。 自从沈玉娇嫁入了陈王府,沈家的情形和之前都不一样了,大房现在沈珉做主,因他又有爵位又有功名,倒是无人敢惹事,于是整个沈府都因为大房的安静而显得平静了起来;二房的沈清现在进了政事堂,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姚夫人倒是比之前还要谨慎几分,常常教导沈珺不许出去惹事,又时常让人去敲打两个庶子,不许他们在外面胡作非为;三房则是一心等着沈湘有朝一日从涯洲回来。 殿试之后出了成绩,沈珉一篇文章得了今上的青眼,又看他年纪小,模样又俊俏,便提了第三名做了探花郎。 有这样成绩,沈珉高兴极了,游街之后便兴冲冲地亲自跑去了陈王府报喜。 沈玉娇也听说了沈珉考中,倒是比他本人还要高兴几分。 姐弟俩一起开开心心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说起了沈珉的前程。 “将来,将来肯定会更好的。”沈珉这样说道。 . . 第八十四章 -选妃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13579246810 这一年的春天,宫中的宴会突然多了起来。 说是突然,也不尽然,皇后是说要给公主们相看驸马,今上也说是如今皇家需要开枝散叶。 多数人并不会察觉到这些宴会中的不同寻常,但赵溥却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 一阵南凤吹过,太液池边花香四溢。 皇后和刘太妃慢慢走在甬道上,身后跟着的就是赵溥。 “皇叔眼看着也成亲一年多了,现在王妃也好侧妃也罢,都没有个好消息。”皇后看了一眼刘太妃,脸上对着笑,“皇叔和我的太子年纪相当了,太子膝下都有两个孩儿,做叔叔的却一个都没有呢!” 赵溥略有些无奈,他看了一眼刘太妃,道:“母妃和皇嫂若是有什么安排,我一定会听从的。” 皇后温和地笑了掉,道:“说起来倒是真的了,我昨儿还和太妃说,太妃也觉得好呢!我倒是为皇叔相看了三位非常可人的侧妃呢!” 赵溥略有些惊讶,抬眼去看刘太妃,口中道:“母妃,这么突然纳三位侧妃,恐怕不太好吧?” 刘太妃笑得有些僵硬,道:“这便看你的心意了,若你愿意,便让你皇嫂来替你安排。” 赵溥想要说什么,对上了皇后温柔的目光,却又谨慎地低了头,道:“就听皇嫂的安排。” 皇后道:“那便这样说定了,明儿皇叔可得记得来,那三位侧妃的人选,我已经让她们明天都进宫来了。” 赵溥略有些尴尬地点了头。 . 宴会之后,沈玉娇回了王府,便和赵曦说起了宫宴上的种种。 沈玉娇道:“也不知母后是什么打算,今儿和皇叔说了要娶侧妃的事情,明儿就要让皇叔定下来呢!” 赵曦在东宫和赵旸做了一天的事情,却是不知道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于是便让沈玉娇把宫宴上的事情说了,然后他琢磨了一会儿,道:“可能是父皇的意思吧!其实母后一直不怎么管宗室的事情。” 沈玉娇若有所思,又到:“今儿我听八妹说,那三个侧妃来头可大了,一个是高祖二十九公主的第五代孙女柳赦儿,一个是孔雀国的安博娜公主,还有一个是刘太妃的娘家人。” 赵曦被高祖二十九公主的第五代孙女给噎了一下,掐指算了一下,哭笑不得了,道:“这都和宗室不搭边了吧,究竟是怎么追溯到高祖的二十九公主的?” 沈玉娇笑道:“我哪知道?就是八妹跟我说的。” 赵曦哈哈笑起来,道:“我记得高祖都是追封的吧,这可扯得太远了。” . 这位高祖二十九公主的第五代孙女的母亲是京中有名的徐婕,她嫁给柳家不久,柳家便因为欠债太多差点儿被要债的人给打死——她的丈夫也真的是被要债的人打死了,那时候柳家几乎没人能站出来顶起一片天,就是徐婕挺身而出,抓住了打死人这桩事情,把那债主告上了大理寺。 后来经过几番判决,最后徐婕还了银子,那打死人的债主也丢了命,最后人们想起她来,都只觉得这女人泼辣异常,不能随便沾惹。 柳赦儿是柳郎君的遗腹女,徐婕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原本是没想着让柳赦儿进宫的,可未曾想到竟然是宫里下了礼聘——这年头能被礼聘入宫也是一种殊荣了。 得知柳赦儿是要准备给赵溥来当侧妃的时候,徐婕正对着镜子梳妆。女人爱美,虽然徐婕是个,但她也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爱美之心。每天早起,她甚至要花上比平常女子多一倍的时间用来梳妆打扮。 “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刘太妃的意思?”她虽然是个,但是对京城的事情还是了解颇多的,她捻起手边的花簪在发髻上比划了一下,从镜子里面看着自己的丫鬟,“今天不要用芍药,去园子里面折两支海棠来。” 丫鬟急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徐婕和前来报信的人了。 “听说是皇后的意思。”那人说道。 徐婕回头去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问道:“除了咱们家姑娘,还有谁家的?” “还有就是刘太妃娘家的刘姑娘,另外还有个孔雀国的公主。”那人答道。 “这可了不得了。”徐婕嗤笑了一声,“最后是齐王拍板?” 那人笑道:“这我便不知道了,再多的,也打听不出来。” “知道了,有你来报个信,我也就不会抓瞎。”徐婕重新看着镜子,拿起花钿来在额上比了一下,皱了眉头去看丫鬟,“不是说要用金箔来做么?这是什么玩意儿做的,敢送到这里来?”一边说着,她用力把装着花钿的匣子给扔到一边去了。 去外面折花的丫鬟急急忙忙进到屋子里面来,小心地收拾了那匣子,道:“太太,这花钿是姑娘昨儿亲自为您做的……奴婢们怕姑娘把握不好轻重,没敢让姑娘用金箔……” 听着这话,徐婕更是动了怒,斥道:“你们敢让姑娘去碰那些东西,万一有个好歹,你们可担当得起?” 一旁的报信的人瑟缩了一下,站在一旁连声也不敢出。那丫鬟只好跪在地上一叠声地讨饶。好容易徐婕的怒气才降下去一些,那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太太,还有件事儿要说与您听。” “你说。”徐婕的语气和缓下来。 那人道:“皇后的意思,让姑娘也去宫里,和那两位一起,就让齐王殿下选。” 徐婕皱了眉头,道:“这可倒是排场大,和圣上选妃一样了。”说着她挥挥手,让那人退出去。 第66节 又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妆容弄得整齐,徐婕起了身,看向身旁的丫鬟,道:“你去帮姑娘收拾着,然后叫人备车,我们一会儿就进宫去。” 侍女道:“姑娘一早上就出去了……” “她出去做什么?”徐婕皱了眉头,“还不快找人把她找回来!简直是半点规矩也不懂,还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在外面抛头露面!” 丫鬟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默默地出去了。 柳赦儿回来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柳赦儿是徐婕唯一的女儿,也长得很像徐婕,高鼻大眼,十分漂亮。 见到徐婕,柳赦儿上前两步,笑道:“母亲,刚才听说要进宫去?” 徐婕道:“你快去打扮一番,我们马上就进宫去见皇后。” 柳赦儿好奇道:“见皇后做什么?” 徐婕道:“是为了齐王选侧妃的事情,现在便问问你,可愿意嫁给齐王?” 柳赦儿惊了一下,捂住了嘴巴,好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母亲的意思是,我可以进齐王府当侧妃?” 徐婕轻笑一声,道:“当侧妃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只不过是说得好听,在寻常人家,不就是小老婆?” 柳赦儿略有些纠结,道:“若是能当王妃,便更好了。” 徐婕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只道:“这就别想了,还是快些收拾了,先进宫去吧!” “是的母亲。”柳赦儿仍是高兴地说道,然后便跟着丫鬟进内室去了。 春风和暖,柳条嫩绿,御花园中从来都是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皇后坐在回廊下看着身边的女官们在园子里面玩耍,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远远的,传来了徐婕的笑声,顾太后抬眼看去,身旁的匆忙之间赶来的女官哆嗦了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奴婢通传不利,惊扰到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没你什么事情,你去搬两把椅子来。”皇后和蔼地笑着,并不责怪她。 女官急忙退下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正好逢到徐婕领着柳赦儿到御花园里面来。 “妾身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赎罪!”徐婕到来,先跪下请罪。 皇后微微一笑,道:“无妨,先起来吧!”一边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柳赦儿身上,于是又是一笑,道,“你女儿倒是像你。”最后一句话,她看向了徐婕。 徐婕笑道:“可别像妾身一样命苦就好。” 皇后道:“像你英气十足,又杀伐果断便可。”一边说着,她示意柳赦儿走近身前来,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我想着齐王应当会喜欢你的。” 柳赦儿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看了皇后一眼,声音十分娇憨:“可小女子也没见过齐王呀……” 皇后笑道:“那现在让你去见一见,你可敢?” 柳赦儿看了一眼徐婕,道:“若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皇后微微一笑,道:“那便让人带着你偷偷去看一眼吧!”一边说着,她招手让了一个女官过来,便带着柳赦儿去看赵溥了。 剩了徐婕有些坐立不安地在皇后跟前站着,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皇后道:“我从前听闻你敢独自一人就上大理寺去打官司,想来是个明白人。” 徐婕忙道:“不敢当。” 皇后微微一笑,道:“我属意你的女儿,也是因为你足够明白。” 徐婕道:“有什么事情娘娘尽管吩咐便是了。” 皇后还是一笑,道:“吩咐已经说过了,你心中也是有数的。” 徐婕静默了一会儿,道:“妾身原是想着能给女儿找个好归宿,不求高门大户,能知道疼她就行的……虽说齐王府好……可妾身也知道我们家是高攀不上了……” 皇后道:“这倒也未必,若论出身嘛……也是可以追溯的。” 徐婕脸红了红,道:“那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娘娘还是不要埋汰妾身了……” 皇后倒是不以为意,道:“你既没有撒谎,又没有夸大,如此便是实情。” 这时,刚才送柳赦儿去见赵溥的女官回来了,向皇后道:“娘娘,齐王殿下把柳姑娘带去西苑说话了。” 皇后和蔼可亲地笑了笑,道:“既如此,你便回去柳姑娘设变伺候吧!” 女官应了一声,重新退了下去。 徐婕挣扎了一会儿,道:“齐王殿下已有正妃……此事若是崔妃娘娘不乐意……” 皇后道:“赐婚之事,只需要下旨就可以了。” 徐婕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是没说出话来,只好咬着下唇沉默了下去。 皇后道:“我们也去西苑看看吧!” . 西苑听上去像是个花园的名字,事实上就是太液池边上的一座院子。里头养了许多奇珍异兽,诸如什么孔雀山鸡大白兔,豹子山猫大老虎,还有会说话的鹦鹉等等。 到西苑的时候,正好遇上柳赦儿和赵溥无话可说地盯着两只正在上窜下跳的猴子看,宫人们都在旁边气氛十分尴尬。 皇后和徐婕到了之后,恰好和看猴子的柳赦儿和赵溥打了个照面,四个人倒是一时间不知是继续看猴子还是先说说话了。 最后是徐婕先开了口,道:“赦儿,那边有你喜欢的孔雀,你看!已经开屏了!” 虽然是句没什么内容的感叹,但好歹缓解了这样尴尬的气氛。 柳赦儿回头去看孔雀,悄悄松了口气。 皇后则笑着看向了赵溥,问道:“皇叔觉得这位柳姑娘如何?” 赵溥僵硬地笑了一笑,道:“柳姑娘倒是比小暖还小。” 皇后仿佛有些讶异的样子,却笑道:“皇叔喜欢就行的。” 赵溥看了看柳赦儿,又看了看那名扬京城的徐婕,默默地没有接话。 这样的尴尬一直持续到那位孔雀国的安博娜公主到来,才被打破。 皇后一边让人送徐婕和柳赦儿先出宫,一边便让人把安博娜公主带过来。 而趁着这样的时间,赵溥向皇后求饶道:“皇嫂,之前崔氏做的事情都没和我说,我都不知道她为难了小曦……皇嫂还是放过我吧……” 皇后温和笑道:“这是为了皇叔好,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呢!” 赵溥有些幽怨地看了皇后一眼,不敢辩驳。 . 那孔雀国的公主是专门进贡到京城来的,说是送给了今上。 今上如今对这些公主什么的毫无兴趣,最开始便准备随便赐给哪个皇子或者大臣做侧室,正好赵溥撞了上来,就让皇后把这位公主领着去见赵溥了。 安博娜公主穿着一身紫色的明丽衣衫,出现在了花丛当中,笑颜如花言笑晏晏。 她对着皇后和赵溥行礼,口中道:“见过娘娘和齐王殿下。”她的官话说得极好,根本就不需要有翻译在场,声音如珠玉落盘一样好听极了。 赵溥看了一眼这异域风情的安博娜公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太敢在皇后面前这么毫无遮挡地去那暴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修长大腿和精致的脊背。 皇后倒是坦坦然,道:“公主的衣服特别美。” 赵溥道:“皇嫂……今天真的不要了吧?” 安博娜公主上前去,柔声问道:“齐王殿下觉得我不好吗?” 皇后笑道:“皇叔自己决定就好。” 赵溥看了看那娇俏可爱的公主,心中觉得沉甸甸的。 . 最终赵溥没坚持到见刘太妃的娘家侄女就找了借口逃离了宫中,他实在不想再待下去,尤其是皇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告诉他,她给他准备了很多女人,原因是之前他和崔氏冒犯了她的赵曦——除此之外,他一时间想不到更多的理由。 而越是往这个方向想,他对崔氏便更加怨怼了,他甚至开始觉得,若不是当初纵着崔氏一定要送那韦七娘去陈王府,现在也就不会是这样尴尬的局面了。 然而回到陈王府,崔氏还是满脸不愉快的样子。 崔氏问道:“殿下在宫中看好侧妃了?可要现在就收拾了院子出来?” 赵溥疲惫道:“不必了,没有什么侧妃,你先回去吧!” 崔氏心头一喜,有心多问两句,可还没说出口,就被赵溥给赶了出去。 “我要一个人想想。”赵溥这样说道,然后关上了书房的门。 崔氏觉得有些烦闷,可又无可奈何,于是最后还是先回去了。 . 赵溥落荒而逃的事情自然而然是传到了还在东宫陪着赵旸做事的赵曦耳中,那时候他正给赵旸写奏本,赵旸口述,他就写在奏折之上,于是才有心思一心二用。 他哈哈笑道:“真没想到父皇和母后会这么做,现在皇叔是不是后悔死了?他一定是觉得因为得罪了我,父皇和母后才这么对他。” “也可以这么觉得,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早就让父皇母后不高兴了。”赵旸说道。 赵曦索性就放下了笔,八卦道:“那母后和父皇不会真的给塞三个侧妃过去吧?那什么……高祖的多少女儿的多少代孙女儿?我昨天听娇娇和我说的时候,简直笑死了!” 赵旸也忍不住笑,却道:“你可别小看那个孙女,那只是个虚名头,但说出名字说不得你也知道,就是京中有名的那个徐婕的女儿。” 赵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道:“徐婕还有这么个听起来这么厉害的……身份啊?不对,这个应该是徐婕那个死了的丈夫家的名头?” 赵旸笑着点了头,道:“正是。” 赵曦吐了吐舌头,道:“京城中真是了不得,随随便便一个,还能和高祖扯上关系……” 赵旸道:“所以才说,京城里面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呢!” 赵曦道:“那母后会把徐婕的女儿给皇叔么?” 赵旸想了想,道:“我估摸着不会,但应该会把刘太妃的内侄女赐给皇叔吧!这样一来,刘太妃也愿意的。” 赵曦摊了手,道:“我都不知道刘太妃到底想做什么了,其实她应该请旨直接去皇叔府上住,总比留在宫里好。” 赵旸笑道:“说不定刘太妃已经请了旨,只不过是母后父皇一直压着呢!” . 这边赵溥因为侧妃的事情焦头烂额,那边赵旸在东宫已经能正经做事情,沈珉则在殿试之后去了翰林院做了编修。 从先帝起,殿试之后,授一甲三人为翰林修撰、编修,再于二甲选文学优等者五十人及善书者十人为庶吉士。于是沈珉去到翰林院,倒是意料之中的了。 对此,沈清倒是十分高兴的,他当初便是庶吉士的出身,现在沈珉比他当初还要更好一些,乃是编修,将来也一定会比他走得更加稳妥。 这样想着,他也就开始教着沈珉如何在翰林院中与这些文人相处,又开始细细与他说起了京中这种交错的人际关系。 对此沈珉自然是感激不已,沈淮是他的父亲尚且什么都不说,沈清只不过是他的二叔便这样尽心尽力,他哪里能不感恩在心呢? 第67节 他也倒是与沈清真情实感地表达过几次心中的感想,倒是被沈清摆了摆手带过去了。 沈清道:“咱们一家子,当然是一荣俱荣,你袭爵又能有这样的科举出身,对咱们沈家有多少好处我都数不过来,你们下一辈当以你为首,将来小珺都还要你来提携呢!”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珉哥儿,四娘的事情咱们还是得找个时间给处理了,若放任了四娘一直在宫里面,说不准哪天就给我们惹个无法收拾的事情出来呢!” 想到了沈玉媚,沈珉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一二,但也并不觉得沈清是在危言耸听。 于是他道:“这件事情,我改日与阿姐商量一二,毕竟阿姐现在进宫容易,若阿姐有法子,肯定比我们在府里这么琢磨好。” . . 第八十五章 -宋家 对于沈清和沈珉来说沈玉媚现在就好像一枚还没有爆发的毒瘤。 但对于周贞娘来说,沈玉媚则就是未来的荣华富贵,尽管现在并看不出有丝毫的迹象表明将来沈玉媚能飞上枝头。 正因如此,沈珉这一次来告知她要把沈玉媚从宫里接出来的时候,周贞娘便嚎啕大哭起来,她现在拿捏不住沈琼,沈淮也不听她的话了,沈琇还小压根儿没法依靠,便只剩下一个宫里面的沈玉媚,还能让她幻想着今后可能的好日子。 她扯着沈珉道:“珉哥儿就不能帮一帮你姐姐?如今你中了探花了,又去了翰林院,随便说一说话,媚儿就能在宫里面过得很好了。” 沈珉看了一眼周贞娘,略有些冷漠地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拉了出来,道:“今日我只是与太太说一声,并不是来征求太太的意愿的。” 周贞娘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道:“媚儿既然进了宫,便一定会有好的前程,你们毁了媚儿的前程,你们都不安好心。” 沈珉没有理她,只让人备了马,然后一径就往陈王府去了。 陈王府中,沈玉娇正在让丫鬟们配线,准备给赵曦绣个发带,听闻沈珉来了,便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亲自去前厅等着他。 沈珉心事重重地进到前厅,看到沈玉娇,便开门见山地把沈玉媚的事情给说了。 沈玉媚刚进宫的时候,恰逢沈清当了宰相,沈家就想把沈玉媚给接出来,那个时候都没能劝动了她,现在她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被说动出宫呢? “说不定她现在觉得再熬一熬就能出头。”沈玉娇说道。 沈珉道:“我已经和周氏说了,反正她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我在来的路上是想着,若是今年宫里面要放人出来,能把沈玉媚加进去便好了。” 沈玉娇想了想,道:“我听母后说,每年五月的时候会因端午节的缘故放一些人出去,今年端午还没到,不知放出宫的人都定下了没有——我明日进宫去问一问吧!” 沈珉叹道:“现在阿姐是不用再理会沈家这摊子事情了,有时候我真想把周氏给扫地出门了去。” 沈玉娇摇了摇头,道:“且忍着吧,她现在也是有名分的人,好歹也要喊一声太太,哪怕现在沈淮是庶民呢?更何况沈淮还在,对了,沈淮难道就没有说要让沈玉媚出宫么?” 沈珉道:“说不定他心里还做着自己能当个国舅之类的美梦呢!” 沈玉娇忍不住笑,道:“现在家中你来当家作主,便不要把这些放在心上了。你就当他们是借住的亲戚,和你无关便是了。” “借住的亲戚哪里会三天两头来找麻烦的?”沈珉愤愤不平了,“沈琇前儿还过来和我说,想让我给他捐个官当当,他不想读书了。你说,他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啊?我为什么要给他捐官,他是个谁啊?” 沈玉娇有些诧异了:“这话是他说的?后头没人煽风点火?” 沈珉哼了一声,道:“我问了,应当是沈琼教他的,我真是想把沈琼给踢出去,让他出去自立门户啊!” 沈玉娇拍了拍沈珉的肩膀,道:“你只能忍忍了,二叔能让沈璞和沈瑄出去自立门户,那是因为二叔是他们的爹,可你不是沈琼的爹,所以你也就只能……” 沈珉不开心道:“道理我都是知道的,但是就是一点都不高兴。” 沈玉娇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听我的,有些事情不理他们就是了,要是他们闹得太过分,也别想着家丑不能外扬之类的,就去京兆府告状去大理寺喊冤呗,你一个安乐侯,又是翰林院的编修,喊个冤告个状,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沈珉听着这话倒是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为难,道:“这样我自己也没面子了呀……” 沈玉娇噗嗤一笑,道:“那为了面子着想,你就只能忍着了。” 沈珉一声长叹,道:“做个侯爷可真难啊!” 沈玉娇也没再多劝什么,她是知道沈珉心中早就有计较了,这会儿不过是随口说说,所以她也就没想着多劝或者说让沈珉全听自己的。她重生到现在,自然是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可以放过,只要她自己过得舒心,沈珉也能健康长大随心所欲,她便不是十分强求其他了。 姐弟俩在一起用了午饭,沈珉去了翰林院说是有些事情,然后沈玉娇便重新回去准备给赵曦绣发带了。 刚把花样给画好了,又选了流苏的颜色,沈玉娇忽然听到赵曦的声音从外面响了起来,她闻声抬头,便看到他意气风发地走进来。 “诶,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看到赵曦,沈玉娇也起了身,一边让人上前去伺候他把外套给换下,一边又让人端了茶水上来。 赵曦嘿嘿一笑,让上前来准备伺候自己换衣服的丫鬟先退下,然后拿了茶水,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然后道:“我偷偷回来看看你,今天在东宫,我哥在接待那个孔雀国的人,哎哟说的话一句都听不懂。”顿了顿,他亲昵地拉着沈玉娇坐下了,目光就落在了她面前几案上那些散落的绣线上面,“你在做什么呢?这是上次说给我绣的发带?” 沈玉娇点了头,道:“我思来想去啊,你还是用青色的好看,看起来稳重,你觉得呢?” 赵曦道:“我觉得我这么俊朗不凡,当然是什么颜色都好看了。” 沈玉娇揶揄地看了他一眼,道:“那给你绣个绿的?” 赵曦噎了一下,道:“那可不行,你都已经有我了,难道你还能找到比我更俊美更帅气的男人吗?” 沈玉娇掩嘴笑道:“你就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会夸自己的男人。” “那你来夸夸我呗!”赵曦厚着脸皮说道,“就夸我能干啦,夸我精干啦,夸我俊秀啦,都可以的呀!” 沈玉娇支着脑袋看着他笑:“那能干精干俊秀的你,为什么今天偷跑了?” 赵曦嗐了一声,道:“刚就说了,他们讲话我听不懂……我哥能听懂……他们也就没找个鸿胪寺的人在旁边翻译一下什么的……我坐在旁边就跟听天书似的。我本来还想去看皇叔的热闹,谁知道皇叔自己落跑了,我也就回家来了。” 沈玉娇问道:“皇叔跑了?我今日是没进宫,不是听说母后给准备了三个?” 赵曦道:“要是换了我我也跑啊,那个高祖的那个公主的第多少代的孙女的母亲你知道吗,就是京城里面特别有名的那个寡妇徐婕,换了我,我也不敢跟这个徐婕正面来啊,别说娶她女儿了,就连看一眼都不敢的。听说皇叔还带着那个徐婕的女儿去看了猴子……皇叔也是蛮厉害的。” 沈玉娇哭笑不得道:“不就是个寡妇,人家能撑起一个家,还能养大女儿,把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都给解决掉了,比一般的男人都顶用呢!” 赵曦随手拿着流苏的金线在手里绕了两圈,道:“不过虽说皇叔不太可能娶徐婕之女了,但是还是好期待母后直接把她给皇叔啊,那样皇叔就没空到处惹事了。皇婶也就要先对付家里面的这些侧妃啦之类的,才有空来折腾外头的事情。” 沈玉娇道:“我那日与薛姐姐也说了这事情,薛姐姐说,这些事情也是不容易定下的,恐怕都只是走走过场。” 赵曦向后仰倒,直接躺在了软塌上,口中道:“我觉得可烦了,许多事情明明可以当面就问个清楚,但是父皇就不喜欢这样,我哥也不喜欢这样。皇叔要是有不轨之心,直接问呗,看他怎么答就是了,这么折腾着他,也不知道是要折腾他还是要折腾别人。不说别的,要是中间皇叔真的和——那个徐婕的女儿有了什么,最后吃亏的也是徐婕和她女儿呀!皇叔又不会掉一块肉的。” 沈玉娇含笑看着他,捏了捏他的手心,道:“父皇母后有他们的道理。” 赵曦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看她,道:“我以前想着啊,要是我以后当了皇帝之类的,我就改一改规矩,就改成呢,有什么想法直接动手不要动口了,用力量来说话,这样是不是就会天下太平了?” “那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办?”沈玉娇笑着问。 赵曦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道:“你的话,直接让我上就可以了嘛!” 沈玉娇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赵曦的头发,道:“要是遇到你也打不过的人呢?” 赵曦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有我打不过的人?” 沈玉娇道:“我觉得我小舅你就打不过。” 赵曦“啊”了一声,认真想了想,道:“应该可以的吧……你小舅——诶说起来,你舅舅家今年是不是就守孝结束了?” 沈玉娇道:“正是呢,不知父皇是什么打算。我前儿接到了大舅舅的信,说是到七夕时候就准备回京来了。” 赵曦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前儿是听着父皇说来着,但——也没仔细听。” 他们俩正说着,忽然最近一直跟着赵曦的侍卫雷判慌慌张张跑进来了。 雷判慌张道:“殿下,太子殿下要过来抓您逃班了……” 赵曦顿时从地上弹了起来,慌乱地把头发抓了抓,又急急忙忙把鞋子给穿上,口里面慌乱道:“娇娇我先躲一躲,要是哥哥来了,你就说我没回来过啊!!” “没回来?”还没等赵曦跑呢,赵旸的声音就已经传来了,“那现在是谁在说话?” “鹦鹉!!是鹦鹉!!”赵曦抓着雷判就要往后院跑,可还没跑两步,就被赵旸身边的侍卫给拦下来了。 赵旸缓步走进来,看着一身乱七八糟的赵曦,向沈玉娇笑了笑,免去了她行礼,然后不紧不慢道:“我正与人说话呢,一回头你就不见了,我原想着你是不是更衣去了,可左等右等都没见着你的人,原来是跑回家来了。上次是谁说要好好学着做事,不再偷懒耍滑了?” “是我……”赵曦窘迫得低着头,一个劲儿往雷判身后躲,“哥……我那是听不懂啊……你都没让鸿胪寺来个人翻译翻译……” “听不懂就可以偷跑了?”赵旸挑眉。 赵曦连连摇头,简直要把脑袋给摇成拨浪鼓:“不能不能……哥哥,我错了……” 赵旸在旁边坐下了,还是笑着的:“错了为什么要跑?” 赵曦哀怨地看了赵旸一眼,道:“哥……你这样太可怕了……我就是偷偷跑一次,你就追到这里来了……” 赵旸轻松地笑了笑,道:“其实并不是为了来抓你偷跑的。” “啊?”赵曦愣住了,“那……” “去齐王府找皇叔。”赵旸说道,“你和我一起去。” 赵曦呆愣地眨了眨眼睛:“真不是啊……那……” 赵旸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怪雷判吧,雷判那嗓子喊得可真好,该赏。” . 闹了这么个乌龙,赵曦极其不好意思地跟着赵旸出了府,往齐王府去了。 沈玉娇刚把那发带绣了个开头,然后宫里面皇后来了旨意,让她进宫去。 放下发带,沈玉娇向身边木樨笑道:“今日这发带真是多灾多难,就配了个线,别的倒是什么都没做了。” 木樨一边伺候着沈玉娇换衣服,一边笑道:“明儿再做便是了,姑娘原也就只是打发时间。” 沈玉娇笑了笑,换了衣服便进宫去见皇后。 到了重华宫中,却发现太子妃薛氏在,刘太妃在,还有个意想不到的沈玉媚也在。 沈玉娇上前去行了礼,有些疑惑地和薛氏交换了一个眼神,薛氏悄悄示意她不要说话,于是她便安静地站在了薛氏下首。 刘太妃看到沈玉娇来了,于是向皇后道:“既然陈王妃来了,娘娘不如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王妃知道呢!原本就是一家人,还是亲姐妹,倒是没想到妹妹当了王妃,姐姐竟然在宫里面当宫女,要是传开了,不知要惹多大的笑话。” 皇后似笑非笑,向沈玉娇道:“你看看,站在刘太妃身后的,是不是你姐姐?” 沈玉娇看了沈玉媚一眼,道:“回母后的话,她的确是我的异母姐姐。” “刘太妃的意思,是想提拔你这异母姐姐。”皇后道。 沈玉娇道:“太妃若想提拔,提拔就是了,实在不必来问儿臣的。” 皇后笑道:“是了,我也是这么对刘太妃说的,若是要提拔她在寿康宫做个女官也好,或者是想赏出去也罢,太妃自己拿主意便可以了,实在不必兴师动众地把你从宫外叫进来。” 刘太妃道:“我也是想着,这是陈王妃的姐姐,无论做什么,还是要看陈王妃的面子的。” 薛氏不禁莞尔,道:“太妃老了,倒是有些执拗不通情理了,这位宫女虽然是陈王妃的异母姐姐,但进宫并非是陈王妃的意思,也没必要看陈王妃的面子。若是太妃觉得喜欢,提拔就是了。” 刘太妃把沈玉媚给拎出来,全是赵溥的意思,赵溥逃出宫之前,便让人去给刘太妃递了消息。他是不敢正面和皇后发生冲突的,又不想因为侧妃的事情提前和今上闹翻,他的布局都没设好,现在早早的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闹了矛盾,倒是不好了。于是他想着让刘太妃出面来折腾点小花样,好歹能为自己打些掩护。 他思考之下,倒是想起来了在刘太妃宫里面见过一次的沈玉媚——他从前跟着赵曦去沈府的时候就见过沈玉媚,这次再见,虽然不太知道她为什么进宫当了一个宫女,但是也飞快想出了一个能恶心到赵曦和沈玉娇的方法——恶心到了沈玉娇和赵曦,也就相当于给皇后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这麻烦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是也很是能纠缠一段时间。 刘太妃权衡之下,虽然觉得这事情实在太没档次,但思来想去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就不要脸皮豁了出去,带着沈玉媚就到了重华宫。 皇后道:“太妃想见娇娇也见到了,娇娇的话太妃也听到了,太妃想怎么处置这奴婢,都随太妃的意思,娇娇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刘太妃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想着,这沈玉媚从前也是侯府小姐,现在却当了宫女,实在委屈太过,不如就给她一个恩典,让她去了陈王府上,姐妹俩共侍一夫,效仿娥皇女英,说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第68节 一旁沈玉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期待地看向了沈玉娇。 而沈玉娇不动声色,只道:“太妃却是想错了,有些事情或许太妃不清楚,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什么的,便说给太妃听吧!我这位四姐的母亲从前家里的姨娘,后来扶正以后,亏待了我和我弟弟,还想方设法要害我和我弟弟……” 话说到这里,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抿了抿嘴唇,低下头。 刘太妃倒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回事,她在深宫当中,哪里去知道这些事情?况且赵溥没有和她提过,她也没有问过,于是这会儿便觉得有些没法把刚才的话说下去了。 沈玉娇道:“若是太妃喜欢我这四姐,想给她一个恩典,不如就放她出宫去自行婚配,也免得在宫中蹉跎了年华。” 刘太妃踟蹰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旁边的沈玉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她哭道:“奴婢愿意在宫中伺候太妃,不愿出宫!” 刘太妃挑眉,没有说话。她在宫中多年,并不蠢笨,沈玉媚这话一出,她心中就有计较。再联想刚才沈玉娇说的话,她也知道了这沈玉媚进宫是为了什么。这会儿她也乐得帮沈玉媚一把,为难一下沈玉娇,于是道:“在我的寿康宫哪里有什么出路呢?不如娘娘把她收到重华宫来吧!” 皇后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沈玉娇看了皇后一眼,然后笑道:“说句太妃不爱听的话,若我是太妃,却是不敢留了她在宫里面的。当初她的母亲和大姐是如何陷害我,如今都历历在目,想一想她有那样的母亲和大姐,便能猜测在耳濡目染之下,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凶狠恶毒又不讲情面,自私自利不考虑家里人——当初我这四姐进宫的时候,哪里是家里人愿意的呢?我父亲不愿意,我二叔压根儿想都没想到她要通过采选入宫,那时候家里还说呢,就算不为别的想,也要为家里的女孩儿想想,如我们沈家又不是贫苦之家,一个女儿都养不起过不下去了所以让女儿采选入宫当宫女去,她这么一进宫,倒是把整个沈家女孩儿的名声都带累了。” 那边沈玉媚听着沈玉娇侃侃而谈,几乎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嘴,可现在她们之间哪里又是简单的姐妹关系?她又怎么能冲上去让沈玉娇闭嘴? 刘太妃听着这番话,心中已经有些厌烦了,于是换了副笑脸,道:“原来果真是我老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一层,还以为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呢……多亏了陈王妃说了这么一番话,免得让我这老婆子上当受骗。” 沈玉娇道:“太妃过赞了,我也不过是说实话。” 皇后见刘太妃态度转变,于是也笑了笑,道:“那便让这位沈姑娘出宫去吧,不过说起来好歹也是伺候了太妃一场,太妃起初也喜欢她为人,便赏赐一些银钱带出宫去,好嫁人。” 沈玉媚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却被旁边的一个女官给按住了。 沈玉娇笑道:“娘娘仁慈。” 薛氏也道:“这样便是再好不过了,如娇娇所说的,虽然之前有种种不堪,但看在还是一家人的份上,让她出宫去,也是一种莫大的赏赐了。” 刘太妃轻叹了一声,也道:“娘娘仁慈。” 如此沈玉媚的青云之梦才开了个头,便已经落下了帷幕。她为了自己今后的荣华富贵吃了那么多的苦,当了宫女当了下人伺候了那么多人,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却被打落泥土,甚至连申辩机会都没有,便被送出宫了。 沈清和沈珉得知,倒是非常高兴。 沈清向姚夫人道:“没想到五娘有这样能耐,我才与珉哥儿提了一句,珉哥儿还说要和她去商量一二,没想到今天四娘就被送出来了。” 姚夫人是看到了沈玉媚被送回来的样子的,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笑道:“恐怕是宫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今儿四娘回来时候脸色灰败得很。” 沈清道:“且不去管她,反正大哥还在,我们去管她,倒是多余了。” 姚夫人点了头,又道:“我今儿听我娘家大哥说,宋国公府马上就要出孝,就要回京城来了。” 沈清微微愣了一下,道:“你不提,我倒是要忘了——这一晃三年都过去了。” 姚夫人不紧不慢地摇着手里的团扇,道:“咱们家老太太也不太好,若是老太太突然去了,咱们家也是三年……可咱们家比不了宋家,他们家现在还有人记挂着,到时候咱们家嘛……未必就有人还想着念着了。”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自从母亲病了到现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有时我也想丁忧的事情,现在好容易当了宰相……真是不舍得啊。” 姚夫人笑了笑,道:“该来的总是要来,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坏事。” . 去了一趟齐王府没见着赵溥,赵曦便老老实实跟着赵旸回东宫去。已经快是晚上了,他是有一百个不乐意进宫,可因为今日擅自跑了,原本就心虚,于是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赵旸,有意见也不敢说话。 “今天找皇叔究竟要做什么呀?”赵曦忍不住问道。他在去齐王府的路上就已经问过,但那时候赵旸说到了就知道,可他们却没见到赵溥,于是他也就无法得知了。 赵旸笑道:“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曦道:“总不是为了他的侧妃的事情吧?那事情也轮不到我们来插手啊。” 赵旸道:“安西战败时候,之前的大都护赵恩也被押送回京,但是父皇一直都没有让人去审问。” 赵曦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忽然有提起了安西之战,他想了想,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头?可别又是拐弯抹角的皇亲国戚吧?” 赵旸笑道:“你还真没说错,这人是宗室,不过离得很远了。” “难怪了,他也是姓赵的……”赵曦感慨道,“我之前还以为他就和我身边的赵缇一样,只不过是恰好也姓赵呢!” 赵旸道:“这人,是皇叔一手提拔起来的,之前在北庭。” 赵曦皱了皱眉头,道:“皇叔把这个人从北庭调到安西去做什么?不对,皇叔怎么可能有能力把这么个人送到了大都护的位置上?” 赵旸笑了一声,道:“之前父皇下旨,让四方兵马互换,目的是让军队能保持一个积极向上的活力,也免得这些手握兵权的人雄踞一方,难以管制。初衷自然是好的,但在执行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一些事情,比如安西之战。” 赵曦的眉头几乎要拧成结,他之前对政事关心太少,现在听赵旸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仍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于是试探着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皇叔钻了这个空子?安西之战是皇叔一手挑起来的吗?” 赵旸道:“钻空子的自然不是他一人。在这样调动的过程中,有很多有野心之前得不到机会的人,都在蠢蠢欲动。” 赵曦眉头紧锁,问道:“那么,这个赵恩究竟是个什么作用?” 赵旸笑了笑,道:“你或许可以想一想。” 赵曦嘟着嘴巴皱着眉头,道:“都说到这里了,你却不说下去,还吊我的胃口……” “有些事情得你自己想清楚才行。”赵旸这样说道,“父皇已经下旨让宋国公府的人准备回京来,到时候宋惠也会回来,你可以跟着他学一学。” “宋惠?”赵曦疑惑地问道,“我要跟着他学什么?” “宋惠也是科举出身,也是探花郎。”赵旸说道,“父皇非常喜欢他,他考中探花之后没有和一般的考生一样去翰林院,而是直接去了中书省做了舍人。” 大周朝的中书舍人的品级并不高,但并非是一个年轻的探花初入官场就能去做的。中书舍人有六人,品级正五品上,是中书省的骨干官员,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谓之“五花判事”。省内的意见经中书令、侍郎汇集后,再交付中书舍人,然后根据皇帝的意旨草成制敕。舍人六人分押尚书省六部,并辅佐宰相判案。简而言之,中书舍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 赵曦惊讶得张大了嘴巴,问道:“这不合规矩吧?” 赵旸道:“虽然不合规矩,但宋惠到了中书省之后,便证明了父皇的眼光并没有错,若是让他去翰林,是在消磨他的才华。” 赵曦想了想,忽然纠结了:“那要是我跟着他,他不会嫌我愚笨吧?” 赵旸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怎么会担心这个?” 赵曦道:“听你说这么个人,好像聪明得不似凡人……我自然会担心一二了。” “到时候他来了,你见过了,也就知道了。”赵旸说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东宫,薛氏早早儿就派人在宫门口等着了。 进到东宫里面,赵曦笑着和薛氏打了招呼,问了好,又道:“薛姐姐,今日我又要打扰你们了,可不许再说我吃得多。” 薛氏笑道:“今日便想着小曦你要来,便让他们多送了几份,你不怕吃撑着了就行。” 赵曦哈哈一笑,也没恼,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没见我的侄儿们?快让他们出来,我带着他们玩去!” 薛氏道:“今儿他们下午贪玩,功课都还没做好,我让他们把功课做好了,再吃饭。” 赵曦愣了愣,下意识回头去看赵旸,道:“不如先吃了再做功课吧?” 赵旸道:“功课的事情,还是听太子妃的。” 赵曦眨了眨眼睛,道:“他们还那么小呢,功课也不急于一时呀!” 赵旸哼哼笑了两声,道:“当然要从小开始抓了,否则长大以后都和你一样怎么办?” 赵曦不开心地瞪了他一眼,道:“像我怎么不好了?我觉得我哪儿都挺好的。” 薛氏笑道:“小曦这样也挺好的——今日娇娇下午也进宫了,为着是她姐姐的事情,刘太妃宫里有个宫女恰好是她姐姐。”她三言两语简单地把重华宫里的事情给说了,“后来就把那沈玉媚送出宫去了。” “……我前儿还与娇娇说了她这个姐姐呢……”赵曦道,“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反正娇娇是娇娇,她姐姐是她姐姐,她们说起来也没什么关系。”薛氏道,“你也不要回去多为难娇娇,有这么个姐姐,她自己也是不想的。” 赵曦忙道:“我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事情……幸亏最后是送出宫了……” 赵旸忽然道:“皇叔家里那个侧妃……我记得也是陈王妃的姐姐?” 薛氏道:“那是沈相的女儿吧?” 赵旸和赵曦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都没说话。 薛氏抿嘴一笑,道:“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不提了不提了,还是先吃晚饭吧!” 在东宫吃了晚饭又和赵旸的两个儿子玩耍了一番,赵曦便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就出宫回了陈王府。 回到王府之后,沈玉娇随口把沈玉媚的事情说了,赵曦又拐弯抹角地和她打听起了宋惠。 沈玉娇道:“我之前在宋国公府的时候,与小舅舅关系不错,小舅舅的确才华横溢,珉弟读书都是他一手教的。” 赵曦问道:“那你小舅舅耐心好嘛?会骂人吗?” 沈玉娇想了想,道:“我没见过小舅舅骂人,不过耐心这个算不得好……珉弟之前跟着他读书时候,要是反应太慢了,他是会嘲笑的。”顿了顿,她好奇地看向了赵曦,“你问我小舅舅做什么呀?” 赵曦没有回答,而是又问道:“嘲笑?很严重的嘲笑吗?” 沈玉娇道:“也不严重吧……大概也就是随口嘲笑一两句……”他这样的反应让她觉得十分好奇了,“你怎么突然对我小舅舅这么有兴趣了?” 赵曦仰天长啸:“哥哥说等你小舅回京了,让我跟着你小舅去学……” 沈玉娇惊喜道:“我舅舅们就要回来了?不用等到七夕了?” 赵曦郁闷道:“应该是吧……娇娇,你怎么不心疼我?” . . . 第八十六章 -回京 老太太周氏死了。 之前她卧病在床的时候,身体倒是还好的,后来沈清也一直延医用药让人好好照顾着,但毕竟人老了,一旦人老又受了伤,便恢复起来十分缓慢,日子久了也就渐渐虚弱了下去。 老太太周氏是在晚上悄无声息地没了,早上丫鬟进去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已经凉了,气息全无。 震惊之下,沈清先去告了假,又亲自去问了伺候周氏的丫鬟们,怎么会到了早上才知道。 在周氏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姚氏之前就怕那些丫鬟们喜欢挑是非,所以特地选了老实忠厚的。 最早发现周氏去世的那丫鬟黄桃道:“老太太最近不喜欢我们近身伺候,晚上也不许我们在屋子里面守着,所以最近也都是早上时候才会进去的。” 沈清皱着眉头道:“那老太太昨天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黄桃忙道:“最近都没有的,昨天更是没有了,用了晚饭之后,奴婢还推着老太太在园子里面转了转,然后才去休息的。” 沈清长叹一声,也只能这样认了。 他才刚刚与姚夫人说了宋家守孝完了可以回京,这下子就轮到他丁忧三年了。 沈淮也带着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扑在周氏的床前哭了一场,然后便呆呆地站在了旁边,仿佛傻了一样不知道要做什么。 沈珉是孙辈,向来与周氏的关系也不亲厚,这会儿上前去哭过,便和沈清商量着应该怎么通知亲眷,然后办理后事了。 那边周贞娘倒是哭得彻天动地,沈玉媚在旁边也是不停地抹眼泪,沈琼和沈琇跪在了她们的身后,两人虽然低着头,但看得出来脸上并没有太多悲痛之意。 第69节 庄夫人带着沈玳过来看过,也没说什么,只是表情木木——沈湘如今还在涯洲,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倒是让人给三叔送个信。”看到了沈玳和庄夫人,沈珉急忙说道,“让家里人快一些送过去。” 沈清听了这话,赶忙吩咐了下去,又安慰了庄夫人几句,便让姚夫人先带着她和沈玳下去休息。 “要不是你说,我倒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沈清苦笑一声,“这事情太过突然,我这会儿脑子里面也都是懵的。” 沈珉悄声道:“二叔先写丁忧的折子吧!虽然已经告了假,但折子还是要上的。” 沈清苦笑了一声,道:“那这里的事情,你可应付得来?” 沈珉道:“二叔放心吧,二婶还在这里呢,我有什么应付不过来的?” 沈清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便先转了身去了一趟书房写折子。 周氏死了,在沈家竟然没有掀起多么大的悲伤,仿佛每个人都有心思,而每个人都只是在哀叹现在需要守孝,仿佛没有一个人是真的为了周氏而伤心。 沈玉娇是在下午的时候和赵曦一起来的。 送上了奠仪之后,沈珉带着赵曦去见了沈清,而沈玉娇则和姚夫人一起站着聊了聊家中的事情。 她们正说着要回去吴郡去的时候,周贞娘忽然带着沈玉媚来了。 “若是现在我们回去了吴郡,守了三年,家里的孩子们可该怎么办?”周贞娘一上来就这么咄咄逼人地问道,“若是在京中还好了,回去了吴郡……那都是多少年都没回去了!” 沈玉娇皱了皱眉头,并不欲搭理她,只是看向了姚夫人。 姚夫人道:“这事情你与大哥还有珉哥儿商量就是了,犯不着在我跟前嚷嚷。” 周贞娘却是看着沈玉娇,道:“你害得我的媚儿从宫里被赶出来,现在又要守孝,将来她这辈子可该怎么办?”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媚,不紧不慢道:“太太想怎么办怎么办,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也不是沈家的人呀,太太问一个外人该怎么办,好没道理。” 周贞娘呲目欲裂,狠狠道:“是了,我之前是对你和珉哥儿不好,我之前还恨不得你早点死,给我的婳儿媚儿让出路来,凭什么你能占着嫡女的位置,凭什么你的母亲当初对我那样忽视,可后来你也都报复回来了——” “我有报复你们?”沈玉娇打断了她的话,嘴角翘了翘,眼中甚至是含笑的,“太太说错了,我可真的没有报复过你们,若我要报复你们,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你如今所遭受的种种,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周贞娘想要辩驳,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她甚至找不出来什么证据,沈玉娇真的正面地报复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但分明就是她,分明就是她的所作所为,才让她现在如此凄惨可怜。 沈玉娇看了一眼周贞娘,又道:“太太整日里说这个欺负了你们,那个亏待了你们,从前我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可太太怎么不想想,你究竟是个什么牌位上的人,值得大家去针对你,值得大家去欺负你?你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吧!” 一旁的姚夫人道:“娇娇这话说得有理,大嫂整天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家里面仿佛都在针对你,可针对你有什么好处?就好像你刚才说的回去守孝的事情,难不成家里就只有四娘要守孝?我的五郎要守孝,三房的四郎也要守孝,这一大家子都要回吴郡去,又不单单只是你们一房的人。” 周贞娘嘴唇哆嗦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沈玉媚给拉住了。 在宫里面磋磨了快一年,沈玉媚眼看着的确比从前要成熟又沉稳许多,她温声道:“二婶别恼,我母亲也只是一时心急了,说话不中听也只是因为心急而口无遮拦。”顿了顿,她又向沈玉娇道,“娇娇也别恼,咱们家的事情我们哪能不知道呢?将来还想着能求你提拔一二的,都是自家姐妹……” “不敢当。”沈玉娇摆了摆手,“我是不敢与你来攀姐妹亲戚的。” 沈玉媚脸色都没变,只温和笑道:“娇娇这就是生气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沈玉娇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与珉弟是一家人,和你却不是,所以你也不必做出好姐妹的样子来恶心人了。话说多了没意思,我今日来也不过是面子上应酬一二,否则以当年老太太那样对我母亲,我真是不该来的。” 沈玉媚仍然是笑着的,道:“我知道娇娇你只不过是这会儿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是一家人总不会变的,娇娇,你说对不对?” 听着沈玉媚这样的话,沈玉娇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从前她可没有这样的耐性,看来是在宫里面也学会了很多。她看了一眼沈玉媚,似笑非笑,道:“宫里面的确锻炼人,二婶,你说是不是?” 姚夫人笑道:“的确如此。” 前面赵曦已经打发人过来说在外面等她,于是沈玉娇没有再多看沈玉媚一眼,只向姚夫人告了辞,然后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出了沈府。 沈玉媚死死拉着周贞娘不让她跟到外面去,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母亲且忍一忍,现在她已经是陈王妃了,又不是我们家的人,母亲说什么,都只会是徒惹笑话。” 周贞娘道:“有些话不如就摊开了说,这样忍着忍着,真的忍到三年后,你可有想过你该怎么办?你比她还大,她现在已经嫁人,你还连个亲都没订!” 沈玉媚道:“母亲忍一忍吧,三年就三年,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周贞娘眼睛都红了,道:“我这辈子就恨当初没有把他们姐弟俩给掐死,否则哪里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 出了沈府,沈玉娇上了马车,便听赵曦道:“刚才我听人说,宋国公府已经来了下人在打扫屋舍,过不了几日,应该就要来了。” 她随口道:“这可来得不巧,恰好就遇到沈家这事情。” 赵曦听她语气也不太好,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后头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沈玉娇想了想,把和周贞娘的事情简单说了说,然后道:“我反正是已经嫁给你不用担心了,可想一想珉弟还和他们算一家子呢,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赵曦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也不用担心珉弟,我方才在前面的时候,还听他与你二叔商量着要分家呢!想来是要在回南之前把这事情都处理了吧!” “分家?”沈玉娇略有些意外。虽然她从前也与沈珉商量过分家的事情,可他们也一直都没有商量出一个好的时机,这会儿乍一听到,又细细一想,便觉得这时候是再好不过了。 赵曦又道:“你也不必担心沈家,珉哥儿看着也不是愚笨的人,你二叔更加心中清明。至于你的父亲嘛……这个,他现在就算想闹出什么事情来,也是不能了,你说的你四姐种种,就不足为虑,毕竟是个女人,还能使出什么手段呢?” 沈玉娇听着他这么简单地把沈家的情形说了,倒也觉得的确如此,于是脸上神色松快了一些,道:“原是我想了太多?我之前还在想着,到时候他们要是缠着我不放,我应该如何是好了。” 赵曦笑道:“缠着不放也不怕,我好歹是中宫嫡子,打发一两个不开眼的刁民还是很轻易的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便也没有再多讲沈家,而是说起了夏天避暑要去哪里,又说起了最近进贡了一些新鲜果子不知道叫什么,于是回到陈王府后,两人竟是一起携手去了厨房,看那从宫里赐下来的那外表摸起来很光滑的黄色的肾形的果子。 赵曦看了看,又拿起来摸了摸,道:“我倒是吃过一次,味道香香的,叫什么已经忘了。” “怎么吃?切开么?”沈玉娇好奇问道。 赵曦道:“剥皮,里面有个很大的核没法吃——这个还这么硬,应该还没熟吧?软了才好吃。” 沈玉娇点了点头,道:“还是你知道得多,昨儿母后赐下来的时候,我都没好意思问母后呢!” “这些我都见过,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来问我就是了。”赵曦笑嘻嘻地说道。 出了厨房,两人正往正院走,管家高雷丁拿着帖子找了过来,却是向沈玉娇笑道:“娘娘,这是宋国公府的帖子,邀您过两日去赏花呢!” 沈玉娇意外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陆氏送来的。 她从前在宋国公府住的时候,与陆氏这位舅妈的关系就极为亲密,这会儿接到了陆氏的帖子,便十分开怀,于是亲自去写了回帖,又打发人送过去。 赵曦在旁边看着她写了,口中道:“我看你对舅家比对娘家要亲厚许多。” 沈玉娇放下了手中的笔,道:“我和珉弟守完了母亲的孝,然后就去了宋家,后来是外公去了,舅舅们要丁忧我才回了沈家,否则啊……否则说不定就一直在舅舅家里了。” 赵曦眼珠子转了转,靠着她坐了,道:“我最近都觉得……你因为舅家要回来了,你对我都不那么关心了……你都没看我胖了瘦了高了矮了……也没看我开心不开心……我要吃醋了怎么办?” 沈玉娇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才该吃醋呢,自从你跟着太子殿下学政事,就整日在东宫,到了晚上才回来,回来还没说两句话你就开始打呼噜!知道的是你用功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变心了呢!” 赵曦忙道:“那我是真的累了!你不知道东宫的事情那么多!我都佩服我哥竟然之前一个人都可以做完!他是怎么有时间和薛姐姐……大概这是东宫一直没有良娣啊之类乱七八糟的女人的原因吧……” 沈玉娇笑了笑,道:“你忙成这样,我也就只能自己找些事情做了,正好舅舅要回来,我关心关心实属正常。” 赵曦忽然叹道:“早知道应该和父皇母后要个恩典,让我们直接去封地当个逍遥亲王有多好,在京城里面,倒是不得闲。” 沈玉娇道:“本朝有规矩,亲王都不得擅自离开京城的。”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我就随便想想。” . 阔别了京城三年的宋家重新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第二日,今上便下旨让他们这一行人进了宫。 从宋颖起,到宋量,宋悟,宋敏还有宋惠,再带上了宋流等小辈,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进宫,倒是让今上都感到十分惊讶。 今上笑道:“从前总说宋卿家家里头人多,往日朕倒是没觉得,今日一看,倒是果真如此。”一边说着,他便让宋家人起了身,又赐坐。 三年前老宋国公去世的时候,今上已经下旨让宋颖继承了国公的爵位,并没有降等袭爵等,于是今日便只是要说一说宋量四人的官职了。 按照今上的意思,宋量四人官复原职大约是不容易了,但要也已经有了其他的安排。 “从前宋悟是在安西的,现在便去西域吧!”今上说道,“宋敏从前在安南,便去北庭;至于宋量,便去扶风郡吧!” 宋量三人一齐谢过,宋惠眨了眨眼睛,看向了今上,问道:“陛下,你把臣给忘啦?” 今上哈哈一笑,道:“朕倒是有个极好的去处要给你,朕的陈王如今开始学着处理政事,你便跟着他吧!” 宋惠笑道:“多谢圣上了!” 今上道:“不如你今日便带着朕的旨意去陈王府,和陈王见一见面吧!” 宋惠忙答应了下来,等到宫中事情毕了,便带着旨意去了陈王府。 到了陈王府,见过了赵曦之后,便让沈玉娇出来,与宋惠相见。 见到沈玉娇宋惠倒是不怎么意外了,沈玉娇沈珉两人与宋家的关系一向亲密,书信来往也颇为频繁,她嫁给了赵曦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宋惠笑道:“娇娇在这里就更好了,咱们也许多年没见,你舅妈给你帖子你收到了吧?到时候去咱们家吃酒去!” 沈玉娇笑着说道:“能见到舅舅,真是高兴极了。” 赵曦则笑道:“我之前听娇娇说起舅舅的学问极好,可总十分严厉,舅舅不会对我也十分不留情面吧?”他倒是也不十分讲究,便跟着沈玉娇一起喊宋惠舅舅。 宋惠从前是见过赵曦的,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也知道今上对他纵容颇多,于是也没有太过严肃拘谨,只笑道:“殿下都喊臣舅舅了,自然不会苛刻又不留情面的。” 赵曦高兴了起来,道:“那就太好啦!听说舅舅要来之前,我可是害怕了好几日,都准备进宫去对着母后哭一哭,让父皇回转心意呢!” 宋惠哈哈笑了起来,却是看向了沈玉娇,道:“你都对殿下说了什么?竟然让殿下这么害怕我?” . 今上极快地让宋家人重新回到了他们之前的位置上,从前掌握兵权的人现在仍然掌握兵权,从前的一方大吏现在仍然是一方大吏,国公依然是国公,舍人也仍然是舍人,仿佛与三年前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样的行为倒是让朝臣颇有些微词,也有人在今上面前旁敲侧击地说起来宋家如今权力太大,圣上是不是应该稍加节制?又有人重新提起了几年前说过的话语,宋惠这样年轻,怎么就能当舍人? 今上却都没有理会,甚至不想多说什么。 自从崔橼死了以后,崔家经过了数月的争执,最后却是一分为二,其中以崔棠为首的从前崔橼一系的人最后是落了下风被分了出去。 崔棠不比从前的崔橼那样能得到崔家所有的支持,于是也只能依附赵溥。 对现在的崔家,赵溥便没有之前那样的倚重了,他虽然给崔棠安排了一个小官,但并没有透露什么,更加不许崔妃与崔家来往太过亲密。 崔妃倒是觉得有些委屈,问道:“虽然是被分出来了,但根基仍在,也并非是一无所有,殿下这样行为,倒是让人觉得齿冷了。” 赵溥只道:“现在乃是多事之秋,有些事情先低调行事。” 崔妃只觉得赵溥说的话全是敷衍,心中颇多不愉,但也不好继续说下去。 赵溥又道:“过几日宋国公府有花会,到时候你就带着侧妃一起过去吧!” 崔妃愣了一愣,道:“我倒是没收到帖子,这样直接过去,便是不速之客了。” 赵溥道:“这有什么?你到时候以齐王妃的身份过去,就算是不速之客,他们也要接待你进去,你再把身段放低一些便是了。这是难得的机会,等宋家那些人走马上任了,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与他们接触。” 崔妃道:“殿下说的也是,我这会儿先让人与侧妃说一声,到时候便带着侧妃过去。” 赵溥点了点头,又道:“下个月还有一个侧妃要入府来,你也要准备着了。”虽然他不乐意,最后那三个侧妃人选,他还是选了刘太妃娘家的那个女孩儿,也已经确定好了入府的时间。 第70节 崔妃乍一听倒是十分惊讶,她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便没有后文,哪里知道真的又有一个侧妃要来了。 赵溥也没管崔妃是如何想的,吩咐完了之后,便先起身去了书房。 . . . 第八十七章 -花会 宋国公府的花会是个晴天。 起初时候宋家也只是商量着给相熟的人家还有亲朋好友们送了帖子,并没有大肆宣扬,谁知道进宫了一次,家里头男人们的差事都落实了下来,不仅没有降,如宋悟宋敏从某种角度来看都算是升官了。这样圣眷隆宠,让整个京城都十分惊奇,谁都知道,丁忧回来之后官复原职者少,许多都要等待数年才有机会重新回到之前的地位。宋家这样迅猛地杀回了官场当中,便由不得人不好奇了。 这样好奇之下,便有许多人旁敲侧击地问着花会的日子,想找了关系来宋家看一看,聊一聊。不说已经上朝了的宋颖等人是怎样被问了,就连接了帖子的如沈玉娇这样的女眷们,都被拐弯抹角地问了许多遍。他们都在问着,这花会什么时候开呀?听说宋国公府特别好看,我也好想去开开眼界呀! 于是宋家人合计了一会儿,又派了宋惠进宫去探听了一下今上的口风,便让人发话说开花会的那天,只要想来的都可以来,但来的时候必须手持鲜花,这样才能算是来参加花会的。 到了这一日,不管是之前接了帖子的还是后来想来的人,也都是手执一枝花,然后便进到宋国公府来了。 宋国公府历经五代,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一座很有历史沧桑感的老宅子了。为了准备这花会,之前原就是想着在花园就可以了,可后来左思右想,还是把家里头从前辟出来给老国公玩马球的地方给布置开来,免得到时候人太多,花园里面站都站不下。 沈玉娇来得比一般人都早一些,她与宋国公府的关系原就亲近,又是接过帖子的人,于是早早儿就来了,又帮着陆氏接待了来人,却一直忙得与陆氏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好容易快到中午的时候,人都已经陆续来齐了,外头没有再来的客人,沈玉娇才偷了个闲,和陆氏一道躲懒去到小花园里面坐了。 陆氏拉着沈玉娇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欣慰地笑道:“我在家里时候听说你已经嫁人了,还担心你过得好不好,嫁给皇子虽然好,可嫁了以后那样复杂的宗室关系你能不能处理得来,今天见了,便放心了许多。” 沈玉娇说道:“陈王人好,所以也没那么多糟心的事情。” 陆氏笑着说道:“这倒是真的——还好今日之事花会,让家里头弟妹们也都在,不需要我在那儿盯着,否则这才刚一回来就要和这么多人打交道,还真不如待在老家,清静。” 沈玉娇道:“说不定二舅妈他们就要过来找我们的。” 陆氏抿嘴一笑,道:“昨天晚上我就和她们已经商量好了,花会就是带着看花,除了看花之后什么都不安排,看完了看腻了那些来凑热闹的人走了,咱们这些相熟的人再聚一聚吃个饭。” 沈玉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可不太好吧?将来说不定会传出国公府特别小气的话来呢!” 陆氏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要传便传了,咱们家从来也不怎么和外头人来往,否则怎么会如此得到圣上的垂爱?这次若不是圣上那边也点了头,再怎么也不会让这么多人到家里头来的。” 沈玉娇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陆氏说得有道理。 宋家这样超然地位固然是因为宋家人都很出息,可另一个原因或许就是宋家从来都不参合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去,永远站在皇帝的这一边,永远只听皇帝的号令,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让今上用起来的时候觉得安心。 陆氏又道:“我前儿也去了沈府看过,珉哥儿比从前长高了好多,看起来都和你表哥们差不多个头了,但实在是太瘦了,跟竹竿儿似的。” 沈玉娇笑道:“他就光长个子不长肉,之前压着他吃了多少东西,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 陆氏道:“这可不好,马上他又要跟着你父亲和叔叔们回吴郡去,又没个人照顾,我都觉得担心。” 沈玉娇道:“我已经让我身边的嬷嬷跟着他了,就专门负责照顾他的。” 陆氏想了想,又道:“我家也在吴郡,我让我家里人也注意多照顾珉哥儿一些,不过南边气候好,倒是比京城过得舒服。” 沈玉娇急忙谢过。 今日的花会沈家是没有来人的。因为周氏刚走了,沈府戴孝,沈珉虽然与宋家关系亲密,却也是不好上门来的。倒是沈玉娇已经出嫁了,不用讲究这么多。 陆氏叹道:“不知三年之后珉哥儿回来,京城又是怎样的景象了——才过去了三年,我都觉得京中不太一样了。” . 到了下午的时候,借着赏花的名头想来宋国公府来打探一二的人都渐渐发现了这花会真的只是一个花会,不仅是纯纯粹粹地看花,还会讨论什么花用什么泥,这些哪里是她们想知道的事情?于是渐渐地也有些失去耐心,花会的气氛变得有一些尴尬。 崔妃带着沈玉媱在花会里面转了一圈,说了一大圈牡丹芍药荼蘼石榴的,偏偏也没打探到什么,于是觉得有些悻悻。 又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提了告辞,宋家也没挽留,于是陆陆续续地便大家都离开了。那些相熟的亲朋好友们是早就打过招呼的,于是便留着没有走。 崔妃起初也是想走的,可看到还有人留下来,又看到沈玉娇还在,便留了下来。 宋悟的夫人王氏与崔妃的母亲认识,从前也是点头之交,见到她留到最后,也就招呼了她一声,让她和大家一起去了花园里面小坐。 花园里面就摆了两桌,恰好坐满,出了崔妃之外,都是宋家相熟的亲友了。 “哎哟哟今天说了一天的月季梅花,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一个微胖的夫人笑着说道,她是老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吴氏,与宋家几个兄弟之间的关系都很好,“我昨儿晚上和我儿子说,说今天阿娘要去国公府吃好吃的,就不带着他了,把他羡慕得直打滚,结果今天来了,到这会儿才能吃上一顿饭,不行不行,今天我得吃够本了再回去。” 王氏笑道:“表姐今天多吃一些,就想着表姐今天要来,还做了你喜欢的鱼块呢!” 吴氏哈哈一笑,道:“我便是想着你们家的鱼块才来的,否则我才不会来呢!” 又有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夫人道:“这都三年没见了,你们倒是没怎么变,我前儿接着帖子的时候还在想今天穿什么,就生怕我穿得太年轻了把你们都比下去了,今天倒好,一看你们妯娌几个,倒是和之前一样——说起来,你们不打算给你们家小叔说人家啦?你们小叔都二十好几了你们不急了?”这说话的是宋颖的师娘裘氏。 陆氏笑道:“师娘若是有好姑娘介绍一二也好呀,我们家小叔什么都好,长得好看又有才华,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裘氏道:“是是,我也想着呢,小惠当年也跟着我们家先生读书,那会儿我就觉得小惠好。” 这两桌子人坐到一起,都是说的家常小事,崔妃压根儿无法插嘴,又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说,倒是沈玉媱看到了沈玉娇问了好,两人相互又问了近况。 沈玉媱记挂着姚夫人,又惦念着沈珺,于是便悄悄问了几句。 沈玉娇把沈家的情形简单说了说,最后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她们俩的关系并不亲近,之前沈玉媱对她还有颇多敌意,两人这么说话的机会也少,故而十分生疏。 旁边的崔妃见了,倒是插了话进来,道:“陈王妃与侧妃说起来还是姐妹关系呢,陈王妃得了空也不妨多到我们齐王府来坐一坐。” 沈玉娇客气地看了崔妃一眼,道:“若得了闲,一定去。” 崔妃又道:“再过几日我们府上要摆酒纳侧妃,王妃要赏脸来呀!” 沈玉娇下意识看了沈玉媱一眼,口中道:“那可得看到时候我们家王爷是如何安排了。” 崔妃道:“这有什么好安排的?陈王妃不来就是不赏脸了。” 这话一出,沈玉娇嗤笑了一声,道:“我为何一定要赏脸?皇婶这话说得太好笑了。” 崔妃眉头一拧,正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的一个红衣裳女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你是个什么人,竟然为难我家外甥女!是谁让你来的?” 崔妃一愣,正想说什么,却听到王氏开了口道:“四弟妹且莫恼,这是崔家的,我之前想着也是点头之交,又没有走,便一起招呼过来了。” 陆氏也笑道:“四妹快坐下,倒是让外人看了笑话了。” 宋敏的夫人甄氏哼了一声,斜睨了崔妃一眼,却没有坐下,口中道:“方才你与我家娇娇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过是纳侧,还硬要别人去?这算是什么道理?别以为你是个什么王妃就了不起了,就算你是王妃,我也敢轰了你出去!” 崔妃听着这话也火了,道:“这便是你们宋国公府的待客之道?” 甄氏啐了一口,道:“你算哪门子客人?我都不认识你!三嫂都说了,是点头之交又看你死赖着不走才让你过来的!三嫂是好心,我可没三嫂那么好说话!” 王氏拉了她一把,嗔怪道:“好了好了,你少说一句,你这才刚回来呢,这不是让家人都看笑话啦?” 甄氏和王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哼了一声,然后坐下了,道:“我不管那么多,反正你要是再为难我们家娇娇,我就把你赶出去!” 崔妃听着这话,却是一肚子火,哪里还坐得住,一摔杯子就起了身,怒气腾腾地往外走了。 陆氏一边急忙起身跟了过去就势送崔妃和沈玉媱出去,一边瞪了甄氏一眼。 等到陆氏回来,这两桌便只有亲友在了,她便绕到甄氏身边去狠狠在她额头上弹了个爆栗,道:“就你能说会道,改明儿让你去和这些人打交道!” 甄氏抱着陆氏的手讨饶了,道:“我原也是没注意到她的,可谁知道她和娇娇说话那么不中听,都怪娇娇!她都那么说话了,你怎么还好声好气和她磨蹭!” 沈玉娇笑道:“舅妈不能怪我,我正准备说呢,您就已经拍桌子站起来了。” 甄氏吐了吐舌头,道:“我从前跟着你四舅在安南的时候说一不二惯了,哪里看得惯这些——哎哟哟幸好这次还是不用呆在京城里面,到了北庭,也就不用在京城里面装腔作势了。” 陆氏哼了一声,道:“我可是要留在京城里面的,你就不省省心?” 甄氏想了想,却是撒了娇,道:“大嫂子向来疼我……这次也就疼疼我吧!” 胖胖的吴氏哈哈笑了起来,指着甄氏道:“四弟妹这么爱娇,难怪四弟从来都这么听话了。” 甄氏生得好看,明眸善睐,撒娇起来并不做作,而是显得格外惹人疼。她俏皮地向吴氏道:“表姐不知道啦,四郎他比我会撒娇多了!我都是跟他学的!” 裘氏点了头,道:“这倒是真的,我从前听我家先生说,四郎背书不会了,就直接开始坐在地上哭,哭得我家先生都不舍得拿戒尺出来。后来呀实在是没法教了,老国公也没法子,就干脆送军队去了。” 陆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在甄氏头上点了一下,然后便回去重新入席,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到了晚间时候,才各自回家去了。 . . . 第八十八章 -兵权 回到齐王府,崔妃一腔怒火无处可发泄,只好朝着沈玉媱去了。之前在府里面,沈玉媱向来都很和软,不曾与她有过什么摩擦,她也便觉得沈玉媱柔软好欺负,但却没想到这一次沈玉媱却是顶了回来。 “娘娘冲着我发火做什么?”沈玉媱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和软的,“若不是娘娘逼着陈王妃那么说话,旁边的那位太太也不会对娘娘发难,说到底还是娘娘说话时候太过了。娘娘在府里面自然是万人捧着,可去了外面,便不能这样拿架子了。” 崔妃被这话气得够呛,只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来教训我?” 若是放在从前在沈府,沈玉媱也是娇娇大小姐的脾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她只不过是因为来了王府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才压抑了自己。今日她从沈玉娇口里知道了沈府的情形,又想着很快沈家要回去守孝,若是她还像之前那样做小伏低,没有沈清在背后撑腰,说不定就要连葬身之地都没了!她思来想去,自己虽然是侧妃,但好歹也是今上御赐的,从这上头来说,她也不比崔氏差多少,名分之事,她也有当初皇后说的可以用正妃分例,若真要这么拼起来,她又有什么不敢? 于是沈玉媱道:“哪里敢教训娘娘呢?妾身也不过是把今日情形给娘娘分析一二。娘娘从前仗着是崔家的,在京中自然可以横行无忌了,可现在娘娘这一支已经算不得正经清河崔氏,娘娘也得收敛一二,才不会给我们殿下惹祸。” 恰好赵溥从外头回来,只听到了沈玉媱的最后一句话,于是脸色便不太好看。 崔妃看到赵溥,急忙上前去行了礼,还未来得及把宋国公府的事情说一说,赵溥便已经向沈玉媱开了口,问道:“你方才说惹祸,难道是去宋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玉媱看了一眼崔妃,不紧不慢笑道:“娘娘在宋国公府恰好遇到了陈王妃,与陈王妃说话的时候被国公府的甄太太听着了,甄太太觉得娘娘欺负了陈王妃,于是就起了口角。” 赵溥眉头皱了皱,转而看向了崔妃,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崔妃委屈道:“我只是邀请了陈王妃过两日来府里坐一坐,恰好是殿下要纳侧妃,一家人聚一聚的事情,谁知道旁边的甄太太就火了呢?” 赵溥问道:“哪一位甄太太?是宋敏的太太么?” 崔妃点了头,道:“听陆太太说,便是宋敏将军的太太。” 赵溥眉头紧锁,却道:“宋敏正好准备去北庭……我原想着还想和他接触一二的,这下子可怎么是好?” 崔妃微微一惊,口中道:“北庭离得那样远,这位宋将军去北庭,莫不是被圣上给厌弃了吧?” 沈玉媱从前在家里面是听沈清沈湘说过一两句边疆局势的,虽然不清楚北庭究竟有多远,但却知道北庭的重要战略地位,于是她飞快看了赵溥一眼,低眉顺眼道:“娘娘说错了,北庭虽远,却是要塞之地,往西可以连接西域,往南可以与安西相接,当初打下突厥建北庭,便是为了拱卫京师。圣上把北庭交付给了宋将军,是对宋将军的信任。” 赵溥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沈玉媱,倒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道:“侧妃说得不错,宋敏虽然年纪轻,但之前在安南现在又能去北庭,足见圣上对他的信赖了。” 崔妃瞪了一眼沈玉媱,道:“殿下之前立足安西,现在又想着北庭,岂不是显得十分仓促?以妾身之见,先收拢了安西,再图其他才是良策。” 赵溥思索了片刻,最后道:“罢了,这些事情你们也不懂,便先下去吧!王妃准备好了院子,再过几日刘侧妃就要进府了。” “恭喜殿下。”沈玉媱微微一笑,福了身子,“还有个好消息要让殿下知道,妾身已经有了身孕,昨儿请了太医来看,已经三个月了。” 崔妃一愣,想说什么,却是张了张嘴巴没能发出声音。她知道沈玉媱昨日请了太医,但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太医也只是看过之后就离开,并没有说怀孕的事情,甚至府里面没有一个人和她说!沈玉媱究竟是怎么瞒过了她?! 赵溥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道:“既如此,便好好养着身子,不要劳动太过了。” 沈玉媱笑道:“妾身昨日就要告诉殿下和娘娘知道,可昨日娘娘忙碌,我几番求见娘娘也没有应允,于是也只好这会儿冒失禀告了。” 第71节 崔妃恍恍惚惚想了一想,昨日还真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她正与崔家人说崔家的事情,听说沈玉媱要见她,也就不耐烦地打发了……谁知道会是怀孕的事情? 赵溥则笑道:“无妨,既然是喜事,无论什么时候说都是喜事。” 沈玉媱露出了一个温顺的笑容来,低眉顺眼。 那边赵溥吩咐了要好好让沈玉媱保胎,崔妃也便不能用上一次的借口来让沈玉媱落胎,虽然她不情愿长子或者长女由侧妃先生出来,可她成亲至今未有身孕,现在又有新的侧妃要进府,她便有些猜测是不是刘太妃也对她有了意见,或者是赵溥也已经因为崔家的事情对她变了心。 这边崔妃辗转难眠,那边沈玉媱亦是毫无睡意。 这是她离开沈家,离开姚夫人之后第一次与人这样针锋相对,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忐忑不安又心中惴惴,她情不自禁地想姚夫人,又再一次悔不当初。 . 沈玉娇回了陈王府,还未等到赵曦回来,便接了沈珉送来的信,说是沈玉婳死了。 她有些错愕,之前沈玉婳嫁去了周家并没有听闻有什么不妥,仿佛与周元泰琴瑟和鸣过得也很是和睦,不曾听说有什么病痛,就这么突然去世还是让人十分惊诧。 这还是在周氏的百日之中,沈家还在收拾东西准备百日之后回去,突然听闻这样的事情,沈珉便先给沈玉娇送信,免得她没有准备。 待到赵曦回来,又带回了太子妃薛氏怀孕和沈玉媱怀孕这两个消息。 两人默默把今日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一起感慨了今天日子极好,事情都堆在同一天。 “薛姐姐那里我明日就带着东西去看过。”沈玉娇说道,“皇叔那儿我打发人送礼过去就是了,另外皇叔纳侧也打发人送礼,我们就不过去了,虽然皇叔是长辈,纳侧这样的事情,也不值得我们亲自跑一趟。” 赵曦连连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的。” “沈玉婳的事情就不用管了,珉弟还在,也不会闹到我这里来。”沈玉娇又道,“就当做不知道吧!” 赵曦点点头,又问起了在宋国公府的事情:“你和皇婶后来没怎么吧?下回要是她还这样,你就直接顶回去得了。” 沈玉娇笑了笑,道:“倒也不必,那是在舅舅家里呢,就算舅妈没出来说话,我也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在舅舅家里和崔妃顶撞。也不是不敢,只是这么做了,也没多大意思,反而惹得舅妈们也都不高兴。” “但今天舅妈们也不一定开心。”赵曦道,“该硬起来的时候,可不能软绵绵的,那会被人欺负了去的。” 沈玉娇笑道:“我知道分寸,你便放心吧!” 赵曦默默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道:“这世上欺软怕硬的多,要是你一径软和,别人也不会记得你的好。该硬气的时候当然要硬气起来,你性子好,别人还以为你好欺负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又商量着把要送给太子妃薛氏的礼物给定了下来,最后便一起去了茶室一边煮茶一边下棋,倒也是十分惬意。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不觉地就转到了政事上面。 赵曦道:“自从我跟着父皇和哥哥一起看这些玩意,只觉得一件事情是真理,那就是兵权,谁把兵权抓在手里,谁就能统御江山。边疆各个都护府也好,各地的都督府也罢,父皇用的都是忠心可靠的,比如你的舅舅们,那就是除了父皇的旨意,谁的话都不听。” 沈玉娇在棋盘上落了子,笑道:“这是自然了,只有这样才能江山稳定。” 赵曦看着棋盘,道:“我在想,如果皇叔想动一动的话……那去年安西之战,是不是就是皇叔的试探?” 沈玉娇微微一愣,没有想到赵曦现在已经察觉了赵溥的不轨之心——她因为重活一次,知道赵溥早就有不臣之心,那么赵曦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现在赵溥已经暴露了野心?或者上辈子她看到的那些,也不过是今上纵容的后果?但是怎样的纵容,才会让上辈子的时候,太子赵旸都没了?一时间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全压在了她的心头上,而这些问题统统都没有答案。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问,甚至无法暗示赵曦她知道后面赵旸出了事…… 赵曦见沈玉娇愣愣看着棋盘,于是笑了笑,道:“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当真啦!” 沈玉娇回过神来,试探着道:“你说皇叔的试探,意思是皇叔对这江山有什么想法吗?” 赵曦想了想,道:“是父皇说的,父皇说皇叔有这个想法,但动作还很谨慎。不过里面也有我的揣测,你要是听不明白也没什么,这些事情听不明白才是正常的。” 沈玉娇小心地问道:“如果皇叔真的有不轨之心,像你说的,安西之战是他的试探,那么……他之后会对太子殿下做什么吗?” 赵曦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是我是皇叔,我有不轨之心……如果能拿下兵权,那就先对哥哥动手,没有太子当然比有太子要方便太多了。” 沈玉娇又道:“那太子殿下……应该对皇叔颇多防范吧?” 赵曦摆了摆手,道:“这会儿皇叔不会动手的,除非他傻了——或者是他被崔家的那个正妃给带傻了。” 沈玉娇默默回想了上辈子的事情,却没能想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点来,又联想到赵曦说的这些,心中好歹是放心了一点儿,便没有再多说下去:既然他们都有察觉,那么也应该是有防备的吧? . . . 第八十九章 -非分 沈家如今虽是丧家,不宜外出,但与周家的关系向来都亲密,于是也便没有讲究了那么多,听闻沈玉婳死讯之后,周贞娘便带着沈琼和沈琇还有沈玉媚往周家去了。13579246810 到了周家,只见沈玉婳的尸身已经装裹好了,袁氏在一旁哭哭啼啼,仿佛伤心至极,而周元泰则是傻傻地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言不语。 周孝和向周贞娘道:“妹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是意外极了。” 周贞娘捂着脸不敢多看沈玉婳,哭着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之前也没听说婳儿有什么事情呢……怎么就突然……” 周孝和道:“谁知道呢?我与你嫂子闻言赶过去的时候,婳儿被解救下来,都已经没气了。” 周贞娘不可置信问道:“可……可为什么要寻短见……?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袁氏抬眼看向了周贞娘,哭道:“这孩子就是太想不开了……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硬是要这样呢?” 周贞娘听得一头雾水,直觉是这里头有内情,于是便给沈玉媚递了眼色,让她去问一问当初沈玉婳身边陪嫁到周家的丫鬟。 趁着周贞娘与袁氏等人说话,沈玉媚借口要方便,便出了小厅。 小厅之外,沈玉婳身边的丫鬟们都跪在那里,见到沈玉媚出来,便有那机灵的悄悄起了身,跟着沈玉媚出去了。 沈玉媚一开始只不动声色,走到了没有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开了口问道:“我大姐怎么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丫鬟跟了沈玉婳许多年,自然也知道为什么沈玉婳会嫁给周元泰,听沈玉媚这样问,于是哭着说道:“我们姑娘在周家原就过得不好,袁太太平日里都不怎么好脸色对我们姑娘,还一直张罗着给周家大郎娶妾,说是要给周家开枝散叶。我们姑娘原也不觉得有什么,三妻四妾乃是常有之事,只是袁太太说话并不好听,我们姑娘也就一直忍着。” 沈玉媚微微皱了眉头,道:“从前我大姐回去时候,都不曾说过这些。” 丫鬟道:“我们姑娘也不想家里人担心的,周沈两家这样的关系,她说了什么,也是不顶用。” 沈玉媚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想起来沈玉婳当初究竟是怎样情形下嫁给了周元泰,于是叹了一声,道:“大姐也是命苦,谁会想到最后是嫁给周元泰,还落了这么个下场?” 丫鬟道:“我们之前也一直劝着姑娘,说实在不行和离回家也不是什么难事,袁太太这样过分,给家里递个消息,哪怕来个人知道了,也比自己憋着好。可我们姑娘一直说没用了,奴婢不懂这些,却也不敢违逆姑娘的意思。” 沈玉媚道:“她忍了这么久,可最后为什么……” 丫鬟道:“前儿袁太太说已经给姑爷找到了女人,那女人已经怀了身子,准备接进府里来,等生了孩子就直接摆酒做正房太太……” 沈玉媚眉头微微一紧,问道:“那女人现在在哪里呢?” 丫鬟道:“在后头园子里面住着,袁太太也不敢让她出来,说是怕冲撞到了……” 沈玉媚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一会儿就带着我过去看看那女人,还怕冲撞?既然要嫁进来,正经主子没了,她还不过来跪着哭?” 说着,她重新回了小厅,在周贞娘耳边把这事情简单说了。 周贞娘一听,只觉得火冒三丈,她看了袁氏一眼,又看了看周孝和,道:“哥哥,我就算嫁去了沈家也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哥哥,可这就是亲哥哥亲嫂子做出来的事情?我们婳儿又不是那容不得三妻四妾的人,若是元泰要娶小,堂堂正正娶进来又有谁会说什么?偏生要玩什么先找个女人怀了孩子这种把戏!还害得我的婳儿冤死!” 这话一出,周孝和和袁氏脸上的神色就十分微妙了,他们是没想到就这么短短时间内她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也没有过多防范,只想着沈玉婳死了就死了,当初她闹了那么大的丑事,死了是会追究?而周贞娘本就是周家人,哪里会不向着周家呢? 周孝和道:“这只是意外……妹妹,你别听底下的人胡说……” 周贞娘道:“那就把据说怀了元泰孩子的女人给带来,既然要进周家的门,怎么周家太太死了,她都敢不来跪着哭?” 袁氏道:“哪里有这么个人?妹妹是听岔了吧……” 周贞娘斜睨了袁氏一眼,向沈玉媚沈琼道:“走,我们去看看,周家有没有这么个女人。” 沈玉媚让那丫鬟带路,一行人也不管周家的阻拦,就穿过了园子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子外头,站在外面,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一人道:“听说是姑太太来看死去的女儿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走。” 另一人道:“不是说沈家马上有三年孝?要我说,那大姑娘倒是时间选得好,这会儿死了一了百了,也免得这位姑太太守孝的时候还惦记着呢!” 周贞娘回头看了一眼狼狈跟过的周孝和和袁氏,让沈琼上前去踹开了院子的门,把里面的人给拖了出来。 沈琼应了一声,进去便拽着一个年轻的丫鬟和一个清秀的女人出来了,那清秀女人肚子高高隆起,显然已经有五六个月的样子。他也没管这两人站稳没有,只往地上一贯,然后便重新站回到周贞娘身后去了。 “这肚子大成这样子,难怪不敢让人看。”沈玉媚道,“名分都未定,就敢大着肚子养着,看来舅妈打的是留子去母的主意嘛!” 那清秀女人一愣,抬眼看向了袁氏,哭道:“太太救我……” 不等袁氏说话,周贞娘便道:“你太太当然会救你了,都让你大着肚子进了家门,哪里会不救你呢?” 周孝和哀求道:“妹妹……看在元泰现在膝下连一个孩儿都没有的份上……” 周贞娘啐了一口,道:“我女儿都没了,我没有让这贱人那命来赔便是仁至义尽,还谈什么孩子不孩子?琼儿,带着她去你妹妹灵前磕头,什么时候你妹妹满意了,什么时候让她停下来。” 这话一出,袁氏便怒了,她上前来拦住了沈琼,道:“姑太太这样做,就太不讲道理了,你凭什么管我们周家的事情?” 周贞娘一把把袁氏扯开,道:“我今儿就不讲道理了,你能奈我何?我女儿不明不白地死了,还不许我来出气吗?!” 周孝和挣扎了一会儿,上前去把袁氏给拉开,道:“妹妹,这件事情是我们亏待了玉婳……看在孩子的份上,也看在元泰是你侄儿的份上……便给大家留个面子吧!” 周贞娘看着周元泰,道:“我便是给周家留着面子,才这样跟你们拉扯,若是不留面子,我便回去让珉哥儿直接告到大理寺去,就说你们谋财害命,沈家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到时候我们去南边守孝,你们便在牢里面蹲着,如何?” 袁氏嗤笑一声,道:“有本事你去,你以为你还是侯爷夫人,有诰命在身?珉哥儿是有爵位,可珉哥儿理你?你们沈家二房还是宰相呢,二房理你这些事情?倒是在做白日梦呢!沈玉婳我原就不想让元泰娶回来,是看在周沈两家的面子在,才勉为其难娶回来了。是她自己想不开,又不是我逼着她去死的!” 沈玉媚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堂上见,今日也不必多说了。”顿了顿,她看向了周贞娘,道,“虽说我们这一房如今困难重重,可沈家从来都是一体,二叔和珉哥儿知道了,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周贞娘斟酌了片刻,又看了袁氏那一脸得意的样子,于是下定了决心要去找沈珉和沈清来帮一帮忙了。 回到沈家之后,周贞娘先带着沈玉媚去二房找了姚夫人,姚夫人正招呼人把家里的东西分类整理,没想到周贞娘来了,于是把手里的事情交给了沈珺,然后便去见了她。 姚夫人看到周贞娘和沈玉媚,心里没由来地有些厌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大嫂是有什么事情?这会儿家里面乱糟糟的,我还要去整理东西,好回去吴郡呢!” 周贞娘咬咬牙,把沈玉婳的事情给说了,又道:“这事情,我也是无能为力了,想请弟妹帮一帮忙。” 姚夫人想了想,虽然觉得沈玉婳这是自作自受,可转念一想若是沈玉媱遇着了这样的事情自己会如何,便也有些心软。她道:“玉婳的事情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这事情虽然我心中也十分难过,但若是要报官,还是得与二老爷商量,嫂子便先回去吧!按说,若是珉哥儿出面,倒是比我们老爷出面更好一些。” 周贞娘为难道:“弟妹素来知道珉哥儿与我的关系,就算是大老爷现在开口,珉哥儿也未必会听的……能不能请二叔劝一劝珉哥儿?” 姚夫人听着这话觉得十分好笑,道:“既然这样,我便让我们老爷与珉哥儿说一下吧!” 得了这样的话,周贞娘也十分满意了,于是离开了浮莲园,便回去菖蒲园。 到了晚间时候,沈珉便到菖蒲园来了。他从沈清和姚夫人那里知道了周贞娘的事情,自己又琢磨了一二之后,便想着来菖蒲园和周贞娘做个了断——他原就想着要分家,这时候周贞娘提出这样的要求,便成为了他最好的切入口。 沈珉到了菖蒲园,见到沈淮还有沈琼沈琇沈玉媚还有沈琼之妻张氏都在,于是便道:“今儿正好人也都在,下午时候太太托二叔跟我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大姐这样无辜枉死也十分可惜,去官府打官司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人命关天。” 周贞娘喜道:“有珉哥儿这句话便好了。” 沈珉道:“太太且慢,这事情既然我来出面,便还有件事情要说给你们知道。” 周贞娘道:“珉哥儿说便是了。” 沈珉道:“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去吴郡,之前我已经与父亲说过,也与二叔商量过,老太太走了,咱们家也便可以分家了。三房先是要分开,二叔已经把两个庶子分出去单过,三叔如今还在涯洲,三婶也只有一个沈玳,都比我们这一房清楚得多。” 沈淮听着这话看向了沈珉,道:“分家之事,是不是太早了一些?就连你也还未成家立业。” 沈珉笑了笑,道:“父亲说的是,我还未成家立业,但大哥已经成家立业了,按道理说就应当分出去单过。我身上有爵位,愿意奉养父亲。” 沈淮慢吞吞道:“那你的四姐和七弟怎么办?” 第72节 沈珉道:“那便看父亲怎么选了,若父亲跟着我,四姐和七弟就和太太一起跟着大哥,若父亲不愿跟着我,就让他们跟着父亲。” 周贞娘愣在了那里,好半晌才道:“珉哥儿,你这么做,却是不讲道理了!” 沈珉道:“宫里面亦是如此,那些太妃们都是跟着自己的儿子过,太太跟着大哥,也是无可厚非的。” 周贞娘听着这话,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只道:“珉哥儿你错了,我是你父亲正经的太太,你也要喊我一声母亲的,你这么做,只会招来骂声!” 沈珉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那便这样,我分出去单过,如何?” 这话一出,又都安静了下来。若是沈珉出去单过了,那便是带着安乐侯的爵位走了,他们算什么呢?若从沈淮这里算,就是庶民,什么都不是了。 沈淮看了一眼周贞娘,又看了一眼沈珉,垂下了眼睑,道:“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这是娇娇教你的吗?” 沈珉道:“父亲只用告诉我你的选择是如何便足够了。” 沈淮道:“我要想一想。” 沈珉道:“在离开京城之前,父亲务必要告诉我一个答案——太太放心,大姐的事情我明儿就让人去办。”说完,他便转了身离开了菖蒲园。 周贞娘有些魂不守舍地看着沈珉的背影,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张氏道:“六叔这么说,倒是不把我们看做一家人了……” 沈琼握了握张氏的手,不以为然,道:“到时候去了吴郡,我们不走,他还能怎样?” 周贞娘则看向了沈淮,试探着问道:“老爷怎么打算的?” 沈淮目光扫过了沈玉媚和沈琇,沉沉一叹,道:“四娘和七郎还小呢……还能如何?这会儿若闹得太僵了,将来若还有所求,该怎么开口呢?” 周贞娘抿了抿嘴唇,已经知道了沈淮的打算。 . 沈玉婳之事最后是沈珉出面去大理寺告状,罪名是周家谋害沈玉婳,逼她上吊自尽。经过了大理寺一番断案,还果真找出了许多蛛丝马迹——这下子换成是周家不安了,他们求着周贞娘向让她罢手,但她却闭门不见,于是最后是袁氏和周元泰被抓了进去。 经过了一番判案,最后认定虽然沈玉婳是自杀,但袁氏和周元泰在中间有逼迫行为,属于从犯。周家为了袁氏和周元泰的性命,花了许多银子才免去了他们流放的罪名,改为鞭笞。 而这个时候,沈家已经前往了去吴郡的南下之路。 . 沈玉娇送走了沈珉之后,一连许多天都有些郁郁不乐,这一番离别虽然三年后必然会再见,可还是让她觉得心中失落。 赵暖来陈王府找她玩乐的时候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于是故意道:“你是见着我来了,所以才是这幅样子吗?” 沈玉娇恹恹地看了赵暖一眼,道:“我想着珉弟去了吴郡,便十分挂念。” 赵暖道:“三年也没多长,一晃眼就过去了。” 沈玉娇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道:“只盼着三年快些过去了……” 赵暖道:“今日若是有空,我们进宫去看薛姐姐吧!天气这么热,薛姐姐还怀孕,不知道最近过得好不好呀?” 沈玉娇听着这话,也有了几分兴致,道:“那我去换一身衣服,然后我们便一起进宫去。” 赵暖点了点头,看着她转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口中又道:“前儿崔妃还进宫去看了薛姐姐呢,据说崔妃被薛姐姐给赶出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按说这清河崔氏,这么有名的大家,崔妃还是嫡女,怎么就这么不像话?看起来连小门小户的都不如。” 沈玉娇一边换衣服一边听着赵暖说话,口中应道:“说不定就是众星捧月惯了,所以才这样呢!” 赵暖道:“不过她这一支现在也是惨,据说是从本家被赶出来了,连族谱上面名字都给勾掉了——你知道崔家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吗?” 沈玉娇一边往头上插着对簪,一边随口应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内情?” 赵暖道:“这都是我猜的,说错了不怪我——就我之前那驸马不是在外头找了个女人么,那女人呢就是崔家死了的那个崔橼的人,崔橼这一支也就是崔妃这一支,野心大着呢,想把八哥还有太子哥哥都拉下马,然后拱皇叔上位。” 沈玉娇从屏风后面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发髻上的珠花也换了样子,显得华贵又不张扬,她笑道:“就连你都觉得皇叔有异心……可见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了。” 赵暖道:“但你不觉得皇叔这样张扬之下,反而更加显得很奇怪么?只有傻子才会这么明显地说自己要谋朝篡位吧?” 沈玉娇笑了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与赵暖一起进宫去了。 进宫之后先去重华宫给皇后请安,然后便去了东宫见薛氏。 薛氏正在廊下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在院子里面比赛射箭,见沈玉娇和赵暖来了,于是便招手让她们过来陪着坐。 赵暖道:“我是听说昨儿薛姐姐你把崔妃给赶走了,今天特地来看热闹的,薛姐姐快说说,昨儿是个怎么回事?” 薛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让人奉茶上来,一面道:“她过来说什么子嗣啊侧妃之类的,我听得烦了,就把她赶走了,我还想着呢,她这不知是哪来的习惯,崔家就这个德行?” 赵暖道:“哎呀呀,他们这个崔家,也已经不能算是清河崔氏了,不知道刘太妃现在后悔不后悔。” 薛氏道:“皇叔府上的侧妃也有孕了,我便让她回去好好照顾侧妃,不要再在外面胡言乱语。” 沈玉娇笑道:“这倒是让我想起来那次她见着我的时候,也是说什么子嗣侍妾,说不定他们家里就注重这个。” 薛氏道:“我见过那么多命妇,还就只有她这一个这么没颜色。” 赵暖嬉笑道:“皇叔恐怕已经在家里面吐血吧!这还不如皇叔从前孤家寡人的时候,自个儿出去打理这些人际关系呢!” 薛氏微微一笑,道:“皇叔若是明白人,就知道要把崔妃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出来胡言乱语了。” 沈玉娇想了一想,道:“太子哥哥现在也忙碌,薛姐姐你在东宫也要更加小心,现在双身子,要是有那不长眼的人冲撞了,该怎么是好?” 薛氏有些奇怪,问道:“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沈玉娇道:“之前小曦与我说起宫里面事情的时候,我便想让小曦提醒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与薛姐姐你了,只是小曦说大家心中都有数,不需要我多担心……可今天我还是想……就算是我白嘱咐一句,也让我说出来安安心吧!” 薛氏笑着拍了拍沈玉娇的手,道:“我知道你是好心,这些事情呀,就像小曦说的那样,宫里面比你想得还防范更多呢!” 赵暖也笑道:“你怎么不和我说,你要是和我说了,我早就会告诉你宫里面是有多少防备了!你以为你府上看着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守卫对吧,可小曦身边的暗卫都要分成两班呢!” 沈玉娇略有些意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这话题岔开,三人又说起了京中流行的衣裳服饰头面花样,便渐渐把话题给岔开了。 . 崔妃回到齐王府之后,果真是被赵溥命人给关了起来。 赵溥自然是知道她在东宫里面的事情,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以为你们崔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吗?你跑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这些,是不是活腻了?” 崔妃看着赵溥,满心都是不情愿,道:“我说的也是好话,难道不是为了太子着想?” 赵溥简直被气笑了,道:“你以为你是谁,太子需要你为了他着想?你算个什么玩意?你是皇后还是圣上?你凭什么说这些话?” 崔妃道:“若是能刺激得太子妃出个意外,倒是给殿下你省事了呀!” 这话一出,赵溥几乎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崔妃,道:“你说这样的话,崔家究竟教你什么?清河崔氏号称北方第一豪族,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你还是崔家的嫡女?不是假冒的吗?” 崔妃道:“殿下这话说得偏颇了,我这样做,殿下细细想一想,哪里有错?” 赵溥只摆了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你先好好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吧!反省清楚了,再出来。府里的事情我会交给两位侧妃。” 崔妃还想说什么,赵溥却没有再给她机会,而是直接出了房门,让人把她拦在了里面。 出了正院,赵溥想了一想,然后去了沈玉媱的院子里面。 沈玉媱怀孕之后并不经常出来,这会儿看到赵溥来了,倒是有些意外。她请了赵溥坐下喝茶,然后笑道:“殿下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赵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若是我让你做正妃,你觉得如何?” 沈玉媱温和地笑了笑,道:“殿下别开玩笑了,这正妃侧妃的,也不是殿下你随口一说就算的。” “我倒是觉得你比崔氏要稳妥了。”赵溥这样说道,“你嫁给我之后,仿佛变了很多。” 沈玉媱笑道:“殿下怎么今日总说妾身?可是妾身哪里招惹了殿下还不自知?” 赵溥道:“崔氏病了,府里的事情我属意交给你。” 沈玉媱道:“妾身从前就没管过家,王府这么大,更加是打理不来了,不如就交给刘姐姐,刘姐姐在家里倒是学过的。” 赵溥道:“你与刘氏关系很好?” 沈玉媱笑道:“刘姐姐听说我怀孕,还给我送了不少小孩子的玩意儿。” 赵溥高深莫测地看着沈玉媱,许久没有开口。 沈玉媱又道:“殿下今日来了,不如就在这儿吃了晚饭吧!只不过我现在口味清淡,荤腥的菜少,不知道殿下吃不吃得惯。” 赵溥忽然问道:“你当初要嫁给我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呢?” 沈玉媱微微笑道:“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在想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那为什么后来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那么欣喜了?”赵溥又问。 沈玉媱抬头看向了她,有些漠然地勾了勾唇角,道:“自然是我发现我吃了亏呀殿下!”她这话说得非常直接,甚至没有太多的掩饰,她不太知道今天赵溥突然过来是为了什么,但直觉让她觉得今天会是一个好的机会,若能把握住,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赵溥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一笑,道:“今日吃什么?来与我说一说吧!” 沈玉媱让管着小厨房的嬷嬷进来,把厨房的菜色说了一遍,然后道:“都是家常小菜,我怀孕之后胃口不太好,吃得清淡。” 赵溥道:“无妨,偶尔吃得清淡些也好。” . 