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拈青莲》 第1章 《笑拈青莲》 作者:董妮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前序 本来我是很少写前序的啦!因为懒得写太历史性的东西嘛,绑手绑脚的,不过这个故事例外,它牵涉到一些官制、名人,所以做一些导读,大家看起来才会比较愉快。 《笑拈青莲》的背景设定在唐玄宗李隆基初期,玄宗与杨贵妃间的风流韵事相信大多数人都不陌生,但玄宗遇上杨贵妃已是他晚年后的事了。 这里的故事则设定在玄宗初期,当时他最宠爱的妃子是武惠妃。 至于有名的宦官高力士,他在李隆基尚是藩王时就已深受重用,后来在平定太平公主的乱事上又颇有功勋,李隆基登基称帝后,论功行赏,他受封为将军,官居三品。 所以书里,高力士和方悠然间的打趣、不分尊卑是其来有自的,因为他们职品相等,大家其实是一样大的。 在中国历史上虽有不少宦官干政,造成世局败坏的事情发生,但高力士却是个难得的忠贞之士。他对李隆基始终忠心,从藩王、称帝,至安史之乱后,李隆基退位为太上皇,他一直随侍在李隆基身旁。及至李隆基身亡后,他抚尸恸哭,也跟着吐血而亡,堪称一代忠良。 另外唐朝的官制概分三省六部,主要是:中书省:中书令(正三品)、中书侍郎(正四品上)、中书舍人(正五品上)门下省:侍中(正三品)、黄门侍郎(正四品上)、给事中(正五品上)尚书省:左仆射(从二品)、左丞(正四品上)、右仆射(从二品)、右丞(正由品下)而六部则分为:吏、户、礼、兵、刑、工。 这样的官制直至安史之乱后,才有些变动,实权改由节度使、盐铁使、度支使……等掌控,唐朝在经过一连串变故之后,渐渐地由盛转衰。 但那已是后话了不在本书之中,不便赘言一堆。 “笑拈青莲”的故事结构并没有那么严肃,大家不必担心;毕竟书名有“笑拈”二字,自会有其幽默性在。 第一章 那原本该是张朝阳也似的可亲脸庞,漆黑双瞳深邃而温暖,湿润的唇不时勾勒着微笑弯弧,双颊是健康的漆铜色,间或刻楼着可爱的酒窝,整体而言虽称不上俊美无比,却是十足的。 然而此时此刻,那份亲切却教一抹诧异的乌云给遮掩了,变得阴邪,而……激愤。 方悠然五官扭曲变形,银牙咬得嘎嘎作响“你、再、说、一、遍!”忍不住要怀疑这号称“半仙”的张铁嘴是活腻了,想直接升天做仙!他要他算的是何时能辞官成功,而他竟告诉他——“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您鸿运正当头,此月内必封侯拜相。”张铁嘴笑呵呵搓着双手。啊!好久没算到这样大富大贵的命了,谁能攀上这位爷,一辈子吃穿都不用愁了。 “封侯?拜相?”方悠然把眼眯了眯,一个急欲辞官的人算来必封侯拜相的命,这代表什么?他一辈子都别想美梦成真了!“恭喜个鬼啦!谁要那劳什子封侯拜相了?我问的是,几时可以辞官成功?”最后一句话吼的差点破嗓,没办法,实在是气坏了。 “辞、辞官……”张铁嘴摇完手指、再指脑袋。 “公子爷,您……恕老夫直言,您一生大富大贵,将来成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辞官恐怕是不可能了。” “那你还恭喜我?”害他一阵惊喜过后,无限失落几乎压垮了双肩。 “公子,升官发财是好事啊!老夫怎能不恭喜您?” “你再说一句升官发财,我拆了你的算命摊!”方悠然一肚子怒火正想找样东西发泄,张铁嘴若肯好心提供,他发誓绝不会客气,定将这摊破烂桌椅拆得半丝不剩! 张铁嘴慌得捂住嘴,两颗昏花老眼吓得直打转。 方悠然用力吸气、再吸气,吸饱了一肚子的气,再徐缓吐出,反复数次,心头的火终于给排出些许。 “好吧!我也不问你几时能辞官成功了,就问你,我有没有可能摆脱一切、云游四海去?” 张铁嘴望了望他的面相、又注视他的掌纹半晌。 “公子,我想这天底下除了万岁爷之外,当属您的命最好了,一生富贵无双、妻娇妾美、儿孙满堂,这样的命,您还有什么不满呢?” 不满?他当然不满啦!所谓的好命不该是心想事成、快乐无忧吗?可瞧瞧他,做的是讨厌的事,行的是无聊的人生路;玩难尽兴,食也不安稳,有什么好的?命若能选,他宁可当乞丐,怎么都比做官强。 “他奶奶的,什么鬼玩意儿?”方悠然气得一拳头击在算命摊上,轰然大响将整条街的人都给震住了。 “公子爷……”深怕吃饭家伙遭人给毁了,张铁嘴悠然起身,却发现底下那张立不稳、靠不住的破桌居然不摇了,比它十年前刚买来时还要稳靠。 “哼!”方悠然正准备拂袖而去。 “大富大贵的大官人,何苦欺负一个年迈老翁呢?”那声音明明似银铃般清脆,可里头夹杂的讥嘲却比十二月的霜雪还寒。 “你说谁大富大贵啦?”不悦的词语自方悠然的牙间磨出。他最讨厌听到那四个字,每听一遍,满口白牙都要被磨去一分。 “你。”说话的姑娘身量只到方悠然胸膛,平凡的容颜好似随处可见的农妇村姑;偏偏一双眼儿黑如墨、明如星,焰焰光灿中,带着一丝诡媚,像煞两处专夺人魂魄的海市蜃楼。 “我欺负他?有吗?”方悠然唇边挂着一抹淡笑,双眼无辜似地圆睁着。 “你一拳将他的算命摊子钉入地下,教人收不起,也放不下,这不是欺负,又是什么?”霍青莲素手掀起复在算命摊位的布帘,露出木桌的四只脚,俱已入地三分。显见方悠然适才一拳威力之大。 方悠然眨眨眼,料不到一名小小女子竞有此好眼力。但仍休想教他承认错误。 “爱管闲事的小姑娘何不问问张铁嘴,他这摊子是要不要收?要不要放?” 就算要,张铁嘴也不敢点头啊!那公子爷非富即贵。又武艺惊人,他还想活命,不愿惹上煞星。 方悠然满意地扬起唇角。“我这是帮人,才不是欺负呢!你瞧瞧这张破烂桌,原本摇得像要散掉似的,曾几何时能够站得如此稳靠?现在经我一拳下去,除非拿斧头来劈,谁能撼动它半分?” 好个强辞夺理的无赖汉!霍青莲只把眉一耸,又道:“好吧!就当你没欺负人。不过你算了命,总该留下银子吧。” “姑娘,请你看清楚这布招上的字,你……识字吧?” “铁口直断,不准不收钱。” “可不是。”方悠然笑得恍若一名无害的书生;但他若真无害,世上就没有恶人了。“是他自己说不准不收钱的,我干吗付银两?” “你算的是未来,即是尚未发生之事;既未发生,你何以断定它不准?”方才这算命摊上的争执大得响透整条街,她自然也是听见了。 “因为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谁也决定不了我的命,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真是个霸道的无聊男子!“既是如此,你何必来算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来找他算命了?是他强拉住我硬要帮我算的。”还平白被触了一大霉头,没拆了这算命摊,实在是便宜张铁嘴了。 “贫苦人家,讨口饭吃不为过吧?你这样百般刁难,羞也不羞?” “你好心,你让他算啊!”方悠然把张铁嘴拖到了霍青莲面前。.“你让他做成生意,他不就有饭吃了。”教她也触霉头,有难大伙儿一起当。 “你……”霍青莲话未说完,就被盯着她瞧的张铁嘴一声惊吼给喊飞了剩下的话。 “怎么?她也是大富大贵之命?将来要统治后宫的一国之母?”方悠然大乐,以为天下人都与他相同,厌恶俗务缠身。 张铁嘴白着脸,山羊须下的两片唇抖如风中叶。”这位姑娘恐怕……”“老人家有话直说无妨。”她横了方悠然一记。“我非无赖汉,不会失礼的。” “是啊!”方悠然也不介意她的明嘲暗讽,一径儿抿唇直笑。“小姑娘本非‘汉’,所以不管你算出什么,她都会给钱的。” “这一算老朽不收钱,只劝姑娘,万事小心。”张铁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将两人的好奇心都给勾起了。 “她该不会真是未来皇后吧?”方悠然凑兴地笑说。 霍青莲懒得理他,转身面对张铁嘴躬身询问:“老人家。你到底看出什么了?何妨直说?” 张铁嘴转身回到算命摊后,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老人家,”她上前一步。“你倒是开个口啊!” 这回张铁嘴不只闭眼,连头都一并撇开了。 方悠然冷眼瞧着女子频频追问,却得不到答案,他轻耸肩,不在意地转身走了。他本非执着之人,生性淡泊才懒得为官,对于得不到的答案,自然不会多费心思去挖掘。 这一生怕是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用心去追求了,是没那份心,也懒得费力气,他惟一想的只有自在;但愿无官一身轻;但愿漂泊天涯、无拘又无柬。唉,想是这么想啦!无奈眼下重重枷锁在身,压得他连多喘一口气都疼,想自在,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顺遂心愿哦? 一名身材壮硕如熊的大汉在方悠然离去后迅速递补了他的位置,出现在算命摊的不远处。 第2章 霍青莲瞧见他立刻收起满脸的热心热情,转以冰霜复住一双灵光闪烁的水眼,举步离开算命摊。 “大哥,你可瞧清楚了?那便是方悠然,咱们此次的目标。” “妹子,这样真的好吗?”大汉一脸的为难。他本名霍大,与霍青莲是结拜兄妹,两人来自九连山上的“黑风寨”;平日以打劫为生,如今却要主动招惹官家,还是只赫赫有名的大官虎,怎不教他心惊胆寒? “大哥,这已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现在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了。”霍青莲平凡的容颜上隐罩一层精光,灼灼双眼难掩诡异。 霍大低下头来不敢与之直视。他虽号称“黑风寨”大当家,但是所有寨务却都由霍青莲掌控:她才是“黑风寨”名震天下的幕后黑手,而他充其量不过是只傀儡。 “大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别忘了,寨里的兄弟还等着我们捞完这一票,好洗手归隐呢!”百余人的寨子想解散,自当储备大量金银做后盾,所以霍青莲选中素有“京城首富”之称的方府做为最后劫掠之地。 霍大无可奈何地微一点头。“好吧,我去跟踪方悠然。你回客栈等我,千万小心。”他人虽笨重,动作可轻灵得紧,几大步已然消失在街角。 霍青莲秋眼眯起,危险的杀意在里头流窜。 那闭眼不语的张铁嘴忽然长叹口气,走到霍青莲的身边说道:“唉!姑娘系出名门,奈何一身血仇,若不能放下仇怨,恐将命不久矣!凡事请三思蔼—”听见他的话,霍青莲也没回头,冷冷的笑勾上唇角。我本不欲长生,又何惧短命?”语毕,轻移莲步离去。 那张铁嘴倒是神准,看得出她系出名门、一身血仇,遥想十年前,她父本是则天大圣皇帝御封的“镇南将军。却在李隆基起义复唐时,遭摩下一名于姓书记污蔑,渗遭五马分尸、株连九族之祸。 她不知道武则天是不是篡唐,也不懂李隆基何以称为正统?她只看到了满地血腥,在阵阵寒刀冷剑中,霍家八十余口就这样死尽灭绝。 只余她与妹妹因外出逛街而逃过一劫,然而那些万恶的刽子手并不放过她们,一路追杀她们至九连山。她坠下山崖,后为霍大所救,两人结为异姓兄妹;她本名沈星寒,也因官府追得紧,为了避祸而改名换姓,成为“霍青莲”。 但妹妹月冷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在九连山上失散后,她一直不死心地明察暗访妹妹的下落,只求老天垂怜,别夺去她在这世上仅存的惟一亲人。 可惜事与愿违,任她天南地北寻访多年,依然一点月冷的消息也没有,怕只怕……妹妹早已死在那群刽子手的手中。 天下之大就剩她孤苦一人,她还求长生来于吗?她只想报仇,改朝换代她管不着,但当年陷害她父亲的于姓书记她却非杀不可。听说这几年那贼厮官运亨通,已高居中书令之职,身旁保膘不计其数,想明目张胆杀他是不可能了,得迂回着来。 她要先弄个好身份充做掩饰,再不着痕迹地接近那贼厮,一举刨了他的根,以慰亡父母在天之灵! 而方悠然,那个近年来最得皇上宠信的男人,将是个不错的好踏板。 “皇上,您有没有听到我说的?”方悠然皱着一张苦瓜脸,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提辞官了;本以为趁皇上出外狩猎心情大好之际提,希望可以大一些,岂料皇上竟呆瞧着他,半句话也不吭,真是急死人了! 皇家林苑内,那好不容易平定了武后之乱、重建唐朝太平盛世的年轻皇帝李隆基,正高踞在一匹雄骏的汗血宝马上,一双赞赏的眼直勾勾盯住方悠然。 这男人,当年跟着他打天下时还是个稚嫩少年,已处处显露了不凡;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少年也长成了英雄汉,虽称不上俊美无比,但一张讨喜的面容就是教人移不开眼。 “皇上!”方悠然又拜又求的,几乎把手都给拱断了。”您何妨点个头呢?只要您肯应声好,微臣感激不荆”皇上瞧着他,笑眯了眼。“爱卿啊!联对你的冀望有多深,你会不明白吗?” 他明白,却宁可不明白。“皇上,当微臣求您了,拜托、拜托,您就准了微臣的辞官吧!” 皇上拍马上前,亲密地拍拍他的肩。“联准备给你升官的诏书都拟好了,你说,这节骨眼儿联会准你辞官吗?” 晴天霹雷也没这消息惊人!方悠然的下巴壳狠狠敲中跨下的马背,大眼鼓凸凸的,活像只肥青蛙。“皇上,您刚才没说话吧?”他宁愿相信是自己耳背了。 “明天联会在金蛮殿上宣此一消息,很快你就是二品大臣了。” 方悠然漆黑如夜空的双眼里隐闪着不信、错愕、愤怒……千般情绪,将他可亲的面庞更加点缀得精采万分。 “不,我现在一定是在做噩梦,什么升官、晋级都是梦境作祟,醒来就没事了,对!睡醒就没事了。”说完,还给了自己重重一巴掌。 瞧见他那副惹人发嚎的模样,皇上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有一件事儿他一直没对旁人说,在他的后宫里,最受宠爱的是武惠妃,为何宠爱她?因为她有一双与方悠然同样惑人的瞳眼,似喜非喜、灵光璀璨。 “爱卿啊!你想要什么赏赐呢?一座府邸可好?” 若非眼前的是一国之君,方悠然发痒的拳头一定会控制不住吻上他的脸。 “微臣宁可要一纸放逐诏书。” 皇上轻颔首。“如你所愿,府邸一座。”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是不是皇帝做久了,都会变得这么讨人厌?方悠然哀怨地回想多年前的一时失足,误救了李隆基,才会成就下这段千古憾恨。 “真是的,我救的明明是个可亲的大哥啊!几时变成一个土匪恶霸了……”不满的咕哝响个不停。 却惹来皇上更畅快的大笑。大哥?那是多遥远的事情了?当时方悠然还只是个大娃儿呢!站起来不到他的肩膀高,可爱又能干,几度救他出险境,可以说没有方悠然,就没有今日的皇帝李隆基。 不过人总是会长大,昔日十五岁的少年,如今也……快三十了吧?皇上这才想到方悠然至今未婚,也许给他指个婚,让他安定下来,就不会再一天到晚想辞官云游四海去了。 嗯!这倒是个好法子。拍着马向前行,皇帝老爷脑海里过滤着满朝名门闺秀;美女虽不少,可有谁能配得上他从前的义弟、如今最宠信的爱卿呢? 方悠然望着皇上远离的背影,越瞧心火越旺,想当初两人相约结拜时,明明说过互不干涉的啊!如今他却屡屡食言,真是可恨! 一时恶作剧心起,他举起背上的长弓,搭上犀利的羽箭,箭锋瞄准前方皇上身侧的大树,意欲吓人一大跳。 “方侍中谋反了,来人啊,快保护皇上!”某位随行狩猎的大臣却误会了方悠然的举动,吓得冲口大喊。 可来不及了,方悠然手中的羽箭倏然飞射,宛如流星划过天际,锐不可当。 “皇上!”群臣惊喊,其中一各急慌了的大臣更将手中长箭射向方悠然,以期阻他伤了万岁。 皇上耳闻杂音,利箭立时擦过他的右颊,数朵血花飞溅,吓得他坠落马下。 但羽箭飞势依然未停,强劲贯穿了皇上身边一株大树后,继续往前掠去。“吼——”毫无预答地,——声猛兽垂死前的惨嚎,炸开在天地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抹庞然的白色兽影奔出林间,直朝皇上的方向飞袭而去。 是一只白色的猛虎,狂暴的气势像是能摇天撼地,若非它眉间插了枝利箭,没人会怀疑它有能力撕裂一支御林军。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眨眼间,皇上甚至还未想到逃命,白虎已飞扑近身,他闭上眼,以为死定了。突地,砰!好大一声如雷暴响,烟尘漫天中,攻击中的白虎身躯倒卧在皇上脚边,虎口刚刚抵住皇上的左脚,却没力气咬下。 白灵则额染满鲜血,方才坐扑不过是强弩之末,其实白虎的脑袋早被方悠然的利箭射穿,没救了。 “皇上!”万岁的贴身内侍高力士最先回过神来,冲过去将皇上拉离虎口。 “联没事。”皇上惊魂甫定地站起身。 “方侍中呢?刚才多亏了他,肤才逃过一劫。”不先思察这本该称王于关外的白虎何以出现在皇家林苑中?才脱险境,皇帝老爷就急着寻找那宠信的爱卿——方悠然。 至于方悠然……他则因大受刺激而持续处在神魂游离中。 搞不清楚事情是怎么演变的?不过是一场小小玩笑,想要吓吓皇上,也许皇上会因一时恼怒,而罢了他的官,正遂了他云游四海的心愿。 谁知行动才开始便教人给破坏了,皇上受惊回头,利箭无可避免地擦伤了皇上,换成自己大吃一惊,他虽想辞官,可还不想掉脑袋呀! 然后,一头绝不可能出现在御林苑中的白虎,却莫名地挡在他的飞箭轨道上,教他给射死了,紧接着……“爱卿!”皇上瞧见方悠然了,急忙地奔近过来,不停拍抚他僵在马上的身子。“这回你救驾有功,联定封你为安南王,另赐黄金千两、府邸一座。”真该感谢那头壮烈身殉的白虎,多亏了它,他才有借口永远留下方悠然。 “啊!”理智回来了,方悠然下巴掉到天边去。他……该死的!三品侍中一下子跳到世袭王爷去了;真给那乌鸦张铁嘴说中,他这个月内必封侯拜相;那一生富贵无双呢? 不要啊!他宁为乞丐也不想做官,这个月明明只剩三天,他便可逃过一劫,上天为何要如此戏弄他? 第3章 白眼往上一翻,这刺激太惨烈了,他受不住,要昏了、要昏了……“爱卿?”皇上见他神色不对,更加用力拍他,却沾得满手黏腻。“啊!你怎么中箭了?快传御医、传御医——”皇上焦急的声音在方悠然耳边回绕,但是他听不见,只是一心想着要怎样避过这场大祸。十足受不了官场上的束缚,每升一品,便要折去他十年寿命,若真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公卿,不必等天收他,他自己就先了结自己了。 可他想活啊!世上还有那么多风景没游过,恁多美食未尝遍……不行不行,他得留着这条小命玩遍天下去。有什么办法可以教他逃脱这一大劫呢? “方侍中要有个三长两短,联就斩了你们给他陪葬。”皇上的怒吼像打雷似,一字字敲进他心坎。 方悠然在心里咋舌,皇上也太夸张了,一支文臣射的无力小箭哪能教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过……两长短可就难说了,若他自这一刻起再无力担任一官半职,不信皇上不放他自由。 