赵溥在沈玉媱这里用了晚膳又过了夜的消息传到崔妃和刘侧妃那儿的时候,两人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崔妃让身边的嬷嬷去给崔家递了信,而刘侧妃则又准备了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准备送到沈玉媱那儿去。 刘侧妃身边的丫鬟倒是有些不解,问道:“娘娘这么做,倒是把沈侧妃看得太重了吧?您也是侧妃,她也是侧妃,她也没有比娘娘您更高一等呀!” 刘侧妃只笑了笑,道:“沈侧妃的父亲虽然现在丁忧了,可终究是做过了宰相的人,不可小觑。” 那丫鬟似懂非懂。 刘侧妃又道:“崔妃从前身后有清河崔氏,可现在呢?” 丫鬟有些迷糊了,又不知如何问起。 刘侧妃看了丫鬟一眼,道:“这些你不懂便听着吧,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 . . 第九十章 -崔氏 在许多问题上,男人和女人的看法是不同的。 刘太妃生怕赵溥会吃亏,又希望赵溥能一步登天,她患得患失,想把所有的都给自己的儿子——从这个角度来看,若是由着刘太妃的性子来,赵溥无论如何是无法登天的。 但赵溥也并不是傻子,他告辞了刘太妃之后,第二日下朝,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今上的腿跪下大哭出声了。 今上颇有些讶异,周围的大臣们都还没走完呢,谁能想到赵溥突然冲出来? 第73节 在这样情景之下,今上也乐得扮演一个好兄长的角色,于是好声好气地问道:“皇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谁给了你委屈受?” 赵溥嚎啕道:“臣弟昨天方知道那些人背着我做了什么,臣弟对不起皇兄……还请皇兄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饶过臣弟吧!” 今上颇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道:“皇弟说了这许多,朕倒是不解了。” 赵溥眼泪汪汪地看着今上,道:“臣弟知道皇兄是照顾臣弟的脸面……臣弟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也不敢在早朝上把这些拿出来……”一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奏折,呜呜大哭着呈给今上。 今上接过了奏折,却没有翻开看,只笑道:“我知道你好面子,可现在你看,还有这么多文武百官看着呢!快起来吧!” 赵溥泪光闪烁了一会儿,毫不讲究地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好似小媳妇一样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今上的身后。 今上笑道:“这是你跟小曦学的,还是小曦跟你学的?” 赵溥满脸都是羞涩,道:“皇兄疼爱臣弟……” 今上慢慢地往书房走,也没叫肩舆,口中只笑道:“疼爱是有的,看你今日做戏还是比真心多。” 赵溥忙道:“我对皇兄,是一片真心。” 今上轻轻笑了一声,道:“这朕就没看出来了——朕瞧着,你的戏应该还没演完,让朕猜一猜,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折子里面是大义灭亲么?太妃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让你娶了清河崔氏家的女儿,你准备当做小卒弃掉么?” 赵溥心中闪过一丝惶恐,情不自禁地抬眼去看今上,然后发现今上也在看着自己。 “朕的兄弟姐妹当初也仿佛是很多。”今上笑着说道,“朕偶尔想一想从前,有时倒也有种孤家寡人的感慨了。” “臣弟知错了!”赵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次不是做戏,也没有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今上停下了脚步,语气中仍是带着笑的:“起来吧,朕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争着要认错,看来是谋划了不少事情呀,说来给朕听一听?” 赵溥此时此刻心中有太多不确定了,他张了张嘴巴,许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能承认自己的野心吗?不能。他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崔家吗?以今上刚才的语气来看,他也不能。那么究竟今上知道多少?他又能讨到几分的谅解?一时间他竟然感觉心乱如麻了。 今上又道:“起来吧,难不成还要朕来扶你?” 这话一出,赵溥慌忙站了起来,低着头道:“臣弟……臣弟做了许多错事。” “做了错事不足为奇。”今上道,“人生在世,谁没犯过错?” 赵溥咬咬牙,道:“臣弟有了不该有的想法……还请皇兄责罚。” 今上笑了笑,继续往前走,道:“朕并不想责罚你,但却想听一听,你这不该有的想法,是从何而来的呢?” 赵溥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口中道:“臣弟……鬼迷心窍……” 今上道:“从前小曦总喜欢和你一起厮混,朕觉得也没什么的,只是那一次,却让朕觉得有些寒心。” 赵溥自然知道今上说的是哪一件事,于是低着头道:“那件事……是臣弟对不住小曦……” 今上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小曦因这件事儿成长,你也不算对不起他了。” 赵溥抿了抿嘴唇,道:“那件事……臣弟也对不起小暖。” 今上回头看了赵溥一眼,轻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崔家所为,你都看在眼里了?” 赵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中不一样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臣弟起初……起初真的没有这些想法。” “罢了,这些事情朕心中有数。”今上并不想听他辩驳什么,“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今日你既然摆出了姿态,朕也不会太过为难你。只是你须得回去好好想一想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你可要想得清楚明白。” 赵溥明白这话后面的意思,于是道:“皇兄仁慈。” 今上把手中的折子重新递回了赵溥,道:“等你想得清楚明白了,再想一想,这折子应该怎么写。” 赵溥愣愣地接过了折子,还没来得及琢磨今上话中的意思,却见旁边的内侍们抬着肩舆过来,而今上上了肩舆之后,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朝着内宫去了。 . 回到齐王府,赵溥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 他也没叫人过来伺候,便自己在书房里面坐了,仔仔细细地把今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回忆了一遍,又细细琢磨了今上的态度,顿时又是一身冷汗。 就这么枯坐到了晚上,长史在外面问崔棠来了,要不要见。 赵溥猛地回过神来,起身命人把灯都点上,然后吩咐了人去带崔棠过来。 他对崔棠远远没有之前对待崔橼那样的客气了,崔棠不比崔橼,虽然是同辈也都曾经是崔家出名了的才子,但崔棠为人十分僵硬,又十分死心眼,远不如崔橼那样左右逢源。 崔棠进到书房来,便问起了今日赵溥下朝之后那一哭,他道:“殿下这样,倒是让人看到了会多想呢!” 赵溥看了崔棠一眼,道:“我如何行事,还由不得你来评价。” 崔棠被噎了一下,道:“我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如今这样战战兢兢,不如放手一搏了。” 赵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崔家所谓才子,也只会说这些?” 崔棠道:“才子不过是糊弄人罢了,这人活于世,靠的哪里是才华?不过是深厚家世罢了。” 赵溥微微挑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以为,要如何放手一搏呢?” 崔棠道:“不如就从太子下手吧!” 赵溥盯紧了崔棠,道:“那此事可能委任与你?” 崔棠道:“若殿下放心,自然可以交给我来做。这不仅仅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殿下与我们崔家共同的大计。” 赵溥似笑非笑,道:“那便看崔郎君的本事了。” 崔棠走后,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溥仍然出了府,却是一径往陈王府去了。 赵曦刚从东宫回到府里,还没来得及与沈玉娇在一起腻歪着说说话,便听闻赵溥来了。他是看到了赵溥在下朝之后那一哭的,后来也听赵旸说把这一哭一跪分析得透透彻彻,这会儿要再看到赵溥,便觉得有些尴尬了。 他一面让人去请赵溥到书房去,一面抓紧时间和沈玉娇卿卿我我了一会儿,然后便整了衣冠,往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便看到赵溥站在窗边,也没坐着,赵曦和之前一样打了招呼,然后便坐了下来,笑问道:“小叔这会儿来做什么?要是去什么如意楼看花魁我可不奉陪的。” 赵溥回头看向他,也笑了笑,道:“哪里敢带着你去看花魁,你父皇母后岂不是要把我给撕了!” 赵曦道:“那是有什么事情?我可还想和娇娇一起下棋聊聊天呢,皇叔,你是专门来打扰我和我家娇娇你侬我侬的吧?” 赵溥忍不住一笑,却正经了颜色,道:“这会儿宫门下钥,我也不好递牌子进宫什么的……是有件事情,若是你开口会比较好。”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什么事情?皇叔说来听听吧!” 赵溥道:“崔家想对太子动手。” 赵曦眉头一拧了起来,盯紧了他:“皇叔莫不是在逗我玩吧?” 赵溥道:“这件事情,可不能开玩笑的。” 赵曦盯着赵溥看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你与我一起进宫去!” . 崔氏号称北方豪族,并不是吹嘘或者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崔棠这一支虽然被分了出来,但却也并非是一无所有地离开崔家,甚至他们手中紧握的,要比本家的人所知的更多一些。 崔棠手握了之前崔橼手中所有的人脉,他知道崔家曾经在宫里面通过种种途径埋入了多少棋子,这么多年的采选,这么多年的逐渐渗透,崔家的野心或许并不是为了现在,只不过却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机被不恰当的人做出了不恰当的决定。 崔棠知道自己离开了本家之后,已经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他也知道自己从来都比不上崔橼,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抓紧手中一切的砝码,孤注一掷。能成,便从今以后坦途锦绣,不能成,便死无葬身之地。他甚至无所惧怕,或许是因为追随他离开本家的,都是这样一群亡命之徒。 崔妃自然是知道崔棠要去做什么,她几乎病态地等待着赵溥的到来,在她心中,赵溥这个时候应当来到她这里,与她细细商议,就像当初一样,什么事情都要说给她听过——当然了,她知道那么多的事情,自诩女中诸葛,他来与她商议也是理所应当。 但她等了许久,却并没有等到赵溥的到来。 莫名地她觉得有些慌张,但又很快镇定了下来——如果崔棠成功了,那么赵溥自然也会知道应该如何。她这样想着,若是赵溥成功了,她将来会是皇后,还能母仪天下。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她来到梳妆台前坐下了,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没由来地有些厌恶。她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太过平庸,崔家的俊男美女那么多,可偏偏她并不那么好看,她的皮肤有些发黄,眼睛也不够大,鼻梁倒是够挺,但却实在像男人的鼻子,嘴巴似乎太大了一些,与樱桃小口是沾不上边了,她从镜子里面看自己,满满都是缺陷,竟然是自己都开始嫌弃了。 如果能长得美一些,会不会就不会嫁给齐王了?说不定就能直接嫁给太子。 如果嫁给太子,那么还需要做这么有风险的事情么?做了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 崔妃想着,手里捻着胭脂,又模仿着京中时下流行的花色,在眼角涂抹上了桃红细粉,这据说是桃花妆,效仿了前朝时候桃花夫人的妆面,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微微皱了眉,崔妃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扬声喊贴身伺候的丫鬟进来。 名叫二荔的丫鬟匆匆进到屋子里面来,躬身在她身侧站了,恭敬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殿下在哪里?”崔妃回头看向了二荔。 二荔道:“殿下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 崔妃皱了眉头,问道:“怎么没有人来和我说?” 二荔忙道:“娘娘没有问,奴婢们也不敢过来打扰。” “那棠哥儿也已经走了?可还留了什么话没有?”崔妃问道。 二荔道:“崔郎君说,一切他都有安排。” 崔妃勉勉强强放了心,于是道:“你为我化个妆吧!你觉得我什么妆好看?” 二荔战战兢兢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敢去接她手中的胭脂。她的妆面向来都是她自己来的,旁人化妆她从来都没有满意过。 “怎么,你们平日不是常常在一起讨论妆面头饰吗?”崔妃有些不满了。 二荔手有点抖地接了崔妃手中的胭脂,努力咽了下口水,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奴婢们讨论的妆面,娘娘恐怕都瞧不上的。” “那就给我画个桃花妆。”崔妃说道。 二荔犹豫了一下,想说娘娘你并不适合这样柔媚的妆面,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老老实实地上前去,给她细细地涂抹起来。 妆台记中说,美人妆,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而前朝的桃花夫人,会用朱笔在眼角描绘一朵盛放的桃花,京中盛行的桃花妆,便是二者之结合了。 二荔手抖着画完了那朵桃花,放下朱笔,不敢看镜子,只道:“娘娘看……哪儿还需要奴婢修整一二的?” 崔妃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却只觉得粉太厚,胭脂太红,显得好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一样,有些滑稽又十分僵硬。 二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敢抬头。 “棠哥儿生得不错,橼哥儿更是俊美,为何独独是我,却生成这幅相貌?”崔妃低头去问二荔。 二荔哪里敢说这些,只低着头道:“娘娘相貌英武,英姿飒爽。” 崔妃嗤笑了一声,道:“连奉承话都不会说。” 二荔立时闭了嘴,不再开口了。 崔妃不再看镜子,而是轻叹了一声,道:“不知棠哥儿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进宫呢?” . 第九十一章 -薛氏 赵曦和赵溥连夜进了宫,两人先去了东宫见到赵旸,然后又一起去见了今上。 赵溥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把他所知的所有有关崔家的事情都说得一清二楚,他已经决定把崔家当做弃卒,那便没有必要让自己还与他们有哪怕一丝牵连了。 第74节 今上听过之后,仍是盯紧了赵溥,问道:“皇弟所说这些,究竟是真是假呢?崔家又是有怎样的荒谬想法,才会在这个时候掀起一场荒诞的宫乱?” 赵溥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却一时间无法开口。他难道能说是自己把崔棠激到了这个地步?又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打算让崔家来当替罪羔羊? 今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溥,道:“皇弟最好希望崔家什么都不做,否则……” 赵溥跪倒在地上,匍匐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今上向赵旸道:“你回去东宫,便多加小心了,若真是有那不长眼的人撞上来,也不用心软,处置了便是。” 赵旸应了下来,带着赵曦一起回去了东宫。 赵溥跪在地上,不敢动,也不敢起身。 今上看着赵溥,道:“你究竟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还是朕愚笨如猪?” 赵溥道:“臣弟……臣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臣弟甚至不知道崔氏究竟要做什么……” “清河崔氏一分二位,朕也知道内情。”今上道,“有些人会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有些人并不会。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做出让你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赵溥艰难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跳梁小丑一样,难堪可又已经失去了喊停的机会。 而很快,他便知道,蠢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崔棠。 或许是崔棠已经毫无理智,或许是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又或者是天命如此……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内宫当中一些宫女们手持木棒开始冲击宫门。 内廷禁卫早有准备,不等这些宫女们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就把她们制服,然后一并关押起来。 短暂的宁静之后,东宫之中的内侍突然发难,好在赵旸也是有准备的,不曾掀起什么波澜,就被制服了。 赵溥一直在今上面前跪着,一直到宫中完全安静了下来,今上才命人把他给架了起来。 “这会儿该去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了。”今上似笑非笑地说着,慢慢地走向了紫宸殿。 赵溥步履蹒跚,趔趔趄趄,脑子里面几乎是一片空白——但在看到今上背影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太过软弱,才有了今日这样的进退维谷。 . 夜风徐徐。 紫宸殿中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涉事的宫女和内侍们都被关押起来,没有用多少功夫就审问出了幕后主使,很快崔棠就被带进宫里面来,还有崔妃也被押进宫了。另外宫里面涉案的还有今上的一位美人贺氏和一位才人毛氏,她们被带到今上面前的时候,今上倒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两人是谁,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摆了摆手让人把她们带下去。 今上看着崔棠,问道:“今日崔氏所为,究竟所图何事?” 崔棠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赵溥,又看了看今上,只笑了一声,道:“圣上所见,便为臣所图。” 今上饶有兴致地笑道:“那么你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崔棠道:“臣所估量,与臣今日所见,相差太多,圣上仍是天注定的大统。” 今上勾了勾唇角,没有再多问什么。 崔妃盯紧了赵溥,忽然笑道:“今日之事,齐王心知肚明,此时此刻还站在圣上身边,又是在图谋什么呢?” 赵溥眉头紧了紧,却不敢妄言。 今上道:“将功折罪,功过相抵,大约便是如此了。” 崔妃露出了一个恶毒的笑,道:“今日之罪过,哪里是齐王殿下告密便能抵过?” 今上仿佛有些不解,却见赵曦匆忙进来了,可没有看到赵旸的身影。 赵曦上前来,看也没有看崔氏等人,只低声在今上耳边道:“父皇……太子妃受伤了……这会儿母后带着御医赶过去了……” 今上微微皱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崔氏等人都押下去,然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说,东宫无事?” 赵曦道:“原已经平定了,可没想到哥哥身边那内侍突然发难,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就动手了,太子妃正好在旁边,于是挡了一下……那内侍已经被打死了……可……薛姐姐伤得很重。” 今上起了身,道:“我和你一起去东宫看看。” 赵曦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溥,没有说话。 赵溥愣在那里,他没想到就连赵旸身边的内侍也是崔氏的人,更没想到,这内侍还会动手……他忽然想到了崔妃的话,心中一时间十分忐忑了。 . 薛氏推开赵旸的时候直接被那一刀捅在了肚子上。 御医来的时候,见到这样的情形,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又去请了宫里面的医女来。薛氏怀有身孕,正好又伤在了肚子上,也只好先将肚子里面的胎儿流出,然后才能止血和补救。 医女来的时候,皇后也来了,有了皇后坐镇,东宫中倒是不那么一团乱。 赵旸则一直守在了薛氏身边,任凭旁边多少人劝,都不愿意走开。 皇后倒是有心劝两句,可看到赵旸的神色,又想一想他与薛氏之间的感情,也只长叹了一声,去让人把薛氏的两个儿子赵椿和赵檀给带过来,本着最坏的打算,若是薛氏不行了,便让她的两个儿子与她见最后一面。 这边御医和医女们忙碌起来,赵曦去了紫宸殿把东宫的事情说给今上知道。 过了一会儿,今上和赵曦便一起来了。 今上起初也是想来劝一劝赵旸,让他不要太沉溺在悲伤当中,可东宫中这样情景,倒是让他也无法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再看赵旸一直守在薛氏身边,又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的样子,倒是十分动容。 赵曦抿着嘴唇在旁边站了,却是看向了跟随一起来的赵溥,压低了声音道:“皇叔,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赵溥怔怔地看着赵旸,却并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仿佛已经开始慢慢发亮,晨星升起,就要天亮了。 御医和医女们一起忙了一整夜,最后却是无可奈何。 薛氏在天亮的时候醒过来,只看了赵旸一眼,又依恋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什么话都没有留下,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赵旸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最后却是把赵椿和赵檀紧紧抱着,跪到在了薛氏身边。 赵曦不忍心看,找了个借口退避到了外面,默默看着东宫中的景致,许久都没有动。 而赵溥跟在了他的身后,毫无形象地坐在了台阶之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赵曦闻声看向了赵溥,上前了两步却是把他给拖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看到这些,是不是高兴极了?谋划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结果!” 赵溥躲闪了一下,仿佛很怕赵曦一拳头砸过来,但又始终没有说话。 赵曦冷笑了一声,道:“你躲什么?难不成还怕我打你?” “我并没有这样想。”赵溥沉默许久之后,才干涩地开了口,“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这样的想法,否则我为什么要进宫来告诉你们这些……或许我真的有时候会想错走错,但是我也努力想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只是这件事情,真的已经不是我能控制我能左右的了。” 赵曦推搡着他,一直把他逼到了墙角,厉声道:“你现在说你与这些事情无关?真是可笑!谁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是把崔家当做替罪羔羊抛出来了!皇叔,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希望你不会后悔你做了这样的事情。” 赵溥还想辩驳什么,而赵曦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重新往殿中去了。 今上已经离开了东宫前去上朝,皇后则还在。看到赵曦进来,皇后疲惫地朝着他招了招手,道:“你今日便陪着你哥哥,照顾好你的两个小侄儿,不许他们悲伤过度,不许不吃饭。其他的事情我会让人来安排,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哦对了,一会儿我让娇娇进宫来帮着你。” 赵曦点了点头,又去看赵旸,有些担忧:“哥哥……还好吧?” 皇后叹了一声,道:“有的话,作为母亲我已经说过了,还有一些话,只能你作为弟弟去和哥哥说,发生这样的事情……” 赵曦沉默了会儿,问道:“那么……就这么过去了?” 皇后道:“当然不会。” 赵曦想问究竟要如何处置,却被皇后用眼神制止了。 “你去安慰安慰你哥哥吧,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皇后这样说道,“一会儿膳房送了早膳来,你一定要盯着你哥哥还有你的两个小侄儿吃下去。” 赵曦乖乖地点了头,目送了皇后出去。 那边已经有人来给薛氏装殓,赵旸愣愣地抱着赵椿和赵檀坐在旁边,仿佛已经傻掉了一样。 看到赵曦过来,大一些的赵椿挣脱了赵旸,直接跑到了赵曦身边,抱住了他的腿:“小叔……爹爹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围着阿娘?” 赵曦弯下腰把赵椿给抱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赵旸身边,然后陪着他坐下了,然后道:“你们阿娘啊……睡着了。” 赵椿有些不解,而一旁的赵旸则忽然落下了一大滴眼泪,失声痛哭。 赵檀比赵椿还小一些,虽然已经开始进学,但也不过三岁多,他伸手去摸了摸赵旸的脸,一本正经道:“爹爹不哭,阿娘看到会笑话你哒!” 赵椿却扭头去看薛氏的方向,幼小的脸上混杂着迷惑不解还有发自内心的惶恐不安。 . . . 第九十二章 -太子 沈玉娇听闻东宫事情的时候震惊极了。 她一面匆匆去换衣服,一面问道:“那现在父皇母后可好?小曦怎么样了?” 过来传信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张霞,她道:“圣上和娘娘平安,陈王殿下现在在东宫守着呢,娘娘要处置宫里面的事情,所以请王妃进宫去帮一把。” 沈玉娇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衣裳,道:“那便不多说了,先进宫吧!” 进宫之后,沈玉娇便直接去了东宫,进去之后,便有女官上前来,把皇后嘱咐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她细细听过,也没来得及去看一眼赵曦,便先去了偏殿,把东宫诸事先处理得当。 首当其冲的就是薛氏的丧事,鸿胪寺已经派了鸿胪寺卿过来亲自监护,按照太子妃的规格,已经在东宫准备了起来。沈玉娇到来之前,事情都拦在了赵旸这一步,赵旸无心过问这些,只呆坐着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好等着管事的人来。 好容易沈玉娇来了,鸿胪寺卿便把规矩安排都一一说给她听,诸如设冰,设铭,悬重,小敛等等,皇家葬仪向来是繁缛细密,又要求得庄重肃穆,沈玉娇从前没经历过这些,这时候也只好是先让旁边的人记下来,自己一一听过,不懂的地方便当下就问了。 鸿胪寺卿自然不敢怠慢她,更加不敢拿薛氏的丧礼来开什么玩笑,于是更加仔细地把这其中种种都说得清楚明白。 末了,鸿胪寺卿道:“王妃须知,这是按照亲王妃的规格暂且定下的,本朝还未曾有……未曾有太子妃的丧礼,您还需问一问皇后娘娘或者太子殿下,这规格究竟要怎么定……” 沈玉娇点了点头,道:“你先准备着那些不会大变的,我去问一问吧!” 说完,她便召了人问赵旸和赵曦现在在何处,然后便一径过去了。 赵曦和赵旸仍然还在之前呆着的殿中,赵旸或许是太累了,这会儿抱着赵檀昏昏沉沉睡在了软塌上,眉头紧锁,而赵椿则坐在旁边,和赵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赵椿问道:“爹爹这会儿睡着了,要不要喊他起来?” 赵曦道:“爹爹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赵椿回头去看之前薛氏睡过的床榻,语气中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不和阿娘一起呢?” 赵曦道:“你阿娘去别的地方了,暂时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 赵椿皱了皱鼻子,道:“那我去把阿娘找回来呀,要是阿娘看到爹爹这么大白天了还睡觉不好好看书,一定会生气的,生气的时候,阿娘就会拧爹爹的耳朵——爹爹最怕这个了。” 赵曦苦笑了一声,道:“你阿娘不会回来了。” 赵椿愣了一下,小脸蛋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小叔,你骗我。” 赵曦道:“我骗你做什么?这是真的……” 第75节 赵椿想了想,道:“你骗我,因为你也怕阿娘拧你的耳朵,所以你骗我。” 赵曦沉默了下去,不知要怎么回答。 沈玉娇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听着赵曦和赵椿这一问一答,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鼻子发酸。她踏入殿门,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太子哥哥还好么?” 赵曦微微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了沈玉娇,然后便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口中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刚才鸿胪寺卿拉着我说……”沈玉娇低下头,看着赵椿也跟着赵曦走了过来,于是把后半截话给咽了下去,“小椿也在,早上吃过了吗?” 赵椿歪着头看了看沈玉娇,一本正经道:“婶婶,你刚才话都没说完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呀?” 沈玉娇摸了摸赵椿的脑袋,道:“我和你小叔叔有话要说,你去看看你爹爹醒了没有,好吗?” 赵椿回头看了看赵旸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赵曦和沈玉娇,最后点了点头,问道:“那小叔一会儿还来陪我吗?” 赵曦道:“会的,今天都陪着你。” 赵椿满意地点了头,就转了身朝着赵旸那边去了。 沈玉娇看着赵椿的背影,轻叹了一声,道:“薛姐姐的事情,还没有和小椿小檀说么?” 赵曦苦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事情,太子哥哥来说会比较好吧……我好怕随便说了话,小椿和小檀都经受不住了怎么办……” 沈玉娇拉着赵曦往外走了几步,出了殿门口,然后才道:“方才鸿胪寺卿问我具体的规格,我便想来问一问太子殿下,鸿胪寺卿说本朝还没办过太子妃的丧礼,现在是暂时按照亲王妃的规格来。我想着,太子妃的丧仪,应当比亲王妃规格更高,可要高到怎样的地步,我也拿不准。” 赵曦想了想,道:“应比皇后的丧仪稍低,但具体的……这还是得问问哥哥的意思。”顿了顿,他又道,“你先去做别的事情吧,这事情交给我,我来问问他。” 沈玉娇稍稍迟疑了一会,问道:“太子现在……可以吗?” 赵曦道:“不行也要行,总不能这样……薛姐姐不在了,小椿和小檀还在……”想了想,他又道,“你把小椿和小檀先抱走,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他说。” 沈玉娇点了头,见赵曦进去把赵椿和赵檀一手一个抱了出来,然后让在殿外候着的他们俩的侍从嬷嬷们接过去,便带着他们往前边去了。 赵曦进去殿中,看到赵旸已经醒来,仍是那样呆傻的样子坐着,便也挨着他坐下了。他比赵旸略高一头,因为常年习武又好动,块头也比他要结实一些,此刻两人并肩坐着,一人萎靡一人挺拔,倒是显得他比赵旸大了一整圈。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嘛?”赵曦拍了拍赵旸的肩膀,学着平时他安慰自己的语气这样说道,“实在不行还可以靠着弟弟哭一哭哦,我肯定不会到外面去说的。” “嗤……别闹。”赵旸看了赵曦一眼,语气低沉,“你把小椿和小檀送到哪里去了?” “娇娇来了,我让她带着他们到前面去了。”赵曦道,“鸿胪寺卿来问,薛姐姐的丧仪规格要怎么定,本朝还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我想着是比皇后的丧仪稍低,比亲王妃的规格高,但具体是什么样子,得你说了算。” “人生一世,丧仪是最后的风光了……”赵旸感慨。 “人死了,但是日子还得过。”赵曦说道,“薛姐姐不在了,但小椿和小檀还在,你总不能跟着也撒手不管了吧?那到了阴间地府,薛姐姐还得拧着你的耳朵骂你。” “是我太优柔了。”赵旸又道,“我应该……应该直接把东宫的内侍都给关起来,我为什么会想,那人跟了我那么久,就不会有异心了呢?” “这和你并没有关系,真正有异心的另有其人。”赵曦道,“父皇和母后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脱出罪责的。” “可是她却走了,还带着没有出生的那个孩子。”赵旸不知不觉又落了泪,“当初我要是更机敏一些,就不用她扑过来救我了……所以还是我的不是……是我让她年纪轻轻就走了……” “但时光没法倒流,所以现在痛快哭一哭,然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要让那些原本就心怀不轨的人看笑话。”赵曦道。 “小曦,你不懂。”赵旸看向了赵曦,“如果今天是你的娇娇为了你,这么白白死了……你会如何呢?” 赵曦顿了顿,道:“我会报仇,我会立马拿着刀拿着枪冲过去把罪魁祸首剁成肉泥。” 赵旸摇了摇头,道:“就算我想,就算我能,但父皇也不会应允的……皇叔仍然是皇叔,替死鬼不过是崔家那群小丑……” “父皇不会就让皇叔这么好过。”赵曦认真地说道,“父皇并不是这样的人。” 赵旸低下头,双手捂住了眼睛,沉默地流着眼泪。 “哥,我知道你很难过,但难过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赵曦硬着心肠道,“至少薛姐姐最后一程,你要提起精神来送她好好地走,将来不会被人说,堂堂太子妃,连亲王妃都不如,对不对?” 赵旸不语,肩膀抽动了两下,没有应答。 “薛姐姐也不会想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赵曦又道,“如果她知道她走了以后,你颓废成这样……” “这些我都明白。”赵旸喑哑着嗓子打断了他的话,“小曦,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吧!”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然后便起身出去了。 . 赵溥回去了齐王府。 今上并没有把他关押起来,也并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是让他回去府中反省,于是他便出了宫回了府。 府中安静一如往常,刘侧妃出来迎接了他,而沈玉媱则一如既往地没有出面。 “沈侧妃还好?”他问道。 刘侧妃道:“昨儿王妃被带走的时候,沈侧妃仿佛受了惊吓,这会儿正在休息,殿下要去看看么?” 赵溥想了想,道:“我自己过去,你也先去休息吧!” 刘侧妃并没有多问什么,脸上也没有什么怨恨或者嫉妒的神色,行了礼之后便退开了。 赵溥去了沈玉媱的院子,进去之后,便看到她正在廊下的摇椅上坐着,手里拿着团扇遮住了半张脸,目光不知在看什么。 他上前去,在廊下的花栏杆上坐了,抬眼看向了她:“说是昨天你受了惊吓?” 沈玉媱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看向了赵溥,却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是把团扇给移开,微微笑了笑,道:“看到殿下回来,便知道这事情还没完。” 赵溥眸光微闪,道:“你知道许多事情咯?” 沈玉媱重新用团扇遮了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便不知道,殿下觉得妾身知道多少,便知道多少。” 赵溥道:“那你有对人说过吗?” 沈玉媱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说我能说的,殿下觉得我说了什么呢?” 赵溥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么你觉得事情没完,是指什么呢?” 沈玉媱转而看向了赵溥,道:“妾身早两年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模样好人品好家世好,这世上的男人都应该围着妾身转,妾身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总而言之便是觉得自己比公主还要金贵,后来却发现妾身的父亲给妾身说了一个小小的翰林家的郎君,妾身心中种种不甘,那时候家里头的母亲都没了的堂妹能嫁给皇子,妾身为什么只能嫁给一个翰林家的郎君呢?” 赵溥也看着沈玉媱,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沈玉媱笑了一笑,道:“从这一点上来说,殿下与妾身倒是极为相配的。” 赵溥道:“若是能重活一次,你会选择那位郎君吗?” 沈玉媱勾唇浅笑:“那如果能重活一次,殿下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赵溥道:“大约是不会的……人么,总是这么不甘心的时候多。” 沈玉媱也笑道:“妾身也是这么觉得,那时候那样不甘,重活一遭了,只会更加不甘吧!或者又心存侥幸,觉得这一次,说不定就能行了。” 赵溥吃吃笑了起来,道:“是了,一边是不甘心,一边是侥幸。” 沈玉媱看着赵溥,道:“妾身的母亲离开京城之前给妾身带了个口信,说让妾身谨言慎行,好好地把这三年给熬过去。妾身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母亲与父亲,而现在,大约是这三年都无法熬过去了吧?” 赵溥沉默了下去,没有答话。 沈玉媱仿佛也没有指望赵溥能说什么,又自言自语一般道:“又或者,这三年熬过去之后,又是更加痛苦的三年……当初妾身对母亲的种种违逆,到了今日便是这样的煎熬。” 赵溥道:“你在后悔吗?” 沈玉媱摇了摇头,道:“后悔有什么用呢?” 赵溥再一次沉默了下去。 . 到了傍晚的时候,从宫里面传来了刘太妃的死讯,宫里面出来的内侍骑着马出来,让赵溥速速进宫去。 赵溥正在书房里面发呆,想着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乍一听这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内侍却并没有给他更多的反应机会,只催促着他快些上马。 他懵懵懂懂上了马,浑浑噩噩跟着内侍进宫,去到了寿康宫,只看到了刘太妃冰冷的尸体。 麦太妃在旁边守着,还有太医也在旁边候着,仿佛一切都是在等着赵溥过来问个究竟。 赵溥问道:“母妃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问出了这句话,他仿佛是突然之间醒悟了一下,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语说出口。 麦太妃擦着眼泪道:“刘太妃前几日就说头晕,谁知道今日就从床上栽下来了……太医来的时候,已经快没气了……” 太医道:“太妃有晕眩之症,这次摔倒恰好伤在了脖颈上……” 赵溥想说,我母妃身体一向都好,从来都没有什么晕眩之症,怎么会摔倒?可他冷眼看着寿康宫中的种种,还有那明显不是寿康宫中的奴婢,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咽了下去,最后只扑在了刘太妃的身前大哭了起来。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此时此刻他是后悔的,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会付出这样的代价,如果是以命偿命的话,为什么偏偏是刘太妃呢? 在赵溥的大哭之中,麦太妃和太医都退了出去,外面自然也是鸿胪寺的人在候着,准备来处理刘太妃的后事。 等到赵溥出来,鸿胪寺的人进去,便有今上身边的内侍来请他去紫宸殿了。 此时此刻的赵溥心中一片清明,他知道去了紫宸殿要面对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今后会是怎样的处置,他甚至能想出今上对他说话时候的神色…… 到了紫宸殿中,行了礼,今上便让他起了身,然后语气淡淡地道:“太妃去了,你也不要悲痛太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赵溥恭敬道:“皇兄的话,臣弟记下了。” 今上又道:“父皇在世的时候也留下过遗命,太妃可以陪葬皇陵,朕也命人拟旨,给太妃追封为太贵妃。” 赵溥道:“臣弟……臣弟谢过皇兄。” 今上道:“太妃去了,你便在家中好好服丧吧!不要悲伤太过。” 赵溥抹了一把眼泪,道:“是……谨遵皇兄教诲。” 今上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更多的旨意,只让他在刘太妃的丧礼过后便闭门服丧,不要出门。 他明白,这就是变相的拘禁了。 但他并没有辩驳的意思,这一场变故,教会了他太多太多之前他想当然的事情。 . 太子妃的丧礼最后是按照比皇后规格稍低的等级来举办了,赵旸与赵曦那一番对答之后,倒是振作了不少,不再是之前那样萎靡的样子,虽然神情中也带着几分恹恹,但起码恢复了七八,对赵椿和赵檀也比之前更加溺爱。 赵椿和赵檀是都有三年的孝在身的,好在两人都还是小孩子,一个六岁一个三岁,懂得的事情并不算太多,虽然读书已经很是流利,人情世故上还并没有那么齐全。虽然知道薛氏死了,心中也有了一个朦胧的印象,却总归没有赵旸那样的伤怀。 赵曦倒是比从前更加勤快地到东宫来,他与赵旸的关系向来是好的,自然不想看到赵旸那样没精打采的样子,于是变着法子来哄他开心。 这一日赵曦带着棋谱过来,与赵旸对弈了。 赵旸在围棋之上高出赵曦太多,平日里就算是让子,赵曦都很难赢过他,这时候看到他竟然拿着棋谱来,他便觉得有些好笑了。 他道:“你拿着棋谱来,也是赢不了我的。” 赵曦只笑道:“我来学一学围棋,回去显摆显摆就是了。” 赵旸道:“你倒是好,三天两头拿着你的娇娇来刺激我,小心下次我就不让你进来了。” 第76节 赵曦道:“哪里有刺激你,我这是来让你不要太沉溺哀思啊……” 赵旸轻叹了一声,道:“我都明白,你也不必多说了。” 赵曦道:“我每日来,却觉得你一日一日变得更加瘦弱了……” 赵旸道:“我自己倒是没有觉得了……或许是你感觉错了吧!” 赵曦道:“哥哥这样,让小椿和小檀看到,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会不会觉得,你也要像薛姐姐那样抛下他们走了呢?” 赵旸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父皇让……让太妃也……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心中有舒畅哪怕一丁点……我仍然觉得心中郁结。” 赵曦道:“至少现在皇叔已经是变相地禁足,甚至没有再出来的可能了。” 赵旸摇了摇头,道:“守孝不过是三年,想要出来,也不过就是等待三年罢了。” 赵曦道:“三年的时间,你可以谋划很多事情了。” 赵旸看向了赵曦,道:“可我觉得每一天都好像一年那样漫长……” 赵曦想了想,却是把手中的棋谱往他手里塞了过去,道:“不说那么多,来下棋吧!” 赵旸好笑地翻了翻棋谱,沉沉一叹,道:“来吧,下棋。” . . 第九十三章 -思虑 赵旸变了,或者又并没有变。 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也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俊朗男人。 他仍旧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各种政事,游刃有余地教导着赵曦,也一如以往地对赵椿和赵檀倾注着浓浓父爱。 一切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少了薛氏,东宫也仍然是东宫。 可今上和皇后还未提及,朝中便有人上了奏折,说的就是要给太子选妃的事情了。 上奏的礼部尚书张宜井井有条地列举了东宫中有太子妃的必要性,还说了东宫也应该如祖制一样,有了太子妃,就有良娣,有良媛,还有什么承徽昭训奉仪,俨然是要用女人把东宫塞得满满当当。理由也十分铿锵有力,说是赵旸膝下子嗣不丰,应当开枝散叶。 这奏折中,好似把薛氏当成了赵旸子嗣稀少的罪魁祸首。 而赵旸听过之后,只是笑了一笑,然后反问道:“张尚书大约是因为家中有女儿,便想着借着这机会把女儿塞进宫吧?” 从前赵旸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压根儿不会说这种话,更加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大臣们没脸,这会儿这么说,倒是引得今上都看向了他。 赵旸又道:“张尚书还是管好自家事情,少参合宫中的事情,说不定要惹火上身呢!” 张宜老脸一红,想辩驳两句,但看了看今上的神色,最后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赵旸嗤笑了一声,没有多看他一眼。 下朝之后,今上便把赵旸叫去了书房。 今上问道:“虽然今日张宜说这事情有些突兀,但将来你也还是要再娶太子妃的,小椿和小檀也不能一直没有母亲来照顾。” 赵旸抬眼看向了今上,温声笑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心中都明白,只是不喜欢大臣来干涉。那张宜也已经是老臣了,好容易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让儿臣觉得他庸碌无能。” 今上笑道:“也并非他庸碌,只是太子妃这样的位置空悬出来,多少人都眼热呢?你虽然对薛氏情深义重,但也不能为了一个薛氏,就什么都不管了——实在不行,朕听闻薛氏还有个妹妹,你若是对薛氏念念不忘,也可娶她妹妹进宫来。” 这算是十分为着赵旸着想才会说出来的话了,今上对皇后所出的两个皇子,总是比对其他皇子更多一份关心的。 赵旸感激地笑了笑,道:“也倒是没必要了,儿臣想着,还是等明年的时候,再看一看吧。薛氏才刚走,儿臣并不想那么快就娶新的太子妃。” 今上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头,道:“那便依着你的意思,明年再娶吧!” 离开了书房,回去东宫,赵旸刚进去就听到里面赵椿和赵檀在和赵曦说话。 只听赵椿道:“爹爹说了,他会一直疼我们呢!” 赵檀也道:“而且爹爹说了,才不会那么快就让别的女人来照顾我们。” 赵曦道:“那要是将来就是有人逼着你们爹娶一大堆女人回来怎么办?” 赵椿道:“怎么会有人逼爹爹做不乐意的事情呢?爹爹是太子,只有祖父才能这么做,但是祖父那么喜欢我们,怎么会让我们落到别人手里?” 赵旸站着听了一会儿,推门进去,只看到赵曦和两个小的盘腿坐在软垫上,脸上都是一本正经。 看到赵旸进来,赵椿和赵檀就起了身,迈着小短腿就跑过抱住了他,两人异口同声问道:“刚才小叔说爹爹你要找别的女人来,小叔是骗我们的吧?” 赵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起了身,道:“我就把早朝的事情说给他们听了……” 赵旸一手拎起一个,走回到赵曦跟前坐下了,耐心笑道:“那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肯定不会的。” 赵椿和赵檀两人一边一个挨着赵旸坐了,然后用一模一样的谴责的目光看向了赵曦。赵椿哼了一声,道:“小叔,你下次不能再骗我们啦!” 赵曦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赵旸,厚着脸皮坐下了,道:“我就想着,早点让他们知道,也省得将来这一片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赵旸摆了摆手,道:“我也没怪你,你过来和他们说一说也好,反正是迟早的事情。” 赵曦从这句话中咂摸出了不同的味道来,他抬眼看向了赵旸,问道:“你答应父皇了?” “明年吧……”赵旸疲惫地叹了一声,摸了摸赵椿的脑袋,“也只能到明年了。” 赵曦忽然觉得有些嘲讽,他低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起了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尚书省还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看呢……”他现在已经开始去尚书省学习了,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事情还是很多,几乎就是把他当做小吏来用了。 赵旸应了一声,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抱着赵檀,仿佛已经陷入了深思。 赵曦离开了东宫径直往尚书省去,在去的路上又想起了赵旸说的那句话,心中只觉得有些疙瘩。他会去东宫与赵椿赵檀说这些,事实上也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若按照他的想法来,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将来赵旸再娶的时候,两个小的迟早要知道。他下朝之后原就是要去尚书省,却是被高春桥喊去了重华宫,又听了皇后那一席担忧的话,然后才去了东宫,特地把自己两个小侄子找出来,把赵旸可能要娶太子妃的事情说了。 两个小的的反应和态度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可赵旸的反应就太奇怪了,如果他是抵触的或者是消极的,倒是不怎么稀奇,毕竟之前他与薛氏那样的关系,大家都看在眼里,可那句“迟早的事情”,生生让赵曦琢磨出了一种期待已久或者自暴自弃了的感觉。 想着想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想了太多。 到了尚书省,迎面而来又是一大堆事情,赵曦站在案台之后想了一想,自失地笑了一笑,便低头开始处理那如山的累牍。 一晃就是一整天,到了晚间时候,赵曦离开了尚书省回去陈王府。一回去便瘫在了茶室当中,眼巴巴地看着沈玉娇给他分茶,又死皮赖脸地非要她来喂他吃小点心。 沈玉娇塞了他一嘴荷叶糕,然后道:“也只许吃一个,马上就是晚膳了,这会儿吃多了这些,等会你就吃不进去了。” 赵曦差点儿被这荷叶糕给噎着,不情不愿地坐直了,就着茶水把这荷叶糕给咽下去,然后不高兴道:“你都不关心我,你看我今天多可怜啊……还用荷叶糕塞我……” 沈玉娇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你前儿说去了尚书省就是事情多,可没听你说尚书省有什么别的事情呀!” 赵曦不高兴地把沈玉娇揽到怀里,嘟哝道:“就今□□上有人说起太子妃的事情,母后就让我去和小椿小他们说一下,正好遇着哥哥回来,总觉得我好像里外不是人一样……” 沈玉娇是听说了这些的,倒是不知道赵曦还跑去东宫和两个小的说了这些,又想到如果赵曦正在说这事情然后赵旸回来,忽然就感同身受地感到了尴尬。 “太子殿下说什么了没有?”沈玉娇问道。 赵曦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道:“也没说什么,就说明年迟早是要娶的,我一开始都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反正今天闹了这么一出……真不高兴。” 沈玉娇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算了,太子殿下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不会怪你的。” 赵曦道:“我不怕我哥怪我……我怕他想太多了……” 沈玉娇笑了一声,道:“能想什么?想我弟弟为什么不好好去尚书省干活,却像一个三姑六婆一样跑到我这里来和我儿子说这些?想我弟弟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赵曦想了想,道:“要是他想,小曦怎么积极热心地跑到东宫来,会不会就是见不得我好?” 沈玉娇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道:“你把你哥也想得太小肚鸡肠了,太子殿下就不是这样的人好么!反过来,你想了这么多,是不是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赵曦老老实实地点了头,道:“我就是这么小人的想法……我想如果是我……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没了,我孤苦伶仃地带着两个孩子,结果我的兄弟三天两头跑过来和我的两个孩子说这个说那个……我就觉得他是不是对我有想法,还想挑拨我和我孩子的关系……” 沈玉娇无语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太子殿下不会这么想,因为你并没有想挑拨小椿和小檀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而且你与太子殿下是亲兄弟,你们之间的关系比寻常兄弟的关系还要亲密得多,不是吗?” 赵曦有些沮丧,道:“我忽然觉得我好恶毒……为什么我忽然会这么想……” 沈玉娇安慰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说不定是因为你最近在尚书省做事,看了太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但你能坦诚地面对你自己的想法,我想这一点比所有都要强,不是吗?” 赵曦反过来抓住了沈玉娇的手,又道:“可我有点嫌弃我自己,我觉得这样的我,都不像是我自己了。” 沈玉娇道:“但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坦诚的大方的好男人,敢于面对自己的缺点和不足,这一点上,比任何人都强。一个人最怕的是不敢面对,而你却能勇敢地直视,不是吗?” 赵曦仿佛是被她的话给安慰到了,于是脸上的神色也松快了一些。 两人在茶室呆了一会儿,等到晚膳摆好了之后,便一起用了晚膳,就回去了房中开始摆围棋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晚上屋子里面摆了冰块,才觉得有一丝丝的凉意。 赵曦对围棋之道是没什么太大爱好的,只是这样的热天,要是动起来便全身是汗,于是懒怠之下,也只能选择下棋这样不太容易出汗的玩意儿了。 而沈玉娇在围棋上向来不精通,只能简单地走一走,正好便和赵曦的水平相当,两人玩起来也倒是有几分乐趣。 一盘下完,最后赵曦赢了然后便开始捡棋子,口中说道:“要是将来咱们生了孩子,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在下棋这上面像咱俩……那就很堪忧了……” “到时候教她们玩别的好啦。”沈玉娇懒洋洋地笑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你现在想也太早了。” 赵曦道:“我最近就不知怎么,总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的,觉得我都不像我自己了……” 沈玉娇道:“因为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吗?” 赵曦放下了棋子,认认真真地看向了她,道:“是,最近的事情太多,所以让我觉得有种……世事难料的感觉。”顿了顿,他看着沈玉娇,又道,“我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我还会想很多以前我根本不会想的事情。”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情都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所以想得太多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会有这样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吗?”赵曦问道。 “当然有过。”沈玉娇温和地笑了一笑,“从前我还在沈家的时候,我常常会觉得不知所措,就算知道应该怎么做,可还是会犹豫还是会不解。”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出声,而是默默地继续捡棋子。 沈玉娇也沉默了下去,因为他的问题,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重生之后一直到如今经历的种种,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在太多的时候,她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可还是在犹豫,她并没有因为重生了一次就变得硬气起来,甚至在有的时候分明是自己占了上风,可却还是软绵绵的,倒是真没有哪一次是大刀阔斧针尖对麦芒地撒过气。 “你会觉得我太软弱吗?”她看向了赵曦,不自觉地问出了这个憋在自己心中许久的问题。 赵曦想了想,然后摇了头,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软弱?” “许多时候,以前还在沈家的时候,后来嫁给你了面对皇婶他们的时候。”沈玉娇说道,“很多时候许多事情已经欺到了鼻子尖上,可最后却是旁边的人帮我解围,好像我自己……永远都是忍受或者狼狈地忍受。” 赵曦仍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见过你说的这些情形,但我并不觉得这算是软弱——这或许应该算是性格的一部分?你或者是不善言辞或者是容易忍耐?” 沈玉娇道:“这反过来说,不就是性格软弱好欺负?” 赵曦还是摇头,道:“但我并不觉得你会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 沈玉娇笑了笑,道:“当然了,我的亲弟弟是安乐侯,外家是国公府,现在又嫁给了你,从背景上来说,没有人敢欺负我。” 赵曦努力地想了想,末了也笑了起来,道:“对,你说的也有理,所以你有这样强大的背景,软弱与否也并不重要了,不是吗?”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道:“有时就会遗憾,我这样的性格,会不会让一件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事情,变得不那么好。” 赵曦道:“尽人事听天命,哪里有事事都完美的呢?” 沈玉娇抿嘴一笑,道:“方才你还在说你自己在想很多根本不会想的事情,现在你就来劝我了?” 第77节 赵曦嬉笑了起来,道:“这应当算我们俩相互之间的劝解了。”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丢开了那棋子,不知怎么就滚到了一起,去了床榻之上。 灯影摇曳,幔帐轻纱,低语呢喃。 第二日赵曦仍是早早儿就去上朝,沈玉娇起来之后,便接了宫里面的旨意去见了皇后。 所为的,仍是昨日的事情。 皇后后来也知道了赵曦与赵椿赵檀说话时候撞上了赵旸,于是心中也有些忐忑,便寻了沈玉娇进宫去。 “后来小曦可回去和你说了什么?”皇后关切问道,“昨日那事情,却是我太过心急了,没顾忌到他们兄弟俩的情绪。” 沈玉娇笑道:“就说了他最近想了太多,仿佛觉得不太好,儿臣也劝解了他,今日早上便和往常一样去上朝了。” 皇后叹道:“我从小溺爱小曦多一些,也不让他经什么事情,只想着他自己开心就是了,也总把他当小孩子看,这次却是我想错了。就算小曦还是小孩子,但太子并不是。” 沈玉娇安慰道:“小曦与太子殿下是亲兄弟,两人关系向来都好,母后也是思虑太多了。昨日我才劝过了小曦,这会儿便要把昨日的话原样说给母后听了。” 皇后倒是一笑,脸上神色宽慰许多,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了。” 沈玉娇道:“过几日,等太子殿下想开了,母后若是还不放心,便把他们招到您跟前来,开诚布公地说一说,亲兄弟,哪里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小曦是坦诚的人,太子更加是豁达,母后便放心吧!” 皇后笑着看了沈玉娇一眼,道:“有你这样劝着,我也就想开了许多。当日选了你做小曦的王妃,也真真是选对了人。” 沈玉娇也笑了起来,道:“母后这样夸赞,儿臣便厚着脸皮接过了。” 皇后又是一叹,道:“你的确是好的,我冷眼看着,你虽然性子软和一些,但也未尝不是好事。许多事情啊,上位者不需要与那些人计较,若是性子烈的,事事都掐着尖儿,倒是不好看了。你和小曦在一起,我也不担心你会撺掇着小曦做什么坏事儿……” 沈玉娇噗嗤一笑,道:“母后今儿这样夸我,我都要听得不好意思了。” 皇后笑道:“夸你难道还不是好事了?” 沈玉娇道:“当然是好事,儿臣还想着,母后多夸几句,我也好回去再小曦面前显摆显摆。” 这样一番插科打诨,皇后最初的紧张思绪倒是散了不少,等到前头喊了下朝,她便让高春桥去把赵旸和赵曦都喊到了重华宫来。 皇后道:“我总是想着许多事情还是早些说开了好,反正今日他们兄弟俩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便先过来把昨儿的事情讲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赵曦和赵旸便一块儿来了。 两人进到了重华宫中,先行了礼,然后便听着皇后把昨日的事情说了。 赵旸哭笑不得道:“母后还把这事情这么慎重重新说一遍做什么?儿臣都没当做什么大事。” 皇后道:“我也是怕你最近心思太细,想得太多,万一要是冤枉了小曦,小曦不是要受委屈?” 赵旸笑道:“母后倒是不怕小曦想太多了,反过来冤枉了儿臣?” 皇后愣了愣看向了赵曦,问道:“你不会想太多吧?” 赵曦却老实地点了点头,道:“想了很多……” 赵旸哈哈笑了起来,道:“母后还是劝慰小曦是真的,我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想了很多有的没的,说不定都想到了我将来要对他怀恨在心什么的。” 赵曦再次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昨天我走的时候你都没看我……我就随便想了想……” 赵旸伸手揉了揉赵曦的头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是在想薛氏,你总得让我能自己安安静静想想她吧?哥哥也有不周全的时候,你就别瞎想了。” 赵曦一脸孺慕地看向了赵旸,道:“哥,我错了,我想多了……” 赵旸摆摆手,只向皇后笑道:“母后你看,小曦在我跟前,就像我多养了一个儿子似的。” 皇后起先听着赵曦说那话是有些紧张的,这会儿再听到赵旸这么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他是你弟弟,你就当多养了个儿子吧!” 赵旸拍了拍赵曦的肩膀,道:“好好去尚书省做事吧,想这么多,那些老大人们也不会把你身上的活给减少一些的。”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哥,你不会怪我吧?” 赵旸奇道:“我怪你做什么?怪你和我的两个小子关系好?还是怪你为我想了那么多?好了好了,这么大的男子汉了,可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快去做事吧!我还有事情要和母后说呢!” 赵曦眨了眨眼睛看向了皇后,皇后也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去吧!” 他应了一声,便离开了重华宫往尚书省去了。 . . . 第九十四章 -征兆 今上与皇后的关系向来都是相敬如宾,因为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皇后大度今上又十分体贴,宫里面少有那些争斗,皇后的位置稳如金汤,相应的,太子赵旸的地位也从来都十分安稳,旁人不敢觊觎,或者说是就算有心想争个胜负,但看到今上对待赵旸的情景,便知道争夺无望。 或许便是因为如此,赵旸性情温和仁慈,又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在薛氏这件事情上,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走不出来了。 屏退了众人,赵旸有些推搡地在皇后身旁坐下了,他长长叹了一声,就好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了皇后的膝盖之上,却没有说话。 皇后也知道薛氏之事对他的影响,也是一叹,道:“薛氏走了这么久,你也该放下了,不说你是太子,就是寻常人家的男儿……” “我以为我和她就会像您和父皇一样,长长久久地相伴下去。”赵旸把头埋在了皇后那层层叠叠的绫罗衣裙当中,声音有些发闷,“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能对谁说……” 皇后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就算我和你父皇,也没法永远相伴的,说不定哪一日……” 赵旸闷闷道:“道理我自然是明白,只是我受不了现在这样……现在这样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日子。” “可他日若你当了皇帝,那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就算薛氏还在,你也无法对她倾吐一切。”皇后沉重道,“母亲知道道理你都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还得你自己真的想通透。” 赵旸沉默了下去,从喉咙里面发出了沉闷的哽噎。 皇后硬了硬心肠,道:“在母亲这里,现在你可以尽情悲伤悲痛,但出了这重华宫却是不能了,你得把薛氏给忘了,你是帝国的太子,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小情小爱而迷茫?” 赵旸红着眼睛看向了皇后,却只是怔怔看着,过了许久,便慢慢地起了身。 “你向来比小曦成熟稳重,这件事情上,你却比他还要幼稚了。”皇后又道,“想明白了,便唤人上来梳洗换了衣裳,然后回去吧!” 赵旸忽然问道:“若是父皇不在了,母后不会伤心吗?” 皇后道:“自然会伤心,但伤心并不是全部,我还有你和小曦这两个孩子,就算为了你们俩,我也要把伤心放到最后,先保你们的安泰。” 赵旸再一次沉默了下去,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皇后也知道现在许多话都只不过是讲一讲道理,可道理谁不知道呢?她并不想再用这些大道理来说教赵旸,于是道:“你只是一时间转不过弯了,若是在东宫实在是触景伤情,不如去夏宫住一两个月吧!” 赵旸勉强笑了笑,道:“不了母后,或许明日我就想明白了吧!” 说着,他唤了人进来打水给他擦了脸,然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出了重华宫往东宫去了。 虽然心中迷茫,但在面上赵旸并没有显现出有什么不同。回去东宫之后,他先过问了赵椿和赵檀的功课,然后便处理了日常的事物,手中事务处理完毕,又没有新的政事传来,他倒是突然起了兴致,换了一身衣裳就往宫外去了。 夏日的京城十分炎热,虽然市坊中有绿树,但这烈日骄阳炙烤之下,还是让人无法兴起逛街的心情,故而东西两市罕见地没那么热闹。 赵旸顺着街市逛了逛,顺手买了些小玩意,然后便走到了齐王府跟前了。 自从刘太妃过世之后,赵溥守孝,齐王府仿佛是变相地被圈禁了起来,门口连个人都没有,只有那两个石狮子孤零零地站着。 赵旸上前去敲了门,过了许久才有人应答。 来人开门见是赵旸,顿时吓了一跳,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让他进去,这么踟蹰之下,终于引来了王府长史。 长史看到赵旸也是一愣,急忙请了他进来,然后便让人去告诉赵溥。 这炎炎夏日,赵溥原是在水榭上纳凉,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人来访,突然听说赵旸来了,心里一个打突,一时间想不出最近还有什么事情,于是只让人去请了赵旸到水榭来。 赵旸跟在长史身后一路到了水榭,见到赵溥之后,只简单的拱了拱手。 两人在水榭中坐下,却是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赵溥和赵旸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他与赵曦的关系那么亲近过,这甚至是赵旸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到齐王府来。 尴尬的沉默之后,是赵溥先开了口。 赵溥问道:“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赵旸看着赵溥,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只是路过了齐王府,便想着进来看一看。” 赵溥设想过许多答案,但并没有想到这一种。 赵旸问道:“皇叔最近过得好不好?” 赵溥微微皱了眉头,拿不定他这样问是有什么目的。 见赵溥没有回答,赵旸又问道:“太妃没了,崔妃也马上会处死,皇叔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吗?” 赵溥不知要如何回答,于是只好低下了头。 赵旸仿佛觉得有些奇怪,他盯紧了赵溥,接着问道:“皇叔会不会心中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赵溥抬眼看向了赵旸,干涩道:“殿下问的这些,都恕我无法回答。” 赵旸嗤笑了一声,道:“我想也是,皇叔这样的人,大约是不会有感觉的吧!”说完,他起了身,也没再说什么,便带着人往外走了。 赵溥不太明白他跑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命长史送了他出去。 和赵旸不一样,赵溥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都不像他那样顺畅,他刚出生的时候先帝还在,虽然刘太妃得宠,他也颇受先帝疼爱,但那个时候皇子皇孙们的关系可并不像现在这么和睦,现在称得上是仁慈的今上,那会儿完完全全是铁血手腕,刘太妃早早儿就投诚,才换得了他的安然长大。 等到他封了齐王,今上开始用仁慈掩盖自己的□□,日子长久了,他也被这样的假象遮蔽了眼睛,以为今上真的就是一个仁慈的帝王,然后便蠢蠢欲动起来——没想到才刚动一动,还没搞出什么名堂,便面临了一个败局。 事实上他并不为自己的失败而觉得沮丧或者其他,当然了,刘太妃的死对他来说是十分的悲痛,母子之情无法抹杀,只是和自己所图谋的皇位比起来,这都算不了什么,他所悲叹的是刘太妃无法活着享受到太后的荣耀。 如此,他自然是无法理解赵旸——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理解过这个仁慈得有些过分了的太子殿下。 长史送走了太子回到水榭,有些担忧,于是问道:“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是不是还有圣上的意思在里面?” 赵溥道:“这可就不知道了,谁知道他来是做什么的呢?” 长史琢磨了一会儿,道:“圣上只说了让殿下好好在府里面守孝,倒是也没说别的,就算太子殿下有什么想法,也应当不会有大的想法吧!” “你能明白太子在想什么?”赵溥讥讽地笑了一声,“若是能明白,你倒是与我说一说,他今日跑来问这些怨恨不甘是为了什么?” 长史尴尬地笑了笑,道:“这臣便不甚了了了……” 赵溥道:“他是想当仁慈之君的,所以这会儿是仁慈的太子,他想什么是无所谓的,也不用去管他究竟在想什么,花点心思在别的上头吧!” 长史应了一声,又道:“刑部已经给崔家定了罪,是谋逆的大罪,整个崔家都受到牵连了——包括本家。” 赵溥并不意外,只道:“这样的大罪,不牵连本家也说不过去——谁让他们都姓崔呢?” 长史又道:“还好殿下现在在家守孝,否则若是牵扯其中,倒是不好了。” 赵溥嗤笑一声,道:“若没有牵扯其中,我母妃是怎么死的呢?” 长史噎了一下,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赵溥摆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事情,总之现在我是没法出去了,就好好在家琢磨琢磨吧!” 第78节 . 这些纠结和算计赵曦是感受不到了。 他的烦恼只持续了一日,在尚书省磋磨了一天之后,便忘得无影无踪了。 回到陈王府,他胃口极好地吃了一大桌子菜,酒足饭饱之后,便拍着肚皮摊在了软垫上,随手抱着小霸气揉着它的脑袋。 一旁沈玉娇道:“你不怕热了?小霸气身上都是毛!” 小霸气大约是不怕热的,它就趴在了赵曦的肚子上,大脑袋搁在了他旁边的倚靠上,还一下一下地甩着尾巴。 赵曦四肢大敞,懒洋洋道:“不怕不怕,小霸气都不怕热,我怕什么热?” 小霸气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抬头去看赵曦和沈玉娇,耳朵也抖动了两下,倒是显得十分可爱。 沈玉娇道:“等会儿你身上就都是豹子毛,衣服上也会都是豹子毛。” 赵曦搓了搓小霸气脖子上的毛,道:“有毛才是豹子啊,要事光溜溜的,就不好看了。” 沈玉娇忍不住笑道:“我今天去国公府,倒是看到表哥把他养的那只狮子狗的毛给剃了,看起来好滑稽。” 赵曦打量了一下身上的小霸气,认真地想了想,道:“小霸气这么漂亮,就算天热也不能剃毛,剃了以后小霸气就不能用风骚的皮毛去勾引其他的豹子了。”顿了顿,他终于动手把小霸气给抱到旁边去了,还顺手把身上衣服给脱了,取过了矮几上的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又用脚把蹭过来的小霸气给轻轻踢到旁边去,“哎还是不能像冬天一样抱着,抱一会儿还好,抱久了好热好热。” 沈玉娇掩嘴笑道:“方才就说热,你还说不怕呢!” 赵曦重新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道:“这么热的天,都不想去什么尚书省了……整天和那些老爷子们在一起,说话和猜谜似的,整日都是打不完的机锋……” 沈玉娇道:“在家你也是没事做的。” 赵曦一本正经道:“谁说没事做了?咱俩在一起可以做的事情那么多,而且每一样都比去尚书省有意义多了。” 沈玉娇也一本正经道:“这么热的天,都不想和你在一起做事好嘛!” 赵曦道:“我们可以去庄子上面,那里有一汪清泉,正好咱俩可以去玩水。” 沈玉娇道:“你就想一想吧,反正我瞧着父皇母后这会儿是不会让你去。” 赵曦长叹了一声,道:“真希望我哥快点好起来,我也有借口可以和你一起块儿玩了……” . 夏天虽然热,但过去得也是很快,一转眼入了秋,天气就转凉了。 赵曦终于从尚书省开始轮去其下的六部,倒是比之前在尚书省中轮值的时候还轻松一些。 而他的忙碌则意味着沈玉娇的清闲——或许这是沈玉娇重生以来最清闲的一段日子,无忧无虑,无所顾忌,自由自在。 在国公府与陆氏闲聊的时候,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陆氏说起了这些。 陆氏笑道:“这是大好事,我每天都想着能自由自在,睡到自然醒什么都不操心,可我却是劳碌命,不仅要管家里的事情,还要管你小舅成亲。” 说起了宋惠,陆氏便觉得十分糟心。以宋惠的条件,要找个名门闺秀是再容易不过了,就算他年纪着实是大了一些,但家事学问官职相貌样样拿得出手,可他却比女方还要挑剔,今天嫌弃人家长得不够高,明天嫌弃人家家里兄弟太拖后腿,这么挑三拣四下来,便让人觉得实在难以伺候。 沈玉娇笑道:“小舅说不定会自己看中一个,到时候就会来求着舅妈你了。” 陆氏很克制地翻了个白眼,道:“真希望他快点看中一个,快点娶妻,也省得每次出去都要被人问‘你家小叔有订亲吗’‘你家看看我家妹妹好不好啊’‘我觉得我家侄女儿特别好你看看吧’这种问题了……” 沈玉娇笑道:“将来表哥长大了,舅妈不也要这么相看的?” 陆氏道:“你表哥早就订下来了,我便等着他加冠之后娶妻,我就能享福了。” 两人正说着,宋惠便从外头回来了,只见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袍子,看到沈玉娇的时候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大嫂和娇娇竟然都在!”他的声音十分惊喜,“走走一块儿玩马球去!” 陆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今天看中哪家的姑娘没有?” 宋惠嬉皮笑脸道:“大嫂,你再这样我就改口喊你娘亲了!不成亲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咱家也不少我这一个的!” 陆氏听着这话就要去拧他的耳朵,道:“你要是喊我娘亲,我明儿就给你说一个定下来。” 宋惠哎哟哎哟地躲到了沈玉娇的身后,嬉笑道:“大嫂大嫂,打马球才是正经事,娶个什么妻嘛!” 陆氏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就这么拖着吧,等到时候你大哥来找你,你可别来找我哭!” 沈玉娇在一旁也禁不住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木樨却匆忙从外面进来了。 “齐王侧妃请您去一趟齐王府。”木樨低声说道,“就在外头等着呢!” 沈玉娇微微一怔,问道:“哪个侧妃?” 木樨道:“二姑娘。” 沈玉娇犹豫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宋惠就在旁边站着,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大咧咧笑道:“还是离齐王远些吧!”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向木樨道:“你去问问究竟什么事情吧!” 木樨点了头,又匆忙出去了。 陆氏道:“若真的有什么事情,你便还是先去一趟吧!这两层关系夹着,你处理起来也要更加小心才是。” 然而木樨出去之后再回来,也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只说齐王府的人已经回去了,仿佛也并不是很急的样子。 沈玉娇并没有追问,在宋国公府用了晚膳之后,才回去陈王府。 回去之后,她才知道齐王府里沈玉媱生了个儿子,她一边问了赵曦身边的老人这样情形应当怎样准备礼单,一边打发了人去问赵曦知不知道齐王府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赵曦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过来了,他这个月正好在工部跟着一群人实验火药,还在府里面辟了一块地方专门给他摆弄这些,可火药这玩意实在太容易爆,于是常常来不及梳洗,便是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接了旁边的侍女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脸,赵曦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皇叔添了个儿子,不过现在皇叔还在孝期中,也是不会摆酒什么的,送点不容易出事的东西过去就得了。” 沈玉娇点了头,便让人去准备礼物,又把下午沈玉媱派人找她的事情说了:“也不知道侧妃找我是有什么事情,我让木樨去问,她派来的人也没说。” 赵曦抓了抓头发,道:“既然没说,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要是真想找你,肯定还会再找的。” 沈玉娇笑了笑,道:“你说的有理——你今天又在府里玩了一下午这火硝么?” 提起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赵曦脸上就浮现了笑容,他手舞足蹈道:“今儿跟着工部一起做大炮来着,我回来以后想原样做个小的给你看,刚才用竹子削了个,只不过炮弹一发出去,竹管就裂开了,还在试验怎么才能不让竹管裂开呢!” “那今天晚膳吃过没有?你可别说你又给忘了!”沈玉娇笑着问道。 赵曦道:“喝了一碗粥,这会儿还没饿呢!” 沈玉娇道:“那就让他们准备些吃的,饿了记得吃就是了。” 赵曦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道:“最近我一直在玩这些,你没有生气吧?我每次回去,你都已经睡着了,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起来……” 沈玉娇笑道:“反正你在工部也就一个月,下个月轮去户部,就该我看着你打呼噜了。” 赵曦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道:“找个时间咱俩去外头打猎玩,这秋天啦,京城外面有一处的景色特别特别好看。” 沈玉娇笑道:“好啊,也许久没出京了,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想去。” “就我们俩去。”赵曦说道,“不带其他人了,也免得人带多了,朝中有人说这个说那个的。” 沈玉娇点头:“那你看什么时候好?” 赵曦道:“要不就明天?明天正好休沐,我也不用进宫,咱俩就只带着几个侍卫,轻车简行出去就好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赵曦也就没再去玩他的火药大炮什么的,兴致勃勃地和沈玉娇说了明天准备什么时候出发,还要穿什么衣服。 说到了兴头上,就开始和沈玉娇一起在柜子里面翻找合适的衣服,又开始在旁边点评哪个颜色好看哪个颜色不好看。最初赵曦的意见倒是还有几分靠谱,沈玉娇还跟着他的意思找了许多衣裳出来搭配,到了最后便发现,若是按照他的建议来,便是穿得稀奇古怪不成样子了,于是便不再搭理他,只收拾了两件清爽的胡装。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便一起去休息,第二日就早早地只带了几个侍卫,出了京城,一路往北边去了。 . . . 第九十五章 -意外 恰好晴日,秋风习习。 赵曦和沈玉娇一路说说笑笑,身后的侍卫们倒是紧张得不行。 雷判在旁边不厌其烦道:“殿下和王妃一定不要跑太远,今日只带着这么几个侍卫,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便难以收场了。” 赵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们,实在难以认同雷判所说的“几个侍卫”这样的定义,他笑道:“今日光侍卫就来了十几个,哪里是几个?你也太小心了,这天子脚下,谁会来惹事呀?” 雷判苦着脸道:“凡是都可能有意外,若是真出了意外,殿下让我们这些侍卫怎么办呢?” 沈玉娇笑着摸了摸蹲在身后的小霸气,笑道:“我和小曦也不会跑很远,就放心吧!” 雷判哪里能放心,简直是一颗心提到了心口,片刻都不敢放松。 过了曲江便是皇家猎苑,赵曦忽然道:“猎苑里面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去旁边的山里面玩,这季节山里面可美了!” 不等沈玉娇说话,雷判大声道:“殿下,这可不行,山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呢……若是野兽就罢了,要是遇到山匪什么的,就麻烦大了!” 赵曦有些疑惑地回头,问道:“京城外头还有山匪?” 雷判踟蹰了一会儿,道:“据说今年京城外也不太平,殿下还是去猎苑玩耍吧!” 赵曦皱了皱眉,道:“那我更要去看一看了,若是有山匪,为何不报?为何不让父皇知道?”他说着这话,脾气就上来了,也不听雷判再说什么,便径直往另一边走。 一群人跑了一会儿便进了山,秋日山中十分寂静,有鸟语,有落叶,风声吹过的时候有诗一般的浪漫。 事实上赵曦并没有像他的皇兄们一样热衷打猎——或者说是,他在与沈玉娇成亲之前,还被皇后和今上当做小孩子看待,不会允许他单独跑出京城,至多就是在京城里面玩,或者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有条件地在京城周边溜达溜达。成亲之后,他还没抓紧时间玩多久,就被今上扔进了台省里面开始学习政务,也就没空了。 进山之后,赵曦便和沈玉娇一起下了马,然后放开了小霸气,便慢慢地顺着山路往上面走。 走到山中了,倒是也没了打猎的兴致,只想静静地走一走看一看。 沈玉娇也是第一次到山里面来,她未嫁的时候出门的时候都很少,到山里面来看秋色更加是不太可能,这会儿倒是看什么都很稀奇。 小霸气踩着轻盈的步子,尾巴尖尖翘起来,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树梢上一只大尾巴松鼠惊慌地上窜下跳,一下子就吸引了小霸气的注意。 压下尾巴,小霸气眼睛盯紧了松鼠,然后稍稍压低了前半身,接着倏地起跳窜上树!那松鼠哧溜一下子跑得没影,小霸气用爪子抓住了树枝,轻而易举地站在了树杈上。它抬着头看树上,树上一只猴子低着头看它。 “那猴子爬得可真高。”沈玉娇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那满脸不怀好意的猴子,“和宫里的猴子都不太一样了。” 赵曦也抬头,评价道:“这猴子不太好看,感觉长得乱七八糟的,怎么身上的毛像是被拔过了一样,有点秃。” 一旁的雷判道:“猴子不好惹,还是先继续往前走吧!” 赵曦和沈玉娇对猴子也没太大的兴趣,于是也没看下去,便慢慢往前走。 小霸气在树枝上看了看猴子,又低头看了看赵曦和沈玉娇,于是麻溜儿就跳下来,三步两步就追了过去。 越往山上走,便越显得山中宁静。 赵曦问道:“这座山是哪边管着的,竟然连人都没有了?” 第79节 雷判道:“猎苑边上的几座山都是不许人来的,就算之前有人住,也会迁走。” “那你刚才还说有山匪,那是吓我的吧?”赵曦哼了一声。 雷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这不是怕出意外吗?猎苑旁边的山虽然说是会清空,但也只有圣上出巡的时候才会来彻查是否真的有人,平日里没有人过来,就算有人偷偷上去了,也不会有人去管的。” 赵曦道:“不过这儿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这路看起来都很久没人走过了。” 雷判却摇了头,道:“这小路看起来是有人走过了,如若是动物走出来的小路,可不会有这么宽。” 赵曦挑眉,问道:“意思是,山上可能有人?” 雷判挠头:“也不是说山上一定有人啦……” 赵曦哈哈笑了起来,道:“你可太老实了……我再多问几遍,你就要不知道怎么说了吧?” 雷判嘿嘿笑道:“殿下怎么说都对。” 赵曦也没多计较,他拉了沈玉娇的手,慢悠悠地一边走一边说道:“要是山上真的有人,便问问他,到这里来做什么?说不定还能抓住一个什么别有心思的,拎回去还能立个功。” 他这样说着,一行人走了一段,到了山腰上,竟然看到了一座道观。 那道观看起来十分简陋,牌匾歪歪斜斜,上书“藏云观”三个字,门半掩着,上头画着阴阳八卦,里面还有念经的声音。 赵曦睁大了眼睛,转头去看雷判:“不是说猎苑旁边山上不许有人,怎么会突然来了个道观?” 雷判紧张至极,他只盯着那道观,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殿下不可不能去,说不定有刺客……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道观?” 这话说了,侍卫们急忙摆出了攻防的阵型,把赵曦和沈玉娇围在了中间,手持兵器,盯紧了那道观。 赵曦反而冷静了下来,道:“不如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雷判道:“殿下不能过去!” 赵曦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不去看看,怎么能知道是什么人在捣鬼?”说着,他便带着沈玉娇往前走去。 侍卫们紧张地跟在了他的身侧,又抢先上前去敲门,过了一会儿,念经的声音停了,然后传出来了一个清亮好听的男声:“原来是贵客到来,有失远迎了,请进!” 赵曦挑眉,便带着沈玉娇推开门,进到了这破破烂烂的道观当中。 虽说破烂,这藏云观破得也有几分腔调了,虽然东西都很破,但摆放得并不乱,显然是有人好生收拾过了。 赵曦站在了这道观的院子里面,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一眼这间并不大的道观,然后目光落在了从正殿中走出来的那个年轻的小道士身上,问道:“刚才是你在里面念经?” 小道士微微一笑,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道:“贫道奕松子,见过贵人。” 小霸气慢慢地踱到了院子里面,有些不怀好意地绕着这小道士转了两圈,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 沈玉娇向它招了招手,道:“不可上前。” 小霸气听话地走回到了沈玉娇的身侧,甩了甩尾巴坐下了。 那自称奕松子的小道士看到小霸气的时候非常紧张,甚至是有些僵硬了,他目光盯着小霸气,声音微妙地有些发抖:“贵人的豹子威风异常。” 赵曦“嗯”了一声,却是慢慢往大殿门口走,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奕松子一边看小霸气,一边跟在了赵曦身后,道:“唯有贫道一人。” “怎么会到这里来?”赵曦站在大殿门口,看到了里面供奉的三清,“祖师爷的雕像倒是看起来很新。” 奕松子道:“贫道观此处有龙气聚集,故而斗胆在此建了一座道观。” “一个人建的?”赵曦忽略掉他口中说的那些花样,直接切入了自己关注的主题,“那三清的雕像也是你自己雕的?” 奕松子笑道:“自然是贫道亲自动手。” “动手能力极强。”赵曦评价道,“虽然破烂了一些,但也很成样子。不过你知道这座山是不许人来的吗?” 奕松子露出了一个超凡脱俗的浅笑,道:“贫道只追逐龙气而来。” 第二次从这道士口里听到“龙气”这两个字,赵曦挑了眉,轻笑道:“看来道长是有备而来嘛,是想在这里守株待兔等谁吗?” 奕松子高深莫测道:“等待有缘之人。” 赵曦歪了歪头,问道:“那你看我算不算有缘人?” 奕松子勾唇浅笑:“贵人自然就是有缘人。”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我是有缘人?”赵曦笑了一笑,摆摆手示意雷判不要开口。 奕松子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容,道:“贵人身份自然是贵不可言。”他的目光在小霸气身上打了个转,又看了一眼沈玉娇,“贵人不如入内一叙?” 赵曦摆了摆手,道:“太破,不想进去。” 奕松子仍然是矜持地笑:“贵人想必是从宫中来。” 赵曦不置可否:“你是从哪里来?去到哪里去?” 奕松子道:“贫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赵曦笑:“你若认定了我是贵人,想与我说什么呢?” 奕松子道:“便说贵人如今失去所爱,须得找到命定之人,接下来的路才能顺遂。”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睁大了眼睛,盯紧了这道士。 赵曦微微眯了眼睛,不动声色笑道:“道长是怎么认出了孤的身份?” 奕松子指了指小霸气,道:“天下皆知,殿下身边有一猛豹。”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沈玉娇,道,“殿下虽失所爱,但在男女之事上,仍不能轻率。” 赵曦看着奕松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虽然不知为什么这道士会在这里,又为什么把自己认作了赵旸,但却非常肯定他的出现并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人安排的。 他道:“道长这么说,孤便要问一问,是怎样的女人,才应当是孤所需要的呢?” 奕松子高深莫测道:“那须得看天意。” 赵曦道:“不如道长为我卜算一二?” 奕松子道:“天机不可泄露,贵人莫要强求。” 赵曦道:“道长既然认定孤是有缘之人,那便是说,道长心中已有计较,不如与孤一道下山?” 奕松子看了一眼赵曦,微微一笑,道:“贫道非尘世中人,怕沾染了红尘浊气。” 赵曦道:“孤可许道长天师之位。” 奕松子目光闪烁了一下,勉为其难道:“既然贵人诚心……贫道便随贵人走一趟吧!” 赵曦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奕松子走在了他的身侧,又和沈玉娇交换了一个眼神,让她带着小霸气跟在后面。他仿佛漫不经心道:“道长为何给道观起名为藏云?” 奕松子温声笑道:“藏于云雾之中。” 赵曦又道:“道长随孤下山之后,可愿追随孤左右?” 奕松子道:“这是自然。” 一行人出了道观,慢慢往山下走,赵曦漫不经心地与这奕松子搭着话,想从他的话中摸清楚这人的来历。最初时候,奕松子谨慎异常,说话都十分谨慎,从来不肯给一个肯定的答案。赵曦也不着急,一路上只是慢慢问着,偶尔还说一两句宫里面的事情。 或许就是这样,奕松子放松了警惕。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赵曦道:“皇叔家新添了一个男儿,孤心中颇为难过。” 奕松子笑道:“幼子何辜?齐王殿下也不过是被红尘牵绊。” 赵曦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便从这一句话中确定了奕松子的来路。他不急不慌地给雷判打了个手势,故意落后了两步把沈玉娇和小霸气拦在了身后,然后道:“道长前来这里之前,皇叔教了你不少事情吧?” “不曾。”奕松子随口答道,然后便错愕地看向了他,脸色微变,“贵人何出此言?” 赵曦又退了两步,命侍卫们把这奕松子包围了起来,口中道:“你来这里,是皇叔的意思么?” 奕松子紧紧盯着赵曦,忽然露出了一个懊恼的神色,道:“贵人并非是太子,而是陈王。”他用了肯定的语气,“是我大意了……” 话音落,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了拂尘,朝着侍卫们甩了过去就要逃开。 雷判等人急忙包围了他,要把他给拿住。奕松子的武功出乎他们的想象,但在人数差距之下,却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奕松子露出了一个十分阴狠的表情,他扫了一眼赵曦身后的沈玉娇,便直接冲了过去。 雷判原本一个擒拿手要把他按住,谁想到他这样滑溜,又冲着沈玉娇过去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小霸气突然蹿了出来,直直扑向了奕松子的咽喉,奕松子后退都来不及,竟然是被小霸气一口咬断了脖颈,顿时献血喷涌,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赵曦拉着沈玉娇后退,不敢让她看这样血腥的场景,又让雷判把小霸气给牵开,道:“留人在这里守着,其余人先和我们一起回府,再去宫里面报个信。” 沈玉娇从赵曦背后看了一眼奕松子的尸身,旁边的小霸气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这人受皇叔指使?”从奕松子认错赵曦开始,沈玉娇心中便存着疑惑,这会儿终于问出了口。 赵曦揽着她上了同一匹马,然后把小霸气交给了雷判,口中道:“或许是,还得等父皇派人来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觉得太子殿下一定会来这里吗?”沈玉娇又问道。 赵曦把今日遇到的事情想了一遍,其实也有些不解,道:“按说他会认错了我是哥哥,便应该是有人和他说过哥哥会去那里吧!但却又有些不明白。” 沈玉娇道:“这道士究竟图谋什么呢?” 赵曦道:“人死了,也没处去问。” 一行人先回京,然后把沈玉娇送回陈王府,赵曦便进宫去与今上说了这件事情。去书房的时候,赵旸恰好也在,听着他讲完,赵旸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我大约是知道为什么这人会错认。”赵旸道,“今日我原也是要出去散散心的,我带着我那只豹子都已经出了城门,也是往猎苑方向去了,又听说你和娇娇在那边,我懒得去看你和娇娇在一起卿卿我我,碰到了就觉得尴尬,于是就转头回来陪小椿和小檀了。” 赵曦想了想,道:“那你没有去,为什么没人告诉那道士?” 赵旸道:“这便不清楚了,谁知道呢?若是那道士还活着,说不定能问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只能一切靠猜了。” 今上道:“也不能简单就凭那一句话便认定了这道士与你们皇叔相关,还得彻查。” 有了今上的吩咐,便派了禁卫前去猎苑周围明察暗访,又让人去辨认这奕松子的身份,可蹊跷的是,奕松子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之前没有人见过他。除了他无意中说出口的那句话,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道士与赵溥相关,于是最后也只能这么不了了之了。 没有查出这个道士的真实身份,没有查出这幕后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个道士最终图谋的是什么。 这好像成为了一桩悬案,好在也没有太多人知晓。 . 沈玉媱生下的那个男孩儿百日的时候,她又请了沈玉娇去齐王府。 这一次沈玉娇倒是没有推脱了,她带着礼物踏入了齐王府的大门,倒是看到了几个眼熟的命妇公主,大约都是来庆祝这孩儿百日的。 因赵溥还在孝中,这孩儿又是侧妃所出,事实上便没有大办,只请了相熟的亲友来坐一坐。 赵溥并没有出面,而是刘侧妃出来住持,沈玉媱只抱着孩子出来露了面。大家只是把礼物送了,然后喝了茶,便相继告辞。 而沈玉媱特特请沈玉娇留了下来,还把她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去。 “今日原是冒昧。”沈玉媱说话比从前沉稳太多,隐约有几分姚夫人的影子了,“有件事情我现在无人可托付,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 第80节 沈玉娇看着她,倒是觉得有些唏嘘。沈玉媱才比她大了几岁,现在看起来却不再青春貌美,眼神中多是疲惫,并且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女的气息,完完全全是一个被岁月磋磨过的妇人了。 “若将来王府出了事,想请你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稍微照看一下阿平。”她没有等沈玉娇回答,就把话直接地说了出来,因还没有起大名的缘故,她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小名阿平,现在就这么喊着,“虽说是宗室不至于会丢了性命,只是……若有人看顾,或许会好一些吧!” 沈玉娇没想到沈玉媱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难为。 沈玉媱又道:“虽然这请托十分突然,但我也深思熟虑了……这局势你我都看在眼里,我现在身不由己,又无力回天,这辈子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原想着死了便死了,谁会想到能留下一个孩儿呢?我也知道托付给你不像样子,你我之前虽然是堂姐妹,但我对你却没有用过真心,这会儿想到要请托你帮忙照顾阿平,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你所说,宗室子弟,若不出意外,这辈子会十分平安的。” 沈玉媱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娇娇,我知道我很卑鄙,但若你答应我的请托,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一件关于你母亲的事情,这件事情现在除了我或许没有人知道。” 沈玉娇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你知道的?” 沈玉媱犹豫了一会,道:“老太太已经死了,当初这件事情是我无意中在她门外听到的,除了她,现在只有我知道。若你答应我的请托,到时候哪怕我死了,我也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沈玉娇深深看了一眼沈玉媱,谨慎地没有开口。 沈玉媱凄苦地笑了笑,道:“放心,这局势我或许比你看得更清楚,你答应了我,就算是给我一个安心,就算死的时候,也死得毫无遗憾吧!” 沈玉娇垂眸思索了许久,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母亲的一件事情,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沈玉媱道:“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沈玉媱的请托。 . 时光飞逝,一晃三年。 年初的时候赵旸一场风寒导致缠绵病榻,一直拖到了十一月,赵旸的身子渐渐虚空了下去,太医们束手无策。赵旸到现在还未到三十,年轻得很,却被一场风寒损耗至此。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站了一屋子,一五一十地把赵旸的病情说给皇后听。皇后站在窗户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可隔着窗棱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转过身,皇后看向了为首的医正,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波澜:“依你所看,太子到底何时才能好呢?” 医正愣了一愣,刚才他说了许多,似乎皇后并没有听进去一星半点。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皇后,只见她面色平静,嘴角却紧绷。 “难道没有听到我的问话?”皇后淡漠地笑了两声,扶了身边的女官慢慢走近了内殿门口。门口的两名宫人见她过来,急忙行礼,撩开了厚重的门帘。她止步在了门口,只往里面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向身边的女官道:“这用的是什么香?刺鼻得有些过了。” 女官忙道:“是上次梵国进宫来的香,圣上赐给太子殿下了。” 一边的医正与身后的继位太医又小声议论了些什么,然后上前来向皇后道:“禀娘娘,殿下只是身子虚了,从现在开始好好调养,等开了春便能渐渐好了。调养的方子,臣与几位同僚已经商量好,请娘娘过目。”一边说着,他双手呈上了一张药方,然后又低下了头。 皇后让女官接过了那药方念了一念,一边听,一边缓步走到殿中的椅子上坐了,端了茶几上的半盏茶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抬眼看向了太医们。女官会意地停下念方子,安静地站在旁边。“我听着这方子,怎么好像既吃不死人,也治不了人。”皇后的语气冷漠,“难不成你们都觉得脑袋在脖子上太过安稳,想迫不及待试试身首分家的滋味?我并不想听你们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这话从春天讲到了冬天,可整整听了一年了!” 太医们一听这话,顿时都是冷汗直冒。 若细说起来,赵旸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调养得当,不要纵欲,身体好起来只是时间原因。可他们谁又敢说实话?于是便只能开些进补的房子。 而这些,皇后也并非是不知道的。 这三年来,太子从没了薛氏的悲痛到后来的放荡形骸,东宫除了没有太子妃,那些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等,塞满了整个东宫。 皇后从一开始以为赵旸已经走出了感情的伤痛的欣慰,到后来的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劝着他不要太过放纵。 这时,赵旸身边的内侍高有利从内殿出来了,说是太子请皇后进去。 皇后起了身,扶了女官往内殿去,不再多看那些太医一眼。 太医们目送皇后进到内殿,都小小地松了口气,却又开始伤神,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天色渐渐暗下去,四下上了灯,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暧昧的昏黄中。起了风,天边的云被吹散开去,又聚拢到一起,乌泱泱压得极低,似乎像是要下雪。 刚满六岁的赵檀穿着一件玄狐裘,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头上的帽子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风一吹头发就飘飞起来,他缩了缩脖子,回头看了看,远远的一大串人正气喘吁吁地追他,跑在最前面的,是他的乳娘洪氏。 洪氏手里拿着一顶玄狐的帽子,正是之前赵檀头上戴着的那顶,见他缩了缩脖子,她着急地又跑得快了一些,可奈何衣裳繁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于是只能喊着求赵檀停下来:“小殿下,我的殿下啊,把帽子戴上好不好?” 赵檀犹豫了片刻,他的确是觉得冷了,于是停下了脚步,等着洪氏追上来。好容易到了赵檀跟前,洪氏来不及喘口气,先抱过了赵檀,小心地把帽子给他戴上,又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接过一个玄狐围脖来给他围上,见赵檀上上下下都穿戴整齐了,才松了口气:“我的殿下,这么晚了,您这是要跑去哪里呀!回东宫去吧!刚才您不是想吃乳酥,已经做好了,您尝尝。” 一边说着,洪氏从身后的宫人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放了各样的小点心。赵檀伸着脑袋看了半天,伸手去拿了一块乳酥咬了一口,又随手递给旁边的宫人:“喏,赏你了。” 那宫人受宠若惊地接过那乳酥,谢了恩。赵檀朝着洪氏伸手,洪氏急忙把食盒交给旁人,弯腰去抱起了他。赵檀仿佛是困了,脑袋搁在洪氏肩膀上,闭了眼睛,口中却道:“我要见皇祖母。” 洪氏抱着赵檀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哄道:“这么晚了,明儿再去,好不好?” 赵檀鼓着腮帮子睁开眼睛,哼了一声:“你不抱我去,我自己去。”一边说着,他就要从洪氏怀里挣脱出来。 洪氏无奈,只能抱着赵檀转了个方向,朝重华宫走去了。 “我还想见父王。”赵檀用胳膊环住洪氏的脖子,语气黏黏软软的,“可是皇祖母肯定会说我去了会打扰父王养病。其实我就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洪氏听着这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沉默着往前走。 “上次我偷偷去看父王,就看见张良娣,何良娣,还有徐良媛都在父王那里,皇祖母为什么不说她们打扰父王养病呢?嬷嬷?”赵檀蹭了蹭洪氏的脖子,眨着眼睛看她。 洪氏尴尬地沉默了下去,最后道:“各位娘娘都能照顾殿下,小殿下若去了,怕是还得人来照顾殿下您呢!” “哦……”赵檀并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把脑袋搁在洪氏的肩膀上,嘟嘟哝哝地说话,“自从父王病了,父王就不带着我玩了……下回小叔来了,让小叔带我出去打猎好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重华宫,早早的就有宫人进去通报赵檀到了。 皇后扶着贴身女官叶乐站在正殿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赵檀一团欢喜地扑过来,然后松开叶乐把赵檀抱在怀里,先问了晚膳吃了什么,然后又问了些琐碎事情,洪氏在旁边一一答了,赵檀也笑着勾着皇后的脖子,道:“皇祖母,小叔什么时候进宫呀?小叔上次说要带我去打马球的呢!” 皇后笑道:“明儿就让你小叔带你去。” 赵檀又道:“明天可不可以让父王和我一起去呀?我好久没看到父王了,大哥自从跟着皇祖父一起,也很少陪着我了……”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向身后的高春桥道:“传我的懿旨,把东宫那些女人都遣散出宫去。” 高春桥愣了住,有些迟疑了:“娘娘,这是不是要问过……问过太子殿下的意思?” 皇后颇有些不耐烦了,道:“连儿子都不顾,还问什么?若他有意见,便让他来重华宫找我!” 高春桥低了头,急忙答应了下来,便让人传旨去了。 赵檀眨了眨眼睛,问道:“皇祖母,那张良娣她们不在了,谁照顾父王呀?我上次去的时候,她们都在里面陪着父王呢!” 听着这话,皇后的脸都要扭曲了,她转而看向了洪氏,怒道:“你就这么照顾小殿下的?怎么能让他看到这些!” 洪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道:“娘娘……奴婢们并不敢的……只是……那次小殿下说要回东宫去看大殿下……那会儿说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奴婢们才……” “胡闹!”皇后怒气腾腾地瞪了洪氏一眼。 洪氏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把大殿下也请来。”皇后道,“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了,高春桥,你去把太子给我架过来,就算起不了身就算走不了路,也给我抬到重华宫来!” 赵檀有些闹不清楚情况地搂着皇后的脖子,软软笑道:“皇祖母,你不要生气呀,小檀在这里陪你,你不要发火好不好?” 皇后摸了摸赵檀的脑袋,轻叹了一声,道:“不生气,皇祖母不是生好孙儿的气。” . . 第九十六章 -女事 入夜之后下起了雪珠子,没什么风,但也冷得人直哆嗦。 沈玉娇命人取了围脖出来,正要打发人去衙门接赵曦,便听到外头赵曦的声音传来了。 只听他道:“外面可冷得不成样子了,滴水成冰——你们王妃呢?” 然后便是脚步由远及近,她起了身,便看到赵曦掀了帘子进到屋子里面来。 看到沈玉娇,赵曦的眼睛亮了亮,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扔给了旁边的丫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来,一把把她揽到怀里。“外面可冷了,明儿咱俩收拾收拾,去温泉宫住一阵。”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嬉笑着说道,“正好工部明儿起就开始放大假了。” 台省轮过一遍之后,今上见赵曦对工部特别有兴趣,便直接让他去了工部领了差事,这一年多以来,在他的带领下,倒是出了好几样新奇的军器军械,得了今上许多夸奖。 赵曦又道:“等明年开了春,我打算跟着他们去南边看一看,想见识见识南边的大水车,看看能不能改良一二,放到北边来用。” 沈玉娇笑道:“之前总你听说什么兵器火器,怎么又突然对农具有兴趣了?” 赵曦嬉笑道:“好玩得很,下次带着你去看。” 沈玉娇道:“可不敢去,去了说不定又有御史参你一本。” 赵曦道:“管那么多做什么,爱参就参呗,我又不怕他们,大不了我不做这差事了,就在家里陪着你,然后啊早日生个孩子,堵住那些人的嘴。” 他们成亲三年多,一切都很美满,两人也十分合拍,几乎是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但日子久了,他们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外人就开始为他们操心孩子了。最初那一两年没有消息倒是还罢了,到这第三年都快过完,沈玉娇还没个消息,哪怕赵曦自己不急,也被旁边的人说得有点烦闷。 沈玉娇有些黯然,道:“孩子也要讲个缘分,太医来看过也不止一次,我们俩身体都是没问题的。” 赵曦撇嘴,道:“我都不怎么着急孩子,都不知道那些人在急什么。我觉得我自己都没长大呢……” 沈玉娇笑了笑,道:“好在母后和父皇倒是没怎么催过了。” 赵曦拉着沈玉娇歪倒在了软塌上,道:“母后和父皇这会儿都没心管咱俩,都在想着怎么把我哥给掰回来呢——你说我哥怎么就突然就开始花天酒地沉溺女色了?按照当初他对薛姐姐的那样……怎么都想不到今日会是这样的样子吧!” 沈玉娇不是很想去说赵旸的事情,只道:“太子殿下的事情,咱们还是少参合吧!” 前两日赵旸还因为女色的事情惹恼了今上,今上命他闭门思过,于是就有那好事的人来赵曦身边说三道四了。赵曦虽然很干脆地把那些人给赶了出去,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其实已经是一清二楚了。 赵曦道:“听说今天宫里母后又发了火,还好明天咱俩就要去温泉宫,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赵旸转了性之后,他去东宫的时候比之前要少多了,进宫的时候也少,原因不是别的,也是总有人在他耳边嘀咕一些所图大业之类的事情,他懒得听这些,一边是打发走了这些人,一边也做出了自己对这所谓大业并不稀罕的姿态。 沈玉娇点点头,道:“那今儿我们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 重华宫中,高春桥连哄带劝地把赵旸从东宫请了过来。 赵旸披着一件玄狐大氅,里面的衣裳松松散散还露着锁骨,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只是在这寒冷冬夜,却让人情不自禁觉得有些冷。 高有利在旁边试图想把围脖给他戴上,却一直到了重华宫门口都未能如意。他倒是想让高春桥帮着劝一劝,但高春桥要劝着他到重华宫去还不能带着那些什么良娣良媛都很艰难了,压根儿分不出心思去说这围脖的事情。 进了温暖的重华宫,赵旸目光转了一转,从皇后身上移到了赵檀身上,还未开口,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高有利急忙扑了过去,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围脖给圈在了他的脖子上,哀声劝道:“殿下,您现在不能受寒。” 赵旸嫌弃地把围脖给扯了下来,然后把身上的大氅也脱掉扔给旁边的宫人,从容不迫地上前去,向皇后笑道:“母后这会儿找我来做什么?小檀怎么在这里?” 皇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好请,怎么过来也不知道多穿一些?” 赵旸道:“这样雪夜,正是饮酒作乐的好时机——母后从东宫走得太早了,否则也正好与儿臣一起饮酒一番呢!” 皇后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 赵旸笑道:“母后不说,我如何知道?” 皇后道:“我已经让高春桥去传了我的懿旨,明日起,你宫里面那些女人都会被遣散出宫,然后我会与你父皇商量,给你娶太子妃。” 赵旸眉头一紧,有些不悦,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儿臣宫中那些女人又没有冒犯到母后,母后为何要这样做?” 皇后道:“小椿现在跟着你父皇就不说了,小檀却是还在你宫里面的,你让他看着你整日和这些女人一起厮混,是个什么样子?” 第81节 赵旸看了一眼赵檀,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既如此,儿臣今后多注意便是了,不叫小檀看到。母后也收回懿旨吧!” 皇后被他这样不以为然的态度给气了个仰倒,道:“你现在倒是好了,除了那些女人,还想过别的没有?当初你可不是这样的!” 赵旸漫不经心道:“当初和现在自然不能混为一谈,当初不也是父皇母后催着说可以在东宫先纳几个女人么?现在倒是成了儿臣的不是了?” 皇后噎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初是想着让你快些从薛氏中走出来!” “所以现在儿臣便已经走出来了。”赵旸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母后还是快些收回懿旨吧!否则明日因为儿臣的旨意和母后的旨意相冲突,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不太好看了。若是母后担心小檀,便把小檀养在重华宫便是了,反正小椿现在也不在东宫。若母后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赵旸也没等皇后再开口,便从高有利手里接过了大氅,草草披上之后,便转了身。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最后是长长一叹。 赵檀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赵旸的背影,又看了看皇后,稚气未脱地问道:“皇祖母……父王是让我以后都跟着皇祖母吗?” 皇后强笑了一笑,摸了摸赵檀的脑袋,道:“是了,今后小檀就跟着皇祖母,好不好?” “那我可不可以回去东宫看父王?”赵檀又问道。 皇后道:“当然是可以的,你想什么时候回去,便让洪氏他们陪着你回去。” 赵檀高兴了起来,道:“那太好啦!在皇祖母这里可以经常看到小叔呢!” 皇后听着这句话,微微皱了眉,却是抬头看向了高春桥:“小曦很久没进宫了吧?” 高春桥忙道:“陈王最近在工部和他们在研究一个什么军器,每日里忙得很,的确许久没进宫了。” 皇后若有所思,又道:“上次他进宫,还是半个月前吧?就在我这儿坐了坐,也没多久就回去了,没有去东宫,对么?“ 高春桥道:“确是如此。” 皇后静静想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道:“小曦倒是比我还看得明白,你去紫宸殿看看圣上在做什么,若是不忙,便请圣上来一趟吧!” 高春桥忙应了一声,冒着风雪便去了紫宸殿。 不过多时,今上便带着赵椿来了。 看到赵椿,赵檀非常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像小炮弹一样冲到了赵椿的怀里,撒娇地抱着他哥哥的脖子,甜腻腻地问着这个又问了那个。赵椿小大人一样揽着赵檀,极有耐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见到小哥俩这样亲近,皇后脸上的神色都柔和了许多,于是便让人带着他们俩先去偏殿玩耍。 今上笑了笑,道:“朕听说小檀在这里,便把小椿一块儿带过来了,他们倒是像小曦和太子小时候的模样,那会儿小曦也是和小檀一样,见到太子就不撒手,简直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可说。” 听着这句话,皇后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些,叹道:“小曦也许久没进宫了。” 今上愣了愣,因是在早朝时候每日都能看到赵曦,他倒是没觉着小曦进宫的次数有什么变化,乍一听再一想,倒是一时间有些意外。 “太子如今这样……也得好好管教了。”皇后又道,“阿旸这样疯癫胡来,时日久了,会让朝政不稳,人心惶惶。圣上向来比我看得更明白。小曦向来与我们亲近,就算成亲了也会常常进宫来问候,他这样反常也是有原因的。我恍惚听着,他之前还发火处置了一些人,是不是?” 听着皇后的话,今上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小曦也是个明白人,这时候若他还像往常一样,恐怕就会有那投机之人用了心思往他身边凑。他身份不比其他的皇子们,他是中宫嫡子,又有亲王的爵位,又领着实差,旁人看来,若是阿旸有什么变故,能上位的是谁?那便是小曦了。”皇后看着今上的神色,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得透彻,“若是小曦被人利用,又或者是小曦真的被旁人撺掇着起了心思……那……”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而今上的脸色凝重,也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朕明白你的担忧。”今上轻叹了一声,“朕也想过,太子虽然在女事上糊涂,但在政事上却并没有什么疏漏,女事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乱子,也便不用太当做一回事了吧!” 皇后道:“可名声上却是不好听,太子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处理政事,还须得有贤名。” 今上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太子把太子妃给定下来吧!” 皇后应了下来,心中仍是沉甸甸的。 . 第二日雪下得更大了一些,北风凛冽,赵曦早早儿就起了床裹着厚厚的皮裘趴在窗户边上往外看,满脸都是不开心。 沈玉娇梳洗之后,只看到赵曦这样沮丧的样子,便抿嘴一笑,道:“这是怎么了?一早上怎么不开心?” “这么大的雪,看来是没法出城了,温泉宫就更去不了了。”赵曦把沈玉娇抱在了怀里,闷闷不乐地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想一想要闷在府里,就很不高兴。” 沈玉娇也看了一眼外面,道:“这样大雪,还是不要冒险出去了,等过两日天晴了再去也不迟。” 赵曦却是不甘心的,过了一会儿他便把雷判叫了进来,让他出去看看能不能出城。 雷判虽然不情愿,但也还是带着侍卫们出去看了一圈,然后便老老实实回来道:“出去倒是可以的,只是看起来很大,但地上没什么积雪。” 赵曦顿时就开心了起来,急急忙忙招呼人去准备了马车,然后就拉着沈玉娇往温泉宫去了。 温泉宫也在京城之外,是高祖时候修建在山上的一座宫殿,因有温泉的缘故,便叫了温泉宫。赵曦是早早儿就和今上说过自己要去温泉宫玩,今上也早就答应了,只是到了今日,才有了空闲。 坐在马车上,赵曦便和沈玉娇说起了工部的事情,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小的水车模型来,一点一点拆解给她看。 玩了一会儿水车模型,沈玉娇往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出了京城。外面白茫茫一片,让她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于是问道:“我们这是往哪边去?” 赵曦道:“往东边走,很快就到啦!” 不知怎么,沈玉娇忽然想起来了那年去猎苑时候遇到的那道士,于是道:“那年我们遇到的那个什么道士,你还记得么?” 赵曦想了想,道:“被我们家霸气咬死的那个?那得记一辈子了,霸气也就霸气了那么一次,后来都怂得和兔子似的,打猎的时候从来没咬死过猎物——今天没把它带出来,想一想好可惜。” 沈玉娇掩嘴笑道:“它整日里在王府里面也是睡觉,还是不闹它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那道士?”赵曦好奇问道。 沈玉娇道:“就突然想起来了,上次咱们也是和今天一样,一时兴起就出门了。” 赵曦哈哈一笑,道:“这倒是,那之后我们都没像今天这样想出门就出门了。” 外头雷判听到了赵曦的笑声,沮丧道:“殿下是开心了,咱们当侍卫的可担心死了!” 赵曦笑得更开心了,道:“等会儿去了温泉宫,赏你们好酒喝!” 雷判听着这话也开怀笑了起来,道:“殿下既然说了,可不能反悔了!” 赵曦应了几声,懒洋洋地靠在沈玉娇的膝盖上躺下了,道:“当年那个道士死了以后,就没有然后了,虽说是有可能与皇叔有什么联系,但也没能查出个确切的事实来,后来嘛,也就没查了。”他说起了这事情,语气中有些遗憾,“小霸气还是下口太狠了,应该留那道士一条命的。” 沈玉娇这是第一次听赵曦说了那道士的事情,于是又问道:“就没人见过那道士吗?” 赵曦道:“还真没有,所以只能当做是一桩悬案了。” 到了温泉宫,赵曦果然让人给雷判等侍卫们搬了好酒来,然后便欢天喜地地带着沈玉娇去汤池泡汤了。 挑挑拣拣在莲花汤和海棠汤里面最后挑了后者,赵曦便开开心心地脱了衣裳泡了进去,一边品着果酒,一边催促着沈玉娇快些下来。 沈玉娇原是有些害羞的,她这还是第一次和赵曦两人一起来泡温泉,正纠结着要不要裹个什么下汤,便被猴急的赵曦拖到水里去了。 狼狈地差点儿呛了一鼻子水,她用手肘撞了赵曦一下,哼道:“就不能让我准备准备?” 赵曦的手极不老实地往下探,口中道:“让你准备了那么久,你都不下来,那只好我自己动手了——哎哟那是我的手!” “知道是你的手,正经点,说好了就泡一泡的!”沈玉娇的脸通红,眼睛瞪着赵曦格外有神。 赵曦环着她,让她坐到了自己身上,嬉笑道:“咱俩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正经的!” 沈玉娇先是顿了顿,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正想挪开,却被赵曦给箍住了腰。 “娇娇,我好爱你。”赵曦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吻着她的耳朵,轻轻啃着她的锁骨,缓缓地引导着她往下坐。 沈玉娇勾住了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难耐的□□。 . 虽然皇后震怒,又下了懿旨要把东宫中的女人们遣散,但最终还是未能成功。 赵旸不点头,就算是皇后的懿旨,也是难以真的实施下去的。 不过有这么个旨意在,东宫中的良娣良媛们倒是都安静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争风吃醋,闹得整个东宫都鸡飞狗跳了。 赵旸除了在抗旨的时候特别坚定,对那些女人们倒是没有太多的关注,她们闹与不闹都没有对他产生太多的影响。 过完年,皇后为赵旸定下了康平侯的长女舒氏为太子妃,今上则把这一年春闱交给了太子来主持。 这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虽然赵旸之前有过种种荒唐,但现在太子妃定下了,春闱这样的大事也交给了他,这说明了在今上心中,赵旸的地位仍然是坚不可摧。 这样的暗示明示也让赵曦松了口气,安心跟着工部的人去了南边考察大水车,走之前还是与沈玉娇依依不舍许久,恨不得把沈玉娇一同带上,最后是雷判在旁边劝解了很久才作罢。 而开春之后,离开了京城三年的沈家也重新回来了,孝期结束,沈清回到了政事堂,沈珉回去了翰林院。姚夫人倒是递了帖子来见过了沈玉娇,说了说这几年沈家的事情,又说起了沈珉的婚事,请她多为沈珉相看几家。如今沈家是分了家,沈清单独开府,已经与安乐侯府无关了。 沈玉娇仍然十分感激,送走了姚夫人,便让人送了帖子去安乐侯府请沈珉。 那年处理过了沈玉婳的事情,大房也分了家,多方妥协之后,沈琼分了出去,沈淮和周贞娘跟着沈珉一起,并且说定了只要沈琇成亲也要和沈琼一样分出去过。于是现在安乐侯府中,沈淮和周贞娘仍然住着,沈琇和沈玉媚也都还在。 沈珉匆忙来看沈玉娇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看。 姐弟俩见了面,先问了好,然后沈珉便恨恨地埋怨起了自己当年不够果断,要是把周贞娘一口气踹出去,不要顾及自己的面子就好了。 沈玉娇有些疑惑,于是问道:“这又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沈珉愤愤不平道:“我会把沈玉媚给赶出去的,还有周氏!你知道她们跟我说什么吗?她竟然有脸说阿姐你几年没怀孕就要给陈王纳妾正好沈玉媚是你的姐姐是一家人纳妾正好呀!她以为她是谁!我出来之前正在和她们吵这个!” 沈玉娇有些错愕,最后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不说,我都要把她们给忘了。” 几年不见,沈珉已经长大成了一个翩翩少年,这会儿做出了一个沮丧的表情,倒是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他不开心地鼓着腮帮子道:“当年我真傻,面子算什么,面子又不能吃,我应该把他们都赶出去的!” 沈玉娇摸了摸沈珉的脑袋,道:“这点小事,既然是为了面子,那就当做看不到好了。我还想着你快些成亲,侯府就有人主持了呢!” 沈珉恹恹地趴在矮几上,道:“成亲……我倒是想……可连一个像样的女人都没见到……” . 第九十七章 -阴谋 虽然已经从沈珉那里知道了周贞娘又有了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但沈玉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现在她们的身份地位差别那样大,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去亲自处置她的必要。 送走了沈珉,她觉得颇有些无聊,恰好赵暖来了,便兴致勃勃拉着小霸气一起去和赵暖说话。 自从那年与驸马和离,赵暖也没有重新找个驸马的意思,她自己觉得在外头住着哪儿都好,男人什么的实在没有必要,于是尽管贵妃劝了许多次,但她权当做耳边风。这一晃三年,她倒是比从前过得更加潇洒了。 看到小霸气,赵暖兴致勃勃地把它抱过来摸了摸脑袋,开心笑道:“越来越胖啦!下次要把你带着一块儿去打猎,让你跑动跑动才好。” 小霸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用大脑袋蹭了蹭赵暖的手心,然后懒洋洋地靠着她睡下了。 沈玉娇笑道:“现在只是毛看着蓬松,等过几个月开始换毛,就不会这么胖了。” 赵暖道:“胖一点也好!摸起来多舒服呀!” 两人从小霸气开始先说了京城里面时兴养鹰,又从养鹰说到了衣服,于是便开始说进贡的布料还有海上来的新鲜玩意,最后便说起了胭脂水粉首饰头面。 赵暖道:“最近宫里面流行戴花冠,但我瞧着那莲花冠做得实在是古板了些,不够灵动,便想着这时节多少鲜花没有?用绢花便不够鲜艳了,于是呀便让人做了鲜花冠——今日出来匆忙,就没有戴上。” 沈玉娇笑着打了她一下,道:“你就只知道说,快快让人回去拿来看看。” 赵暖忙让人回去公主府,又道:“最近都不怎么见你进宫,我府上开了那么多次宴会你也不来,八哥不在京中也就罢了,你明明是在的,怎么都不露面?” 沈玉娇懒懒地笑了笑,道:“等你八哥回来了,我就跟着他走动一二好了。” 第82节 赵暖并不傻,她也知道之前宫里面赵旸闹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道:“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陈王是陈王,你倒不必这么小心。男人的事情,只要少参合就是了。” 沈玉娇摆了摆手,道:“你和我就不一样了,你是公主,又自己开府,身后是贵妃娘娘,不会有人算计你的。可我只是王妃,若有人想算计小曦,那从我下手就再好不过了。” 赵暖撇嘴,道:“谁都知道你和八哥的关系好,若要算计八哥,找你做什么?若是为了上头那位置,如今倒不如直接往东宫伸手来得快……” “你闭嘴吧!”沈玉娇扑了过去把她的嘴巴给捂上了,“你可别只顾嘴上快活,今天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了,你就等着受责罚吧!” 赵暖没好气地瞪了沈玉娇一眼,道:“我这不是说出来让你宽心吗?平日里我才不会说这种话。” 沈玉娇叹了一声,道:“听说马上太子殿下就要纳太子妃,想来也不会乱多久了。” 赵暖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没过一会儿回去公主府拿花冠的下人就捧着匣子来了,两人丢开了之前说的话,便叽叽咕咕地讨论起了花冠用什么花好看了。 如此又百无聊赖地过了几日,收到了赵曦从南边送回来的信,说自己看到了大水车特别好看特别好玩,说自己马上就准备回京城和工部的同僚们来研究更大更适合北边的水车了。沈玉娇看着信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这多事的春天,就只有赵曦还是一如往常。 还没等赵曦回来,京城却是出了一件大事:会试舞弊。 在考场中,是直接有考生搜出了夹带小抄,小抄上的题目竟然还和会试的题目一模一样!夹带小抄的还不止一人两人。须知这会试的题目拟定只有今上、太子赵旸,还有两位主考官礼部侍郎知道,这考题泄露的事情一出,今上勃然大怒,暂压了所有考生,亲自重新出了考题,只命择日重考。 这边让考生重考,那边便已经命人开始查这泄题的事情了。 先是把那些舞弊的考生们都刑讯审问,问他们这考题从何而来,他们倒是异口同声说是上买来的,再问是哪里买,便有的说是从那茶馆里面,有的从那寺庙里面,途径不一。 再问卖考题的人长什么样子,便更加五花八门了,有那荒谬的还说在拜佛的时候祈祷能考中会试,然后便是菩萨现身说要卖考题给他,还有的就是在茶楼看茶博士分茶点茶的时候有人提起,一时兴起就买了,林林总总,卖题的人都也不一样。 一时间这泄题之事,倒是显出了几分迷离色彩,竟然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泄题了。 于是赵旸被禁足东宫,两位礼部的考官被单独关押起来,而今上怒火腾腾。 赵曦就是在这关头回来京城的,他欢天喜地地拿着水车的模型进宫去和今上说修水车的事情,然后便被今上拿着会试泄题的事情给甩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赵曦懵懵懂懂,他是还没回王府就直接进宫的,压根儿没听说什么会试泄题的事情,这会儿看着今上这样盛怒,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上道:“既然你回来了,这科考泄题的事情便交给你来查办。” 赵曦拿着小水车整个人都傻了,他一脸糊涂地看着今上,问道:“怎么突然会泄题?” 今上怒道:“身为皇子,对政事一点都不关心,整天就只知道玩!还能有点出息吗?!” 赵曦无辜地抱着自己的水车,努力地争辩了一句:“父皇……我还想着给京城周边的百姓修个水车来灌溉田地呢……” 今上一拍桌子,道:“水车的事情,你交给工部就行了,现在你就只管把这科考泄题的事情给查清楚!”选择赵曦,也是今上不得已的办法了,这事情涉及到了太子赵旸,已经很难处理,再加上朝中如今因为赵旸主持的科考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冒出了许多不和谐的声音,于是多方权衡之下,便想到了赵曦。哪怕这次赵曦没有这么凑巧回来,今上也是会下旨让他回来的。 赵曦还想说什么,他才动了动嘴唇,便听今上又道:“你现在先去调案卷来看,那些作弊的考生都关押在刑部,口供也已经录下了,你可以好好查看。” 今上看着赵曦,显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便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高高兴兴地拿着小水车进宫的赵曦蔫头巴脑地出了延英殿,站在宫门口琢磨了一会儿,便转头往重华宫去了。 到了重华宫,还没见到皇后,倒是先被赵檀缠上了,小家伙大约是刚从书房回来准备去练骑射之类的,身上穿着整整齐齐的小骑装,背后还背着小弓箭。他抱着赵曦的腰,嗲嗲地喊了一声小叔,然后道:“小叔带我去打猎吧!” 赵曦笑着弯腰把赵檀给抱了起来,掂了掂重量:“才多久没见呢,你又长沉了啊!” “还长高啦!”赵檀说道,“打猎去吧打猎去吧!小叔带我去!” “今天可不行——你皇祖母呢?”赵曦一边问着,一边抱着赵檀往重华宫里面走。 高春桥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忙出来,看到赵曦便松了口气,道:“原来是陈王殿下来了,娘娘今天心情不太好,说了不见人,奴婢还以为是旁人过来了呢!” “母后今天怎么了?”赵曦问道,“是什么人惹母后不高兴了吗?” 不等高春桥开口,赵曦怀里的赵檀笑了一声,道:“我父王惹皇祖母不高兴啦!” 赵曦询问地看向了高春桥,又揉了揉赵檀的脑袋,道:“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哦!” 赵檀亲亲热热地抱着赵曦的脖子,道:“我没乱说呀!” 高春桥低声道:“的确是为了太子殿下……” 赵曦被噎了一下,一时间倒是不好说什么了,于是跟着高春桥一起进了内殿。 内殿中,皇后正枯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曦进去之后先出声行了礼,然后把赵檀交给了高春桥,自己则上前去笑道:“母后怎么了?怎么也没留几个人在殿中伺候?” 皇后见是赵曦,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来,道:“只是心中难过,便他们都下去了。” “儿臣刚从延英殿来。”赵曦慢慢道,一边让高春桥带着赵檀先回避,“儿臣听父皇说了科考泄题的事情,怎么不见太子哥哥呢?” 皇后叹了一声,道:“圣上让阿旸在东宫反省不许外出。” 赵曦试探着问道:“那父皇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皇后道:“旁的倒是没了,只让阿旸禁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又黑又瘦了?”皇后显然是不想多提赵旸的事情,于是便换了别的话题。 赵曦道:“就今天一早回来的,然后便进宫了,父皇让我来查这科考泄题的事情,我想着还是要见太子哥哥一次的。” 皇后愣了愣,好半晌才道:“如此安排,倒是也妥帖了……” 赵曦道:“母后也不必太忧心,想来这事情是与太子哥哥无关的。” 他并没有在重华宫多留,说了南边的事情哄着皇后笑了笑,又答应了赵檀下次带着他去打猎,然后他便出宫去了刑部调了这科考泄题案的卷宗。 回到陈王府,赵曦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沈玉娇在京中自然是知道科考泄题的事情,这会儿见赵曦在书房里面翻那些卷宗,心中已经有了分数,只让人准备了精致点心送去书房,并不让人打扰。 到了晚间时候,赵曦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了书房,便去找沈玉娇了。 “还以为回京就要修水车呢,谁知道被给了这么个案子。”赵曦没精打采地吃着沈玉娇给他准备好的饭菜,“你也是知道的吧?有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沈玉娇一边给他布菜,一边笑着说道:“能听说什么呢?这案子现在京中都不敢提。” 赵曦几乎想仰天长啸,道:“所以我就应该多在南边玩一段时间的……我琢磨着你在京中会无聊,便赶着回来了,谁知道这么赶巧。” “若父皇想把这案子交给你,你躲在南边也没用。”沈玉娇劝道,“若能早些把这案子查清楚了,倒是早些轻松,也省得人心惶惶的。” 赵曦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又喝了一碗汤,气鼓鼓道:“真想去东宫把他打一顿,他这闹出来的都是什么事情啊!” . 夜渐渐深了。 东宫中,赵旸静坐在漆黑一片的正殿当中,没有点灯。 他心中清楚,这次科考泄题是有人在算计自己,可就连他自己,都琢磨不透是谁会对他下手。 会选择他,会是因为什么呢?太子之位?还是这大周江山? 如果是为了太子之位,那么便是自己的兄弟们;如果是为了大周江山……不,他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如果对他下手,从来都只是为了这万里河山,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会选择先对自己下手。 张良娣穿着精致繁复的衣裙,手执一盏莲花灯慢慢地走到了殿前来,她的声音软糯,特别妩媚好听。她微微躬身,敞开的衣领中露出了自己雪白的胸脯,娇声道:“殿下,该休息了……” 赵旸抬头,看到了张良娣妖艳的浅笑,目光落在了她的胸前。闭了闭眼睛,他道:“你先下去吧,孤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张良娣笑了一声,便娇娆地转了身。 赵旸垂眸,忽然想起了已经过世了许多年的薛氏。 “回来。”他扬了声。 张良娣停下了脚步,满脸惊喜地转身,看向了殿中的赵旸:“殿下,您唤妾身么?” “进来陪着孤坐一坐。”他说道。 “是。”张良娣媚笑了一声,扭着腰进去正殿,依偎着赵旸坐下了。 “你觉得孤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赵旸轻轻抚摸着张良娣的头发,随口问道。 “殿下是世上最温柔的男子。”张良娣环住了他的腰,轻柔地说道。 赵旸笑了一笑,没有再说话。 . 京城的科举泄题之事还未查个水落石出,又一件惊天的消息传回了京城:西突厥突然崛起,北庭被破,宋悟被俘虏了! 北庭一地,从前就是把突厥人赶走之后占下了,那已经是太。宗时候的事情了,那之后突厥一分为二,西。突厥往西边流亡,剩下的一支归顺了大周。这许多年来,北庭在朝廷的管辖之下,虽然西突厥常常来骚扰,但都未曾有过什么大的动乱,谁能想到这一年刚开春,竟然被西突厥破了北庭?! 北庭会被西突厥攻破很简单,是因为宋悟贸然出击。 而宋悟之所以会贸然出击,则是因为在一个月以来,他派出去探虚实的队伍回报来的消息都是西突厥不堪一击。 甚至在之前的一场小规模会战当中,大周大获全胜。 之后才会有宋悟率兵出击的这一战。 宋悟以为,这一战能击溃西突厥,便能把西突厥彻底打败,却没想到这一战却让他彻底丢掉了北庭。 这不过是西突厥现在的叶达可汗的小小计策。 北庭难攻易守,如若宋悟不管不顾就那么守下去,就算是叶达一时半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拿下北庭,但一旦宋悟主动打开城门就不一样了。 于是先佯装西突厥虚弱,再败一场,然后吸引了急于立功的宋悟打开城门出击,最后一击得手。 很简单很直接,甚至算不上什么高深的计谋,只不过是算定了宋悟急功近利的心思。 叶达可汗站在北庭的城楼之上看着已经一片狼藉的城市,忽然笑了一笑,向身边的叶根王子道:“那宋悟可处置好了?” 叶根仿佛在想什么事情,听到叶达可汗的问话微微愣了一下,顿了一顿才开口:“父王,儿臣有一事不解。” 叶达笑道:“说来听听。” 叶根道:“儿臣不解为什么要留下那宋悟。” 叶达看着叶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么依你来看,应当如何处理才好?” “儿臣想,应当把这宋悟斩首,送去大周的驻地,让他们闻风丧胆!”叶根说道。 叶达哈哈大笑起来,却是摇了摇头,道:“留着这位宋将军,才能和周人谈下更多的领土,才能把这里变成我们突厥人的领土。” 叶根年纪尚小,仿佛有些听不明白,只是疑惑地皱了眉。 叶达摸了摸叶根的小脑袋,道:“将来,父王会带着你把咱们突厥之前所有的领土都收复,还会带着你去看周国的花花江山。” 宋悟被俘虏之后并没有收到什么折磨,他只是被关在之前北庭的州府牢房之中。 北庭破城之后,州府牢房中的犯人都一哄而逃,这会儿倒是安静得很。 太阳光从牢房上方小小的窗户照进来,破开了牢房的阴暗和戾气,带来了少有的安详与宁静。 宋悟靠着墙坐着,只是木木地看着面前乱七八糟的茅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想为什么他要出城一战,也在想他被俘虏之后的消息传回京城,朝中会有怎样的反应,整个宋家会不会受到牵连。 第83节 他之前没有想到西突厥所表现出来的虚弱全是假装的,他甚至在之前赢得十分漂亮。 突然……他懊恼地明白了自己的冲动,他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从安西到北庭,他未曾打过胜仗,他是一个骄傲的将军,妄自尊大,甚至这次与西突厥的冲突,之前已经有太多的人劝他谨慎,可他并没有听哪怕一句…… 今日的俘虏,不过是他自己造就的因果。 一时间,他想得出了神,甚至没有察觉到叶达可汗到了牢房之外,一直到牢门上的铁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才如梦初醒一样抬了头,然后看到站在牢房之外的如狼一样野心勃勃的青年人,后知后觉地认出了他的身份。 “宋将军。”叶达可汗露出了一个狼一样的笑,“我久闻宋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 宋悟看着叶达可汗,沉默地抿紧了嘴角,没有出声。 “宋家在草原上的名声赫赫,曾能止小儿哭啼。”叶达可汗并没有在意宋悟的态度,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我决定攻打北庭之前,许多人劝我,现在是宋将军镇守北庭,若是出兵只不过是浪费兵力,讨不到好的。我却说,宋将军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而我突厥也不是从前,自然会胜的。”顿了顿,他看着宋悟的神色,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这是我成为可汗之后的第一场仗,多谢宋将军,送我这样的一份大礼。” 宋悟冷笑一声,道:“切莫得意太早,这是我大周的北庭,迟早会重新拿回来!” 叶达可汗哈哈大笑了起来,道:“难道宋将军还以为我突厥是从前那个四分五裂的突厥吗?今时不同往日,我叶达占下的地方,便不会再重新让你们周人占了去!” 宋悟盯紧了叶达可汗,内心却在打鼓。他之前是有听说西突厥有了一个新的可汗的事情,也听说这位新的可汗手段高超,让一盘散沙的突厥重新聚拢,如今看到这个狂妄的青年,忽然感觉背后的冷汗都已经冒了出来,他几乎无法预料之后的北庭会是怎样的局势。 . 第九十八章 -良娣 一场春雨过后,京城处处蓬勃生机。 绿树红花,姹紫嫣红,阳光明媚,春风旖旎。 或许是因为整整一个冬天都无法肆意玩乐的缘故,每到了春日,京城里面大大小小各种由头的大宴小晏就多了起来,有那附庸风雅的玩一玩魏晋时候的曲水流觞,有那假模假样的就爱叫上那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美其名曰怜香惜玉,林林总总,花样繁多。 这些世家子弟勋贵之后大多纨绔,他们躺在了祖辈的荣光之上,既不用去努力上进,也不用担心有一日会从高处跌下——他们对自己的身家都极有信心——于是剩下的也就是吃喝玩乐了。 赵曦便是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把赵旸从一个莺莺燕燕环绕的宴席上给拖出来的,设宴的是安国公的次子蒋慕之,他大哥蒋敬之曾是赵旸身边的伴读,后来在东宫当了一段时间的差,现在已经去了工部,他也就是这样见过了赵旸,然后便把赵旸请到了自己的宴席之上。 蒋慕之开始时候是没想到赵旸这样好请的,他从前听自己大哥说起太子,仁厚端正一丝不苟,他原只是动了动心又胆大包天去请,没想到赵旸竟然答应了下来,还能与自己这样的纨绔子弟们打成一片说说笑笑毫不冷场。 蒋慕之一边是忐忑一边是欣喜,欣喜是因为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搭上了太子,而忐忑嘛……便在赵曦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得到了印证。 赵曦一脚踹开了门,直接上前去踹翻了在座的宾客又掀了桌子,二话不说就拖着赵旸往外走,莺莺燕燕们吓得花枝乱颤地尖叫,蒋慕之一开始还想怒喝一声谁在造次,一看是赵曦,气焰彻底没了,已经喊出口了的那个“谁”在舌头里面过了个弯儿,后头就变成了求饶的话语。 “陈王殿下……您、您怎么来了……”蒋慕之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顺耳又讨好,“恰好太子殿下也在呢……一起来喝酒……?” 赵曦拎着赵旸像拎小鸡似的,扔给了身后的内侍,冷漠地看了一眼蒋慕之,道:“喝酒?倒是不必了,明日就请安国公准备好说辞,解释解释带坏太子是个什么罪名吧!” 蒋慕之想要解释,脑子里面却是一片浆糊,眼睁睁看着赵曦大摇大摆地带着赵旸走了。 身后有认识赵曦的,这时候才战战兢兢开了口,却是一句感慨:“陈王如今看起来倒是比太子还要威风了啊。” 然后就有人附和:“是啊,之前看着跟小孩儿似的还不太懂事的样子,现在看着,啧啧,太子的气势都比他弱了。” 蒋慕之头都大了,这宴会哪里还有心思开下去,于是便草草结束,让人都散了。他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会儿,便老老实实地打发了人去找了自己的大哥蒋敬之,把这宴会的事情给说了。 蒋敬之在工部当了侍郎,正忙着做水车的事情,一听家里人过来又说了这么件事情,哪里还坐得住,便告了个假匆匆回家去了。 回到家,看到蒋慕之哭丧着一张脸,他烦闷地一脚踹了过去,问道:“你没脑子吗?请太子做什么?” 蒋慕之抱着蒋敬之的腿哭嚎起来:“我也没想到就这么一请就来了啊……他们都说想见见太子的美姿容……我就想着反正请了也不会来……谁知道就来了……” 蒋敬之大力把他踹开,怒道:“前头科举泄题的事情都还没完呢!你还敢惹太子?” 蒋慕之愣了一下,道:“不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完?” 蒋敬之简直恨铁不成钢了,他拎着蒋慕之的耳朵,道:“你什么时候听说结案了?这事情正好是陈王在查呢!太子前段时间都被关禁闭在东宫了,就连我都不敢去打扰,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蒋慕之哆嗦了一下,全然没想到这科考的事情还未查清,自己竟然一不留神就趟了浑水,顿时就瘫软了下来,害怕道:“那……那会不会扯到我身上啊?我可和这事情没关系的!” 蒋敬之瞪了他一眼,道:“你好好在家里呆着,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许做了,这宴会也不许再开,我与父亲商量一二,再告诉你该怎么办吧!” 蒋慕之只有点头,一句都不敢辩驳了。 蒋敬之前去找了安国公蒋萼说了蒋慕之的事情,蒋萼已经是老臣了,对这朝中动向看得清楚得很,他倒是没有蒋敬之那样的担忧,只是吩咐了下去把蒋慕之打了五十大板,又写了谢罪的折子递上去,然后第二日就把蒋慕之塞到京郊大营去了。 转天蒋敬之在工部做水车的时候便遇着了赵曦,他旁敲侧击地说了说自家弟弟的事情,看着赵曦的神色,又笑道:“殿下放心吧,京郊大营如今是镇远将军姚开农统领,京城的纨绔们但凡不听话,送去那里再出来,都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赵曦倒是忍不住一笑,道:“说得好像京郊大营都成了纨绔子弟的改造之地一样。” 蒋敬之也跟着笑了起来,温和道:“我那不中用的弟弟也该教训教训了,他这此还斗胆敢把太子殿下也拉到那样的宴会上去,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赵曦道:“罢了,我不管这么多,昨日我只是要去找太子殿下,之后种种都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和我可没关系。” 蒋敬之听着这话觉得有些憋屈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闷着头去看水车的图纸。 赵曦在工部呆了半日便去了刑部,他昨日去找赵旸便是因为从供词中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要向赵旸问个清楚,这会儿刑部派人来,大约也是有了头绪。 刑部尚书游楷见到赵曦来了,便带着他往刑部大牢走,一边走一边道:“昨儿殿下发现那个求佛的时候忽然买到题的和那个喝茶时候买到题的中间有些相似之处,臣命人把那两人重新审问了一遍,发现了供词中都提到了一个白面书生,臣于是又探查了一番,重新把其他的人也都审问了一遍,最后根据他们的供词,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已经让人抓来,如今就关在牢中。” 赵曦跟着游楷走到大牢里面,看到了一个模样清俊的书生,他紧紧抿着嘴唇,对着墙壁坐着。 游楷指了指那书生,道:“他叫张钧,京城人士。” 赵曦微微挑眉,道:“转过身来让孤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唤作张钧的书生不情不愿地转了身,抬眼看向了赵曦,淡定地拱了拱手:“见过两位大人。” 赵曦看了看这张钧,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游楷并没有立刻把这张钧提出来审问的意思,于是带着赵曦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臣想着,这张钧或许是个关键人物,先不忙着审问,晾着他一两日,看看外头会不会有人有异动。” 赵曦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点了头。 游楷笑道:“想来这案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告破,臣也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了。” 赵曦轻叹了一声,道:“这才了了一桩事情,还有那么多事情堆积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稳呢!” 离开了刑部,赵曦也没心情再回去工部看什么水车,而是溜达着回府去了。 回到府中正好看到沈玉娇正在描花样子,他便陪着她坐下了,捧着一杯茶,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沈玉娇手上没停,问道:“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 赵曦道:“去了一趟刑部,问了下科考的案子,然后便回来了,想着现在真是不太平,边关不稳,京城却是歌舞升平,总觉得有种虚浮的感觉。” 沈玉娇问道:“科考的事情有头绪了么?” 赵曦道:“大概是有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出泄题之人。” 沈玉娇道:“既然如此,便放宽心吧!边关之事,听说父皇已经派了人带兵前去,你且放宽心吧!” 赵曦把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小霸气招手叫了进来,然后把手里的茶喂它喝了几口,道:“怎么都宽心不了,昨儿我去安国公府上把我哥给找出来,不知道惹了多大的动静呢!今儿安国公就把他儿子送去京郊大营了。这闹得好像是我做错事了一样。” 沈玉娇把小霸气坐在屁股底下的布料给扯了出来,道:“只要父皇和母后没说你,你就当不知道了,安国公要是没做错事,干嘛要把自己儿子送去京郊大营?” 赵曦郁闷地搂着小霸气的脖子,道:“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明明你在做事,也没做错事,可偏偏好像哪里都不对,哪里都做得不好。” 沈玉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不如科举这事情查完了,便休息几日,不要再想这么多了。” 赵曦满脸纠结地点了点头,又发泄一样地揉了揉小霸气的下巴。 小霸气仰着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却是一脸惬意。 . 赵曦满心郁闷的时候,东宫中的赵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过和赵曦不同,他的烦恼并不是来源于自身,而是来自他最近宠爱万分的张良娣。 张良娣有一张肖似薛氏的脸,但又比薛氏更风情一些,眼角眉梢都写着一个“媚”字。对被赵曦从安国公府拖出来这件事情,赵旸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反而是张良娣愤愤不平。 张良娣道:“陈王殿下虽然是您的亲弟弟,可也不能这样不给您面子呀,您去安国公府只不过是赴宴,他凭什么就把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拉出来?长幼有别,陈王殿下怎么连这些也不懂?” 赵旸对张良娣平日里是颇多纵容的,但听到这么一句话,脸色就变了,他冷笑了一声,道:“我与小曦是什么关系,还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且认清了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说着赵旸便起了身往外走。 张良娣扑了过去,哭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妾身,妾身也是为了您好!陈王殿下那样跋扈,哪里有把您放在眼里了?妾身是为了您抱不平呀!” 赵旸低头看着张良娣那张尖尖的小脸,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我见犹怜却不显狼狈,心又软了,只道:“不许说小曦的坏话,他是孤的弟弟。” 张良娣又哭了一声,道:“您把陈王殿下当弟弟,可陈王殿下把您当做什么呢?今儿家里人送了信来,说是把我家里的小弟抓去刑部了……妾身都不知道为什么,妾身的弟弟每日只在家读书,也不在外头玩耍的,陈王这样做,是不是公报私仇呢?” 赵旸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张良娣,微微蹙眉,问道:“为何抓你弟弟?” 张良娣只哭:“妾身家里人说,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了去,竟是连个理由也没给的。” 赵旸道:“既如此,我让陈王进宫来说一说吧!” 于是赵旸便让高有利去了陈王府找赵曦,然后又哄了张良娣几句,见她破涕为笑了,然后才松了口气。 赵曦原本在府里面躲懒,这会儿被叫来了东宫,还有些莫名。 进了东宫,看到了赵旸,兄弟俩见了礼,他刚要说话的时候,瞟到了坐在一旁的张良娣,不由得愣了神:他忽然就想起了刑部抓住的那张钧像谁,那眉眼几乎就和张良娣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了。 这么一愣,赵旸也觉察出几分奇怪,他问道:“你盯着张氏看做什么?” 赵曦回过神来,一脸惊疑地看着赵旸,道:“突然见着张氏……觉得有些……” 赵旸皱了皱眉,也没多问什么,便把张良娣方才说的话给说了,然后道:“你是真的让人把张氏的弟弟抓去刑部了?所为何事?” 赵曦看了看赵旸,又看了看张良娣,联想到了今日在刑部时候和游楷说的话定下的计策,脑子里面竟然把科考泄题的事情给串了起来:赵旸这里有考题,张良娣看到了偷偷记下来传给了张钧,然后张钧兜售给了京城的考生,最后泄题。 可张良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张良娣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对张家有什么好处?若赵旸倒了,难道张良娣还有什么好下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沉默的这一会儿,赵旸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他道:“小曦,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 赵曦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却是斟酌了许久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赵旸皱了眉头,挥了挥手让张良娣先退下,然后拉着赵曦坐下了,耐着性子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从进来开始脸色都怪怪的?” 赵曦抬眼看向赵旸,缓缓开口问道:“哥哥当初可有把考题带回东宫来?” 赵旸有些莫名:“你如何突然问起这个?” 赵曦又问:“张氏跟在哥哥身边,是否见过考题?” 赵旸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与张氏有什么相关?她不过是一介妇人。” 赵曦道:“还请哥哥与我一起去父皇那里,这件事情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说给哥哥与父皇一起听了。” 赵旸笑道:“倒是如此慎重,走吧,若是这次能把科考泄题的事情一并处置了,倒也是好事。” 赵曦欲言又止看了赵旸一眼,一时间倒是不知要如何说才好了。 去到了延英殿,见到了今上,赵旸斟酌着把与游楷的推测和今日抓到的张钧给提了,又把自己的猜测给说了出来。 赵旸在旁边听着,一开始是不以为意,到最后脸都白了。 “父皇……此事、此事儿臣并不知情。”赵旸等赵曦说完之后,才开口说道,“儿臣的确有把考题带回东宫……但……” 第84节 今上摆了摆手,止住了赵旸的话语,而是看向了赵曦:“你先与游楷审问那张钧。” 赵曦急忙应了下来。 “此事先不要宣扬。”今上又道,“也不要露任何口风。” “是。”赵曦急忙答道。 今上点了点头,示意赵曦先退下,等到他出了延英殿以后,才看向了赵旸,轻哼了一声,道:“这便是你纵情女色的后果了,东宫里面乱七八糟,才会给了人可趁之机。” 赵旸低下头,满脸悔恨。 “那张氏是如何进宫的?”今上问道。 赵旸道:“是……是采选入宫,儿臣看她长得像薛氏……” “哼,恐怕是算准了你的心思,特地送进宫的吧!”今上冷笑了一声,“你且好好想一想,这张氏可还做过别的什么事情没有。” 赵旸快速在脑子里面思索了一遍,竟然发现自己对东宫中那么一些女人了解都不多,就算是他很偏宠的张良娣,也没有太关注她平日里在做什么。这么一想,他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见赵旸不说话,今上也知道是什么情形了,他讽刺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母后当日说要把你东宫的女人都遣散,如今看来倒是极为正确的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堂堂太子,竟然连自己宫里的人都管不好了?” 赵旸低着头沉默不语。 “从前朕看你虽然在女色上糊涂,但政事上并没有失了分寸,故而也不曾说你什么。”今上道,“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了。薛氏已经没了三年,下个月你就要娶舒氏进宫,你自己想一想应该如何吧。” 赵旸抬眼看向了今上,眼眶微红,道:“儿臣愧对父皇。” “你愧对的并非是朕,而是你自己。”今上道。 赵旸低着头,再一次没有说话。 今上道:“罢了,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今后。” 赵旸应了一声,便默默退出了延英殿往东宫去了。 . 赵曦与游楷连夜审讯了张钧,之后又把张良娣从东宫提出来审问,张家仿佛是一无所知,张良娣只说自己是受人指使,可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又说不清楚,案件进行到了这里,似乎又要断了。 今上自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只让赵曦把张家的人统统下了大牢,挨个审讯,严刑拷打之下,倒是张良娣的母亲刘氏经受不住开了口,说她当日送张良娣进宫是因为她娘家的意思,后来也都是她娘家与张良娣联系。 有了这么一句话,自然就牵扯到了刘家,这么顺藤摸瓜查下去,最终是落到了赵溥的身上。 蛰伏了三年的赵溥,通过刘太妃的关系牵出了这么一张大网,最后把赵旸收入网中,差一点儿就能把赵旸一网打尽。 会试泄题之事水落石出,赵溥被剥夺了王爵,直接关入了宗正寺。与赵溥相关的人统统入狱查办,朝中风气顿时大变。 赵曦却并没有因为这案子告破而觉得欢欣鼓舞,他甚至有些沮丧,在王府当中,他向沈玉娇倾诉着自己的困惑和伤怀。 “我以为皇叔经过之前的事情……已经不再这么……不再这样了。”他沮丧地说道,“为什么最后他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要对哥哥下手呢?” 沈玉娇无法回答,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赵曦看着沈玉娇,长长叹气:“我以前以为,皇叔和我的关系最好了,吃喝玩乐总在一起,他会对我这么好,一定也和我是一样的。” 沈玉娇想了想,道:“这大约是人各有志吧!”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等明日,我要去宗正看一看他。” . . 第九十九章 -春雨 赵曦去看赵溥时候是一个傍晚,下着绵绵细雨。 宗正寺中的官员听说赵曦来了十分意外,这已经快是他们下衙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赵曦会来的。 赵曦向那官员笑道:“我只是来看一看庶人赵溥,你们不必跟着了。” 官员有些踟蹰,道:“圣上吩咐过,谁都不能见他。” 赵曦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金猪塞到了那官员手里,道:“我与庶人赵溥从前关系极好,今日只是见一见,不会留太久。” 官员哪里敢收赵曦的东西,急忙推却了,又道:“陈王殿下既然这么说,下官便带着您过去,只是真不能逗留太久。”一边说着,官员便带着赵曦往里走。 宗正寺后头是有几间房子,专门用来关押犯事的皇室宗亲们,因为大多时候宗室犯错都会极快处理,并不会在宗正寺逗留太久,于是这些房子破旧了一些。 那官员大约察觉到了赵曦惊异的目光,于是尴尬地笑道:“这房屋年久失修,还请陈王殿下多多见谅。” 赵曦这是第一次到宗正府里面来,听官员这么讲,于是也附和着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很快就到了关押赵溥的地方,官员开了锁让赵曦进去,然后识趣地留在了外面。 听到门口的声响,赵溥抬了头,见到是赵曦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沈清,他席地而坐,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朝着他笑了一笑,道:“我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的——唔,这会儿想一想倒是觉得也应该只有你会来看我了。” 赵曦环视了这小小的房间,虽然摆设十分齐全,但总显得有些破旧。 赵溥顺着赵曦的目光重新把自己所处的这间房打量了一遍,笑了一笑,道:“你是第一次来吧?可我不是第一次了。” 赵曦奇怪地看向了他,问道:“你之前来过吗?” 赵溥往后倚靠在墙上,漫不经心道:“先帝晚年的时候,有一次我跟着我的父皇来过这里,这么多年,这里都没有变过。” 赵曦看着赵溥,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了。 赵溥指了指旁边的蒲团,道:“坐下吧,这么仰着头和你说话,真是脖子都累得慌。” 赵曦也不在意什么,就在那蒲团上坐下了,然后道:“我就来看看你。” “我知道。”赵溥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好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心里你还是个小孩呢!” 赵曦并没有躲开,而是抬眼看向了赵溥,四目相对,却是沉默无语了。 过了一会儿,是赵溥转开了目光,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干巴巴地问道:“皇兄不是不许人来?你怎么会来了?” 赵曦垂下眼睑,轻轻笑了一声,道:“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于是想来问一问皇叔。” 赵溥轻笑了一声,道:“想问什么,想问我为什么如此不自量力?” 赵曦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道:“想问皇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野心。”赵溥异常坦然地说道,“因为心有不甘,因为肖想那个本不该肖想的位置。” 赵曦道:“可若真的为了野心,真的不甘,又为什么要对太子出手?就算太子没了,我父皇身体康健,我的兄长还有那么多……皇叔这么做,仿佛太过草率。” 赵溥玩味地看了一眼赵曦,道:“或者你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所以来问皇叔。”赵曦平静地说道。 赵溥反问道:“你为何觉得,我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呢?” 赵曦微微皱眉,看着赵溥,没有说话。 赵溥也看着赵曦,脸上带着几分笑:“这科考泄题之事,倒真不是我授意的,只不过查到最后,皇兄想着反正是与刘家相关,就干脆推到我身上了。” 赵曦有些讶异,这泄题之事到最后的确已经不是他来经手,游楷把事情报给今上之后,今上便直接让人去擒了赵溥,他只是震惊却真的没有去细细看那些卷宗。 赵溥看着赵曦的神色,调笑道:“听说你最开始为了把太子总这案子里面洗脱出来,在刑部不眠不休地翻看卷宗,最后终于在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关键的线索,最后终于牵出了幕后主使,可见你与太子之间的兄弟情深。怎么到了我这儿,你不去翻一翻卷宗,来彰显一番我与你的叔侄情深呢?” 赵曦先是愣了愣,再看赵溥的颜色,最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赵溥沉沉一叹,道:“皇兄心中已经有计较,你还是早些离去吧!” 赵曦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赵溥看着赵曦,似笑非笑了:“小曦,许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赵曦道:“我并不需要你们来为我甄别什么事情该知道什么事情不该知道。”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赵溥问道。 赵曦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赵溥,最后却是起了身,道:“我该走了,如果之后还有机会的话,我再来看你吧!” 赵溥笑了笑,道:“希望以后会有机会吧!” 赵曦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逼仄的小房间。 外面宗正的那位官员还尽职尽责地等着,看到赵曦出来,便迎了过去,笑道:“天色已经很晚了,下官安排人送殿下回去吧?” 赵曦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官员并没有坚持,送了赵曦到门口,目送他上了马车,然后便转身叮嘱了一下身后的小吏们,自己就离开了。 赵曦回去了陈王府,罕见地没有一回去就去找沈玉娇腻歪,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赵曦对他说的那些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有些想不明白,也有些怀疑这话语中的真与假,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去探究那些话背后的意思,可越想就越心惊。 他并不傻,虽然有些事情他不愿意深想,可并不代表他对那些阴谋诡谲一无所知。 沈玉娇听说赵曦回来,脸色不好看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怕他出什么事情,便亲自过来书房问候了。 赵曦开了门见是沈玉娇,下意识带了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一会儿就要去找你呢!今天晚上吃什么?” 沈玉娇看着他的神色,道:“方才听跟着你的人说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说给我听呀,总比一个人憋着好。” 赵曦拉着沈玉娇进到书房里面,然后抬手给她倒茶,道:“我今日去见了皇叔,听皇叔说了些事情。”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事实上虽然她已经嫁入皇家三四年,也与宗室众人关系良好,但若是涉及到这权力之争的弯弯绕绕,却是着实说不出什么来的。她的成长中虽然也有过内宅之争,甚至有周贞娘这么一个事事争先手段层出不穷的姨娘,可她经历过的都是这些家门小户的事情,她对这家国大事了解不多,就算后来与赵曦一起了看得多了,但还是眼界有限。 赵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沉默,于是急忙道:“这些事情若你觉得没意思,我就不说了。”他也知道她的心思,虽然她大多时候都豁达宽厚,但有些小事情上也会奇妙地钻了牛角尖。 沈玉娇笑了笑,道:“倒不是觉得没意思,只是听起来是半懂,觉得有些烦闷。” 赵曦道:“若你不明白,便能来问我,问清楚了,就不会是半懂了。” 沈玉娇想了想,道:“若我事事都问,岂不是耽误你的事情?” 赵曦道:“这有什么?我也没什么事情好耽误,现在工部的差事我已经给了别人,这会儿除了在家和你腻歪着,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 沈玉娇有些意外:“工部的差事倒是没听你说给了别人呢!” 赵曦道:“父皇的意思,说让我暂时把工部的事情交出去,话中的意思大概是之后还会有别的事情交代吧!” 沈玉娇道:“会不会是让你去北庭?” 赵曦道:“北庭不比安西,我去了也没什么用的,就连你三舅都被俘虏了,那得一员大将过去才能镇得住军心。” 沈玉娇道:“或许派你过去,更加能代表父皇的意思,让军心更稳呢?” 赵曦摊手:“这便不知道了,若要是去北庭,你就又要自己一个人呆在京城里面了。” 两人在书房里面说笑了一阵,沈玉娇也没真的把自己内心中那些不懂不明白说给赵曦听,随后两人一道去用了晚膳,便丢开了这些阴谋算计去玩别的小玩意了。 事实上,对于沈玉娇来说,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就是继续保持现在这样的无知无觉,当一个轻松快乐的王妃,只用和赵曦两人玩玩笑笑就好,不用理会那些官场上的事情;另一条便是开始努力跟上赵曦的脚步——成亲这么多年,她已经能明显感受到赵曦的变化和不同,他虽然还是一个开朗活泼的男人,虽然也会挖空了心思去想怎么玩乐,但他显然在另一方面已经正经起来,从他轮过台省最后去了工部,又主审了科举泄题的案子,便能看出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他变得那样快那样迅速,而她却还是和最初一样。 第85节 沈玉娇是有些惶恐的,她甚至有些担心,如若有一天,赵曦成熟稳重了,会不会嫌弃自己的懵懂无知? . 赵溥被关入宗正之后,东宫的莺莺燕燕们在赵旸的旨意下都遣散了。 大约是有些心灰,赵旸重新回到了一个颓废的状态当中,似乎从当年薛氏去世,他便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皇后有心去安慰自己的儿子,可每每话都到了嘴边,看到赵旸的样子,便又不知从何说起了。她只好让赵檀多多去东宫陪陪赵旸,希望借由赵檀,能让赵旸重新振作起来。 可赵旸并没有因此而调整心态,相反他更加郁结了一些。 赵檀是不懂得自己父亲的苦恼——或许是因为和赵曦一起厮混太多了,他颇有几分赵曦小时候那种烂漫天真虎头虎脑的感觉,和赵椿的少年老成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欢欢喜喜从重华宫出来,一路就拉着嬷嬷宫人们到了东宫,赵檀便熟门熟路地去了赵旸的书房,也不叫人通报,就推门进去了。 赵旸听着声音就知道是赵檀来了,果然一抬头就看到赵檀一团欢喜地扑过来,口中喊了一声“父王”,然后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矮榻上陪着他一起坐下了。 他顺手把赵檀抱在了膝盖上,随口笑道:“今天怎么下雨也过来了?” 赵檀道:“想父王了呀!” 赵旸摸了摸赵檀的小脑袋,心头上浮起一丝愧疚,这几年他对两个儿子多有忽略,赵椿眼看着和自己疏远了许多,可赵檀还是这么贴心的样子。他道:“父王也很想你。” 赵檀道:“那父王带着我出宫玩儿呀!听说外面有很多很多花可以看,比宫里面的花还要多!” 赵旸想了想,道:“恐怕最近是不行了。” 赵檀有些沮丧,道:“那父王陪着我去骑马好不好?” 赵旸道:“等天晴的时候便带你去马场吧!” 赵檀很快就高兴了起来,又道:“父王要是能和小叔一样常常陪着我玩就好了。” 听着这话,赵旸忽然心一动,问道:“若父王以后都和你小叔一样陪着你,你觉得好不好?” 赵檀道:“自然好呀!”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可是父王,我之前来找你的时候,你都要和其他的人在一起呀……” 赵旸愣了愣,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赵檀说的是什么。 “就是良娣和良媛她们。”赵檀补充了一句,“那个时候你都不让我进去看你的。” 赵旸被自己口水噎了一下,差点儿呛到,顿了顿才道:“那是从前,以后便不会了。” 赵檀开心道:“那就太好啦——但是皇祖母说你马上就要娶太子妃呀……如果太子妃来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赵旸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了陪你,也可以不娶。” 赵檀听着这话,好生纠结了一会儿,道:“可是皇祖母说太子妃对父王很重要的……” 赵旸不禁莞尔:“可是小檀对父王来说也很重要。” 赵檀小脸都要皱成一团,好半晌才道:“皇祖母说了,小檀不能让父王为难——所以父王还是娶吧……而且万一要是父王反悔,皇祖父生气了怎么办?” 赵旸看着赵檀一本正经纠结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心头却还是苦涩的。 赵檀并不能感受到赵旸的心情,他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聊了,便扯着赵旸说要玩双陆。于是赵旸便让人找了双陆棋来,陪着赵檀玩了一会儿。 小孩子毕竟精力比不过大人,才玩了没一会儿,赵檀便开始打瞌睡了。 赵旸笑着让人抱了他下去休息,然后命人把双陆收了起来,慢慢踱到窗边去看外面,春雨还没停歇,细细而绵绵。 . 今上调兵遣将,命西域都护府驰援北庭,与西突厥一番交战之后,北庭仍未夺回来,兵将还多有折损,今上暴怒,这样时刻,朝中有人提议先议和。 提出议和的是卢墨,他如今也进了政事堂,比较三年前也沉稳许多了。 他真情实意道:“北庭距京城太远,就算现在立刻调兵,也不能解北庭之围,若贸然抽调西域和安西的兵力,恐怕西域与安西也会不稳,西突厥来势汹汹,这样情形之下,不如先安抚了西突厥,给双方一个缓和的时间,再图后事。” 安国公蒋萼附议道:“现在安抚西突厥并提出议和是权宜之计,臣以为甚至可以效仿前朝,和亲一两个公主,换得西突厥的臣服,这样两国有了亲缘,将来就算要收复北庭,也比现在容易得多。” 有了这两位领头,朝中便陆陆续续有其他的大臣站出来附议。 今上几乎气笑了,道:“朕倒是不知道,朕养了这么一群一心要卖国的臣子,北庭乃大周领土,大周的领土哪怕是一分一毫也不能被贼子占去,你们竟然堂而皇之说要议和?还要和亲?” 卢墨跪倒在地,声声泣血,道:“陛下明察,臣等也是为了大周考虑!” 今上不愿再听他们多说,只命人把这些附议求和的大臣们都拖出了紫宸殿。 顿时紫宸殿中空了大半,再无人敢贸然出头。 今上道:“朕不养你们这样卖国的贼子,今日拖出去之人,革职夺爵永不叙用!” 吏部尚书杨力出列道:“陛下,这样一来……朝中空虚……还请陛下三思……” 今上看了一眼杨力,冷笑了一声,道:“朕还愁臣子?这年年科举多少才俊都殷切等着入朝?不把这些尸位素餐者通敌卖国者统统清除出去,那些一心报国的臣子如何出头?” 杨力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只默默地退了回去。 今上此举引起了轩然大波,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就在今上第二次准备调兵攻打北庭的时候,西突厥可汗叶达送了信前来议和了。 . 叶达并不是莽撞昏庸的人,他年纪轻轻当了可汗,又统一了西突厥,还能带兵把北庭拿下,都说明了他的能力与远见。 西突厥中自然也有人不解他在连胜两次之后的议和之举,不过在他的强大能力威慑之下,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倒是小王子叶根问道:“父王,为什么我们赢了还要向大周求和呀?” 叶达倒是不恼,只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今我们与大周相比,谁更强大?” 叶根如今不过六七岁年纪,但已经很懂事了,他想了想,道:“自然是大周更强大。” 叶达笑道:“是了,这样情形之下,先适当的示弱,才能图谋更多呀!” 叶根有些不解,又问道:“那要是大周不同意议和怎么办?” 叶达道:“当然也不能指望一下子就议和成功,大周的皇帝肯定会再让人来攻打这里,我们还要再赢一次或者赢更多次,才能谋求到与大周同样高度的地位,才能让他们抬头看着我们。” 叶根问道:“父王不是说要娶大周的公主?那如果娶了大周的公主,还能继续打吗?” 叶达哈哈笑起来,道:“自然可以,为什么不行呢?不过是一个公主而已,在家国面前,公主能算什么?” 叶根挠了挠头,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懵懂了。 叶达道:“你小小年纪,能懂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叶根听着这话又高兴起来,道:“父王不要嫌我小,我懂得可多啦!” . 京中,赵曦与沈玉娇说起了西突厥可汗送来的信,脸上神色颇有些为难。 沈玉娇上辈子不曾听说有过北庭之乱,这会儿听着赵曦把原委说得清清楚楚,只觉得有些奇怪。她努力回想上辈子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又对比这辈子种种,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事情被遗漏了。 赵曦见她这样苦恼的样子,于是笑了一声,道:“你怎么了?怎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沈玉娇回过神来,看向了赵曦,试探着问道:“你说,这北庭之事,会不会和当年安西之乱同出一辙?” 赵曦挑眉,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沈玉娇道:“我觉得,西突厥原本已经西迁了,而且据说都成了一盘散沙,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可汗……有些戏剧性了。如果说是一盘散沙的情况下必然会出现一个领袖,可为什么都过去了百余年,领袖才来得这样迟?” 赵曦之前是没往这方面想的,这会儿一听,忽然想起去宗正看赵溥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当中。 沈玉娇看了赵曦一眼,问道:“难道我胡说也能猜对?” 赵曦沉吟片刻,道:“对错且不论,你的说法是一个很值得去思考的方向——我要进宫去见一见父皇。” . . 第一百章 -战和 若让赵溥去回想先帝晚年时候的情景,大约都说不出来什么了,那年头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和赵旸一样大,懵懵懂懂,许多事情都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等到他懂事的时候,今上已经坐稳了皇位,他只是从刘太妃那里听说了许多事情。 他自然是有野心的,身为皇室中人,没有野心的太少,一心只想着闲云野鹤过日子的更加稀有,他自然不是稀有的那一个,他无数次想过皇位,可他既没有占到大义,也没有占得权力,他几乎是一无所有,但又做着美梦。 在宗正寺那狭小的房间当中,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血色残阳,心头上浮起的是一丝充满了恶意的快感。 少顷,忽然听到外面嘈杂了起来,他有些意外地抬了头,看着门被打开,今上穿着一身玄色的袍子缓缓踱了进来。 “你们先退下。”今上向身后的众人吩咐道。 身后那些内侍和禁卫们应了一声,留下了一盏灯,然后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赵溥没有想到今上会来,在他的猜想中,他最后大约是走形式一样地被定一个罪名,或者是赐下一杯毒酒,或者是圈禁到老死,他也想不到今上能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过来找自己聊聊天么? 或许是看到了他的神色,今上坐下之后,还微微笑了一笑,道:“小溥对朕是疏远太多了。” 乍一听这称呼,赵溥有些怔忡,他也是许久没听到这样喊自己的人了——刘太妃死了,现在宗室中他的辈分高地位高,谁敢这么喊他呢? 今上看着他,语气中还是带着笑:“朕把你关在这里,你可曾怨过朕?” 赵溥听着这句话,脑子飞快地转动了起来,他有些犹疑地看了今上一眼,摸不准他的目的了。 今上仿佛却并不想得到他的答案,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朕原想着,为了好名声也要留着你的性命,可眼下看来,却是朕想得太天真了。” 赵溥冷笑了一声,道:“皇兄这么说,便是惺惺作态了。” 今上并没有恼,竟然点了头,道:“当然只不过是姿态而已,让他人看一看罢了。” “皇兄不好奇,为什么我从进来开始就不曾为自己辩驳过?哪怕我没有做这件事情?”赵溥充满恶意地问道。 今上勾了勾唇角,道:“不得不说的是,你的确布局深远,就连朕都在疏忽之下,差点儿被你糊弄过去了——朕还是小看了世家对朕的怨恨,也小看了你的能力。” 赵溥略有些吃惊,问道:“皇兄是如何知晓的?” 今上笑了两声,道:“还得感谢你的侧妃沈氏,若不是她早早儿就提醒了沈清,沈清又及时提醒了朕,大约朕也是无法立刻察觉的。” 赵溥愣了一下,他是没想到自己的布局竟然被沈玉媱看透的,甚至他都不曾在沈玉媱面前提起过哪怕一言半语,她又是如何得知呢? 今上道:“朕已经允诺她,能答应她一件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朕都能为她办到。” 赵溥想着沈玉媱,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了,他问道:“那么沈侧妃向皇兄要求了什么呢?难不成是要进宫?” 今上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沈侧妃提了一个请求,她希望她的儿子能活。” 赵溥呼吸一滞,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样的请求?” “为母则强。”今上淡淡道,“朕还没有给她答复,因为朕还在思索,这个要求究竟是算过分,还是不过分。” 赵溥道:“皇兄会如何对待北庭的败兵,还有西突厥的咄咄逼人呢?” 第86节 今上仿佛并不意外他会突然跳转了话题,微微笑道:“西突厥已经送了国书,要求和谈,小溥觉得朕应不应该与他们谈呢?” 赵溥眉头微微皱起来,西突厥的求和行为并不在他的算计之内。 今上道:“这或许是朕登基以来遇到的最大的边关危机,朕丢掉了北庭,大周的万里河山在朕的手上竟然被外人占去了重要的一个部分,但朕并不会因此而妥协。” 赵溥静默了许久,最后抬了头,坦坦然看向了今上,口中道:“我最开始与那叶达接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会走到今天,大周的万里江山,我并非是看作儿戏。” 今上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的神色。 赵溥又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做了太多无法后悔的事情,到今日……已经是罪无可赦了。” “朕方才说,朕还在思索,沈侧妃的要求是否过分。”今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但看今日你是否把这大周的江山放在心上了。” 赵溥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道:“我是用了卢家的人脉接触到了北庭的军中,联络到西突厥的叶达,派去的是我的长史带着一位佛子笼络了他,也是通过那位佛子一直与他们联系。” “我的皇儿们,大约都还想不到用菩萨来笼络人的。”今上笑了一声。 赵溥低下头,不知要说什么了。 “那一年被小曦撞着的那道人,也是你的手笔?”今上问道。 赵溥嚅嗫了一会儿,道:“是。” “朕知道小曦来看过你,也知道你和小曦说了很多话。”今上忽然话锋一转,“或许之后小曦还会来,但你要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赵溥道:“是。” 今上没有再多问下去的意思,而是起了身往外走去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又恢复了之前死一般的安静,赵溥瘫坐在地上,忽然流下了两行浊泪,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眼泪究竟是为了谁而流的。 . 赵曦进宫之后并没有见到今上——那个时候今上正好去了宗正寺,并不在宫中。他白跑了一趟,便拐了个弯去重华宫看皇后了。 皇后见到他倒是十分高兴,拉着他说了些寻常的事情,不知不觉地话题绕到了赵檀身上,然后就说起了赵曦自己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 “母后也不是要催你,只是想着你们也成亲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没个音讯?”皇后拧着眉头说道,“要不要再打发太医给你们看看?” 赵曦略有些尴尬,道:“儿女这事情多半是缘分……上回太医就看过了,说我和娇娇什么问题都没有呢!” 皇后的语气中倒是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她道:“你说的也是,这事情多半是缘分。” “说起小檀,今天怎么没看他在母后这里?”赵曦也是一笑,问起了别的事情。 皇后道:“去东宫了,最近阿旸与小檀小椿关系都慢慢好起来了,我想着本就是父子,在一起多亲近亲近也好,等舒氏进宫了,我也打算让小檀和小椿都回东宫去,省得他们一家人关系倒是生疏。” 赵曦点了头,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于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皇后见他这样,颇有些心酸,道:“之前你总进宫来,与我也不这么生疏的,可这几年下来你进宫少了,倒是显得有些隔阂了。” 赵曦有些愧疚地笑了笑,道:“儿臣以后多进宫来看母后。” 皇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我哪里不知道你为什么进宫变少呢?天家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 赵曦急忙劝解了几句,又说了些不相干的趣事逗着皇后笑了起来,然后看着时辰出了宫。 回去陈王府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第二日早朝之上,大臣们围绕着西突厥送来的议和书和条件争论不休。 议和的条件大约是参考了前魏时候突厥与前魏的惯例,上头便是以公主嫁给西突厥可汗为可敦,岁送一定量的絮、缯、酒、食等给西突厥;双方约为兄弟;开放“关市”,两国人民互通贸易这四条为主体,其余的便是一些修饰性的语句了。 兵部尚书连乐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加上他对边关驻军的情况非常了解,于是出列说道:“臣以为,就算要议和,也得是在我们赢了西突厥,重新夺回了北庭之后!现在情形之下,西突厥是在试探我们的深浅,若我们退让,他们便觉得我们好欺负,这议和之书签订之后就犹如一张废纸!只有把他们打退了,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周的厉害,他们害怕不敢入侵了,这样的议和才会让他们刻骨铭心感恩戴德!” 吏部尚书杨力迅速站了出来,道:“臣有异议,既然西突厥此刻提出了议和,不如让边关安定下来,且不可贸然用兵,反而惹得民不聊生!这正是春耕时节,若是要调兵,粮草马匹物资,哪一样不需要人力和物力?若是抽调太多民夫,那么便可以预见秋收时候无粮可吃!到时候,不仅仅是边关不稳,就是中原也安稳不了!” 然后,便以这两人为首,紫宸殿上,朝臣们开始了唇枪舌战,双方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终于察觉到上首的今上太久没有说话,然后便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人有些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见大臣们都不再说话,于是慢慢道:“除了这两种之外,爱卿们可还有别的想法?” 片刻的沉默过后,沈清出列道:“臣以为,倒是可以先与西突厥和谈,探一探虚实真假,再看情形是要出兵还是……” “沈相想得太天真了!”杨力不等沈清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若西突厥是有心求和,发现了我们是虚情假意,之后要如何再谈?” 沈清看了杨力一眼,不卑不亢道:“杨尚书这么说,倒是像站在了西突厥的那边,杨尚书可别忘了,你站在大周的朝堂上,吃着大周的俸禄。” 杨力顿时脸通红,却还是强嘴硬牙道:“沈湘这样扣帽子,便不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了!” 沈清不再理会杨力,而是向今上道:“臣以为,前去议和时候便让人带着兵去,若是好好谈就罢了,若不是要好好谈判的样子,用一些非常手段也是可以的。” 今上轻轻笑了笑,道:“罢了,今日先讨论到这里,退朝吧!” 说完,今上便起了身,率先离开了紫宸殿。 满殿大臣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了。 早朝上这一番争执赵曦看在眼里,倒是觉得最后沈清说的话有道理,他一面走一面琢磨着可行性,然后便看到杨力追在沈清身后想说什么,而沈清置之不理的情形了。 工部尚书魏宝蛟恰好走在了赵曦身边,他笑了一声,道:“殿下可小心了,吏部的杨尚书不太好惹。” 赵曦在工部呆了那么久,与魏宝蛟的关系也算是熟悉,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致,问道:“我瞧着杨尚书今日侃侃而谈,倒是口才了得。” 魏宝蛟道:“如今也只剩下口才了。” 赵曦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问。还没出宫,延英殿便来了旨意,今上宣召。 转了方向去延英殿,赵曦一边继续琢磨着最后沈清说的那想法,一边想着今上宣召会是什么事情,这么想着很快就到了殿外,通报之后便进去殿中。 “你觉得应当如何?”已经换了常服的今上直接问道,“今日你在朝堂上已经听了大臣们的想法,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赵曦急忙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说着说着又想起了昨日尚未问清的赵溥的事情,于是道:“昨儿儿臣进宫来想见父皇,说一说皇叔的事情……儿臣昨日在家中与王妃说起西突厥时候,想到了当年安西的事情,儿臣倒是觉得这二者仿佛有共同之处。” 今上有些意外赵曦自己就能把这两件看起来不太相关的事情给串起来,眼神中有些赞赏了:“若就如你想的那样,你会如何对待西突厥之事呢?” 赵曦想了想,道:“今日朝上,沈相所说的颇有些道理,但如果与当年安西之事有类似之处的话,还应找出西突厥的内应之人,这样才能对症。” “但如若要和亲……朕并不想选择和亲。”今上道。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按照沈相所说那样,和亲不过是幌子,真实情况是要看清西突厥的实力好重新击败他们。” 今上不语。 赵曦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今上,接下来的话却不知要怎么说了。 “罢了,你先下去吧!朕要好好想一想。”今上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赵曦仿佛有些明白今上的纠结,但他也知道现在不宜多说,于是便退出了延英殿。 刚出延英殿,便被赵旸身边的高有利给拦下了。 高有利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想请陈王殿下过去呢!” 赵曦有些意外,但还是笑道:“难不成是哥哥专门让你在这儿等着的?” 高有利道:“奴婢眼睁睁看着殿下跟着圣上身边的人走了,于是呀就等在这里了。” 赵曦哈哈一笑,便往东宫去了。 东宫中,赵旸一边和赵檀练着射箭,一边等着赵曦过来。 赵檀拿着小弓箭认真地对着靶子,虽然有模有样,但却总是脱靶,想要射中靶心仿佛特别难。 赵曦一进来,赵檀眼睛一亮,就欢欢喜喜地拿着弓箭扑了过去,口中笑道:“小叔叔来啦!小叔叔陪我射箭呀!” 赵曦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赵旸,摸了摸赵檀的脑袋,却是向赵旸道:“哥哥今日不是告假说身体不适?怎么还在外面吹风呢?” “陪着小檀玩耍,不想去朝上看那些人争吵。”赵旸淡淡道,“方才小檀说想去打马球,我想着你马球玩得好,便让高有利去叫你了。” 赵檀也道:“小叔叔带我去打马球!还可以把哥哥也叫上呀!” 赵曦轻叹了一声,道:“今日恐怕不行了,朝上因为主战主和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呢!”顿了顿,他看着赵旸的神色,又道,“对西突厥之事,哥哥你可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想法。”赵旸不以为然地说道,脸上神色是漠不关心的,“父皇会有父皇最后的决断,是战是和,都与我无关。” 赵曦皱眉:“可……” “这些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先去打马球吧!”赵旸说道。 “哥哥……你是太子,你怎么能不关心?”赵曦执拗地拉了赵旸一把,眉头紧锁,“这是边关的战事,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说与你无关?” “可我觉得这件事情,就是与我无关的。”赵旸漠然的看着赵曦,“我甚至觉得这些边关战事还不如我现在带着小檀去打马球重要。” 赵曦看着他,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甚至我并不想当这个太子了。”赵旸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你想当,你可以来,我愿意让给你。” 赵曦一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说出话来。 “怎么,你不想要吗?”赵旸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恶意,“不要也最好了,我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失去了毕生所爱,又耽搁了小椿和小檀,我受够了!若你来当,当心你的娇娇就会没了!” 赵曦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哥,所以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太子?是太子之位让你失去这些的吗?” “否则呢?”赵旸反问。 “我不知道……”赵曦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转了身,“我先走了,今天不能陪你们打马球……对不住了。” 他从东宫落荒而逃,离开了皇宫,浑浑噩噩之间竟然是走去了赵暖的公主府。 赵暖见赵曦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便拉着他坐下了,关切问道:“八哥,你怎么了?” 赵曦回过神来,看到赵暖还有些怔忡:“我怎么过来了?” 赵暖噗嗤一笑,道:“你傻站在我的府门口,我就把你拉进来啦!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恍恍惚惚的呀刚才?” 赵曦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于是只随手扯了西突厥的战事当做理由。 赵暖却听得十分认真,最后道:“若是要和亲,我愿意为父皇去这一趟的。” 赵曦猛地回过神来,道:“不要胡说!你怎么能去?” 赵暖笑了笑,道:“为什么不能?难道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就不能为国效力了?” . 而这一天晚上,又一份急报从北庭来了:叶达带着军队开始往南入侵了! 今上看着跪到在面前的衣着破烂脸上身上都带着血迹的将士时候愣了一愣,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带着这将士一路过来的连乐将将士手中的急报递给今上,口中道:“圣上,此事不能再拖,还是得快些下旨,是战还是和。” 今上打开那份战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站不住。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了几下,堪堪扶住了身边内侍的胳膊,他稳了稳心神,看向跪在面前的人,声音有些沙哑:“准备议和吧!” 他没有想到西突厥竟然会有这样的决心要继续南下,他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连夜宣了政事堂的人到延英殿来,这一刻他忽然清醒异常了,他的确不想让大周的哪怕一寸土地失去,但不能拘泥在形式上,和亲也不过只是一种手段,只要把失去的土地占回来,侵略的敌人赶走,无论什么手段,都没有关系。 第87节 . 第一百零一章 -死生 赵溥死了。 宗正寺的人发现的时候,他尸身冰冷,已经故去多时。 他们急忙向今上上了奏折,随后便有今上身边的高灵芝亲自前来宣读了旨意。 在旨意当中,赵溥仍然是庶人的身份,并且因为勾结外敌牵连颇多,他就算死了,身后遗留的那许多事情都无法得到解脱。 沈玉媱和侧妃刘氏带着赵溥唯一的儿子阿平惶惶然呆在齐王府的下人住的院子里面,然后便等到了宫里面的旨意还有赵溥的死讯。 旨意中,沈玉媱和刘氏都会赐毒酒。 刘氏一脸凄惶,接旨之后哭道:“早知如此,我不如一头碰死了。” 沈玉媱摸了摸阿平的脑袋,抬眼看向了前来宣旨的那位内侍,问道:“圣上可说了阿平的去处?” 那内侍看了一眼沈玉媱,不阴不阳地笑道:“到时候自然会有去处。” 沈玉媱沉默了下去,目送了那内侍离去,没有再出声。 身边的刘氏原只是哭着的,这会儿忽然爆发一样站了起来,指着阿平道:“还有什么去处?不如跟着他父亲一起去了好!你如今的心软,他日也只会让阿平怨恨于你!” 阿平瑟缩了一下,看着刘氏,又往沈玉媱怀里躲了躲。 沈玉媱并不去理会刘氏,而是抱着阿平站起身来,往屋子里面走去了。 虽然已经下旨要赐毒酒,但这毒酒却并没有和圣旨一起来,这中间是为什么?沈玉媱这个时候倒是冷静异常,她一边细细思索着,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去想阿平的将来。 从三年前刘太妃去世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崔氏当了正妃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约约看出了赵溥的所为,她从前只是傻,只是不会用心去看,等到满身傻气散尽,等到她终于擦亮了双眼,她心中便如明镜一样。 最初的时候她是给姚夫人传了消息,后来又想办法与沈清递了□□,最后又请托了沈玉娇照顾阿平,对于她今日面对的下场,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期待已久了。 她无时不刻不在后悔,她后悔当初的无知妄为,后悔到她都不想活下去。 刘氏见她走了,却是仰头大笑,仿佛疯癫了一样。 她与沈玉媱不同,她嫁给赵溥,便是刘家对赵溥全心全意的支持,当然了,她明里暗里也帮着赵溥做了不少事情,譬如这科举中埋下的棋子,通过采选送入宫中的女人,她按照当初刘太妃叮嘱的那样,慢慢的帮着赵溥铺路,可路并没有铺就,她的命却要断送了。 赵溥被关入宗正寺的时候,她还在想能不能看在宗室的面子上,她能侥幸活下来,哪怕是个庶人,也比死了好,可到头来还是一杯毒酒。 想到这里,她不禁眼眶一红,眼泪就大滴大滴地往外涌。 . 赵溥死讯传到了陈王府的时候,赵曦和沈玉娇都很是意外。 赵曦愣了许久,道:“我上回去宗正寺看皇叔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怎么会……” 沈玉娇却是想起了齐王府中的沈玉媱,道:“皇叔的两个侧妃会如何处置呢?” 赵曦想了想,道:“按例也会处死的吧……不知父皇是如何打算——只是现在父皇在让人准备和叶达可汗派来的使臣和谈,或许没有心思去管这些的。”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会儿,道:“我想去看看沈侧妃,不知道可不可以过去?” 赵曦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恍然,于是道:“这我可拿不定主意,明日我进宫的时候,帮你问一问父皇吧!” 沈玉娇点了头,又问道:“你说父皇正在准备和谈的事情,那么……真的要和亲吗?” 赵曦沉重地点头,道:“父皇准备从宗室女中选一个——虽然小八嚷嚷着说要去,父皇是不会允许她过去的。大姐她们都在小八府上劝她呢。”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又道,“小八也不知道西突厥那边是多艰苦,她和亲过去了,难道还能像在京城这样逍遥么?” 沈玉娇想到平日里与赵暖说笑的样子,还有赵暖一贯的言谈举止,倒是有几分理解,道:“小八未必是突发奇想吧!她也不是无知懵懂的妇人。” 赵曦苦笑了一声,道:“并非是说她愚昧无知,只是心疼她去了突厥之后无依无靠。” 沈玉娇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于是只好笑道:“看来也只能打赢了那西突厥,才能免除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情了。” 赵曦也跟着笑了笑,神色间有些郁郁。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抬眼看向了沈玉娇,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像太子哥哥那样吗?” 沈玉娇微微一愣,噗嗤一笑,道:“你是说像太子殿下那样三妻四妾养一屋子?那怎么可能?” 赵曦倒是没防着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笑喷了,倒是把心头上那些郁闷都散开,道:“哪里,我是说像他那样一蹶不振,好像全世界都欠着他一样。” 沈玉娇道:“若你不在了,我当然会很想你,但我会努力活下去,代替你看遍这世间美好,等到了阴间地府,把这些年我经历过的事情,再一一说给你听。” 赵曦微微一愣,只觉得心头一暖,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会一蹶不振的……” 沈玉娇抿嘴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曦轻叹道:“那天在东宫,太子哥哥说了很多……很多我从来都没想过的话语,仿佛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太子哥哥了。” 