想到就做,不顾周围一堆人着慌地想扶他下马,寻了个空隙,方悠然当场直挺挺倒下。 “砰!”一泡英雄泪险些流出,下回装死可得选个好所在,地上的石块碰得他痛死了! “方侍中——”好凄烈的呼喊。 虽然很对不起关心他的人,方悠然还是坚决闭紧双眼,任由神魂儿飘离躯体,是昏了,也是唾了。 方府大厅热闹哄哄,而在方府后院的“擎天楼”里,方悠然人如其名,正悠然地躲在床板下吃着弟弟方自在偷渡进来的食物。呼!差点饿死,大厅上那群像蝗虫过境似的探伤人,一波接一波,害他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一下养伤的乐趣都不成。 “恭喜了,安南王。”讥讽的调侃突然响起。 咚!“唉哟——”一声惨嚎自床底下传出,方悠然的脑袋重重地吻上床底板。 “保重啊,安南王。”方自在好心地拖出在床底下痛得缩成一团的兄长。 方悠然边抚着头,边哀怨地睨着亲弟。“自在,你想谋杀亲兄啊?”明知他厌极了做官,还喊他“安南王”,存心吓死他嘛! 方自在只把一卷黄绫丢给他。 “什么东西?”方悠然好奇把玩着黄绫。 “圣旨,皇上方才遣高公公来报,策封你为安南王,赏赐下来的用品将大厅都给堆满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方自在寻了张椅子坐下,跷高腿准备看好戏。 “什么?”方悠然张大嘴,错愕的模样儿十足地精采逗人。 方自在颓然摇头。“大哥,你都几岁人了?还一天到晚装可爱,难怪皇上舍不下你。” “我什么时候装可爱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方悠然气呼呼的表情果真……相当可爱!.“现在。”方自在叹口气。明眼人都瞧得出皇上对方悠然的宠信里夹杂了私心,也不是说这对君臣间有何暧昧之情,只是方悠然太对皇上脾胃,皇上莫名就是信任他、想提携他,这是缘;只是对皇上而言是善缘,对急欲摆脱束缚、展翅高飞的方悠然来说,便成了孽缘。 “我知道你打小就嫉妒我长得比你英俊!”方悠然轻哼一声。 他就是有自我作乐的本事,也许正是这番喜悦教皇上欢欣吧!身为一国之君,压力如天那般大,宫中虽有弄臣,却不敢太亲近,怕才安定的天下会因一时疏忽而尽毁。 亲近方悠然有个好处,他聪明又贤能,能定天下、又能放松人心,这样的人,怎不教皇上又宠又爱? 方自在睇他一眼。方家两兄弟,悠然似母,五官精细而亲切;自在肖父,粗犷有型;严格说来,两人是难分轩轾的。 “没错,我是嫉妒你,所以一直恨不得你快死,现在可好,给我找着机会了,打下一餐起,我再不给你偷渡粮食了,你准备饿死吧!” “弟弟,我亲爱的弟弟,”方悠然急忙拉住欲走的自在。“你虽无为兄的潇洒,但[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你很有男子气概啊!相信大哥,你将来一定会大受女人欢迎的。” 方自在不耐甩开他的手。“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装傻充楞到几时?” 方悠然为了躲避麻烦,藉御林苑中的意外,谎称受伤严重、恐有成痴之虞;他打着如意算盘,认为自己要是痴呆了,皇上就算再不舍,也非得放他离开不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还是给他封了王,一心只期待他有康复的一天。 该死!全给那乌鸦张铁嘴说中了,今日已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他还是封侯拜相了。唉,可怜他悲惨的命运喂! “到皇上对我死心为止吧!” 方自在头痛地按着额角。“若皇上一辈子不死心呢?”方悠然装呆不过三日,皇上已派了八回慰问团前来探视,每次都把家里吵得差点翻过去,他怀疑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不可能,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玩?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死心的。” “你的时日是多久呢?” “也许一月,也许一年,我怎么知道?”方悠然是从不去想那么久远的事的,他向来是及时行乐的人。 方自在咬牙狞笑。“你要我们无限期陪你玩?”他已经开始考虑弑兄了,只要能得回他往日的清静,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不会无限期啦!”方悠然转着灵动的眼珠子。“我想过了,再过几日便以长期修养为由躲迸某问深山古刹里,等我休息够了,自会找个地方玩去,你不必太担心我。” “我才不会担心你!”恶狠的声音硬从方自在齿缝挤出。“我只烦恼会不会被你连累?”他不懂,当官有什么不好?是拘束些,但只要日子久了,终会习惯。方家人天生没有清闲的命,他都认了,大哥为何还要拼死反抗?明知那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放弃不是轻松多了。 方悠然大笑揽上弟弟的肩。“自在,承认你尊敬、羡慕我这个大哥又不丢脸,咱们是兄弟嘛!你不喜欢我、喜欢谁呢?” 方自在朝天翻个白眼。“我告诉你,你的鬼主意从来没有成功过,你为什么不认命呢?你若再闯祸,休想我会帮你。”推开无赖兄长,他气冲冲地出了屋子。 “我哪会这么倒霉,次次都失败?”方悠然轻耸肩,走过去倒了杯茶润喉。他啊!才不懂得“认命”二字如何写呢?“不过自在也真是的,脾气越来越坏,一点儿都不符合他‘自在’之名。”要他说,人生不过半百,快乐最重要,汲汲营营非他本性,闲云野鹤才是他的想望,为了不枉费走这一遭,他绝不妥协。 第二章 “不好了、不好了——”大清早的,方府就像给雷劈了,吵得几乎翻过去。 “搞什么鬼啊?”方悠然眯着惺松睡眼,颠颠倒倒地走向喧哗的大厅。 宏伟气派的大厅里,三女一男分踞四方对峙着。 方悠然自屏风内一瞄到弟弟自在火冒三千丈的怒容,立刻脚下一顿,躲到屏风之后,他有个不大好的预感,前头的纷争似乎与他有关。 “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们是家兄的未婚妻?”