沈玉娇道:“太子殿下一直没能从薛姐姐的去世中走出来,想来他对薛姐姐一定是一往情深。” 赵曦道:“可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小椿和小檀,如果他一味颓废一味放纵,小椿和小檀会怎么看呢?为父者有为父的责任,太子有太子的责任,他却因为薛姐姐的事情,把所有的一切都扔下……我怎么想,都觉得他做得不对。” “你对太子殿下已经这么说过了?”沈玉娇倒是十分意外赵曦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赵曦摇了摇头,道:“还没呢……我不敢说……我怕刺激到他。” 沈玉娇道:“下月时候舒氏就要进宫了,说不定到那时,有太子妃的引导,太子殿下就会渐渐恢复过来呢!” “但愿如此吧!”赵曦这样说道。 两人也没有多聊太子,话题一转,就说起了西突厥的战事,然后便讲起了这些年赵曦在工部主持做的那些军器军械。因为这些年军器军械上的改进,大周的兵力从绝对实力上来说是增长了的,只是因为各地各个都督府的配备不同,南北东西各有差距。 说着说着赵曦便想起来军器军械的制作和数目的问题,便匆匆忙忙进宫去找今上了。 这么一去,又是一个下午,回来又是晚上,一直打上灯的时候,沈玉娇才见着赵曦风尘仆仆地进到屋子里面来。 脱了外面的衣裳,赵曦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水,先道:“我问了父皇了,父皇说若你想去看看沈侧妃,明日就可以去。”顿了顿,他又道,“我明日要去京郊大营,父皇这次是想在京郊大营与突厥人和谈,大约要去两日吧!” 沈玉娇应了下来,先问了他用过晚膳没有,一听说没有,便让人把一直准备着的饭菜给端上来,看着他吃过,又去给他准备去京郊大营的物事了。 第二日一早,沈玉娇先送了赵曦出京,然后便转头去了齐王府。 进到齐王府中,她便直接去了正厅,然后让人把沈玉媱给请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玉媱便带着阿平来到了正厅,沈玉娇也不叫他们行礼,只让他们在旁边坐下了。 “我是问了父皇,今日才特地过来的。”沈玉娇这样说道,“若你有什么事情的话,今日大约是最后的机会了。” 沈玉媱把阿平拉到身前来,道:“我母亲这几日一直想找着机会进来看我,却一直没法子,我这辈子辜负母亲颇多,临死了也不想让母亲伤心……唯独这孩子,年岁还小,又一直听话,当初便说了想请你照看一二,如今仍是要这么说……” 沈玉娇看了一眼阿平,他眉目清秀,倒是十分漂亮。 “你仿佛已经算好有今日一样。”沈玉娇叹了一声,“若你有什么话想带给二婶,今日你说了,我便带给她。” 沈玉媱想了一会,道:“便告诉母亲,权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吧!”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沈玉媱道:“我之前见过圣上,求圣上留阿平一条生路,圣上没有答复,但那日的圣旨中又没有提及阿平……可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沈玉娇道:“既然父皇没有说,那或许就是已经答应你了吧!” 沈玉媱道:“我想让阿平去庙里面出家,这辈子就安安静静在寺庙里面渡过,再不沾染这红尘纷扰权力纷争……可我就快要死了,死了也好,双眼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顿了顿,她并没有等着沈玉娇说话,又道,“那日我说要告诉你一件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今日便告诉你吧!你母亲的病当初就是老太太下的药,后来病死也是老太太指使大太太动的手。那天我去老太太屋子里面时候,在外头听她亲口对大太太说的。那会儿都没有旁人在,这么多年也没人提起过,想来只有老太太大太太还有我知道了。老太太现在已经死了,可大太太还在,娇娇,这件事情我并不是想故意瞒着你。那个时候我压根儿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所以都没想过要说,到后来我和你的关系那样尴尬,那些年我又骄傲自大,也没想着要说,最后便只能用这事情来换阿平的安泰……想一想,我自己都觉得羞愧极了。” 沈玉娇已经愣住,脑子里面一片嗡嗡,几乎都要听不清沈玉媱在说什么了。 她说宋乔儿的病是因为周氏?死也是因为周氏? 她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沈玉媱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沈玉娇面如白纸,目光涣散,急忙起身上前去掐了她的虎口让她回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说起过?”沈玉娇勉强回神,茫茫然看向沈玉媱,声音嘶哑。 “我……我不知道。”沈玉媱低下了头。 沈玉娇盯紧了她,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之前从来不说?” 沈玉媱闭了闭眼睛,道:“或许……或许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如果是你的母亲被人害死了,然后我明明知道,却瞒着你十余年,你会觉得是我对你好?”沈玉娇倏地站了起来,快速在厅中来回走了几步,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明明可以早早告诉我,就算你不用这件事情作为砝码,我仍然会为你照看阿平!” 沈玉媱嚅嗫了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或许是因为太激动,她的手微微发抖,就连声音都有些飘忽,“除了你,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除了周氏。” 沈玉媱只摇头,道:“我也不过比你大一点……当年我听到还记下来……已经是很意外了。” “好一个意外!”沈玉娇颤声笑道,却再也忍不住把手边博古架上的花瓶给摔了出去,眼眶微红,仿佛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阿平被吓得缩回到了沈玉媱的身后,拽住了她的衣袖,不敢吭声。 沈玉媱回身安抚了阿平,却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她是没有想到沈玉娇会是这样反应的——在她的设想中,沈玉娇应该会很乐意知道这么一个隐蔽的消息,然后直接去对付周氏也好其他人也好,然后她的阿平就会得到沈玉娇的照看。 而沈玉娇扔了一个花瓶,又独自站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转身看向沈玉媱,又冷漠的看了一眼阿平,道:“你的想法和请求我会告诉父皇,至于最后会怎样,父皇和母后会有决断。” 沈玉媱抿了抿嘴唇,上前了一步,温声道:“那在这里就多谢娇娇。” 沈玉娇没有理会她,甚至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往外走去了。 出了齐王府,沈玉娇憋着一口气上了马车,便让人往安乐侯府去。可到了安乐侯府的门口,她又冷静了下来,命马车回转陈王府。 到了陈王府,她便找了戴嬷嬷来,让她去一趟宋国公府,问一问当年宋乔儿的病情,然后又让人去给沈清府上递帖子,准备亲自去拜访姚夫人。 若是宋乔儿的病有蹊跷,那么姚夫人不可能一无所知。她现在自然不能打草惊蛇直接去问周贞娘了,她要做的,是先把证据都拿到手,最后用这些证据去要周贞娘的命。 很快姚夫人就回了帖子说随时可拜访,沈玉娇换了一身衣裳,便出府往沈清府上去了。 进去了相府,沈玉娇便看到姚夫人迎在二门处,脸上还带着几分笑。 “要过来便直接来好了,还下什么帖子?”姚夫人温和的笑道,“我左右都是在家中的,你随时过来,我都在。再说了咱们也能算是一家人,下帖子倒是显得生疏。” 沈玉娇笑了笑,道:“礼不可废,若是正好二婶没空怎么是好?” 姚夫人也是一笑,倒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沈玉娇道:“我今天去看了二姐,二姐托我照顾阿平。” 姚夫人微微一怔,忽然掉下泪来,道:“我原也想去看她,只是……只是不得其法。” “二姐托我告诉二婶,说‘便告诉母亲,权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吧!’”沈玉娇也没怎么铺垫,便把话给说了出来,她看着姚夫人的神色,见她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心下有些不忍。 姚夫人扶着身边的黄雪,身子摇晃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了,慢慢道:“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大约是恨我太多吧……”话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两人慢慢地走进了花厅坐下,沈玉娇道:“有件事情,还想问一问二婶,不知道二婶还记不记得我母亲。” 姚夫人擦了眼泪,抬眼看向沈玉娇,问道:“你母亲怎么了?” 沈玉娇思忖了一会儿,便把沈玉媱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然后道:“二姐说了这么些,我听着心惊肉跳,当年我不记事,也不知道其中蹊跷,想问一问二婶可窥得一二?” 第88节 姚夫人一惊,道:“虽说你母亲当年缠绵病榻,可……可我却不知道这事情与老太太有关……媱媱从哪里听到的?” 沈玉娇看着姚夫人的神色,道:“二姐说是在老太太屋子外头意外听到的。” 姚夫人皱了眉,道:“她怎么都没和我说过……”顿了顿,她看向沈玉娇,道,“这事情我的确不清楚,若是我知道有内情,当年就会告诉你了。这种事情瞒着你和珉哥儿,那便太没有道理了。” 姚夫人说得坦然,沈玉娇也没从她的话语中抓出什么不对来,于是轻叹了一声,道:“我乍一听这事情,整个人都懵了。” “媱媱不该瞒着你。”姚夫人并不赞同沈玉媱的做法,“更不该用这件事情来作为交换让你去照看阿平。” 沈玉娇叹道:“我已经派人去宋国公府问问当年的情形了,不知道国公府知道多少。” 姚夫人想了想,道:“当初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应当还在,那时候也有几个跟着我们回去了吴郡,但并没有一起回到京城来,若你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如打发人去吴郡把那些人抓来问一问。” 沈玉娇点了头,道:“我一会儿就回去吩咐了——二婶,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诉珉弟,我之后会亲口和他说的。” 她在沈府也没有呆太久,说过了这两件事情,便告辞回去王府了。 而姚夫人在她离开之后却是好生伤心了一番,她这辈子就沈玉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恐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等到沈清回来,看到姚夫人这样子,于是便问了几句,听说是沈玉媱的事情,也是满脸唏嘘,道:“那次她见到圣上,我以为她会求个不死的恩典,谁知道……” 姚夫人道:“做母亲的舍不得孩儿也说得过去,只是她这么做……我竟不知是要为她悲痛大哭一场,还是要骂她到如今了还是这样不懂事!”她把宋乔儿那事情简单说给沈清听了,然后又叹道,“且不说这事情是真是假,娇娇知道了,心里要作何感想呢?” 沈清惊讶的看向了姚夫人,道:“还有这种事情?我当年都不知道!” 姚夫人摆了摆手,道:“大房的事情当年那样杂乱,我们不知道也属常理,娇娇已经让人去查这事情真假了,到时候总会有个结果的。” 沈清道:“倘若是真的,这要如何收场呢?以命偿命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姚夫人冷漠地笑了一声,“若真是周氏做出来的,娇娇和珉哥儿想要他们偿命也再合理不过了!” 沈清听着这话,沉沉叹了一声,道:“现在去回想当年种种,真不知大哥当年究竟是怎样鬼迷心窍了。” . 第一百零二章 -真假 两辈子加起来,沈玉娇是没想过宋乔儿的死还有这样蹊跷的。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宋乔儿那些年缠绵病榻不假,后来去世的时候虽然还很年轻,但的确也是久病无药可医了。 她仔仔细细把沈玉媱的话又琢磨了一遍,恰好去宋国公府的戴嬷嬷也回来了,于是她便问道:“舅舅可有说什么?” 戴嬷嬷道:“大舅老爷说了,当年太太病重,也请了太医来看过,不曾有什么异常之处。” 沈玉娇微微皱了眉,忽然对沈玉媱的话有些动摇了。 戴嬷嬷又道:“当年的情形我是不清楚的,只是若如沈侧妃说的那样,不应当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常。” 沈玉娇摆了摆手,却道:“我已经命人去吴郡把当年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都找来询问。” “若是太兴师动众,最后却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岂不是不好?”戴嬷嬷道,“娘娘也应三思而行。” 沈玉娇道:“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你不用多劝了。” 戴嬷嬷闻言,便真的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一天晚上,沈玉娇迟迟没有睡意,而赵曦去了京郊大营也不在身边,她感到十分彷徨。这种无人可商量也无人可吐露心声的时候,格外让她觉得难过。她情不自禁地想,若是这辈子她没能遇到赵曦,现在的她还能不能是现在这样生活无忧?若没有赵曦,以当初沈家的情形,最好的也就是找一个如当初姚夫人和沈清给沈玉媱找过的那样的一个翰林,嫁过去之后大约就是严苛的婆婆,难以应对的小姑子小叔子,绝不会是现在这样了——虽然是在皇家,但皇后并不难相处,公主皇子们之间的关系向来和睦,也没有什么纷争。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开始琢磨这些事情。 翻了个身,愣愣地看着床帐上淡淡的花卉纹样,她轻叹了一声,努力闭上眼睛让自己快些陷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赵曦便从京郊大营回来了。他回来得十分匆忙,只换了一身衣服又随口吃了些早点,匆匆和沈玉娇说了几句话,便又进宫去了。 跟着赵曦的雷判倒是留了下来,换了其他的侍卫跟着赵曦,他向沈玉娇笑道:“昨天殿下和兵部的连尚书还有沈相一起在京郊大营和突厥人谈判来着,沈相回去拟折子了,殿下一天没吃东西,专门回来换衣服吃东西的。” 沈玉娇问道:“怎么太子殿下这次没去?” 雷判憨厚地挠了挠头,啃了一大口肉饼,道:“这小臣就不知道了,殿下也不许小臣们多打听。” 沈玉娇道:“那你吃过早点之后,就先回去休息吧!” 雷判三口两口啃完了那个肉饼,然后笑道:“殿下吩咐了,今天小臣跟着娘娘呢,娘娘若有什么事情,吩咐小臣就是了。” 沈玉娇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雷判,道:“殿下怎么知道我有事情?” “昨天您从齐王府出来那个样子,把底下人都吓坏了,然后就有人去京郊大营悄悄儿找了殿下呢!”雷判咧嘴笑,“殿下这几日也忙碌得很,所以让小臣跟着娘娘,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好了。” 听着这话,沈玉娇沉默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她关心赵曦比赵曦关心她要少太多了。 雷判又道:“殿下还说了,若是娘娘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瞻前顾后想来想去的。”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也先下去换身衣服再过来吧!” 雷判嘿嘿一笑,点了点头,便转身先离开换衣服了。 . 赵曦匆忙进了宫,在宫门口便遇着了也是匆忙回来的沈清与连乐,三人碰了头,又仔细斟酌了说辞,然后便一起去了延英殿见今上。 叶达派来的使臣把条件咬得死死的,经过了第一轮谈判下来,倒是相互之间都没能达成共识,三人也知道这只是开始,于是这一趟过来便是为了与今上说明情况。 北庭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今上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沉默地听着他们三人把谈判的情景都说完,然后道:“若是他们坚持,答应下来便是,到时候陈王和连尚书一起带兵送嫁。” 今上的意思三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个时候的谈判只是幌子,真正的用意仍然是要把西突厥驱逐出境。 沈清道:“既如此,那便再与他们谈两轮,就把他们的要求答应下来。” 今上点了头,道:“可以,这件事情就由你们三人督办吧!” 既然有了今上的旨意,三人便答应下来。 出了延英殿,赵曦还没来得及与沈清连乐说句话,就又被今上重新叫了回去,于是只好歉意地笑了笑,便转了身回去了。 重新进去延英殿,赵曦正准备行礼,便被今上挥了挥手示意不必了。 “昨日陈王妃去你皇叔府上的事情你可知道?”今上问道。 赵曦道:“知道。” 今上起了身,缓缓从御案后面走出来,道:“朕一直在想,该不该心软。” 赵曦有些迷茫地看向了今上,他并不知道今上所指的是赵溥之子的事情,于是满头雾水问道:“父皇所指的是什么?皇叔如今已经没了……您也已经下旨,您所指的心软是?” 今上抬眼看向他,颇觉得有些好笑,道:“赵溥的庶子。” 赵曦这才明白今上说的是什么,他挠了挠头,也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了,他直觉这件事情不应当由他来开口,但又有些忐忑沈玉娇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什么牵连。想到这里,他大着胆子问道:“父皇是想给皇叔留后吗?” 今上笑了一笑,道:“朕可不想给自己留个后患。” 赵曦有些不解了,道:“既然父皇已经有了决断……那为什么还要问心软不心软?” 今上道:“可朕转念一想,那也是皇室血脉。” 赵曦顿时觉得有些无法回答了,他悄悄看了一眼今上,静静等着今上继续说下去。 “沈侧妃与你的王妃说了一件事情,你知道么?”今上问道。 赵曦倒不怎么意外今上会知道齐王府的事情,既然沈玉娇能进齐王府是今上允许的,那么就已经说明了齐王府中现在都是今上的人,今上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 他很老实地摇了头,道:“我今日早上就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就进宫来见父皇了。” 今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许久,问道:“如若有一天,你的王妃瞒着你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你会如何呢?” “她不会的。”赵曦肯定地说道,“她一定会和我说。” 今上颇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唇角:“你如此笃定?” 赵曦点头:“娇娇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脾气好心思单纯,不是什么心思深重之辈。她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今上道:“那你可知道她派人去了宋国公府又派人去了吴郡?” 赵曦道:“这两件事情虽然是儿臣现在才听父皇提起,但是儿臣早上的时候已经吩咐了府中人,一切都听从她的安排。昨日她从齐王府出来时候脸色不好看,想来是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而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有时间回去,她也自然没有机会对我说。” 今上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真不知道你是对自己格外有信心,还是对你的王妃格外有信心。若她是大奸大恶之辈,背着你做了贪赃枉法的事情,你该如何自处呢?” 赵曦不太明白为什么今上一直纠结在这么一个问题上,他琢磨了一会儿,看向了今上,道:“父皇……你在挑拨我和娇娇的关系吗?” 今上瞪了他一眼,道:“朕在看你是不是一个可堪大用的人。” 赵曦起先有些害怕今上生气,这句话一出,他就放松了下来,嬉笑道:“父皇,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你说给我听听嘛!” 今上叹道:“昨日齐王府的人回报,说是那位沈侧妃求着你的王妃照顾赵溥庶子,然后便说了一件往事,与你的王妃的母亲有关。”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父皇想如何处置那庶子?” 今上道:“大约会等齐王府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送他去大慈恩寺吧!” 赵曦问道:“那……那件往事是什么?” 今上微微一笑,道:“你可以回去问一问你的王妃,朕便不多说了。” 赵曦道:“多谢父皇。” “你去吧!谈判之事好好准备,他日去了北庭,朕会给你兵权。”今上笑了一笑,“希望你也能像当年在安西的时候一样,给朕看一看你的实力。” 赵曦心头一喜,急忙谢恩,然后告退。 . 出了延英殿,赵曦在一次见到了高有利。 高有利谄媚地笑道:“殿下……太子殿下请您过去呢……” “又是什么事情?”赵曦也没好意思板着脸,脸上也带着笑。 高有利笑道:“这奴婢便不知道了……殿下不要为难奴婢。” 赵曦叹了一声,也没好问下去,于是便跟着高有利往东宫走去了。 进去东宫,却看到赵旸正在窗下看书。 赵曦上前去见了礼,口中道:“见过太子殿下。” 赵旸闻声抬头,扶了他一把,却是嘲讽地笑了一声:“怎么,今天连称呼都换了?从前总喊我哥哥,今天倒是生疏得很!” 赵曦顿了顿,低声改了口:“哥。” 赵旸起了身,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去,走到殿中坐定了,忽然指着旁边的铜镜笑了两声,道:“小曦你看,我都有皱纹了。” 赵曦跟着走过去,盯着看了许久都没能从赵旸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皱纹来,嘴巴张了又张,末了没能说出话来。 赵旸道:“有时候看着你,真是羡慕又嫉妒。” 第89节 赵曦更加不明所以了,只傻乎乎地看着他,都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赵旸忍不住又是嘲讽地一笑,道:“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羡慕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缺一根筋似的什么都不明白。” 赵曦道:“哥你今天说的话,我的确不明白。” 赵旸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我那天不是说过了,你想当太子吗?我可以让给你。” 赵曦抬眼看向赵旸,两人四目相对,却是赵旸先扭开了目光。 “马上舒氏就要进东宫了,哥就算为了小椿和小檀,也收敛一二吧!”赵曦沉默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薛姐姐没了,你很伤心,我也很能理解。将心比心,若是娇娇没了,我肯定会比你伤心一百倍。但伤心并不是你能放荡形骸的理由,伤心也不是你推卸责任的原因。”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赵旸突然暴怒。 “我并不是在教训你什么!”面对狂暴的赵旸,赵曦并没有退缩一步,他盯着赵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大周的太子,大周的储君;你是小椿和小檀的父亲,是我的兄长;你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子!你不仅仅只是薛姐姐的丈夫,你的人生不仅仅只是只有她一个人!你除了要承担为夫的责任之外,还有太子储君的责任,还有父亲的责任,兄长的责任,为人子的责任!但现在,你敢说你尽职尽责了吗?!” 赵旸怒喝道:“你凭什么说我没有!” 赵曦并没有如他那样提高声音,只是平平道:“那这几年,你认为你尽到了什么责任?小椿是在父皇那边长大的,小檀被你忽视了快三年,最后去了母后那里,朝堂上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住口!”赵旸愤怒地要打断赵曦的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赵曦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身为兄长不再关心弟弟,身为长子不再考虑父皇母后的担忧,你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女人,你做了什么?你在东宫花天酒地,甚至你东宫中的女人都能轻易地用你的权力继而导致了科考泄题!哥!你觉得你在做什么?!” “住口!”赵旸狂躁地上前去朝着赵曦挥下了巴掌。 而赵曦并没有躲开,他看着赵旸,却看到他的那一耳光停在了半空中。 “我很想她。”赵旸忽然悄声说道,“如果她还在,一定会说我不像个男人,婆婆妈妈的,一点儿女情长的事情就能纠结这么久。” “可她不会回来了……我也不敢见她。”他慢慢地放下了手,然后遮住了眼睛,无声无息地流下了眼泪,“我都不知道要恨谁。” 赵曦沉默地看着他,上前去抱了抱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 傍晚时候,今上身边的高乐来到了东宫。 高乐笑眯眯地行了礼,尖细的嗓子谄媚地笑着:“太子殿下,圣上在延英殿等着您呢!” 赵旸微微一愣,道:“容我换身衣服,方才陪着小檀玩耍,身上都是灰尘。” 高乐道:“殿下可快着些,莫让圣上久等了。”一面说着,他却是站在那儿没有动的,平日里若是听到赵旸这样说,他必然会先回去复命,不会站着等。 赵旸微微皱眉,道:“既如此,还请高内侍稍等片刻,孤换身衣服就跟着你一块儿去延英殿。” 高乐也没推辞,一边让人准备了肩舆,等到赵旸换了衣裳出来,便微微躬了身子,道:“殿下,请吧!” 赵旸上了肩舆,也不再多说什么,便一路往延英殿去了。 到了延英殿,今上正在御案后看折子,见到他进来,也只微微点了头,命他不必多礼。高乐见此情形,急忙带着宫人们退出了殿中,关上了门。 赵旸在御案前站下,低着头,一时间不太知道今上寻他过来是为了什么。今上放下笔起了身,淡淡笑了一声,道:“已经开春许久了,你怎么还穿着夹衣?” 赵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袖子,然后道:“儿臣前阵子觉得有些虚,太医嘱咐不能穿得太少。” 今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今儿你见小曦了?” “是。”赵旸点了头,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今上这个时候要见他。 “之前朕说过,让你好好想一想,你可想出什么来了?”今上淡淡地问道。 赵旸忽然觉得呼吸一滞,过了许久才干涩道:“儿臣……儿臣想……” “无论你今日说什么,朕都会满足你。”今上打断了他的话,“朕对你和小曦,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会有偏颇。” 赵旸抬眼看向今上,忽然沉默了下去。 殿中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墙边的自鸣钟咔嚓咔嚓地响着,甚至还有回音在殿中激荡。 赵旸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精致的绣纹,然后又情不自禁地去看了今上身上更加精美绝伦的龙袍,末了却没说出一个字。 “下月太子妃进宫,你好好准备吧!”今上道,“有些事情,你已经想明白了。” . 回到东宫之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赵旸躺倒在软塌上,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淡黄色的纱帐,上面有写团花的纹样,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竟然也看得清清楚楚。鬼使神差一般,他伸出手去,触到了账上的团花纹样,冰凉的,却又带着一些暖意。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赵溥。他想起来年幼的时候他和赵溥两人也曾经是玩伴,后来他们的关系渐渐疏远,再后来赵溥与赵曦的关系变得更好,最后赵溥因为权力之争死去。 他的薛氏是因为赵溥死的。 闭上眼睛,他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好像是要逃避什么——或者只是什么都不想看见。 巡夜的侍卫整齐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整齐而轻微,不注意听也许是不会听到的。赵旸忽然坐起身子来,掀开帐子,光着脚就下了榻。外间值夜的高有利听到声响急忙起身,举着灯进到里间来,见赵旸站在房中,压低了惊呼的声音,几步就进到里间来了:“殿下怎么起来了。” 伏趴在地上,摸索着把鞋子想给赵旸套上,高有利声音还带着一些些颤抖:“殿下,夜里地上凉,把鞋子穿上吧!”赵旸低头去看宫人手里捧着的便鞋,灯光明明暗暗,几乎看不清那鞋子上还绣着五爪龙的纹样。高有利见赵旸不动,自己也不敢动,只伏趴在那里,等着赵旸把脚伸进鞋子里面来。 “今天晚上月亮似乎很好。”赵旸忽然说道。 高有利战战兢兢地抬头去看外面,只见是黑漆漆一片,几乎是看不清月亮的。 “是吗?”赵旸也抬头去看外面,似乎有些意外没有能看到月亮,“今天不是十五吗?” “回殿下,今儿才初八。”高有利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厉害了。 “这样的吗?”赵旸皱了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你陪孤出去走走吧!”说着,他绕开了伏趴在地上的那宫人,径直就往外走去了。 这一下子把整个东宫都惊动了。太子殿下晚上忽然想在宫里面走走,往小了说或者没什么,往大了说惊动了今上,整个东宫的下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一群人一面劝着一面试图让他穿戴整齐,就这么闹哄哄地出了正殿,到了回廊上,赵旸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他们,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你们这么紧张跟着做什么?” “殿下,这么晚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宫人跪倒一片,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在这样寂静的夜晚,竟也听得非常清晰。 赵旸笑了两声,道:“若你们想休息,尽管去便是了,孤并不拦着你们——更何况孤什么时候说过让你们跟着?” . 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 当年在老太太周氏身边伺候的人都被找到了京城来。 沈玉娇并没有出面,而是让戴嬷嬷带着人去问话,她也让人知会了一声沈珉。这件事情与她自然是非常相关的,但现在这样的时刻,赵曦一面是在与西突厥谈判,一面又是要应付宫里面的事情,她不能视而不见漠不关心。 赵曦也知道她最近在忙的是什么,他也尽可能地让自己身边的人帮着她去跑腿,然后对沈玉娇说道:“岳母的事情,我虽然不太了解,但很应该查个清清楚楚。我最近是没空帮着你做这些了,不过让雷判他们跟着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沈玉娇自然要承这份情,她这边吩咐了戴嬷嬷去问话,那边便让人准备了补汤,然后亲自端着去了书房。 书房中,赵曦支着脑袋瞪着面前的卷宗,忽然听到门口沈玉娇的声音响起来,眼睛一亮,脸上神色都飞扬了起来。他起了身,快走几步到门口亲自打开门,然后也不等沈玉娇开口说什么,就把她手里的补汤给接了过来,笑道:“既然来了,一起来喝。” 沈玉娇也情不自禁一笑,跟在赵曦后面进去书房,口中道:“我还以为你这会儿正忙着,没工夫呢!” 赵曦把补汤放在一边的小几上,道:“今儿已经没什么可忙的了,和西突厥基本都谈了下来,就等过些时日带着人送亲了。” 沈玉娇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会不同意这些的。” 赵曦一边揭开那补汤的盖子,一边闲闲笑道:“权宜之计罢了,先哄得他们放下兵器,然后再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顿了顿,他一脸惊喜地看着那汤盅,道,“这个是西南那边的菌菇吧!特别好吃的!上回交州刺史就是拿着这个菌菇当了贡品!” 沈玉娇笑道:“这个是我一个堂姐送来的,她嫁去西南了。” 赵曦尝了一口,满脸都是满足,道:“真是人间极品鲜啊!就为着这菌菇,我就愿意去西南呆上十年八年的。” 沈玉娇斜了他一眼,道:“西南可比不得京城,那里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赵曦三口两口喝了大半,擦了擦嘴巴,道:“虽然京城好,但京城的是非也多,若是去了西南,一定能过得闲云野鹤。” 沈玉娇道:“眼看着太子妃都要进宫了,太子殿下也应当不似之前那样了吧?”赵曦也是把东宫的事情说给她听过的,她自然也知道赵曦担忧的是什么。 赵曦摆了摆手,道:“一时好一时不好的,就只有对着小檀和小椿的时候耐心多些,其他时候谁也摸不准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了。” 沈玉娇道:“父皇也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赵曦把汤盅放到一边去,懒洋洋地靠在凭靠上,“父皇就想着,他现如今对小椿小檀也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耐心,朝政上的事情虽然他不怎么搭理,但也不会随便插手,父皇现在还年富力强呢——这天家的事情,要是说得太透了,也觉得有些龌龊难堪。” 沈玉娇静默了一会儿,道:“只希望不要波及到你就好了。” 赵曦道:“我再过半个月就要送亲去北庭,应当是能逃过一段时间的,只是不知道能躲多久。北庭比不得当年的安西,我自己想着是要打胜仗,可又常常想,若是输了该怎么办。” 沈玉娇瞪了他一眼,道:“这还没打呢,怎么能先把自己的志气给消磨了?” 赵曦嬉笑道:“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当真就行了嘛!”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沈玉娇便随口说起了宋乔儿的事情,她道:“我让戴嬷嬷去审讯那些人了,也不知道能问出个什么来,真希望沈侧妃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赵曦却是翻了个白眼,道:“真假如何你都没法找她要个说法了,毒酒都已经赐下去,那庶子都已经送去了大慈恩寺。” 沈玉娇叹了一声,道:“要是这事情是假的,我就不找她要说法了。” 赵曦道:“若是真的呢?” 沈玉娇想了想,道:“若依着我的想法,那就以命抵命吧!可终究这事情还得问一问珉弟,若珉弟也这么想,那便这么办,若珉弟还有别的想法,那就按照珉弟的想法来。” 赵曦笑了一声,道:“小舅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心慈手软的人。” 沈玉娇也是一笑,道:“是了,家里面心软得最狠的是我,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不太乐意去找珉弟说什么,哪怕是拐弯抹角也要先找我说。” 赵曦道:“那是你好说话,他们都不怕你。” 沈玉娇笑道:“也不想让人怕我呀!” . 第二日赵曦进宫去说西突厥和谈之事的时候,戴嬷嬷便带着口供来找沈玉娇了。 戴嬷嬷的脸上并不太好看,她把口供送到了沈玉娇面前,然后道:“虽然他们说话各自矛盾又有太多语焉不详的地方,但是不难得出结论,他们当初是对太太下过手的。” 沈玉娇拿着那涨纸怔忡了片刻,却没有看,而是抬眼看向了戴嬷嬷:“去告诉珉弟了没有?” 戴嬷嬷道:“也已经给珉哥儿送去了,想着过一会儿说不定珉哥儿就会来。” 沈玉娇低头一目十行地把那张纸看过,反手扣在了小几上,苦笑了一声,道:“我倒是真希望沈玉媱是在骗我呢!” 戴嬷嬷道:“既然已经有了证据,不如就拘了周氏来,审一审她!” 沈玉娇长叹了一声,却道:“嬷嬷从前一直在宋家伺候着,倒是从来没说过我母亲当年是怎么看上我父亲的,不如今日与我说一说吧?” 戴嬷嬷看了沈玉娇一眼,也是一叹,道:“倒真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简单说来,也就是太太看上了大老爷的俊俏。” . 宋乔儿是宋家那一辈中唯一的女孩儿,于是一家子都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一样娇宠着,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就算是她有什么非分的要求,也都会想尽了办法一一满足。 这样千娇万宠长大的宋乔儿,比寻常的女孩子多多一分任性,也多了一分自以为是,她看上沈淮也颇有几分意外,那一日她女扮男装跟着宋颖出去,然后看到了还在当侍卫的沈淮,然后便一见钟情,被沈淮那过人的俊俏给迷花了眼。 那时候老安乐侯尚在,沈淮是因了安乐侯的面子去当了侍卫,虽然不能算是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但也与青年才俊这四个字没什么很大的关系。 事后来说,沈淮上半辈子的飞黄腾达全因为宋乔儿看中了他,然后便在家里面撒泼打滚寻死觅活都要嫁给他。 第90节 起初宋家人是压根儿不同意的,在他们心里,宋乔儿千好万好,就算嫁进宫都是委屈,怎么能嫁给一个庸碌之辈?可他们没料到宋乔儿那样执着,她在家里面又哭又闹,最后却是哭得家里人都心软,然后便松了口。 可就算松了口,宋家人也没想着把自己家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侍卫,于是那个时候沈淮便在官职上突飞猛进了起来。然后又与老安乐侯接触过,侧面打探了沈淮的品行,倒是觉得勉勉强强,还在犹豫的时候,宋乔儿又在家里面闹腾了起来,于是宋家便不情不愿地把宋乔儿给嫁了。 按说宋国公府地位比安乐侯府高,宋乔儿属于下嫁,以她的家世是不太可能在安乐侯府吃亏的,但坏就坏在了她自己身上,她任性且自以为是,她在嫁进沈家的第一天就宣称了自己对沈淮如今官运腾达的直接作用,然后压根儿就没把沈家人放在眼里。 一开始的时候,沈淮还能忍下来,毕竟宋乔儿长得还是好看的——可日子久了,便渐渐地发生了矛盾。 周氏从最初就不乐意沈淮娶宋乔儿,她觉得宋乔儿会欺负她的宝贝儿子,又觉得宋乔儿这样霸道也欺负了她,可奈何这婚事是老安乐侯做主,她是没地方可置喙,最后只能把自己的内侄女周贞娘送到了沈淮的身边。 或许宋乔儿对沈淮是真爱,或许是因为骄傲驱使她从不低头从不说后悔,她就算被周贞娘一直压着一头,就算后来生下了沈玉娇和沈珉之后缠绵病榻,也没有向宋家说过一句沈家的不好。 但这些谁看不到?只不过是大家都默契地闭上了嘴巴而已。 . “所以,周氏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母亲。”沈玉娇语气平平,“所以这件事情,大约是早有预谋?最早能推到什么时候呢?” 戴嬷嬷想了想,道:“应当是小周氏做了姨娘开始吧!” “既然如此,便依着嬷嬷的意思,把周贞娘给拘了来,好好问一问吧!”沈玉娇垂下了眼睑,神色黯然。 沈珉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比沈玉娇的反应要激烈太多了,他几乎是立刻就要冲去问一问周贞娘和沈淮,是身边跟着的长随好声好气劝住了,才往陈王府来。 “这事情竟然现在才知道!可见我们身边伺候的人都和死人是一样的!”沈珉咆哮道,“这样大的事情,不知道和主子们说吗?!” 沈玉娇也没劝他,只道:“当初母亲身边伺候的人现在都不在了,或许这才是瞒了这么多年的原因吧!” 戴嬷嬷也道:“的确,当年跟着太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已经没了,就算想问当年的事情,也不知能问谁。若不是沈侧妃透露了这么个口风,或许能继续瞒下去的。” 沈珉暴怒道:“沈玉媱瞒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有事要求你,怎么会说?二叔和二婶养出了这么个贱人,也真是没有积德!” 沈玉娇道:“她向来与我们关系不好,此番乐意说出来,已经算是她有心。” 沈珉道:“我就不信二叔二婶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这会儿都是装的吧!” 沈玉娇道:“说这些是没用了,这事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沈珉思索了片刻,道:“既然已经确定了是与周贞娘有关,那就好好拷问一番吧!” . 周贞娘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她直接从屋子里面被沈珉亲自给抓着出来绑了,然后一句多余的话没说,也没听她讲话,就直接把她塞到马棚里面去了。 沈玉媚和沈琇追在沈珉身后,一面是骂一面是威胁。 沈琇怒喝道:“你要把我母亲怎么样?你若识相,便快些把母亲放了!” 沈玉媚则道:“若你对母亲做了什么,我便去大理寺告你!” 沈珉冷笑了一声,道:“我不识相,也不怕你告我!”他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片刻,然后落在了廊下的沈淮身上,嘲讽地笑了一笑,道,“尽管去吧!” 沈玉媚和沈琇惊疑地回头看向了沈淮。 沈淮则是沉默地看着沈珉,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沈玉媚抿了抿嘴唇,放缓了语气,又道:“都是一家人,哪里要这样喊打喊杀的呢?有什么事情,平平静静坐下来说便是了,犯不着这样……这样也伤了和气。” 沈珉压根儿没理他,转了身就带着人离开了。 沈玉媚气得脸都红了,还想上前去理论什么,却被沈琇给拉住了。 沈琇道:“不必与他多说,我们就去大理寺告他!告他不孝!” . . 第一百零四章 -算账 对周贞娘来说,宋乔儿是遥不可及的。从前时候,宋乔儿从来没有用正眼看过她,哪怕她气焰嚣张,哪怕她种种挑衅,哪怕她抢在她前面生了几个孩子,然后还拿着老太太周氏来恶心她,宋乔儿从来都是仿佛没看到一样,这就好像是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想激怒她,最后却只是让自己觉得有些憋屈。 那个时候她是想过要么就这么憋屈一辈子的,然后宋乔儿病了,再然后她就死了,只留下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她曾经的荣光,曾经的一切,都到了她的手上。可好景不长,孝期过了之后,她还在想办法磋磨沈玉娇弄死沈珉的时候,沈玉娇忽然就好像开窍了一样不受控制,弄死沈珉的也变得不切实际,然后一切都不再像她幻想中的那么美好了。 时至今日,她回想起从前,最后悔的仍然是没有在下手的时候更狠一些,哪怕是拼着一口气弄死了宋乔儿的两个孩子,如今她也不会这样狼狈难堪了。 她恶嫌地躲开了旁边那匹马摇来摇去的尾巴和嗡嗡的苍蝇,抬头看向了站在面前喜怒不辨的沈珉,清了清嗓子,道:“珉哥儿今儿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就是了,这么动手,啧啧,名声上就难听了。” 沈珉握着手里的鞭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周贞娘,嗤笑了一声,道:“名声是什么?难听又如何?我今日所做的,不过是要为母亲报仇罢了。” 周贞娘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变了。 沈珉满意地看着她脸色的变化,甚至还笑了一笑,道:“不错,你是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既然如此,就不用我来动刑了吧?当然了,你现在可以想一想,要不要把责任都推到老太太身上去,毕竟当年你是个姨娘,对不对?” 周贞娘惊疑地看了一眼沈珉,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珉示意旁边的人把从前在周氏身边伺候的那些丫鬟婆子们都带了上来,闲闲笑道:“你们来告诉她,我在说的是什么。” 周贞娘脸色卡白,看着那些人狼狈地跪在地上,倒豆子一样把当年的事情往外吐,他们各自只知道部分,但拼合起来,就是一件完整的事情了。 她看向了沈珉,沉默了下去。 当初周氏对宋乔儿下了手,她是知道的——当年下药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那时候周氏已经忍不得宋乔儿,受不了她在沈家颐指气使,受不了自己明明是婆婆怎么过得比小媳妇还憋屈,更受不了自己宠爱万千的儿子竟然要给她低头讨好!然后周氏便把周贞娘塞到了沈淮身边做姨娘,再通过周贞娘的手给宋乔儿下了药,就是最普通的让身体虚弱的药,起初都不见有什么作用,天长日久了,渐渐地就显现出来,宋乔儿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身子便垮了,缠绵病榻许多年,最后郁郁而终。 沈珉冷笑了一声,道:“人证物证都有,你既然不想说,那便直接去大理寺吧!” “慢着。”周贞娘艰难地开了口,“珉哥儿,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久之前的事情,有什么好追究的呢?倒不如往前看看,珉哥儿你将来一定会是前程似锦,若是被这件事情拖累了,反而不好了。” 沈珉看了一眼周贞娘,讥讽地笑了一声,道:“为人子不为母报仇,还谈什么前程似锦?” 周贞娘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了。 而就在这时,沈琇带着人进到府里面来了——他起初是想去大理寺的,可出了府之后只觉得愤愤不平,便直接去找了一群小混混来,要把沈珉打一顿出出气才好。 他带着这么一群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一进府,就被府中的家将们注意到了,他们一边不着痕迹地跟着沈琇,一边急忙派人去告诉了沈珉。 沈珉听着长随突然过来说了沈琇的事情,脸上露出了一个几乎是称得上是恶毒的表情,道:“让他们过来动手好了,正好就把他和他妈一起送到牢里去,老的会下毒,小的会买凶,果然是一脉相承。” 周贞娘呲目欲裂地瞪着沈珉,道:“你怎能这样算计琇哥儿!” 沈珉并不去看周贞娘,此时此刻他心中想的,全是怎么一口气弄死了周贞娘为宋乔儿报仇了。 . 就在沈珉在府里面收拾周贞娘和沈琇的时候,沈淮却出了府,径直往陈王府去找沈玉娇了。 沈玉娇出嫁之后,沈淮从来没有去看过他——那个时候他已经经历了安西之战,满心都是颓废,攀龙附凤的心都淡了,沈玉娇再怎么与皇家关系亲密,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作用。 故而沈玉娇忽然听说沈淮来了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一面让人请他进来,一面向戴嬷嬷道:“也不知道他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戴嬷嬷帮着她换了常服,然后笑道:“我猜着呢,说不定是为了周氏的事情。” 沈玉娇不置可否,见到沈淮之后,父女俩分别坐下,然后便是尴尬的沉默。 沈淮清了清嗓子,道:“我们父女俩也许久没见面了。” 沈玉娇点了点头:“是,的确许久没见了。” 沈淮道:“今日过来,倒是十分匆忙,方才都在想若是你不在该怎么办。” 沈玉娇道:“父亲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不如直接说了吧!” 沈淮迟疑了一会儿,道:“珉哥儿在家中把周氏给绑了……说是要为母亲报仇……娇娇,这件事情你可知道?” 沈玉娇坦然地点了头,道:“知道,他手里捏着的那些下人还是我从吴郡给找来的。” 沈淮惊讶地看向了沈玉娇,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为母亲报仇,也是我的意思。”沈玉娇平静地说道,“父亲是知道为什么的,我便不多说了。” “毕竟周氏这么多年的当家,对你和珉哥儿也算是好……”沈淮仔细斟酌着语句,“为着名声着想,倒不如小事化了,不要闹去了官府……娇娇,你觉得呢?” “父亲的意思是,可以在家里面让周氏自己去死?”沈玉娇好笑地问了一句。 沈淮想了想,竟然点了头,道:“完全可以这样做,这样珉哥儿既报了仇,也全了名声,两全其美。” 沈玉娇道:“父亲大可以直接对珉弟说,若是珉弟觉得这样做好,我是不会有意见的。” 沈淮沉痛道:“这些年珉哥儿与我的关系也没有太亲近,若贸贸然这么说,珉哥儿反而还以为我不是为了他着想呢……” 沈玉娇道:“这话我是说不出口的,要是被有心人传到外头去,那便成了我和珉哥儿要逼死周氏,还不如直接去官府说个清楚明白,免得有人要颠倒黑白呢!” 沈淮沉默了一会儿,道:“怎么会呢,这样的事情……” “当年都已经做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再做做这样的事情,也不觉得奇怪呢!”沈玉娇说道,“父亲可知道周氏对我母亲下手?” 沈淮不语。 沈玉娇嘲讽地笑了一声,道:“看来父亲是知道的了,我便不懂,若是当年父亲压根儿不喜欢我母亲,为什么还要娶呢?你若坚定地说了不娶,难不成我母亲还能强嫁?” 沈淮露出了一个难堪的神色,过了许久才道:“当年我……我也说服不了老太太。” “所以坏事都是别人做的。”沈玉娇不咸不淡地说道,“父亲这辈子真是个大好人,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什么坏心眼都没有,走到今日,都是旁边的人逼的。” 沈淮干巴巴道:“娇娇这样说话,也实在让人难为了。” 沈玉娇道:“父亲现在既然是跟着珉弟一起,又不想自己分出去,那便听珉弟的吩咐吧,珉弟要如何,你只需要听从便是了。” 沈淮静默了一会儿,道:“周氏……周氏也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坏人所以杀了人?”沈玉娇觉得好笑极了,“这话您可别和我说了,回去与珉弟说,说不定珉弟会被父亲这样巧舌如簧给打动了呢?” 正说着,雷判从外面进来了,他现在是跟着沈玉娇身边的侍卫,又被派去注意沈珉身边的动静,于是沈琇做出的事情一下子就传到了他这边。他并不认识沈淮,这会儿看到沈玉娇和他这样说话,还有些不明白,倒是旁边的木樨低声提醒了一句,他才露出了一个有些难以形容的表情出来。 沈玉娇看到雷判,于是问道:“是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了吧!” 雷判也不去看沈淮,口中道:“是安乐侯被打了,这会儿闹去了大理寺……说是沈府的一个琇哥儿买凶伤人……” 沈淮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琇哥儿平时文文静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沈玉娇怒道:“文文静静?买凶伤人的文文静静?”顿了顿,她看向了雷判,又道,“去准备车驾,带着人,我们也去大理寺!” 一边说着,她不再理会沈淮,便回去换了全副的亲王妃装扮,然后摆了仪仗,往大理寺去了。 . 沈玉娇这样动作就压根儿没有要瞒着谁的意思,宋国公府便也得了消息。 陆氏早早儿就知道沈玉娇在查宋乔儿的事情,这会儿一听说闹去了大理寺,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去让人寻了宋颖来,道:“姑太太的事情恐怕是真有什么隐情,娇娇和珉哥儿这会儿闹去了大理寺,咱们要不要也过去?” 宋颖也知道这件事情,他当年也怀疑过宋乔儿的死因,但前前后后并没有翻出什么不妥来,于是只能不了了之,这会儿听说他们姐弟俩去了大理寺,于是道:“让人盯着那边,等他们出来了,请他们来府上一趟。若是为了妹妹的事情,到时候升堂传证据,说不得还需要咱们家配合一二的。” 陆氏急忙打发了人过去盯着,又道:“怎么不干脆我们过去一趟?这样倒是显得迂回了。” 宋颖苦笑了一声,道:“哪里不想去了?你方才都说娇娇是摆着仪仗过去的,咱们家再凑过去,若是被有心人看到,说不得又要说些风言风语。三弟在北庭被俘虏到现在还没个音讯,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哎,这事情真是……” 提到了宋悟,陆氏也是一叹,道:“前儿三弟妹还送信回来了呢,她倒是没有被俘虏,却是被咱们的人关押着,送信都费了好大的力气。” 第91节 宋颖道:“只能等一等了,等和亲之事定下来,陈王带着人去北庭,说不定就能吧三弟赎回来,到时候……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 陆氏道:“除非三弟立个功将功赎罪,否则最好的下场也是罚银流放。” 宋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罢了,这都是之后的事情,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陆氏安抚了一句,“三弟毕竟这么多年立过不少功,说不定圣上也不会那么严办。” 宋颖摆了摆手,连谈宋悟和北庭的心都没有。 到了晚些时候,去大理寺外面守着的家人终于把沈玉娇和沈珉两人给请回来了。 沈玉娇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沈珉脑袋上还缠着绷带,两人一前一后进来,看到宋颖和陆氏便上前问了好。 “怎么没见小舅?”沈珉随口问道,“方才过来时候路上还碰到了小舅,小舅说他去买酒,还说会比我们早到一步呢!” 不等宋颖和陆氏答话,从门口就传来了宋惠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不就在你们后头?娇娇的仪仗太大了,我没好意思带着人往前超过去,于是就跟在你们后头。” 沈玉娇听着这话,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只记得说要过来,倒是忘了这事情。”说着,她便吩咐雷判先让仪仗回府与赵曦说一声,然后又道,“舅舅是不是为着母亲的事情?那事情已经交给大理寺了,人犯和证人证据也都一并交上去了。” “舅舅放心吧,这事情妥妥当当,当年暗害了母亲的人已经被抓到,便不会让她有什么逃脱的机会。”沈珉接了话。 宋颖叹了一声,道:“当年我也曾怀疑过,但却找不到什么证据,只能不了了之……幸好今日你们能找出证据来……妹妹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歇了。” 宋惠却是不放心,拉着沈玉娇和沈珉把这事情完完全全说了一遍,然后道:“这案子也还需你们时时盯着,这样迅速又妥帖,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不踏实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又有些不放心了,于是又在一起把事情从头理了一遍,倒也没发现有什么漏洞。 到了升堂的那一日,却果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周贞娘有孕了。 这原本就是陈年旧案,虽然证据确凿,但老太太周氏已经死了,周贞娘又是从犯,就算要判也不会是死刑,这会儿说是有孕,按照律例便要在刑罚上减一二了——且不说是要减,就连实施刑罚时候都要顾及到周贞娘现在有孕在身,执行时候恐怕还要等她生完孩子再过一百日。 沈珉顿时气结,大理寺的人看在王府和国公府的份上已经是分外迅速地办案了,这会儿遇着妇人怀孕这种特例,也只能按照律例来办事。 不过好在周贞娘虽然因为有孕逃脱,可沈琇却是结结实实坐实了那买凶伤人,又无可辩驳证据确凿,便依照律例判了死刑。 周贞娘在堂上要哭得晕过去,也又无计可施,一旁的沈淮却做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 赵曦在听沈玉娇把这事情说过之后,很是唏嘘了一番,道:“不过这样,也能算是给母亲报仇了。”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你父亲……这样子倒是让人觉得很是……瞧不起。” 沈玉娇道:“他现在还和珉弟住一起呢,再怎么也要做出样子来给珉弟看,否则若是不能住在侯府,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赵曦无法理解地笑了一声,道:“不说这个……今儿宫里发生个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吧?太子哥哥又弄了个公孙良娣出来。” 沈玉娇一愣,诧异道:“不是说太子妃就要进宫了?怎么这会儿又立良娣?” 赵曦道:“这谁知道?我也就是恰好在父皇那里说事情,然后小椿跑过来告状,被我给听到了。” 沈玉娇道:“这下……太子妃进宫了恐怕也难过。” 赵曦道:“还有件事情,小八恐怕真的要去和亲了……她今儿进宫去见了父皇。” 沈玉娇皱了皱眉,道:“就没有转圜余地么?” 赵曦叹道:“小八说,她想为大周出一份力。父皇原本就在烦恼和亲究竟要选谁,要选出一个知书达理又能笼络住突厥人的宗室女出来也是很难,若是这人选没找好,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小八既然这么说了,父皇也就动了心……” 和亲之事当然不是只嫁个公主过去那么简单,那公主承担的并非只是一个妻子的责任,更像是两国之间的纽带,若是一个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公主送去和亲,恐怕两国关系便不能和睦安乐了。 沈玉娇道:“那……确定了什么时候要去北边么?” 赵曦道:“大约就是最近吧!父皇说到时候我和连尚书一起带着人送小八往北边去。” 沈玉娇觉得有些难过,一时间倒也不知要说什么了。她靠在了赵曦的肩膀上,闷闷不乐:“最近发生的事情,倒是没一件是称心如意的。” 赵曦搂住了她的肩膀,道:“要是我去北边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也别天天闷着,去国公府也好去侯府也好或者干脆去进宫陪陪母后也行的。” “嗯,我知道。”沈玉娇握住了他的手,“反正我就等着你回来,回来了,我可以穿你想看的那件衣服……” “不如现在穿?”赵曦惊喜地低头看向她,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角。 “不,等你回来再穿,就当是你凯旋的奖励好了!”沈玉娇抿嘴笑了一笑。 过了十日,赵曦和连乐便带着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和赵暖离开了京城往北庭去了。 . 春日晴好,起了风,太液池边的垂柳随风轻轻飘动着,赵旸蹲在水边的一棵垂柳旁,手里拿着长长的钓竿钓鱼。只见他脚上踩着一双木屐,身上套了一件淡蓝色的半臂,头发软软搭在肩上,也没束起来,脚边丢着一顶帽子。他抬头去眯着眼睛看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远远的,高有利急急忙忙地顺着太液池边长长的宫道带着一大群宫人朝着他跑过来。太液池边的宫道和别处不同,因是作赏景只用,修得十分曲折,平日里无视缓行其中自然是让人心情愉悦,可如果有事情又要快些从这边走过去,这长长的宫道就让人走得有些心情郁闷了。 赵旸一心一意钓鱼,把旁边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高有利跑到他身边扑通一声跪下了,才慢条斯理抬眼看他:“怎么了?” “殿下,皇后娘娘找您好久了。”高有利低着头,命身后捧着衣裳首饰还有吃喝用品的宫人们上前来,然后抬头去看赵旸,“殿下,换了衣裳就过去吧?” 赵旸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可人动也没有动一下,只道:“你替我把头发梳一梳。” 高有利急忙起身,从身后宫人手里接过的梳子,然后绕到赵旸身后去,轻柔地捻起他的头发。赵旸的头发很长很黑,摸上去软软的,总是很服帖。高有利熟练地把他的头发挽起来,用发簪固定,然后戴上了发冠。梳好了头发,高有利问:“殿下,换件衣裳好不好?前儿您让织造给做的那件衣裳做好了,您看看合适不合适?”一边说着,他从身后的托盘中拿出一件玄色的衣裳,展开给赵旸看。 赵旸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点点头:“行,挺好看的。不过我今天一点也不想穿这件衣裳——前儿不是还说要给公孙良娣做一身?可做好了?”一边说着,他看向飘在水上的鱼漂,依然没有动身的样子。 高有利有些急了,道:“殿下,娘娘今日是让您去见太子妃的,您穿这身不合适。” 赵旸摸了摸下巴,又看了高有利一眼,丢了钓竿起身,自己把自己上下看了看,然后道:“我倒是不觉得这身有什么不好,想来太子妃也不会介意的。”顿了顿,他仿佛是被扫了兴致,颇有些不耐烦地把钓竿给踢开了,“母后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过去就是了,这些衣裳没什么好换的。” 听着这话,高有利急忙让人把肩舆抬过来,口中道:“在重华宫等着您呢!” 赵旸口中应了一声,抬腿上了肩舆,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闭上了眼睛养神。高有利识趣地什么都不再多说,只带着肩舆一路往重华宫去了。到了重华宫门口,皇后身边的叶乐早早就等在外面,看到高有利,她正想说什么,然后看到肩舆上穿着随性的赵旸,顿时就愣住了。 赵旸看到叶乐倒是笑了一笑,从肩舆上下来了:“今儿你怎么在外头?一个舒氏这么重要?” 行过礼,叶乐道:“回殿下,娘娘已经等着您了。” “知道了。”赵旸在宫门口站定,抬眼看向正殿方向,“罢了,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一边说着,他便朝着宫中走去。 在经过了一番波折的心理活动之后,赵旸最后还是选择了从女人身上来谋求安逸——面对自己的两个孩儿,他有心关怀,却无力给予。他的那颗百转千回的沮丧心,想要包容想要呵护,于是也只有找一个温温柔柔的女人,宽容仁厚,柔情似水,方能有一两分的回转。 对于即将入主东宫做太子妃的舒氏,赵旸并没有太多的期待——他眼中的舒氏,只不过是他与今上之间关于东宫和太子的默契的交换。 进到正殿,赵旸便看到了此刻陪在皇后身边的那身段婀娜的紫衫女子。而皇后看了看赵旸的衣着,眉头紧了紧,没有说什么。赵旸摆摆手让人都起了身,自己则上前去见了礼,然后便随意择了张椅子坐下了。 叶乐端了热茶上来,赵旸目不斜视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看向皇后:“今日母后是有什么事情?” 皇后道:“这是我与你父皇为你选的太子妃。”一边说着,她示意了身边的紫衫女子。 听着这话,赵旸转而认真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舒氏,只见她面若桃花,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十分艳丽。 舒氏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上前来又一次见礼:“见过殿下。” 赵旸却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还是摆了摆手让她起身来。 皇后笑了笑,道:“方才听说你在太液池边钓鱼,这会儿便带着舒姑娘一起去转一转吧!” 赵旸却霍得起了身,硬邦邦地扔下了一句话:“不了,我想去看看小檀。”说完,他便踩着木屐往外走。 正殿中安静极了,赵旸木屐踩在地上咔嗒咔嗒的声音清晰得有些刺耳。 皇后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看向了身边的舒氏:“阿旸最近心情也不太好,不过你放心,他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 舒氏温和地笑道:“想来是太子殿下疼爱小殿下,所以才没得空闲。” 皇后微微叹了一声,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 东宫中赵旸用过了午膳,正打算小憩片刻时候,重华宫中来了人,说皇后请他过去一趟。虽然有些不情愿,赵旸还是应了下来,命高有利进来伺候自己换衣裳。 “你说母后找我做什么?难道还是舒氏?”张开双臂让高有利给自己穿衣服,赵旸从镜子里面看为自己忙来忙去的高有利,“我可不想见她,那样端正的样子,就觉得凶巴巴的。” 高有利低着头给赵旸打理身上的衣裳,口中笑道:“奴婢可不知道。” 赵旸歪了歪脑袋,道:“你既然这么说,就说明你什么都知道。” “殿下是在逗奴婢呢!”高有利回身拿起一件外裳,小心地给赵旸套上,“殿下与娘娘商议的事情,奴婢怎敢多嘴?” 赵旸不置可否,见他把衣服给自己穿好了,于是放下双臂,道:“这算什么商议的事情,分明是母后自己定下的。” 这话一出,殿中大大小小的宫人们一瞬间都噤了声,连高有利的脸色都僵硬了一下,没有接话。 赵旸又道:“也罢,反正我也已经答应了父皇,此刻若是再推脱,也没什么意思了。” “两位小殿下也需要人照顾。”高有利想了想,说起了另外的事情,“太子妃来了,您也不用再烦心两位小殿下的事情了。” “唔,如果是个心狠的,捧杀我的两个孩儿怎么办?”赵旸嘲讽地笑了一声,“若是个蛇蝎美女,倒是好玩儿了。” 听着赵旸这样说,高有利又沉默了下去,好半晌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赵旸撇嘴,也不再说什么,任由高有利为自己把全身上下都打理好了,径直出了东宫就往重华宫去了。 对于赵旸早上那番不客气的态度,皇后心中是有颇多不满的。她精心教养赵旸这么多年,可不是想看到他那么一个没礼貌也没风度的样子。可一想到近年来赵旸种种折腾,她作为母亲的那颗心又情不自禁心软,想着他现在放荡一些也无妨,大不了舒氏进宫了,命舒氏管着他就是了。 可虽然是这么想着,接过了叶乐端上来的杏仁茶喝了一口,皇后还是满腹心思地开了口:“会不会是阿旸不喜欢舒氏?” 叶乐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一眼,斟酌了会儿词语才慢慢开口:“舒姑娘的相貌应当是太子殿下喜欢的。” 皇后想了想,却也点了点头,道:“当初挑舒氏的时候,便是按照阿旸的喜好来的。” 正说着,外面宫人进来通报说赵旸过来了。皇后便让叶乐出去迎着。赵旸依旧是坐着肩舆过来的,看到叶乐在门口,便下了肩舆,口中笑道:“怎么母后今天一直让你出来,怎么没看到高春桥?” 叶乐笑道:“高公公今日告了假,于是便只好奴婢在外头了……” 赵旸道:“母后找我做什么?” 叶乐一边引着赵旸往里面走,一边笑道:“娘娘就想找殿下说说话呢!” 进到正殿中,见了皇后,赵旸放松地笑道:“母后要说什么?若是要说那舒氏,儿臣可没什么好说的,接进宫来是没什么,可让儿臣一定要喜欢她,便太强人所难了。”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没想到赵旸一进来就说这个,于是略有些尴尬。 叶乐及时地送了茶水上来,笑道:“那这么说,殿下宫里的公孙良娣一定比舒姑娘还好看了。” 这次换赵旸沉默了一会,也不知要怎么接话了。 皇后瞪了叶乐一眼,缓缓道:“东宫缺的也是个主持事务的人,你到时候不许委屈了她,也不许胡乱驳她的面子。” 赵旸道:“母后放心,这些我自然是能做到的。” 得了这么一句话,皇后也知道不宜多说,于是便与赵旸说了些别的事情,然后便打发了他离开。 . 又过了十日,舒氏以太子妃的名分被迎娶进宫来了。 赵旸安安分分地与舒氏行了合卺之礼,也没摆出那一日的浪荡姿态,一连三日都去了舒氏房中,也把赵椿和赵檀送到了她身边抚养。 赵椿已经懂事了,对薛氏是有印象的,他见着舒氏时候规规矩矩行了礼,只喊了一声娘娘;而赵檀这会儿也才六岁多,对薛氏的印象还不如赵曦来得多,这会儿见到了舒氏只有些懵懂,跟着赵椿喊了娘娘,然后便一团天真地看向了旁边的赵旸。 第92节 赵旸向来宠爱赵檀多一些,于是弯腰抱了他起来,道:“今后呀宫里面有什么事情,都来找这位母妃,知道吗?” 赵檀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问道:“那想找人玩的时候,可不可以来?” 赵旸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一旁的赵椿看了看赵旸又看了看舒氏,眉头却皱了起来,没有说话。 赵旸想了想,向舒氏温和笑道:“小椿和小檀恐怕还怕生,慢慢就会熟悉起来了。” 舒氏点了头,露出了一个慈爱大气的笑容来。 . . 第一百零五章 -慈念 出了京城一路朝着西北走,从繁华走向荒凉,从青山绿水到漫漫黄沙,从喧嚣热闹到寂静无垠。 赵暖没有在马车中呆坐,而是骑着马就跟在了赵曦的身侧,她穿着一身骑装,英姿飒爽。 “此去还有多久呢?”赵暖问道。 赵曦回头看了看京城的方向,道:“这还没到玉门关呢!” “好远。”赵暖感慨道。 赵曦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一声,道:“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赵暖情不自禁笑了一声,道:“谁说我后悔了?我只是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所以才感慨罢了!” “但这次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赵曦道。 “嗯,正好京城呆腻了,换个地方玩儿去。”赵暖大大咧咧地笑道。 “那里可没有京城那么好玩。”赵曦又道,“现在回去,我去帮你求一求父皇,指个宗室女来代替你好了。贵妃娘娘哭得那么伤心,看到你回去,一定高兴得很。” 赵暖微微顿了顿,道:“那你以后帮我多孝顺母妃就好了。” “真是没良心的小娘子啊!”赵曦扭头不再看她。 赵暖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高兴高兴?咱们以前一块儿打马球打出来的情分呢?” 赵曦道:“可我不高兴,我想到我亲自把你送去突厥,我就没法高兴起来。” 赵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有认真想过的。” “我知道。”赵曦看向远处,“我都明白我都了解,但是我还是会不高兴,仍然会觉得内心沮丧。” “说不定将来我还能带着突厥做出一番事业什么的,往好处想想嘛!”赵暖道。 赵曦被这句话逗笑了,道:“做什么事业?带着他们南征北战?” 赵暖见赵曦笑了,自己的嘴角也一个劲儿往上翘:“哎呀我是真的想过的,我去了突厥呀就先生个儿子,然后掐死那个可汗自己当太后,然后呢就往西边打去,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八哥,你觉得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大气磅礴?” “再往西边是哪里你知道吗?”赵曦忍不住揶揄地看了她一眼。 赵暖想了想,道:“管是哪里呢?总归能打下来就是了。” 赵曦看了她一眼,道:“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祝你真的成就一番霸业。” 赵暖开心地笑了起来,道:“将来要是八哥你没地儿可呆了,就带着娇娇去找我。” 赵曦愣了一下,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将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但现在的情形我看在眼里。”赵暖认真地说道,“我看得到,旁人也都看得到,八哥也明白我在说什么。” “嗯。”赵曦只应了一声。 赵暖笑了一声,道:“最好还是祝我真的成就一番霸业,那样你也多一个靠山,对不对?” 赵曦跟着笑了笑,心情却有些沉重。 . 大周真的送了个公主来和亲的事情传到西突厥的时候,可汗叶达也十分惊讶。 他向榾柮叶护道:“大周皇帝这样气量,把真的公主拿来和亲,倒是让人有些看不透了。” 榾柮叶护早年时候就跟随了叶达,在叶达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于是笑道:“说不定只是权宜之计,这位皇帝可不像之前的那些了,据说他当年夺取皇位时候,把自己的兄弟都杀光了。” 叶达道:“心狠手辣之辈,却同意了和亲,这其中有许多需要琢磨的事情了。” 一旁的科猱叶护却是一笑,道:“可汗却是多心了,这有什么好琢磨的?既然送来了,坦然收下就是,若是有什么花招,我们如今兵强马壮,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便老实了。”他也跟随了叶达多年,和榾柮搭档多年,十分有默契。 榾柮也道:“这倒是真的,只要我们能打,大周出什么花样都不用放在心上。” 科猱忽然问道:“若是这公主来了,可汗便要纳她为可敦么?若是从身份上来说,这位货真价实的公主倒是与可汗相配。叶根王子失母多年,有个人照顾也算是好事,免得可汗下次出征的时候,还要把个小娃子带在身边。” 榾柮哈哈笑起来,道:“小王子可乖了,上回跟着可汗一起去打北庭,倒是全程没哭闹过,真是个小男子汉呀!” “那是乖得很,将来一定如雄鹰一样勇猛呢!”叶达骄傲地说道,“不过你们说的也是,这公主来了,能为我照顾好牙帐,便足够了。” 榾柮笑道:“那我们也该启程去北庭了,听说这次来送亲的人也大有来头,是大周皇帝的小儿子陈王,听说几年前还大败了梵国。” “哦?那可是要比试一二了。”科猱说道,“要不要把那宋悟将军也带上?” 叶达道:“自然是要带上的,在和谈上就已经说了,要把宋悟还给他们——我们不能做言而无信的突厥人哪!” 事实上,西突厥内部并不似现在他们三人看起来的这样上下齐心。 叶达年纪轻轻当了可汗,手下又有科猱和榾柮这样的大将,自然是能震慑住很多有异心的人,但震慑是一回事,能震慑住,却挡不住人去想。 譬如叶达的姑父来赛俟斤,此时此刻也召集了手下的人,同样在谈论着大周送了和亲公主来的事情。 一个名叫高树的谋士道:“若是可汗娶了这位公主,与大周有了姻亲关系,将来在西突厥,您能说话的余地就更小了。” 来赛道:“原本也没什么说话的余地,我这侄子向来都是骄傲自大,什么时候容得旁人说什么?他身边那两个叶护也是目下无人,当初就不应该扶着他做了这可汗!” 高树道:“您现在说这些倒是也迟了,不如想一想如何趁着这次机会与大周接触起来。” 来赛皱了皱眉头,道:“当初也是你说可以扶持了叶达,说他年纪轻又带个孩子好拿捏,可现在呢?” 高树笑道:“您只是用错了拿捏的办法,先前我便劝您,不要送年轻女人过去,只要好好帮忙照顾小王子叶根就可以的,但您那时候并不听从我的建议。” 来赛道:“只有女人才能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 高树呵呵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但能随随便便被一个女人笼络住的男人,就不会是成大事的人了。可汗从前最看重的是叶根小王子,现在放不下的仍然是叶根小王子,您只要把握住了小王子的心,就能把可汗捏在手心里,任由您搓扁揉圆。” 来赛迟疑了一会儿,道:“但是……这样也不太可能了,叶根那小子从小就跟在叶达身边,和谁都不亲近,还谈什么拿捏?” 高树非常可惜地叹了一声,道:“当初若听我的话,便已经拿捏住了,您现在意会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 来赛道:“既如此,这次我便听你的,如果要与大周接触,应当如何下手?” 高树道:“您身边的高僧慈念从前就是从大周来的,不是么?您让慈念来与大周使团接触好了,理由也是现成的,慈念大师想弘扬佛法,现在有些经书想与大周的僧人切磋一二。” 来赛再一次迟疑了,他沉默许久,然后道:“慈念大师对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他当年带着那么多的财帛前来,我是不会到如今地步的……如若慈念大师有什么闪失,我会过意不去。” 高树轻笑了一声,道:“如果是高僧,又为何要掺和到突厥的事务中来?那慈念大师恐怕比您想的要复杂多了。” 来赛不满地看了高树一眼,道:“不可妄言!我与慈念大师的情谊,不是你能随便猜测的。” “是,是我话太多。”高树轻浮地笑了一声,“您想不想听都是您的事情,我只不过是尽职尽责地说一句罢了!说起来我跟随了您这么多年,倒是还不如一个和尚呢!” 来赛看了一眼高树,只见他脸上仍然是带着笑的,心中倒是被他最后的那句话触动了。高树的确跟了他许多年,那时候在茫茫草原上四处惊慌躲闪的时候,还是高树救了他。 “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来赛说道,“你与慈念大师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你没必要与他比——不过这一次就听你的吧,让慈念大师与大周的使团接触一二好了。” 高树笑了笑,道:“您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来赛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 一边是赵曦一行人漫漫远行往北庭,一边是突厥的王族们匆匆南下,两边到达北庭的日子竟然也只差了三日,或者是因为突厥人轻装快马,他们是比赵曦等人到得早一些。 进到北庭,赵曦打量着这座曾经属于大周但现在已经被西突厥侵占的城池,他的神色有些微妙。 身边的赵暖仍然没有坐到马车里面去,还是大咧咧骑着马跟随着,她也打量着这座城池,忽然笑了一声,道:“我虽然不太懂守城之道,但这座城池看起来……看起来还挺完整?” 赵曦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赵暖,道:“或许是之后有修缮过吧!毕竟是军事要塞,一旦占领下来,肯定要好好修缮一番,才好守住这里不让别人夺走。” 赵暖看向前面,只见已经有西突厥的人在道路尽头迎接。“前面就是突厥人?”赵暖问道。 赵曦看过去,道:“应当是的。” “我要不要现在坐到马车里面去装作一个羞涩的即将要嫁人的公主?”赵暖忽然笑道,“但是已经好久没羞涩的感觉了,当年嫁给那谁的时候,都没有羞涩很久……” 赵曦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随便你了,你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反正他们也不讲究这个。” 赵暖道:“那我就跟着你,如果那个突厥可汗是个可怕的老头,现在后悔的话还行不行?” 赵曦道:“可以的,你什么时候后悔都来得及——但是据我所知,那突厥可汗叶达并不是老头,据说是个长得很有英俊的青年。”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兴趣了。”赵暖嘻嘻哈哈的说着,“好歹是个青年,刚才有一瞬间我在想,如果是个老头,可能就要后悔了呢……” 赵曦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和赵暖这么插科打诨地扯了一会儿,倒是平静了许多。 仪仗停在了道路尽头的那座高大的城府前,赵曦和赵暖下了马,连乐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便在突厥人的引领之下,进去了城府中。 赵暖跟在赵曦身后好奇地看着左右的突厥人,他们身量普遍高大,高鼻深目,与京城的男人们有着不一样的风情。 一行人到了叶达面前,相互见了礼,然后叶达的目光就落在了赵暖的身上。他见过很多女人,有风情的有奔放的,倒是少见如赵暖这样正正经经的汉族美女,他猜测着赵暖的身份,便大大方方地开了口:“这位是谁?” 赵曦看了一眼赵暖,道:“这便是正安公主。” 赵暖向叶达微微一笑,坦然地点了点头:“叶达可汗比本宫想象中年轻多了。” 叶达挑了眉,道:“我听闻大周虽然风气开放,但是这样抛头露面的新娘也是很少见的。” 赵暖婉转一笑,道:“这是让可汗失望了?” 叶达迷恋地看了她一眼,道:“并没有,公主的姿容,让我倾倒。” 赵暖道:“本宫能倾倒可汗,真是三生有幸。” . 叶达一眼就被赵暖给倾倒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就连叶达身边的榾柮和科猱两人也是十分意外,他们看着叶达开始脸上荡漾着笑容,花费心思准备送给赵暖小礼物的时候,都露出了十分惊诧的神色。 榾柮小心劝道:“正安公主虽然是大周的公主,但可汗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了吧?” 科猱在旁边道:“可汗这样殷勤,倒是显得我们比他们还低一等了。” 第93节 叶达却正色道:“虽然她现在是大周的公主,但将来她就是可敦,我对她再好也不为过。” 榾柮和科猱对视了一眼,倒是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了。 而在赵曦看来,叶达对赵暖一见钟情压根儿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他的姐妹那么多,就算是十分谦虚地比较,赵暖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性子也好,当初郑子恺娶到赵暖的时候,几乎是让全京城所有的适龄郎君都羡慕嫉妒恨了。所以赵曦认为,叶达要是没能对赵暖一见钟情,那才是稀罕事情。 他一边翻看着叶达费了心思送来的草原上的小玩意,一边嘟嘟哝哝对赵暖道:“你真的不后悔了?我看那个可汗对你简直垂涎三尺了……” 赵暖随手吃了一块据说是特产的奶条,赞了一句:“这个倒是很好吃,在京城还没吃过呢!” 赵曦道:“但要是吃一辈子这个……感觉也很腻味。” 赵暖又尝了一块据说是特产的风干牛肉,又赞了一句:“这个也很好吃,就是有点咸。” 赵曦道:“那是因为他们要把这玩意随身带着很久很久,加了盐之后,才不容易坏掉啊!” 赵暖再吃了一块据说是特产的玉枣,道:“这个可汗挺实在的啊,送来的都是吃的东西,就没送点什么玩的过来,也没送点什么衣裳服饰胭脂水粉。” 赵曦道:“这是因为突厥没什么玩的,衣裳服饰胭脂水粉他们从来都是要和我们大周交换,你之前在京城见过的那些好东西,这辈子是别想再看到了哦!” 赵暖好笑地看了赵曦一眼,道:“你就在旁边吓唬我,八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可是带了一箱子的胭脂水粉过来的。” 赵曦鼓着腮帮子,道:“过不了几年就过时了,京城的风气过得多快呀,春天和秋天的流行都不太一样呢!” “我真不后悔。”赵暖伸手拍了拍赵曦的肩膀,“所以你就放心吧!” 赵曦鼻子一酸,眼泪汪汪的看着赵暖,道:“都是八哥没用,要是我能把他们都赶走,就不用你背井离乡嫁这么远了。” 赵暖随手递了帕子给他,口中道:“往好处想,京城少了一个死不成亲还整天游手好闲的公主,多好。” 赵曦接了帕子,丝毫不扭捏地擦了擦眼泪,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赵暖道:“先成亲呗。” “然后?”赵曦问道。 “没有然后,走一步看一步了。”赵暖道。 . 赵暖和赵曦正在屋子里面商议这些的时候,那位慈念大师趁着夜色找到了大周的驻地,然后求见了连乐。 连乐原本是在与从前北庭的将领们讨论北庭的局势和布军,忽然听说有个和尚来了,倒是心头一动。在出京之前,今上是单独与他说过之前赵溥在突厥埋下的棋子的,中间便重点说过有个和尚。于是他便让将领们先回避,让人把这位慈念大师给带了进来。 不多久,一个面容清俊的僧人在侍卫们的带领下进到了帐中,他规规矩矩行了礼,口中道:“将军远道而来,可是来听佛法的?” 连乐好笑道:“佛法?我并不信佛,怎么办?” 慈念道:“将军既然愿意见贫僧,便是愿意听佛法的。” 连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慈念,然后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去突厥,这些我也并不想知道。” “那么将军可愿意与来赛俟斤合作?”慈念非常直接地问道。 连乐挑眉:“叶达可汗的姑父?” “正是。”慈念点了头。 “要如何合作呢?”连乐问道。 慈念道:“当初我到突厥来,是因为齐王殿下,我听闻齐王殿下已经去世了,是么?” 连乐道:“是。” 慈念道:“那日我夜观天象,见一颗星星陨落,便已经心有所感。” 连乐看着慈念,有些不太明白这个僧人现在究竟站在哪一边了。 慈念又道:“我这辈子只想弘扬佛法,却三番两次被当做了工具,这红尘三千,让我迷茫无措。将军可愿意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让人间处处是伽蓝呢?” 连乐道:“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不信佛。” 慈念长叹了一声,道:“方才所说的合作,我只负责来带一句话,到时候应当会有其他的人来找将军商谈吧!” 连乐道:“若你他日愿意回到大周的话,不妨来找我。” 慈念道:“多谢将军好意。” 他并没有多留,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连乐有些疑惑地看着慈念的背影,一时间倒是分不清这和尚究竟是痴迷佛法,还是假装做戏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困惑太久,在北庭的将领中竟然有一个人见过慈念。 那人名叫李贰口,他在北庭倒是呆了很久,他道:“这和尚之前就在草原上四处传扬佛法,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去了西突厥。” 连乐于是问道:“这和尚看起来仿佛有些痴?” 李贰口道:“但的确是个好人,只要听他讲一讲佛法,他都乐意把所有的干粮都给你呢……之前草原上就有那不要脸的人,专门骗这和尚的口粮。” 听着这话,连乐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 既然已经把赵暖送到了北庭,按理说赵曦与连乐表面上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不过大约是因为叶达对赵暖用心,于是便开口邀请了赵曦和连乐留下来参加他与赵暖的婚礼。 赵曦和连乐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他们还想借着这机会把宋悟给换出来——这事实上是之前就与西突厥谈好的条件,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次来了之后,叶达却绝口不提了。 这一日恰好叶达派了榾柮来给赵暖送东西,于是赵曦开口把他给拦下来了:“榾柮叶护,之前我们谈过的归还宋悟将军的事情,还请你们不要忘记。” 榾柮不是第一次看到赵曦,但却是第一次与赵曦说话,他眯着眼睛一笑,道:“答应了的事情自然不会忘记,等正安公主嫁给我们可汗之后,便会把宋悟将军送还给你们。” 既然他这么坦然地说了,赵曦也就没有再追问。 而榾柮却道:“你们既然都已经留下来了,还怕什么不归还宋悟将军?我们可汗对你们公主一往情深,难道还不足以让你们放心么?” 赵曦笑了笑,道:“这却是两码事了,可汗与我们公主之间的感情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而宋悟将军这件事是两国之间的大事,怎能混为一谈?” “听说就是你是大周皇帝的小皇子,当年还大败梵国,对不对?”榾柮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不知这次你来见过我们突厥,觉得我们突厥和梵国相比如何?” “这问题便叫我难以回答了。”赵曦淡定地回答道,“不过由此可见,你们是瞧不起梵国的。” 榾柮哈哈一笑,道:“你们大周真让人意外。”说完,他也没打招呼,便大咧咧地转身出去了。 赵曦有些不解榾柮这样的态度,回去与连乐一说,连乐也摸起了下巴。 “大约是不满他们可汗被我们公主给迷住了吧!”连乐最后这么说道,“否则的话,他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赵曦想了想,也想不出其他的什么理由了,于是又与连乐说起了慈念和尚。他问道:“如果可能的话,不如把这和尚让八妹认识一下?” 连乐摆了摆手,道:“这和尚虽然一腔痴情沉溺佛法,如今看来却是谁都能利用一二,这样的人说不定会让公主吃亏。” 赵曦道:“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连乐又道:“既然公主要嫁给叶达可汗,叶达可汗也对我们公主这么好,那就让公主好好抓紧这个机会吧!若真的能笼络了这位可汗,说不定还真能让两国的关系缓和起来——只是如果北庭万一开战,我却是担心公主的立场。” 赵曦叹了一声,道:“这立场……真是不好评判了。” . 赵暖和叶达的婚礼是按照突厥人的习俗来办的,邀请了许多草原上的女儿们来唱歌跳舞,倒是热闹非凡了。 赵暖也换上了突厥人的衣裳,梳了突厥人的发髻,直把叶达看得呆愣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这边婚礼热闹非凡,那边宋悟就被科猱亲自送到了大周的驻地中。 宋悟虽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但看起来是苍老了很多,科猱也没多说什么,把宋悟交到了赵曦手中转头就走了。 宋悟见到赵曦和连乐,还有之前在北庭的诸多将领,沉重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下头去:“宋某是罪人,骄傲自大弄丢了北庭,连累诸位,还让圣上被迫送了公主殿下来和亲……宋某罪无可赦……” . 婚礼之后,赵曦一行人便离开了北庭,往南走了不多远,在西州便停下了。按照出京之前今上的指示,他们正是要在西州等待朝廷兵马并且等待机会,重新把北庭给打回来。 西州在北庭与安西之间,就算之后需要安西的支援,也十分方便安西出兵。 宋悟主动请缨,道:“这一次请殿下和连尚书派宋某做前锋,宋某不求兵职,只求能上阵打仗。” 连乐有些迟疑,而赵曦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只道:“宋将军若能戴罪立功也是好的,毕竟宋将军在北庭多日,从前又是驻守安西的,对这里比我们都要熟悉得多。” 如此便从春末一直等到了夏末,中间沈玉娇还来了信告诉赵曦她怀孕的消息,喜得赵曦恨不得马上打完了北庭就回京城去,然后朝廷的大军姗姗来迟。 于是赵曦点兵点将,宋悟做了前锋,连乐在后方驻扎,由赵曦亲自上阵,便朝着北庭而去了。 此时此刻的北庭是由来赛俟斤来驻守,叶达可汗已经回了牙帐,就连榾柮和科猱两人也带着兵去了西边,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 来赛驻守北庭是非常不情愿的。 但他身边的高树也说驻守北庭是件好事,就连慈念也说北庭是个好地方,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听从了旁人的建议,带着人马来了北庭。 宋悟倒是对这来赛很是熟悉,他非常肯定地说道:“如果是这个来赛俟斤守着北庭,殿下要拿回北庭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曦于是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宋悟道:“这位来赛俟斤之前便是在北边的科部多驻扎,在叶达可汗一统西突厥之前,他就与我们大周有过几次摩擦,他带兵不行,只能靠着身边一个叫高树的谋士来出谋划策。不过据说他帮了叶达可汗一把,是听从了那个叫慈念的和尚的建议。” 赵曦之前是从连乐那里听说过慈念,这会又听宋悟说起,于是便十分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相信一个和尚?” 宋悟道:“这并不奇怪,草原上许多民族对佛教十分虔诚。” 赵曦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如果把这个来赛俟斤身边的高树给调开,他便什么都不能做了?” 宋悟道:“这或许不用我们动手,殿下您忘了?之前那和尚又来找过连尚书,连尚书答应送他去梵国,他也答应了帮连尚书一件事情。” 赵曦被他提醒才想起了这么件小事,于是心中暗自有了底。 . 他们在一个夜晚到达了北庭城下,悄无声息地消灭了城外的驻军,然后摸到了南门下面,趁着夜色开始攻城。 北庭城中,和尚慈念在房中敲着木鱼念着经,高树则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墙角。 被攻城惊醒的来赛俟斤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高树,然后慌乱之间穿上了铠甲,就带着兵上了城楼。 高树看着和尚慈念,道:“你现在放开我,我去帮助俟斤渡过难关,之后我也不会为难你。” 慈念念了一句佛号,淡定道:“贫僧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了。” “你答应了谁?”高树瞪着他。 慈念闭着眼睛敲着木鱼,淡淡道:“事成之后,贫僧自然会放你走。” 高树道:“到时候我就会要你的命!” 慈念睁开眼睛看向高树,忽然笑了一声,道:“到那时,便要感激你送贫僧去那极乐世界看透佛法。” 第94节 高树忍无可忍:“你是疯了吗?为了你这什么佛法?” 慈念道:“我只是为了我心中的佛而已。” 外面兵器打斗的声音,攻城的声音,隆隆震耳。 而在这个小小的寺庙当中,却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高树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外面,道:“我追随了俟斤这么多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是我劝俟斤来守着北庭——不对,你也劝着俟斤在北庭,你当时是不是已经向要俟斤的命!” 慈念波澜不惊道:“是是非非,你觉得是便是,觉得不是便不是吧!” 高树怒喝道:“你这样心思,还谈什么佛法?你现在手里沾着多少人的血?你永远去不了你所谓的极乐世界,你只能堕入地狱!” 慈念仍然不为所动,仿佛高树的怒喝与他无关一样。 高树瞪着慈念,却只见他仍然镇定地敲着木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绝望,嘶吼着让他把他放开。 慈念并不理会他,而是若有所思看向了外面。 . 这一夜的鏖战,直到天明才渐渐平息。 南城破了,来赛俟斤被俘虏,北庭城被赵曦带着人占领了下来,而宋悟却因为中了箭失血过多奄奄一息。 赵曦一边让人去清点城中的突厥人,一边派人去给宋悟治伤,自己则去那寺庙之中去见慈念。 慈念听着外面的声音起了身,也不去理会还捆着扔在墙角的高树,径直走了出去,然后看到了赵曦。 “走吧大师。”赵曦示意他跟着他一起走。 慈念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却道:“多谢殿下好意,昨日一战贫僧忽然了悟了许多,贫僧从前执念于弘法,却不懂得如何做一个人,现在却是明白了。” 赵曦有些不解:“大师的意思是?” 慈念微微躬身,道:“房中还有来赛俟斤身边的谋臣高树,殿下可以带走。” 赵曦疑惑:“你不去梵国了吗?” 慈念微微一笑,道:“不去了,替我谢过将军的好意吧!” . . 第一百零六章 -凯旋 北庭一丢,叶达暴怒,立刻就把榾柮和科猱招了回来派兵遣将准备重新去夺回北庭。他匆忙把叶根交给了赵暖,然后便带着人离开了牙帐南下。 然而,攻城的第一战却败了,不仅败了,还差点儿折了榾柮,叶达也受了重伤。身为可敦,赵暖于是离开了牙帐前来了叶达的身边。 叶根乖乖地跟在赵暖身边,抿着嘴看着赵暖亲自给叶达换绷带,少年老成地开了口:“父王这一次会输,是因为阿妈的哥哥比较厉害吗?”他与赵暖相处了一段日子,倒是与她相互之间十分融洽,也愿意喊她一声阿妈。不等叶达回答,他又道:“阿妈也很厉害,父王也可以与阿妈学习一二。”他说得极为认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叶达,仿佛是在等着他点头说是。 叶达被自己儿子这么认真看得心都要化了,于是道:“是是是,都听阿根的。” 赵暖笑了一声,手里灵巧地把绷带打了一个结,然后向叶根道:“阿根先出去看看榾柮叔叔,去问问榾柮叔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摘陪着榾柮叔叔说说话。” 叶根点了头,然后就起了身,出了王帐。 看着叶根小小的身影,叶达忽然一笑,道:“没想到你会与阿根相处得那么好。” “阿根也不是难相处的人。”赵暖微微一笑。 叶达认真道:“从前我身边也有过许多女人,但都被阿根赶走了,之前我很是忐忑你能不能与他相处好呢!” 赵暖不禁莞尔,道:“那你觉得我与他相处得好是坏事还是好事?” 叶达道:“自然是好事了,我当然会希望我深爱的女人和我唯一的儿子相处得当。” 赵暖脱了鞋子歪在了叶达怀里,懒洋洋地笑了一笑,道:“你这么确定你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 叶达认真道:“那年我遇到了一个和尚,他给我算命,说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儿子。” 赵暖枕在他的胸膛之上,漫不经心地把叶达的辫子在手里面绕来绕去,口中道:“那年也有个据说有道行的道士,把我八哥认作了太子,说了好一番糊涂话,最后被我八哥家的豹子给咬死了。” 叶达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认错人还能算是有道行?” 赵暖道:“所以我才不信这些。” 叶达把赵暖揽在怀里,道:“如果你为我生个十个八个,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赵暖噗嗤一笑,道:“十个八个可不敢应,又不是母猪。” 叶达摸着赵暖的头发,忽然问道:“你是大周的公主,会因为丢了北庭而开心吗?” 赵暖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道:“北庭有多重要,我自然是知道的。” 叶达认真道:“所以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赵暖笑了笑,道:“对于我们突厥人来说,北庭是我们南边的门户,如果我们占了北庭,就掐住了东西贸易的咽喉,下可狼望安西,又可遏制西域。” 叶达有些意外地看了赵暖一眼,道:“你们皇帝竟然舍得让你来和亲,你这样眼界,应当牢牢圈在家里才是。” 赵暖不以为意,只笑道:“接下来的话恐怕你会觉得不中听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叶达,然后才继续说道,“北庭对突厥重要,对大周同样重要。如今大周西行贸易之路,便要通过北庭,若北庭被突厥占了,这贸易还怎么做下去?再者北庭的军事地位更加重过一切,若丢了北庭,安西和西域的掌控便会降低,西边虎视眈眈的可不只有突厥一家——所以,无论如何,大周都会把北庭给抢回来。” 叶达静默了一会儿,道:“你虽然说得有理,但我并不以为突厥不能与大周一战。之前宋悟将军比你的八哥身经百战那么多倍,不也被我把北庭打下来了?” 赵暖微微一笑,道:“可汗是小看了我的八哥,我八哥虽然是千娇万宠长大的皇子,但在军事一途上,却是天资异常,之前安西一战便能看出他并非是纸上谈兵之人。再者,方才已经说了,大周对北庭的重视非同小可,否则为什么会因为北庭而送我来和亲?最后么,可汗想一想,若大周举国之力来守卫北庭,我们将会面对的是什么呢?西突厥好容易在可汗的手下一统,将来可能便会再次四分五裂了。还望可汗三思。” 赵暖这么一番话让叶达出了冷汗,他一统突厥之后一直顺风顺水,若真的因为一个北庭而让突厥重新回到四分五裂的地步,他万万是不想看到的。 他看着赵暖,下意识握住了她的素手纤纤,喃喃道:“可究竟……是不甘心呐!” 赵暖微微笑道:“若可汗心中已经有决断,便按照心中所想的来做吧!无论可汗准备做什么,我一定是会支持到最后的。” 叶达颇有些玩味的看了一眼赵暖,故意问道:“若我挥师向南,去打大周的都城呢?” 赵暖道:“至少现在,我觉得我的父皇还没昏庸到外敌入侵都无法抵抗的地步。” 叶达轻笑了一声,道:“你这话说得这样大胆,可我都舍不得罚你,阿暖,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见识最美丽最迷人的女人。” 赵暖抬头,大大方方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道:“所以我英俊帅气的可汗,你可别做傻事,还让我巴巴跑去求八哥放你一马。” 叶达哼了一声,没说话。 晚些时候,叶根从外面进来了,他乖乖地跪坐在了赵暖边上,看着她煮茶分茶,目不转睛。 一旁的叶达有些吃味,道:“儿子,你怎么从来不这么看着你父王我?” 叶根头都没回,只随口道:“阿妈煮茶特别好看。” 叶达不开心了:“你父王也帅得很好吗?” 叶根仍然不回头,只盯着那琥珀色的茶汤,压根儿懒得理他了。 叶达沮丧地看向了赵暖,道:“你才来了多久,就把我儿子的心给偷走了,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狡猾的赵暖嫣然一笑,道:“可汗要不要喝一杯茶?” 叶达坦然地伸了手,道:“自然是要的。” . 修整了两日之后,叶达重新带着军队去打北庭了。 虽然他也知道赵暖说的有道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应该放弃北庭好好发展突厥,可他就是憋不下这口气,不管输赢,他都想打上一场。 他带着榾柮和科猱前去叫阵,看到站在城楼上的是赵曦,便嚷嚷着要他下来一战。 赵曦遥遥看着叶达,不慌不忙地命人把自己的长。枪给取来,又让人备马,就要出城去与叶达一战。 看到赵曦果真下来了,叶达抓紧了自己手中的长剑跃跃欲试,旁边的榾柮倒是十分谨慎——在之前一战中,他就是被赵曦一枪戳得差点儿没命,自然也就知道赵曦这枪法并不是花架子。他劝道:“可汗小心为上,这位陈王殿下并非好对付的。” 叶达哼了一声,道:“且看我如何收拾了这位陈王!” 击鼓! 城门打开,赵曦倒拎着长。枪,从北庭城中带着兵将们出来。 叶达策马上前,两人在阵前厮杀。 再击鼓! 叶达被赵曦一枪挑下马,刺中了肩膀! 科猱和榾柮慌忙上前去把叶达给抢了回来,突厥大军阵脚已乱。 三击鼓! 赵曦带着兵马追击着突厥人往北打过去! 这一追,便追了十几里,突厥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受伤的可汗,全然没有平日里那样的神速了,赵曦也不急不慌了,就好像猫抓老鼠一样,沉着冷静,又带着几分戏谑,终于是在快日落的时候,包围了突厥人,把叶达给抓到手。 榾柮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请陈王殿下看在两国现在也算是姻亲的份上……” 赵曦把叶达扔在自己的马背上,皮笑肉不笑:“姻亲是姻亲,打仗是打仗,两码事呢!” 叶达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我技不如人!不必说风凉话!” 赵曦道:“这哪里是风凉话,明明是大实话,如果看在姻亲的份上,你们就不该对北庭这么念念不忘,不管往西去还是往北去,多少好地方你们可以占,偏偏要占北庭这么个地方?” 叶达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赵曦用长。枪指了指榾柮,道:“你们若真认我们这姻亲,便乖乖地和我回北庭去,然后送信给你们可敦,让你们可敦来北庭赎人。” 榾柮咽了下口水,又看了看被赵曦死死制住的叶达,艰难的点了头。 大军人马在夜色中回到北庭,赵曦把叶达扔在了城主府中,然后又让军医前去给他看伤,然后自己便坐在他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说风凉话。 “你以为我是草包对吧?现在你说谁是草包?”赵曦吃了一大块肉,斜了一眼正在包扎伤口的叶达。 叶达看了一眼几案上的饭菜,道:“有本事和我比剑法。” 赵曦又喝了一口汤,道:“比就比,明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纵英才,什么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之才!” 叶达皱了皱鼻子,道:“你不给我准备饭菜吗?难道让我饿着肚子和你比?那是胜之不武!” 赵曦呵呵笑了一声,道:“刚才军医说的你都忘了吗,这些你都不能吃,你现在就只能喝清粥!你知道清粥是什么吗?突厥人知道大米是什么吗?你是不是没吃过所以不认识?” 这么一大串话说出来,叶达几乎被气炸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以为我是土包子吗?我当年也是在大周游学过的!我自然认识的!” “哦难怪呢,我说你汉话都说得那么好,还能这么短时间内把一盘散沙的西突厥给揉吧揉吧捏成一坨。”赵曦把一碗清粥放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你要不要学我们汉人,不食嗟来之食?” 叶达哼了一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我的可敦来了,不会亏待我的!” “可怜我的八妹,那么聪明伶俐美若天仙,竟然找了这么个草包,还是个信誓旦旦说可敦不会亏待自己的草包,为我八妹一大哭呀!”赵曦嘲讽全开,又喝了一口汤,“告诉你实话把,就算是之前被你俘虏过的宋悟,你若是正面与他打,你也是打不过的!” 第95节 叶达哼了一声,道:“反正我之前就是把北庭拿下来了,然后还逼着你们和谈了,最后你们把我的阿暖送给我了!” 赵曦道:“说不定我们家阿暖这会儿发现你是个草包,然后就跟你说再见,然后和我一起回大周了!” 叶达怒道:“阿暖才不是这样的人!” 赵曦不咸不淡道:“我家阿暖听我的话,我说的她都会听,你信不信?” 叶达有些急了,道:“不行,你们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你们大周有俗话说好女不二嫁,阿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赵曦嘿嘿道:“你急什么?我话都没说完呢,你就火急火燎地要和我吵架了?” 叶达怒视赵曦:“你还想说什么?” “我来给你分析分析,为什么你之前能赢,这次会输呀!”赵曦摆出了一副讲道理的样子,“你有习惯在战后总结总结吗?” 叶达嗤笑一声,道:“那是什么?我向来都打胜仗,不用总结!” 赵曦哈哈一笑,道:“所以你这次输了就是因为你不吸取教训,胜不骄败不馁,不管胜负,都要弄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叶达愤愤地想了想,道:“那你说,为什么我会输?” 赵曦指了指他的胸口,道:“因为人心,你用了一个错误的人,在一个关键的地方。” 叶达并不傻,听着赵曦这么说,便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然了,你上次能赢,也是天时地利人和。”赵曦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遇到了一个骄傲的将军,恰好又遇到了一个费尽心思里通外国的叛徒,最后又是你兵强马壮,所以你能赢。” “里通外国的叛徒是什么?”叶达皱了眉头。 “是谁在最初支持你一统西突厥?”赵曦循循善诱。 “来赛。”叶达皱了眉。 “这次又是谁守着北庭?”赵曦微微一笑。 “来赛。”叶达眉头几乎打了结。 赵曦笑了一笑,一抬手,让人把那日在城中找到的高树给带来了,问道:“那么可汗认识这个人吗?” 叶达看了一眼高树,道:“来赛身边的一个谋士?” 赵曦挥了挥手,让人把高树口里塞的布条给拿下来,然后道:“不如可汗问一问这个人,为什么来赛会丢掉北庭?” 叶达目光转向了高树,沉声问道:“你说,为什么来赛会丢掉北庭?” 高树见到叶达已经抖如筛糠,颤颤巍巍道:“可汗说的……小的不懂……” 赵曦在旁边煽风点火:“你有什么不懂啊?你不是和一个和尚都劝着来赛来守着北庭,然后好与我们大周里应外合,弄死可汗,来谋取这个位置么?” 叶达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道:“陈王说的是真是假?” 高树闭了闭眼睛,大声哭嚎道:“可汗明鉴……现在俟斤已经没了……大周人说什么,都是胡编乱造,可汗不要信啊!” 赵曦道:“这么说也有道理,话说回来,我干嘛要管你们突厥人的内务?倒是显得我多管闲事了。”一边说着,他就起了身,一边命人把饭菜撤出去,一边又向叶达道,“我已经乏了,就留着这人伺候你吧!等我的八妹来了,再放你出来。” 叶达没有出声,目送了赵曦离开之后,然后看向了高树:“你说,来赛究竟是什么打算?为什么来赛会丢了北庭?” 高树哆哆嗦嗦道:“可汗明鉴……都是那和尚的错……我、小的、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 “和尚?什么和尚?”叶达皱了眉。 “就、就是慈念大师……有一年慈念大师还给可汗批命了……您……记得吗?”高树被叶达的气势吓得几乎要尿出来了,“可汗……小的、奴才、我、我真的没有背叛突厥……” 叶达心中一凛,忽然把许多事情串起来了:他回去突厥之前一直在大周游学,是来赛的信让他回去突厥继承了这个当初几乎被架空的可汗的位置,然后也是来赛一力帮着他支持他来一统西突厥,那时候他是疑惑过的,来赛只是一个小小的俟斤哪来这么多钱财呢?而那个时候,那个叫慈念的和尚就在来赛左右,他仿佛一心向佛一心只想弘扬佛法,所以为了佛法可以散尽家财…… 高树还在哆哆嗦嗦道:“可汗,那个慈念不是什么好人,他在俟斤身边就只会撺掇着俟斤做很多不好的事情,他、就是他让俟斤之前给可汗送了很多女人……他……” “闭嘴。”叶达慢慢地起了身,拿起了手边的宝剑,面无表情地朝着高树砍了过去。 噗的一声,鲜血挥洒。 叶达冷漠地看了一眼高树的尸体,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他缓步走出房间,看到两边的禁卫,随口吩咐道:“里面有个死人,帮我处理了。” 禁卫看了一眼叶达,仿佛并不意外的样子,回身便去叫了人。 “你们陈王呢?”叶达问道。 “陈王殿下在正厅。”禁卫道。 叶达露出了一个冷漠的笑:“带着我去见他。” 禁卫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叶达往正厅去了。 . 正厅中,赵曦正在与连乐在沙盘上研究北庭周围的地貌,又在推演着如果有敌人进攻应当如何防守又如何追击。 听说叶达来了,连乐便让人把这沙盘收起来,然后道:“我先回避一二。” 赵曦点了头,便让人送连乐先出去。 叶达与连乐打了个照面进到厅中,微微一笑,道:“我审过那人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曦笑了笑,道:“是不是心中波涛翻涌难以平静?” 叶达倒是十分诚实,道:“最初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的,再想想,就觉得那个你说的里通外国的叛徒十分可笑。” “我也这么觉得。”赵曦示意他坐下,“所以可汗,你现在还有什么想法吗?” 叶达道:“无论如何,现在突厥在我手中一统,北庭对于大周来说有多重要,对突厥来说就更重要十倍百倍,我不会放弃这个地方的。” 赵曦道:“那么可汗的意思是,你还会继续攻打北庭?” 叶达道:“这是自然,为了突厥的发展,为了这条商路。” 赵曦道:“或者有更好的办法,比如看在我们现在是姻亲的关系,可以在北庭开放互市,允许你们突厥人到北庭来。” 叶达微微皱眉,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执着地继续带兵攻打北庭。”赵曦无所谓地笑了笑,“大周并不惧怕战争,也做好了随时发动战争的准备,到时候西突厥是重新四分五裂,还是被碾压成灰成为历史,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在威胁我?”叶达好笑地看了赵曦一眼。 赵曦道:“并非威胁,而是在陈述事实。以大周的国力,可以轻易地与你们耗费十年二十年,只要大周在,北庭就在,但十年二十年之后,西突厥还是否这样一统?可汗的地位是否也如现在这样稳固?或者十年二十年之后,可汗你还在吗?” 叶达沉默了下去,许久没有出声。 赵曦道:“我们两国现在是姻亲,一个明智的可汗,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叶达轻笑了一声,道:“我当然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 在赵曦第二次大败叶达之后,今上便准奏了第二次与突厥的和谈。 在等待京城派人到北庭来的时间当中,赵暖来到北庭赎叶达回去了,她身边跟着叶根,身后跟着榾柮和科猱,来到了城主府中。 赵暖来的时候,伤已经好了大半的叶达正在与赵曦比剑,不过他的剑法虽然狠辣,但在招式上却是比不过赵曦,一连输了三盘,便耍赖地坐在地上说要赵曦教他,教了才能继续比。 科猱和榾柮见到叶达这样子都睁大了眼睛,十分敬佩地看向了赵曦。 赵暖在回廊下站定,微微一笑,然后开了口:“八哥,我来接我们可汗回去了。” 赵曦回头看到了赵暖,也是一笑,道:“正好你快把他带走,我的剑法可不随随便便教人的。” 叶达坐在地上对着赵暖露齿一笑,又向榾柮和科猱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叶根张开双手示意他到他怀里来。 叶根迟疑的抬头看了看赵暖,见赵暖点了头,才欢欢喜喜的跑了过去,一头栽到叶达怀里,小声道:“父王,我好想你。” “哎呀我也好想你的!”叶达大大咧咧地笑道,“快帮父王去求一求你小舅舅,让他把他的剑法教给你父王。” 一旁的赵曦哼了一声,道:“求也没用,可汗,你得有点可汗的样子,堂堂突厥的君主,怎么能这么无赖?还让小朋友来帮忙?” 叶达哼哼道:“这会儿我是你妹子的丈夫,不是什么可汗,你怎么能对你妹夫这么不客气呢?” 赵暖在廊下微微一笑,朝着叶达招了招手,道:“可汗,比武之事可以之后再说,现在先跟着我回去,全了这两国之间的礼仪吧!” 叶达嘻嘻哈哈地把叶根扛在自己肩膀上,然后站起身来,向赵曦笑道:“小舅子,我可走啦!改天我还会来找你切磋剑法的!” 赵曦嫌弃地摆了摆手,道:“你快走快走,哪里还有个可汗的样子了?” 叶达笑得震天响,跟着赵暖便离开城主府,去了北庭城外驻扎的王帐了。 . 过了快十日,宋惠带着一帮文武大臣从京城来到了北庭,他是今上指定的来接管北庭的人,也是来主持这次谈判的。 他到了北庭之后,先去见了宋悟。 那日宋悟受了重伤之后,伤情一直不见好,在宋惠来之前已经昏迷了数日,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宋惠去到宋悟的住处,宋悟却是醒着的,兄弟俩见了面,宋悟忽然流出了两行浊泪。 “三哥。”宋惠长叹了一声,在他的床榻旁边坐下了,“刚才听说三哥还病着,我便来了。” 宋悟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宋惠道:“圣上并没有怪罪宋家,也没有说三哥什么,三嫂和孩子已经接回了京城,大嫂好生照顾着。” 宋悟眨了眨眼睛,艰难地用手握住了宋惠的胳膊。 宋惠又叹了一声,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与西突厥第二次和谈,这次因为陈王打了胜仗,西突厥之前也与我们有和亲的关系,和谈并不难,只是要开互市而已了,并且突厥还会每年给我们进贡马匹。” 宋悟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闭上了眼睛。 宋惠心一慌,急忙去探他的脉搏,赶忙去叫军医。 可等到军医赶到的时候,宋悟已经走了。 宋惠站在宋悟的跟前,一时间难过极了。 赵曦赶到的时候,宋惠已经让人把宋悟装裹好了。 宋惠道:“到时候可要麻烦陈王,带着我三哥回京城去了。” 赵曦道:“这是应当的。” “我三哥一生戎马,打了无数胜仗,最后却是在北庭上面跌了个大跟头。”宋惠平平地说道,“殿下初出茅庐,也应当引以为戒。”他当初受命教了赵曦一段时日,也算是有过师徒之谊,说起这段话来并不逾矩,“接下来与突厥的和谈,殿下还应好好把握,将来这北庭也好,安西也好,或者是西域,都会因为殿下的这一次和谈,而带来新的生机。” . 有宋惠来亲自督阵,这一次的和谈进行得非常快速,或许也是因为叶达如今听从了赵暖的建议,要与大周交好的关系,许多之前京中认为不太可能达成的条款,例如马匹数目等等上面,都意外地被叶达同意了。 叶达倒是十分豁达,他私底下向赵曦道:“我给了你们这么多好处,将来你们运过来的东西,小舅子你可得帮我监督好了,若是东西太差了,我可是不依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最最狡猾了,以前拿很差很差的茶叶,就敢来换我们的好马。” 赵曦苦笑了一声,道:“这事情将来也未必是我来负责,我怎么帮你监督?” 第96节 “那我不管,反正你就要帮我看着。”叶达耍无赖了,“要是你给我们的东西太差了,你的八妹也只能跟着我过苦哈哈的日子,反正你就看着办把!” 赵曦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是亏待我的八妹,我亲自到突厥来找你算账的!” “你来呀你来呀,到时候我就让你看看你们狡猾的大周人是怎么欺负了我们善良老实的突厥人!”叶达哼哼道,“小舅子,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我对你这么支持,你将来一定要好好回报我啊!” 赵曦压根儿不想理他,扯了个理由,就抬腿走了。 叶达也不在乎这些,转头就去找赵暖,道:“你的八哥果然是个好人,而且十分有能力呢!我觉得你八哥可以好好交往一二,你说我每年给他送点小玩意,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是个朴实友好的突厥可汗?” 赵暖正在教叶根学汉字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儿被口水呛到,道:“可汗,你跟着我八哥混了几日,怎么就和我八哥一模一样了?” 叶达道:“有一样吗?这其实是我本来的样子,你难道不觉得很亲切很朴实吗?” 叶根默默看了叶达一眼,道:“父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 谈判结束之后,宋惠便接手了赵曦手中的所有事情。赵曦把北庭如今的布军情形一一说明,然后又把自己的安排都和宋惠说得一清二楚。 宋惠十分仔细地记下,然后笑道:“这一别,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赵曦道:“到时候开互市的时候,我也来凑个热闹,把娇娇也带来,然后就能见面啦!” 说到沈玉娇,宋惠倒是一笑,道:“娇娇怀孕了,你回去了要好好待她。” 赵曦道:“这是自然了!不用小舅说,我就知道的啦!” 宋惠忽然又道:“你回京之后,多多蛰伏吧!身上有的差事干脆辞了好,在府里面和娇娇好生过日子,不要太沾染朝中的事情了。” 赵曦疑惑道:“京中有什么变故?” 宋惠道:“现在还没有变故,但大约你回去之后,就会有了——你现在的军功也好,声望也罢,比太子殿下更盛,难免有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会为了讨好你或者揣摩你的心思,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来……到时候,你就被动了。” 赵曦一听这话,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他苦笑道:“想到这些,我就不想回去了。” 宋惠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自己明白就行了。” 赵曦点了点头,道:“小舅的心思我明白的,我回京之后,当然是要先照顾着娇娇,然后看着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才是正事呢!” . 在北庭事务交割清楚之后,赵曦和连乐便踏上了回去京城的路途。 回京之后,因为赵曦这样威风的大胜,今上便到了京城之外亲自迎接,并且在宫中设宴庆祝他的凯旋,还赏了他许多东西。 宴会上赵曦却有些心不在焉,好容易忍到宴会结束,他便匆匆回府,然后便看到了穿了一身王妃大礼服正准备出门样子的沈玉娇。 看到赵曦,沈玉娇愣了愣,道:“小曦,我正准备去宫里接你呢!” 赵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把她抱起来还转了一圈,道:“我都等不及见你了,所以我就自己跑回来了!” 这一抱沈玉娇倒是还没觉得,旁边的戴嬷嬷等人便有些心慌了,急忙道:“殿下殿下,快把姑娘放下来,现在姑娘是双身子,可不能这么来的!” 赵曦愣了一下,急忙小心翼翼的把沈玉娇放下来,嘿嘿一笑,道:“哎呀我都忘了……我刚抱着你还在想呢……怎么你这么重……” 沈玉娇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叫我这么重?” 赵曦哈哈笑起来,道:“是我力气太小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东宫 秋深露重。 赵曦春天的时候离开京城,到现在凯旋,已经是秋天了。 不仅中秋过了,就连重阳也都过去了许久。 沈玉娇在嬷嬷们的照顾下换下了王妃的大礼服,穿上了常服,然后一回来,便看到赵曦正命人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小几上摆。 他看到沈玉娇,便笑着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了,口中道:“给你带了好多突厥的特色小吃,我刚才问过嬷嬷了,说这些你都可以吃。” 沈玉娇好奇地看了看,虽然那些都用油纸分门别类包装得很是整齐,但是里面一块一块黄黄的玩意,倒是让她咂舌:“这都是什么?” “奶糕,奶豆腐,奶条。”赵曦挨个指过去,“虽然看起来不太好吃,但是味道很好,吃的时候不要计较外表就好了。” “那又是什么?沈玉娇指了指旁边黑不溜秋的看起来像是肉块的玩意。 “啊,风干牛肉。”赵曦开开心心的把牛肉给拿过来,“就是有点咸,这个是我从突厥可汗那里要来的,据说是他们突厥贵族才能吃的。” “都不太好看……”沈玉娇如此评价道。 “毕竟突厥比不上咱们嘛!”赵曦哈哈一笑,又起身在箱子里面翻了一通,找出了一篮子玉枣,“这个枣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明日先给王府的医官看看。” 沈玉娇捧着肚子道:“那八妹嫁过去了,岂不是就只能吃这些了?” 赵曦道:“反正已经准备开互市了,到时候给八妹送点好吃的过去就好了,不过突厥的确比不上我们这么丰富多彩,只能辛苦她了。” 沈玉娇捻了一块奶豆腐吃了一口,却被酸得眼睛都眯起来,眼泪都要流出来,她把奶豆腐给放回去,眼泪汪汪看着赵曦,道:“怎么是酸的啊?” 赵曦“呃”了一声,自己也尝了一口,道:“这个并不是很酸啊……比你平时吃的梅子甜多了,刚才我偷偷吃了一颗你的梅子,那真是酸倒牙了……” 沈玉娇眼泪汪汪地把口里的奶豆腐给咽下去,道:“小曦,你是不是吃太多这个,所以都分辨不出来酸不酸了……” 赵曦挠挠头,道:“这应该不会吧……不过你吃吃这个奶条,这个奶条真的不酸。”一边说着,他便把手边的奶条给递了过去。 沈玉娇将信将疑接过来吃了一口,点了点头,道:“这个的确不酸了,就有点硬……” 赵曦哈哈一笑,道:“要是不喜欢吃,就放边上去吧!” 沈玉娇笑道:“这不行,你千里迢迢给我带回来的,我一定要每一样都吃一些,才对得起你那么老远都还惦记着我。” “我不惦记着你,谁惦记着你呀?”赵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已经颇具规模的肚子,“嘿,我竟然都没留在京城里面陪着你,要是早些发现你有孕,我就不去突厥了……” 沈玉娇抓着他的手,大大方方地摸着自己圆圆的肚皮,道:“你放心摸吧,就是一个很结实的肚皮,摸一下也不会有什么的啦!” 赵曦露出了一个有些担忧的表情,还是不太敢用力,口中道:“这个……是硬的啊?” 沈玉娇忍不住笑:“要不你以为?” 赵曦又想多摸两下又不太敢摸,道:“会以为是软绵绵的……没想到是硬的。” 沈玉娇一本正经道:“里面装着一个孩子呢,孩子也不是软绵绵的呀!” 他们这么认真地讨论起了肚子的软硬,旁边站着的嬷嬷们都快要忍不住笑出来。 毕竟怀孕,又换衣服出门什么的折腾了一通,沈玉娇很快便觉得有些困倦。赵曦也急忙送了她去休息,然后便对着房间里面唯一的床榻犯难了。 “高松,明儿让人在床边上再加一张。”思考过后,赵曦这样吩咐道。 高松忙道:“这样不行,娘娘现在晚上起夜多,要是加在旁边,娘娘倒是不方便了。” 赵曦想了想,道:“那就把旁边的这个架子给拆了,让两张床并排放好了。” 高松道:“不如单独给殿下收拾个屋子出来?” 赵曦道:“那怎么行?我得看着你们王妃才安心呢!反正明天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办好了!” 高松只好答应了下来,虽然是晚上了,但也马上转头找人准备去做这件事情。 赵曦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沈玉娇睡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今天我去书房歇着,明天就来陪着你。” 沈玉娇爱困地揉了揉眼睛,点头:“那明天你一定来哦!” 赵曦嬉笑道:“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看着沈玉娇睡着了,赵曦才起身离开了屋子,不顾是大半夜的,就让高松把家里面的管事们都找了来,一一问询了这几个月府里面的情形,又事无巨细的问了沈玉娇的吃穿用度,一直问到他觉得满意了,才放了这些管事们一把,然后最后扔出一个炸弹来:“从今天开始,府里面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报给我,之前王妃管的事情也全部交给我,不许拿乱七八糟的琐事去烦王妃,知道吗?” 戴嬷嬷一边是高兴一边是迟疑,问道:“那那些内眷们的人情往来……也交给殿下吗?” 赵曦理所当然道:“当然交给我,都说了是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了。” 戴嬷嬷诚恳道:“这些事情,若是殿下来做,要是传出去……恐怕王妃的名声不太好听呢……” 赵曦大手一挥,道:“管那些做什么,你们只用伺候好王妃,让她舒舒服服的就可以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来!”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于是大家便应了下来。 赵曦几乎是兴高采烈的把府里面的事情给接了过来,并且以此为理由推掉了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宴会,那些人原本是看着赵曦现在军功赫赫又得了今上的偏宠,想来勾搭一二的,可现在被这么个理由给挡了回来,脸色都十分精彩了。 这么忙忙碌碌的,便很快入了冬,赵曦终于遇到了一个无法用借口推脱过去的宴会——东宫太子赵旸的生日。 这不仅是赵曦自己无法推脱,就连沈玉娇也必须要到场的。 于是这下便热闹了,为了准备沈玉娇第二天出门,前一天晚上赵曦就开始忙忙碌碌地又是让人把马车布置一遍,又是让人准备在马车里面添加一些孕妇会用到的小东西,左看右看他都不满意,就在准备让下人们重新来一辆马车的时候,沈玉娇出声拦住了。 “就是出门一趟,还是进宫,也不是什么大事啦!”沈玉娇笑着说道,她知道最近她的清闲,都是因为赵曦的缘故,“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恃宠而骄什么的呢!” 赵曦想了想,道:“那这次先不动,等进宫回来了,我让他们给做个大一点的马车,将来要是带着孩子出去玩呢,马车小了可坐不下了!” 沈玉娇回想了一下自家王府那宽敞的马车,噗嗤笑了起来,道:“再宽,就有御史要参你逾制了!” 赵曦皱了皱鼻子,一边揽着沈玉娇的肩膀,一边道:“反正我不管那么多,他们爱参不参,管他们做什么?” 沈玉娇笑道:“那可好,咱俩的名声就臭到一起去了,一个是狐狸精只知道占着昏庸王爷,一个是昏庸王爷只知道是非不分宠着那狐狸精。” 赵曦哈哈一笑,道:“他们就是羡慕,理他们呢?我就乐意做个昏庸王爷。” . 第二日去东宫的时候,大家便看到了赵曦和沈玉娇这么黏黏糊糊的样子。 皇后忍不住笑道:“从前都不知道小曦还能这样照顾人,现在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今上也笑道:“难怪朕都听说现在小曦架子大请不动了。” 这话说得沈玉娇脸都红了,忍不住拿眼神去剜身边的赵曦。 赵曦倒是满不在乎一笑,向今上和皇后道:“儿臣在外头征战时候,最惦记的就是府里面的王妃了,如今终于平安回来,岂能不把王妃放在心上?” 皇后微微笑着,招手让沈玉娇坐到她身边来,然后向一脸担忧的赵曦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母后为你照顾娇娇,你好生陪着你哥哥喝酒去!” 赵曦听着这话便眉开眼笑了,道:“那儿臣先谢过母后了!” 那边赵旸也笑着开了口,道:“小曦快来,你从进来时候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不过来了,难不成是对我有意见啦?” 赵曦转身看向赵旸,便端着酒杯过去了。 皇后揽着沈玉娇坐了一会儿,又简单吃了些饭菜,然后向今上道:“今儿这宴会闹得人头疼,我便带着娇娇先回重华宫去。” 今上在赵曦走后,脸色一直淡淡的,这会儿听皇后这么说,便点了头,道:“也好,重华宫清静,免得有那些不长眼的冲撞了。” 皇后点了点头,一边让人去和赵曦说一声,然后便带着沈玉娇走了。 破例坐上了肩舆,沈玉娇倒是有些忐忑了,于是向皇后笑道:“母后这样厚待,儿臣快要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后微微笑道:“你一直孝顺省心,今日小曦对你好也都是你应得的。” 第97节 沈玉娇直觉皇后话中有话,她自从怀孕之后很少进宫来,都是有些猜不透皇后话中的意思了。 等到了重华宫,进去了偏殿中,皇后才慢慢地开口说起了宫里面的事情。 在皇后看来,沈玉娇大约是现在为数不多的能听她来吐露心声的人了——或许也是其中最可靠的一个。她向来知道沈玉娇的为人,有些话也只能与她说一说。 皇后道:“你几个月没进宫来,倒是也不知道东宫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 沈玉娇有些莫名,于是道:“今日瞧着太子殿下,还有太子妃,也都没什么不一样呀?” 皇后叹道:“昨儿太子妃才到我这里来哭了一场,说太子偏宠公孙良娣,不给她体面。我命人去询问了一番,原来是太子几个月不碰太子妃,就偏宠着那公孙良娣。那公孙良娣也不是什么省心的,在太子妃面前耀武扬威……我便把太子叫来说了一顿,让那公孙良娣禁足了。” 沈玉娇十分意外,但这种事情她是不能评价的,只好劝解道:“太子妃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情,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呢?母后也不必太忧心了。算起来太子妃与太子殿下也是新婚,或许新婚夫妇,总会有些小矛盾的吧?” 皇后无奈地笑了笑,道:“从前我倒是敢这么说来着,可现在却不肯定了,阿旸这些年变了太多了,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沈玉娇道:“母后便往那好处想,现在东宫有太子妃,也就不必您亲自去管着东宫的事情了,对不对?还有小椿和小檀也可以交给太子妃管教,您也不用忧心啦!” 皇后道:“也只能这么想一想了。” 沈玉娇又道:“等再过几个月,儿臣肚子里面这一个出来了,母后就只用逗一逗小孙子,就不用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啦!” 皇后忍不住一笑,道:“你这都是跟小曦学的,什么事情都想得开。” 沈玉娇道:“小曦就这一点最让人敬佩,您看,他总没什么忧心的事情,什么事情都看得淡。” “是了。”皇后道,“他这么个性子,最是让我和你父皇放心了。” 沈玉娇听着这句话,心中忽然一动,下意识抬眼看向了皇后。恰好皇后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她竟没能说出话来。 皇后道:“这话我就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听听吧!阿旸是你们父皇精心培养长大的太子,费劲心思,在你们父皇眼里阿旸曾经有多么完美无缺,现在便有多失望。” 沈玉娇低下头,仔细想了想,才道:“太子殿下只不过是一时间的迷惘,哪里会迷惘一辈子呢?” 皇后轻叹了一声,道:“但愿不会吧!” . 东宫中,赵旸把赵曦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了,赵曦虽然再三推辞,但却被赵旸抓得紧紧的,几乎挣脱不开。 今上在开席之后不久也已经回去了延英殿,东宫中便是以赵旸为首了。 赵椿和赵檀兄弟俩恭恭敬敬上来敬了酒说了贺词,赵旸笑着喝了酒,又亲自把红包给了自己的儿子,然后揶揄地看了一眼赵曦,道:“你做叔叔的,不给你侄儿表示一下?” 赵曦略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又不是拜年,今天是你过生日,你应该给我表示一下吧?我都给你送了突厥特产了。” 赵旸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微妙的笑容,道:“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赵曦摆摆手,道:“你先让我坐到底下去,我又不是你,坐在上头怪怪的。” 赵旸闻言松了手,道:“那一会儿你可别走了,我有话对你说。” 赵曦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了,我一定留到最后。” 赵旸满意的笑了一笑,便放开了赵曦,重新与其他的人寒暄起来。 这宴会不同于之前的宫廷宴会那样中规中矩,而是有些京城中时兴的样子,所以在座次上也十分随意,并没有很严格的分野。 赵曦懒得和那些人讲话,便找了个角落坐了,然后顺便把明显很尴尬无措的赵椿赵檀兄弟俩拎到了身边,叔侄三人就在宴席上旁若无人地开始吃东西。 赵椿和赵檀与赵曦的关系甚至比赵旸还亲近一些,毕竟当初就是赵曦带着他俩到处玩耍。 “我给你们父王送了很多突厥的特产小吃,到时候你们找你们父王要。”赵曦随手抽了站在身后的侍卫的刀,顶着那侍卫诧异惊悚的眼神,切开了果盘里面的大柚子,然后把刀还给了侍卫,随口道了谢。 赵檀在旁边坐着,道:“我喜欢吃黄金瓜。” 赵曦在席上看了一圈,有些不确定:“黄金瓜这时候有吗?那玩意不是夏天吃吗?” 赵檀也跟着看了一圈,失望地耷拉了脑袋:“吃柚子也是可以的。” “柚子也挺好吃。”赵曦一边剥皮一边说道,然后看向了旁边小大人模样的赵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剥?” 赵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小叔,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要担心什么?”赵曦好笑道,“你小小年纪,又知道什么了?” 赵椿一本正经道:“小叔你不要小看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想吃什么?”赵曦把手里剥好的柚子掰了一片递给赵檀,又给自己撕了一片,“我记得你不喜欢吃柚子?” 赵椿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喜欢吃苹果。” 赵曦重新把身后那侍卫的刀给抽了出来准备给赵椿削苹果,吓得那侍卫急忙上前,道:“殿下……要不叫个人过来帮您削皮?” 赵曦豪迈地摆摆手,道:“不用了,削个苹果很简单的,还惊动人做什么?” 侍卫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最后却看着赵曦真的三下两下削好的苹果还分成了几块,最后只好接过了自己的刀,然后闭了嘴。 接过了苹果的赵椿道了声谢,然后认真道:“小叔,要不你这会儿就在我们掩护下先走吧?” 赵曦揉了揉赵椿的脑袋,道:“你们就不用为我担心啦,你们父王又不是洪水猛兽,难不成还能吃了我?” 赵椿仔细地吃掉了一块苹果,然后道:“但是父王可能不会说你想听的话哦!” “比如说?”赵曦饶有兴致的看向了赵椿。 “比如说硬是让你说母妃不好。”专心吃柚子的赵檀接了话,“公孙娘娘可喜欢听啦!” 赵曦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为了找个支持者嘛!然后好和皇祖母闹脾气!”赵檀非常肯定地说道。 赵椿在旁边点头:“父王也喜欢让我们这么说,但是我和小檀都不想理他。” 赵曦略有些无语地吃了一片柚子,穿过人群看向了主座上的赵旸,心情有些微妙。 . 宴席过后,赵旸便来找赵曦。 兄弟俩去了东宫的庭院当中,夜幕深沉,四下安静极了。 “今天都已经过了下钥的时间,恐怕是回不去了。”赵曦这样说道。 赵旸哈哈一笑,道:“怕什么?就与我秉烛夜谈好了。” 赵曦道:“我还惦记着我的娇娇呢!” 赵旸摆手,道:“反正有母后给你照顾,你担心什么?” 赵曦笑了笑,道:“说的也是,那就只好打扰你和你王妃的*一夜了。” 赵旸着意看了一眼赵曦,语气中颇有些羡慕,道:“若薛氏还活着,我和她一定和你与娇娇一样幸福美满。” 赵曦道:“你现在也可以很幸福美满——我听小椿和小檀说了。” 赵旸失笑:“那两个小子和你的关系倒是好,和我却……”他没有把话说下去,语气中有淡淡的遗憾。 “可能是看着我比较平易近人?”赵曦笑了起来,“说起来,是你对他们不够用心吧!” “但是我觉得我已经足够用心了,我都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对待他们才好。”赵旸苦涩道,“我已经给予了我能给予的一切,但是看起来却不是这样。” “所以你不喜欢太子妃?”赵曦的问话仿佛有些天马行空。 赵旸道:“舒氏很好,甚至她还有点像她……可她并不是她。” 这样绕口令一样的话,赵曦也能听得明白,他道:“若薛姐姐还活着,你会宠爱一个无法无天的公孙良娣么?” 赵旸苦笑一声,道:“我不知道。” 赵曦道:“突厥的叶达可汗大约有个和你差不多的经历,他早年在大周娶了妻,还生了儿子,结果在他南征北战统一西突厥的时候,妻子死了,然后他就一个人带着儿子很久很久,直到小八和亲过去。” “小八过得好吗?”赵旸问道。 赵曦道:“什么叫做好呢?若说要和在京城一样锦衣玉食,那自然是不好了。可叶达可汗对小八用心,也愿意听她的话,两人鹣鲽情深,这就能算过得好。” 赵旸道:“可这么看来,这位可汗也并非是从一而终永远忠诚于爱情的人。” “难道你以为你是吗?”赵曦反问,“若你对薛姐姐从一而终,那么这些年那么多女人算什么呢?” 赵旸深深看了赵曦一眼,末了却是一笑,道:“你比以前能说会道了。” “大概是因为和突厥和谈了两次,所以练就了嘴皮子吧!”赵曦淡淡道。 赵旸道:“有很多人和我说要提防你,我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赵曦忽然觉得心直往下沉。 而赵旸并没有看到赵曦脸色上微妙的变化,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吗小曦,我突然发现,这世界上所有的都是假的,只有权力才是真的。” 赵曦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觉得?” “父皇曾经很倚重我,可现在却准备重新给我挑选东宫辅臣……父皇已经对我不再那么器重放心了。”赵旸说道,“母后曾经很理解我,可她还是为我选择了舒氏,硬是让我娶一个太子妃;小椿和小檀曾经很仰慕我,可他们现在看到我就好像猫儿见到老鼠一样;你曾经是我最放心的弟弟,可现在我却觉得你已经像是一个威胁。” 他这样坦然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面色未改,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太多的起伏。 赵曦沉默了许久,看向了远处飞翘的屋檐,道:“父皇因为对你的器重,才会准备给你派新的东宫辅臣,这件事情父皇已经准备了很久,甚至不是临时起意,父皇希望有更好的臣子来辅佐你。” 赵旸翘了翘嘴角,道:“不,这并不是为了我好,这只是帝王的疑心。” 赵曦道:“因为你对父皇并不信任,所以才会认为父皇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 赵旸反问:“那么为什么我要信任他?” 赵曦几乎要笑出来,问道:“你凭什么不相信父皇?父皇对你如何,难道你一点感受都没有吗?我几乎都要不认识你了。” 这一次换赵旸沉默,他静静看着近处已经开始落叶的石榴树,过了许久才道:“我觉得我是对的。” 赵曦道:“那么我觉得我们之间甚至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威胁,那么你就尽管对我动手吧!我把你当做哥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何?” 赵旸看着赵曦,忽然一笑,道:“如果我要杀你呢?” “那么你来。”赵曦唰地抽出了藏在靴子里面的匕首,塞到了赵旸的手里,“你可以动手,你照着我的胸口扎下去,不过一会儿我就会因为血流不止而死掉。” 赵旸竟然握紧了那把匕首,甚至上前了一步,可最后仍然是放了手。 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赵曦沉声问道,“在我去突厥的时候,京城中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最大的事情,难道不是你打败了突厥?”赵旸嗤笑一声反问道。 “父皇的确给了我很多赏赐,但是我都已经推辞了。”赵曦道,“并且父皇接受了我的推辞,这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明白。” “你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赵旸踩着那匕首逼近了赵曦,“这意味着父皇在你用在敲打我!” 赵曦失望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已经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第98节 说完,赵曦便转了身,离开了东宫。 . 按说下钥之后就不能再宫中随便走动了,大约是皇后早早就打了招呼,赵曦往重华宫去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阻拦。 到了重华宫,高春桥就外面等着。 高春桥笑道:“娘娘说殿下一定会过来,特地让奴婢在这里等着殿下呢!” 赵曦也笑了起来,道:“方才在东宫与太子殿下说了会儿话,谁知道就耽搁了。” 高春桥一边走一边笑道:“王妃已经歇下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娘娘说您来了就不要过去打扰,先去吃点东西。” 赵曦犹自有些不放心,还是绕去偏殿看了一眼,然后才跟着高春桥往正殿走,一边走一边自嘲笑道:“我就是个操心的命,一时看不到,就担心。” 高春桥还是笑道:“娘娘也说了,殿下想看便看,娘娘就在正殿等着您。” 话说到这里,赵曦仿佛有些明白这背后的意思了。 进到正殿,只见皇后正在软塌上坐着看书,赵曦上前去行了礼,然后便在小几旁边也坐下了。 “母后找我有事?”赵曦开门见山地问道,“刚才高春桥话里话外都是这么个意思。” 皇后笑了笑,道:“是有事,还怕你不来,所以还把娇娇给带过来了。” 赵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道:“母后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您找我,我怎么会不来?” 皇后微微一笑,道:“别以为母后不了解你,你们兄弟是什么性子,我都清楚着呢!你这会儿就恨不得永远不进宫。” “母后明鉴……”赵曦忍不住笑了起来,“反正母后心里都明白,我就不多说啦!” 皇后道:“有件事情,虽然我们都知道,但是母后想求你答应。” 赵曦一愣,慌忙道:“母后有事尽管说就是了,还说什么求呢?” 皇后苦涩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或许你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想答应了,但母后想先求着你,让你给一个承诺。” 赵曦起了身,跪在了皇后面前,道:“母后不要这么说,您有事尽管说,您有什么事情,儿臣都会答应的。” “将来若是你哥行了不轨之事,答应母后,留他一条性命,好吗?”皇后眼中泛着泪光,慢慢地说道。 赵曦一愣,想到了东宫中赵旸说的那些话,心下忽然有些苦涩。 “阿旸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泪水顺着皇后的眼角一滴滴往下落,“当年我与你父皇都对他报以重望,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帝王,我甚至记得当年立太子诏书上说道‘地居嫡长,丰姿峻嶷;仁孝纯深,业履昭茂,早闻睿哲,幼观《诗》、《礼》;允兹守器,养德春宫。朕钦承景业,嗣膺宝位,宪则前王,思隆正绪,宜依众请,以答佥望。可立旸为皇太子【注1】’,当年母后有多高兴,如今……如今想一想,却恍若隔世一样了。” 赵曦道:“母后切莫这样想,哥哥怎么会做什么不轨的事情呢?” 皇后固执道:“你答应母后。” 赵曦沉沉叹了一声,道:“儿臣答应母后。” . 赵曦是在天一亮的时候就带着沈玉娇离开了皇宫。 在回去的路上,赵曦罕见地十分沉默,沈玉娇在重华宫听皇后说了那么多话,心中大约也能猜出赵曦沉默的缘由。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知要如何劝导,于是只引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道:“要是肚子里面的小家伙知道他父王这么消沉,一定也会很不开心。” 赵曦摸了摸沈玉娇的肚子,沉沉一叹,道:“小家伙一定能懂为什么他父王这么消沉——将来要是他出生了,我一定要好好教导他,不要让他成为我哥那样的人。” 沈玉娇道:“或许只是大家都把这件事情想得太严重?说不定……说不定过一些时日,一切都会恢复平常了。” 赵曦道:“我也希望如此,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如我的意。” 两人回到陈王府,却意外地看到沈珉等在府中。 见到沈玉娇和赵曦,他匆忙上前来行了礼,一开口就说了件很意外的事情:“周氏在牢中死了。” “死了?”沈玉娇错愕地看着沈珉,“不是说还有段时间就要临盆了吗?” 沈珉道:“不知是什么情形,刑部也正在查……” 周贞娘之前因为怀孕而缓刑的事情赵曦也知道,这原本就是等着生下小孩之后再行刑,这会儿突然听说周贞娘死了,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沈珉又道:“恐怕这件事情会被翻出来重新查一遍了。” 沈玉娇皱了眉,道:“这还能怎么查?这件事情之前大理寺已经有断案了。” 沈珉道:“按照律例,若是怀孕的待行刑的妇人死了,要追究许多人的责任的。” 赵曦抿了抿嘴唇,却是看向了沈玉娇,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情就让我和珉哥儿处理就好了,你好好养着,不要担心。” 沈玉娇正想辩驳什么,沈珉也道:“是了,这件事情阿姐你只用知道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吧!” 第一百零八章 -帝王心 周贞娘死了,毫无征兆。 按照大周的律例,如她这样犯案等待刑罚的怀孕妇人,在这段时间内若是意外死去了,便会追究关押着和行刑人的责任。 当初周贞娘的案子是大理寺办的,人也是在大理寺没的,如今为了调查死因,便由刑部来了。 这案子当初在京城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周贞娘死了的消息也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京城,忽然之间仿佛是满城风雨,刑部尚书游楷有些烦闷的一边让人去验尸,一边着人去了沈清的府上。他是知道沈清与安乐侯的关系,他甚至猜测着是不是有人想对付沈清,所以拐弯抹角地去对周贞娘下了手。 沈清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让人先与沈珉说了一声,然后又亲自去了一趟周家。 自从那次大理寺的案子之后,周家与沈家几乎已经是不相来往的状态,虽然周孝和已经表态说不再承认周贞娘是周家人,但是沈珉是从来不与周家来往,而沈清向来与周家不怎么亲密,与周孝和关系好的沈淮如今已经不管家事,这关系就这么淡了下来。 周孝和已经知道了周贞娘在牢中死了,他正憋着一口气想着要不要去讨个说法的时候,便听到门上说沈清来了。他微微愣了一下,便急忙让人把沈清请了进来。 沈清进来之后,两人相互点头打了招呼,然后便坐下了。 “今天来是为了周氏的事情。”沈清并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周氏在牢中死了,你是知道的吧?” 周孝和有些拘束的点了点头,他从前就惧怕沈清,现在沈清身居高位,身上威严更甚,他都觉得自己说话都很难开口了。 “这件事情刑部会按照律例来彻查。”沈清淡淡道,“你也不用担心刑部会不会偏心,也不要轻易偏信流言。” 周孝和愣了一下,小心地看了沈清一眼,问道:“那……会是有人就是要害她么?” 沈清嘲讽地笑了一笑,道:“表哥,这事情我也不妨对你说得更直白些,若是有人要害她,便是有人想把你们周家当做棋子去谋害别人,若你愿意当这出头鸟儿,我也不拦你,今天这话你爱听不听吧!” 周孝和忙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现在……” “这么一个心狠手辣毒害主母的妹妹?”沈清看了他一眼,语气讥讽。 周孝和低了头,道:“血肉至亲……却是抹杀不了的。” 沈清道:“方才已经说了,这事情刑部自然会秉公办理,若你信不过刑部也信不过我,大可以去闹个天翻地覆。”说完,他淡漠的起了身,便往外走了。 周孝和急忙追了几步,拉住了沈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担心、担心呢……” 沈清看了一眼周孝和,好笑道:“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你还拉着我做什么?” 周孝和尴尬地松开了手,叹道:“我知道你向来与咱们家关系疏远,安乐侯更加是与咱们家不来往了,可说到底咱们两家也还是至亲,这样生疏……倒是让人心中不好过。” 沈清深深看了一眼周孝和,忽然古怪地一笑,道:“听闻元泰还在家读书,准备什么时候再考一考?” 周孝和讨好地笑道:“还想请表弟帮帮忙……能不能把元泰送到国子监去?” 沈清似笑非笑,道:“几年前说要捐个官,那个时候我记得大哥和三弟是有帮你们的吧?怎么现在官儿都不想做了,又想去国子监?” 周孝和道:“那官……太辛苦了,后来元泰成了亲,又想着读书才是正道呢!” “那便在这正道上好好走下去吧!”沈清一甩袖子,便往外走了。 周孝和紧追了几步,却是再拦不下了,于是轻叹了一声,便回转去找袁氏了。 袁氏听说了沈清要来,在后面准备了酒菜,看到只有周孝和一人转进来的时候,还有些奇怪,问道:“怎么没见着表弟呢?” 周孝和摆摆手,在桌前坐下了,道:“别提了,就过来警告我们一声。” 那年因为沈玉婳的事情,袁氏吃了不少苦头,她对周贞娘倒是没什么好感了,于是道:“表弟说的也没错,虽然那是咱们家姑奶奶,可是您之前也说了不认她,现在还赶着上前去管个什么?” 周孝和听着袁氏的话,又想起了当年袁氏和周元泰因为沈玉婳的事情还受到过鞭笞,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 袁氏又道:“姑奶奶嫁去了沈家,做了那么多不讨人喜欢的的事情,您想一想,若是咱们家有这么个媳妇,咱们是不是恨她恨得要死?” 周孝和叹了一声,道:“你说的也有理。” 袁氏道:“元泰因为当年的事情,现在一直都在家里不敢出去,可当年的事情与元泰有什么关系呢?分明是玉婳自己自杀,倒是显得仿佛元泰逼着她一样。”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周孝和道,“这次就听你的,不管了吧!” . 这边周家不打算理会周贞娘的事情,可那边沈琼却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当初大理寺判案的时候他也是去了的,他眼睁睁看着周贞娘和沈琇被判了刑,沈琇还因为那事情丢了性命,现在周贞娘也死了,他怎么也压不住心头的火,只认为这事情一定是沈珉指使的。 沈珉去到陈王府和沈玉娇赵曦说起这事情的时候,沈琼便带着人冲去了安乐侯府。 如今安乐侯府有沈珉当家,自然不会让沈琼这么轻易就进去了。 于是沈琼恼羞成怒,便在大街上破口大骂了起来,言语中全是对沈珉的种种诋毁。这样的热闹自然引得众人来围观,等到沈珉回去的时候,便看在安乐侯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里面沈琼在述说着周贞娘的种种冤屈。 这样情形,沈珉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命身边的长随上前去把人群分开,然后走上前去了。 沈琼看了沈珉,更加来劲,于是怒喝道:“你害死了我母亲,你赔我母亲的性命来!” 沈珉嗤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不紧不慢道:“你忘了周氏为什么会进大牢?因为周氏毒害了当家主母,一个姨娘害死主母是怎样的大罪?你一个庶民当街诋毁谩骂有爵位之人,又是什么罪名?沈琼,你可想清楚你刚才在说什么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周贞娘的案子这些旁观的人哪里不知道呢?当初闹得那样大,几乎都成为了京城的谈资。 沈琼不管不顾道:“你害死我母亲,还当街狡辩!” “那么,就去刑部辩个清白好了!”沈珉不耐烦道,“官府自然会给我一个清白,再给你一个教训!” 沈琼嚷嚷道:“谁知道你与刑部有什么样的勾结!我才不去!” 沈珉冷笑道:“一边是往我身上泼脏水,一边是不肯去官府,看来你就是要让我坐定这个罪名了。如此我也不与你讲什么道理。”顿了顿,他向身边的人打了个眼色,便有拿着棍棒的人上前来,公然把沈琼打倒在地。 顿时,周围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沈珉也不管周围人在说什么,口中只道:“当初周氏身为姨娘,用□□暗害主母,最后导致主母身亡,因为这样的罪名,所以才被收监牢中,因她怀有身孕,按律例便延缓了行刑时间,如今她死在狱中,却是老天有眼,见不得她这样心地肮脏之人活在世上!你是周氏之子,焉知是不是与周氏有一样龌龊的心理?是不是今日跑来毒害我?是不是专门弄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再把脏水泼给我,来换得自己的无辜可怜?” 沈琼被打得抱头鼠窜,口中犹自道:“我……我没有害母亲!” 沈珉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府里走,并没有再理会他了。 . 安乐侯府门口这么一出闹剧自然就传到了沈玉娇和赵曦耳中。 第99节 虽然赵曦不欲沈玉娇来管周贞娘这件事情,但因为沈玉娇的坚持,他也无可奈何了,于是在沈珉走后,正在与她梳理着这事情的脉络,忽然听说安乐侯府门口这闹剧,赵曦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神色。 “这事情若是正常发生,理应不会传得这么快,这其中一定是有人推动了。”赵曦说道,“不过有沈琼这么一闹也好,轻易就能查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玉娇有些担心,道:“周氏这事情若查出来真的是有人毒害,按照律例,会怎么处理呢?” 赵曦安抚她道:“这一条条都有律例,大约也就是杀人偿命。” 沈玉娇叹道:“也不知怎么,这事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若是有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牵扯到你,该怎么办呢?” 赵曦笑道:“这能怎么牵扯到我?难不成还说我贪慕美色为了讨你欢心纵人行凶?” 而就这么一句玩笑话,在两天后的早朝上,忽然就成了真。 御史张志在早朝之上施施然站了出来,便参了赵曦纵人行凶,派人杀死了周贞娘。 赵曦有些错愕地看着站在前面侃侃而谈的张志,竟然觉得有些哭不笑不得了。 等着张志说完,今上看向了赵曦,道:“陈王可有话说?” 赵曦看了一眼张志,然后出列道:“御史风闻奏事无可厚非,但张御史这参得有些荒谬了,我与那周氏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她?杀了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张志信誓旦旦道:“这周氏乃陈王妃的继母,当初大理寺断案,这周氏害死了陈王妃生母,然后才被收监,殿下您便是因为要讨陈王妃的欢心,才纵人杀害了周氏。” 赵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若我要讨王妃欢心,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施压大理寺,判周氏一个斩立决呢?” 张志飞快道:“那是因为当时周氏已经被查出有身孕,所以按照律例,对孕妇是有宽待的。” 赵曦嘲讽道:“按照律例,就算是孕妇,若是判了斩立决,也会在她生下小孩之后执行。” 张志更加肯定道:“正是如此,大理寺秉公执法,只判了周氏流刑和鞭笞,周氏死不了了,所以殿下你才会为了讨陈王妃欢心,让人杀害了周氏!” 赵曦失笑了,道:“那么,张御史有什么证据这样说呢?据我所知,这件案子正在刑部彻查,不如让刑部尚书来告诉张御史,这件案子究竟是为什么好了!” 今上看了一眼张志,然后向游楷道:“这件案子可有结果?” 游楷恭敬上前,道:“这案子已经查过,也已经让仵作验尸,是有人在周氏的饭菜中投毒,才导致了周氏的意外身亡,并且投毒之人已经找出来了。” 今上挑眉,问道:“那么这投毒之人是谁?” 游楷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赵曦,然后道:“投毒之人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吏,据审问,是陈王府中的一个管事指使的。” 赵曦惊讶地看向了游楷,没有说出话来。 而这个时候张志便乘胜追击道:“这便是证据,陈王纵人行凶,证据确凿!还请圣上秉公处理!” 赵曦有些茫然地抬眼看向了今上,只道:“父皇,儿臣并未做此事。” 今上则只问游楷:“这管事可有传讯?” 游楷道:“还不曾传讯……这是在早朝之前才刚刚审出来的口供……这会儿应当已经有人去陈王府拿人了。” 赵曦道:“请父皇明鉴,儿臣并没有任何动机去做这件事情!” 今上看了一眼赵曦,转而看向了赵旸,问道:“太子如何看待此事?” 赵旸淡漠地看了赵曦一眼,出列道:“儿臣以为,既然有口供有证人,便好好审讯,若真的不是陈王所为,也要查出背后的指使者,为什么要给陈王泼脏水——若真的是陈王指使的,便应当按照律例来处置。” 赵曦张了张嘴巴,忽然说不出话来。 今上道:“既然如此,刑部便好好查清此事,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陈王便在宫中,不许出去了。” 赵曦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连乐给拉了一把。他茫茫然看向连乐,又看了看前面一脸担忧的游楷和沈清,嘴唇嚅嗫了几下,最终是没有出声了。 下朝之后,赵曦便被直接带进了延英殿。 今上倒是没有很恼火的样子,只是一直不曾说什么。 进去了延英殿,今上身边的高灵芝机智地在上了茶之后,便带着内侍女官们都退了出去,自己亲自守在了偏殿门口。 今上坐下之后,也示意赵曦坐下,不紧不慢道:“今日被参了这么一把,可有什么想法?” 赵曦委屈至极,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 今上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茶水,悠悠道:“除了这个,便没有别的想说?” 赵曦沮丧道:“儿臣真的没有做这件事情,儿臣这么做,对儿臣什么好处也没有啊!” 今上轻笑了一声,道:“如那张志所说,你沉迷女色,为了一个女人出头,仿佛也是说得通的。” 赵曦道:“但是……这个逻辑上就说不通啊!如果我只是为了想给娇娇出气,当初就让大理寺把这案子全压在周氏身上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今上笑道:“朕若是张志,便要跟着你这句话说,原来陈王你早有此心,你早就想讨好王妃,早就想弄死周氏,所以周氏就是你指使人去毒死的!” 赵曦没精打采地耷拉了脑袋,也知道今上是什么意思了。 今上道:“你府上也应该清理一二了,朕以为你回京之后,既然心思都在府上,就会把府上的人都好好清理的。” 赵曦沮丧道:“府上的人不是父皇您给的,就是母后给安排的,再有就是娇娇带过来的那几个……怎么会有信不过的人?” 今上好笑道:“今天这事情,还没给你一个警醒吗?虽然这些人的来路都很明确,但难保他们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就是有二心。这种人,可能就随时能要了你的小名。你想一想,若今天你的罪名坐实了,虽然你是宗室不至于丢了性命,夺爵肯定是会有的,或者还会被关起来,你愿意这样吗?” 赵曦听着这话,忽然察觉到什么,于是抬头看向了今上:“父皇,你是知道什么事情吗?” 今上微微笑了一笑,道:“你认为朕知道什么?” “知道为什么有人要陷害我!”赵曦睁大了眼睛,“父皇你刚才那样说,就是因为你知道,对不对?” 今上不答反问:“就算朕知道,又能如何呢?” 赵曦道:“既然父皇知道,就不会让我平白蒙受冤屈了!” 今上笑道:“你需要证明自己是受了冤屈,朕并不能保着你一辈子,若他日是太子登基在这皇位之上,他会如朕这样向着你吗?” 赵曦刚想说“为什么不能”,却又想起了朝堂之上赵旸说的那番话,顿时就没了声。 今上道:“今日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吧!等刑部把事情查清楚了,再看要如何处置你。” “若他们办出了冤案怎么办?”赵曦忽然觉得心里没有底。 今上道:“若真的办出了一个冤案,那也只好遵从案件的结果,给予你相应的处罚了。” 赵曦沉默了下去,忽然觉得有些丧气,又道:“父皇,你是皇帝,我是皇子,为什么要这样呢?” 今上摇了摇头,道:“朕的确是皇帝,但有的时候,朕也需要顺从大多人的意思。” . 皇后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特地从重华宫到延英殿来看赵曦,却被今上拦下了。 今上道:“这件事情敏感之处颇多,皇后还是等案件水落石出之后再安慰小曦吧!” 皇后只好道:“这样也罢,我便让人好好照顾陈王妃,免得小曦挂心。” 接着又有其他的皇子和公主也都想来延英殿看赵曦,今上倒是十分感慨了,一边让高灵芝拦下了自己的儿女们,一边向郁郁不乐的赵曦道:“你平日里的人缘倒是好,平日里朕都没见着他们这么勤来看朕。” 赵曦没精打采道:“父皇和儿臣又不一样,父皇是皇帝,平日里那么威严,大家想亲近也不敢呀……” 今上摸了摸他的脑袋,欣慰道:“还好有你这个不怕朕的,敢和朕插科打诨。” 赵曦趴在了矮几上,道:“可是父皇,这件事情明明不是我做的,明明和我无关……我刚才在想,如果被弹劾的是太子哥哥,父皇也会一样对待他吗?” 今上想了想,道:“阿旸与你不一样。” 赵曦问:“所以父皇会向着他么?” 今上道:“父皇其实更偏向你。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朕自然会对他寄予厚望,相应的,许多事情我会交给他自己学着处理,这样,他将来成为帝王的时候,才不会茫茫然不知所措。而你是朕心疼的小儿子,许多时候就只想纳在双翼之下,想着能为你遮风挡雨。” 赵曦抬眼看向今上,忍不住眼泪汪汪:“可是这次父皇为什么不这么做了呢?” 今上道:“朕也想看清一些朕从前没有看清的事情——还有人。” . 沈玉娇在得知了朝中的事情时候,已经是游楷亲自带着人到陈王府来拿那个据说让人毒杀周贞娘的管事的时候了。 她十分惊诧地看着游楷把那个叫李祥的的管事给带走,然后又听着游楷说了朝上的事情,一时间心乱如麻。她没想到周贞娘的事情最后真的应在了赵曦的身上,顿时有些忙乱了。 游楷走后,皇后便派了身边的女官叶乐到陈王府来了。 叶乐不仅来了,还带着女医和宫里面的嬷嬷们,她向沈玉娇道:“娘娘说这会儿陈王殿下在宫里面,让奴婢带着人到府里面来照顾王妃,王妃若有什么事情,便直接与奴婢说就可以了。” 沈玉娇于是问道:“小曦在宫里面可还好?” 叶乐道:“陈王殿下现在和圣上一起在延英殿,王妃便放心吧!” 听着这话,沈玉娇焦虑的心略微放下了一些,她知道,若是今上压根儿不相信赵曦,就不会把赵曦还放在自己身边。 叶乐又道:“王妃现在是双身子,更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为这些琐事操心了。” 沈玉娇点了头,这个时候,也只能劝自己不要太过担心了。 有叶乐在陈王府,许多人也不敢去陈王府造次了,就连有心去陈王府闹一闹的沈琼,都识趣地转回去回家了。 沈珉倒是想来陈王府看望沈玉娇,但沈清亲自上门来告诉他,这会儿陈王府都被人盯着一言一行,他与沈玉娇的关系虽然亲近,但这时候也要保持一定距离,让人去问好就行了,倒不必亲自跑这一趟,免得给陈王赵曦带来麻烦。 于是沈珉便让人悄悄送了信进去,然后便焦虑地等着刑部断案了。 . 就在赵曦关在了延英殿,陈王府中一片安静的时候,东宫却非常不安静了。 新近派给赵旸的辅臣们都是一些朝中老臣,他们被今上叮嘱要多多监督赵旸的一言一行,若赵旸有什么行事出阁的地方,一定要当面指出来。 这原本就是今上对赵旸的一个警告,对这些年赵旸在女色上种种乱行,今上也是颇有微词,思来想去,便采取了这样的方式,一面能表现出自己仍然对太子的器重,但另一方面也是给予太子警告。 赵旸自然能看出这样的意思,他甚至能看出来今上对赵曦的偏疼,但能看出来是一回事,真的面对这些大臣们对自己毫不留情的直言进谏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十分难堪地听着被今上指派过来的唐胜慈在他准备去看公孙良娣的时候说道:“殿下身为太子,自然要明白太子妃意味着什么,偏宠对于太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良娣为妾,太子妃是妻,殿下要做天下人的表率,不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出来!” 赵旸冷笑了一声,道:“孤只不过去看一眼公孙良娣,哪里就到了你所说的宠妾灭妻的程度?” 唐胜慈坚持道:“还请太子殿下约束自己的行为。” 赵旸嘲讽道:“你是臣孤是君,你需要听从孤的吩咐,而不是对孤的行为指手画脚。” 唐胜慈道:“臣听从圣上的意思来到东宫辅佐殿下,自然是要监督殿下,直到殿下走上正途的!” 面对这样坚定的唐胜慈,赵旸勃然大怒,可又偏偏不能发火,于是只好憋着一肚子火去了一趟舒氏那里。 舒氏也知道赵旸并不喜欢自己,她大约也没有与他培养感情的心思了,见到赵旸过来,便让人把赵椿和赵檀给叫来。 “两位小殿下也许久没见殿下了。”舒氏这样说道,“殿下就陪着小椿和小檀坐一坐吧!” 赵旸勉强在舒氏的院子里面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赵椿和赵檀来了,他脸上才有了一些笑意。 赵椿和赵檀两人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便规规矩矩站在了赵旸的面前。 第100节 这样拘谨陌生的样子,让赵旸有些恼火了,他板着脸道:“你们倒是长大了,连一个笑脸都不知道给父王了么?” 赵椿看了一眼赵旸,道:“我与弟弟想去延英殿看小叔叔,父王带着我们过去吧?” 赵旸皱了眉,道:“这可不行,你们小叔是被关押在延英殿,自然所有人都不能去看他的。” 赵椿却道:“父王是太子,若父王想去,皇祖父也不会阻拦的。” 赵旸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你们小叔做了错事,孤并不想去看他,也希望你们不要与他有什么关系。” 赵椿深深看了一眼赵旸,拉了赵檀的手,道:“既然父王不愿意带着我们去,我们便自己去了。”一边说着,他便转了身,要带着赵檀往外走。 赵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你们连父王的话也不听了?” 赵椿压根儿没理会赵旸的怒火,就那么从容淡定地带着赵檀往外走。 见喝止不住他们俩,赵旸便把火气撒向了舒氏:“这就是你平日里教导的么?!” 舒氏不卑不亢道:“小椿和小檀都这么大了,都已经懂事了,这些话自然不需要臣妾教导。” 赵旸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赵椿在外面吩咐人准备肩舆的声音,于是忍着怒火走了出去,只见赵椿已经把赵檀抱上了肩舆,自己也正准备坐上去。 看着赵椿照顾赵檀的样子,赵旸忽然心软了——他想起来从前的时候,他也是和赵曦两人这样相互照顾。 “罢了,孤陪你们过去吧!”赵旸上前去这样说道。 . 到了延英殿,赵旸带着赵椿和赵檀进去正殿中先见过了今上。 赵椿在今上身边待过几年,倒是不怎么怕今上,而赵檀性子和赵曦累死,也不怎么害怕今上的威严。两人行礼之后,便乖乖地依偎在了今上的旁边。 赵椿问道:“皇祖父,小叔叔在哪里呀,我们想去看他。” 赵椿跟着点头道:“皇祖父,你没有打小叔板子吧?他还能不能带着我们去打马球呀?” 赵椿又道:“皇祖父,小叔叔那么好,是不会做坏事的!” 这一连串说下来,今上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便让人带着他们兄弟俩去后面见赵曦,口中又道:“你们不要闹着你们小叔了,等过段日子冬狩的时候,让你们小叔带着你们打猎去。” 赵檀听着这话便欢呼了起来,又趁热要求道:“还要打马球,我要小叔亲自教我打马球!” 今上笑道:“那你去和你小叔说去!” 赵檀欢天喜地的拉了赵椿的手,小哥俩就往后面跑去了。 赵旸看着自己一双儿子的背影,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今上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赵旸坐下,口中仿佛不经意道:“方才还听高灵芝说东宫吵吵闹闹的,是为着什么事情?” 延英殿与东宫离得近,若是东宫吵闹声大一些,的确可以传到延英殿来。 赵旸略微有些尴尬,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儿臣让他们小声些。” 今上也不去问究竟是什么情形,只点了点头,道:“你是太子,凡是要稳重些,从前你做得便很好,可最近便有些浮躁了。” 赵旸道:“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今上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也应当与小椿小檀更亲近些,他们这年纪正是好玩好动的时候,你多些耐心,这样他们才会与你亲近。” 赵旸道:“儿臣……儿臣对他们也十分有耐心了,只是也不知为什么,他们仿佛总对小曦更加……更加喜欢一些……” “那便是你平日里对他们关心不够的缘故。”今上语重心长道,“难道你的马球打得比小曦差吗?是因为你没有好生带着小檀玩过,所以他才会惦记着别人教他。” 赵旸张了张嘴想辩驳,却又发现找不到辩驳的话语了。 今上着意看了他一眼,又道:“许多事情,你不能只往别人身上去找责任,许多事情发生了,最后没能按照你的想法来,或许源头就在你自己身上。”顿了顿,今上意有所指又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 赵旸艰难道:“儿臣倒是觉得,儿臣一直没有变过……” 今上轻笑了一声,反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赵旸垂眸,这一次语气十分肯定了:“是,儿臣一直都没有变过……” . 赵椿和赵檀摸去了延英殿的后殿中,便看到赵曦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赵檀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一下子扑在了赵曦的身上,哈哈笑道:“小叔叔,你意外我来看你吗!” 赵曦一下子没防备,差点儿下意识就把赵檀给扔出去,听到他的声音了,才改成把他架起来抱在手里,然后一回头又看到小大人一样的赵椿,便也笑了起来,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赵檀手舞足蹈地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口中道:“我和哥哥想来看小叔叔呀,然后就让父王带着我们来了!父王这会儿在前面与皇祖父说话呢!” 赵椿则挨着赵曦坐下了,道:“小叔叔,你这次会在宫里待很久吗?” 赵曦坐直了身子,顺手摸了摸赵椿的脑袋,道:“我也不知道要待多久呢……” “那我和哥哥天天都来陪你。”赵檀也挨着赵曦坐下了。 第一百零九章 -流产 东宫官属中有三太三少、左右春坊、家令寺、率更寺、仆寺和十率府等名目。东宫官一般比较闲散,没有什么职权,而其中有那么一个小官,名叫焦一伟,乃是左春坊中庶子。他从前是因为学识上颇有些见解,被赵旸破例升为左庶子,有那么一段时间,也颇受赵旸的器重。 可东宫最不缺的就是有见解有才华的人,今上也从来都会让有贤德的人去东宫辅佐赵旸,渐渐地,焦一伟便不再那么得到赵旸的器重了。 焦一伟出身寒门,能走到这一步,心思自然比旁人更多一些,他知道了早朝上赵曦被弹劾的事情,也知道现在赵曦被拘在宫中,刑部又在查案,于是便等到赵旸从延英殿回来之后,去求见了赵旸。 赵旸刚从延英殿回来,正是满心不顺的时候,忽然听说焦一伟求见,倒是有几分不耐烦,正想让人打发了他走,可转念一想,东宫如今种种都被今上看在眼中,他打发了一个小官倒不要紧,若是被有心人说去了今上身边,又免不了会有明里暗里的敲打。于是他便让焦一伟进来了。 进到殿中,焦一伟先行了礼,然后道:“小臣今日,是来为殿下排忧解难的。” 赵旸几乎是嗤笑了一声,道:“你知道孤在烦什么?就敢说能为孤排忧解难了?” 焦一伟不慌不忙道:“小臣自然能知道殿下在忧心的是什么,殿下忧心的必然是陈王的那宗案子——当然,殿下想的却不是破案还陈王一个清白。” 赵旸眼眸危险地眯起来,道:“你胆敢挑拨孤与陈王之间的兄弟关系,该当何罪?” 焦一伟半点儿也不害怕,只胸有成竹道:“殿下的心思小臣看在眼里,哪能不知道呢?殿下是中宫嫡子,陈王殿下亦是中宫嫡子;殿下如今受到了颇多非议,而陈王殿下却是赞誉一片……殿下的处境,小臣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大胆!”赵旸勃然大怒,喝止了焦一伟,“你再胡说八道,便脱了官服回家去!” 焦一伟却笑道:“殿下要在圣上面前做一个孝顺的皇子,要在天下人面前行那兄友弟恭之事,可殿下心中的苦涩,谁能看到呢?” 赵旸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倏地起身,一下子把焦一伟从地上给拎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最好闭嘴,否则孤有一千种办法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焦一伟被抓住了脖颈,顿时便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了,可他仍然说道:“殿下,小臣有办法为殿下……为殿下解忧……” 赵旸手一松,把他掼在地上,没有接话,却也没有叫人进来把他给拖出去。 焦一伟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看向了赵旸,道:“殿下放心,这些事情,小臣一定为殿下办得妥妥当当。” 赵旸沉默了许久,只道:“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会去做什么。” 这话一出,焦一伟脸上迸发出了隐约的喜色,却是谨慎地笑道:“殿下说的是。” 赵旸转了身,不再看他一眼,又道:“你出去吧,孤就当做你今天不曾来过。” “是。”焦一伟恭敬的答道,然后几乎是欢喜不能自胜地飘出了正殿。 . 刑部衙门中,游楷一边听着李祥的审讯词,一边紧锁眉头。 若是让他自己来说,他是不信赵曦会对周贞娘下手,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就用了府里面的人,这显而易见是有人设局,这局算不得太高明,但却是一击即中。 一旁的侍郎单如玘翻着卷宗道:“圣上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我们底下人难做了。” 游楷情不自禁地点了头,道:“也不知圣上究竟是如何打算。” 单如玘道:“太子殿下这一次的态度也是微妙,难不成是圣上想给陈王殿下一个教训?” 游楷摇了摇头,道:“倒是不像——但现在又有些拿不准了。” 单如玘合上了卷宗,道:“若是按照这卷宗来,倒是十分明显,这李祥的供词中就说了是陈王指使的,虽然陈王在朝堂上就已经否定了,但现在并没有证据能说明李祥是受到了他人的指使,并且,按照咱们办案的程序,此时应当需要提审陈王和陈王妃了。” 游楷看了一眼单如玘,苦笑道:“如今陈王在宫里面,陈王妃被皇后娘娘照看着,谁敢去?” 单如玘摆了摆手,道:“这案子落到我们刑部来,真好比是烫手山芋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人进来通报,说是东宫左庶子焦一伟来了。 游楷愣了一下,一边让人去把焦一伟请进来,一边看向身边的单如玘,道:“这是太子殿下来给提示了?” 单如玘笑了一声,道:“若是真的,这案子也就会有头绪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焦一伟就进来了。他虽然是东宫官,也官至五品,但在京中也算不得什么。他上前微微笑着见了礼,口中道:“下官前来是为了陈王殿下的案子。” 游楷和单如玘乍一听这话,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头:这句话实在是太多深意了! 周贞娘意外在牢中死去,算是大理寺的案子,算是刑部的案子,却怎么都不会安到陈王头上,焦一伟这话一出,仿佛就已经认定了陈王就是主使一样。 单如玘道:“若左庶子是来过问周氏意外身亡一事,卷宗都在这里了——只是不知,左庶子是奉命前来的么?” 焦一伟道:“自然是奉命前来。”一边说着,他便上前去,极为熟练的样子就要去翻案几上的书册。 游楷却伸手压住了面前的卷宗,表意不明地看着他,道:“敢问是奉谁的命令?此事圣上命我刑部彻查,却是未说过东宫要伸手的。” 焦一伟不慌不忙道:“这件事情,自然是太子殿下关心陈王殿下了,两位大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游楷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焦一伟,心下有些不确定了。 单如玘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究竟是如何呢?” 焦一伟道:“太子殿下在早朝上就已经说过了,若此时与陈王殿下无关,自然是要查出幕后主使,若是与陈王殿下有关,便要追究责任秉公处理。两位大人难道不知道么?” 游楷和单如玘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非常不确定的神情。 焦一伟收回了手,微微笑道:“不知刑部办案到哪一步了?可有提审嫌犯?” 单如玘道:“陈王府的管事李祥已经招供了,但现在还未有更多的进展。” 焦一伟又问道:“既然已经招供,可有说是谁主使,又有谁参与?” 游楷皱着眉头问道:“左庶子前来,真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焦一伟气定神闲的笑道:“若非如此,下官以什么身份,敢来问询两位呢?” 单如玘拉了一把游楷,又道:“因接下来要传唤便是陈王与王妃,现在我们都还未派人前去。” 焦一伟问道:“这又是为何?” 游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打量着焦一伟,仿佛在质疑他凭什么这样问。 而单如玘则道:“这其中缘由也不必多说,那两位都身份贵重,刑部要传唤,也是要请示圣上的。” 焦一伟轻松地一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便来帮你们一把,陪着你们前去陈王府传唤一次吧!想来是有了东宫在后头,你们办事也应当快许多了。” 第101节 单如玘一惊,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了游楷。 游楷沉吟片刻,却道:“既然如此,便让左庶子带着人前去吧!” 焦一伟笑道:“能快些把这案子给破了,还计较什么手段呢?” 那边焦一伟带着人离开刑部就去了陈王府,这边游楷就命人收拾了东西准备进宫了。 单如玘急道:“尚书现在进宫做什么?那左庶子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游楷叹道:“此番非进宫不可了,虽然不知那左庶子会惹出什么事情来,但得先让圣上知道,这些动作并非出自我们刑部本意,而是东宫太子殿下的意思!” 单如玘听着这话,忽然觉得有些心慌:“难不成太子殿下就是想让陈王殿下……” 匆忙之间游楷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去延英殿,他道:“这皇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做臣子的不要妄自揣测了!你在衙门里面盯着,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立马让人送信进宫去!” 单如玘一口答应了下来,就送了游楷离开。 . 焦一伟一路到了陈王府门口,便让人去叫门。 府中叶乐才刚把沈玉娇劝解开来,又服侍着她睡下了,乍一听外面有刑部的人过来,便皱了眉头。 “让高松去看看是什么人,若是不相干的,便直接打发了,就说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谁也不许打扰。”她对木樨吩咐了一句。 木樨得了这句话,便去和高松说。 高松开了角门,见是焦一伟在外面,便把叶乐的话给转述了。 焦一伟不曾见过高松,也不知道高松就是当初今上赐给赵曦的内侍,此刻他见是个内侍模样的人,便不放在眼里,只大模大样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刑部办的可是人命关天的案子,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陈王妃既然与案子相关,就应当接受审讯!” 高松不卑不亢道:“若您想传讯我们王妃,便先去宫里头请旨好了,您带着宫里头的旨意来,我们自然会开门的。” 焦一伟冷哼一声,道:“瞧瞧这话,显然便是做贼心虚了,若是没做过,为何这样遮遮掩掩?”顿了顿,他向身后的人道,“你们上前去,把这门给我撞开!今日刑部办案,可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 他带着的都是刑部的衙役,衙役们跟着前来,可没想到还要闯陈王府,这会儿便有些退缩了。 一人劝道:“还是先去宫中请旨吧!若是有旨意再办事,也就正当多了。” 焦一伟却道:“今日既然已经前来,那么便由不得推脱了,你们按照我的意思来办事便是了!” 虽然不情不愿,但衙役们还是上前去,果真开始撞门了。 高松眉头一紧,便把角门一关,命府中的侍卫们守好大门,不许有人闯进去,然后自己就去找叶乐商量办法了。 叶乐听说外面竟然还敢闯王府,脸上的惊讶都掩饰不住,她道:“这来的是什么人?我在这里便是代表了娘娘的凤驾,他这么做,倒是不怕给治个大不敬之罪?” 高松道:“姑姑不如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下一道明旨。” 叶乐皱了皱眉头,却听到前面一阵喧哗,生怕惊动了沈玉娇,便道:“先不管那么多,你带着府里面的侍卫们去前头守着,木樨在这里看着你们王妃,我从后面出去进宫一趟,这事情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样匆忙的安排之后,叶乐便进宫去了。 木樨一边守着沈玉娇,一边听着前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心里越来越慌乱。她问戴嬷嬷:“不如现在让王妃收拾一下也从后面离开府里进宫去?外面也不知哪来的人,竟然这样猖狂了!这还是天子脚下,王妃是亲王妃身上有诰命的,他们就敢这样冲撞?” 戴嬷嬷让一个小丫头去看看前面情形,倒是也赞同了木樨的说法,便和她一起把沈玉娇给喊醒了。 沈玉娇睡得正朦胧,听到木樨和戴嬷嬷的声音,又隐约听着前面的动静,醒来之后倒是十分迷茫。她捧着肚子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外面是怎么了?叶乐姑姑呢?” 木樨简单把事情给说了,又道:“不如现在王妃也从后门走了进宫去吧!也这不知是哪里来的人,竟然敢冲撞亲王府了!” 沈玉娇听了一会儿,好容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理清楚了,顿时只觉得有些荒谬。她道:“既然是刑部的人,那就请进来好了,免得说我们仗势欺人。” 戴嬷嬷道:“这万万不可!瞧着他们这架势,哪里是我们仗势欺人了,分明是他们在以下犯上!姑娘不必给他们好脸色,还是早些进宫去!” 沈玉娇想了一想,倒是觉得这事情没有戴嬷嬷说的这么严重了,道:“就如嬷嬷说的,我是亲王妃,他们还敢拿我怎么样呢?今日朝上的事情已经让小曦十分被动了,若府上有出现了侍卫阻拦刑部的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少折子弹劾小曦呢!就算为了小曦着想,此刻我也应该去见一见那位刑部官员。哪怕不去刑部,也要把事情给说清楚,并非是我们不配合刑部的审讯,而是他们也需要按照规矩来。” 见她这样坚定,戴嬷嬷与木樨也劝不住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往前面走。 前头高松带着侍卫正把焦一伟和那些衙役们包围了起来,而焦一伟则大声叫嚣着说陈王府包庇犯罪,此时此刻府门口围了许多人。 沈玉娇一露面,焦一伟便露出了一个嘲讽十足的笑容来,口中道:“瞧瞧,这就是陈王妃?公然撺掇了陈王犯罪杀害继母还不配合刑部审讯?” 高松一惊,急忙回身去请沈玉娇进去,并小声道:“王妃不要理会此人,他并非刑部的,而是东宫的左庶子,也不知是怎么带着刑部的人过来了,看着就是要挑事,王妃如今是双身子,更加要小心!” 沈玉娇原本以为是刑部官员前来,听着高松这么一说,便微微皱了眉头转身准备走了,她也叮嘱高松:“我进去了你就直接关门,再闹便去京兆府报案,说有人冒充刑部官员。” 高松应了下来,便护着沈玉娇往里走。 见沈玉娇要走,焦一伟也不管不顾了,他只向身后那些围观的群众高声道:“这就是草菅人命的王妃,今日她杀害了继母,他日就会残害无辜百姓!我乃奉刑部办案,要提取她询问,各位乡亲们便帮我一次,将这恶毒王妃拿下!” 围观的群众看了这么久,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听着焦一伟这么煽动的话语,竟然真的有那热血无脑之人就要冲上前去。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很快陈王府门口的局势就不是侍卫们能控制的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孩子从人群中钻到了府门口,狠狠地撞向了沈玉娇,口中犹自喊着:“恶毒王妃快去死吧!” 沈玉娇不防这么一撞,下意识去抓旁边戴嬷嬷的胳膊,周围的人也顿时乱成一团,高松一脚踹开了那小孩,想把沈玉娇给拉住! 慌乱之下,木樨眼疾手快先扑倒在地上把沈玉娇抱住,戴嬷嬷一边搂着她的上半身,一边努力让她不要跌倒在地上。 可她如今月份也已经大了,肚子也不是刚怀孕时候那样,这样一跌到,就算周围人都伸手去救,也免不了磕碰,最后仍然是跌到在了木樨身上,然后便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 高松一急,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和雷判说若有人冲撞了直接打死,然后便让人抬着沈玉娇往里面去。 有了直接打死这句话,雷判也不束手束脚了,侍卫们亮了刀,衙役们不敢上前,就连义愤填膺的群众们也都闭了嘴。 而焦一伟脸上闪烁着兴奋而嗜血的光芒,口中犹然道:“草菅人命的陈王与陈王妃,明日早朝之上,便是你们的最后下场!” 雷判绷着脸看着焦一伟,握紧了手中的横刀,口中道:“若今日王妃出了什么岔子,今日在场的各位,就都不会有好下场!” 焦一伟得意洋洋的看着雷判,却不防身后忽然来了人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带着人来的,是羽林大将军诸葛乃友,他面无表情地让身后的羽林军把陈王府门口所有人都包围起来,就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许走,口中冷漠道:“冲撞亲王府,以下犯上,死罪!” 焦一伟看了一眼诸葛乃友,义正言辞道:“我乃东宫左庶子,为着陈王的案子来的!” 诸葛乃友并不理会他,只看向雷判,道:“圣上有旨,今日起由羽林军来护卫陈王府安全,尔等守卫王府不力,杖责三十!” 雷判心服口服,并不辩驳。 然后诸葛乃友看着羽林军把门口这些人一一收押起来,最后看向了焦一伟,口中道:“身为东宫左庶子,假传东宫旨意,当斩!来人,把这逆贼给抓起来!” 焦一伟后退一步,脸上终于浮现了害怕的神色,道:“我乃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 诸葛乃友仿佛并没有听到一样,只让人把焦一伟给抓了起来,然后他看向雷判,道:“我先带着这人进宫一趟,你们好好守卫王府,再有人敢冲撞,便用你的横刀将其斩落刀下!” 这时,高松从里面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他脸上甚至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血迹,一看到诸葛乃友,他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只道:“快快进宫传太医!府里面的医官还有叶乐带来的医女太医都不顶用了!快进宫去!” 诸葛乃友一愣,也不多问,就让身后人牵了马来,道:“你和我一起进宫,我去找太医,你去和陈王说府里的事情!” 高松也知道事情紧急不容推脱,于是便上马匆匆和诸葛乃友进宫去了。 . 延英殿中,赵旸跪在今上面前哭道:“儿臣真的没有让人去刑部……请父皇明鉴!” 今上身边,皇后抿着嘴唇坐着,叶乐站在一旁;丹阶之下,是游楷和赵曦分别站在两边。今上看了一眼赵旸,问道:“那左庶子焦一伟为什么会去刑部,还假托是你的意思?” 赵旸哭道:“儿臣不知,儿臣今儿带着小椿和小檀回去东宫之后,就只在正殿坐了坐,那焦一伟求见的时候,儿臣想着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就见了。他说了许多混账话,儿臣不乐意听,就把他赶走了……儿臣也不知道他离开东宫之后就去刑部了!” 今上冷漠地哼了一声,道:“敢带着人去冲撞王府,这胆子也够大了,这就是你东宫的官?比朕朝中的大臣们还要有胆量呢!” 赵旸含着眼泪看向今上和皇后,道:“儿臣派这么个人出去做什么呢?这人所作所为都是在挑拨儿臣与小曦之间的关系,儿臣这么做,不是在坑害自己吗?” 赵曦在一旁看着赵旸与今上的对答,又想到刚才听游楷和叶乐说的那些事情,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得赵旸如今假惺惺的,都不似从前了。 正说着,外面高灵芝进来通传,说是陈王府的高松求见。 今上烦躁地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高松一进到延英殿中,什么也顾不上,便连滚带爬的扑倒了赵曦跟前,口中哆嗦道:“殿下快回去看看王妃……刚才府门口一个小孩子把王妃推倒了,已经见了红、我、奴婢……殿下……殿下快回去看看!” 赵曦只觉得脑子一嗡,几乎要站不稳了,下意识问道:“怎么可能?” 高松哭泣道:“刚才诸葛将军去请太医了……殿下快跟奴婢回去吧……” 赵曦茫茫然抬头看向了今上,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音。 皇后一拍几案站了起来,当机立断:“小曦先回王府去!今天的事情,等娇娇的胎保住了再说!” 今上也点了头,道:“小曦先回去,带着太医正一起回去,救人要紧!” 高松一听这话,便连拖带扶地拽着赵曦往外走,起初赵曦的脚步还有些趔趄,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大约是缓过劲来了,便匆匆往外跑去。 赵旸愣愣的看着赵曦的背影,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没有出声。 皇后上前来,劈头就给了赵旸一耳光,口中道:“今日之事,若不是你存了不好的心思,你宫中的人怎么敢擅自跑去刑部?若是娇娇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今后和小曦还如何相处?” 赵旸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了皇后,嗫嚅了一声“母后”,便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后转而看向今上,道:“今日之事,也是臣妾对太子教导无方,臣妾没有教会太子为人处世的道理,还请陛下责罚。” 今上疲惫的摆了摆手,道:“太子先回东宫反省吧!” 赵旸也知道这事情彻底闹大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今上复又看向游楷,道:“周氏的案子交给你好好把握,切不可再让别人插手。” 游楷急忙答应下来,便也退了出去。 人都退下了,皇后一抹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今上上前去,揽着皇后的肩膀,道:“太子今日这事情,或许也真是底下的人妄自揣测他的意思,等那焦一伟押送到牢里去了,好好审问一番,也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皇后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对阿旸诸多宽容,可阿旸这些年哪里像从前呢?竟然半点没有从前那温良仁厚的样子了,一日比一日刻薄一日比一日尖酸,我都不知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年薛氏没了,我只以为他会伤怀几日,可哪知……” “不必多说了。”今上叹道,“朕想着,他是朕从小培养的太子,虽然现在是一时走上了歧途,但他日一定能慢慢回到正轨的。” . 赵曦赶回陈王府的路上脑子里面一片乱纷纷。 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来那年在宫里面与沈玉娇见面的情形,又想起来之后那几年和她一起玩耍成长,再便是成亲之后的鹣鲽情深,脑子里面浮现了那样多的美好,可最后却被高松的那句“不好了、见了红”给砸得粉碎。 他不敢想府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却又想快些见到沈玉娇,确定了她安然无恙才好,这么胡思乱想着,便到了陈王府门口。 他来不及下马,就直接骑着马冲进府里面,一直冲到了正院中,才慌忙下马往屋子里面跑。 然而一进去,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看到赵曦,木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着头哭道:“殿下,是奴婢没用,没有保护好王妃……刚才王妃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但已经没气了……” 赵曦来不及去听木樨在说什么,便直接往内室走。 旁人哪里敢拦,只由得他闯进了血房。 床榻之上,沈玉娇面如白纸,呼吸微弱,王府的医官还有宫中的医女太医们围在她身边,慌乱地处理着她的下红不止。 第102节 或许是感应到了赵曦进来,沈玉娇睁开了眼睛,目光涣散地看了看周围,最后落在了赵曦身上。 “小……曦……”她动了动嘴唇,只发出了吐气的声音。 赵曦含着眼泪冲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我在呢……你一定要坚持坚持住!太医正都已经来了,很快就会好了……” 沈玉娇扯了扯嘴角,却无力笑出来,也没有力气说什么了。 赵曦用力握着沈玉娇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不过就是一个孩子,将来我们还会有更多孩子的,你不要离开我……” 沈玉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仿佛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赵曦不敢松开她的手,只看向旁边忙碌的太医,颤声道:“王妃无碍的,对不对?” 满手鲜血的太医一边吩咐身边的人去准备药材,一边肯定道:“只要能止血,就能救回来!” 旁边的医女也道:“刚才已经给王妃用了药,现在只要能止血就好了!” 赵曦闭了闭眼睛,也不管他们说的是实情还是安慰的话,只紧紧握着沈玉娇的手,不愿松开,更不愿离开这里半步。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从天黑到天明又是天黑,赵曦握着沈玉娇的手枯坐,忙忙碌碌的医官们开了方子给沈玉娇灌下去,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收拾着房中的狼藉,最后终于得了一句王妃应当无大碍了,只要能醒来就行。 赵曦被叶乐搀扶起来,交给高松去梳洗。 叶乐是什么时候来的赵曦已经不知道了,他也无心去问,只懵懵懂懂地跟着高松走。 高松也是一脸狼狈,一边扶着赵曦往旁边的屋子走,一边道:“娘娘不好亲自过来,于是昨儿就让叶乐姑姑过来盯着,说府上的事情现在就交给叶乐姑姑管着。” 赵曦麻木地点了头,由着高松给自己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才木木的回过神来问:“这是什么时辰了?” 高松道:“已经快三更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赵曦却毫无睡意,问道:“太子派人来过么?” 高松道:“不曾派人来……” 赵曦自嘲地笑了一声,道:“真是……我早该知道,他已经不是我哥哥了……” 高松一愣,慌忙道:“殿下慎言……” 赵曦嗤笑,口中道:“怕什么?他都派人来冲撞我的亲王府了,我还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你死我活,大不了……” 高松冲过去捂住了赵曦的嘴巴,哭道:“殿下别说了……这会儿府里面都诸葛将军守着,要是什么话被圣上听到了……就不好办了……” 赵曦满不在乎,道:“有什么不好办?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高松求道:“殿下看在王妃现在还未醒的份上……便少说两句吧……今日您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朝呢!” 赵曦听着这话才点了头,却又起了身要去看沈玉娇。 高松拉住他,道:“您今日不能再不休息了,说不定明天早上王妃就醒了,您现在先休息吧!” “不,我就去看看。”赵曦说道,“我就看一眼……” 高松无法,便只好跟着赵曦重新过去了。 赵曦在沈玉娇的床边坐了许久,只是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最后仍是叶乐大着胆子上前来把他劝开,高松便带着他走了。 . 下了雪。 延英殿今上坐在软塌当中,低着头似乎在看手中的折子。厅中央站着一个穿着枣色衣服的男人,缓缓开了口:“圣上,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都已经查过了……” “朕心中自有分寸。”今上抬了头,看向那男人,“你把东西放下,便先退下吧!” “圣上!”那人还想再说什么,急切地抬了头。 “沈冀,退下。”今上平静地看着那人,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唤作沈冀的男人迟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缓缓退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了,今上静坐在延英殿中,折子放在手边,不知在想些什么。高灵芝悄悄进到殿中来,声音很轻:“圣上,皇后求见。” 第一百一十章 -兄弟 一场雪下得又大又密,北风呼啸,很快整个京城都包裹上了一层银白。 今上站在延英殿的回廊下看着层层叠叠的宫阙,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没有见皇后,只让高灵芝送她回去重华宫,自己则从温暖的大殿中走出来,站到了这冷风当中。 高灵芝去了许久才回来,见到今上在外面,也唬了一跳,他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恭谨地开口道:“奴婢已经把娘娘送回重华宫,娘娘说明日还会来见陛下。” 今上听着这话,轻轻笑了一声,道:“她倒是执着得很——明知道朕根本都听不进去关于太子的事情了。”顿了顿,他又道,“还是让沈冀来一趟吧!” 高灵芝微微愣了一下,急忙让身后的小内侍去找沈冀过来,然后道:“陛下不如先进殿中?外头风大雪大,又这么冷,殿中有地龙,暖和多啦!” 今上看了一眼高灵芝,又扫了一眼身后那些冻得发抖的小内侍们,倒是一笑,道:“那便进去吧!” 高灵芝跟随今上许多年了,也知道这个时候能说几句玩笑话,于是道:“陛下心疼这些小子们,倒是让他们也跟着陛下沾光了。” 今上淡淡一笑,道:“你们做内侍的也不容易,跟在朕身边的更加不容易了。” 高灵芝听着这话便不敢再接话了,只跟随着今上进去殿中,然后便张罗着让人送了热茶上来。 过了不多久,沈冀就重新回来了。 沈冀的身份说起来倒是有些敏感,乃是飞龙卫将军,这飞龙卫是今上登基之后才设立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今上捏在手里的私军,用来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一些不太方便交给朝中公开处理的事情。这一次东宫焦一伟的事情,便直接交给了飞龙卫去调查。 沈冀在风雪中来了又去,这会儿鼻头冻得通红,进到这暖如春日的殿中后,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对太子之事,有何看法?”今上倒也没计较他的失仪,而是命他坐下了,然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沈冀想了想,道:“方才给殿下的卷宗中,此事已经十分清楚了。” 今上已经翻过了沈冀送来的卷宗,此刻听到他这么说,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沈冀小心地看了今上一眼,道:“方才臣想说……但陛下让臣出去了……” “这会儿你就可以说了。”今上不冷不热道。 沈冀抿了抿嘴唇,道:“这件事情,太子或许只是无意,但那左庶子却是有心的。臣命人查过那焦一伟,他寒门出身,当年也是一层层考上来的,之前是在翰林院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然后破例提拔到东宫。之后在东宫便再没有进过一步。从东宫中其他人口中来看,此人是有心钻研的,奈何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在太子殿下跟前展露心思。这一次,他便是抓紧了这个机会,然后想为太子殿下来‘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今上唇边的笑容有些嘲讽,“东宫中还有多少像这焦一伟这样等着想给太子排忧解难的人?” 沈冀道:“从臣的排查来看,这些人倒是多得很,毕竟东宫属臣便依附于东宫,若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不测,他们便在仕途上走到了尽头了。” 今上嗤笑一声:“真是好笑,如此说来,便是这些人撺掇着太子做坏事了?” 沈冀顿了顿,却道:“臣以为,若是太子殿下向来都无心或者向来都无所表示的话,这些投机取巧的人,便不会生了这些心思。” “所以,你认为太子如今还是一个称职的太子吗?”今上抬眼看向了沈冀。 沈冀与今上的年纪相当,先帝晚年时候就跟随今上左右,一直都能算是今上的左膀右臂,有许多话别人不敢说,他却能大着胆子说几句的。 于是他听了今上的话之后,便斟酌着语句开了口,道:“太子殿下这些年……这些年想来是被感情之事左右得太厉害了,一个重感情的男人当然没什么不好,或许还会得到世人的赞赏,但若是太子殿下的话,却有些荒谬了。” 今上轻叹了一声,道:“朕从来都不觉得感情的事情会让太子变成现在的样子,朕甚至有些看不明白,太子现在究竟想做什么呢?” 沈冀小心翼翼道:“或许太子殿下心中也是茫然的时候多——臣让人去清查东宫的时候也能看出,太子殿下对陈王殿下还是有兄弟情谊的,只是旁人说得多了,太子殿下才难免会想得多。” 今上道:“罢了,你也不必为他说什么好话,这件事情上,他的的确确是做错了。” 既然今上有了这么一句话,沈冀便不再多说。 今上又道:“你替朕去一趟东宫,就问一问太子,问他可想明白了没有,若是想明白了,就到延英殿来见朕吧!” 沈冀略有些惊讶,道:“现在已经过了三更了。” 今上道:“朕当然不会等他太久,明日早朝之前,是最后的期限。” 沈冀离开延英殿之后,便去了东宫。 东宫中,赵旸独自一人坐在正殿当中,殿外回廊上,东宫的臣属们冒着风雪都站在一起,他们低声议论着焦一伟的事情。 从那日焦一伟冲撞陈王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中,赵旸都没有出大殿一步,连早朝也用身体有恙推辞了。 这些东宫臣一边是想进去宽慰赵旸,一边又着人满世界打听今上的心思,倒是忙的不亦乐乎。 沈冀深夜到东宫,看到这么一群人还在东宫中没有走,倒是觉得有些讽刺。 刚进东宫还没走两步,他便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循着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是赵椿和赵檀兄弟俩正站在回廊尽头看着他。 “两位小殿下。”沈冀微微一笑,简单地行了礼。 赵椿跟在今上身边的时候倒是见过沈冀几次,但也没说过话,他向沈冀点了点头,道:“你是来见我们父王的吗?” 沈冀恭敬道:“是。这么晚了,两位小殿下还不休息?” 赵檀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那你带着我一起去见父王好不好?” 沈冀忍不住一笑,道:“两位小殿下想见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不能见呢?” 赵檀抬头去看赵椿,言语中有些恹恹:“所以最近都没法看到父王也没法找父王一起去冬狩了吗?” 赵椿安抚了赵檀几句,向沈冀道:“若你见到我们父王,便把小檀的话说一遍吧!”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沈冀便应了下来,然后便向正殿走去了。 见到沈冀来了,那些聚集在外面的臣子们都露出了一个十分惊惧的神色,他们都知道飞龙卫平日里的凶残,这时候就开始猜测沈冀是过来对赵旸动手的。 沈冀压根儿没理会他们,只让守在殿门口的高有利进去通报。 高有利见是沈冀,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进去通传。 里面赵旸听说是沈冀来了,露出了一个十分微妙的神色,只让高有利去带着沈冀进来。他看着门口的方向,忽然有一种漫长等待之后终于迎来结局的感觉。 沈冀阔步走入殿中,行礼过后,便把今上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赵旸。 赵旸微微一愣,仿佛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沈冀等了片刻,见赵旸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又把赵檀的话转述了一遍。 赵旸听着赵檀的话,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道:“孤都知道了,多谢沈将军传话。” 沈冀微微笑道:“都是臣应尽的指责,殿下不用太客气了,陛下还在延英殿等着殿下,殿下早些过去吧!” 赵旸点了点头,让高有利送了沈冀出去,然后自己便起身去换了一身衣服,就要趁着夜色去延英殿见今上了。 东宫大大小小的臣子们看到赵旸出来,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关心的话语。 赵旸并没有心思去听,只摆了摆手,道:“孤现在要去见父皇,你们先退下吧!” 