方自在暗暗抚着袖中的匕首,若眼前三名女子真是方悠然在外闯下的风流祸……等着瞧,他若不把祸首给阉了,他就不姓方。 “哇!”藏匿一旁的方悠然一听前头三位姑娘都自称是他的未婚妻,吓得磕睡虫飞尽,跌翻了屏风,连滚带爬地摔进大厅。 “大哥!”搞什么鬼,这么快就想自掀底牌啦?方自在一箭步冲过去扶住他,压低音量问:“你想开了,不再装傻充楞?” 方悠然拉下他的衣领,以无比认真的语气低声说道:“我发誓绝对不认识那三个女人。” “那人家为什么会找上门来?”方自在磨着牙。 “那就得问她们了!”方悠然轻耸肩。“反正与我无关。”“哦?”对于方悠然的人格,方自在连半分信心都不屑给。 “唉呀,你怎就是不信任我呢?”方悠然几乎要跳脚了。他除了爱玩点儿,没其他恶性吧?为何弟弟老是疑他? “无风不起浪,你若没干坏事,人家姑娘也是要脸皮的。怎会大咧咧地上门找丈夫?” 方悠然忍不住摇头。严谨认真的自在哪能理解人心的曲曲折折?他瞧这三名女子是误信了谣言,以为他傻了、好欺负,便各怀鬼胎登门寻事,至于她们的目的何在?那可得好好问问啦! “碍…阿碍…”’抖着手、歪着一张嘴;他半淌着口涎走进大厅。“你们……是谁啊?爹娘不在家喔!” —旁的方自在满腹笑气差点喷出。没亲眼看见,他都不知道兄长竟有此装傻充愣的本事,装得还真像个——白痴! 厅里最高壮的女子上前一步,雄伟的体魄竟与长身挺立的方悠然不相上下。 “这位小哥,我不是来找方老爷、方夫人的,我叫雷春花,来找方悠然。”她自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 方自在利眼一瞥,愕声叫道:“是娘随身携带的‘彩凤于飞’。” “对啦!对啦!”自称雷春花的女子露出尴尬的笑容。“半年前我在关外救了一对差点儿饿死的夫妻,又借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那夫人好高兴,说希望我给她当儿媳妇,然后夫人就给了我这块玉,叫我上京来找她儿子方悠然。” “啊!”方悠然左脚绊到右脚差点跌了个狗吃屎。不会吧?那对一天到晚游山玩水、不顾家业的爹娘,竞因二十两就将他给贱卖了! 第4章 他有那么便宜吗? 方自在一直忍着笑,幸亏娘亲卖的不是他。 方悠然悄把眼神投向最角落、垂首发抖的娇小女子。若说雷春花是头壮硕的熊,这花颜惨淡的小姑娘该是只快被吓死的小老鼠吧! 小姑娘不停地扭着手里的丝绢儿,怯怯的嗓音断断续续似虫鸣。“我……我叫于依人……那个……我从小就跟悠然哥哥订亲……是曾爷爷和方家曾祖订的,所以……”“明白了。”方自在一挥手打断那教人听得难过的结巴。如果是三代前订下的亲事,依方家人淡泊、贪玩的天性是不可能记得住的,是非曲直只有留待日后慢慢调查了。 方悠然闭上眼,搜寻着脑海里那一闪而过的灵感。这于依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最近,该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啊!是她,于书令的千金。 方、于两家素无交情,他不信曾爷爷会无聊到随便找个人指腹为婚,其中必然另有隐情,才会令得这娇弱胆小的于千金上门寻夫。 这件事儿他记下了,回头让人查去,名门闺秀最是难缠,他可惹不起,最好速速解决这桩麻烦事儿,他才可以睡个安稳觉。 厅里三名姑娘已有两个露了身份,方悠然将目光转向那端座椅上、姿态万分怡然的女子。 是她!那日他在算命摊前遇见的姑娘,怎么她也是他的未婚妻之一? 霍青莲素手抚平了裙摆的绉褶,徐徐起身。“小女子霍青莲。半年多前与方老爷、夫人相识于九连山,曾共游过一段时日,临分离时,方老爷送我这块玉,希望能订下我为方家长媳,我本不允,受不过老爷苦苦哀求。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却想不到夫君已另有两名未婚妻。看来这桩婚事还是得请方老爷回来从长计议才好。”事实是,她打劫了方家老爷、夫人,玉佩便是那时抢下的。那对老夫妻后来会差点饿死关外,大概就是捭拜她所赐吧! 好个厉害女子!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身价抬高一倍以上,让人想随意打发她走都不行。方悠然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寻思片刻,他确定这桩麻烦事儿非短期内可以解决,暗对弟弟递过去一抹眼神,示意他先留下三名女子,日后再做计较。 方自在接到讯息,深吸口气,还是想试探她们一下。“三位姑娘看见了,这是家兄方悠然,日前因一场意外而成痴呆,你们还愿意嫁予他为妻?” 雷春花率先点头。“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我……烈女不事二夫,我……我也不走……”于依人结结巴巴地开口。 霍青莲只把眼神朝方悠然方向一瞟,那呆愣的脸孔上分明镶了两只精光闪烁的眼,天底下有哪个白痴目光会如此犀利?方悠然那套小把戏骗骗笨蛋还行,想骗她?再回山修练个几年吧! “惟恐方老爷回来寻不着人,我还是留下好了。” 方自在没辙,只得唤来管家带三位姑娘入内室休息。 方悠然在霍青莲行经他身侧时,仔细望了她一眼。这女人不仅聪明,而且似狐般狡猾,一言一行莫不抬高了自己身价,教人错以为她才是他方悠然明媒正娶的正妻。瞧瞧,雷春花和于依人在她面前都自动矮了一截,也不敢行在她前头,两人皆垂首跟随在后,执礼既恭且敬。 霍青莲,这女人不简单啊!不知是何出身?有此气质、有此机智,她定非寻常的深闺千金。 “大哥。”见三位姑娘已离去,方自在拍拍他的肩。 “嘘!”方悠然比了个喋声的手势,两兄弟避入卧室。 阖上门,方自在坐立难安地在室内踱着方步。“这下可该如何是好?你欺君犯上已是一大麻烦,现在又跑来三个女人……唉!你什么时候才要恢复正常啊?” “别急!”方悠然领着弟弟坐到几案边,倒了杯凉茶给他压惊。“雷春花和于依人都不成问题,真正麻烦的只有霍青莲。” “怎么说?难不成大哥已有法子赶走雷春花和于依人?” 方悠然轻松地灌了口凉茶。“立时赶走是没办法,不过我大概能够猜出她们来访的目的。” “你知道?”方自在失控地捉住哥哥的手。“怎么看出来的?她们究竟有何目的?” “别紧张。”方悠然拉开他的手,顺道喂了他一口凉茶以消火。