有小臣惊讶道:“已经这么晚了,宫门都已经下钥,殿下此刻如何见圣上呢?” 第103节 赵旸并没有回答,而是穿过人群看到了赵椿和赵檀这兄弟俩,他快走几步去到了他们跟前,然后摸了摸赵檀的脑袋,道:“放心吧,等事情忙完了,冬狩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你的。” 赵檀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赵旸,还是开心地点了点头。 . 今上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从东宫而来的赵旸。 赵旸进到延英殿中,先行了礼,然后便膝行几步上前,重重地给今上磕了个头,口中道:“儿臣从前糊涂,让父皇失望了。” 今上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真的知道你糊涂在哪里吗?” 赵旸此时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他道:“儿臣心中混沌,心思放错了地方!自从薛氏去了,儿臣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得不到任何满足,这种不满足几乎要把儿臣吞噬……儿臣与小曦自幼关系就好,可自从薛氏去了,儿臣虽然不想承认,可儿臣此刻必须得说,儿臣嫉妒太久了……”他一面说一面掉着眼泪,语气却是平平常常的,并不似哭诉或者哀求,仿佛只是述说着自己那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今上沉默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赵旸又道:“儿臣一边是嫉妒一边是无法平衡,所以才做了错事……父皇从前问过儿臣许多次,问儿臣究竟有没有想清楚,儿臣总觉得父皇和母后只不过是逼着我做一个看起来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并没有想过我自己的想法,可这两日……我忽然回头去看这些年我做过的事情,却发现我才是那一个没有顾忌到大家想法的人。我自私自利地只想到自己,只觉得这世界上我最痛苦我最无辜,却看不到旁人多次伸出了援助之手,而我却始终视而不见。” 今上听到这里轻笑了一声,道:“那么这次,你是真的悔过吗?” 赵旸沉默了一会儿,却道:“这次焦一伟的事情,若不是儿臣有心,那焦一伟也做不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虽然儿臣可以把这件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但儿臣认为,这件事情责任当然在我,是我有了想法,底下的人才会自作主张地出手。明日还请父皇允诺,我想给小曦赔罪。” “若小曦并不接受你的赔罪呢?”今上问道。 赵旸闭了闭眼睛,道:“若小曦不接受,也是人之常情,若他从此之后不再认我这个兄长,我也绝无怨言。” 今上轻叹了一声,道:“这一次,朕希望你是真的悔过了。” 赵旸道:“儿臣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已经不指望有人会原谅了,还请父皇给我一个机会吧!” 一边说着,他再一次重重地磕下头去。 . 但这件事情若只是单方面的赵旸认错或者赔不是,并不会得到解决。 早朝过后,今上便让赵旸和赵曦一起到了延英殿中。 或许是因为两天都没休息好,早上出门之前还在沈玉娇身边守了许久的缘故,赵曦的脸色十分憔悴,他并没有多看赵旸一眼,甚至没有理会他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给今上行了礼。 他这样明显的不配合和不原谅,看在今上眼中也算是真性情了。 “朕听太医说,只要能醒过来,王妃就应当无大碍了吧?”今上问道。 赵曦点了头,声音都有些沙哑,道:“太医是这么说,只是儿臣上朝之前,娇娇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今日也原就是想再请太医正去看一看。” 今上点头允诺了,又道:“也让太医给你看看,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赵曦道:“多谢父皇,我这不过是累着了,等娇娇醒了,我睡一觉也就恢复好了。” 赵旸上前一步,真心实意道:“小曦,等一会儿我是否能陪着你一起去王府看一看娇娇?她受伤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赵曦微微一愣,却摇了头,道:“多谢皇兄,不必了。” 赵旸仿佛有些难堪,下意识看向了今上,而今上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赵曦几乎算得上是冷漠地笑了一声,道:“皇兄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皇兄此时此刻说一句抱歉或者对不起就能过去了的。当日薛姐姐出意外的时候,皇兄是怎样的心思,如今我便是怎样的想法。皇兄若还认我这个弟弟,便将心比心想一想吧!” 赵旸眼眶一红,是真心实意地掉了眼泪,道:“从前是我糊涂,今日无论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父皇就在上头作证,我是真心想表达歉意的……只要你能出了这口气,将来我们还能做和睦的兄弟……” “这话说得如此轻巧。”赵曦刻薄地笑了一声,“兄弟?兄弟就是我一片赤忱对待你的时候,你却对着我下手?兄弟就是我真心实意地为你着想的时候,你却觉得我满腹坏水?这兄弟不做也罢!” 赵旸哽噎道:“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求你现在便说原谅,只是时日长久,我定当会在将来做一个好哥哥,就像从前一样……” 赵曦没有看赵旸,而是抬眼看向了今上,道:“今日早朝之上,父皇说周氏谋杀一案已经查出来了,那母后栽赃儿臣的是谁呢?” 今上却看向了赵旸,道:“太子来告诉陈王吧!” 赵旸闭了闭眼睛,道:“是东宫中人出的主意。” 赵曦嘲讽地笑了一声,讥诮道:“好哥哥?好兄长?” 赵旸不敢去看赵曦的眼神,只低着头道:“从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 “所以现在说你要做一个好人,要做一个好兄长,就可以把从前的一切都抹去了吗?”赵曦逼问道,“我在府里面守着娇娇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想,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你这样耿耿于怀,才会让你这样如临大敌,才会让你想这样置我于死地?可我却想不出来!我知道我在北庭的战功让所有人都侧目了,所以我回京之后甚至闭门不出,如果连这样都无法让你安心,那不如就请旨父皇,贬我为庶民,让你彻彻底底放心好了!” 这话听得赵旸失声痛哭,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今上却盯紧了赵曦,目光中闪烁着一些别样的情绪了。 赵曦又看向了今上,道:“我知道父皇自然是想让我与太子和好的,可这一次恐怕会让父皇失望了,就算父皇打骂我也好,我今日不会原谅太子,之后也不会原谅他,如果父皇觉得我做错了,尽管罚我好了!” 今上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笑了一声,道:“罢了,既然如此,你就去重华宫见见你母后吧!这两日你没进宫来,她也惦记着。” 赵曦有些奇怪今上态度转变得这样容易,但也没有追问,便顺着今上的意思离开了延英殿,往重华宫去了。 . 到了重华宫,正好碰到高春桥正在准备皇后的凤驾,赵曦于是上前去问道:“母后是要出去吗?” 高春桥见是赵曦,急忙笑道:“娘娘正打算出宫去看殿下您呢!正好您来了,快跟着奴婢进去吧!”一边说着,他便欢欢喜喜地拉着赵曦往正殿走,一边走一边又道,“娘娘原是想直接让叶乐进宫来汇报一二,又怕叶乐走了王府上没人照应,便准备亲自出去看看呢!” 赵曦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些感动,随口道:“这样大雪天,母后出行也不方便,还是应当在宫中好好休息。” 高春桥无奈地笑了一声,道:“您和太子殿下的事情,哪里让娘娘能放心呢?” 赵曦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但已经到了正殿门口,便不再多说,进去殿中给皇后请安了。 乍一听说是赵曦来了,皇后原是在后面换衣服的,就随便披了件大氅出来了,脸上都是欣喜,口中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要出宫去看你呢!是了,今天你已经上早朝了,你父皇没留你说话?” 赵曦上前去先行了礼,然后扶着皇后走到窗边坐下了,道:“就刚从延英殿过来呢!外面这么大的雪,母后还是不要出宫了!” “那可不成,今天说了要去看看娇娇的。”皇后道,“正好你来了,一会儿我就与你一道出宫去。”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孩子气地趴在了皇后的肩膀上,微微有些哽噎地开了口,道:“刚才在延英殿,我哥跟我认错来着。” 皇后愣了一下,回手摸了摸赵曦的脑袋,问道:“那你接受了没有?” 赵曦闷闷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说得那么轻巧就那么几句话……可这么多事情,都只是当初他的一个想法而已。” 皇后轻轻笑了笑,道:“罢了。” 赵曦红着眼睛抬眼看向皇后,吸着鼻子道:“我以后也不想原谅他……” 皇后有些无奈地用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道:“就随你的意思好了,这件事情,母后不会随便逼着你说原谅或者不原谅,这是你们兄弟俩的事情,不是吗?” 赵曦听着这话,眼泪一个劲儿往外涌,几乎哽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皇后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脸,道:“我是你们的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总不能为了他伤害了你,而且这件事情,也的确是你哥哥做错了,道歉虽然是重要的,可却不能这样来。” 赵曦眼泪汪汪地看着皇后,道:“母后,如果娇娇醒不过来了,我会恨他一辈子的……” 皇后轻叹了一声,道:“娇娇当然会醒来的,你就不要光往坏处想了。” 赵曦在皇后这里结结实实哭了一场,最后哭得累了,又加上几天都没休息好,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皇后看得心疼,也不让人去叫他,只叫人守着,然后自己悄悄儿走到外面去了。 . 大雪纷飞。 皇后刚出正殿,就看到今上站在外面。她微微一愣,上前去笑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小曦抱着你哭的时候。”今上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我看他哭得那么伤心,便没叫人进去打扰了,没想到他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这会儿是睡着了?”一边说着,他探头往里面还看了一眼。 皇后轻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能哭一哭宣泄一二也是好的——阿旸认错,是陛下的意思?” 今上摇头,道:“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这些年太不像话了。”皇后只这样说道,“也是臣妾没有教好他——可想一想,臣妾也不知要如何教导了,小曦和他就像是两个性子,都没什么相似之处。” 今上知道皇后的意思,只道:“他有这份心,尽管做得不好,但也比之前那样心思混沌又恶毒好。” 皇后道:“可这样想一想,他将来能成为一个不那么昏庸的帝王吗?”她用了“不昏庸”这样的词语,甚至不是用优秀或者明智,可见她如今对赵旸的看法了。 今上笑了一笑,道:“到那时候朕已经双眼一闭什么都看不到了——或许梓童还能看到,到那时发现阿旸是个不称职的帝王,便替朕把他从皇位上赶下来,换个称职的皇帝坐上去吧!” 皇后忍不住也是一笑,道:“陛下这么说,要是臣妾走在您前头怎么办?” “不要胡说!”今上沉沉一叹。 . 沈玉娇醒来的时候又过了三天,恰好是雪后初晴的时候。 她朦胧中睁开眼睛,然后看到赵曦趴在自己的床边,忽然有种安心了的感觉。 那日她昏迷的时候只觉得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之后却仿佛是走马灯一样地回顾了自己的这辈子与上辈子,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当年她刚重生的时候,从未想过将来会和赵曦在一起,她最初是想着只要摆脱周贞娘把沈珉养大就好了,哪里想过其他呢?可现在想一想,重生之后的这辈子,遇到赵曦大约才是她最大的转折,从此她摆脱了周贞娘,从此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小曦。”她艰难地伸出手去,想去摸一摸他的脸。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醒了赵曦,他一抬头,看到沈玉娇睁着眼睛,顿时脸上的惊喜都要迸发出来了,急忙大声喊着外面的太医:“快来人,王妃醒了!” 一边喊着,他紧紧地握住了沈玉娇的手,激动万分道:“真好……真好我等到你醒过来了!” 太医和医女们匆忙进到屋子里面来给沈玉娇看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又开了方子,直说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能运动太多,更不能受凉等等。 赵曦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又催促这他们快些去煎药来。 待到这一番兵荒马乱过去了,赵曦握着沈玉娇的手重新坐下,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把脸埋在了沈玉娇的手心里面。“我真担心……真担心你醒不过来了……”他喃喃说道。 伸手轻轻摸了摸赵曦的头发,沈玉娇慢慢地说道:“怎么会?我昏迷之前都还在想,一定一定要醒过来,如果失去了你,我该怎么办呢?” 赵曦伸手抱了抱沈玉娇,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醒过来,又有太医在旁边调理着,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沈玉娇终于好得七七八八,可以下地行走,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因是流产的缘故,所以太医特地强调了她需要好好卧床休息,又叮嘱赵曦不能乱来。 起初赵曦是没想到那一层,是被太医三令五申才想起这一茬来,顿时就红了脸,到了晚上和沈玉娇盖着被子纯睡觉的时候,就支支吾吾地把太医的话说给她听。 沈玉娇和他一样,最初都没往那方面想,这会儿听到,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太医们倒是比我们俩想得还多了。” 赵曦哼哼两声,道:“我又不是那种沉溺美色的人,要是这样,我去北庭那几个月不早就饥渴死了……” 沈玉娇听着这话,更加止不住想笑,道:“太医也是想着咱俩年轻气盛嘛,所以才会一而再地叮嘱了。” 赵曦忽然道:“娇娇,你说我们要是离开京城好不好?” “离开京城?”沈玉娇疑惑地看向了他,“按照律例,亲王不得离京的。”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我觉得只有离开了这里,我们才能安安静静过日子。” 沈玉娇想了想,道:“但是我听说,太子已经表态对你道歉了,是吗?” “你会原谅他?”黑暗中,赵曦的声音显得有些生硬。 沈玉娇静默了许久,叹道:“就算我想,可想到那出世就死的孩儿,也不敢说原谅。”顿了顿,她又道,“但你们是兄弟,而且是亲兄弟。” 第104节 “那天我就说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赵曦说道,“哪里这么轻易就能说对不起?这么容易就把已经发生的伤害轻易带过了吗?” 沈玉娇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她只好轻轻叹了一声。 赵曦翻身抱住了她,瓮声瓮气道:“我想向父皇求个恩典,让我们去陈郡,那儿正好是我的封地,我去了那里就安安心心做个陈王。” “当初定下亲王不得离京的原因,便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训,藩王太势大,最后朝廷竟然说话都不管用了。”沈玉娇轻轻说道,“我们若是去了封地,只会多出更多的事情和更多的有心人。”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啊,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黑暗中,沈玉娇轻轻道:“既然太子摆出了姿态,且不论真假,先与他好好相处吧!” 赵曦哼了一声,道:“我真不甘心。” . 进了腊月,京城的年味便渐渐浓烈了起来。 宫里面也开始准备着腊八和过年,之前的那些腥风血雨都被年味盖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 东宫中,赵旸与赵檀和赵椿一起玩了一会儿围棋,然后便听说公孙良娣来了。 赵椿木着脸拉着赵檀起身就要退下,赵旸想了想,却是把他们两个留下了,只让高有利去打发公孙良娣离开。 赵旸笑了笑,道:“今儿说好了要陪着你们玩的,我说话算话。” 赵椿是已经懂事了,赵檀还有时候会有些懵懂,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在棋盘上,便想不了太多,口中道:“是是,刚才父王就说了要陪着玩围棋,当然要分出胜负才行!” 赵旸哈哈一笑,摸了摸赵檀的脑袋,道:“你和你小叔真像。” 赵檀抬头看向赵旸,道:“那我可不可以去宫外看小叔?” 赵旸想了想,道:“大约现在还不行,你们小叔还没原谅我呢……” “如果父王做错了事情,那就认错好啦!”赵檀随口说道,“之前我惹皇祖母不高兴,认错之后,皇祖母就原谅我啦!” “哪里这么简单。”赵旸叹道,“若是这么简单,你父王我就不会发愁了。” 赵椿抿了抿嘴唇,道:“父王若是想让小叔原谅,就应当把那些人都处置了,譬如那个焦一伟。” 赵旸微微一愣,他之前倒是真没想到这个上头,他把焦一伟等人交给刑部之后便没有再理会,只知道刑部有审案,但之后是什么结果他也没有关心了。这个时候听到赵椿这么说,他长长一叹,道:“难怪了,我之前也没想到这一节,若是小曦知道那些人一直没处置,也一定会觉得我不过是在敷衍他。” 赵椿沉默地扫了他一眼,道:“父王若是想见小叔,出宫就可以看到,又何必在宫中唉声叹气呢?” 赵檀抬头看向赵椿,道:“如果父王去,我们也去吗?” 那边赵旸仿佛被打通了关节一样,顿时就站了起来,道:“去去,你们和我一起去看你们小叔!到时候就靠你们,来为父王我说话了……唉,真希望小曦已经不生气了……” 这样说着,赵旸果然就让人备车,然后便带着赵椿和赵檀离开东宫,一路就往陈王府去了。 . 高松听说赵旸和赵椿赵檀来了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他不敢把太子拦在外面,只好一边把他们三人请进来,一边就去向赵曦通报。 彼时赵曦正在与沈玉娇说话,听说赵旸带着赵椿赵檀兄弟俩来了,他露出了一个有些错愕的表情,呆呆的看向了沈玉娇。 沈玉娇轻笑了一声,道:“既然来了,你就去见一见吧!”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起了身,道:“我去见见他们,你就不要出面了。” 沈玉娇点了头,便目送了赵曦离开。 . 等在厅中许久的赵旸看到赵曦来了,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他上前两步,却还不忘拉着赵椿和赵檀,口中道:“我带着小椿和小檀一起来看你。” 赵檀一团欢喜的扑了过去,口中笑道:“小叔小叔,我们又好久没见到啦!”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思虑 京城很大也很小。 说京城很大,是有人在京城中生活了一辈子,大约都没有碰到过一次。 说京城很小,那就是赵曦用了一百种办法拒绝了赵旸的示好并且躲过了所有赵旸可能出现的场面,结果在自己跑去东市买波斯枣的时候,还能与微服出宫的赵旸碰到。 那日他两三句就打发走了赵旸,也不去看眼泪汪汪委屈万分的赵檀,就客客气气把他们父子三人送走了。 之后宫中一系列的宴会他也都懒得去,只在除夕宴上露了面,再之后就是窝在家里和沈玉娇两人关着门过日子。他心中憋着气,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随便对着赵旸发火,哪怕他已经道歉又摆出了姿态,但从礼法上来说,他也不能这么做——于是他只能用最憋屈又最有效的手段来应对,那就是避而不见。 眼不见心不烦这种逃避的心态虽然不太好,但在赵曦自己看来,却是眼下对他而言最好的办法了。 在这家波斯枣的店铺前看到赵旸,赵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非常尴尬地打了招呼。 赵旸倒是坦坦然一笑,道:“小檀和我说东市有家波斯枣好吃,我就替他跑这一趟来了,没想到会遇到你。”顿了顿,他非常自然地接着说道,“也好久没见着你了,最近在府里做什么呢?” 自从沈玉娇那事情之后,赵曦在今上面前撒泼打滚地说不要上朝不要管事,最后也不知是今上被他磨得心软了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便允诺了他回家自己玩去,现在说起来他倒是一个非常彻底的“无业闲散”王爷。 赵曦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也没做什么,就在家窝着呗,天气这么冷。” “天冷也要多出来走动走动。”赵旸笑着说道,见店家把自己的波斯枣包好了就接过来,然后付了银钱,又道,“我就先走一步了,马上是灯节,到时候不如一起在街上逛一逛?” 赵曦想了想,道:“那就再说吧!” 赵旸也没勉强,甚至也没逼着赵曦给个肯定的答复出来,只爽朗一笑冲着他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赵曦颇觉得有些烦躁,买了枣子也没心情再在街上闲逛,便一径回府去了。 回到王府中,却看到沈玉娇正在廊下和高有利说话,赵曦顿时觉得有些微妙,于是上前去清了清嗓子。 沈玉娇早就看到赵曦回来,于是笑了笑,道:“高内侍送了好些花灯来,又等着殿下您回来说有一副弓箭要送给殿下。” 赵曦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兔子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高有利就捧着一副弓箭出来,讨好地笑道:“殿下,您看看,可还喜欢?” 赵曦扫了一眼那弓箭,认出来这就是赵旸之前的那一副,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了。 高有利察言观色,也不敢多说话,求助一样地看向了沈玉娇。 沈玉娇倒是一笑,道:“时间也不早了,高公公早些回去吧!” 高有利感激地向沈玉娇行了礼,然后便匆匆忙忙带着小内侍跑走了。 等到赵曦回过神来时候,他都已经出了二门,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赵曦嘟哝了一句,心情复杂地看着院子里面的兔子花灯,“他之前不是还想弄死我吗,现在是先给个甜枣然后再弄死我?干嘛送这么好看的兔子花灯……” 沈玉娇倒是能了解赵曦的纠结。事实上赵曦的心思十分简单,他的爱恨也很分明,这样简单直接的人,倒是不像皇室中人。他之前一心一意地仰慕着赵旸,虽然后来也察觉到有些微妙的不对,但不曾有过什么坏心思,只是笨拙地躲闪开来,本着我惹不起但你也别来惹我的心思,内心还是把赵旸当做哥哥来看待的;然后赵旸一连串事情做下来,直打得赵曦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简直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傻帽为什么会相信赵旸;就在他打算简单直接地恨赵旸一辈子的时候,赵旸开始重新对他好了,并且比之前还要好几百倍,好像是在补偿一样……这样一连串的转变,赵曦自己是承受不住了。 他现在有无数个理由可以选择回去重新和赵旸和好,但是一想到沈玉娇和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这心里头的疙瘩就放不下。 沈玉娇笑了一声,道:“原本你这几日也是在家里扎兔子灯,既然太子送来了,就不用你自己动手啦!” 赵曦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兔子灯,斩钉截铁道:“那可不行,我的兔子灯比这个好看多了!这个我不要了,你随便送人吧!” 沈玉娇抿嘴一笑,道:“还是留着吧,我看是挺好看的,到时候挂到我院子里面去,你就看不到了。” “你的院子不就是我的院子,咱俩又没分开的!”赵曦不开心道,“赵旸就算准了我的喜好,他不是好人……” “但你们兄弟一场。”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才这么说,“如果你想和他和好的话,那就去吧!我可不想你将来想起来这件事情,就后悔现在。” 赵曦非常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但是他伤害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对,所以我们一开始谁都不想选择原谅。”沈玉娇慢慢地说道,“甚至到现在,我都不想去提这些,只是我们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和太子也不是普通的兄弟,皇宫当中发生过多少血腥的事情,可最后不还是和乐融融?” 赵曦慢慢地走到沈玉娇身边,抱住了她的腰,闷闷道:“我以前不那么想,我以前想,哥哥就是哥哥,虽然会做出格的事情,但对弟弟是不会变的。” 沈玉娇道:“事情总在发生变化,我听说太子在宫里面也真的是改过自新,如以前薛姐姐还在的时候一样了。” 赵曦把头埋在沈玉娇的颈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现在还不想原谅他,除非他真的变成从前那样了,真的变成我熟悉的那个太子了。” 沈玉娇道:“那就按照你的心意来好了,我都听你的。” 赵曦道:“可我觉得对不起你,如果那天我再多想一想,说不定就能猜出周氏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还是我想得太少了。” 沈玉娇温柔地笑道:“还想之前的事情做什么?不都已经过去了?只不过太医说这一两年我们是恐怕很难有孩子了,你就要开始被人问要不要纳侧呀,要不要来几个姨娘呀,之类的问题了。” “我才不会呢!”赵曦哼了一声,“咱们府里就我们两个人多好啊,清清静静的。” 沈玉娇心中仿佛一阵暖流流过,道:“是……我这辈子遇到你,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赵曦忽然道:“不如过了上元灯节以后,咱们就出京去玩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沈玉娇听着这个倒是有些犹豫:“父皇母后会让我们出去?” 赵曦被这问题问得卡了壳,过了半晌才不确定道:“这个我改天进宫问问好了……按说我身上也没什么差事,出京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的。” 沈玉娇笑道:“好啊,等父皇母后答应了,我们去江南看一看,怎么样?” “嗯嗯我们就跟着花儿走,先去东都看牡丹,然后江南看水乡。”赵曦一本正经地开始琢磨路线了,“听说要是顺着大江大湖走也挺不错的,我就去过安西和北庭,那两个地方乍一看都很美,但是太过粗犷,不够细腻。” “要是你想回去北庭看看也可以的,我们说不定还能去见阿暖。”沈玉娇道。 赵曦眼睛一亮,道:“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过小八好久没写信给我了,不知道他们西突厥的王庭是不是又换地方了。” “王庭还能换个地方?”沈玉娇好奇地问道。 “他们就骑在马上到处跑来着,和咱们不一样。”赵曦兴致勃勃地说道,“他们的马可好了,特别神骏特别威风特别优雅!不过照我看来……他们除了马以外,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沈玉娇微微一笑,道:“不是据说突厥人和我们长得也不一样?” 赵曦点点头,道:“是不太一样,他们高鼻深目轮廓比我们要更浓重一些了,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他们都长得好高大啊……有些比我还高呢……” 渐渐的,两人便不再提赵旸的事情,兴高采烈地说起了其他的东西。 . 上元灯节过后,赵曦便寻摸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空闲的日子进宫去找今上了。 他在家里研究了一下宫里面最近的动向,想着赵旸肯定是在东宫处理政事,今上肯定有空闲在延英殿说不定还会看书画画,然后就递了牌子进宫。 进去了延英殿,果然只看到今上一人正在看书,赵曦上前去了行了礼,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想出去玩的事情给说了,就听今上淡淡道:“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朕也打算宣你进宫来的。” 赵曦愣了一下,直觉有些不妙。 果然听到今上又道:“工部最近又在研发军器,你之前就跟着他们一起做过的,这次还是让你牵头吧!” 赵曦悄悄看了今上一眼,道:“父皇……儿臣今天进宫来,是想请父皇批准儿臣带着王妃一起出去……看看大周的大好河山。” 今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神色,道:“你知道的,按照律例,你是不得随便出京。” 赵曦在撒娇和据理力争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前者,他三步两步蹿到了今上身边,讨好地笑道:“父皇,你看我也没什么事情呀,我就什么人都不带,就微服出去玩个……一年半载就回来。” 今上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说说,你想去哪里玩?” 赵曦一本正经道:“儿臣想先去看东都的牡丹,然后再去江南看看水乡是什么样的,然后就顺着大江往上游走去看云梦泽……” “想法挺多。”今上淡淡道,“不过军器的事情现在比较重要。” 第105节 赵曦想了想,道:“工部之前没有我在的时候,也做得挺好的呀……” 今上笑了一声:“怎么,朕让你去做事,你还和朕讨价还价了?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赵曦义正言辞道:“父皇是父亲,做儿子的和父亲讨价还价是正常的!” “这次不行。”今上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休息得足够久了,该回来好好做事了。” 赵曦犹豫了一会儿,道:“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和他相处。” 今上看向了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今后总是会见面的,难不成你还躲他一辈子?” 赵曦摇头,道:“但是这不一样,我想有些事情我还没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就不会这样了。” 今上道:“那么什么才是你想明白呢?” 赵曦道:“我也说不清楚,父皇……你从前的时候,遇到过和我一样的事情吗?” 今上道:“当然没有,朕可没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之类的,当年你皇祖母就只生了朕这么一个,然后就早早儿去天上了。” 赵曦挠了挠头,却是十分诚实地开口道:“但是我不想看到他,我知道他现在姿态也已经摆得很低,给了各种机会来让我就坡下驴,但是……他真的知道那件事情对我的伤害究竟有多深吗?那件事情,并不是他摆出一个低姿态就能解决掉的。” “一命换一命大约是不行了。”今上也十分认真地应对着赵曦的问题,事实上正如今上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对赵曦比对赵旸更呵护一二,“他是你兄长,你不可能让他去死,那样接下来就是你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了。” 赵曦烦恼地扭了扭袖子,道:“那我也不想看到他。” 今上十分宽容地笑了笑,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了,然后道:“你不想看到太子,但是现在在京城当中你避不开他,所以你才想出去玩个一年半载?那么你玩回来以后呢?你还是会看到他,你们俩是兄弟,不可能这么一辈子都不见面的。” 赵曦道:“说不定时间久了,这件事情就淡了。” 今上摇了摇头,道:“朕倒是觉得不会——如果换了是其他的人,朕或许就要猜测你会不会恨太子一辈子,然后悄悄地在背后捅刀子什么的,但如果换了是你,你大约也就是在心里闷着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赵曦嘟着嘴巴道:“我也不是没那么想过,但是他那么快就对我低头了,我……他以前对我也不坏,再之前薛姐姐还在的时候,他对我可好了……” 今上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看你现在说的话,都还透着孩子气,你念着他从前的好,也看得到他现在的种种行为,所以你是一个豁达善良的皇子。” 赵曦看着今上,问道:“然后呢?就没了?” 今上哈哈笑起来,道:“还有什么然后?不都已经说完了?你在朕眼里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别的心思。朕有时真想你一辈子都这么简单愉快,可想一想若是朕有一天撒手西去,就担心你该怎么办。” “……所以父皇,你也没有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赵曦说道。 “就顺着你的心意来吧!”今上说了与沈玉娇一样的话,“许多事情,旁人说是没用的,只有你遵从了你自己的心,才能继续快乐地生活下去。” 赵曦微微皱了眉,忽然大着胆子问道:“父皇,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了不好的心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并且还想报复他,你会觉得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吗?” “如何定义好人?”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朕当初坐上这皇位,可不是一帆风顺的,你觉得朕是一个好人吗?” 赵曦紧张地辩解了一句,道:“我、我又不是要这个皇位。” 今上嗤笑了一声,道:“如果就如你说的,你不原谅阿旸,并且报复了阿旸,那么相应的,他的太子位就会岌岌可危,到时候你哪怕不想,也会被身边的人拱上皇位——小曦,朕知道你心思简单,甚至把天家的关系都看得很纯粹,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赵曦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恹恹地低了头,道:“我并不想要的时候,我会选择走远一点。” “但你的走远,看在有心人眼中,也只不过是故作姿态。”今上平静地说着,“阿旸虽然之前做了那么多糊涂事情,有了那么多糊涂的想法,但在朕看来,那也是一种对权力的应激行为。他比你更明白地看到了你如今的地位,只是他看人却只看了表面,他只看到一部分——或者说是他只看了他愿意看到的那个部分,然后就做出了那件事情。” 赵曦道:“所以那个时候,他眼中我已经不是弟弟了,对吗?” “天家哪来什么父子兄弟呢?”今上嘲讽地笑了一声。 “但父皇总归是父皇……”赵曦嚅嗫了一句。 “朕之前一直对阿旸说,让他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今上不急不缓地说道,“今日朕也要对你说,你也需要想明白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赵曦道:“我当然知道,我想做一个闲散亲王,我就想和娇娇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今上道:“你的皇叔前半生一直是个闲散亲王,也一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可却一直埋藏着一颗谋逆之心。” 赵曦道:“我和皇叔又不一样!” “对,当然不一样,你比你皇叔的身份地位更正统,你也是中宫所出的皇后嫡子。”今上看着他,“看在那些有心人眼中,无论你做了什么,都可以被他们解释出一百种不一样的意思出来。” 赵曦皱着眉头道:“若都如父皇这样说,皇室中人,岂不都是和乌眼鸡一样,整天都是斗来斗去,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一定要强行给我解读出来一个扭曲的意思呢?” 今上道:“并非是朕想这么解释,而是总会有人这么解释。前朝的代王是怎么死的,你记得吗?”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收复了江山,然后把皇位让给他兄长,最后被赐死了。” 今上道:“史书中记载,代王是一个豁达之人,对权力看得很淡,史官给他写了长长的赞美文赋,可为什么这么一个受到夸赞的人,最后却是被帝王赐死呢?” 赵曦道:“那是因为那个哀帝太没用了,如果他没有赐死代王,说不定都没有我们大周的什么事情了!” 今上哈哈笑了起来,道:“罢了罢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去想吧!朕今日已经说了这么多,你若还是不明白,朕也无可奈何了。” 赵曦认真道:“父皇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在告诉我,就算要当一个闲散亲王,也不能当一个束手待毙任人鱼肉的亲王,对不对?” 今上欣慰地笑了一笑,道:“这些事情,就是你应当明白的。” 赵曦道:“但这事情,与皇叔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今上笑了一声,道:“当初科考的案子是你经办的,你也知道内情,不是么?” 赵曦微微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出声。 “朕当然不希望你会是你皇叔那样包藏祸心的人。”今上道,“但如若当初赵溥哪怕有一丁点的反抗力量,也就不会被轻易抓住然后自杀了,对吗?朕希望你将来不会也这样被人用其他的理由抓住,最后无法脱身无法自证清白最后白白枉死。” 赵曦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神情,最后没有说话。 “如果你实在想出去玩耍,可以去东都看牡丹。”今上最后这样说道,“但是看完之后,就要回来工部去主持军器制造了。” 听着这前半句话,赵曦终于觉得开心了一些,虽然不能大江南北随便玩耍,但好歹能去东都,也给了他一个宽限逃避的时间了。 于是他十分欣喜地谢过了今上,然后就要告辞出宫去。 今上看他这样高兴,也不忍心再说什么话了,摆了摆手就示意他可以离开。 . 离开延英殿之后,赵曦便去了重华宫一趟。 到重华宫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太子妃舒氏在陪着皇后说话,赵曦微微愣了一下,上前去见了礼。 舒氏虽然和薛氏的性子截然不同,但也是知书达理温柔似水的人,她看到赵曦便笑了起来,问道:“那日送给八弟的兔子灯可还喜欢?原本太子说就送弓箭过去,我说不行,哪里有上元灯节送弓箭的?然后我就做主把原本给小檀扎的兔子灯送给八弟了,还闹得小檀哭了一场。” 赵曦没想到兔子灯是这么个来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道:“那……那我回头给小溥送点儿东西……好了……” 舒氏笑道:“不用啦,后来小檀听说是送给他小叔叔的,就不闹了,说是要补偿他小叔叔——八弟,这件事情原也不该我来说,出了那事情,若换了是我,再怎么怨恨也都是有的,八弟怎么做都不为错!只是呀,就当是我做嫂子的求一求你好不好?若今后再遇着小檀了,就陪着他玩耍一二也好,他向来喜欢你,那天他跟着太子回来说是八弟强硬送出来的,可好哭了一场。” 皇后是没听说还有这些事情的,于是叹道:“小檀喜欢你,你也不妨多疼一些。” 赵曦挠了挠头道:“是……上次只是个意外……” 皇后倒是没在这件事情上多说,而是说起了花灯的事情,道:“我恍惚记得小檀也是属兔的,和小曦是一样,难怪他喜欢兔子灯。” 舒氏欢快笑道:“正是如此呢,花灯节之前,就闹着要在东宫挂满兔子灯,还有好些是他自己画的花样。” 皇后惊喜道:“他都能自己画了?之前他开蒙的时候,就有先生说他画画上天分好。” 赵曦沉默地听着,心情又变得十分复杂。 陪着皇后坐了一会儿,他琢磨着还是要送一些东西给赵檀,然后便看快到中午,就出宫回府去找沈玉娇商量了。 . 舒氏从重华宫出来之后就回去了东宫,看到赵旸正拿着一本书翻看,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她在门口略站了一站,踌躇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方才我在母后那儿遇到陈王了。” 赵旸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了舒氏,却是一叹:“他今天进宫了?” 舒氏道:“是呢,听说父皇允了他去东都看牡丹,又是有几个月不在京中了。” 赵旸示意舒氏进来,语气中有些失落:“小曦眼看着就再也不相信我了。” 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对舒氏也渐渐有了几分信任,虽然舒氏必然是比不过薛氏,但也是温柔可靠的人,并非是那种毫无见地的无知女子。 他随手翻了两页书,没有心思再看,于是撂到一边去,起身慢慢地往书架那边走。 舒氏道:“我去看看小椿和小檀,一会儿再来喊殿下一起用午膳吧!” 赵旸略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 于是舒氏就转了身,去往后边找赵椿和赵檀了。 赵旸在书架前站定,目光滑过架子上那一摞一摞的史书,他最后胡乱抽了一本,翻开一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买回家来的一个传奇话本。 . 本子的最前面引了一首《菩萨蛮》: 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 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赵旸用心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前朝词人的作品,端的是旖旎风流艳丽无双。再往后翻了几页,故事却是与这首词没什么关联的。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与舒氏聊天时候听她说起,现在许多写故事的人为了彰显自己文思风流,而援引一段诗词放在书的最前头,用来吸引人。 而想来写这故事的人,也一定如那些人一样想法。 放下这本书,赵旸转身出了书房,看到高有利正在外面拦住了一个宫女,皱着眉头正说着什么。他一时好奇,也不叫人提醒他们,只悄悄靠近过去,于是听高有利道: “殿下正忙着,良娣娘娘的话一会儿我转达便是了。” 赵旸看向那宫女,却一时间没能想起来她是谁身边伺候的人。 高有利又道:“东宫里没这个规矩,任何下人都不能轻易靠近书房,就连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能破例。你在良娣身边伺候,更应该懂这个规矩才是。” 那宫女道:“公孙良娣身子不舒服,想请殿下去看看,又与这规矩有什么冲突了?如今公孙良娣肚子里正怀着殿下的孩子,还不能请殿下去看看了?” 赵旸听着这话,才恍然想起这宫女应当是公孙良娣身边的人——只是公孙良娣什么时候有孕了?他又留意看了那宫女几眼,然后转而去看高有利,只见高有利面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不卑不亢也不急不恼,他这才觉得有些宽慰了。 这时高有利眼光一扫,忽然看到赵旸正站在不远处,也懒得再与那宫女多说,转身就走了过来,恭敬道:“殿下这会儿去用膳么?” 赵旸见高有利什么都不说,也懒怠去理那许多,只点了点头。 那宫女见此情形,咕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却是大着胆子喊出了声来:“殿下,公孙良娣今儿有些身子不适,想请殿下过去看看。” 赵旸挑眉,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高有利看了赵旸一眼,只让旁边侍卫上前去将她拉开,口中道:“殿下恕罪,是奴婢没约束好下人。” 赵旸点了点头,并没有多看那宫女一眼,只朝着太子妃舒氏院子去了。 . 书房外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东宫,甚至赵旸还没到舒氏院子,舒氏就已经知道了。 “公孙良娣这是仗着肚子里怀了殿下的孩子,还以为殿下是好拿捏的呢!”舒氏身边的女官芳仪道。 “罢了,待会儿殿下就过来了,要听到你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舒氏温和地看了芳仪一眼,“等会儿你去公孙良娣那儿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哪儿不舒服,她正怀着身子,还是小心为上。” 第106节 芳仪忙答应下来,转身便去安排。 舒氏看着芳仪出去了,面上的表情也淡了下来。 这公孙良娣种种嚣张,之前也闹出不少事情来,但之后因为赵旸不再去看她,也不再宠着她无法无天,她才有些消停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又因为有孕翻腾出来……这么一个作天作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人…… 正想得出神,赵旸已经进到厅中来了。 “你在想什么?”赵旸除去了外头的大衣裳,在舒氏身边坐了,接过了宫女送上来的热茶,他抿了一口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公孙良娣的事情,“刚才我过来时候,路上倒是被公孙身边的丫头拦了一下,东宫可不能有这么没规矩的人。” 舒氏看了赵旸一眼,轻轻笑了一声,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方才打发了芳仪过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若真的身子不利爽,便让请了太医来看看。好歹是怀着殿下的孩子,还是多加小心为上。” “她……什么时候怀孕的?”赵旸终于问出了这个他从刚才就有些不太清楚的事情。 舒氏愣了一下,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道:“殿下忘了,就上元灯节之前的事情,您不是还让高有利赏了她一套头面?” 赵旸略呆滞了一会儿,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么一个朦胧影子,忽然觉得尴尬极了。 舒氏仍然是温和地笑着,道:“殿下先用膳吧!公孙良娣的事情就交给芳仪去做,您放心就好了。” 赵旸也不想多说公孙良娣的事情,只点了点头,然后便和赵椿赵檀一起,一家四口用起了午膳。 . 午膳过后,赵檀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母妃,刚才听说小叔叔进宫啦,小叔叔为什么不来看我呀?” 舒氏笑了笑,道:“说不定下次就来,这次你小叔叔好多事情呢!” “我把兔子灯都送给他了,他也不来看我……”赵曦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巴,“小叔叔知不知道那些兔子灯是我自己画的呀?” 舒氏温和地笑道:“你小叔叔说了,要送一些小玩意给你的,到时候你就能看到啦!” “那好吧……”赵檀并不是很难缠的小孩,听着这话,便已经不再纠结了。 旁边的赵旸更加失落了,他烦闷地看了一眼院子里面,上元灯节才刚过,春天都还早得很,牡丹要开,那都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突厥 且不说赵旸现在的心思压根儿就没放在东宫的女人身上,他自从真的如梦初醒一样地从那浆糊一样的状态中醒转过来,便一心一意重新开始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执行一个太子应有的责任和义务了。 可东宫中那曾经受过万千宠爱的公孙良娣不甘心,她一方面是自己怀孕有了资本,另一方面也是想重新引起赵旸的注意,于是便在舒氏的眼皮子底下开始翻花样了。 她先是以肚子不舒服为理由去让人找了赵旸几次,每一次都是被高有利挡下最后是舒氏身边派人过来问候;然后她琢磨着这也不是办法,于是便亲自上阵,带着人要去书房里面找赵旸了。 舒氏看在眼里,心中琢磨着赵旸如今的态度,于是便派人去给赵旸也带了话,说了公孙良娣的种种行为。 赵旸一边让人去向舒氏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一边让高有利去公孙良娣的院子里面传旨,说让她好好养胎,不要随便在东宫走动了。 这旨意传到的时候公孙良娣原本正在对着镜子贴花,她一听这话,便呆滞如同晴空霹雳一样,好半晌才呆愣愣地问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高有利不紧不慢道:“殿下说了,良娣您现在是双身子,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了。” 公孙良娣眼眶一红,然后极尽哀婉地哭泣道:“殿下是不是嫌弃妾身了……” 高有利心中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不冷不热道:“良娣如今怀有身孕,还是少思虑,多休息吧!”说完,他也不想多呆,便转身离开了。 公孙良娣见她转身,急忙让身边的宫女追过去道谢又塞了红封。 高有利接过红封的时候倒是毫不犹豫,回到赵旸身边的时候,便把那红封拿出来给他看,口中道:“这是良娣方才赏给奴婢的。” 赵旸扫了一眼,只摆了摆手:“她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有什么好给我看的?” 高有利笑道:“怕将来殿下重新宠信公孙良娣的时候,反过来又要怪罪奴婢这个时候乱收红封哪……” 赵旸瞪了他一眼,语气中是带着笑意的,道:“你倒是敢来取笑孤了。” 高有利笑道:“奴婢这点小心思,殿下都看在眼里,哪里是奴婢取笑殿下,分明是殿下想看奴婢的笑话呢!” 赵旸摆了摆手,道:“罢了,就你能说会道。”顿了顿,他又道,“你去把小椿和小檀叫来,今儿天气好,我带着他们去马场玩一玩好了。” 高有利忙道:“方才我路过太子妃院子的时候,看到太子妃带着两位小殿下已经去马场了,说是陈王殿下给两位小殿下送了两匹小马驹。” 赵旸张了张嘴巴仿佛有些郁闷,于是道:“好吧……那就让他们好好在马场玩……” 高有利又道:“殿下也可以去马场呀,说不定还能遇到陈王殿下呢……” 赵旸想了想,仿佛有些意动,但最后还是没有起身,只道:“我去了恐怕小曦要不自在,我知道他那人,心软嘴硬,但是这件事情就是我的错,若我还处处逼着他原谅……那也实在是太过于了。” 高有利道:“殿下不妨就与陈王殿下开诚布公地说一说吧!若是陈王心中有气,让他出出气好了。” 赵旸轻叹了一声,道:“哪里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听着这话,高有利不再说什么,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赵旸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了赵曦,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和赵曦的关系是不太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毕竟是一条人命,毕竟他是真的下过杀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苦笑了一声: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可他还是想努力一下,真的和赵曦回到从前那样兄友弟恭的关系,哪怕是自己再退让一些也是好的。 . 马场中,赵曦笑眯眯地把两匹枣红的小马驹牵出来给赵椿和赵檀看。 他道:“这两匹是从突厥送来的良驹,它们的父母都是千里马,那天我想着要送你们店什么,思来想去的,就觉得送马驹最实用了,正好就适合你们现在用。等马驹长成大马了,你们也长高了。” 赵檀显然十分喜欢这枣红的小马驹,踮起脚来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小马的脖子,然后回头冲着赵曦甜甜地笑道:“谢谢小叔叔!” 赵椿脸上也是十分高兴的神情,但并没有赵檀那么明显,他已经懂事了,也知道自己父亲与小叔叔之间的矛盾,所以心中是藏着事情的。 等到赵檀在侍卫的带领下欢欢喜喜地去马场上跑圈子的时候,赵椿则有些扭捏的对着赵曦说了一句对不起。 赵曦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赵椿,笑道:“你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难不成是瞒着我做坏事啦?” 赵椿脸红地扭了扭手指,道:“小叔叔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知道你和我们父王之间的事情,要不是小檀那么死皮赖脸缠着,小叔都不会带着小马来看我们呢……所以是小檀太不讲道理了,我替小檀说对不起。” 赵曦忽然有些感慨赵椿的早熟,又觉得他实在是像赵旸的小时候,于是他笑道:“你年纪小小就想得这么周全,实在是像你的父王。” 赵椿摇了摇头,道:“我才不想像他呢!他糊里糊涂的,一点都不像当初母妃说的那样英明神武。” 赵曦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并不是舒氏,而是已经去世了许多年的薛氏。 赵椿又道:“舒娘娘这么好的人,他都不放在心上,却去宠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孙良娣……还有之前那么多女人……我母妃以前说,他才不是沉溺女色的人。” 赵曦失笑,道:“做儿子的可不能管老子的事情,小心你父王回去打你屁股。” 赵椿哼了一声,道:“他要是敢打我,我就去皇祖父那里告状去,让皇祖父打他!” 赵曦笑道:“原来是有靠山的呀,难怪这么能说了。” 赵椿非常不赞同地看了赵曦一眼,道:“什么叫做能说?我这是懂道理,我可比我父王强多了。” 赵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笑道:“虽然你自己不想承认,但是我得说,你现在就和你父王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一模一样,当然啦,你比你父王要帅气英俊多了!” 赵椿现在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骄傲和自得,于是听到赵曦的夸奖,便欣然笑纳,然后道:“小叔叔,你可以多夸我一些呀,你不觉得我比我父王真的好很多吗?” 赵曦哈哈一笑,道:“是了是了,你比你父王好很多就是了。” 赵檀绕着马场跑了两圈以后就兴冲冲的跑过来,仰着头笑道:“哥,你和小叔叔在说什么?” 赵椿笑而不语,只道:“走走,我们一起跑马去。” 赵檀开心地跳起来,翻身上了自己的小马驹,然后便向马场冲过去了。 就在赵曦带着赵檀和赵椿玩耍的时候,太子妃舒氏始终站得很远,她明白赵曦现在的心情,也便知道这时候若是过去做出亲近的姿态来反而尴尬,于是便随便扯了个理由,站得远了。 赵曦也感激舒氏的细心,临走的时候还是过去打了招呼,然后才离开马场出宫去。 舒氏带着赵椿赵檀回去东宫,便把马场的事情说给了赵旸听,赵旸仿佛有些吃味,又有些遗憾地道:“我现在都不知要怎么和小曦相处了。” 舒氏道:“殿下也不必操之过急,时间久了,陈王知道殿下是真的真心悔过,也就会慢慢谅解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功的。” 赵旸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便转头说起了公孙良娣的事情,他道:“公孙良娣那里我已经让高有利去传旨,告诉她生产之前不要出来,之后的你就多多费心吧!” 舒氏眉头一跳,道:“那若是她应是要闹该怎么办?” 赵旸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你自己拿捏分寸就好了,她肚子里面的孩子生下来记在你名下了,她本人,你自己处置就好。” 舒氏吓了一跳,差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思索了片刻,道:“若是这样,还得与母后说一声了。” 赵旸就是一副你随便处置的表情,口中道:“这些女人的事情,就不用事事来过问了,你是太子妃,你自己来。” 舒氏被这么一句话砸得晕头转向,回去自己院子里面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身边的女官芳仪,道:“太子的意思,我没听错吧?他的意思是东宫里面的女人我都能管了?” 芳仪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口中道:“正是这样呢,太子殿下的意思就是这样。” 舒氏仍然是觉得不可置信,第二天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地说了,说完之后便更加谨慎地问道:“母后,我听着太子殿下这样的意思……倒是让儿臣觉得更加不踏实了。” 皇后从诸多闺秀中相中了舒氏,就是看中了她的沉稳谨慎,这时候看到她这样神色,于是宽慰了她一句,道:“你就放心放手地去做吧!先头太子妃在的时候,东宫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薛氏管着,你现在也是太子妃,这些事情当然是需要你来了。” 舒氏非常不踏实地又问道:“可我和先头的薛姐姐……在太子殿下心中也不一样……儿臣生怕管得多了些,倒是惹了太子殿下又和之前一样了。” 她说这话倒不是没有缘由的,她刚去东宫的时候,也是下了功夫去管着东宫种种,还用心照顾赵椿和赵檀,最后也没得赵旸一个好脸色。后来若不是赵曦那件事情闹得太大了,赵旸恐怕都是无法从那种乱糟糟的情绪当中解脱出来的。 皇后倒是轻松地一笑,道:“你怕什么,这话是阿旸自己说的,若他和你发脾气,你就用他的话去堵回去好了。” 舒氏想了想,终于有些放心,于是道:“倒是让母后看笑话了。” 皇后笑道:“你现在和阿旸的关系,才是我这个做母后的想看到的,阿旸的性子其实有些软,从前薛氏有时候都比他要强硬一些。这性子软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你要知道,性子软的人呀,容易偏听旁人的话,又容易比旁人思虑多,这结果嘛,之前你是已经看到了。” 舒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皇后又道:“有些时候,你尽管拿出你太子妃的身份出来劝诫好了,实在不行,就来找我和你父皇,不能纵着他来。” .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冬天过后,春天到来,终于也有了一件喜事让沈玉娇眉开眼笑:沈珉终于要娶妻了! 按照沈珉的年纪,其实早就应该订亲娶妻,只是因为之前的孝期还有种种事情才耽搁了下来,这次终于是定下了定北伯家的次女王氏,便又选了个黄道吉日,准备亲迎了。 亲迎的那日,沈玉娇让人准备了厚厚的贺礼送去了沈家,又单独去见了这王氏,见她的确是知书达理的人,才安心地离开到前面去和人吃酒玩乐了。 这宴席之上,姚夫人和庄夫人自然是要来的,一家人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便讲起了西南的马家。 庄夫人有些担忧地向沈玉娇打听道:“听说西南最近出了个大案子,说是有个江洋大盗一连杀了好多人,打家劫舍什么的,我好担心玉婵在那边好不好,一连去了五六封信,都没个回音,都恨不得亲自去那边看一看了。” 沈玉娇想了想,道:“我倒是没听说有这么件事情,只不过朝中听说最近在肃清吏治,西南向来是人口混杂的地方,想来是有些影响的吧?” 姚夫人在旁边道:“娇娇是不知道了,现在那个马殷也当了官了,听说是做了刺史?”说到这里,她也有些不确定,于是回头去看庄夫人。 庄夫人忙道:“不是刺史,是个司马。” 沈玉娇摇摇头,道:“这就更不清楚了,若是觉得不放心,便让玳哥儿去西南走一趟好了,现在玳哥儿在家中也是念书,人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玳哥儿出去走走也好。” 第107节 庄夫人也只好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离开了安乐侯府之后,沈玉娇坐在马车里面,就昏昏沉沉地想起了上辈子马殷的事情,马殷在上辈子是没有买成官的,他倒是一直想做官,但却一直没能抱上一个结实的大腿。当初虽然是和沈家搭上了关系,但是却未能得偿所愿地做官。 而这辈子的马殷竟然能当上司马,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是走入了官场了。 大约是沈玉婵和上辈子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人吧! 沈玉娇这么想着,便闭上眼睛养神了。 回去王府之后,一下马车就到了府里面忙忙碌碌的,赵曦正在指挥着家里的人搬东西。 她是知道赵曦比他先离开沈家的,倒是不知道他这一回来就在忙什么。不等她开口问,赵曦已经看到她进来,并且三步两步就迎上前来笑道:“刚才我一回来,就遇着母后赐下来一大堆东西,我正让人搬去我们院子里面呢!” 沈玉娇笑着和他十字紧扣,口中道:“都送了什么来?” “什么吃的喝的都有,还有首饰头面衣服料子,然后笔墨纸砚之类的。”赵曦一边拉着沈玉娇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我就翻了翻,都是好东西,大约是最近各地的贡品都到了吧!” “今年的贡品怎么是这个时节才来?”沈玉娇觉得有些奇怪了,“去年过年之前,不是已经有了一批吗?” 赵曦笑了一声,道:“这谁知道?最近我又没上朝,朝中的事情和你一样都是两眼一抹黑来着!不过这有什么,既然是母后赐下来的,我们厚着脸皮用就是了。” 沈玉娇忍不住笑道:“这说的是,我们还得打扮得花哨一些,让人看看我们陈王府呀永远都是京城里面最时新的那一个?” 赵曦连连点头,道:“正应该如此,我们应该是今天你插了个红花好看,然后呢从第二天开始,整个京城都开始流行插红花了!” 沈玉娇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的志向可太高远了,恐怕我这辈子都难以达到。” 赵曦故作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也只好从我做起了,我要努力让京城中所有的青年才俊都和我学习,今天我用了一把宝蓝的折扇,他们就都开始学着我用宝蓝的!” 两人一行说一行笑,然后便去了院子里面一一把皇后赐下的东西都看过,果然都是好东西,不仅是贡品,还应当是贡品中最好的那一拨。 沈玉娇看过之后道:“既然母后赏赐,我们还得进宫谢恩呢!” 赵曦道:“一会儿咱们换了衣服就进宫呗!” 沈玉娇点点头,又道:“若是见了太子,你可别像之前那样了。” 赵曦非常不文明地翻了个白眼,道:“最好他别来,我看都不想看他。” 沈玉娇瞪了他一眼,也不好说什么,便带着人进去换衣服了。 两人收拾好了进宫去,正好赶上了重华宫的午膳,还遇到了罗贵妃。 见到赵曦和沈玉娇过来,罗贵妃笑道:“好久没看到陈王和陈王妃啦!现在看着你们俩,都觉得更加俊俏更加漂亮了呢!” 皇后也笑道:“不说你,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们一块儿来了——你们都看到那些东西没有?可还喜欢?” 沈玉娇忙道:“喜欢极了,都特别好看呢!” 罗贵妃在旁边眉开眼笑了,道:“喜欢就好,这是我们阿暖从突厥给送来的。” 沈玉娇和赵曦一愣,都没想到那些东西是西突厥给送来的,这倒是突然之间解释了为什么这不年不节的,会有这么一批玩意儿。 赵曦不解问道:“西突厥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首饰和料子了?我上次去的时候,看着他们都在穿皮子呢!” 罗贵妃笑道:“这可不知道了,不过再过半个月阿暖就回来了,到时候你直接问她好了!” “小八要回来了!?”赵曦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皇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整天窝在家里玩,什么时候关心朝中的事情了?之前西突厥的叶达可汗就派人入朝说是要亲自带着可敦来京城拜见你父皇呢!” 赵曦嘿嘿笑道:“阿暖回来了就好,到时候给她多送点好东西,免得回去突厥了又要吃苦。” 罗贵妃仿佛被这句话勾动了心绪,神色忽然低落了一些。 沈玉娇给赵曦做了个颜色,口中道:“既然西突厥送来的东西那么好,说明阿暖在突厥过得肯定更好了,否则的话,怎么会送这么些东西来?” 皇后也道:“这说的是,说明呀,西突厥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 过了大半个月,果然叶达可汗就带着西突厥大大小小的臣子们浩浩荡荡地进京来了。 进京之后,他自己也没住驿馆,就厚着脸皮跟着赵暖去住了她的公主府,然后把他身边的臣子们都扔在了驿馆当中。 赵曦上门去看赵暖的时候忍不住嘲讽道:“可汗你知道么,在大周,只有上门的女婿才住妻子的房子呢!” 叶达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道:“我和阿暖是一家人呀,我们不分彼此的,小舅哥!”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那你明天进宫去见父皇,是不是也要跟着我们阿暖一起喊父皇呀?” 叶达坦坦然道:“那当然啦,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喊一声父皇有什么要紧的?说不定喊了父皇,你们皇帝就要多给我一点好处呢!不是说你们大周的习俗,女婿上门的时候,做岳父岳母的会给个大红包的吗?” 赵曦彻底败退了,打算不理会叶达去找赵暖说话,还没起身呢,就被叶达给拉住了。 “嘿别走呀!”叶达嬉笑道,“恰好你来了,这次来是真的有事情来找你们呢!” “哦,那你再喊我一声舅哥呀!”赵曦面无表情地占便宜。 “小舅哥!”叶达毫不含糊地喊了一声。 赵曦默默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是那么朴实直爽只知道打仗的男人呢!” 叶达哈哈一笑,道:“那是以前,可我现在和我的阿暖过了这大半年,就好像是重新活了一次一样,所以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全新的我了!” 赵曦觉得肉麻极了,于是只道:“好了不扯别的,你刚说是有事情,你说说,是什么事情?” 叶达搓了搓手,道:“最近梵国挺不安分的,一直在骚扰你们安西,你们知道吗?” 赵曦摇头:“我最近都没上朝,这些事情你和我说都没用的。” 叶达露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神色,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在北庭打了胜仗之后被猜忌被猜疑然后就被踢出来了?” 赵曦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你倒是比我们汉人还懂得我们汉人的手段嘛!” “这叫做知己知彼。”叶达高深莫测道,“不过就算你不上朝,这件事情和你说也没错的。” 赵曦道:“那可未必。” “我来之前就和我的榾柮和科猱分析过了,你们大周除了那些驻守边疆的老将们,朝中能打的就是你。”叶达非常肯定地说道,“反正如果要和梵国动手,就还是你得去。”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啊!”赵曦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你让我吃了败仗呢,我对你当然有信心了。”叶达毫不掩饰地说道,“反正这事情,你就先听,现在梵国在骚扰你们的安西,又派人来和我接触说是想和我们联手一起把你们的安西给吃下来,阻断西边的商路。” 赵曦道:“这不正好,你之前打下北庭不就是想阻断商路吗?” 叶达摆了摆手,道:“这不是咱们已经成一家了吗?哪里有帮着外人打家人的?再说了,梵国那些人烦得很,又派了很多和尚跑到突厥来说是要弘扬佛法,哼,佛法,老子现在听着这两个字就烦着呢,老子才不和这种货色结盟。” 听着这话,赵曦倒是悟了,大约是叶达回去之后又把慈念的事情翻过一遍,现在彻彻底底对这些和尚佛法什么的产生了仇恨。 叶达又道:“我这次来呢,就是要和你们皇帝商量一下联手把梵国打下来的事情啦!你觉得这个联手的可能性大不大?” 赵曦想了想,道:“其实只要安西在我们手里,梵国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叶达道:“那可不一定,你们的控制范围到西域都护府就为止了,西域之外呢?梵国凭借这那什么鬼佛法,势力范围可不是以前那么小了。” 赵曦认真思索了片刻,道:“如若是真的要联手的话,可能性倒是很大,但最后还是要听父皇的意思。” 叶达哈哈一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行,反正我想着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嘛!” 赵曦实在是想不出叶达的性子会变成这样,再一次起身要去看赵暖的时候,又被他给按下来了。 “你还没见我儿子呢!”叶达左顾右盼地让人把叶根给抓了出来,然后拎到了赵曦面前,“之前听说你的王妃怀孕了,现在生了吧?你看我儿子怎么样,能不能娶你女儿呀?” 赵曦默默看了一眼一脸懵懂倔强的叶根,轻叹了一声,道:“我孩子没了。” “哈?”叶达非常震惊了,“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呢?我们来的时候可给你的女儿带了好多东西呢!” 赵曦忍不住了:“你怎么知道就是女儿?” 叶达顺手揉了揉叶根的头发,道:“因为想让我儿子娶你女儿嘛!” 赵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你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你看我儿子多可爱!”叶达说道,“要不,你把我儿子带回去养着?就当做是你儿子?将来正好和你女儿培养感情?” 赵曦诚恳道:“可汗,你我觉得你太异想天开了。” 叶达也不在意,哈哈笑了两声,向叶根道:“阿根,你带着你小舅去找你阿妈吧!” 叶根抬头看向赵曦,咧嘴一笑,露出了缺了几颗的门牙,道:“小舅舅走吧!” 赵曦惊讶了一下:“这牙也一次掉太多了吧?” 叶达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们草原上的小孩儿都这样!” 赵曦又看了一眼缺牙的叶根,默默地闭了嘴,跟着他就去看赵暖了。 . 赵暖在后面收拾箱笼的时候就听说前头赵曦来了,她准备了茶水和点心就候着他前来,可左等右等不见人,便让人去前头问,一问才知道是被叶达给拦下来了,于是只好哭笑不得地继续等着。 好容易等到赵曦来了,她便快走了两步跑过去,一把搂住了赵曦的脖子,大笑道:“八哥!你看我有没有变漂亮!” 赵曦一下子接住了赵暖,第一感觉却是她变沉了,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到旁边的叶根小朋友说道:“阿妈,你现在怀孕,父王都不许你跑跑跳跳的。” 赵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我身体这么好,而且就跑了这么一小段,怕什么?” 赵曦惊讶地上下扫了她一遍,道:“这么快就怀孕了?” 赵暖骄傲地拍了拍肚子,道:“对啊,你再过几个月就有侄儿了哦!” 赵曦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道:“这可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们且得有几年呢!” 赵暖亲热地挽着他的胳膊,道:“在草原上也没事儿可做——突厥人其实挺无聊的,跟着牛羊马走,平时能做什么呢?” 赵曦忍不住喷笑出来,道:“你可真直接。” 赵暖摊手,道:“我现在又不是没出嫁的娇娇女什么都不能说了,像我这样的……就没什么禁忌啦!” 赵曦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忽然又想起了沈玉娇,于是颇有些黯然。 赵暖倒是听说了沈玉娇的事情——是在来了公主府之后,听着留在府里面的人说的,还没来得及和叶达说起——她道:“娇娇的事情我也听说啦!八哥也别太伤心,将来孩子还会有的,你和娇娇先养好身体就是了。” 赵曦点了点头,道:“这我都知道。” 赵暖又道:“你是不是听我们可汗说了要让阿根来娶你女儿呀?你听过就算了,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赵曦顺手摸了摸叶根毛茸茸的脑袋,道:“这我也知道,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赵暖看了一眼赵曦,道:“那我猜,你和太子的关系还没和好吧?”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赵暖道:“这事情我方才也只是听底下人说了说,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八哥,有些事情你不能只想着亲兄弟什么的,你得想,这天家,哪里来什么真的兄弟父子呢?有些事情,若是对方已经给了梯子,就顺势下来好了,将来多一份警惕,现在看起来和和睦睦,一切就足够了。” 第108节 赵曦忍不住一笑,道:“你这话,说得和父皇一样了。” 赵暖道:“这话若是父皇都说过了,你就更应该放下架子了,太子哥哥就算是做样子,也要和你和好的。你也不必这么拧着,和好就和好了,做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来,你若是一直这么死咬着不放,将来就会有人说你恃宠而骄什么的,那些御史的话可不好听。” 赵曦感慨道:“小八,你长大了。” 赵暖认真道:“我的确长大了,八哥也需要和我一样长大才行,不能像之前一样懵懵懂懂了。虽然那样的八哥谁都喜欢,可那样的八哥谁都能伸手欺负一把,我离八哥这样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却无法帮忙……”说到这里,她眼眶微红,险些掉下泪来,“八哥,我知道你和娇娇的事情的时候难过极了,我差点儿都不知道怎么见你怎么和你说话了。” 赵曦递了帕子给赵暖,安慰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没用了……你放心吧!将来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一旁的叶根也垫着脚给赵暖递自己的帕子,口中道:“阿妈不能哭哦,父王说了,不能让你哭的!” 赵暖长叹了一声,接了两人的帕子。 这样情景之下,赵曦也没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便问起了那规格非同一般的贡品。 说起了这些,果然赵暖就开朗了起来,她哈哈笑道:“那些哪里是我们突厥能做出来的?那是可汗带着人跑去梵国打了一场,里面好些都是梵国的玩意儿。那些金光夺目的,都是梵国人的喜好。他们信佛,所以呀僧人们穿得比国王都好,可汗还说,梵国在这群和尚的玩弄之下,迟早会玩完的!”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东都 叶达作为一个可汗,当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了。 大约是他在大周游学过一段时间,所以在面见今上的时候,也没有在礼仪上有太多的生疏。 宴会上,在文武百官面前,今上笑道:“可汗这次前来,便是彰显我大周与突厥再一次的和平。” 叶达也笑道:“陛下说得有理,本王此次来京城,也是为了我突厥与大周的和平。” 有这么两句话来奠定了宴会的基调,然后便是穷极奢华的舞宴,如榾柮和科猱这些突厥土生土长的汉子们,是没见过大周这么奢靡的宴会的,此刻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呆呆愣愣的。 而叶根被赵暖带着去到了重华宫,重华宫中自然是由皇后主持的宴会了,这一次赵暖坐到了与皇后相并的位置,于是她向皇后笑道:“儿臣这才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能坐在母后身边,倒是让儿臣受宠若惊了。” 皇后慈爱地笑道:“你现在身份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同?不都还要喊您一声母后?”赵暖不去提突厥与大周的关系,也就不去在意她现在可敦的身份,只以当初未嫁公主的口气来说话,“母后难不成现在就不认儿臣啦?” 一旁的罗贵妃看到赵暖回来又惊又喜,这一晚上几次都红了眼眶,她于是道:“小八这话说的,哪能不认?” 皇后也笑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倒是比从前还要鬼精灵。” 赵暖笑道:“昨儿我还见着了八哥,我还与八哥说,我虽然嫁去了突厥,但也没受苦,如今回到京城,就好像是回到娘家一样,自然是希望娘家人和和睦睦的了。” 皇后道:“正是这个道理。” 赵暖笑了笑,却是看向了坐在下首的沈玉娇,有些话她已经对赵曦说过,当然也要找准了机会去与沈玉娇说。但在宴会上,她并没有多提哪怕一句,只等到宴会之后,大家纷纷出宫的时候,她才去找了沈玉娇。 “我和你一块儿走好了。”赵暖打发了身边的人带着叶根去找叶达,然后就上了陈王府的马车,上去之后她又和外头的宫人吩咐,“去跟我八哥说,他的马车我坐啦,让他和可汗一起走好了。” 外面的宫人满头大汗地应了,然后便跑去找赵曦。 赵曦正在从紫宸殿往宫门走,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就只应了下来。 赵暖腆着脸上了沈玉娇的马车,捂着脸笑道:“哎呀呀今天我可做了一次不速之客,娇娇你不会觉得我厚脸皮吧?” 沈玉娇只忍不住笑道:“你去了一趟突厥,比之前更加豪迈了呢!” 赵暖在马车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道:“在外头可没人管了,当然比在京城更自在啦。” 沈玉娇等着她坐好了,又把身后的抱枕给塞到她的腰后面,口中笑道:“你现在这样挺着大肚子,也敢随便跑跑跳跳,真是让人捏一把汗。” 赵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这有什么啦,在草原上,骑马都不算什么大事了。”顿了顿,她看了看沈玉娇的神色,又道,“你之前那件事情我已经听说过了,往好处想吧!” 沈玉娇听着这话,倒是有些感慨,道:“其实我已经没怎么想了,想也没用。” “娇娇,这件事情当然你是受害者你也吃了极大的苦头,八哥再怎么偏着你都是应该的。”赵暖仔细斟酌了话语,“但一时是一时的事情,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该放下的时候就应该放下——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做出一个已经过去了的样子。” 沈玉娇颇为惊讶地看了一眼赵暖,道:“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没有想到的。”说着,她无奈地笑了笑,道,“也不是我矫情,从出事到现在,是没人敢和我这么说的,有时候我想说事情我不计较了,都会想一想是不是我自己太容易原谅人了……但事情到现在,真的我已经觉得可以翻过这一页了。” “那么,你有把你的意思告诉八哥吗?”赵暖歪了歪头问道。 沈玉娇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毕竟那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他那么重视那么期待,我不敢开口。我只对他说,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会毫无异议。” 赵暖轻叹了一声,道:“八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他有时候会孩子气,会执拗地不想遵从皇室当中的游戏规则,这个时候,你需要提醒他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沈玉娇抬眼看向赵暖,轻轻笑道:“我当然是想的,但是阿暖你或许现在还无法感同身受我们的想法吧!” 赵暖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你说的是,我作为旁观者,把有些感情上的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沈玉娇又道:“不过这总归不是什么需要执拗一辈子的事情,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描补过去了。” 赵暖忽然握了沈玉娇的手,道:“我知道你和八哥都不是钻研权力的人,这话我从前对八哥说过,现在也对你说……如果将来,将来你们觉得无处可去了,尽管去找我,我定然会护着你们妥妥帖帖。” 沈玉娇温婉地笑了一笑,道:“你的心思,我能明白。” 马车先把赵暖送去了公主府,然后才转头往陈王府去。沈玉娇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当中,想到赵暖说的那些话,心中是沉甸甸的。 有时候就是这样,道理她当然明白,可明白道理和真的去做这件事情,就是两回事了。她当然想轻而易举地对赵曦说不要再和赵旸这么别扭着了,可想一想当时失去孩子时候的悲痛,这句话要怎么说出口?没法说出口。 回到王府之后,沈玉娇自己先去换了衣裳,出来之后就看到高松等在外面,于是奇怪问道:“你怎么没在殿下身边伺候,跑到我这里来了?” 高松笑着说道:“殿下让奴婢回来一趟和王妃说一声呢,殿下原本都到宫门口了,又被圣上给叫回去了,恐怕今晚都回不来了,说让奴婢回来和王妃说一声,让王妃不要太挂心了。” 沈玉娇点了点头,笑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就先回去殿下身边吧!” 高松笑道:“殿下说让奴婢今晚就跟着娘娘呢,说怕旁边的人笨手笨脚的,不会照顾人。” 沈玉娇听着这话便是一笑,觉得心里暖暖的。 . 赵曦留在宫中所为的就是之前在赵暖的公主府上听叶达说起过了大周与突厥结盟的事情了,叶达自然不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往外说,他也是在私下与今上提了提,于是在宴会之后,今上便把赵旸赵曦还有几个重要的大臣们留了下来。 延英殿中,今上把叶达提出的结盟之事说了,然后便看向了殿中诸人。 “臣以为,这倒是能行的。”首先开口的是中书令盛白,“梵国近些年来因为佛法的弘扬,倒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壮大了不少,若与突厥联手能把梵国给压制下来的话,也能减轻安西的压力。” “佛法本无过错,但那些野心太大的和尚们嘛……”沈清开了口,“若那些和尚背后没有人挑唆,臣是不信的。” 赵曦在一旁听得有些懵懂,他之前太久没有上朝,也懒得去管这些事情,倒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都在对佛法和和尚这么保持有敌意了。 旁边的赵旸看了一眼赵曦,温和地解释了一句:“这些年我大周境内的寺庙越来越多,信佛虽然不是什么坏事,能引导百姓向善也是好的,只是这些和尚们实在是……大兴土木来建造寺庙还可说是为了佛法昌荣;大量兼并了土地和占有田地,以及寺庙的免役调租税……这些和尚们的好日子过得太久,现在都开始挑唆人们开始与朝廷作对了。” 赵曦愣了一下,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佛教竟然已经威风到这样地步。 兵部尚书连乐道:“前朝有过灭佛的事情,之后到了本朝,因为太。祖皇帝信佛,所以佛教才再次发展起来吧!其实说到底,佛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妨碍,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朝廷也不至于为了一点田地租税去为难他们。只是如果他们并不安分,不仅要伸手朝政,还要与外国勾结的话……那就容不得了。” 今上转而看向了赵曦,问道:“听说你们在与突厥一站中,有抓到一个和尚?” 赵曦忙道:“是的确有一个和尚,他之前是在突厥的一个俟斤身边,后来归顺于我们了,还为了我们重新打下北庭出了不少力。” 今上道:“那么依你看,那和尚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呢?” 赵曦想了想,道:“若是从他所作所为来看,最后能帮着我们大周打下北庭,也算不得什么坏人吧?只是若要从其他的方面来评判,儿臣也不知道此人是算好人还是坏人。” 今上笑了笑,道:“罢了,便不要在佛法上做文章,想想别的方面有没有可以拿捏的。” 赵旸思索片刻,道:“若是只要找出一个对梵国动武的理由的话,倒不如就用了如今安西许多梵国人流窜到我们大周境内作为借口吧!” 盛白点头表示同意,口中道:“这倒是一个十分好的借口,安西最近十分不太平,加上西南诸郡最近乱子也很多,倒不如就把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做一做文章。” 连乐问道:“若是与突厥联手的话……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今上道:“这自然不能明着说了,只能私下有默契地动一动,毕竟我们大周对外会是说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怎么能随便做出攻打其他国家的事情呢?” 连乐知情识趣地一笑,道:“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可得着个好点的借口了,就如太子殿下与盛相说的那些,作为出兵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不够充足。” 赵曦也道:“除非是如当年一样,梵国打过来了,然后我们再出兵,才算是名正言顺了吧?” 今上道:“这些可以容后再议,今日要说的,只是要不要与突厥联手。” “既然可以联手,那必然是需要的。”盛白道,“现在我们与突厥也算是姻亲,这么亲近的关系,加上他们的可汗也是明理的人,不合作一把倒是对不起之前我们把公主给嫁过去了。” 今上笑了笑,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便让陈王去与突厥的可汗带个话吧,就说朕已经答应了。” 赵曦愣住了,好半晌才道:“父皇,我去带话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今上笑道:“你与那叶达可汗之前就有往来,由你去,才不会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听着今上这么说了,赵曦也无法辩驳下去,于是点了点头。 出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赵曦上了马,思索片刻之后,就直接往赵暖的公主府去,本着早些把话带过去早些回陈王府的心思,他一边琢磨着今上之后会才去怎样的行动,一边又想起了在延英殿的时候赵旸那仿佛不经意的为他解释前因后果的那一番话。 到如今他看来赵旸已经真的恢复了从前的那一番温良恭俭,已经不再是那个糊涂的太子了,大约真的已经到了就算做样子也要摆足姿态说一声原谅的时候了吧!赵曦这么想着,便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口。 公主府门口还是从前赵暖身边的侍卫们,他们认得赵曦,这时候看到他过来,便上前来帮着他牵了马,口中道:“陈王殿下来得不巧,我们殿下去逛夜市了。” “小八还挺着肚子啊……还敢去逛夜市?”赵曦忍不住疑惑问道。 那侍卫笑道:“说是太长时间没回来,想念京城的夜市,就带着人出去了。” “那叶达可汗在不在?”赵曦问道。 侍卫道:“可汗倒是在,不过这会儿还有那两个叶护也在,要不让人进去通报一声吧?您先进去等一等?” 赵曦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侍卫进去了公主府。等了一会儿,竟然等到了科猱亲自出来迎他。 科猱笑了笑,道:“我们可汗就在里面等着殿下呢!” 赵曦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没跟着你们可敦一块儿逛夜市去?” 科猱哈哈一笑,道:“倒是想去的,但是可敦嫌我们长得太高太壮太显眼,说不带着我们逛,就只带着小殿下去了。” 赵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进到屋子里面,叶达一人在里面等着,科猱也就打了个招呼退了出去。 “你过来,是你们皇帝已经下定决心有想法了?”叶达笑着问赵曦。 赵曦也不和他客气什么,就在他对面坐下了,道:“我父皇说,联手合作当然是没问题的。” 叶达道:“我刚才和我的人商量,如果你们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与我们联手的话,盂兰盆节会是一个极好的动手时机。” 赵曦想了想,道:“如果从现在开始调兵准备的话,到盂兰盆节时候也正好了。” 叶达笑道:“你们皇帝会不会派你?” 赵曦道:“但愿不会是我吧……” 叶达却道:“我倒希望是你,总比你在京城好呢——你那事情,阿暖说给我听了,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虽然没了,但大人还好好在呢,你也不必太过悲伤。” 赵曦道:“你可真是豁达啊可汗。” 叶达道:“我的阿根的母亲可不就是死了么,剩了我苦苦地一个人带着阿根好多年。”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第109节 叶达又道:“这一点上你就是婆婆妈妈的放不开,实在不甘心,把你那太子哥哥从太子位上拉下来,你坐上去逍遥快活,不就出气了?” 赵曦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可没这想法的。” 叶达摆摆手,道:“所以嘛,你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你还是拿出个豁达态度,原谅了算了。” 赵曦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你和我说这么多。” 叶达哈哈笑道:“那有什么,你是我小舅子嘛,和自己家的人说说真心话太正常不过啦!” . 离开公主府后,赵曦便回家去了。 洗漱换了衣服回去自己的房间,他懒洋洋地在沈玉娇旁边躺下了,懒散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呢,你这是在看什么书呢?” 沈玉娇把书的封面拿给赵曦看了一眼:“就从你那书架子上面找出来的一本话本传奇,还真挺传奇的。” “讲讲看。”赵曦来了兴趣,翻了个身趴在了枕头上看着她。 沈玉娇合上书,一本正经地开始和赵曦讲故事了:“讲一个男的他风流成性,然后就去勾引了他最好的朋友的妻子,然后被他的好朋友发现了,好朋友一怒之下就把这个男的给踢废了。” 赵曦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表情,道:“现在话本的故事挺……奇怪的啊……” “你买回来的,又不是我买回来的,后面我还没看完呢!”沈玉娇重新翻开书继续看。 “后来是什么发展?”赵曦好奇问道。 沈玉娇一边翻书一边道:“我就看到这个男的的母亲呢,就给这个男的买了个媳妇回来,还要这个媳妇给生个儿子,再后面就不知道了。” 赵曦道:“你刚不是说那个男的已经被踢废了……” 沈玉娇点头:“所以这个媳妇能不能生孩子,我还在看呢!” “既然都废了,十有*是生不出来了吧……”赵曦嘀咕了一声。 有赵曦在旁边说话,沈玉娇索性就合上了书,放到一边去,笑道:“不就是个故事,你还管这些细节做什么?说不定后面就突然来了个送子娘娘给这个可怜的小媳妇送了个孩儿呢?” 赵曦满脸都是窘,道:“如果这样,这话本写得也太敷衍了。” 沈玉娇哈哈笑道:“都是话本了,说明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啦!” 赵曦伸手把那话本拿过来重新看了一眼名字,然后吐了吐舌头:“哎哟喂这名字,红娇杏,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了。” 沈玉娇道:“这说不定就是你路过什么书局的时候,大手一挥,说:‘随便什么书都给我来一本,送到陈王府去找人结账’然后呢就被送来了。” 赵曦想了想,道:“这还真有可能。” 两人说着就嘻嘻哈哈笑闹了起来,然后便都躺在了床榻之上,没有出声了。 “东都还去不去?”沈玉娇忽然问道,“我瞧着大概是去不了了。” 赵曦想了想,道:“也未必,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过两天咱们就走。” 沈玉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和太子的关系……如果想和好的话,也到了该和好的时候了。” 赵曦抬眼去看沈玉娇,问道:“你会觉得……会觉得我没有把我们没有出生的小孩放在心上吗?” “从来都不会。”沈玉娇认真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赵曦道:“就顺其自然吧,倒是不必那么刻意地说,我和你已经和好了哦!这样的话了,听起来就很矫情。” 沈玉娇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赵曦道:“娇娇,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情上,旁边的人好像比我们都急?” 沈玉娇道:“那是因为,有很多人都在关心我们吧!是因为你人缘儿好,所以每个人都把你放在心上,希望你能过得好。” 赵曦轻轻笑了一声,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 . 赵曦预计好的东都之行最后还是成行了,但意外的是,去的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了。 在确定了和大周的合作之后,叶达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突厥,但又体贴赵暖很久没回家,就和她商量了,在大周多住两个月再回去。 于是叶达走了,带走了榾柮和科猱,留下了一大堆精兵良将给赵暖,赵暖在府里面也无所事事,听说了赵曦和沈玉娇要去东都看牡丹,就厚着脸皮给凑过来了。 对此赵曦是非常有意见的,他毫不留情地对赵暖说道:“你看你和叶达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会插。进去,你怎么能插。到我和娇娇之间来呢?” 赵曦捧着肚子歪着头无辜地露齿一笑:“八哥你就当我和你是同路咯?我也想去东都看牡丹嘛!” 赵曦不开心道:“你又不是没去过,你之前还和贵妃娘娘一起去东都住过好长一段时间呢!” “呆在京城听着母妃说怀孕要注意这个那个就好烦啊……都恨不得回去突厥了……”赵暖顾左右而言他,“你看今天天气很好嘛!” 赵曦无奈了:“你就铁了心要跟着我们一起咯?” 赵暖点头:“我肯定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你们想干嘛干嘛,我就安安静静地跟在你们后面就好啦!” 既然赵暖要去,罗贵妃肯定就知道了,罗贵妃哪里放心自己女儿大着肚子还跑去东都?于是就去求了皇后说也想一起去照顾着,皇后想着最近宫中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于是便和今上商量着要不要去东都住几个月,今上一琢磨,最近除了突厥的事情大多不是很重要,可以交给赵旸来做,便拍了板说可以。 于是要去东都的人就变成了今上与皇后为首,下面还有罗贵妃和都闲着无事的公主皇子们,然后随性的诸多内侍宫人,最后还有几个深受今上宠信的大臣和赵暖赵曦沈玉娇三人了。 赵曦得知这样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还不如留在京城里面呢……”他不开心地对沈玉娇说道,“在京城里面现在倒是清静了。” 沈玉娇只好安慰道:“反正是去看牡丹,人多也热闹。” 赵曦更加不开心了:“如果只有我们俩,我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呀,就算是微服跑去看人家种的稀奇品种也可以呀……现在父皇去了,肯定要摆开花会的架子……想一想就没趣。” 沈玉娇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今年先去看看,等明年再去一趟好了。”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明年一定只要我们俩去。” 于是在赵曦的百般不开心之下,浩浩荡荡的圣驾带着他们出京了,然后便往东都去看牡丹花会了。 赵旸在城门口目送了今上等人走远,回身向舒氏笑道:“其实你也可以带着小椿和小檀一起去玩一玩的。” 舒氏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赵椿和赵檀,口中笑道:“还是不去了,我要是去了,东宫谁来照应呢?小椿不想去东宫,小檀也就随了哥哥了。” 赵旸好奇问道:“小椿为什么不想去?” 舒氏笑道:“这就不知道了,他现在心思多,还不肯和人说。” 赵旸道:“等会儿我回宫去问问他好了。” . 东宫中,赵椿和赵檀趴在沙盘上认真地对着舆图看着地形地貌。这沙盘是工部之前在赵曦的带领下研究出来的,然后就送去了兵部,今上觉得这东西十分有用,便在宫里面也放了两个,一个在延英殿,一个就在东宫。 赵椿看着安西那块地方,认真地对赵檀道:“你看这里,梵国就和我们相交了,如果他们想对我们做点什么呢,就绕不过安西都护府。” 赵檀认真地看了一眼安西都护府的位置,然后又去看北庭,问道:“那北庭其实离得挺远的呀……我们和突厥合作的话,那不是还要让突厥人到我们大周的领土上走一遍了?” 要与突厥结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秘密,赵旸也和他们简单分析过一二。 赵椿想了想,道:“我们现在看的是大周境内的舆图,出了安西,再往西边走,突厥就和梵国有相交啦!” 赵檀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就是突厥人从西边绕过去,我们直接从北边打下去,然后西北共同夹击,打梵国一个措手不及了?” “也有可能不会直接用兵的。”赵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也不知道皇祖父会用什么法子,说不定有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神机妙算呢?” 两人正说得起劲,就听通报说赵旸回来了。 赵旸一进来就看到他们两个小的趴在了沙盘上,于是笑道:“你们现在连沙盘都会看了?” 赵椿一本正经道:“皇祖父教过了,儿臣就教了小檀。” “真厉害。”赵旸笑着摸了摸赵椿的脑袋,又问道,“怎么你们没有跟着皇祖父一起去东都玩呢?” 赵椿想了想,道:“之前小叔叔就说去东都是想和小婶婶一起玩……我们人去太多了,小叔叔不高兴的。” 赵旸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道:“可是现在已经去了那么多人,你小叔叔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了吧?所以你们俩去了也没什么呀!” “可以等以后父王带着我们去。”赵檀抬头看着赵旸,“父王带着我们去,不带别的人。” “别的人是谁?”赵旸含笑问道。 赵檀露出了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道:“公孙娘娘的那个……” 听着这话,赵旸脸上的神色淡了一些。 赵檀仿佛没看出来,只道:“那天我路过公孙娘娘的院子,她把我拦下来说了好多话,又说让我好好照顾弟弟又说让我以后辅佐弟弟,我没听完就走了。” 赵旸皱着眉头看向了高有利:“这是怎么回事?” 高有利忙道:“奴婢也不知道,公孙良娣按照殿下的吩咐,现在是不能出来的。” “她也没出来,她就是把我的袖子拽住了,劲儿可大了!”赵檀补充道,“我袖子都快被拉扯掉了!” 赵旸安抚地向赵檀道:“你就当公孙良娣说的是胡话,不要放在心上。” “那……就不用去辅佐什么小弟弟了?”赵檀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赵旸。 赵旸一笑,道:“当然不用了。” 赵椿听着这话,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而赵檀则是无知无觉地开心笑了起来。 赵旸陪着赵椿和赵檀玩了一会儿沙盘,便转身去找了舒氏,把公孙良娣的事情给说了。 舒氏一边打发着芳仪去公孙良娣的院子里面看看,一边道:“这些时日也没听说她院子里面有什么事情,竟然不知道她会把小檀给拉住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赵旸道:“只让她不要胡说就行了。” 舒氏忙答应了下来,然后便不再多提她。 . 这次去东都看牡丹,果然就如赵曦说的那样,既然今上去了,便是摆开牡丹大会,在东都的行宫中来设宴观看,热闹是有了威风是有了,但和他的初衷相比,就相差太多了。 赵暖也十分垂头丧气,她是想躲过罗贵妃的唠叨,可没想到来了东都还是什么都躲不过,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挫败。可罗贵妃毕竟是一片好心,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于是也只好安安心心接受了,然后规规矩矩地当一个不做任何事只安心养胎的孕妇。 好容易在东都看完了牡丹,赵曦和赵暖都有种迫不及待想回去京城的冲动。 赵曦对沈玉娇道:“我们回去京城,趁着现在还没入夏呢,好好玩耍一番,然后我就要送赵暖回去突厥了。” 沈玉娇有些意外赵暖这么快就又要回去,于是问道:“她现在月份也大,不如就在京中生下孩子,那样更稳妥一些吧?” 赵曦道:“我琢磨着小八现在也是想回去了,而且现在太医都说了她的肚子没事,胎气稳妥得很呢!” 沈玉娇笑道:“也好,想来是叶达可汗也十分忧心,想着小八再他身边才会安心下来吧!” 赵曦道:“我瞧着小八和那可汗之间的关系倒是比我之前想的要好太多了,想来小八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对待那可汗的。” “小八这样的容貌品行,谁不喜欢呢?”沈玉娇抿嘴一笑,“若是那可汗不喜欢,才是很奇怪了。” 第110节 赵曦又道:“不过如果我要送小八去突厥的话,大约又是许久不能回来了。” 沈玉娇问道:“除了去突厥,还有别的事情?” 赵曦点头,便三言两语把今上的打算给说了,然后道:“我送完了小八,就去安西待一段时间,等到梵国的事情处理好了,才会回京来吧!这如果快的话,盂兰盆节动手,一举成功,回来时候就是中秋,如果慢的话……大约就会拖到年底了。” “事事稳重为上,倒也不必惦记着一定要早早儿回来。”