“我不认识雷春花,不过瞧她局促的模样和一身的狼狈,该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依照常理推断,一位姑娘家来投靠未婚夫,总会希望给夫婿留下好印象,所以不管手头再拮据,都会稍做打扮再登门拜访。但你回想一下雷春花的样子,她全身上下有哪点像是来履行婚约的?” 方自在沉吟片刻。“是不见雷春花有半丝见夫婿的羞怯貌,反而像……”他十指在桌上敲着,找不出一句适当的形容词。 “来借钱的。”方悠然替他解决了烦恼。 方自在一击掌。“是啊!就像来借钱的。” 方悠然颔首。“没错,而且据我观察,这种事儿雷春花还是第一回做,所以才会处处显得局促、难堪。自在,我瞧她不像坏人,又有娘的‘彩风于飞’做凭证,她救过爹娘该是事实,她若有困难不妨帮她一把,你就让人上关外查一查她的来历吧!” “好,那于依人和霍青莲呢?” “若我没记错,于依人该是于书令的千金,我本来也不明白她因何来冒充我的未婚妻,凭她一介书令千金的身份是没必要这么做的,不过进房后我突然想起我腿上这箭伤就是于书令误伤的,我猜她大概是为她爹而来。你让人上于府瞧瞧,皇上是不是因我这伤而为难于书令,才会令得于千金不借自毁名节来求助于我?” 方自在冷眼一瞥。“果然是你闯的祸。” “兄弟,这是无妄之灾,凡人无法挡的,你何妨说它是天意?”方悠然笑着安慰他这神经紧张到快崩溃的弟弟。 “那霍青莲呢?”方自在神色微凛。“瞧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真是爹为你订下的未婚妻,你想怎么做?要娶她吗?” “哈哈哈……”方悠然不禁放声大笑。那小母狐狸果然了得,连自在都给她骗了去,可见她的道行有多,论奸诈狡猾,她与他不相上下啊!“霍青莲的事就交给我吧!我负责摸清她的底。” 方自在凝睇兄长一眼。最是讨厌麻烦、最是懒管闲事的方悠然会自愿去承接一项责任?莫非天下红雨了? 方悠然笑意盈然地在房内政起方步。霍青莲,多特殊的女子;无害的外表下藏着诡媚的气质,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目的的,如此心机是他生平仅见。那少之又少的勤劳因子为她所挑起,让他忍不住自愿担起调查她的任务,他倒要瞧瞧,这谜般的女人,究竞还藏了多少奇异事儿? 看着哥哥的模样,方自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向来懒得可以跟猪媲美的方悠然,居然为了一名女子燃起了火般斗志! “大哥,你喜欢上霍青莲了?” “我?”方悠然抚额大笑。“自在,你一大早给人吵醒没睡饱是不?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他推着弟弟往外走。 方自在回头看着哥哥,真想找面铜镜让他自个儿看看,一谈起霍青莲,他眼中的光彩都快比头上的太阳更璀璨了。 撵走了弟弟,方悠然翻出一件陈年旧衣换上,又在地上滚一圈,弄得灰头土脸,活似个叫花子。 在铜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方悠然都忍不住叹息。“可惜这一身好皮相了。”可没办法,他现在是痴呆嘛,总不能太玉树临风,只好委屈点把自己弄丑。 装扮完毕,他踩着轻快的脚步迈向客房,要去会一会那只狡猾的母狐狸霍青莲了。 霍青莲差点把一嘴美味可口的小米粥给喷出来。拜托,那个白痴男人在干什么?把自己装得像个鬼似的,存心来毁她食欲吗? “呵呵……姊姊……”方悠然歪着嘴,口水淌到衣襟上。 霍青莲抚着肚子好想吐。该死的男人,年纪一大把了还喊她姊姊,占她便宜嘛! “悠然乖,吃饭了没?”恨归恨,她依然在脸上挂了一只完美的淑媛面具。 “姊姊……饿饿……”方悠然撞叩摇着头,飞散的口水顺道也弄脏了桌上美味的早膳。 王八蛋,竟敢毁她可口的早膳!霍青莲双瞳暴射出火气十足的红光,唇边的笑弧却没减少半分。 “要不要姊姊喂啊?” 果然好演技,跟他有得拼!方悠然当下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他点头,拖着一身肮脏偎近了青莲身侧。她是小狐狸,他便是狐狸精,她想在他面前搞鬼,做梦比较快喔! 霍青莲大眼圆瞪瞧着雪白的衣袖瞬间染上一层黑灰。她敢拿他方家的祖宗十八代来赌咒,他绝对是故意的!好样的,敢跟她搞鬼,不整死他,她霍青莲就跟他姓! “悠然好乖喔,姊姊喂你喝粥。”也不管那粥烫得直冒烟,她一大匙舀起就塞进他嘴里。 方悠然脸孔迅速胀红。天哪,这女人谋杀亲夫!他正想吐出,岂料霍青莲纤指往他身上一点下制住了他的穴道。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她懂武,可怜的方悠然一匙热粥在口,吞不进、吐不出,只能任它无情地烫伤了唇与舌。 霍青莲圆滚滚的大眼骨碌碌地东转西转。“唉呀,悠然不乖,怎把粥含着不吞下去呢?”说着,她皓腕在他胸前一捶。 “咳!”他倒退一步,穴道即解,热粥顺着喉咙滑下肚里。“你……”才想找她算账,又被她打断。 “咦? 第5章 悠然,你的嘴不歪啦?太好了,你一近我身,痴呆病就好了大半,我可得赶快去宣传、宣传才行。”她拎着裙子就想往外跑。 方悠然吓得脸色大变。让这女人嚷嚷,他这欺君之计不就要泄底了,蒙骗皇上可是得砍头的。 “晤晤……姊姊、姊姊……”当下他嘴歪得比平常更厉害,死命地拉住她的衣袖不放手。“陪悠然玩,来玩嘛……”不敢再要求她喂食,怕将舌头烫坏了。 霍青莲冷眼一眯。哼,老虎不发威被你当病猫了!这会儿看你还敢不敢猖狂? “可是你只吃了一口粥,这样够饱吗?” 他点头如捣蒜。“悠然不吃饭,要玩玩。” “不好吧,我又不晓得你家哪里好玩?”她进方府另有要务在身的,实在没多大兴趣陪他疯。 “不要,玩玩嘛、玩玩……”方悠然打定主意死赖她。 “唉呀!”她不耐地挥开他纠缠不清的手,若非大业未成,真想现在就打扁他这只恼人的苍蝇。 方悠然偏不放过她,刚才给她整惨了,不捞点儿回来,怎能平衡他受创严重的弱小心灵? “姊姊,玩玩、玩玩……”反正他现在是白痴嘛!谁能要求一个傻子有多合礼的举动?他双臂一张就抱住了她的腰。 “啊!”霍青莲的身子立刻僵直。方悠然虽是个文官,但是胸膛却厚实如铁板,手臂强壮有力,将她不及盈握的柳腰圈住,她的躯体便与他的彻底贴触了。 他一身的肮脏,她本以为会在他身上闻到恶心的酸臭,未料冲进鼻端的却是一股又一股撩人心神的淡雅气味儿,烘得她俏脸红似林中火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了,她肢体愈发无力地虚软。 方悠然只得更加用力搂住她,心里也是如海浪般波涛汹涌的。 姑且不论她本性如何狡诈,柔若无骨的躯体依然如大多数女人一般,甚至她身上有一抹他最向往的山林氛围;抱着她,便恍如身处深山绿林中,遭世俗骚扰而烦躁的心情自然而然平静下来。 嗯……居然有点儿恋着这份感觉,想持续抱着她,度过每一个日落与天明。 “呃!”霍青莲是被他过于使劲儿的搂抱给痛醒的,他铁铸般的双臂险些将她的腰肢给掐断。“放手,好痛!” 直到她柳眉深锁的惨白娇颜映入眼中,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急忙松手放开她。 一得自由,霍青莲急退一步,手扶桌沿拼命喘气。天!差奇$%^書*(网!&*$收集整理点儿就被他给“抱死”了。 方悠然站在一旁焦急地望着她,想安慰,又怕泄了底,但没听见她亲口说出安好,他又放心不下。 霍青莲喘了半晌,蓦地抬头,望见他忧心如焚的双眼,心口又是一紧。 “我没事了。”本不该对他心软,但就是见不得他担忧,最终还是破例安慰了也。 方悠然松下一口气,晶亮的黑眼温暖地瞅住她看似平凡、实则魅隽永的外貌。 霍青莲是不顶美,却胜在风华绝顶,举手投足自成一股媚惑态势,教人不自觉深受吸引。 这样的女人才够资格倾国倾城;若单只挂着一张美丽脸皮却一肚子草包,那样的女人只能眩目一时,是无法令人倾心爱恋的。 霍青莲被他放肆的目光搅得心烦不已。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她已不计较他的失礼举动,他还用眼神骚扰她,想找死不成? “我说,悠然弟弟,”诡惑的媚笑在她唇边扬起。“你没事儿干了吗?自己去找游戏玩,别闹姊姊好不好?” 他摇头。不好,大大的不好!换做平时、一般的女人,他是没耐性与之虚与委蛇;但霍青莲不同,她好有趣,和她斗智已是他眼下最想做的事。 “姊姊,陪悠然玩嘛,玩玩。” 闻言,霍青莲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好小子,给你几分颜色,你倒给我开起染坊来了,要玩是不?好,姑奶奶就陪你玩到底! “好,姊姊就陪悠然玩,走吧!咱们到花园里去。”她冷冷地笑,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哇!玩玩,姊姊玩玩。”他高兴得又笑又跳,推开门向外走去。 霍青莲乘机在梳妆台上取了一盒烟脂揣进怀里,才跟着他走进花园。 很快很快,几乎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方悠然就后悔到天崩地裂,怀疑自己究竟是犯了哪门子贱,居然会去找霍青莲玩? “悠然乖乖,姊姊帮你打扮、打扮喔!”霍青莲手上的胭脂,大半都糊上了他的脸。 “啊啊蔼—”方悠然拼命逃着、闪着,奈何她像牛皮糖似地紧追不舍。“悠然讨厌臭臭的东西!” “怎么会臭,很香的。”尤其抹在他脸上更具戏剧性,足够笑死一府佣仆。 可不是,瞧,今天在花园里忙碌的佣人特别多,而且是一来就站住不走啦!各个立得跟木头似的,就等着看方悠然好戏。.方悠然心里燃着十把火,若非他此刻是“痴呆”之身,一定将这群半点忠主之心都没有的混蛋全数开除了。 霍青莲瞧他轻功不在她之下,除了第一回趁他不注意抹了把烟脂在他脸上之外,要再整他已是不可能,索性爽快地丢了胭脂。 “算啦,不玩了,悠然,你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方悠然像只警戒心超强的猫般直盯着她瞧。谁晓得这只母狐狸是不是又另想了歪点子整他?小心驶得万年船呀! “唉呀!你干吗怕我呢?”说要玩的是他呢!瞧他此刻,什么态度嘛?霍青莲上前一步想要捉他。 方悠然一个箭步又溜了,眼角突然瞥见花丛问的一只毛虫。好只母狐狸,方才那样整他,现在收收他的大礼吧! 他两手一夹捉起毛虫,乐乎乎地跑向她。“姊姊、姊姊,送你……”霍青莲只把水眼转了两转,豁然露出一抹如蜜般的甜笑。 方悠然以为她上当了,脚步冲得更快,眼看着毛虫就要送进她怀里,霍青莲忽地身影一闪,自他身侧跑了开去。 “依人妹妹,你在那里干什么呢?玩捉迷藏吗?”原来霍青莲微笑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始终藏在花丛间、脸现羡慕之色的于依人。 “对……对不起……”瞧于依人腼腆又害羞的模样,八成家教严明,一辈子都没这样放肆地玩过,才会对霍青莲和方悠然问的游戏既羡慕又无措。 方悠然还好笑地发现:另一株小盆栽后藏不住的庞大身影——雷春花。她也以渴望的眼神望着他们。 霍青莲拉完于依人,又把雷春花也一起拖了出来。“你们没事吧?要不要一块儿玩?” 雷春花瞄了方悠然红兮兮又脏兮兮的脸一眼。“我没有那个。” 方悠然脚步一滑。什么玩意儿?一个人拿烟脂整他还不够,她们还想三个一起来啊? 霍青莲眼珠子转了一圈。“你是说胭脂啊?没烟脂没关系,反正那游戏我也玩腻了,不如找些新花样玩。”当然被玩的对象还是方悠然。 于依人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羞怯胆小的模样,让霍青莲忍不住想起她那在九连山上失去踪影的妹妹沈月冷。当年她那可爱的小妹就跟于依人一样娇弱,还很爱哭呢!水汪汪的秋眼里总是蓄着两洼烟湖,朦朦胧胧的,煞是惹人怜爱。 如今,也不知月冷还在不在人世?她幼小的妹妹,才多大年纪便遭到了坏人迫害,也许……连尸骨都不存了呢? 越想,霍青莲心头越是酸涩,对于依人的怜惜更甚。她轻拉起于依人的手。“跟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于依人害羞地瞄了霍青莲一眼,又迅速移开,始终低垂的煤首几不可见点了下。 “好!”霍青莲开心地一手拉住一位新交的好友。“那就大伙儿一起玩吧!不过烟脂游戏玩腻了,那就……来摘花好了。这园里开满了花朵,咱们各选些喜欢的摘回去,一可妆点房间;二来玫瑰、芍药皆可食用,咱们何妨弄桌百花宴来尝尝?”她想过了,以于依人的个性,让她追逐嬉戏是不可能;雷春花又是连烟脂都没见过的关外姑娘,想她们玩得高兴就得契合各人性格。