沈玉娇诚恳说道,“在外头尤其是在战场上,自然是保护自身安危是第一,你可不许做那冲动胡来的事情。” 赵曦笑道:“这是自然,你就放心吧,若是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你解决不了的,尽管去找母后好了。” 沈玉娇点了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 回去京城之后不久,赵曦果然就带着兵马护送赵暖回去突厥了,离开之前,他特地去了一趟东宫见赵旸,他去之前也想好了说辞,并且暗暗排练了语气,他向赵旸道:“哥,我这次又去突厥,还是留娇娇在京中,能不能托你多照看一二?” 听着这话,赵旸脸上迸发了一个十分惊喜的神情,急忙点了头,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给你好好照顾好她。” 赵曦看着赵旸这样神色,不自觉地觉得有些心酸,他又道:“那就先谢过哥哥了。” 赵旸眼眶微红,道:“小曦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 离开京城,走上了那条去往突厥的漫漫长路,赵暖有些感慨的趴在车窗上对赵曦道:“回来一趟,就不想回去了……可想一想可汗,又有些舍不得。” 赵曦看了她一眼,道:“我还记得去年送你去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季节。” “嗯,还稍晚一些。”赵暖说道,“那会儿正好是春末,花儿都快开完了。” 赵曦道:“只要你在那里过得好就行了,舍不舍得的,那都是过得好不好的衡量了。” 赵暖笑了两声,道:“这话说的是。” 这又是长长的行程,到北庭的时候已经是春末了。 宋惠出了城来迎接他们,见到赵曦便笑道:“之前还在猜会是谁来护送公主过来呢,没想到又是陈王殿下您!” 赵曦嘿嘿一笑,道:“父皇说,‘小曦呀,反正你也已经去过一次了,熟悉路线也不会迷路,就你过去吧!’然后呢我就来了。”他模仿着今上的声音,倒是惹得人都笑了起来。 宋惠安置好了一行人,便摆了简单的接风宴来招待赵曦和赵暖。 赵暖捧着大肚子只露了个面就回去了,便剩了赵曦和宋惠一起吃吃喝喝。 赵曦把京中的事情大致说了说,然后又把和突厥结盟的事情说了,道:“想来再过几天邸报也应该到了,那上头应当比我说的更详细些。” 宋惠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却在周贞娘的案子上,他问道:“那周氏最后的案子怎么判了?” 赵曦道:“就把那些惹是生非不怀好意的都按照律例处理了,倒是没怎么别的影响。那会儿我一心在给娇娇调养身子,也没理会那么多。” 宋惠叹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那个时候就咬死了周氏就是主谋呢!” 赵曦无奈地笑了笑,道:“那会儿我也这么想来着,只不过……这种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吧!” 宋惠道:“你说的是,这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赵曦在北庭等到叶达亲自把赵暖接走了之后,便启程往安西去了。 虽然安西和北庭从舆图上离得近,但是真的车马劳顿地走起来,也是十分艰苦风沙的一条路,这幸好是春天,还有许多绿洲,不至于漫漫黄沙看不到尽头。 这么走了大半个月,终于从北庭到达了安西。 赵曦站在安西城内痛快地洗了个澡,然后从镜子里面看了看已经快要变成黑球的自己,感慨着出来走这一趟,都快要从英俊青年变成沧桑中年了。 .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和睦 赵曦到了安西之后,先是在梵国与大周的边界转了几圈,梵国的大将不认识赵曦但听过他的名头,听说赵曦来了,他们便有些惶惶然,再听说赵曦本人就在边界转悠,于是更加紧张,生怕会出什么事情,并且对大周提起了万分的警惕。 驻扎在安西的都督刘一品笑道:“殿下这么一来,边境上那些探头探脑的人都变少了。” 赵曦颇有些无奈,只好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他们有必要那么怕吗?” 刘一品道:“再过两日,龙镇上有个小互市,殿下要不要去逛一逛?” 赵曦十分好奇,问道:“那互市上都卖什么?” 刘一品想了想,道:“一般都是咱们大周的商人拿着茶叶丝绸之类的去换他们的马匹毛皮之类的,没什么很值钱的玩意儿,若是殿下对梵国的那些小雕塑之类的有兴趣,倒是可以买一些带回去玩。” “这互市开多久了?”赵曦问道。 刘一品道:“就那年殿下把梵国给打趴下之后,圣上下了旨意开了互市,梵国开始还有些担心是不是阴谋呢,后来实在是扛不住咱们好东西太多的诱惑,于是就一直开下来了。” 赵曦道:“实在是有意思,到那天都督带着我一起去。” 刘一品哈哈笑道:“到时候殿下记得换身衣服换个妆容,要是被认出来您的身份,大约那些梵国人都要吓得腿软一溜烟跑走了。” 赵曦郁闷道:“哪里这么夸张了!” 虽然是这么说的,到了那天赵曦还是还了一身衣裳,然后就跟着刘一品一起去龙镇了。 龙镇是个边陲上的小镇,如果不是因为有互市存在的话,大约就只是个小村子了。本地人极少,在龙镇上大多都是外地来的商人,把龙镇当做商路上的一环,买卖过后就会离开。 镇子上最大的建筑是一座镖局,赵曦也在京城见过那镖局的旗子,此时此刻倒是有些感慨,这些镖局的生意做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又大又远。 刘一品带着赵曦在互市上逛了一圈,他们都对那些毛皮珠宝没什么兴趣,至于吃食便是奶酪之类,看起来也不怎么有食欲,两人都没什么想伸手买一点的冲动。最后逛到了一个卖象牙雕塑的小摊子上,赵曦停下了脚步,拿起了一对兔子雕塑,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小贩一抬头看到赵曦,不知为何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如筛糠一样,于是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他哆哆嗦嗦伸了一个指头出来,带着口音说道:“一哥……纸。” 赵曦一脸没听懂地看向了刘一品,问道:“一个纸是什么?” 不等刘一品回答,那小贩急忙补充道:“就一个……” 刘一品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那小贩:“你是说一两银子?” 小贩拼命点头,又有些害怕地偷偷去看赵曦,好像怕他会抢走自己东西一样。 赵曦看了看那象牙雕塑,倒觉得这一两银子不贵,于是就拿了一两银子出来给了那小贩。 小贩千恩万谢地收下了,然后又麻利地替赵曦把东西包好,双手递给他,末了却又颤颤巍巍问道:“陈王……大王……您不会赶我们走吧?” 正接过了雕塑的赵曦愣了一下,他扫了一眼这小贩,挑眉:“你怎么认得我?” 小贩抖的更厉害了:“那年大王您……横扫战场的时候……我、我是个小兵……” 赵曦哈哈笑了两声,道:“原来这样……这次不赶你们,你好好卖东西吧!” 说着,他也没把这小贩当回事,就和刘一品继续逛到前面去了。 等逛得累了,他们原打算找个小吃摊坐一坐,可没想到压根儿没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于是只好悻悻然回都护府里面去。 在回去的路上,刘一品笑道:“我就说殿下容易被认出来,在这儿做生意的,好些人都是当年打过仗的——普通的老百姓哪里有这个胆子。” 赵曦倒是不以为意,道:“认出来也没什么,让他们警醒些,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刘一品道:“殿下说的也有道理——不知殿下注意到没有,这次龙镇上的僧人颇多,我听说他们仿佛有在龙镇上修个寺庙的想法。” 赵曦呵呵笑了一声,道:“想修就修吧!这些僧人只要没有异心,便由着他们好了。” 刘一品问道:“圣上之前来的旨意,仿佛是说要……?”他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了赵曦。 赵曦老神在在:“梵国这些年心大,就从这安西就来了很多僧人吧?” 刘一品点了头:“的确如此,但我从未让这些僧人多留。” 赵曦道:“听闻如今梵国国王一心向佛,还想让王子也皈依佛门,并以此要挟,说王子若不皈依,就不能继承王位,要把王位传给那位高僧。” 刘一品道:“虽然有这么个传言,但仿佛也不能当真的吧?” 赵曦笑道:“那位王子已经被国王逐出皇宫,带着自己的部下正准备在盂兰盆节反攻回去,不仅要登上皇位,还要把那些僧人们都赶尽杀绝。” 刘一品惊讶地看向了赵曦,道:“这样秘辛……殿下如何知道?” 赵曦无所谓地笑了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盂兰盆节的那一日,去搅一搅浑水。” 这些属于梵国内务的消息,一半出自叶达,一半则是今上身边的飞龙卫潜伏在了梵国的成果,赵曦知道之后,也明白为什么之前叶达会说要在盂兰盆节动手。他如今就在安西,所需要做的,就是到时候等飞龙卫的人帮着梵国的老国王逃出来到安西的时候,“按照”老国王的意思,带着人马前去梵国,“平息”梵国的内乱。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所要等待的也就是时机。 盂兰盆节过后第二天,就有一队人风风火火地从梵国的方向直接朝着安西来了。 刘一品如临大敌,他一边急急忙忙去请赵曦过来,一边想着这是不是就是赵曦之前说过的那事情。 等到赵曦来了,那队人马也已经到了边境之下,为首的是一个内侍模样的人,他哭丧着脸大声嚎道:“我们乃是梵国国王诺即安,前来……前来求助!” 刘一品精神一振,看向了赵曦。 赵曦笑了笑,示意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话语前去对答——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之后就是刘一品与他带着兵马前去“帮助”梵国国王诺即安夺回王位了。 这么一番动作下来,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大周睦邻友好地帮了友邦解决了内部问题,至于突厥,没有人觉得他们与这场政变有什么关系。最后就只是梵国仍然被那王子当了皇帝,但国王还是在大周的支持下做了一个有实权的太上国王,那些心怀叵测的僧人们且不论是真的心思不轨抑或是之前被那老国王所利用,反正是元气大伤,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赵曦圆满地完成了梵国的这一仗,然后便启程回去京城。 . 回到京城时候,恰好是中秋,因为这事情不比之前北庭的打仗,所以他回来也十分低调,进宫去见过今上之后,就回家去了。 一回去,他就兴奋地向沈玉娇笑道:“你看,之前我就说我中秋能回来,今天就恰好是这一日了!” 沈玉娇惊喜地看着他,扑上去抱了他一个满怀,又亲了亲他胡子拉碴的下巴,然后嫌弃道:“你出去怎么都不知道修修胡子啦?看起来都老了十岁。” 赵曦哈哈笑了几声,又故意拿自己的胡子去扎她的脸:“你都不说你想我呀,你很想很想我呀,怎么一回来就说我老啦?” 沈玉娇腻腻歪歪地把脑袋搁在他的胸口,道:“是想你呀,但是一回来看到你这么邋里邋遢的样子,就只想让你好好去收拾收拾,再来和我谈情说爱。” “在外面嘛,都得靠自己,很难两全的啦!”赵曦也不以为意,就开开心心地搂着沈玉娇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你没看到那些梵国人,比我邋遢的更多呢!” “就不知道往好处比了。”沈玉娇掐了他一把,看到丫头们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就开始三下五除二地剥他的衣服,“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去洗干净,然后再出来和我说话。” 赵曦目瞪口呆,傻乎乎道:“娇娇,我走了这么几个月,怎么觉得你变了这么多?” 沈玉娇眯眼一笑,道:“这个嘛,你喜不喜欢呢?” 说话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都被脱了个干净,然后被沈玉娇推进了浴桶当中。就在他转过心思来想在这样暧昧的氛围中发生点什么去伸手拉沈玉娇的时候,她已经灵巧地闪身出去了。 “娇娇,你太狡猾了!“回过神来的赵曦愤愤地往自己身上浇了一瓢水。 外面沈玉娇朗声笑道:“要不就你那黏糊劲儿,今天都别想好好洗一洗!” “你知道吗,这叫男人味!”赵曦一边认真地搓了错身上,一边大声道。 虽然话这么说了,但他还是认真洗了个干净,又让人进来给自己松了松筋骨按摩了一会儿,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趿拉着木屐往小花厅去找沈玉娇了。 “太不开心了,我以为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突然修炼成了一个富有魅惑力和主动积极的女人呢……”赵曦一屁股在她边上坐下,“没想到你就是哄着我快点去洗澡换衣服。” 第111节 “你都不知道你进来的时候有多邋遢。”沈玉娇横了他一眼,“你刚就没回头看看你的洗澡水是什么颜色?” 赵曦哼了一声,一口就咬掉了她手上那一半的月饼。 “早几天就知道你要回来啦!”沈玉娇靠在了他的身上,“还是太子特地派人来告诉的,我想着你这次这么快,就做了好多你喜欢的玉兔月饼,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赵曦低头看了看沈玉娇手里的半个月饼,那上头玉兔的花样只剩下一个兔子尾巴了:“味道挺好吃的,感觉这兔子好肥哦……” “小兔子嘛,胖一点可爱。”沈玉娇说道。 赵曦忽然想起了自己买的那个象牙雕塑,急急忙忙让人找了过来,献宝一样给沈玉娇看:“你看这个是我买的,梵国人的手艺,是不是也很新奇?” 沈玉娇接过来一看,笑道:“的确好看,我记得咱们家还有一对比这个大些的?早几年还看你摆在书房里面。” “对对,那个是父皇赐给我的。”赵曦点头,“那个比这个要大好大一圈呢。” 两人一边吃月饼一边叽叽咕咕的说着话,又说起了京中这段时间发生的奇闻趣事,然后又讲了宫里面的种种。 “东宫的那个公孙良娣流产了。”沈玉娇说道,“听说是冲撞了小檀,然后嘛……这会儿小檀还被关着禁闭,但是那公孙良娣也已经褫夺封号,贬为宫女了。” 赵曦喝了一口茶,有些讶异:“她冲撞小檀做什么?” 沈玉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事情是太子妃处理的,太子倒是没说什么。” 赵曦道:“感觉薛姐姐走了以后啊,东宫透着一股子邪性,你说一个正常的良娣干嘛去冲撞小殿下呢?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比不上赵檀赵椿嘛!” 沈玉娇则道:“说不定之前受过宠,所以现在就有些不该有的想法呢?” 赵曦认真地想了想,道:“这么一说也是有可能的。” 沈玉娇又道:“还有件事,我有个堂姐之前嫁去了西南,你是知道的吧?” 赵曦点头:“知道,不是还送了好些特产来?挺好吃的。” 沈玉娇道:“她回京城来了,不过是为了告状的,具体的还不太清楚,就只知道昨儿直接去刑部了。” 赵曦惊讶道:“听起来像是出了大事?” 沈玉娇道:“等过几日应当就知道了,现在哪里清楚。” 赵曦听着这话也就没有多问,又说起了其他。 “我明儿准备去东宫见一见我哥。”赵曦吃了太多月饼,然后懒洋洋的躺在了沈玉娇的膝上,“我想着,既然走之前都说和好了,现在回去不见他也不太好。” 沈玉娇的手指轻轻梳理着赵曦的头发,道:“这是应当的,刚就说了,这几个月,太子对咱们府上照拂得很。” 赵曦轻叹了一声,道:“若是当初没出那样的事情……就好了。” 沈玉娇倒是一笑:“还总提当初做什么?又不能反悔了。” . 第二日早朝之后,赵曦便跟着赵旸去了东宫——还特地找了个理由,说是去梵国给赵椿和赵檀带了礼物,想亲自送给他们。 赵旸哪里能不知道这就是赵曦的态度呢?于是就和他一起往东宫走。 一边走,赵曦一边说着龙镇互市上的事情,又说起自己被认出来之后,吓得那小贩哆哆嗦嗦的样子,他倒是不经意就带出了从前那样的亲昵口吻,直听得赵旸感慨万分。 他也笑道:“这么一说,你在战场上的威名,大约也是能止小孩夜啼了。” 赵曦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这个样子,小孩看到我也不会哇哇哭泣的嘛!” 赵旸看了他一眼,道:“人家不知道你样子的,也就听听名声了。” 赵曦豪迈地一摆手,道:“这没什么,有这么个名声,办事也轻松,否则的话梵国这事情哪里能做得那么快?”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东宫,赵旸先带着赵曦去赵檀的院子里面看他,一边走一边道:“小檀还在禁足呢,只能委屈你来看他了。” “呃也没事。”赵曦道,“反正都一家人嘛,谁看谁都一样——怎么没看到小椿?” “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念书,我已经让人去叫他了。”赵旸说着。 两人进到了赵檀的院子里面,就看到赵檀正倒挂在桂花树上,旁边是苦着脸站着的内侍们。 看到赵旸和赵曦,赵檀极为灵活地从树上哧溜就下来了,然后一头就冲到了赵曦怀里,嘤嘤嘤道:“小叔叔,我被禁足了我好可怜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赵旸颇有些尴尬地在赵檀脑袋上敲了一记,道:“先行礼。” 赵檀老老实实地松开赵曦,后退了一步行了礼,然后又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赵曦,问道:“小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赵曦笑道:“就昨天回来的,今天就来看你啦!” 赵檀吐了吐舌头,仿佛是有话想说,然后就转而去看赵旸了:“父王,我有悄悄话想和小叔说。” 赵旸无奈地看向了赵曦,道:“那我去外头看看小椿回来没有?” 赵曦只好一笑,点了头。 叔侄俩一起目送了赵旸出去,然后相视无言。 赵曦拉着赵檀在回廊上坐下了,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赵檀却回头把身后的内侍们都挥开,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谨慎地开了口:“小叔,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禁足吗?” “知道,据说是有人冲撞了你,然后那人还流产了。”赵曦耐心地回答道。 赵檀摇了摇头,道:“这只是……只是一个由头,我看到父王在哭。” 赵曦有些诧异:“你为什么会看到?” 赵檀道:“他以为我没看到……而且让我禁足的也不是父王,是母妃。” 赵曦被绕了一下才明白了赵檀的意思,于是道:“如果你父王为了你没出生的小弟弟和小妹妹哭,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不是吗?” 赵檀又摇头,道:“父王不是为了那件事情哭,我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哭……但是母妃说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可是我想告诉小叔叔你。小叔叔,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赵曦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 赵檀认真道:“我就看到父王缩在椅子里面,然后一直一直哭。” 赵曦没能想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赵旸哭,只好道:“如果我知道原因了,一定来告诉你,好吗?我去梵国给你带了些小玩意,我知道你属兔的,所以我给你带了玉兔,这个是翡翠的。”他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对翡翠大玉兔放在赵檀的手里,“你喜不喜欢?” 赵檀眼睛一亮,顿时就把刚才的自我纠结扔到一边去了。 赵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口中道:“既然你母妃让你不说,你也就乖乖地说也不要告诉了,知道吗?” 赵檀捧着那对大玉兔点头:“嗯嗯我听小叔的。” 两人出了院子,就看到赵旸也正带着赵椿往这边走。 赵旸笑道:“悄悄话这么快就说完啦?——这翡翠兔子看起来成色挺好,这水头很绿啊!” 赵曦哈哈笑道:“特地给他买的,知道他喜欢兔子。” 赵椿眨了眨眼睛,道:“那小叔给我带了什么?” 赵曦从另一边袖袋里面摸出了一块砚台,道:“之前总看你对着父皇那砚台垂涎三尺,我就给你找了个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你觉得怎么样?” 赵椿十分惊喜地接过来,又慎重其事地谢过,道:“都没想到小叔叔竟然发现了……我还一直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呢!” .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命案 沈玉婵回到京城也不过就是中秋节之前一日的事情。 她回来之后,连沈家门都没进,就直接去刑部击鼓鸣冤了。 刑部见是一个妇人前来鸣冤,并没有轻看,便请了她进去,把案件一一陈述。 沈玉婵是独自一人回来的,身边跟着的不过是当初嫁去马家时候的那些下人,然后还有数个马家的下人,除此之外竟是再无旁人。 她跪在堂下不急不慌地说着她鸣冤的缘故。 “小女子乃是从西南而来,要状告那交州刺史闫璐志颠倒黑白收受贿赂,让杀人者逍遥法外还要污蔑好人!”沈玉婵说道,“小女子原本是京城人士,后来嫁给西南马氏马家大老爷马殷为妻,去年时候,我家老爷当上了司马,一家人都高兴极了。大老爷原是有一个妾室杜氏,名红儿,她跟了大老爷许多年,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先头几个太太去世也都与杜红儿相关,小女子嫁入马家之后一直十分提防他,幸好有老爷的信任,才躲过了几次杜氏下的狠手。今年端午时候,这杜氏给小女子送来了一些粽子,小女子不爱吃甜口的,那会儿老爷恰好在场,就吃了几个,没想到粽子才下肚,老爷就七窍流血死掉了!当时小女子便命人把这杜氏看管起来,要治她蓄意杀人之罪,并把她扭送到了官府。没想到,杜氏家中有钱有势,竟然贿赂了交州刺史闫璐志,闫璐志收了钱,就在审案时候大笔一挥,说是杜氏无辜,是小女子的过错,才导致了老爷去世!” 一口气说到这里,沈玉婵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道:“小女子几次想让闫璐志查清真相,可他连一个仵作都不愿意派来查看,更不用提去看其他的证据!小女子无法,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杀人的罪名落到了小女子的身上,于是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想请刑部的各位老爷,给小女子一个公道!” 坐在堂上的乃是游楷,他听着沈玉婵说完,便问道:“如若那闫璐志没有派仵作更没有查看证据就判定了杜氏无辜,时间过了这么久,你现在要如何证明你刚才所说的是真的呢?” 沈玉婵指了指身后的几个马家的下人,道:“这些便是马家伺候了多年的下人,他们从前就是跟在大老爷身边伺候,当日他们都在场。”顿了顿,她又道,“大老爷的尸身我也让人一起带到京城来了,还有当日的粽子,以及当日伺候的仆从下人,厨房里面的人,小女子想着带着尸身进京盘差有颇多不便,于是只命他们停在京城之外,若您要传唤,小女子便让他们到堂上来。” 游楷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齐全。 沈玉婵又道:“当日所有的人证物证,小女子全部都带来了,只遗憾离开之前未能把杜氏一起抓来……小女子出来得匆忙,那时候那闫璐志都要下令缉拿我,于是我只好匆忙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听着这话,游楷略觉得有些奇妙了:“马夫人一介女流,能从刺史的缉拿令下千里迢迢安然无恙地来到京城……?” 沈玉婵顿了顿,道:“小女子前来,也是借助了娘家的关系。小女子的二叔便是沈相……堂弟是安乐侯……母亲家中也是武将……故而小女子才能突破困难重重……回到京城。” 游楷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父亲当初也是一员大将了。” “是。”沈玉婵低眉顺眼道,“小女子未能有什么建树,如今又陷入这样的案子当中,不敢多提这些。” 游楷道:“这件案子刑部就接下来了,你先回去,接下来办案的时候,会对你和你带来的人证物证进行提审——”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身边的人,“明日早朝时候记得提醒我上折子,这样的案子还涉及到了交州刺史等等,关系重大,既然我们刑部接下来,就要办得漂亮干净才行。” 沈玉婵在堂下听着这话,心头一喜。 离开刑部之后,沈玉婵这才回去了沈家。 沈家自从分家之后,一分为三,但各自的宅子离得并不远,沈湘还在涯洲毫无音讯,于是庄夫人带着还在读书的沈玳住的那府上平日里也不怎么开大门,家人都只是从角门出入。 沈玉婵站在门口,长长叹了一声,便命人上前去敲门。 过了许久,才有人把门开了一条缝,见是沈玉婵在外面,便唬了一跳。 “怎么是姑娘回来了?”那人是庄夫人身边做了多年的管事媳妇朱氏,她一边请沈玉婵进来,一边又使人去告诉庄夫人,“姑娘回来怎么也不差人说一声?好叫咱们去城门口等着呀!” 沈玉婵勉力笑了笑,道:“也是事出突然——我母亲呢?” “在后头歇着呢!”朱氏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太太了。” 沈玉婵指了指身后的人,道:“这些人你暂且找个地方让他们歇着,也不用过多安排了,我自己去见母亲!” 朱氏应了下来,便亲自带着人去把跟着沈玉婵来的马家人都安排了住的地方。 那边沈玉婵来到了庄夫人的院子,快走两步,便扑通一声跪到在了庄夫人面前:“阿娘……” 庄夫人急忙拉了她起来,道:“你怎么回来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马家对你不好了?他们欺负你了?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哪怕是不想和那马殷过了,母亲也支持你和离!” 沈玉婵擦了擦眼角,道:“女儿好久没见母亲,十分想念您……” 庄夫人是听了前头人的通传就放下了手中在看的书就起身去见她的,可没想到还没出院子呢,沈玉婵自己就进来了。她拉着沈玉婵的手往屋子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去了西南这么多年,才第一次回来……一会儿怎么就是这个样子?你身上这衣服也是旧的?看起来都不怎么新……马家亏待你了?” 第112节 两人进了屋子,沈玉婵陪着庄夫人坐下,然后才道:“马殷……死了。” 庄夫人一愣,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给我听!” 沈玉婵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酝酿说辞,她看向庄夫人,苦笑了一声,道:“家里有个小妾杜氏想对我下杀手,端午节那一日给我送了粽子来,我不爱吃甜口的粽子就放在边上了,谁知道马殷吃了一口,然后就七窍流血死掉了。” 庄夫人简直不敢置信,问道:“这小妾怎么这么大胆?” 沈玉婵道:“那小妾据说之前逼死了两个正房太太,我嫁给马殷,都是第三任了……她是当地一个杜姓富商家的独女,马家嫌弃他们家是商人之家上不了台面,只愿意让杜氏为妾,杜氏却喜欢马殷喜欢得深,也愿意做个妾。可她又不乐意马殷的正房压在她的头上……” 听到这里,庄夫人哭道:“若是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嫁过去……” 沈玉婵劝道:“马殷对我也好,这些年我过得也不算差,母亲不要伤心了。” 庄夫人又问道:“那你回来京城,是为了什么?难不成马家还把你赶出来了?马殷死了你就是未亡人,怎么也不该是你从马家出来呀!” 沈玉婵道:“这倒是比被从马家赶出来还要严重多了,我起先是让人把杜氏扭送到官府去的,谁知道那杜家在交州真是只手遮天了,不仅买通了刺史抹去了杜氏的罪名,还把这谋杀之罪按在了我的头上,我不敢在交州多待,就带着人到京城来了。说来惭愧,我一路上不是用着二叔的名头就是用了安乐侯的威名,这样才能抵达到京城。” 庄夫人脸都白了,好半晌才道:“那你可去告诉你二叔了?这事情不如就交给你二叔来帮忙处理一二?或者让珉哥儿去刑部说一声?咱们家……咱们家你父亲都还在涯洲,玳哥儿还在念书……这简直想帮忙都帮不上了。” 沈玉婵不慌不忙道:“母亲别慌,回来之前我已经去过刑部了,刑部的游尚书也已经说了要接这桩案子,这案子涉及颇多,到时候若是有需要二叔和珉哥儿帮忙的时候,我再去亲自拜访!虽然都是一家人,但毕竟已经分家了,这些事情还是到关键时候再去开口!” 庄夫人长叹了一声,道:“就按你说的来办!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不要不开口,虽然咱们家现在是不行了,可大房二房都还站着呢!认真论起来,咱们家也不是没根基的人家,不会让你白白被欺负了去。” 沈玉婵安慰庄夫人道:“母亲不要多想,就安心在家中!我已经让人去收拾马家在京城的宅子,过几日我就搬过去,我毕竟是外嫁的女儿,又是因为这样的案子到京中来的,住在家里倒是不好。” 庄夫人抓着她的手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女儿,回来家里住是应当应份的!” 沈玉婵道:“旁人可不会这么觉得,我今日去刑部击鼓鸣冤的事情那么多人都看着,再过几日若是有心人传一传,这名声就不好听了。我是不计较名声什么的,可玳哥儿还没出仕,母亲就算是为了玳哥儿想一想!” 庄夫人道:“你这话说得就生分了,你父亲如今还在涯洲,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玳哥儿这辈子能不能出仕都是个未知,你若回来了不住在家里,才是让人指指点点呢!马家的宅子当然可以修缮一二,让那些马家的人回去住就好了,但你却是要留下来的。这一则是表态,咱们沈家可没因为你嫁出去了就不管你,二则是做母亲的爱女之心,怎么舍得女儿一个人在外头抛头露面经受风吹雨打?” 沈玉婵听着这话倒是有些感慨,道:“母亲都这样说,我也不好再推辞了。” 庄夫人道:“你原就不该推辞!你现在先好好洗漱休息一番,一会儿我先带着你去见你二婶,然后明儿便去陈王府递个帖子,让你和娇娇见一面。有些事情可不能光靠刑部来,刑部积压的案子那么多,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次你的案子不会被压下来呢?” 沈玉婵长叹了一声,忍不住掉下泪来,道:“我在西南这么些年,一直只能靠我自己——也是去了西南,才觉得母亲的好……” “傻姑娘,你这说的又是什么傻话?”庄夫人把沈玉婵搂在怀里,也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 庄夫人带着沈玉婵去见姚夫人的时候,姚夫人着实吃了一惊。 姚夫人细细问了马家的事情,又听着沈玉婵说了杜家那样嚣张,于是皱着眉头道:“我虽然对朝上的事情不怎么关心,但也听你二叔说过,最近圣上都准备肃清西南诸郡的吏治,交州正管着西南的那几个郡,刺史都敢这么大胆了?还是那里的商人比官家的话还管用?” 沈玉婵道:“那杜家据说祖上也有人做官,后来去了西南,挖到了玉脉,然后就发了财。” 姚夫人道:“那大约就是好几代的人都和交州上下的官员们关系深厚,所以才能做出左右交州刺史断案的事情了。譬如他们哄着底下的人都改了口,呈到刺史面前的案子上,那犯案的人已经从那杜氏变成了你,然后刺史才会这样断案的。否则都做了刺史的人,怎么会那么糊涂?” 沈玉婵细细想了一想,倒是觉得姚夫人说得有理。 姚夫人又道:“你回来京城倒是好事,在天子脚底下,想来那些人是不敢乱来的,现在只要刑部不耽搁了断案,就不用担心了。” 庄夫人道:“我也这么想的,只是刑部每年积压的案子那么多……我倒是十分担心。” 姚夫人道:“这倒是不怕,婵姐儿回来也是把人证物证都带来了的,现在圣上又想肃清西南吏治,这案子来得正是时候,不用害怕刑部会积压。” 庄夫人放了心,于是又道:“我昨儿还想着要不要去见一见娇娇,想着求她让陈王出面去刑部说说,今日听着你这么说……” “若要去,也是去见珉哥儿。”姚夫人道,“娇娇虽然和陈王关系近,但这事情却是朝堂上的事情,娇娇不好开口的,不如直接和珉哥儿说,珉哥儿再去和他姐夫陈王说,是一样的。” 庄夫人道:“倒是我想岔了,等会儿我就往安乐侯府递个帖子去。” 姚夫人笑道:“正好珉哥儿媳妇婵姐儿还没见过呢,去见一见也好。” . 在庄夫人带着沈玉婵四处拜访的时候,游楷就已经在朝堂之上把这桩案子上奏了。 他上奏之前是已经让人整理了卷宗,又对沈玉婵带来的人证物证一一查证过,确定了沈玉婵所说并无谎话,然后才写了折子上奏今上。 游楷道:“之前陛下一直说要肃清吏治,臣以为,便可以以此案为开端。这案件堂而皇之颠倒黑白,更是显出了如今西南诸郡吏治无能,请陛下下旨,将那杜氏缉拿进京,再公开审理此案!” 今上看着手中的折子,眉头紧皱,听着游楷说完之后便道:“此案正如游尚书所说,牵扯众多,便依着游尚书的意思,把那杜氏还有交州刺史相关人等都带到京城来,三司会审!”顿了顿,他看向了下首的赵旸,“这件事情便由太子来负责。” 又是押送人员进京,又是三司会审,最后还让太子来负责,便足以见得这件案子在今上眼中是有多么重要了。安西之事已经平定,梵国已经在大周的掌控之下,赵曦也已经回来,今上终于可以腾出手来肃清吏治,故而这个案子也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案件,而是作为一个肃清吏治的开始。 下朝之后,赵曦回去了王府当中,便把这事情和沈玉娇说了。 他道:“没想到你堂姐回来是这么个事情,倒是让人吃惊。” 沈玉娇听过之后倒是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赵曦奇怪道:“你怎么了?” 沈玉娇倒是一笑,道:“没怎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她上辈子嫁去马家的时候,可没有沈玉婵这么好运了,她最后是被杜红儿栽赃然后被马殷休弃回到京城,不过上辈子时候马殷没有当上官,杜红儿也一直受,而这辈子听起来是沈玉婵牢牢把握的马殷的心,然后杜红儿就按捺不住动了手……想一想就莫名有些感慨。 赵曦道:“反正这案子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父皇都已经开了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你这堂姐也真是厉害,寻常人是做不出带着人证物证走上千里到京城来喊冤这样事情的。” 沈玉娇道:“这是我三婶的独女,大约性格也像我三婶了。” 赵曦道:“你的堂姐们……大约也就是她,看起来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了……其他的嘛……” 沈玉娇笑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个堂姐至今都还没嫁出去,前儿还听王氏说,她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呢!” 赵曦露出了一个有些嫌弃的神色:“就周氏留下的那个女儿?你父亲怎么也不为她想想?” 沈玉娇道:“我父亲那人,当然是要做好人啦!现在珉哥儿肯定是不会管她了,沈琼大约也是没心思管这个妹妹,周家更不会管,我父亲嘛,从来就不能指望的。只是辛苦了王氏,在家里还要和这么个人歪缠。” 赵曦兴致勃勃出馊主意道:“不如就打包送去周家?反正是周氏留下来的。” “周家也未必乐意要。”沈玉娇道,“我已经和王氏说了,不用去理她,就当没那个人了。” 赵曦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可笑,道:“我有时候替你想想都觉得烦,都不知道你家那几个姐姐——除了这个来打官司的——都是怎么教养的,和一般的女儿家都不太一样,仿佛想法都很奇妙很天真。” 沈玉娇道:“那都是我祖母养大的,我祖母嘛,心思小气量小,一辈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 赵曦摇头:“这也真是……无法评价了。” 沈玉娇又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现在该有报应的都有了,想那么多,就是自寻烦恼了。” 赵曦听着这话忽然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那天去东宫,听小檀说他看到太子在哭。” “哭?”沈玉娇皱了皱眉头,忽然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神色,“八月初二是薛姐姐的生日,大约是想到薛姐姐了,所以就想哭一哭?” 赵曦想了一想,也明了了:“这倒是,你不说我都忘了,难怪小檀这么说,我还奇怪有什么好哭的呢?” 沈玉娇又道:“公孙良娣流产仿佛也就那天或者是之前一天,过去有些时日,我也不记得太清楚了。” 赵曦啧啧了两声,道:“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了所以才哭……没想到……小檀因为这事情被太子妃禁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沈玉娇摇了摇头,道:“你倒不如关心关心母后,最近母后的身体不怎么好,这才入秋呢,就染了风寒,正在吃药呢!” .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马家 赵曦对沈玉婵的这宗案子并没有太多关心,他听着沈玉娇说了皇后染了风寒的事情,便急急忙忙进宫去探病了。 沈玉娇倒是没什么想法——她自己都对这个案子没有太多的热心——于是中午时候一个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去休息了。 赵曦进宫恰好就赶上了午膳的时候,皇后正让人摆午膳呢,就见高春桥进来通报说赵曦来了。 皇后一边让赵曦进来,一边向身边的叶乐道:“小曦这世间卡得可真好,你再去传一副碗筷进来。” 叶乐笑着答应了,然后便摆好了碗筷。 那边赵曦进来行了礼,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道:“这倒是来得不巧了,正好是母后用膳的时候,儿臣就只好厚着脸皮来蹭母后的饭了。” 皇后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了,道:“的确是不巧,最近都在吃清淡的,你看看这满桌子绿菜,都没你喜欢的肉。” 赵曦一笑,道:“这没什么,偶尔陪着母后吃素也是好的——我听娇娇说母后染了风寒,可有好些了?” 皇后道:“就前两日严重一些,今日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 赵曦放下心来,亲自给皇后夹了一筷子菜,道:“我一听娇娇这么说,就赶忙进宫来了,我回京那日见着您仿佛也还好,只是脸色差些,以为是母后没休息好,就没往风寒上面想。” 皇后道:“风寒才多大点事?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赵曦笑道:“母后这儿多小的事都是大事,怎么能不用心?” 母子俩于是吃过了午膳,然后便去太液池边走走散心。 从赵曦回京之后,他也没认真进宫陪着皇后说什么,于是这会儿皇后便事无巨细地把他在外面的经历问了一遍,确定了他这一路上没出过什么意外也没有瞒着自己报喜不报忧,才略略安心了下来。 “你现在倒是真的长大了。”皇后有些感慨,“倒是比你哥哥还要更加沉稳可靠了。” 赵曦疑惑道:“太子哥哥又怎么了?难不成是惹母后生气了?” 皇后道:“倒是也没有,只是最近太医说阿旸晚间常有盗汗和惊醒,白天又时有怔忡之症,虽然太医也只是说他是思虑过多了,可我却是担心的。” 赵曦听着这话,又想起来赵檀说的事情,于是斟酌了语句道:“那既然太医看过,也说是思虑过多,可还有说其他?若真的是身上不好,不如让太医好好诊断一二,该延医用药的就不要耽搁了。” 皇后道:“我已经让太医每七日去给他请平安脉,只希望一切都好吧——从前总觉得你不省心又闹腾,现在一看,反而是你这个闹腾鬼让我省心了。” 赵曦嘻嘻一笑,道:“儿臣长大了嘛!所以不会让母后操心啦!” 皇后叹道:“若是太子也和你一样省心,我大约能多活几年的。” 赵曦有些奇怪,道:“母后为什么这么说?母后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说起这样的丧气话了?” 皇后道:“我前儿照镜子,自己都能看到白头发了……眼看着就已经老了。” 赵曦抿了抿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他在宫中陪了皇后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候才赶在下钥之前出宫回家去。 回去府中,又恰好赶上了府里面的晚膳,他换了衣服以后在沈玉娇身边坐下,道:“我今儿这世间倒是找得好,中午进宫的时候恰好是遇到母后用膳,现在回来又遇到咱们家吃饭。” 沈玉娇笑着把碗筷递给他,道:“这不是挺好?也不用费心给你留着温着,今儿做的是鱼,若不吃新鲜的,就不好吃了,明儿咱们府里准备吃螃蟹,你也记得卡在饭点回来,那玩意冷了吃就要闹肚子了。” 赵曦眼睛一亮,道:“真的呀?我在安西的时候就馋着螃蟹呢!我明天一定早早儿就回来等着。” 但大约是他今年与螃蟹有缘无份,第二日时候他被今上留下来专门说工部制造军器军械的事情,等到和工部兵部还有今上一起把事情理清楚的时候,天都黑了。 今上倒是可怜他没用晚膳,便把他留了下来,看在那些大臣眼中就十分羡慕了。 赵曦自然不敢说个“不”了,今上的晚膳向来吃得十分简朴,也不用人在旁边布膳,就是简单的八菜一汤。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就想起了昨日沈玉娇说的螃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个十分遗憾的神色。 今上先喝了一口汤,又扫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看着朕的晚膳还不满意了?” “不是啊……”赵曦急忙摇头,“我是想到昨儿娇娇和我说,今天咱府上吃螃蟹呢……” 第113节 今上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竟然是耽搁了你吃螃蟹?朕还想着,刚才你那样言辞犀利地驳回了兵部的要求赶着要把这事情弄完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螃蟹。” 赵曦嘿嘿一笑,他并不怎么害怕今上,口中道:“那不是父皇给儿臣打眼色么?否则儿臣也不敢这么大胆说的呀!不过就算说了……也没赶上我的螃蟹。” 今上道:“改明儿休沐的时候,赏菊吃螃蟹也不迟。” 赵曦连连点头,然后就埋头吃饭了。 用过晚膳之后,宫门早就下钥了,他呆呆地看了一眼外头等着的高松,然后回头去看今上,道:“现在下钥了,我一会儿出宫还是从父皇您这儿拿对牌么?” “今日就陪着朕歇下吧!”今上淡淡道。 赵曦眨了眨眼睛,道:“那我让高松回去带个话,免得娇娇在府里面担心。” 今上点了头,赵曦就急忙让高松回府去了。 事无巨细地叮嘱完了以后回去殿中,赵曦一抬头就看到今上正看着他笑,于是心中一时有些忐忑,问道:“父皇在笑什么?” 今上道:“朕在笑你,向来这么实诚。从前在宫里面的时候就这么乖乖地什么事情都和你母后交代得一清二楚,现在在外头建府了,就是什么事情都和你王妃交代得一清二楚。” 赵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总不能让人家担心的呀!” 今上道:“你从安西回来也有几日,今天你正好也不用回去了,便好好给朕讲一讲梵国突厥还有安西的事情吧!” 赵曦一听,便正色起来,仔仔细细地开始说他这一路上的事情了。 今上想知道的当然不是那些奏折上已经看过的事情,他想知道的就是梵国当初究竟是怎么被一群僧人弄得乌烟瘴气,又想知道西南诸郡的情形究竟如何,梵国对西南的影响又是怎样。 赵曦自然是对今上的问题一一作答,并没有半分隐藏。 今上道:“今日听说了那马殷的案子,朕倒是有些戚戚然,若是朕的臣子们就像瞒着那交州刺史一样瞒着朕,那么朕看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赵曦道:“在这朝堂之上,谁会敢瞒着父皇呢?父皇明察秋毫,并不是那些人可以糊弄得过去的。” 今上摆了摆手,笑道:“若是父皇老了,也成了老眼昏花的混用之辈,恰好那时候出现了一个弄权的佞臣,那马殷的案子就不再是稀奇之事了。” 赵曦想了想,道:“就算父皇老了,但儿臣们到时候正是年富力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有人诓骗您呢?” 今上露出了一个颇有些玩味的笑容来,问道:“若到时候朕就只相信那佞臣,对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你又能怎么办?”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道:“儿臣不知道。” 今上一叹,道:“若真有那一天,就诛杀了那佞臣,将朕拱上那太上皇的位置,不要让朕再祸害这大周江山了吧!” 赵曦悚然看向今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今上倒是一派轻松的样子,道:“朕不过是随便想一想这将来之事,你也不用太惶恐了。”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可父皇是皇帝,金口玉言……若是今日的话传出去了……” “现在这儿就只有朕与你,若是传出去了,那就是你传的了。”今上闲闲一笑,“罢了,你听过就算,不用放在心上了。” 赵曦应了一声,不太敢说话了。 今上又道:“你对马殷这案子怎么看?” 赵曦想了一想,道:“其实也没什么看法,儿臣想着……这案子判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改变交州的现状了。这个案子是因为那沈氏来到京城才暴露出来,那是不是说,交州还有许多这样的冤案呢?儿臣以为,须得从此案中顺藤摸瓜,把真正作恶的人给抓出来,不能轻易放过。” 今上点了点头,仿佛很赞同的他的说法,又道:“朕昨日让太子来说说此案的思路,他倒是没你说得这么清晰了,他还停留在此案需要重办,肃清吏治刻不容缓上头,却没想到这案件之后还隐藏了多少其他的事情。朕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这么……这么不够洞悉事实了。” 赵曦颇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今上,有些不明白今上的意图了。 而今上又笑道:“罢了,人都有思虑不够的时候,太子这些年也做得足够好了。” 这话一出,赵曦更不敢接话了。 . 事实上,马殷的案子有了今上的那句话,办理起来就十分迅速了。 案件相关的大小官员还有杜氏一家人很快都被押解进京来,在三司会审之下,案件很快就水落石出,杜红儿杀人之事证据确凿,交州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又收受贿赂等事也是十分清楚,按照律例便一一查办,今上看过卷宗之后,便派了太子赵旸作为钦差,带着吏部的官员前去西南,对吏治进行彻底的清办,并给予了赵旸先斩后奏的权力,若再遇到这样昏庸不作为或者作恶多端的官员,准许他斩立决。 这些都是朝堂上后续的安排,对于沈玉婵来说,案件水落石出,杜红儿伏法的时候,就已经是十分圆满的结局了。 马家这时候倒是十分感激沈玉婵拼着一条命都要进京来告状的行为了,可现在马殷死了,本家除了马殷年仅八岁的幼弟马阜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旁支倒是还有些堂兄弟什么的,但和马殷这一支已经有些远了。 沈玉婵作为马殷的正房太太,便成为了这一家的当家人了。 马家老人们便与沈玉婵商量着,是要回去西南,还是就留在京城。 沈玉婵那边已经吩咐了人准备回西南去让马殷入土为安,这边听着马家老人们来请,于是便过去了。 听着他们说了他们的顾虑,沈玉婵倒是没什么被冒犯的意思,这些人跟随马殷多年,也都是一心为着马家的人,他们的忠心是给马殷的——现在大约是要给马阜了——他们所思所想并不让人意外,并且他们还愿意与她这样一介女流商量将来的打算,这已经让她十分意外了。 仔细听过之后,沈玉婵微微笑道:“若是按照我的想法,便是要来京城的,原因大家也是清楚的,西南现在乱得很,小叔还小,若是在西南被人带坏了该怎么办?到京城来,好歹是有人可照应,将来小叔就算是想读书也好或者其他的出路也罢,比在西南要容易多了。”顿了顿,她又不急不缓道,“不过现在还是要先让大老爷入土为安,为了这案子,已经颠簸太久了,总要回西南修整一二,再问一问小叔的意思——若小叔不愿意来京城,那也就随小叔的意思。” “意思是,太太不会离开马家了?”为首的家人有些忐忑地问道。 沈玉婵倒是一笑,道:“若你们容得下我呢,我就留下来,若容我不得,我现在离开马家也是可以的,我自问对马家仁至义尽,不曾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现在就算走了,也不怕你们指着我说什么风凉话。” “太太说得是哪里话!我们自然是盼着太太留下来的!”那人急忙道,“说句老实话,从前咱们真没觉得太太是这样果决的女人,今次的事情,倒是让我们刮目相看了!只要太太不离开马家,我等今后都听从太太的吩咐!” 沈玉婵轻叹了一声,心中倒是有些感慨了。 那人又道:“太太既然要留在京城,这次就不要所有人都和太太一起回去了,留下一半来把京城的老宅子修好,然后太太带着二老爷一起回去一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等再回来的时候,京中的宅子也修缮好了,就正好可以住人。” 沈玉婵有些意外了:“若是小叔不愿意留在京城该怎么办?” 那人倒是一笑,道:“太太想多了,二老爷现在才多大一点,长嫂如母,他听从您的是应该的,您既然觉得留在京城好,他当然要和太太一起留下来了!” 沈玉婵也忍不住一笑——这些人从前只听马殷的,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这次她要进京来打官司的时候,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她也看得出来他们是不赞同的,现在马殷的案子水落石出,他们倒是很快就转变了想法。 “这样也好,不过我还是去与小叔说一声吧!他现在已经八岁,也不算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这样说道。 转头去找了马阜,沈玉娇便把她的意思说了,然后静静地等着马阜的回答。 马阜这次是跟着杜氏他们一起进京来的,马殷出事的时候他都还在杜氏家里玩,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出事之后沈玉婵带着人进京他都还没弄清楚事情是什么,还险些被杜红儿给诓骗了以为沈玉婵就是杀害了马殷的人。 而案件查清之后,他很是不好意思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在沈玉婵跟前,他都还不敢抬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文字嗡嗡:“嫂嫂这么说,就一切都听嫂嫂的。”他扭着手指头说道,“我之前冤枉了嫂嫂,还请嫂嫂不要计较……” 沈玉婵也没什么心思真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听他这么说了,也就点了头,道:“那我就吩咐他们去修咱们家的宅子,过两天我们就送你大哥回去入土为安了。” . 这边马家只是准备着要送马殷回去故土入土为安,那边东宫之后太子赵旸就开始准备着要带着吏部官员还有随行的禁卫们启程前往西南肃清吏治了。 对于赵旸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出京办事,也是第一次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他从前虽然有过帮着今上处理政事的经历,但那些都远远比不上这一次了。 赵椿是已经懂事了知道赵旸是去办事的,而赵檀却不依不饶了,他还在禁足,又听说了赵旸要去西南,就闹着要和赵旸一起去。 舒氏能压得住他一时,却也止不住赵檀自己爬树上了房顶然后半夜跑去了赵旸的书房抱着赵旸耍赖。 赵旸原是在书房里面静坐的,谁知道赵檀突然从外头撞进来,不管不顾就是一头栽过来然后开始嚎啕大哭:“父王我也要和你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宫里面!” 他起初被吓了一大跳,等听到了赵檀这熟悉的大嗓门,才缓缓放下心来,抬眼看向了外面的高有利:“小檀是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还在禁足?” 高有利躬身进来,无奈道:“回殿下,小殿下是从屋顶上过来的……刚才奴婢想拦,没能拦下……” 赵旸一听说赵檀上了屋顶,睁大了眼睛,拎着手里的赵檀问道:“你怎么上了屋顶?” 赵檀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就先爬树上,再跳屋顶上,然后就顺着屋顶上一路调过来了……” “没人拦你?”赵旸挑眉。 赵檀眼珠子咕噜噜瞎转:“他们看到是我……不敢拦……怕我掉下去了……” 赵旸无奈地叹气:“下次可不行了……” “但我要和父王一起去西南!”赵檀又嚷嚷了起来,“父王怎么能丢下我?” “这次不行,这次是去办事,不是去玩的。”赵旸耐心地解释道,“你就在宫里面好好呆着,陪着你皇祖母还有皇祖父,还有你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能去?”赵檀皱眉,“我可以乖乖的,我不会惹事的。” “你太小啦!”赵旸笑了笑,“等你长大了,才能跟着我一起出去的。” 赵檀不开心地嘟了嘴,过了好半晌才道:“那父王一个人去……没有人照顾怎么办?上次我看到父王你在哭,都没有人来安慰你……” 赵旸一愣,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下来:“你看到了……?” 赵檀使劲儿点头:“是啊!那会儿我还想进去安慰父王呢!可是被母妃给拉住了……父王……你在外面可不能像在东宫哦!” 这话说到最后,倒是像哄小孩的语气了,赵旸微微有些失笑,可又觉得心中十分郁郁,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赵檀眼泪汪汪地抱着赵旸,道:“父王,下次要是你想哭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呀!我保证不和人说!我可以陪着你哭,就像这样!” 这下赵旸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拿了帕子擦了擦赵檀脸颊上的泪珠,道:“以后不会啦!小檀你就放心吧!” .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乱风 赵旸很快就离开京城往西南去了。 他走之前仿佛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还特地去找了皇后。 皇后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思,但也只好劝道:“就当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记得常常写信回来吧!”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能说什么了,对赵旸,她现在甚至时常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不知道要如何对待。 等到赵旸出了京,皇后便召了舒氏来问东宫现在是如何安排的。 舒氏不急不缓道:“回母后,东宫现在除了儿臣之外,也只有小椿小檀两个主子,小椿现在跟着父皇呢,小檀之前念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没有好好定下来,这次儿臣便准备压着他读书了。” 皇后点了点头,道:“正应如此,太子不在,东宫诸事就只能靠你来好好打理了,切莫出了什么乱子。” 舒氏忙道:“儿臣知道的,一定会好好约束下人。” “那些东宫中的臣属们若是不安分了,就让小椿出面去敲打他们,你也不用觉得为难。”皇后又道,“若是小椿自己拿不定了,他自然会知道去找圣上的。” “是。”舒氏又道。 皇后把东宫上下的事情又在脑子里面细细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可叮嘱的了,才让舒氏离开。 待到舒氏走了,皇后沉沉一叹,向身边的高春桥和叶乐道:“小曦出去那么多次,我也没这么揪心地把娇娇宣进来这么一句一句提点,陈王府也没出过什么乱子,说起来娇娇出身还比不得舒氏呢!” 叶乐笑道:“说句不怕娘娘生气的话了,娘娘是亲近陈王妃的,所以才放心事事由着陈王妃和陈王殿下来做,娘娘对太子妃可不一样了,娘娘对太子妃不放心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哪怕丁点小事也要交代清楚才觉得安心。” 皇后倒是一笑,也没生气,只道:“若舒氏和先头的太子妃一样,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就连阿旸也不是从前的阿旸了。” 高春桥道:“娘娘倒不如不要去想这些了,宫里头多少有趣的事情?” 皇后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说得有理,这正好快到重阳,到时候问一问圣上想不想去爬山登高,若圣上不想去,我便带着你们去。” 高春桥和叶乐都笑了起来,一齐道:“奴婢们就等着沾娘娘的光了。” 第114节 晚些时候,皇后便让人去延英殿请了今上过来,没想到今上没来,倒是赵椿过来了。 少年郎赵椿笑嘻嘻地行了礼,然后道:“皇祖母,皇祖父说他现在在和小叔叔说事情,这会儿过不来,等会才能过来,就让孙儿先过来说一声!” 皇后看到赵椿也是高兴极了,于是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陪着自己坐下了,问了问他最近的学业又说了些家常的事情,说得正高兴时候,不经意扫了眼外面的天色,便急忙让叶乐去取了点心来。 “先吃些点心垫一垫,等你皇祖父来了,就能用晚膳了。”皇后慈爱地笑道。 赵椿也不推辞,他摸了摸自己咕噜噜乱叫的肚子,便择了一块自己喜欢的吃起来。 皇后看着赵椿,便又想起了赵檀,于是又向高春桥吩咐道:“去把小檀也叫来吧!反正他也是一个人在东宫。” 高春桥急忙应下来,转身就去东宫请赵檀了。 这边赵椿吃了两块点心就擦了擦手,然后道:“皇祖父今儿还说,要让小檀跟着小叔叔一起去学学武功呢!” 皇后笑道:“那你们小叔也答应了?” 赵椿摇头,道:“没呢,小叔说不行,说他的武功还没到家,不如就请个正经的武学师父,好好给小檀打个基础。然后皇祖父也就没说什么了。” 皇后道;“这话倒是你小叔说得在理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高灵芝进来通报,今上和陈王一起来了。于是皇后便带着赵椿起了身,走到了殿门口去迎接。 今上和赵曦才刚到殿门口,就听到后头有人追赶的声音,赵曦回头一看,就看到赵檀颠颠地跑着过来了。 “皇祖父!皇祖母!小叔叔!哥哥!”赵檀跑得额头上冒了汗,双颊微红,但说话的时候是没有喘气的,“小叔叔小叔叔,你等一等我呀!” 赵曦站定回身,微微弯下腰去,等着赵檀跑过来之后就一把抱了他起来。 今上笑看着,道:“你倒是喜欢你小叔叔多一些呢!” 赵檀并不害怕今上,他伸出小胳膊来勾住了今上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道:“小檀也喜欢皇祖父!” 今上心情大好,于是就把赵檀从赵曦怀里接了过来,道:“嗯,皇祖父也喜欢小檀。” 赵曦笑了笑,并没有接他们的话,只随手牵着赵椿,跟在今上和皇后身后,就进去了殿中。 一行人坐下之后,就开始用晚膳了。 因为也没有外人在,于是也没有摆得十分铺张,只是简单的圆桌上摆了八菜一汤。 赵檀和赵椿一个挨着今上坐,一个挨着皇后坐,赵曦就只好坐在了他们的中间,左手一个赵椿右手一个赵檀。 皇后见赵曦这颇有些拘谨的样子,于是笑了起来,道:“这却是没想到,阿旸的两个孩子都和小曦的关系好。” 今上道:“倒也正常,以前小曦就和他皇叔玩得好。” 皇后抿了抿嘴角,便提起了重阳登高的事情:“不知到时候陛下有没有时间与我一起去?” 今上想了想,道:“小曦大约是不能去了,工部正在重要的时刻,他是走不开,你倒是可以把公主皇子们都带上,热闹热闹也好。小椿小檀他们也都应该去玩一玩。” 皇后笑道:“既然有陛下的口谕,那明儿我就下旨了。” 今上点了头,然后看向了赵曦,道:“小曦也可以回去与陈王妃说一说,她若是身体撑得住,爬爬山登高远眺也是好的。” 赵曦道:“我回去与娇娇商量一二吧!” . 皇后主持的登高,又有今上的口谕说公主皇子们都能参加,于是到最后便不是简单的几个人出行了,到了重阳那一日,车马骈阗,热闹非凡。 因后来有命妇也来问过能不能一起去登高,故而后来皇后也就放开了话,让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若有兴致可以一起出行登高。 这么一来,这出城的队伍就更加浩荡了。 沈玉娇却是没去的,赵曦回来与她商量了一二,还是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辞了。 “若是实在想出去转一转,等我休沐的时候带着你一起就是了。”赵曦是这么说的,“这次虽然是母后兴致好,但这时机敏感,有心人太多。” 沈玉娇倒是没什么异议,只道:“原本这天气太好适合休息就懒得动了,正好借口你都帮我找好了,就懒得换衣服出门了。” 赵曦哈哈一笑,道:“正是,这天气怡人舒爽,都不舍得动,我每天早上都不想起那么早去早朝什么的呢!” 沈玉娇又道:“我听说我那堂姐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呢,算一算时间,太子就算走得再慢,也应当到西南了吧?” 听着这话,赵曦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他压低了声音凑到了她耳边,道:“到已经是到了,折子也已经回来了,西南乱得很,太子还在向父皇请求多派人过去呢!” 沈玉娇微微一怔,道:“有那么乱吗?” 赵曦摊手,道:“我又没去,也只是听父皇这么随口一说——只是这事情还没在朝堂上公开呢,你也就当做不知道吧!” 沈玉娇点了点头,也就没有追问。 又过了十数日,天气更冷了一些,秋风瑟瑟,沈玉婵便带着马阜重新回到京城来了。 这一次她便坦坦然地给各家下了拜帖,带着马阜一一拜访,不似上一次那么狼狈。到陈王府的时候她特地挑了个好日子,还让马阜拎着一大堆礼物,自己向沈玉娇笑道:“上次来的时候匆匆忙忙也没来见你,这次就带着我小叔子一起来了,这里都是你之前说喜欢的菌菇之类的,东西算不得极好,你留着赏人吧!” 沈玉娇笑着收下了,就请了他们进去坐。 这是马阜进京以来第一次进到王府里面,于是看到什么都是一脸好奇,他一边是紧张,生怕自己在王府里面说错话做错事,一边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样混合之下,竟然走路都成了同手同脚,惹得沈玉婵忍不住笑。 她牵了马阜的手,道:“你怎么都同手同脚了?虽然是王府,但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吧?” 沈玉娇也笑道:“你嫂嫂说的是,虽然是王府,但也不用太过紧张了,一会儿坐下喝喝茶吧!” 马阜手忙脚乱地道了谢,这次就老老实实跟在了沈玉婵身后,连坐也坐在她旁边。 见此情形,沈玉娇倒是有些感慨,她上辈子可没能得到马阜这样的信赖,可见沈玉婵在太多方面是强过她了。 侍女们端上来京中最近流行的花茶,然后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马阜头一次见到花茶,觉得新奇极了,盯着那杯盏中缓缓绽放的鲜花,眼睛都不眨。 沈玉婵于是向沈玉娇笑道:“他之前虽然在西南也见过不少世面,马家也算得上是大家,但却是和京城比不了的。我这几日带着他拜访各家,还闹了不少笑话。” 沈玉娇笑问道:“那这次你回来,便不会再回去西南了吧?” 沈玉婵点了头,道:“我便是这么打算的,我想着马家这一支只剩下小叔这么一个,留在西南也只是受欺负的份了,不如就留在京城,不说我认识的人多一些,人脉也广一些,哪怕就为了小叔将来着想,也是京城比西南好。” 沈玉娇笑道:“这是万般都好,只是将来若是要走科考的路子,就要千里迢迢回乡去考试了。” 沈玉婵道:“这没什么,到时候回去也不过是车马劳顿,再说了,我瞧着他也没有这心思。” 那边马阜点头,有些稚气地笑道:“将来我想做个大商人,不想当大官。” 沈玉婵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只道:“反正将来就随他的意思,我是管不了了。” 马阜看向沈玉婵,认真道:“若是嫂嫂说让我去考个官当,我也去考的,将来挣个诰命给嫂嫂。” 沈玉婵十分意外,之前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倒是百感交集了。 马阜又道:“我跟着嫂嫂这几日见了这么多人,今日还能来王府,我已经觉得我不是之前的那个小孩子了,嫂嫂为了我做这么多,将来我也要报答嫂嫂才是。”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婵,又看向马阜,笑道:“那你可记得今日说的话,可别到了将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马阜更加认真道:“这自然不会忘,我知道王妃娘娘您与嫂嫂是姐妹,就请王妃娘娘您今日给做个见证,若将来我辜负了我嫂嫂,做了白眼狼,就请王妃娘娘来责罚我吧!” 这边沈玉娇还没开口,那边沈玉婵已经红了眼眶,忍不住流眼泪了。她哽噎道:“有你今日这句话我便已经满足了,就不必再提其他。” 马阜也掉了眼泪,道:“之前我不肯亲近嫂嫂,总觉得嫂嫂不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我已经明白事理了,就请嫂嫂放心吧!” 正在他们眼泪模糊的时候,外头忽然来传说是赵曦回来了,于是沈玉娇起了身命人去迎接,又让人打了水来给沈玉婵和马阜浄面。 一番匆忙之后,赵曦进到厅中来时候,沈玉婵和马阜就已经收拾妥当了。 见了礼,赵曦见到马阜这么个小孩子倒是十分和蔼,随手赏了个荷包,又问了问最近在读什么书有什么兴趣爱好。 马阜却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在他眼里,赵曦是第一个活的亲王还是当初打过仗的人,西南多少行军打仗的小故事都是以赵曦为主角的!简直是值得仰视的楷模一样的存在,竟然还会赏自己荷包还会问自己这么多事情,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不明白,最后涨红了脸,只好低着头不吭声了。 赵曦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马阜的小脑袋,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难道很怕我?我长得很可怕吗?” 马阜低着头摇头,磕磕巴巴道:“我、我以前听了好多殿下的故事……觉得殿下好威风啊……” 赵曦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向了沈玉婵:“什么故事?” 沈玉婵微微笑道:“在西南好多您打仗的故事,什么单刀叫阵城下啦,单枪匹马百里之外摘人首级啦诸如此类。” 赵曦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百里之外是怎么摘人首级?这故事是不是夸张了一些啊?” 马阜眨着闪亮的眼睛悄悄看向赵曦,小声问道:“难道不是那样吗?殿下骑着一匹白马,手里拎着长。枪从百里之外奔袭而来,立马就解了围!!!不是吗???” 赵曦再次哈哈哈大笑起来,好半晌才抹着眼泪问道:“我为什么要从百里之外奔袭而来?” 马阜纠结了一会儿,道:“我、我不知道……故事里面就是这么说的呀!” 赵曦一边摸着马阜的头,一边继续遏制不住地狂笑,道:“哈哈哈我简直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故事哈哈哈哈,怎么就没人说给我听一听!!京城怎么没人说啦!!” 沈玉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再这么笑下去,人家就觉得你这么个故事主角,大约是要疯了。” 赵曦抹了一把脸,认真地看向了马阜,道:“那些故事你就别当真啦……那都是故事而已……” 马阜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又道:“那还有故事里面说殿下你领着兵马杀贪官呢?那些也是假的?” 赵曦点头:“我可没做过这些事情。”顿了顿,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转而去看沈玉婵,“西南还有杀贪官的事情?” 沈玉婵想了想,道:“去年倒是出过这么一桩事情,是底下有个郡的郡守被杀了,杀人的人把那郡守家里的财产都分给了老百姓,后来怎么处置的,我也不记得了。” 赵曦皱了眉头:“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没上报到京城来。” 沈玉婵倒是见怪不怪了,道:“那儿离京城远,哪里能这么点儿事情就往京城报呢?若是没人闹起来,也就这么过去了。” 赵曦转而看向马阜,问道:“你还记得你在西南听过的这些故事么?都说来我听听?” 马阜激动了起来:“好呀!” 于是在赵曦的引导之下,马阜口齿伶俐地讲述了“勇陈王智擒黑山王”,“莽陈王怒砍贪官,苦百姓欢天喜地”,“山寨山贼全逃光,陈王军队震四方”这么一系列听起来就很奇妙但是又哪哪儿都和赵曦有点关系的故事。 沈玉婵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忍不住问道:“小叔,你平日里都在哪里玩?难不成就贴着说书先生光听故事去了?” 马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也没有……就是没什么可玩的了,就去茶楼听说书呗……而且书里面要是让殿下开头,不容易被官府抓呀……” 赵曦对这么一系列故事简直叹为观止,道:“这故事我得进宫去说给父皇听,小马阜,你也得跟着我一起进宫去哦!” 马阜顿时腿软了,抓着沈玉婵的胳膊手一个劲儿抖:“殿下……我、我不敢……” “那有什么?去说一说就好啦,就像刚才你说给我听一样的。”赵曦笑着说道。 马阜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了,结结巴巴道:“可、可要是说错了……圣上老人家要……要杀我脑袋怎么办……” 赵曦道:“圣上不凶呀,圣上很和蔼的哦!”顿了顿,他又向沈玉娇道,“这样,我先进宫和父皇说一声,你在家帮他们准备准备。” 这下子沈玉婵也有些紧张了:“殿下……您这样是所谓何事?刚那些也不过是故事而已……” 赵曦正色道:“虽然是故事,但这些故事中间还有许多很值得注意的地方,加上你们是刚从西南回来的,又在西南呆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你们了解得比朝中更多,所以需要你们去面圣,讲一讲西南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沈玉婵纠结地咬了咬嘴唇,最后握了握马阜的手,点了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与小叔就在府里等着殿下了。” 第115节 赵曦匆忙之间进了宫,见到今上的时候,也正好遇到了今上正在看赵旸递回来的折子。 今上把那折子递给赵曦看,口中道:“太子这折子越写越像是在粉饰太平了,或者是底下就有人在糊弄他。” 赵曦接过折子看了看,然后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初马家的那起案子?那马家太太与马家的二老爷现在重新回到京城来了,正在我府上,我听着他们对西南了解颇多,父皇不如宣他们进来问一问,再对照太子殿下的折子看看,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今上想了一想,点了头,正想说宣他们进宫,却又改了口:“不必宣他们进宫,免得惹眼,朕便和你微服出去你府上,悄悄地问一问吧!” .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孙璐 马阜吓坏了。 他是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传说中的威武的大将军大名鼎鼎的陈王殿下,又过了一会儿还能见到传说中英明神武的真龙天子皇帝陛下。今上进来的时候大家一起行礼,然后他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沈玉婵暗暗拉了他一把也没能给拽起来,于是只好无奈地看向了沈玉娇。 沈玉娇倒是一笑,向今上道:“父皇您看,那边那小孩儿就是从西南来的,这会儿怕是被您的龙威给吓着了,拉都拉不起来。” 今上留意看了一眼马阜,他年纪渐渐老了,对小孩子也多了几分宽容,于是道:“今日朕不过是微服,便不要那么多礼了,来个人搀了这孩子起身吧!” 沈玉娇向旁边的侍女们招了招手,让她们把地上的马阜给拉了起来。 马阜抖得和筛糠一样,一个劲儿往沈玉婵身后藏,恨不得把自己胖胖的身子都藏在沈玉婵背后,任何人都看不到才好。 沈玉婵也是无奈了,她虽然现在和马阜的关系已经融洽和解,但是也还没到随便安抚一句他就能恢复正常的情况,于是只好赔笑道:“还请陛下恕罪……民妇的这位小叔子年纪小,没见过大世面,见着陛下了,心中太过激动,才这样失礼。” 赵曦在旁边一笑,道:“之前见到我的时候,倒没有这么害怕。” 马阜从沈玉婵后头悄悄地去看今上,忽然发现今上也正看着他的方向,赶忙又缩了回去。 今上笑道:“方才朕从陈王那里听了些故事,听说都是你讲的?朕觉得这些故事很有意思,你愿意再给朕说几个吗?” 马阜迟疑了一会儿,拽着沈玉婵的袖子,手抖个不停:“真的……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今上微微一笑。 马阜想了想,最后为难道:“可我、草民、我……记得的就那么几个……别的都不记得了……” 今上并不在意这些,他出宫来这一趟当然也不是为了马阜说的那几个故事了,他道:“那你对你的老家熟悉吗?不如说一说你平日里的生活趣事给朕听?” 马阜胆小道:“熟、熟悉的……我平日里……草民平日里……就跟小伙伴们经常一起玩……我们、草民们……还常常去挖蘑菇……” “也不用执着在草民上面了,你才多大点。”今上倒是被他这一团乱的自称给逗笑了,“听说你们那里的菌菇的确很多,朕从前见过贡品里面有那么大的一个干掉的蘑菇。”他比划了一下大小,笑眯眯地说道。 马阜吃了一惊,内心好奇终于压过了害怕,于是大着胆子道:“那么大的蘑菇,我也见过一次呀!不过那次挖到的是一个毒蘑菇,差点儿把咱们一家人都给吃倒了……我哥拿着鞭子狠狠抽了我一顿呢!” 今上笑道:“是吗?看来蘑菇还是不能胡乱吃的。” 马阜连连点头,又道:“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酸角啦!酸酸甜甜的!” 今上道:“那朕还没吃过呢,酸角是什么?” 马阜道:“就是弯弯的硬硬的酸酸甜甜的……” 今上转而去看赵曦,笑道:“这形容,朕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了。” 赵曦想了想,道:“应该是梵国那边传来的吧,不过上不得台面,贡品里面是不会有的,我去安西的时候,也是看着小孩子们喜欢爬树去摘。” 今上笑道:“原来如此了。”顿了顿,他又看向了马阜,问道,“你之前说了那么多故事里面,陈王都是大英雄,又能杀贪官又能杀匪首还能救百姓,怎么这么听起来,好像西南很乱一样?” 马阜想了想,先是点了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最后老老实实道:“反正穷人是很乱啦……我们家挺好的……因为杜姨娘家里有钱有势,我们家之前并不愁这些的……但我有个好兄弟家里恰好住在城外,有一次就被土匪给打劫了,好可怕呢!” 今上挑眉,道:“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你倒反而是习以为常一样?” 马阜道:“因为……因为也不稀奇啊……我以前还跟着我大哥去打过土匪呢……” 今上有些惊诧地看向了赵曦,赵曦则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那边沈玉婵开口了,她道:“陛下有所不知了,西南民风彪悍,加上这些年乱象频出也没人管,故而小叔说的那些,倒也真的是平常事。民妇嫁去西南这几年,刚去的时候还只觉得那里的人们都好凶,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着刀枪棍棒来私自解决,后来才知道,许多事情官府不管或者只听一面之词,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不去找官府了。” 今上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朕记得,为了西南诸郡,朕下过几次旨意,也指派了不少官员去西南。” 沈玉婵抿了抿嘴唇,大着胆子道:“西南的情势与中原不同,西南有许多外族,人口复杂,有些人就只会听说官话或者压根儿连听都听不懂,汉人少。听从前民妇发夫君说,往上数几辈的时候,在他父亲的小时候,西南诸郡采用的是外族中提拔一些官员,再从吏部调配一部分,一边平衡各族的利益矛盾,一边再从中治理,那时候倒是没有现在这样的情形出现,那些外族的官员自然要为本族谋利益,又需要听从朝廷的调配……” “朕记得没有再启用外族的官员,是因为先帝晚年时候,有个土司想造反。”今上淡淡打断了沈玉婵的话,“后来朝廷平乱之后,就改了对西南诸郡的官员调配和评判方式。” 沈玉婵是不知道这些古早事情的,乍一听今上这么说,也吓白了了脸。 赵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道:“若只听这些的话,倒是觉得当初改西南吏治,是有些过于武断了。” 今上抬眼看向了沈玉婵,又道:“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继续说吧!” 沈玉婵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才接着说道:“陛下刚才说的那事情,民妇并不知道……只是民妇觉得,当初的办法虽然有弊端,但却也有好处,这些从当地提拔起来的官员,至少是把西南诸郡真正放在心上的,而现在吏部派遣过去的,一方面听不到也听不懂百姓的呼声,另一方便也只把去西南作为他们履历中的一环,或者是他们因为听不到也听不懂,所以只能听到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说的话,所以也只能把去西南当做是……当做是他们平步青云中间的小小一步。” 今上道:“你虽然是女子,但有这番见地也是不凡了。” 沈玉婵不敢抬头,这会儿她倒是和马阜一样紧张了起来。 马阜一派天真地看向了今上,道:“可是陛下……不是有陈王殿下做了好多好多事情吗?所以有没有这些官也无所谓啊……” 今上噗嗤笑了出来,道:“那可不行……你看现在陈王在京城呢,谁会去西南做那么多呢?” 马阜有些失落,又想起来之前赵曦纠正过的事情,于是蔫蔫道:“那还是……还是不要像现在好了。 今上轻轻叹了一声,也没有在陈王府多留,就带着赵曦回宫去了。 回去延英殿中,今上重新看过赵旸的奏折,苦笑了一声,道:“再看看这折子上的歌舞升平,竟然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赵曦琢磨了一会儿,道:“或许太子现在看到的,也只是那里的人想让他看到的。” . 正如赵曦说的这样,从赵旸京城出发开始,西南就已经收到了风声,再加上之前马殷的案子闹得那样大,西南上上下下都紧张地统一起来商量对策,最后就想出了一个很有风险的办法,那就是让赵旸“看到”的一切,都是正正规规,规规矩矩,毫无差错的。 这办法的风险就在于,如果这位太子殿下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那么他们做出来的一切太平盛世都是白搭。 可大约是上天垂怜,赵旸并不是一个喜欢打破常理的人,去到西南之后,他也一直按照计划中的行程在慢慢地探查。 这是他第一次出京,也是第一次独自行事,虽然之前在京城看过折子处理过政事,但这些都是在今上的监督下进行的,他知道自己有犯错的机会,甚至做错了也有今上在后面替他抹平。那些说白了,都是在纸头上用笔墨完成的,他自己亲自去做亲自去动手的,西南这件事情是第一次。 他曾经说过赵曦做事毛躁不计后果,甚至也为赵曦善后过几次,但那时候的心态与这个时候不一样了,他倒是突然感受到了若是真的来做一件事情,比嘴巴上随便说一说要艰难太多。 于是他能选择的就是最简单最保守的方式,大约不会出错,也大约不会有什么建树,一切都只是中庸之道。 而这样的选择,就恰好称了人家的心如了人家的意。 赵旸到了西南之后,一直没有看到马殷案件中所反映出来的那样富商大族只手遮天的情形,甚至百姓们也都是安居乐业的样子,他开始情不自禁地疑惑起来,马殷的案子究竟是一个缩影,还只是一个孤例? 同行的吏部官员们自然是看着赵旸的脸色行事了,这么一城一镇慢慢走过来,竟然见到的都是繁华景象,与京城相比都快要相差无几。 有人觉得不妥,但与赵旸说过之后,赵旸却隐隐有些不满。 他们去到隆城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隆城县令孙璐穿着朴素地迎接在了城门口,他身后的隆城显得十分破旧,里面的老百姓看起来穿着也十分朴素甚至有些破旧,根本比不了之前走过的那许多地方,于是赵旸一看到这个,便觉得这孙璐一定是马殷那案子中提及过的那些鱼肉百姓的人了。 他不动声色地进去了隆城,只见百姓们看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那些欢欣鼓舞的神色,甚至孙璐也没有安排百姓在道路两旁迎接,他们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间或会有好奇的目光飘过来,然后又谨慎地缩了回去。 孙璐是一个黑粗的壮汉,他见到赵旸之后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在县衙中,他细细地把隆城和下辖的乡里的情形说了,又说了今年的收成和百姓们的情况,他说得也很简单,只说隆城现在只能勉强自足,今年的收成还算好,百姓们可以不用饿肚子,但明年开春时候还要看天气,若是开春时候大旱,明年就很难像今年这样过得好了。 赵旸翻了翻那些卷宗,问道:“孤一路走来,却只有你这隆城,显得最为破旧。”顿了顿,又道,“也只有你这里的情形,最为……最为凄惨,百姓吃不饱,收成不好,税金不足,甚至县衙修理也成问题。” 孙璐是知道其他地方是如何粉饰太平的,他向来都不与那些人来往,只老老实实治理自己的地方,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能比其他地方过得好,于是这一次就更加不屑于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来做这一番歌舞升平的样子了。 乍一听闻赵旸这么说,孙璐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鄙夷的神色,口中道:“殿下这一路看过来,真的看到的是真的卷宗吗?殿下难道真的觉得西南诸郡能繁华成那样?” 这话一出,赵旸只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道:“难不成你是说,那些人都在作假给孤看?只有你给孤看到的是真的?” 孙璐嗤笑了一声,道:“殿下若要求证一个真假,不如就现在回头去那些地方看看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饿殍满地是不是民不聊生!” 赵旸狠狠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好大胆子,你就这样与孤说话吗?” 孙璐颇有些嘲讽地看了一眼赵旸,道:“臣之前以为,朝廷派了太子来做钦差,是想好好把西南整治一番的,谁知道太子殿下您竟然昏庸至此,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呐!” 赵旸勃然大怒,只道:“你治下贫困成如此境地,竟然还敢来说别人?来人,把他给我关押起来!” 这话一出,两边的侍卫们就冲上前去,把孙璐给按倒在地,然后关押去了县衙后面的牢房当中。 孙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 隆城的孙璐被赵旸关押了的事情很快就传去了别处,那些联手起来哄骗过赵旸的官员们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宾城的车峨道:“这次孙黑子可讨不到好咯,听说这太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说不定他这次得丢官呢!” 一旁一个面容清俊身量高大的男人一笑,他是罗城的县令毛椒,他道:“这孙黑子向来都看不起我们,若是这次让他得了机会,把我们做过的事情都抖落了出去,咱们可落不到好了。” 又一人道:“的确如此,得想个办法推他一把,借了太子殿下那双手,干脆要了他的命得了!” 车峨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咱们悄悄儿把底下那些人送来的东西都送去孙黑子家里,然后找个人扮作百姓的样子去太子殿下跟前哭一哭,引得太子殿下看到,那孙黑子不就坐实了贪污受贿的名声了?那孙黑子当然不会承认,太子殿下勃然大怒之下,说不定就会斩了他!” “好!这法子好!”在场的诸人都哄笑了起来,“将来派个知情识趣的人来,咱们也能一起吃香喝辣啊!这孙黑子,就安安心心去吧!” 他们既然商定了办法,便凑在一起真的实施了起来,不仅准备好了许多奇珍异宝还有一整箱一整箱的金银,趁着夜色都悄悄儿送去了孙璐那四面透风的家中。然后就安排好了人等在了赵旸住处之外,他一出来就扑上去喊冤,只说孙璐鱼肉百姓,一边说隆城收成不好,一边自己家里藏着钱。 赵旸起先是不怎么相信的,他也看到孙璐的衣着,十分破旧简朴,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鱼肉百姓的样子,但经不住那人苦苦哀求,就还是去孙璐的住处看了一看。 这一看,就让赵旸有些受不住了,他看着那一箱箱的金银,火气就往上蹿,他甚至没有心思去问一问孙家人这些箱子的来历,就冲去了县衙提审了孙璐。 孙璐跪在地上,略思索了一会儿,就想出来这些东西的来历,于是道:“若殿下信我,这些东西的来历我能说清!” 赵旸冷笑道:“那你说一说,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孙璐道:“臣在隆城多年,与周边的几个县令相处并不好,他们一直觉得臣过于古板,不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这次一定是他们听说了臣被殿下关押,所以想出来的陷害臣的办法!还请殿下明察!” “陷害你?”赵旸怒极反笑,“他们哪个县不比你的隆城治理得好?他们用得着来陷害你?” 孙璐重重地在地上磕头,只道:“若殿下这时候愿意折返回去看一眼,就知道臣所说的并非是假话!” 赵旸狠狠一拍桌子,道:“你当我这个太子是眼瞎吗?我都已经看到了,还需要你来教我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吗?!像你这样鱼肉百姓的贪官,死不足惜!来人,斩!” 孙璐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已经被拖了出去。 而赵旸听着外面的动静,终于有一种终于出了一口气,终于抓到了一个贪官的成就感。 可还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声。 赵旸诧异地抬头去看外面,问道:“外面都是什么人在哭?” 一个侍卫匆匆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脸色微变了:“殿下,外头围了好多百姓,他们在对着孙璐的尸体哭。” 赵旸直觉有些不对:“他们在哭什么?” 第116节 侍卫嘴唇嚅嗫了一会儿,小声道:“哭孙璐枉死……” 赵旸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侍卫低着头:“回、回殿下,不知道……”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高亢的哭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谁杀死了孙大人!我们去给孙大人报仇!反正没有孙大人我们都活不下去了!来!我们一起进去打死那个杀人凶手!” 然后外头的百姓们真的开始闹腾了起来,侍卫们紧张地护卫着赵旸,道:“殿下……先回避一二吧!” 赵旸推开了那侍卫:“不,我要出去看看,他们为什么要哭这贪官!” 侍卫们拦不住,于是只好跟着赵旸出去。 一出去,便只看到那成群的百姓已经把县衙给包围了起来,他们脸上写满了愤满和激动,为首的是一个长得十分粗壮的妇女,她哭得眼睛都肿了,看到有人出来,她便大声吼道:“那就是杀害孙大人的凶手!我们一起冲上去!” 然后,群情激奋的百姓们就要涌上来,还有的把手里抓着的鸡蛋之类的东西往赵旸的方向砸。 赵旸一时间头脑空白,只被侍卫们裹挟着后退,一直退到了县衙里面。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为一个贪官哭?”赵旸问道。 没有人给他答案,而这一天晚上,这些隆城的百姓们竟然冲击了县衙,赵旸和随行的官员们不得不在侍卫们的保护下狼狈逃出了隆城。而他们却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看起来十分老实的百姓会这样激烈地去冲击官府。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昏庸 仿佛是一夜之间,西南诸郡都乱了起来。 那些备受压迫的百姓们都拿起了锄头棍棒开始冲击官府——或者是因为他们已经压抑太久,隆城的事情让他们也有了反抗的勇气,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早就有这种心思,只是缺乏一个契机。 无论如何,不管当初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如今的西南民心已乱,动荡不安。 赵旸狼狈地逃去宾城的路上重新看到了宾城的模样,他看到他走过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穷困潦倒,他也才忽然之间明白为什么孙璐一直一直让他回头,也忽然之间明白隆城是多么不容易。 可一切都晚了。 他已经铸成大错。 这一个个城镇揭竿而起,赵旸无处可逃,最后只好求助了最近的安南都护府。 安南大都护李沙很快就把整个西南的情形上报给了京城,然后一边派人先镇压,一边等待着京城的旨意。 事实上西南诸郡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与安西更近一些,安南有舰队,在大多数时候是管着南部的海岸和海上诸事,如果要调兵的话,也是从安西更为方便。 李沙这边先派了一部分人去镇压,又让人去和安西联系,相互之间通报情形。 而赵旸到了安南之后则一直一言不发,仿佛是在懊恼,又或者只是被这起。义的民众给吓到了。 李沙自然不会费什么心思去安慰赵旸,他是个粗人,在提拔为大都护之前一直在海上飘着,再之前就是驻守海岛,因为给大周的海防立下大功,所以才被提拔为大都护。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哪怕是个粗人,也犯不着对太子示好的。 他底下倒是有将军劝着他对赵旸客气一些,他听过之后只是一笑,道:“等圣上的旨意来了再说吧!” 从安南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两天内也把西南的消息送到了京城。 接到这奏折之后,今上大怒,先是下旨命赵旸回京城来,又派沈清去西南平乱,然后给安西和安南下旨,命这两个都护府都暂时听从沈清的调配。 于是沈清肩负着这样的重任,离开了京城,便带着人快马加鞭往西南去了。 赵旸一个不小心就惹出这样的大乱子出来,皇后得知之后,一下子就气病了。 但这样情形之下,今上也无心去安慰皇后,只密切地注视着西南的局势,只怕这时候若跳出个有心之人来,领着这些起。义的乱民组成的起。义。军,然后就要行那颠覆朝政之事。 赵曦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功夫再无所事事了,他被今上直接派去了兵部,准备着若是沈清无法平定西南的局势,就要赵曦带着人过去镇压到底了。 对此赵曦不是没有抱怨的,他向沈玉娇说道:“这原本是件好事,肃清吏治,把西南上下捋一捋,然后派新的官员过去,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我之前都想不到会出什么乱子,我还想着这事情给了太子,太子妥妥的就是要用这件事情来树立在朝中威望的,可最后怎么会成这样?” 沈玉娇于是只好笑道:“这又能怎么办?大约是天意,所以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我才不信是什么天意,这事情难道不就是因为太子没有动脑子么!”赵曦不开心地说道,“这件事情只要他但凡动一动脑子,想一想自己看到的这些是不是真的,就能发现端倪的。他以前可不是这样,他以前事无巨细,才不会被这种事情糊弄过去呢!” 沈玉娇温和地一笑,道:“可这些年太子变了这么多,他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了,不是么?” 赵曦迟疑了一会儿,抬眼看向了沈玉娇,问道:“娇娇,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沈玉娇微微翘起了嘴角,道:“有些话我在心里也想了很久,我想今日大约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或者说是机会?” 赵曦道:“那你说我听吧!” 沈玉娇笑道:“我从前有一个心愿,希望此生能摆脱周氏,护着珉弟平平安安长大,我也能找一个好的夫君,过上一个……安稳的日子。”顿了顿,她看着他,又继续说道,“这个心愿我已经达成了,我有时候想,我的心愿的确很小,但能达成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小曦你是不是也有过这样一个不大不小,已经能够达成的心愿?”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却是摇了摇头,道:“虽然我到如今都是心想事成,但却没有一个如你所说的这样,一个可以衡量可以描述的心愿。我从前有想过当一个太平亲王,贤妻美妾无所事事斗鸡走狗就行了,可又想做一个征战四方的将军,为大周开疆扩土;有时候又想当朝中的中流砥柱,能支起一片天……我想过的事情太多了。” 沈玉娇笑道:“那么,你现在有一个想做的事情,并在今后都一直想为之奋斗努力的事情么?” 赵曦歪着头看她:“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问好了。” 沈玉娇揽着胖嘟嘟的小霸气笑了一声,道:“因为我想你现在可以再进一步,不是吗?” 赵曦一愣,却又是一笑:“嘿,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我可就要拔刀上去砍人了。” 沈玉娇道:“那你当我胡说吧!” 赵曦却一屁股挨着沈玉娇坐下了,沉沉一叹,道:“但说真的,我是有想过的……取而代之也好,再进一步也罢,在我知道西南这事情之后,我真的有这么想过的。我想他并不适合,或者说,我认为我是适合的,我觉得我有机会……但是你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我认为我觉得就可以改变的。” 沈玉娇道:“但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哪怕你想做最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也会坚持地站在你背后。” 赵曦搂着沈玉娇的肩膀,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当然最初就是你长得好看,但后来我发现你很冷静也很清醒,虽然对外人来说可能太绵软太不强硬了,但是我喜欢你这一点,你冷静而大度并且很宽容。” “你夸我的这三点……大约是没法从我们刚才说的话当中体现出来的。”沈玉娇笑了一声。 赵曦顺手揉了揉小霸气的脑袋,道:“有感而发嘛,也不一定是针对刚才我们说的话。” . 赵旸回来的时候,恰好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之中,他回到皇宫,面见今上。 延英殿中的地龙烧得很暖,大约是为了顾及到赵旸的面子,殿中除了今上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 今上问了赵旸在西南的所见所闻,又问了他为什么会斩杀孙璐,最后又问了他离开西南的时候局势是怎样。 赵旸一一作答了,言语间都是颓丧。 今上并没有对他的行为有什么评价,只是又问道:“你回想在西南的种种,有什么感想吗?” 赵旸愣了一下,却是闭了闭眼睛,没有说出话来。 “你会……你会后悔吗?”今上仔细挑选了一个不那么具有嘲讽意味的词语来,“或者说,你觉得你的西南之行,有什么收获吗?” 赵旸抬眼看向今上,却失声哭泣了起来:“父皇……父皇儿臣知道做错了事情……可是儿臣……儿臣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了……” 今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在朕的心中,你一直比小曦要稳重可靠。当初小曦第一次出京办事是跟着赵溥一起去安西,朕都怕他会太跳脱,随随便便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可他并没有。而你这一次……究竟是为什么会被那些人蒙蔽成那样?” 赵旸道:“儿臣……儿臣只想着吏治之事事关重大,不能草率行事,于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按照行程规矩来……儿臣并没有想到他们大胆到那样地步,甚至敢……敢做出一个假的盛世出来……就为了欺骗人……” 今上道:“可京城马殷的案子,你是参与了的,你既然审了案子,就应当对西南的情形有所预期,怎么还会被骗?” 赵旸麻木地摇了摇头,道:“儿臣……儿臣也不知道了……” “罢了,你先下去吧!”今上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问下去。 赵旸沉默地起了身,正要转身的时候,又听见今上说道:“你去重华宫看一看你母后,她因为你的事情病了很久,你去安慰劝解一二吧!” 离开了延英殿,赵旸并没有叫肩舆,只是倔强地在雪地里面走着去重华宫。身后的高有利劝了数次都不见他有回应,于是也只好让人扛着肩舆跟在后面。 到了重华宫,高春桥恰好在门口守着,赵旸冲着他潦草的笑了一笑,便让他进去通报。 高春桥被赵旸这憔悴的形容给吓了一跳,一边请他进去给他去取干净衣裳来,一边让身边的一个小内侍进去通报。 “这么大的雪,殿下应当坐个肩舆或者披个蓑衣才是呀!”高春桥温声说着,又把跟在他身后的高有利等人瞪了一眼。 赵旸昏昏沉沉地换了干净衣裳,就往里面去见皇后。 皇后病了这许久,忽然听说赵旸回来了,神色倒是比之前要好了些许,可一看到赵旸那干瘦憔悴的样子,她又简直不敢相信了。 “阿旸,你怎么成这样了?”握住了赵旸的手,皇后的眼泪就滚了下来,“你是不是在外头受了伤?叫个太医来看看?” 赵旸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最近赶路没有睡好罢了。” 皇后道:“那也请个太医来看看,开副方子,调理一二。” 赵旸仍然是摇头,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一两日就好了……母后还是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吧!”顿了顿,他又问道,“太医可说了母后的病是什么情形?什么时候才能好?” 皇后笑叹了一声,道:“不过是思虑过度,觉得胸闷气短常常觉得心口疼……缓缓休息几日也就罢了。” 赵旸跪在了榻前,哭道:“都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母后劳神了……” 皇后皱了皱眉头,摆手示意高春桥带着人都先回避,等到殿中无人了,才问道:“阿旸你究竟怎么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好与你父皇说的,讲给我听一听也好。就不要憋在心里难过了。” 赵旸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却是崩溃一样苦笑道:“母后,我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最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孙璐,他在问我为什么要杀他,问我为什么没有看到那么多百姓民不聊生……然后还会看到薛氏,薛氏问我为什么这样昏庸,为什么连最起码的太子应该拥有的敏锐都没有了……母后我好害怕……我好害怕闭上眼睛,我不敢睡觉,我怕他们……他们会来要我的命……” 皇后看了他一眼,只道:“若是这样,还是得请太医来看看,这也是你思虑太多才会这样的吧!” 赵旸道:“不……我觉得我好不了了……我做了这么大的错事……我杀了一个好官我杀了一个好人……我还引起了西南的民乱,现在、现在所有的人都在为我做出的事情收拾烂摊子……母后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从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母后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 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做错事了,你应该好好地去面对,了解清楚这次你为什么会犯错,然后下次才会避免犯同样的错误。可你现在并不是,你在逃避。你不能逃避你所犯下的错误,该面对该承认的时候,就应该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承担起来。” 赵旸无助地看向了皇后,几乎是楚楚可怜地问道:“母后……那我应该怎么面对?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孙璐的问话……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要怎么说呢?我为什么要杀掉一个好人,我为什么要杀掉一个好官?” 皇后闭了闭眼睛,强硬道:“你问一问你自己,你从踏入西南开始,犯了哪些错误!这些错误,就是你最后会误杀了孙璐的原因!你要坦诚地面对你犯的错误,然后开始反省!阿旸,这些事情不需要母后一一再教你,这是你们小时候母后教过你们的,你都忘了吗?” 赵旸沉默了好久,却道:“母后……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我也没有忘……可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皇后深吸一口气,按了按胸口,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去,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就先好好休息吧!带着小椿和小檀一起换一换心情也是好的,或者越性带着太子妃去温泉宫住上一段时间,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了。” “是。”赵旸低着头回答道。 “你先退下吧!”皇后摆了摆手。 赵旸应了一声,恭顺地退了出去。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费了好大力气才缓缓地把胸口的那团气给顺下去,她叫了高春桥进来,问道:“太子到重华宫之前,去过延英殿吗?” 高春桥道:“是去过延英殿见过圣上,然后才到咱们宫里来的。” 皇后闭了闭眼睛,道:“叫个太医去东宫给请个脉,然后把太子的情形说给我听。” “是。”高春桥应了下来。 “再……再去陈王府,把小曦宣进宫来。”皇后又道。 “是。”高春桥再次应道。 第117节 . 赵曦接着重华宫的宣召时候正在府里和小霸气一起玩雪,小霸气已经快是一头老豹子了,但因为照看得当,还十分健康有力,到了冬天还特别喜欢在雪地里面踩几个大脚印出来自我欣赏。 来宣旨的是重华宫的一个小内侍,赵曦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母后是有什么事吗?”一边说着,他吩咐高松让人把小霸气带到屋子里面去,一边又让人去取大氅过来,“这会儿宫门都快下钥了,我这过去了一会儿出来又得跑到延英殿去找父皇了。” 那小内侍笑道:“娘娘也没说是什么事情,就说要宣您进宫呢!” 赵曦点了点头,也没多问了,就绕去了屋子里面亲自和沈玉娇说自己进宫的事情。 “恐怕这过去了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赵曦黏黏糊糊地从背后抱着沈玉娇,“不过我肯定会去找父皇要个牌子什么的从皇宫出来的,你一定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沈玉娇笑道:“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事情。” 赵曦哼哼了两声,然后就跟着小内侍出府进宫去了。 到了重华宫见到了皇后,赵曦先上去行礼,然后就陪着皇后坐下了,又关心地问道:“母后最近怎么吃了药也不见好?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换个太医来看看?” 皇后倒是一笑,道:“这是天气不好,所以今儿觉得胸闷了一些,等天气好些了,气色也就好了。” 赵曦将信将疑,道:“可是之前母后也这么说,还是再另外找个太医来看看吧!” 皇后道:“今儿找你过来,是想问问西南的事情,我这病着也没好去问你父皇,只知道太子杀错了人引起了西南之乱,其中细节却不太清楚。你说给我听一听吧!” “太子今天已经来看过母后了?”赵曦敏锐地笑问道。 皇后点了头,道:“已经来过,我打发他回去东宫了。” 赵曦想了想,问道:“母后想知道什么细节?我也没去西南,许多事情也就知道朝上说的那些,另外就是民乱之后有些折子到了兵部我是知晓的,但也不太好说给母后听。” 皇后问道:“你就给我说说,民乱之后太子是如何应变和处置的吧!” “据安南大都护李沙的折子上说,先是想带着人往北边退出去,但是没想到邻近的十几个县都乱了,于是一行人只好匆忙往南,然后就到了安南都护府的下辖地。”赵曦皱着眉头回忆道,“母后大约是不知道这些都护府和一般的城镇是不一样的,都护府所在的地方会圈下一大块地方屯兵,所以那块地方是没有百姓居住的。应当是退到了那里,然后向李沙求助了,李沙先派人把太子和随行的人都救出来,然后八百里加急递了折子,最后就是父皇派沈相去西南处理后续的事情了。” 皇后闭了闭眼睛,又问道:“我从前听你父皇说,西南的事情,是安西管得多一些,安南管海上更多,为什么他们没去安西?” 赵曦想了想,道:“大致上虽然都是这么来的,但当时安南离得近,所以直接去了安南也是能理解的,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后沉沉一叹,道:“没想到太子出去这一趟,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啊!” 赵曦于是安慰道:“母后也别忧心了,太子既然平安回来,西南只要平定下来,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谁没犯过错呢?” 皇后摸了摸赵曦的脑袋,道:“这些话母后自然也知道,只是母后会担心阿旸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一次错误,之前薛氏的事情,他就颓唐了那么多年,这次又是这种事情……母后都不敢想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赵曦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好又劝道:“母后,太子也不是小孩了,您还是多宽宽心吧!” . . 第一百二十章 -皇后 今上和皇后是少年夫妻一直走过来的,感情也一直十分融洽。 对皇后,今上向来十分尊敬,许多事情都愿意说给她听,这一次西南的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后,今上也并没有避讳什么,就在重华宫与皇后用午膳的时候随口说了。 “沈清也不愧是老安乐侯的儿子了,手腕老辣,快刀斩乱麻,现在西南也已经平定下来,吏部开始重新指派官员上任了。”今上先是赞了一声,“他还给朕上了折子,说是争取过年前能把西南诸郡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若实在是不能,也就只能等到过年之后了。” 皇后笑了一声,道:“老安乐侯的三个儿子,现在也就是沈清还站在朝中了吧?” 今上点了头,道:“也是可惜得很,子不类父啊!”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件事情,臣妾一直想着要与您说,只是也一直没有找准时机。” 今上看了她一眼,笑道:“有什么事情还要找时机的?看来是件大事了。” 皇后道:“说大也不大,想来陛下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却是为了阿旸。” 今上一笑,道:“朕还没想好要怎么……要怎么处置他。”他用了“处置”这个词,语气也是淡淡的,“朕仿佛觉得有些迷茫,朕对他的期望太高了,所以现在才会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道:“阿旸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臣妾对他的期望,或者比陛下您更高吧!” 今上露出了一个颇有些怀念的笑容来,道:“朕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想,今后要给他最好的,让他成为大周的太子,今后就能成为一代明君。”顿了顿,他微微一叹,“只可惜啊,如今看来,我的愿望是要落空了。作为一个父亲,我可以说出很多原谅他的理由,可作为一个皇帝,我却找不到什么理由还能让他继续在太子的位置上呆下去。” 皇后缓缓道:“我想求一个恩典。” 今上惊诧地看向她:“什么恩典?” 皇后道:“若今后阿旸做了什么事情,还想请您饶他一命吧!” 今上听着这话,脸上却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道:“为什么要求这样的恩典呢?” 皇后笑了一笑,道:“我身上这病到如今也没有好转,总觉得活不长久了,可终究是放不下阿旸。他如今这样子……我也只求他能活下去了。” “这样丧气的话,我不爱听。”今上长叹了一声,“若你少为他操心,也就不会这样总觉得心悸又缠绵病榻了。太医都说了,你只要放宽心思,好好养着,也就会渐渐好起来。” 皇后无奈地笑了一笑,道:“可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哪里会不操心呢?” 今上颇有些执拗地说道:“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可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起责任,事实上也不再需要你为他操心为他一一谋划了,所以作为皇后你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不是吗?” 皇后看了今上一眼,忽然笑道:“陛下这样子,倒是和小曦耍赖的时候一样了——从前我觉得阿旸像你的时候比较多,后来又觉得小曦才是真的像你吧……一个呢,是外头看起来像,一个呢,是从内里的性子像。” 今上哼道:“都是我的儿子,像我有什么不对么?” 皇后笑了一声,道:“所以,陛下就答应我的恩典又有何妨?不过只是一个恩典,若将来阿旸改邪归正了,这恩典也就用不上了。” 今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朕就答应你吧……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不要再为了他劳心劳神了,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轻声道:“是是,我自然知道要爱惜自己身体,不会再劳心劳神的。” 事实上这样一番对话让今上觉得有些怅然无措,回去了延英殿之后,他问身边的高灵芝:“皇后为什么今日要单单说起这样的事情呢?” 在重华宫用膳的时候,高灵芝是在旁边伺候的,这会儿听到今上的问话,他细细揣摩了一下今上的意思,然后猜测着答道:“或者只是娘娘久病,所以心思重吧!” 今上皱了皱眉,问道:“太医院一直只说皇后的身体无大碍,只要细细调养就可以了,但为什么调养了这么久,还不见效?你去把太医都给朕叫来,朕来亲自问一问。” 高灵芝急忙答应了下来,便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把给皇后看过病的太医们都请了过来。 可太医们才进延英殿,今上还来不及细细询问,重华宫的高春桥就火急火燎地从太医院赶到延英殿来请太医了。 高春桥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到在地上,口中急道:“陛下,娘娘这会儿心口疼晕过去了,请太医快过去看看吧……” 今上一愣,也不想再多问什么,便让太医们先去重华宫,然后自己也跟了过去。 太医们急急慌慌地进去给皇后看病,今上心绪不宁地在外面等候着。 他看向高春桥,问道:“朕走的时候皇后还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会心口疼晕过去?” 高春桥迟疑了一会儿,道:“娘娘原本是和太子殿下说话的……太子殿下摔门走了……” 今上眉头一紧,咬牙问道:“那现在太子呢?你去把他叫来。” 高春桥低了头,不敢多话,便直接去东宫找赵旸了。 赵旸来的时候是一脸惊慌的样子,但今上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仍是平平常常的。 他扑通一声跪到在了今上面前,急急忙忙分辨道:“儿臣不是故意气母后……儿臣是不想听母后说那些话……所以儿臣才走了。” 今上看了他一眼,只指了指里面,平淡道:“你进去侍疾吧!” 赵旸不敢辩驳,急忙起了身进去内殿了。 今上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回头却看到赵椿和赵檀两人怯生生地在大殿门口探头探脑,顿时满腹对赵旸的不满也就消散了多半。 “进来吧!”今上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过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赵檀乖乖地站在今上旁边,道:“孙儿跟着父王偷偷来的,怕父王挨骂……”顿了顿,他又悄悄看了今上一眼,补充道,“父王刚才吓得脸都白了……” 赵椿则少年老成道:“皇祖父……父王做错事了您打骂就好了,不要气坏了身子……” 今上一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胀。 太医们忙碌了整整一夜,可到了最后,皇后也没有能够再睁开眼睛。 赵旸呆呆跪在皇后的面前精神恍惚,今上站在床榻前,沉默地掉着眼泪。 很快赵曦带着沈玉娇来了,宫里面的皇子公主们来了,还有后宫的嫔妃们也来了。 皇后的突然去世让所有人都震惊,但并没有人敢去问个为什么,他们或许有猜测,或许心中已经开始有了别的算计,但在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是低着头开始表示哀思。 赵曦在皇后灵前哭了很久,然后便一直跪在那里不愿意离开,沈玉娇则陪伴在他身边,也一直没有离去。他大约能猜到皇后去世是因为什么,除了赵旸不会有别的原因了,他知道皇后最近一直因为赵旸的事情担忧,也知道皇后心口疼这毛病也是因为思虑太多才新添上的,可他现在除了跪在灵前哭泣,什么也不能做。他刻意地忽视了跪在他身边的赵旸,他不想去看他,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到了晚间时候,今上派了高灵芝来让赵曦起身去休息。 高灵芝道:“殿下,您还是到偏殿休息片刻吧!” 赵曦看了一眼高灵芝,摇了摇头:“不必了。” 高灵芝于是去看沈玉娇,温声道:“王妃也劝一劝殿下,殿下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娘娘在天上看着殿下这样不眠不休,也会心疼的。”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思索了一会儿才看向了赵曦,道:“我在这儿守着母后,你先去偏殿休息片刻吧!” 赵曦起先是恍惚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转而看向高灵芝,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高灵芝又道:“殿下到偏殿休息片刻吧!” 赵曦垂下眼眸想了一想,最后点头起了身跟着高灵芝去偏殿了。 偏殿中,今上坐在软塌上,脸色十分憔悴。 见到赵曦进来了,今上抬手免去了他的行礼,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了。 “宫里面的禁卫的安排先交给你。”今上开门见山地说道,“还有飞龙卫也交给你。” 赵曦一愣:“父皇……父皇把飞龙卫给我做什么?” 今上摆了摆手,只道:“朕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赵曦颇有些不解:“父皇……父皇的决定是什么?” 今上并没有回答,却又道:“你在外面,也要注意身子,虽然年轻,但也不能像今天这样不吃不喝了。” 赵曦脑子一片混沌,倒是有些转不过来今上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只点了头。 今上示意高灵芝送了些清淡的饭菜上来,命他在偏殿用过饭菜再出去,然后便自己起了身到正殿去了。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选择 飞龙卫的将军沈冀是在皇后的丧事之后才去了陈王府见赵曦的。 自从皇后去世之后,赵曦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在从高春桥口里知道了当日重华宫的事情之后,他就左看右看都是看赵旸不顺眼,于是干脆在今上面前请了个大假,然后回家去了。 沈冀就是在这样情形下找到陈王府来的。 第118节 见到沈冀,赵曦颇有些别扭。他知道沈冀是大将军,也知道飞龙卫是做什么的,但他可没想到今上会突然把飞龙卫给他,当日他浑浑噩噩没去问个为什么,后来丧仪之事繁复,他也没有空闲去问了,故而这个时候见到沈冀,他又是忐忑又是别扭。 沈冀倒是一派平和的样子,他行了礼,先是夸了一句懒洋洋趴在赵曦旁边的小霸气:“殿下的这头豹子养得真好,毛皮油光水滑,一看就照顾得很好。” 赵曦不自然地抓了抓小霸气的尾巴,道:“这也养了好多年了,就是一只懒豹子。” “物似主人形嘛!”沈冀淡淡地说道。 赵曦被噎了一下,轻咳了一声,问道:“沈将军来此,是有什么事情么?” 沈冀道:“那日圣上说了,飞龙卫现在归您管着,飞龙卫上下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我这个当头的,只好腆着脸过来问一问殿下,我们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赵曦愣了好半晌,也只好摇头,道:“父皇也没说最近有什么安排……我进宫问一问父皇吧!” 沈冀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道:“飞龙卫上下千余人都等着殿下的吩咐呐!” 赵曦狼狈地呛了一下,道:“沈将军放心吧,我一定会安排好飞龙卫上下这千余人的。” 沈冀道:“那便等着殿下了。” 赵曦亲自送了沈冀离开陈王府,然后就转身换衣服准备进宫了。 沈玉娇在旁边看着他换衣裳,口中道:“父皇既然已经把飞龙卫给你,你这会儿进宫去再问父皇为什么,不怕父皇突然说句吓晕你的话?” 赵曦从在家中休息开始,就一直和沈玉娇琢磨着为什么今上把宫里面的禁卫权给了他又把飞龙卫给了他,这会儿听她这么说,倒是又踟蹰了。 他道:“那天真后悔浑浑噩噩地没有去问个明白,这些时日的种种猜测,也都是那日没有问个明白的后果啊!” 沈玉娇道:“既然今天打定心思要进宫了,就都问个明白吧!” 赵曦点了头,换了衣服以后,就去延英殿见今上了。 今上大约是一直都等着赵曦到来的。 赵曦刚到延英殿门口,就见着高灵芝在门口候着了。 高灵芝道:“殿下来得正好,陛下都等了好久,让奴婢派人去催了。” 赵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安,只悄悄问道:“父皇在等着我?” 高灵芝一边带着赵曦往里面走,一边道:“沈将军和圣上说去您府上见您了,然后陛下就等着您来啦!别的不说了,快进去吧殿下!” 赵曦进去见了今上,先行了礼,然后便垂手在旁边站了。 今上却并没有提及飞龙卫的事情,而是带着几分怀念地说起了皇后。 “你母后还在的时候常常和我说起你们。”今上淡淡说道,“从前是说你太顽皮,怎么都没有长大的样子,整天都只想着吃喝玩乐,好不容易给你找了王妃,可还像个孩子似的。可说起你的时候,还是自豪的时候多。” 赵曦沉默了一会,道:“母后对我向来比对别人好一些……” “你母后刚嫁给我的时候,我还是太子。”今上笑了一声,“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先帝还在,我战战兢兢地当着太子,谋划着大位,清除着为皇路上的障碍,而你母后就是我的后盾,她帮了我太多太多了。” 今上抬眼看向了赵曦,示意他坐下,又道:“太子出生的时候,我和你母后都很高兴,那是我和你母后的第一个孩子,我和你母后都对他倾注了许多心血,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将来接下我手中的皇位,成为一代明君。” 赵曦动了动嘴唇,有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今上颇有些怀念地笑了笑,道:“其实前面的二十年,太子做得很好,他作为帝国的太子,温和宽厚,进退有度,学识渊博,又礼贤下士,我当时在想,将来他一定能开创盛世——可事情变得太快了,他从薛氏死了以后就开始变得有些荒唐,再后来是荒谬,最后就是无法理喻。朕——我,我作为一个父亲去看待他,只觉得他是可怜的,可作为一个皇帝去看,只觉得他是可憎的。” 赵曦想了一想,道:“父皇虽然是父亲,但也是皇帝……就好像母后,当初她虽然也是处处宽容地对待我,但在关键的事情上,仍然会坚持皇后的立场,不会准许我胡来……” 今上笑了一声,道:“是,你说的没错。”顿了顿,他长叹了一声,又道,“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我实在太失败了,这辈子,大约也就勉强算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无法说自己是一个骄傲的父亲了。” 赵曦抿了抿嘴角,道:“可是父皇……你还有我,还有那么多皇子公主们……你当然是一个骄傲的父亲,当然也是一个伟大的帝王……不是吗?” 今上抬眼看向他,却问道:“当年你的王妃痛失腹中胎儿的时候,你是怎样的想法呢?” 赵曦一愣,仿佛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忽然这样问起,只是沉默许久之后道:“我……我那时候只想报仇,虽然太子很快就表态说了抱歉,但……但那个时候我并不需要抱歉——可是后来时间久了,我也必须原谅,不是么?” 今上颇有些感慨地看了他一眼,只道:“你心思纯善,的确是值得朕骄傲的陈王。” 赵曦不明所以的抬眼去看今上,大着胆子问道:“父皇……父皇当日为什么要把禁卫和飞龙卫交给儿臣呢?” 今上笑了一声,道:“若朕说,朕属意你来做太子,你意欲如何?” 赵曦不可置信地抬头,道:“儿臣从未想过……” 今上却道:“作为一个皇子,大约都是想过当太子或者做皇帝的吧?你为何没有想过呢?” “我、儿臣……我从小就知道太子将来会成为皇帝,而我会是一个太平闲王,儿臣曾经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带着兵马去战场上闯一闯。”赵曦低着头说道,“就如方才我说过那样,母后对我颇多纵容,父皇对我也是放手溺爱,但你们都已经用行动告诉我说,将来我应该是怎样的人,将来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不曾去想……也从来不会去想。” 今上仿佛是嘲讽地笑了一笑,道:“可是身在皇家,没有一点野心,怎么可以呢?” 赵曦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抬了头去看今上,道:“野心当然是需要有的,但没有相应的能力匹配的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野心,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笑话了。儿臣虽然过得糊涂,但儿臣知道站在什么地方应该做什么事情,也知道身处什么地位,应当是什么样的心愿和抱负。” 今上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道:“那么你现在可能就需要想一想,如果你是太子,你要怎么来面对着朝政大事,还有大周的万里江山了。” 赵曦离开延英殿后,沈冀不知从哪里又重新出来了。 今上有些疲惫地抬手免去了沈冀的行礼,问道:“太子现在如何了?” 沈冀道:“太子在东宫关着门不见人,谁也不见。两位小殿下在外头求了一阵让他开门,他也没理会。” “大约又是开始后悔了吧!”今上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大约过两日会到朕这里来哭一哭,然后再表达一下自己的决心?” 沈冀道:“太子妃已经把两位小殿下安抚好了,也安排两位小殿下去休息了。” 今上点了点头,道:“太子妃的确不错,将来若是有什么变故,还是留她一个体面吧!” 沈冀又道:“东宫的臣属们仿佛有些惊惶,臣手下的人去过几次,都看到他们三五聚集在一起,仿佛在商量什么。” 今上并不意外,道:“这是自然啦,东宫臣属和太子休戚相关,若是太子有什么变故,第一个倒霉的也就是他们了。” 沈冀最后道:“东宫的事情就这么多了。陛下,现在飞龙卫还有大半在边疆和海上,要不要都召回来?” 今上思索了片刻,道:“先不要动边疆和海上的人了,你手头这么多人,足够小曦消化一阵子了——对了,刚才你听到的那些,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若小曦觉得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将军一定要换掉你,朕也不会保你的。” 沈冀笑道:“陛下放心吧,臣做事,也一定会让太子殿下放心满意的。”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困境 大雪纷飞。 东宫中赵旸静静地坐在书房里面,听着眼前的人说着听闻要废太子的消息。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时间思绪飘得很远。 “现在陛下已经把禁卫和飞龙卫都交给了陈王殿下——要知道,这从前都是陛下手中紧紧握着,不会交给别人的。”那人诚恳中带着几分着急,“殿下才是太子,将来的圣上,这禁卫和飞龙卫,再怎么也不该是给陈王殿下的。” 赵旸抬眼去看那人,却恍恍惚惚想不起他的名字,他一手支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倒是笑出声来了:“陈王是我的亲弟弟。” “天家哪里来的父子兄弟?”那人恳切地说道,“殿下如今的困境,便是殿下一直以来的犹豫不决才造成的!” 赵旸道:“可我并没有觉得我哪里有犹豫——我只是一个愚蠢的太子而已——罢了,今天你说的事情,我权当没有听到吧!你可以退下了。” “殿下!”那人大吼了一声,双目含泪,“殿下是太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赵旸却是低头嗤笑了一声,不欲再理会他,只让宫人把这官员架了出去。 那人不情不愿地被拖了出去,一路上口里还嚷嚷着许多话语,但赵旸并没有去听,他低着头玩弄着手里的一枚玉佩,心头上萦绕了许久的是一些惆怅和自失。 过了一会儿,赵檀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他扒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问道:“父王,我可以进来吗?” 赵旸抬眼见是赵檀,于是向他招了招手:“今天你怎么来了?感觉好久没看到你了。” 皇后的丧仪之后,赵旸无心管这些,赵椿和赵檀都是舒氏在照顾,而舒氏为了不让他们去打扰了赵旸,也不太让他们凑到他跟前来。 赵檀进到殿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才扑倒了赵旸怀里去。 “我想见父王,然后我就来了。”他这样说着,一双手环在了赵旸的脖子上,“父王,我最近听了好多人在说要废太子,父王,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旸一愣,却是没想到连赵檀都能听到这样的流言和风声——这真的只是流言和风声吗? “父王,如果你不是太子,你会怎么样呢?会像小叔那样封王吗?”赵檀问道,“好多人说小叔叔会当太子,那是不是以后小叔叔就会住到东宫来了?” 赵旸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他道:“这些父王也不知道,大约只有你皇祖父才知道了。” 赵檀想了想,道:“如果父王不做太子了,是不是能每天陪着我了?” 赵旸苦笑了一声,道:“小檀,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么……这么简单。” 赵檀把脑袋搁在了赵旸的肩膀上,闷闷道:“可我想父王陪着我,以前母妃在的时候,父王分明是有时间陪着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打猎还有一起玩耍的,可是后来为什么都不理会我和哥哥了呢?” 赵旸摸了摸赵檀的脑袋,忽然觉得他也并不能了解自己儿子究竟在想什么。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道:“如果父王失去了一切,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那么就算我能天天陪着你,你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开心。” 赵檀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道:“可是父王,你为什么会失去这些?皇祖父并不会因为你不是太子而……而亏待你的,对不对?” “如果太子失去了太子的位置,大约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吧!”赵旸这样说道,“从古至今有几个失去了太子之位的太子,还能得到善终呢?” 赵檀迷惘地看着赵旸,有些不解他的意思。 “所以……所以父王你会怎么办呢?”赵檀问道。 赵旸轻叹了一声,只道:“这些时日,你还是好好跟着太子妃,不要随便乱走了。” . 赵旸和赵檀在东宫的对话自然是瞒不过今上的——甚至东宫的一举一动都在今上的眼中。 今上看着沈冀,仿佛是有些嘲讽地问道:“所以,最后太子就把小檀送回了舒氏那里,就没有说别的了?” 沈冀点了头,道:“的确如此,后来太子殿下就去找了东宫的臣属商议事情了。” “也商议不出个什么来。”今上摆了摆手,语气中都是轻蔑,“他到如今都还不懂皇后留下的话是为了什么,朕这么些年真是看错了他。” 沈冀自然不会评判这些,只是又道:“若太子殿下有动静,臣等应当如何应对?” 今上道:“禁卫和飞龙卫现在不都在小曦手里,这事情你应当问一问他才是,问一问他,想明白该怎么做了没有。” 沈冀略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臣去陈王府问一问?” 今上摆了摆手,道:“你且去吧!” 听着这话,沈冀也不再犹豫了,就转身出了延英殿往陈王府去了。 . 陈王府中,赵曦和小霸气一起在花园子里面打雪仗,小霸气一身毛厚倒也不怕冷,赵曦则是疯玩了一阵额头上都要冒汗,沈玉娇劝不住,只好让人烧了热姜汤在旁边候着,又叫人备了干净的衣服,等着赵曦玩够了就打发他去换衣服喝姜汤。 雪越下越大,最后纷纷扬扬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快什么都看不清了,赵曦于是才放弃了打雪仗,拖着小霸气一起回了屋子里面。 换过了衣服又喝了一大碗姜汤,赵曦在茶室里面挨着沈玉娇坐下了。 第119节 “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和小霸气玩了这么久。”沈玉娇又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它是不怕冷的,你就不怕风寒了?” 赵曦捧着茶杯暖手,轻笑了一声,道:“我记得有一天你忽然和我说……问我有没有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 沈玉娇点了头,道:“所以你现在想到了?” 赵曦吊儿郎当地笑了一笑,道:“我昨天进宫去,父皇问我想不想做太子,还说一个皇子怎么会没有做太子和做皇帝这样的想法。” 沈玉娇倒是不怎么意外了,她道:“若按照常理推断,一个皇子当然会有这样的野心——没有的大概是少数。” 赵曦道:“我从前倒是真没想过,我也这么老老实实和父皇说了,不过父皇让我回来好好想一想——娇娇,我觉得很奇妙你知道吗?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有一种……有一种天上掉了个馅饼……唔这种想法不太贴切,应该说是天上掉了个非要你接着不可的馅饼的感觉。” 沈玉娇噗嗤一笑,道:“这个馅饼未必是你想要的。” 赵曦点头:“我事实上并不是很想做太子,我有你,有了荣华富贵,有了今后的一切,我并不觉得做了太子我就会过得更快活,当了皇帝就会更舒心。” 沈玉娇笑道:“我能懂你的意思。” “但父皇大约是不会顺着我的意思了……”赵曦有些怅然,“我在想,如果这件事情处理得不好,大约我最后就是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吧……或者更严重一些,会要以一死来谢罪……身在皇家,这天大的权力悬在头上,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沈玉娇想了一想,道:“我倒是有个不太恰当的……不太恰当的类比。” 赵曦歪着头看她:“来说说。” 沈玉娇道:“当初我还没嫁给你的时候,曾经在安乐侯府当了一段时间的家。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其实只要拖到嫁给你就足够,实在没有必要去接下当家这样的事情,但母后开了口,那个时候我自己大约也是半推半就吧……一半是为了珉弟,一半是为了嫁给你之后不要两眼一抹黑连当家都不会,虽然并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我还是努力去做了。” 赵曦笑了起来,道:“虽然不是一样的事情,但心情颇为相似。” 沈玉娇也是一笑,道:“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足够了,想明白了,自然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顿了顿,她看向了他,“我一直很明白我想要什么,从前在沈家的时候是想要做什么,嫁给你之后是想要做什么,我的心愿或许在旁人看来都太渺小太不起眼,但我自己问心无愧。” 赵曦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当然也会想明白的……我一定是会想明白这些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高松从外面进来通报了:“殿下,娘娘,沈将军在外面求见。” 赵曦叹了口气,起了身,向沈玉娇笑道:“看来他们是迫不及待要让我想明白了——我去见一见他,一会儿再过来和你说话。” 沈玉娇点了头,赵曦便和高松一起往前面去了。 . 见到沈冀,赵曦大咧咧一笑,免去他行礼了,口中道:“沈将军今天冒着大雪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沈冀看了一眼赵曦的神色,也是一笑,便一五一十把东宫的事情给说了,然后道:“臣来问一问殿下,这事情飞龙卫应当如何处理?” 赵曦被噎了一下,他知道飞龙卫是会做这些探查的事情,可没想到沈冀这么快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他琢磨了一会儿飞龙卫大约是不会自己主动去做这种见不得人又容易掉脑袋的事情的,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没问问我父皇?” 沈冀露齿一笑,道:“圣上说让臣来问您呀!” .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明镜 赵曦有些无奈,他也只能笑着去问沈冀,道:“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过问这件事情呢?”他看着沈冀,又轻叹了一声,“无论是立场还是地位抑或是其他,我现在能做的,大概也是进宫去问一问父皇,应当如何处理了。” “殿下英明。”沈冀狡黠地一笑,恭恭敬敬地说道。 赵曦起了身,道:“这次我与你一起进宫去吧!” 沈冀大约是有些惊讶的,他仔细斟酌了词句,然后道:“其实圣上已经明示暗示很多了不是么?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小心。” 赵曦顿了顿,道:“再小心也不为过的。” 沈冀听着这句话,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只跟着赵曦一起进宫去了。 因为雪大,所以压根儿没法骑马,赵曦和沈冀坐在马车当中,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沈冀跟随了今上那么多年,见过形形□□的人,当然也看到过宫里面诸位皇子们在面对诱惑和权力时候的样子,可赵曦是他见过的里面对权力最淡漠的人。说实话他是有些好奇的,权力就好像是一个照妖镜,能让许多人情不自禁地卸下伪装,流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于是有的人贪婪有的人恶毒有的人自私有的人傲慢还有的人自负又胆小。但赵曦却没有变,他好像是孩子气太浓了,又或者是内心太过于坚定,在这样通天的权力的诱惑之下,他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赵曦,过了许久之后,是赵曦有些无奈地开了口。 “沈将军,你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会害羞的。”他无奈地说道,“而且沈将军虽然你貌美帅气,但这么看着我,我也只会觉得害怕瑟缩——并且我对男人也没有兴趣的好吗?” 沈冀觉得有些意思了,他之前和赵曦接触并不多,也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性格,可刚才说出的这句话显然能说明赵曦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他道:“殿下放心吧,我只是看看你,对你也没什么兴趣的——殿下想找几个影卫吗?和殿下长得一模一样可以当替身的那种影卫哦!” 赵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散道:“如果沈将军可以不要天天来找我解决飞龙卫的事情,我可以考虑找几个影卫。” 沈冀乐了,道:“那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身为飞龙卫的大将军,怎么能够不为底下的人谋福利呢?” 赵曦耷拉下了眼皮不再理他。 反倒是沈冀有了说话的*,他问道:“殿下不爱权力吗?” 赵曦道:“怕心太大,跌得太惨。” 沈冀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倒是品出几分意味来了,他又道:“那么……殿下是要以进为退吗?” “大约是要守株待兔吧。”赵曦懒洋洋地一笑,“我还没想好,你别乱替我琢磨。” 沈冀哈哈笑了起来,道:“殿下真是一个妙人。” 赵曦重新抬眼看向了他,语气仍然是无奈的:“你知道吗,我最怕和你们这种权力场中浸淫了一辈子的人说话,一句话可以让你们品出一百种意思,然后就能用那一百种意思做出一千种事情来,最后若是出了岔子,黑锅最后却是我的。” 沈冀想了一想,点了头,一本正经道:“官场权力场,这就是生存之道。” 赵曦伸了个懒腰,道:“真怕被你们给生吞活剥了啊!” 沈冀看着他,非常肯定道:“这就是殿下多操心了——殿下大智若愚,心如明镜呢!” 赵曦懒得理他了,正好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他就长腿一伸,大大咧咧地下了马车往宫里面走去了。 在这么短短的路程中,赵曦其实想了很多——或者说是,他自从那天进宫之后,一直在思考今上说的话,也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如何自处。 他并不傻,他当然知道权力的好处,但这样微妙的时候,他更觉得自己应该小心多一些——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变故,谁也不知道之后会有怎样的惊喜或者惊吓。 进去延英殿,赵曦先行了礼,只字不提飞龙卫的事情,只道:“父皇,儿臣想去见一见太子哥哥。” 今上仿佛有些惊讶,问道:“你为何想见他?” 赵曦顿了顿,道:“方才我听沈将军说了东宫的事情,我想见一见太子哥哥。” 今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还是点了头,道:“你想去便去吧!” 赵曦应了一声,便往东宫去了。 沈冀留在了延英殿中并没有跟过去,等到赵曦走出去了,他才向今上道:“陈王殿下仿佛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 今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只道:“他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 赵曦离开了延英殿之后就直接去了东宫,赵旸听闻赵曦在外头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他一边让人去请了赵曦进来,一边颇有些狼狈地把自己凌乱的发鬓理了理。 赵曦一进来,就只看到赵旸在理头发的样子,他站定了脚步,喊了一声“哥哥”,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心酸。 赵旸应了一声,便让他坐下了,然后问道:“今天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进宫来了?” “想来看看你。”赵曦这样说道,然后抬眼看向了赵旸,“今日东宫中的种种,父皇都是知道的。” 赵旸惊诧地看向了他,过了一会儿却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他颇有些落寞地笑了一声,道:“我原是忘了,现在禁卫和飞龙卫都在你手里呢……” 赵曦道:“所以你现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包括你我现在的对话?”赵旸几乎是恶意地勾起了唇角,“你现在对我说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要说给别人听呢?” 赵曦沉默了一瞬,然后笑了一声,道:“大约是说给我自己听吧!” “那你说,我听着就是了。”赵旸嘲讽道。 赵曦道:“那天父皇找我去说太子之位的事情,我对父皇说,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从前不曾想过这些,现在却不得不去想,大约听在别人耳中是矫情多一些,他们大约会觉得这压根儿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有什么可值得思考的呢?可我却在想,太子并不仅仅只是太子,太子是将来的皇帝,一个昏庸无能的太子,将来若当了皇帝,就会带着王朝走向末路。我自诩并不是一个十分才智双全的人,甚至当初读书的时候我逃课都比我应卯时候多,我并不觉得我具备一个太子应有的……应有的特质。” 话说到了这里,赵旸却是冷漠地笑了一声,问道:“那么你觉得什么是太子应当有的特质呢?聪敏仁孝?深明大义谨慎小心?” 赵曦想了想,诚恳道:“这些或许都不是应当有的吧,我以为,做一个上位者需要的是……眼界,气度,容人之量,用人之法,还有坚韧的心。” 赵旸愣了一下,而后爆发了一阵大笑,几乎笑得要掉下眼泪来。 赵曦道:“我真的认真仔细地想过了,聪敏仁孝也好深明大义也罢,这些从来都不是一个上位者——一个帝王所必备的。” 赵旸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从你的评判来看,我大约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吧!” 赵曦认真道:“可我觉得你从前曾经是,曾经薛姐姐还在的时候,这些你都具备,不是吗?你只是在薛姐姐走了以后,失去了一颗坚韧的心。” 赵旸再一次沉默了下去,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赵曦道:“我不以为我会有一颗坚韧的心,我太在乎别人的想法,我太在乎我自己的心情,我太在乎我周围的一切,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坐在了皇位上而我身边的人都离我远去——” “诚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矫情。”赵旸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想听你说这些……甚至,我也不在乎你所说的这些太子应有的帝王应有的这些所谓的特质,回到现实吧小曦,现在是父皇有废太子的心,而你就是那个马上要摘取了胜利果实的人。” 赵曦问道:“那么你认为这是一场比赛吗?只有比赛才有胜负。” 赵旸嗤笑了一声,道:“为什么不是比赛,若不是比赛,为什么我最后会输得一塌糊涂?” 赵曦道:“若你有心挽回,亡羊补牢并不太晚。” 赵旸盯紧了他,却是古怪地一笑,道:“挽回?父皇不会容许我有挽回的机会——小曦,你告诉我,你恨我吗?恨我害死你的孩子,恨我害死了母后,恨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能说这么多的风凉话?” 赵曦垂眸,过了许久才冷哼道:“当然恨了。”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贵妃 赵曦离开东宫的时候,赵旸并没有起身,他只是有些怔忡地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心中却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到了上灯时分,今上身边的高灵芝来到了东宫,他笑道:“殿下,圣上召见。” 赵旸原本在发呆,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几乎是有些仓皇地抬了头,然后草草道:“是、我这就去。” 高灵芝又道:“肩舆就在外头,这会儿雪大,殿下得换身衣服,穿着这身就会冷了。” 赵旸心不在焉地起了身,进去披了件大氅,便跟着高灵芝往外走。 一行人大雪中缓缓前行,到了延英殿外的时候,赵旸才忽然好像是回过神了一样,问道:“父皇召见,是为了什么事?” 高灵芝笑了一声,道:“奴婢也不知。” 赵旸忽然觉得有些冷,他抬眼去看前面,只见是森森夜幕,大雪纷飞之下,远处的宫殿楼阁都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下了肩舆进去殿中,赵旸行了礼,然后便在今上旁边站下了。 今上示意他坐下,又命人端了热茶上来,然后才道:“从你母后走之后,朕这是第一次召见你吧?” 第120节 赵旸微微有些不安,他低声道了声“是”,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今上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道:“一晃朕也老了,你也长大了。” 赵旸不敢接话,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今上看他这副模样,倒是笑了一声,道:“从前我们父子俩不曾有这样的时刻,你从前并没有这样害怕朕,可现在为什么连头也不敢抬呢?” 赵旸放下了茶盏,强装镇定地抬头看向今上,道:“儿臣……儿臣不知要如何面对父皇。” 今上又是一笑,轻叹道:“你和小曦在东宫说的话,朕都知道。” 赵旸微微愣了一下,语气中又带着几分感慨:“儿臣如今是比不过小曦了,若父皇要把太子之位给小曦,儿臣也是无话可说的。” 今上道:“那么,你甘心么?” 赵旸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是父皇的决定,儿臣有什么不甘心的呢?这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愿意给儿臣的,儿臣才能要。” “朕已经老了。”今上抬眼看向他,“一个老迈的皇帝,失去了年轻时候的锋利和锐气,开始琢磨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儿女,朕虽然现在不喜你,却也并不忍心看着你走向一条不归路。” 听着这话,赵旸却猛地爆发了,他几乎失态地大吼道:“若父皇有什么决定,要我死也好要我活也好,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何苦这样绕来绕去?!” 今上看着他,长叹了一声,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吼完那一句之后赵旸也有些心虚,他诺诺地起了身,便退出了延英殿。 今上还是让高灵芝一直送了他去东宫,自己在延英殿中略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寂寥,便去了罗贵妃宫里面。 自从皇后去世之后,后宫的事务就给了罗贵妃来主持。罗贵妃多年来也算得宠,膝下一儿一女,女儿便是赵暖了,如今和亲去了突厥,儿子则是六皇子赵星。赵星早早儿就成亲出宫分府,封了郡王,在宫外逍遥快活,也不怎么参和政事。罗贵妃也管不住他,于是之前就偏爱赵暖多一些,后来赵暖和亲出去了,赵星大约是想着罗贵妃在宫中会无聊,才进宫多一些,常常会来陪罗贵妃说话。 今上去到罗贵妃宫里面的时候,就恰好遇到了赵星在拿着个走马灯在给罗贵妃看。 赵星压根儿没注意到今上到来,只是手舞足蹈地说着这灯,又说了上面的图案都是自己画的,说着说着发现周围越来越安静了,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猛地一回头,就看到今上正在身后,罗贵妃正掩着嘴笑。 赵星急忙行了礼。 今上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你今儿进宫来,怎么也没去看看朕?”一边说着,他示意赵星也坐下,“你多进宫来看看你母妃也是好的,倒是比从前懂事多了。” 赵星摸了摸脑袋,道:“儿臣想着母妃在宫里面一个人好孤单的……所以就进宫来看看母妃……父皇那儿那么热闹,我就没想过去了啦……” 今上笑了一笑,道:“罢了,多看看你母妃就行了。” 罗贵妃道:“今儿雪大又天气晚了,臣妾就做主让小六留在宫里一晚上,等明天早上再出宫去。” 今上点了头,道:“就留下吧。” 罗贵妃听着这话,便打发了人去收拾了偏殿,然后又用眼神示意赵星可以先退下。 赵星于是起了身,恭恭敬敬道:“儿臣便先去休息,不打扰父皇和母妃了。” 今上看了他一眼,却示意他坐下,问道:“朕问你,你这么多兄弟,你觉得谁将来能堪大任?” 赵星被这问题吓了一大跳,屁股还没坐稳就直接歪到地上了,他狼狈地看了一眼罗贵妃又看了一眼今上,语无伦次道:“父皇、儿臣,我……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又有感觉……我……” 今上倒是被他这样的反应给逗笑了,于是示意高灵芝去扶了他一把,又道:“你在宫外,和小曦常来往么?” 赵星好容易坐稳了,又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想了一想,道:“八弟平日里不怎么爱和我们一块儿玩……从前八弟喜欢和皇叔——呃赵溥一起玩,再之前八弟喜欢和太子殿下一块儿玩……出宫建府以后,他不是在家里蹲着就是被父皇您打发出去做事了……也没工夫和儿臣来往……儿臣和八弟也不怎么能聊到一起去的……”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大堆,他悄悄看了一眼今上的神色,又补充道,“不过八弟和小暖倒是一直关系好……可能是儿臣和八弟的爱好也……不太一样?”他越说越忐忑,说到后来干脆成了一个问句,倒是不知要怎么继续说下去才好了。 今上听着这么一番话,也没多计较,只道:“既然你想休息,便先退下吧!” 得了这句话,赵星长长松了口气,急忙起身退下去偏殿了。 剩了罗贵妃和今上之后,罗贵妃笑道:“陛下刚才那么几句话,倒是把小六给吓了个够呛。” 今上道:“他虽然是个郡王,爵位上虽然不如小曦,但若有心的话,也并不是不能入朝做事的。” 罗贵妃坦然笑道:“他也做不了什么事,他从小就只喜欢画画,在外头府里面也就爱画画,朝政的事情他从前哪里没个心思呢?奈何他自己想听都听不进去又懂不了,最后还是一心画画去了。” 今上道:“朕的皇儿们这么多,有心思的倒是不多见。” 罗贵妃道:“陛下倒是想岔了,哪个皇子没个心思?只不过这么些年,那些有心思的碰了壁得了没趣又发现压根儿找不着个机会,自然就熄了那门心思,安心去做别的了。” 今上把罗贵妃这话想了一想,倒是失笑:“竟然是这样的吗?” 罗贵妃道:“臣妾从前从来不管这后宫的事情,万事都有娘娘做主,臣妾从来都觉得咱们这后宫一派清平,倒是从来没有那勾心斗角的龃龉,可娘娘去了以后臣妾接了这担子,才猛然发现这后宫并非臣妾当初觉得的那样,那么多事情哪里算得上是太平?那么多小手段勾心斗角哪里算是毫无争斗?只不过是之前有娘娘在一手抚平了。” 今上沉吟了片刻,倒是一笑:“这么说,你是不乐意主持后宫了?” 罗贵妃笑道:“当然不乐意了,若不是陛下发了话,臣妾真想跟着小六出宫去住呢!” 今上也没怎么觉得她这话有出格的地方,只是道:“那只能等将来了,这会儿却是不行。” 罗贵妃微微一笑,道:“这臣妾自然知道,也不过是抱怨一句罢了!” 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又想起了赵曦和赵旸在东宫的话,然后又想起了之前在延英殿中赵旸那失态的一吼。 罗贵妃看着今上的神色,大着胆子问道:“陛下今晚是要歇在这儿么?” 今上回过神来看向了罗贵妃,摆了摆手,道:“朕不过是过来坐坐,一会儿就回延英殿去了。” 罗贵妃琢磨了一下宫里面最近各种纷繁复杂的小道消息,又道:“陛下也不要太过忧心了,有些事情……说不定冷上几日,也就能解决了吧?” 今上笑了一声,道:“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了?” 罗贵妃道:“臣妾是不懂的,就说出来安慰一下陛下了。” 这么几句话说下来,今上还真觉得心头上松快了一些,于是和罗贵妃又说了些宫里面的小事,看着雪小了一些,便回去了延英殿。 等到今上走了,赵星重新陪着罗贵妃坐下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道:“父皇越来越可怕了……从前都没这么可怕的……” 罗贵妃敲了他一记,道:“不求你能做出个什么大事来,可你也别这么不着四六呀!” 赵星道:“最近都在疯传要废太子,父皇还拿那样的话来问我……我能不怕吗?哎哟幸亏我对那位置没兴趣,平常也没这个能力在父皇面前出头,要是跟小曦一样硬是非要被抓上去顶着……那我还不如和小暖一样出去和亲好了……” 罗贵妃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大男的,还想和亲?谁要你啊!”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赵星 赵星在宫里面呆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就慌慌张张地好像火烧屁股一样地出宫去了,生怕今上会再想起了什么抓住他又再问些有的没的。 出宫之后,厚厚的积雪让他骑着马也走不快了,于是干脆就牵着马往前走。 然而出宫时候太早,东市都十分冷清,他原是想着去买些胡饼来吃,最后只看到卖胡饼的人家正在生炉子,于是也只好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府里走。 他从东市回自己府里就势必要路过陈王府,因昨天今上那一问,他今日就多少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在路过陈王府门口的时候多站了一会儿,就引得高松出来了。 高松见是他,急忙上前来打招呼,笑道:“殿下是来找我们殿下的吗?” 赵星一愣,完全没想到自己多站一会儿陈王府就能冒出个人出来打招呼,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笑,反而问道:“你们府上这么……敏锐啊?门口多站一会儿就出来打招呼了?” 高松笑道:“殿下站了这么久,门口的侍卫又不是不认识殿下,自然就急急忙忙进去通传了。殿下要进去坐坐吗?我们殿下恰好在府里面呢!”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星觉得不进去倒是不好了,于是大大方方下了马,然后跟着高松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你们殿下今天没去早朝?” 高松这边让人把赵星的马牵去了马厩,然后向赵星笑道:“今儿这么大的雪,陛下体谅臣子,于是就放了一天假呢!所以这会儿殿下才在府里。”他一直把赵星送到了书房门口,然后又指挥了人去倒热茶来。 赵星进去了书房,和赵曦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不客套什么就和他一起坐下来了,口中道:“我今日原只是路过的,然后在你门口多站了一会儿,你底下的人就把我给哄进来了——所以你可不许说我是不速之客。” 赵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搂着小霸气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你要是不想进来就不进来呗,你既然跟着我府里的人进来了……你昨儿进宫了吧?” 赵星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有些疑神疑鬼了:“你连宫里面的事情都知道?” 赵曦都懒得看他了,只搂着小霸气一脸生无可恋:“这么多风声,你难道一句都没听到?” 赵星被噎了一下,道:“八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压根儿不管这些的——哎哟我怎么觉得和你说话跟和父皇对答一样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赵曦懒洋洋道:“咱俩以前又没怎么在一起玩,你喜欢画画我喜欢骑射,咱俩的爱好连一点共通之处都没有,你又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了?” “嘿你别仗着你以前对阿暖好所以我就要让着你啊,你说话怎么就……就夹枪带棒的?”赵星不开心了,“我昨儿是在宫里,还见了父皇,被父皇抓着问了一堆有的没的,心情正不好呢,你别惹我,惹急了我可是要和你动手的。” 赵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霸气:“你连我家小霸气都打不过……还和我动手?” 赵星看了一眼那雄赳赳的大豹子,更不开心了:“我今天干嘛要到你府上来找不开心……我肯定是刚才被你府上的高松给忽悠了……”一边说着,他愤愤然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赵曦憋不住笑了一声,抬手就把他给拽回来了,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吃点早膳,然后喝点茶看看雪呗,回去做什么?看你那一屋子莺莺燕燕?” 赵星完全比不过赵曦的力气,都已经站起来的人很快就被拖了回去,他百般不乐意,道:“你这样可不行,我是你哥你知道吗?尊老爱幼你没学过吗?你这样对我我会不高兴的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都知道。”赵曦把赵星按在了软靠上靠好了,“我是你弟,你怎么也没体谅体谅我心情不好不高兴懒得说话不想搭理人阴阳怪气一下了?” “我又不是你家娇娇,干嘛惯着你这臭毛病。”赵星口里这么说着,也就找了个舒服姿势靠好了,然后宠着小霸气张开双手,“把你的豹子给我抱抱,要不我就不准备给你好脸色看了。” 赵曦哼了一声,拍了拍小霸气的屁股让它过去赵星那边了,然后道:“你昨儿进宫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看到父皇就想化作一道尘烟干脆消失不见算了?” 赵星摸了摸小霸气的豹子脑袋,长长叹气:“以前觉得父皇是个循循善诱的好父亲,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很有耐心,又很顾及我们的情绪,可昨天时候就只觉得父皇这循循善诱……还不如一刀砍过来拉倒……关键时刻还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比较好了。”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所以最近还是少进宫吧,我都琢磨着带着我的娇娇去温泉宫住几天。” “我估摸着你就是在做白日梦了。”赵星也哼哼了两声,“父皇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要是太子没了,我们这些就别想了,你就是父皇接下来唯一的目标了。” 赵曦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太子之位被你说得好像烫手山芋似的。” 赵星搂着小霸气道:“在我看来可不就是烫手山芋?我瞧着太子是不会甘心的,他也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哪,说不定就会闹出点什么来。” “我觉得倒是不会。”赵曦认真道。 赵星却摇头:“你眼中的太子和我眼中的不一样,你肯定觉得他从前对你是好兄长,又耐心又温和什么都好,只是后来做了混账事——可是我眼里的太子,高高在上傲慢自恃,他后来那样的表现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赵曦怔忡了一瞬,倒是没想到赵星会有这么一说。 赵星非常坦然地看着他,道:“小曦,你和我们这些兄弟不一样,你是母后的幼子,从小宫里面谁都对你好,没人敢对你不好,就连我们这些兄弟也被叮嘱了说要对你好不能委屈了你,所以有些事情你看不到,但是我们看得到。也因为如此,有些事情在你看来十分意外,我们看来不过是意料之中。” “所以在你们眼里的太子,从来不是一个温和有礼的人?”赵曦拧起了眉头。 赵星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们并不能感受到这一点,我们和太子离得太远了,压根儿感受不到这些,能看到的永远是外在的。” 赵曦仿佛有些明白,他沉默了一会儿,却笑了起来,道:“事实上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每个人看待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赵星想了一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反正你自己明白就行,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我现在是郡王将来只要不犯大错就还是郡王,这辈子肯定一世无忧,我想这么多纯粹是自找烦恼呢。” 赵曦笑道:“这是自然了。我倒是想像你一样呢!” 赵星摆手,道:“你就别想啦,还不如想想怎么干脆利落地把现在这局给破了,我可不想下次进宫又被父皇循循善诱地问话,简直要吓死人啦!” 赵曦听着赵星的话就忍不住想笑,两人一起嘀嘀咕咕交换了一些不太好公开说的内部消息,然后又一起用了早膳,等到出了太阳风也停了,赵星就牵着马回自己府上去,赵曦带着小霸气就去找沈玉娇了。 他刚进正院,把小霸气撒了手,正想着要不要喊沈玉娇出来一起玩雪的时候,忽然高松带着诸葛乃友匆忙过来了。 诸葛乃友神色十分紧张,他见到赵曦先行了礼,然后道:“殿下,陛下召您进宫。” 赵曦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今上要见他,于是问道:“父皇说了是什么事情吗?” 诸葛乃友抿了抿嘴唇,道:“殿下进宫就知道了,眼下并不方便说。” 第121节 赵曦被诸葛乃友这态度弄得有些警惕,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沈冀竟然也来了。 沈冀道:“还请殿下速速进宫去。” 赵曦看了看沈冀又看了看诸葛乃友,疑惑道:“宫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沈冀看了一眼诸葛乃友,道:“殿下进宫就知道了,还请殿下跟随我们速速进宫去!” 赵曦拧紧了眉头,却看到沈玉娇从正院里面出来了。 垂眸思索片刻,赵曦先向沈玉娇开口:“娇娇,我这会儿先进宫去,府里面若有什么事情你便自行处理了。” 沈玉娇有些意外,却还是点了头。 赵曦看向了沈冀和诸葛乃友,淡定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进宫去吧!” .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承诺 进去皇宫中,赵曦才发现了宫中的不一样。 他从未见过宫里面出现了这么多的侍卫,还有许许多多的生面孔。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太美妙的猜想,而这个猜想在进入到了延英殿的时候忽然就得到了证实:赵旸被押在了阶下。 他匆匆忙忙扫了一眼赵旸,只见他是穿了软甲,手上拿着一把剑,但因为被禁卫狠狠压在了地上,他并没有看到他的神色。 抬头去看今上,赵曦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问道:“父皇……没事吧?” “无事。”今上倒是淡定自若,并且示意赵曦坐下,“虽然有惊险,但是早有防备,故而并无大事。” 赵曦不敢去看赵旸了,他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俩,更加不知道这个时候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 好在今上此时此刻也仿佛并没有再循循善诱当个慈父的心思,他指了指地上的赵旸,道:“这逆天谋反之案,就交给你来审理了。” 赵曦闭了闭眼睛,问道:“这案子要公开吗?” 今上嘲讽地笑了一声,道:“那便要看审理的结果了——是要留下一个遮羞布,还是让一切公之于众。” 赵旸挣扎了一会儿,忽然哭着骂道:“我既然做了这事情,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今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向赵曦道:“这案子说简单也简单,主谋在此,从犯总逃不过东宫那些人,你便放手去做吧!”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要如何处置……太子妃等人?” 今上听着这话,看向了赵旸,嗤笑了一声,道:“案件既然交给你来审理,你便按照规矩来吧!” 赵曦这时候才转头去看赵旸,忽然发现赵旸也正看着自己。 这是赵曦第二次经办和赵旸有关的事情,第一次自然是那次科举泄题的案子。但两次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了,那一次他敢说赵旸一定是被冤枉的,也敢肯定赵旸一定与科考泄题无关,可这一次他却心里没有底。 赵旸在诸葛乃友和沈冀的共同押送下回去了东宫,赵曦跟在后面,看着赵旸踉踉跄跄的脚步,一时间心情复杂。 这个时候赵曦才猛然发现宫中其实已经是戒严的状态了,宫道上除了兵士将领之外连内侍都看不到,这延英殿通往东宫的一段路上甚至有赵曦看起来十分眼熟的面孔,这大约都是从大营里面才抽调出来的了。 沈冀见诸葛乃友带着赵旸毫无压力,就放慢了几步,等了一等赵曦。 赵曦抬眼看向他,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冀看了一眼前面的赵旸,也压低了声音:“今儿宣布说不上朝的时候。” 赵曦皱了皱眉头,问道:“早上我六哥不还从宫里出来?” “六殿下的运气好,前脚刚跑出去,后脚太子殿下就动手了。”沈冀冷笑了一声。 赵曦抬眼看向了前面的赵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沈冀又道:“不过陛下是等到已经把太子殿下制服以后派我和诸葛出宫去宣殿下您进宫,还是分开吩咐的。” “为何要分开吩咐……”赵曦一时有些不解。 沈冀顿了顿,看了一眼诸葛乃友,悄声道:“羽林军有一半追随了太子。” 赵曦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沈冀道:“太子殿下应当是匆忙行事的,准备并不妥当。” 赵曦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东宫,整个东宫已经被飞龙卫给接管了,里面的宫人们分别关押,东宫臣属们无论官职大小都关在了一个院子里面,而太子妃舒氏和赵椿赵檀则还是在正院中。 赵曦先去正院看了一眼舒氏和赵椿赵檀,却见赵檀正昏昏沉沉发烧,舒氏和赵椿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看到赵曦来了,舒氏先是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神色,而后又很快流露出了担心,她已经知道赵旸去做了什么,也知道现在东宫是什么处境,她闭了闭眼睛,几步上前去就跪下了,口中道:“还请殿下找个太医来给小檀看看,昨儿小檀晚上着了凉,这会儿高烧不退……”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只示意她起身来。走到床榻边用手摸了摸赵檀的额头,果然滚烫,赵曦回身去看沈冀,道:“去找个太医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沈冀在外面应了一声,便让人去找太医,他看了一眼里面,并没有跟进去。 赵曦问赵椿:“小檀怎么会发烧?” 赵椿嘴唇嚅嗫了一会儿,无声地掉着眼泪,却并没有说话。 旁边舒氏却忍不住大哭出声了,她道:“昨天小檀晚上睡不着去找太子,他也没带个人,自己悄悄儿往书房跑,结果就撞上了……他也不知道回来和我说一声,就自己悄悄跟着……那么大的雪,他这么个小孩儿哪里经受得住,还是飞龙卫在东宫外头发现了他倒在宫墙下面,然后才给送回来了……” 赵椿沉默地给舒氏递了帕子,语气低沉:“娘娘别哭了。” 舒氏擦了擦眼泪,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赵檀,一扭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赵曦不知要说什么好,只道:“一会儿太医来了开了方子看看就好了。” 赵椿点了头,又问道:“小叔,我们以后会怎么办?”他已经懂事了,自然也知道赵旸做的事情会是怎样严重的后果,如今的局势他也能看懂,甚至能知道自己这一家人可能会有的下场。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你先照顾好小檀吧!” 他并没有在这里多留,只等到太医来了之后,就起身去见赵旸了。 赵旸被单独安置在了书房里面,赵曦过去的时候,他正面如死灰地坐在几案之后,不知在想什么。 赵曦仍是让沈冀守在门口,然后便在赵旸的面前坐下了。 “小檀正在发烧。”他以赵檀作为了开始,“昨天他发现你的事,就跟在了你后面,经不住大雪北风,然后便发烧了,多亏了飞龙卫发现他,还把他送回到了东宫来。” 赵旸呆呆地抬头看向赵曦,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小檀跟着我?” 赵曦看着他,道:“是,你自己没察觉吗?” 赵旸露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怔怔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赵曦并没有把话说得很完全。 赵旸看着赵曦,却是沉默了下去。 “是谁怂恿你的?”赵曦又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旸低下了头,枯笑了几声,道:“这大概算是我的垂死一搏吧!” 赵曦冷漠地看着他,道:“你又几时到了需要垂死一搏的境地?” 赵旸重新抬头去看赵曦,却道:“你不懂的……你从来都没有像我这样走投无路过……” 赵曦也看着他,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赵曦起了身,道:“我还会来问你同样的问题,你要想清楚,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有妻有子,从来都不是孤家寡人。” 出了书房,赵曦便带着沈冀准备去见一见那些东宫臣属们。 沈冀道:“那些臣属倒是不建议您亲自过去了,派个人去问好了,省得他们中间还有人想无事生非什么的。” 赵曦有些意外沈冀会这么说,于是停下了脚步问道:“这么说来,你对东宫臣属还是有些了解的了?” 沈冀道:“飞龙卫好长一段时间都在监视东宫,这些东宫臣是什么德行,没有人比飞龙卫更清楚。从前倒是还好了,这一两年投机取巧巧言令色的人特别多。” 赵曦想了想,道:“那便派人前去问询吧!” 乌云翻滚,早上才刚晴朗了不多久的天气又迅速地被阴霾覆盖,北风阵阵,像是又要下雪了。 赵曦在东宫呆了一整天,各种问询出来的卷宗都送到了他跟前,他一一看过之后,便放在了一旁。他情不自禁向沈冀问道:“你觉得为什么他会这么做?这样做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不是吗?我甚至想不出他这样仓促动手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沈冀道:“臣也不知,这些殿下也只能问他了。” 赵曦轻叹了一声,道:“等我把这些先给父皇看过吧。” 沈冀微微有些惊讶,道:“这些证词只是一部分,正好还缺了他的那最重要的一部分。” 赵曦摇了摇头,起了身就往延英殿走,一边走一边道:“有些事情,我曾经答应过母后的。” 沈冀自然不懂为什么赵曦这时候不等赵旸的证词就要去见今上,而赵曦却是记得当初他答应过皇后,无论赵旸出什么事情,都要保住他的一条命。 这些证词已经说明了是东宫臣属当中有人挑唆,那么既然要保下赵旸的一条命,赵旸本人的证词在这个时候就不那么重要了。 进去了延英殿,赵曦把证词一一呈上,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地把问询出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今上一看这证词也就明白赵曦的意思,他禁不住笑了一声,道:“这事情……是你自己想放他一马么?” “儿臣曾经答应过母后一件事。”赵曦异常坦然地说了自己的理由,“儿臣想,事到如今了,无论他的证词是什么,他的下场已经是可以预见的。” 今上轻叹了一声,道:“朕也曾经答应了你母后同样的一件事呢!” .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定 赵旸谋逆之事因为并没有掀起太多的波澜,最后也只仅限于当日宫中的人知晓,然后便被今上一手按住,并没有在朝上太多的公开。 只是要处置东宫那些参与了谋逆的臣属们,仍然是不可避免地让朝中大臣们知道了这其中遮遮掩掩的事情,只是没有人敢说穿和戳破。 大家纷纷猜测着赵旸的太子之位会以怎样的理由被废黜,然后便从宫中传来了消息,只说是赵旸重病缠身,已经无法担任太子之职,故而请辞了太子之位,求让位与陈王。然后便是今上正式下旨,改立了赵旸为郡王,却并没有赐封号,并让他出京养病。 这样一番变故至少在明面上看来是毫无破绽的,虽然会有人猜疑为什么一直康健的赵旸回突然重病缠身,但却并没有人傻到当朝去提出来。赵旸这些年的种种谁都看得到,甚至从前就有人在猜测着什么时候会废太子。 可这么一番费尽心思的安排却并没有得到赵旸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激。他迟迟不愿意离开东宫,又咒骂了赵曦,仿佛失心疯了一样。 高灵芝带着人前去帮忙舒氏一行人收拾东西的时候,便被赵旸给赶了出来,最后他也只好回去延英殿去禀告今上了。 今上皱了皱眉头,问清了赵旸的情形,心中有颇有些感慨了,他问道:“小曦现在在宫里还是在外头呢?” 高灵芝道:“太子殿下回去府里了。” 今上起了身,叹道:“朕去见一见阿旸吧!” 第122节 高灵芝一愣,急忙劝道:“陛下还是以身体为重,不可以身犯险哪……” 今上失笑:“怕什么呢?那东宫又不是龙潭虎穴,朕身边这么多宫人侍卫跟着,阿旸还能做什么呢?”这样说着,他便传了肩舆,往东宫去了。 赵旸忽然听说今上来了,忽地又惶恐了起来,他瑟瑟缩缩躲在了书房里面,不肯也不敢出去见今上。 今上自然不会理会他这些小心思,他进去了书房,然后便让高灵芝把赵旸给找了出来。 跪在今上面前,赵旸低着头,许久都没有开口。 今上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赵旸怔忡了片刻,过了许久才抬头看向了今上,摇了摇头,道:“儿臣……儿臣无话可说、儿臣罪无可赦。” 今上嘲讽地笑了一声,道:“倘若真的是这样想,今日为什么还要为难高灵芝呢?” 赵旸垂下头,忽然痛哭道:“父皇……父皇不如赐我一死吧……” “死?”今上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朕为什么要赐你一死?朕答应了你的母后要留下你的性命,小曦也答应了你的母后要保住你的一条命,你想死,可有问过你的母后答不答应?你就算死了,打算用什么面目去见生你养你教导你的母亲?你要如何对你的母亲说呢?说你是仓皇之间就带着乌合之众去逼宫,逼宫失败了然后死了?或者说你因为愧疚,愧疚你逼宫的时候把自己的孩儿扔在雪地里面结果小檀高烧至死?” “不……不不,小檀没有死……”赵旸仿佛被触动了一下,忙不迭地摆手,“那天小曦有叫太医来……有太医看过怎么会死……” 今上冷漠地看着他,道:“小檀死了,因为你把他丢在了雪地里面,高烧不退,药石无效,就在昨天去的!” “不我没有……我没有把他扔在雪地里面……”赵旸有些语无伦次地辩驳着,“我不知道他在我身后……我不知道……” 今上看着他,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样:“那么你知道什么?你该知道你犯的就是死罪!” 赵旸蓦地抬头,看向了今上,忽然平静了下来:“小檀……小檀真的没了……?” 今上道:“他还在东宫,你自己可以去看。” 赵旸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形状癫狂,再不是从前那个高贵温雅的青年。 今上坐在几案之后没有动,他看向了高灵芝,道:“到时候就送他去房陵吧!” 高灵芝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和诸葛将军说。” 今上看了看这东宫,又道:“等他走了,把东宫重新翻修一遍,再让小曦住进来。明儿先把景泰宫给腾出来,让小曦住。” “是,奴婢记下了。”高灵芝道。 这时,从外面忽然传来了赵旸撕心裂肺的哭嚎,仿佛是伤心至极了。 今上起了身,道:“不要让人再见他了,到了房陵,也不许任何人去探视。” . 赵旸是在一个大雪天的傍晚被送离了京城。 他带着舒氏还有赵椿,还有东宫从前留下来的伺候的人,除了前来送他去房陵并且今后都要留在房陵看守他的诸葛乃友之外,没有别的人前来。 赵旸在京城门口站了片刻,神色间有许多感慨。 夜幕降临,大雪仍然不紧不慢地飘着,万籁俱寂,那细碎的雪落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今上高坐在延英殿中,沉默地听着高灵芝说着已经送走了赵旸的事情,沉沉叹了一声,并没有再说其他。 又过了几日,今上便下了明旨让赵曦搬入了景泰宫,等待东宫翻修之后,再入住东宫。 于是朝中又是一番沸沸扬扬。 赵曦接着旨意回去了自己的王府,神色有些郁郁,他把圣旨给沈玉娇看。 沈玉娇默默看过之后,把圣旨放在了几案之上,然后问道:“也没说什么时候要搬,若是说了,也好把府里面的东西都整理整理。” 赵曦叹道:“宫里面什么没有呢?倒不用多整理了,只是这太子的位置……” 沈玉娇略思索了片刻,就知道赵曦的纠结在哪里,于是她道:“我之前看书的时候有看到,这时候要推辞一二,你也要效仿么?” 赵曦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又不要那些贤名,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做太子。” 沈玉娇道:“可父皇下了旨意,你能违背么?” 赵曦道:“当然可以,我就说我不乐意,父皇还能把我怎样呢?只是……”他剩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恹恹地趴在了小霸气的身上。 “从你我的角度来看,这太子之位当然并不是必须的。”沈玉娇笑了一声,“若从父皇的角度来看,或者从朝臣的角度来看,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么?” 赵曦揉了揉小霸气的脑袋,叹道:“我只是感慨,将来大约是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 对于朝中大臣来说,赵曦做了太子的确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一则是因为赵曦的出身,二则是因为这些年赵曦在边疆战事等等上面的卓越表现,他们甚至觉得赵曦当然可以成为比赵旸更好的太子——不过这一点是没有人明说的。 沈清处理完了西南的事情回到京城,就面对了这么一个惊天的变故,他进宫去把西南平乱的事情一一与今上说清之后回家,然后便感慨地对姚夫人道:“当初却是没想到陈王还能成太子,我们家娇娇还能做太子妃……将来可就是皇后了吧?” 姚夫人早就在着手准备着要送去景泰宫的贺礼,听着沈清这么说,于是道:“正是这样呢!” 沈清颇有些感慨,道:“咱们家女孩儿那么多,如今也就只剩了娇娇算是嫁得好又过得好,婵姐儿从前也算是可以了,只是现在毕竟年纪轻轻又寡居……其余的,包括咱们家的媱媱……真是人各有命。” 听着这话,姚夫人忽然感慨道:“你倒是说漏了一个,大房的玉媚如今可还没出嫁呢,我前儿听珉哥儿媳妇抱怨她在家中生事,我还劝她不要把玉媚放在心上。” “我大哥就没想想她?”沈清的语气有些嘲讽了,“我大哥这么些年也真是没变,从来都是趋利避害的,现在珉哥儿和娇娇这对姐弟出息了,他也就只字不提其他的子女了。” “可不是呢?若娇娇做了皇后,他就是国丈了。”姚夫人只笑了一声,“不过现在也没个周氏在他旁边吹风,想来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让大家为难。” 沈清也点了头,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沈玳,又道:“我回来这么久怎么都没看到小玳,他做什么去了?” 姚夫人笑道:“去那边府里找珉哥儿玩了。” “也罢了,他虽然不怎么上进,好歹也不惹事,我从前总想着他能和我一样考出个名堂来再好好做官,现在想一想,还是随他吧!”沈清也笑了一声。 姚夫人道:“小玳如今也娶了妻,一天天长大了,该明白的事情也都明白,老爷也不用太过担心。”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嗡嗡 沈珉是被沈珺拽去勾栏院的。 他原本就只是在府里面和妻子王氏下棋,谁想到沈珺来了没一会儿就拖着他出了门,然后就直直往京城的最大的勾栏院去了。他是压根儿不进这些地方的,而沈珺进去之后仿佛是如鱼得水,片刻就没了人影,他颇有些无奈,又想着要带沈珺回去,只好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又让人送了茶上来。苦恼地灌了一大口茶,沈珉一抬头,却看到旁边坐了个熟人,是从前在国子监读书认识的李国公之子李律。 李律看着沈珉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从前咱们约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肯来,今天是为了谁来?难不成是为了花魁么?” 沈珉苦笑了一声,连连摆手,道:“我是被我哥拽来的,这会儿他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于是我也只好在这里等着他了。” 李律哈哈一笑,叫了旁边的小厮,吩咐了一两句,然后向沈珉笑道:“这年月还在国丧中,勾栏院里也没什么歌舞,早就改作了茶楼,也不许饮酒,你便放心好了。” 沈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了一声:“你不说,我竟然都忘了。” 李律道:“这接二连三这么多事情,谁能一一记得清楚?皇后才刚没了,然后宫里面就出事,好歹现在是太子定下了,这一位大约就不像那一位,那么……那么让人无法评价了。”顿了顿,他又笑道,“这位太子妃还是你亲姐姐吧?将来我们都得要沾你的光了。” 沈珉正色道:“就连我也是要避嫌的,还谈什么沾光?你可别给我惹事,咱们读书的时候的好交情,可别为了这些事情都败完了。” 李律笑道:“我这不就说给你听听?我反正将来不打算做什么官,好好把我爹的爵位承袭下来当个纨绔子弟就心满意足了,可保不齐就有那么些人心里想着就要来找你说说情拉拉关系,心里想着再去谋个大官呢?” 沈珉素来也是知道李律为人的,于是笑了一声,道:“我早已经有这准备,昨儿还在吩咐家中人不许随便应承了,免得给太子妃惹祸。” 两人正说着,沈珺就拖着一个紫衫男子过来了,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仿佛还有些气哼哼的,他把那男人推搡到了桌前,向沈珉道:“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抓着小子!” 沈珉有些奇怪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并不眼熟,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向沈珺笑了一声,道:“这又是谁?你在抓他做什么?” 沈珺一拍桌子把那男人吓得一哆嗦,口中霸气侧漏了:“你这些日子在家里不出去也不知道,这人是沈琼的一个好哥们,沈琼现在在外头到处宣称自己妹妹就是太子妃,这人还胆大包天地打着太子妃的亲哥哥的好兄弟的名头在外面惹事,我昨儿就听说了想把他打一顿,可想着你都不在,我有什么理由好打人?于是今天就带着你来了!”顿了顿,沈珺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又道,“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一下谁才是太子妃的亲弟弟的好兄弟!” 那人瑟缩了一下,抱着头求饶:“小的……小的只是一时口快……饶命……饶命啊!!” 沈珉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已经不太好看了,他拦了一把沈珺,道:“你且不要动手,这些事情,你可有证据?” 沈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紫衫男人已经哭嚎起来,道:“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小的就是胡说八道的!!” 沈珺冷笑一声,道:“我当然有证据,我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一边说着,他竟然从外头喊了一大堆人过来,然后道,“这些就是人证,物证在外面躺着呢!” 沈珉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送去大理寺,叫他们知道,随便攀附皇亲,也是重罪!” 沈珺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没有动手打到人,又觉得有些遗憾,于是小声道:“真的不要打一顿再送去大理寺?” 旁边的李律倒是笑了起来,道:“不如先送了大理寺,让大理寺的人打一顿以后再审问,这样才名正言顺嘛!” 沈珺听着李律这么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便点了头。 沈珉黑着脸去了大理寺立了案,留了沈珺在那边盯着,自己则回了府准备把沈琼给抓出来教训一二,刚一会儿,便见王氏匆匆迎了上来,焦急道:“侯爷回来得正好,大伯回来了正在和小姑一起和父亲说事儿,我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正好要去找您呢!” “他们说事?”沈珉露出了一个十分厌烦的神色,回身看向了身边的长随,道,“去把家将点几个出来,跟着我去把人给打出去!” 长随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叫了十数个彪形大汉,然后跟着沈珉一道往沈淮的院子去。 王氏有些担忧,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 沈珉三言两语把大理寺的事情说了,又道:“虽然这些年家里面是平静了,可早些年你还没嫁过来的时候,闹得可是非常难看,说什么父子亲情兄弟友爱,在咱们家,沈家大房,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王氏是听沈珉说过早几年的事情,但因为这些年大房一直十分平静,除却沈玉媚三不五时闹点小事情之外,就再没有遇到过别的事情,二房沈清一家子都十分好相处,三房也是通情达理,她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个局面了。 不过她并不是那同情心泛滥的人,听着沈珉说了这些,她道:“如此便应当好好惩治一番,就算不为了我们家,也要为了太子妃——再者,也要派个人去和二叔说一声?免得有人拿这件事情做理由,倒是往二叔身上赖了。” 沈珉点了头,道:“我一会儿亲自与二叔去说,这些日子你在家中便把沈玉媚给看好了,不许她出去也不许她和任何人来往。” 王氏应了下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沈淮的院子门口,沈珉也没让人去通报一二,就直接带着人进去,倒是正好撞见了沈琼正在和沈淮说他将来就是国舅而他将来是国丈的事情,旁边的沈玉媚倒是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沈珉,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而沈琼还在侃侃而谈:“只要娇娇愿意帮衬一把,您也就能脱去了庶民这个帽子,永不录用这旨意想去掉也简单。父亲这么大年纪,无官无爵的,可女儿竟然是太子妃将来还是皇后,说出去也是丢了娇娇的脸呀!” 沈珉冷哼了一声,道:“的确是丢人,当初是怎么分家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周氏做了什么丑事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天既然敢站在这里胡说八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琼一愣,回头看向了沈珉,脸上先露出了几分怯意,他道:“珉哥儿且慢动手,你且说,我哪里有说错?有哪个皇后的父亲竟然是庶民?这样说出去好听么?” 沈珉懒得理他,只向身边的家将道:“上去把沈琼给扔出去,若他再敢上门,来一次打一次!” 家将们齐齐应了一声,几步就上前去,像抓小鸡一样把沈琼给拎了起来就往外走。 沈淮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可看到了沈珉的神色,却还是悻悻然闭了嘴。 旁边的沈玉媚倒是闹腾了起来,她尖叫着嚷嚷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大哥?” “那又不是我的大哥,我凭什么要对一个不知好歹惹是生非的外人客气?”沈珉反问了一句,然后又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你可别忘了周氏做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又算个什么玩意儿?你若识趣,就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惹事,若真的惹了是非,我可不会对你客气的!” 沈淮沉默地看着沈琼给拖了出去,然后才缓缓道:“琼儿虽然不该私下来……可说的到底也没错……” “父亲忘了当初为什么会被贬为庶民?”沈珉冷笑道,“父亲可还记得现在仍然流放在外的三叔?还有,周氏当初做的事情父亲当年既然装了不知情,那么现在就继续装作义愤填膺好了,若不然,直接离开安乐侯府也是可以的,我不会阻拦父亲离开。” 沈淮噎了一下,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玉媚怒视着沈珉,道:“你说的毫无道理,你若是敢让父亲离开侯府,我这就去官府告状!” 第123节 “那便去吧!”沈珉嗤笑道,“我倒是很希望能把你们这些祸害统统扔出去,并且是通过官府的名义,让你们永远没有机会如那苍蝇一般在身边嗡嗡!” 干脆利落地处理了沈琼,又震慑了沈淮和沈玉媚,沈珉便去了一趟沈清府上,把这荒谬事情给说了,又感谢了一番沈珺。 等到沈珉走了,沈清才摇着头向姚夫人道:“这真是奇事了……我都不知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死心呢?这得多不要脸面了?” 姚夫人道:“脸面和地位谁重要?不要脸面就可以换来身份地位,这是多划算的买卖呀!” 沈清听着这话更加感慨了,道:“你说的的确是有道理极了。” 这样的事情沈珉自然不会瞒着沈玉娇了,但因为现在沈玉娇和赵曦已经搬去了景泰宫,不如之前在宫外时候见面方便,于是他便在早朝后把这事情先和赵曦说了说,又请赵曦转告沈玉娇知晓。 沈家的事情赵曦哪里不清楚?他听完之后倒是觉得哭笑不得,只道:“你好好把这事情都处理了吧!我去和娇娇说一声,让她也不要担心。”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余波 沈玉娇知晓了安乐侯府的事情时候倒是忍不住笑了一笑,她如今已经很能坦然地面对这些,不再是当初那样束手束脚手足无措的模样了,她道:“若是珉弟能处理是最好,若真闹到了我面前,那就不太好看了——不光是沈府不太好看,就连你这个太子殿下的面子也不太好看。” 赵曦也是一笑,道:“想来珉弟是能处理得当的,这种小事,也只需要我们知道一二就行了,免得将来有人拿着这些说事,我们却还蒙在鼓里。” “正是如此。”沈玉娇笑道。 若认真说起来,景泰宫还不如从前的陈王府大,自然也就比不了陈王府中那样宽敞又有许多地方可以玩耍休息,此刻他俩坐着的偏殿被改成了茶室,勉强能够他们俩在里面喝茶闲聊了。 赵曦抿了一口茶,道:“这地方太小了,这偏殿都不如咱们之前府里的茶阁大呢!” 沈玉娇道:“今天高灵芝还派人来问我东宫想怎么修一修,我还和他说要等你回来呢!” 赵曦道:“他后来也来问我了,我就说怎么宽敞怎么来,反正我又不打算娶那么多良娣良媛之类的,自然是留下正殿之类的,其他的全改成别的了。” 沈玉娇噗嗤一笑,道:“那你可给高灵芝找了个难题。” 赵曦不开心道:“反正父皇也给我找了那么多难题,我也就只能难为一下高灵芝了。” 沈玉娇问道:“父皇又给你安排差事了?” 赵曦道:“原本就领着工部的差事,这会儿又让我接吏部——父皇怎么不干脆让我进了尚书省算了,那样我就直接在尚书省门口吊一根绳子,上书八个字,太子已死,有事烧纸。” 沈玉娇敲了他一记,道:“可不要胡说!” 赵曦哼哼了两声,道:“可不是我胡说,你不知道吏部的事情多复杂,这各地吏治在改革,西南的一大堆事情都没开始做,这简直就是……就是把我当做是一个苦力来使唤嘛!” 听他这么说,沈玉娇只好软语劝了一番,两人腻歪了一阵,正准备一块儿用午膳的时候,延英殿来了旨意,说今上宣赵曦过去。 赵曦无奈地嘤嘤了一声,便只好去延英殿见今上了。 到了延英殿,今上先让赵曦和他一块儿用午膳,见他这极不情愿的样子,今上倒是颇为宽容地笑道:“怎么,朕不过是叫你过来吃午饭,你倒是不开心了?” “儿臣下午还要去吏部做牛做马……这会儿想和娇娇一起呢!”赵曦非常直接地表示了不满,“父皇既然要儿臣做事,那就让儿臣吃饱嘛!” “在这儿一样可以吃。”今上就权当听不懂了,还亲手夹了一筷子菌菇给他,“你说说看,吏部你可有什么章程?” 赵曦受宠若惊地双手捧着碗接了菌菇,然后道:“父皇还是别给我夹菜了……我都要觉得父皇你接下来还要给我找点儿事情了。” 今上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比从前还要会躲懒了。” 赵曦诚诚恳恳吃掉了那筷子菌菇,道:“儿臣是觉得,那文武大臣那么多,他们能做事就行了,我只用监督他们做事,做得好不好对不对是不是合适,实在不需我事必躬亲,否则这些事情都我来做了,还要他们做什么呢?那我就应当是吏部尚书工部尚书,而不是太子了——父皇,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今上倒是一笑:“你有这么个想法,倒是有几分帝王气概的。” 赵曦嬉笑道:“这都是跟父皇学的!” 今上道:“朕可没教过你这些。” “但父皇就是这么做的。”赵曦理直气壮道,“儿臣看了这么些年,也都看懂了呀!” 今上笑道:“既然你已经有想法,那朕就不管你怎么在吏部折腾了。” 赵曦微微有些惊讶,从前赵旸做太子的时候,仿佛今上也是从未在这些上面放手的,他悄悄看了今上一眼,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父皇说真的?随便我折腾?” 今上点头:“自然是真的——原本朕也想着,你都已经这么大了,事情道理自然都明白不需要朕一一说明,那么就放手让你做吧!朕总不能跟着你后面一辈子手把手教着你吧?朕倒是从阿旸身上得到了一个教训,有时候啊……还是得让你们自己来,才会让你们成长得更踏实一些。” 赵曦一愣,却没想到能从今上这里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今上又道:“朕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你与阿旸不一样,所以朕这些日子一直琢磨着是不是放手让你多做一些,趁着朕现在还在,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若是做得不好,朕便出手教导一二,若是做得好,朕也就乐得清闲了。” 听着这话,赵曦有些感动,于是道:“父皇这样说,倒是让儿臣……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不知如何是好?”今上笑着睨了他一眼,“那便去尚书省把事情都接下来吧!” 赵曦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 今上既然对赵曦这么说了,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而在朝中文武看来,便是今上对赵曦这位太子更加信赖,毕竟在他们看来,是今上把所有的权力都交到了赵曦手里,并且还对他的任何建议都表示了同意。 这样的恩宠之下,便有些人站了出来开始上折子劝谏,仿佛他们觉得,这权力就应该是今上牢牢抓在手里,怎么能让太子全部拿到了呢? 还有的人生出了那阴谋论一样的想法,他们觉得赵曦一定挟持了今上,逼迫今上交出了所有的权力,才让他在朝中几乎能一手遮天。 今上看着这些折子权当看笑话一样,都让高灵芝搬去了景泰宫,压根儿没准备处理。 赵曦挑着看了几本,便觉得有些腻味,也当做是笑话一样给了沈玉娇看。 沈玉娇倒是认真看过了,然后笑道:“这些大臣们也是煞费苦心,几乎都要和我家那沈玉媚一模一样了——今儿原本是要和你说的,差点都忘了,正好这会儿想起来,沈玉媚最近又做了件荒唐事情,她准备在外面散布流言,就说我苛待姐妹之类的,用的是从前周家的关系,恰好就被珉弟的媳妇王氏给抓了个正着,珉弟还让王氏递牌子进来问我要不要干脆把沈玉媚嫁去西北这样的地方算了。” 赵曦拧了眉头,道:“那你什么打算?” 沈玉娇笑道:“若是让她这么嫁了,我倒是觉得有些不高兴了,她这么些年就没做过让我开心的事情,到现在还心心念念出这么多幺蛾子,她要是最后能平安嫁出去,才让我觉得我自己窝囊得很。我让王氏回去给沈玉媚带话,说我要见她一面。” 听着这话,赵曦来了兴致,问道:“你见她准备做什么?” 沈玉娇道:“对她来说,我过得好我高高在上,就是她最怨恨的事情了,当然是要让她心生不甘又无法改变,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赵曦哈哈一笑,道:“这恐怕就是你空想了,她会心生不甘是必然的,无法改变那是肯定的,但依着她这么一贯的做法,大约是不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只会变本加厉想些恶心人的办法出来吧!然后就是,如果你和她一一计较,那是失了身份,若不计较,又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沈玉娇也忍不住笑了笑,承认了赵曦说得有理:“你这么说倒是把他们这些人想得透彻明白了。” 赵曦正色道:“你有所不知了,这就和朝中有些小人一样的,他们自己不见得有多少能耐,但却看不得有能耐的人,于是只会一些鬼蜮伎俩去抹黑人家,因为这些伎俩太过上不了台面又无法造成实质性可看到的伤害,一般人也就无法和他们一一算账,若要是有人和他们算了呢,便会被他们扣上个不大度斤斤计较的帽子——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和沈玉媚差不多?” 沈玉娇道:“的确是异曲同工了——但朝中为什么会有这么些人?” 赵曦道:“这种人么……多得很。” 两人从沈玉媚说道了朝中,又从朝中重新说回了沈家,最后话题落在了过年的事情上,然后便到了上灯时候,两人一块儿在廊下站着看了一会儿雪景,便去休息了。 而第二日,沈玉娇仍然是让王氏把沈玉媚带到宫里来了。 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如果让沈玉媚这么轻易地惹了事又轻易地嫁人然后过好了下半辈子,她大约是真的无法开心起来了——人生在世,她此时此刻还是觉得,能让自己肆意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 . 第一百三十章 -欢喜 认真算起来,她与沈玉媚也不过几年没见,但这一次看到她,沈玉娇却觉得陌生极了。 毫无疑问的是,沈玉媚老了——是那种与年纪不相称的老态,眉眼间的偏执和刻薄几乎满溢出来,虽然也不过双十年华正值青春,却好似怨妇一样。 看着她行了礼,沈玉娇并没有叫她起身来,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这些给她的少女时候带来了太多不愉快的人——她在看着沈玉媚,或许也是在看已经死去的周贞娘和沈玉婳,又或者是在看着上辈子饱受□□的自己。 沈玉媚抬起头去看沈玉娇,神色间是有些瑟缩的。尽管在宫外在沈家她还敢大放厥词与沈珉还有王氏闹腾,可真的进宫了,她还是感到了害怕。 “王氏说你又做了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沈玉娇最后是这样开了口,“她说她也没法子,想问一问我应该如何处置,于是我就让她把你带进宫来了——说起来,我和你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一旁的王氏有些紧张地看着沈玉媚,生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犯了宫里面的忌讳。 沈玉媚有些怔忡地看着沈玉娇,忽然道:“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的你没有现在这么风光。” 沈玉娇也笑了一笑,道:“是么?那想来在这个梦里面,你是极为得意了?” 沈玉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言语之中不无苦涩:“也不过就是一个梦……” 沈玉娇轻笑道:“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又在府里闹腾?若你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也并不会有人会亏待你,不是么?” 沈玉媚却冷笑了一声,道:“没有人亏待没有人理会……全是忽视和无视,这样的日子我为什么要过下去?” 沈玉娇道:“那么你想如何?所有人的围着你来转,所有人都为了你而活?你说的话一言九鼎?” 沈玉媚沉默了一会,道:“为什么你会是最后的胜者呢?分明那个时候你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明明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只有一个身份,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王氏听着这话,脸都白了,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不敢去听这些显然是秘辛的往事。 沈玉娇却笑了一声,道:“正因为你是这么想的,所以你现在才会什么都没有。”顿了顿,她看着沈玉媚的神色,又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么?” 沈玉媚道:“如今你已经心想事成,为什么不让你的兄弟姐妹一同共享荣华?难不成只有沈珉是你的弟弟,我和沈琼都不算么?” 沈玉娇笑着反问道:“怎么能算?” 沈玉媚冷漠地笑了一声,仿佛有些有恃无恐了:“那便不要怪我再做出什么来,反正我现在孤寡一人,无所畏惧,大不了只是一死罢了——为了名声你大约还不会让我死的吧?否则堂堂太子妃背上了一个逼死姐姐的罪名,那便让天下人笑话了。” 沈玉娇仍然是笑着的,道:“有些事情我若亲自出面和你一一计较才是丢了名声和面子——今日见你,已经是破例了。”顿了顿,她转而看向了王氏,温和笑道,“我记得已经让珉弟开族谱把周氏的几个儿女的名字都勾掉了,是不是?” 王氏忙道:“已经勾掉了。” 沈玉娇点了头,道:“那既然如此,出宫以后也不要让她留在安乐侯府了。” 王氏急忙答应下来。 沈玉媚一愣,道:“你凭什么这么做?你现在都不算沈家人,你凭什么改沈家的族谱?” 沈玉娇压根儿不看她了,只对王氏又道:“你回去和珉弟说一说,管好家中上下,不要对这些随便攀亲的人客气,该报官报官,该动手动手。” 王氏道:“妾身记下了,回去之后一定与侯爷说。” 沈玉娇扫了一眼沈玉媚,又道:“我知道珉弟现在虽然有个爵位,但身上毕竟没什么差事,一家子人就靠着他的俸禄过活,银两便要用在该用的地方,这些不该养着的废物,早些处理了,留着碍事又碍眼。” 王氏问道:“若老太爷有异议?” 沈玉娇道:“侯府自然是珉弟说了算,你是侯夫人,还要听什么老太爷的?” 沈玉媚在一旁听着,心已经凉了半截,她现在还能在侯府中住着,就是沈珉还看在沈淮的份上,她还能折腾出风浪,那便是靠着周贞娘留下的一些钱财,现在沈玉娇说了这样的话,她几乎能想到出宫之后她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了。 沈玉娇又道:“你是侯夫人,该有的手段当然要拿出来,有些事情若你不好出面,就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家中上上下下便是你来打理,没有让珉弟事事操心的道理。” 王氏道:“娘娘说的话,妾身都记下了。” 沈玉娇满意地点了头,转而看向了沈玉媚,道:“今日大约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了,希望你言出必行,把想做的事都一一做到。” 沈玉媚愣在了那里,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