摘花妆点房间于依人该会有兴趣;而品尝难得的百花宴应可勾起雷春花的兴致。 果然,于依人和雷春花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了。 霍青莲立刻拉着她们钻进花丛间,当起“采花贼”。 只余下方悠然,被遗忘似地干晾在一旁。“好个有了新欢、忘旧爱的没良心女人。”他不满地在心底咕哝着。 手里毛虫的蠕动,突然勾起了他差点忘却的报仇意念。霍青莲怎么可以在整完他之后,就这样抛下他? “赢了就跑,标准的小人作为。”他嘴里嘀咕个不停,心头却另有一番难解的郁闷。不知该如何形容,颇不喜欢她的笑颜为其他人而绽放,即便是女人也一样,那该是……他的特权。 不满、不满、不满,极端地不满!他心里转着无数的鬼主意,该如何做才能把她的注意力再引回他身上? 瞧见手中的毛虫,是女人都该怕这个吧?方悠然嘴角抿出一抹坏心的笑,他拔腿跑向嬉戏中的三人,一边跑,一边将视线所及的毛虫全数收集进怀。 “姊姊、姊姊,悠然也要玩。”他现在是一个“白痴”嘛!谁能拒绝一个“白痴”的苦苦哀求? 这男人被整不怕吗?霍青莲睇了他一眼,只见他贼兮兮的眼神一闪,霍青莲顿觉一股冷意自脚底升起,想也不想地连忙警告两位伙伴:“快闪!” 可来不及了,方悠然双手一扬,满怀的毛毛虫朝霍青莲方向兜头而下。 第6章 霍青莲虽惊,反应却是极快,几个闪身避开了毛虫。 雷春花人大胆也大,并不怕那些小东西,还帮忙踩死了好几只毛虫。 只有于依人最可怜,自幼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等恐怖的东西,吓得动都不敢动,两行清泪迅速滑下。 一见到于依人的泪,霍青莲整个人都冒火了;虽是移情作用,但她是真心当于依人是妹妹呢!如今却被方悠然欺负哭了,此仇不报她枉为人姊。 “悠然弟弟,你好调皮啊!”霍青莲咬着牙,字字句句如冰珠坠地。 方悠然微带懊恼地抿紧唇,目标本只是霍青莲一人,岂料正主儿不受影响,无关旁人却哭了。他最受不了大家闺秀就是这样,好难玩,比较起来,他还多欣赏粗鲁的雷春花一分。 霍青莲冷冷的目光几乎把他射穿个洞。“悠然弟弟既然不甘寂寞,不如陪姊姊一起玩吧!”她随手就摘了几朵红花、黄花往他头上插去。 方悠然先是吓了一大跳,忘了避开。 于依人则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一瞧见他的模样,眼泪都来不及擦,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唉呀,依人妹妹终于笑了。”霍青莲安慰地红了眼眶。这于依人笑起来的模样,又更像她死去的妹妹月冷了;为博佳人一笑,只好牺牲方悠然了。她不只给他插花,还拾了枝小枯枝插上他的头。 这会儿,方悠然不用歪嘴斜眼就像个傻子了。 “不要、不要……”再给霍青莲搞下去,他还要不要见人啊?方悠然顿时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 霍青莲哪可能放过这惹依人哭泣的罪魁祸首,她一声令下。“春花妹子,拦住他。” 单纯的雷春花立刻张开手臂挡住了方悠然的去路。“对不起,你不能跑。” 有没有搞错啊?这是他的家哪!她们竟敢这样光明正大恶整他?不过……跟女人大计较就不算好男人。此路不通,他便转了个方向,不意另一头却迎上了胆小怯弱的于依人,她一瞧见他冲过来,眼眶又湿了。 方悠然没辙只得转向再逃,没想到霍青莲那只狡猾的母狐狸早准备好石子儿,见他一转向,石子儿便毫不留情朝他胸前的软麻穴打去。 “啪!”方悠然给击中了穴道,她的力气虽不足以打晕他,但也让他的身子一麻,无法自由行动。 霍青莲乘机摘了更多五额六色的花住他头上插去,自己玩不够,还出声招呼春花和于依人。 “嘿,很好玩耶!要不要来试试?” 雷春花爽快一点头,立刻加入游戏。不过她可没霍青莲那种细腻心思,摘花给方悠然戴,她随手捡起一只胳臂粗的枯枝就想往方悠然头上插去。 “那太大了,不行啦!”霍青莲笑着阻止她。 雷春花看看枯枝,是插不上去,便转个方向将枯枝插进他的衣领,然后又拾来几段树藤缠他一身。 于依人胆小,不敢靠近玩,只偶尔拾来几片落叶,朝他洒过来。可她快乐的心情与霍青莲、雷春花却是相同的。 霍青莲瞧着方悠然头上开花的模样,益发笑得直不起腰来。 此时,方自在办完正事回到府来,竟发现全府的人都不见了,依着笑闹声寻进花园,却瞧见府里的佣人全挤在这里。 他好奇地排开人群一探究竞,就看到白痴不够、又卖疯癫的哥哥像株大树似全身上下开满了花朵。 “搞什么鬼?”忍俊不禁,放肆的笑声喷出方自在的双唇。“哈哈哈……”而就像传染病似的,方自在一笑,原本围在花园里努力保持安静看戏的佣仆,也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呵呵呵……” 为回报围观众人的热烈捧场,最后,霍青莲干脆将方悠然捆成蚕蛹似,吊上大树,拿他当人秋千玩。 方悠然这辈子大概就属今天被整得最惨,可以预见,在未来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他这副模样都将是方府里的最大笑话。 第三章 是夜,无月、无星、无风,惟有浓浓稠稠的黑暗充塞在整个天地问。 霍青莲一身黑色夜行衣、一袭黑色覆面巾,将全身上下包得只余一双璀璨生辉的眼,利落的身影如夜枭,来往穿梭于占地面积广大、庭台楼阁上百的方府内。 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虽是想藉由方悠然的人脉关系接近官家,以觅得复仇良机,但答应“黑风寨”里弟兄的事还是得办;她必须尽快画出方府的地形图,并找出其收藏金银财宝的所在,以利三个月后兄弟们的劫掠。 “去!有钱人就是这么讨厌,盖这么大的房子,住得满吗?无聊!”霍青莲双足飞点在屋檐间,左眼右目分别溜过几座楼阁的地形位置,脑海里则自动转出一张张清晰明确的地形图。 但不论她如何聪敏强记、过目不忘,一座得走上三天才逛得完的大宅,她又如何能在一夜间完成它的地形图? 唉!本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的,不过看这情势,没十天半个月她是摸不透这座大宅了,更逞论找出藏宝库的位置。 这委实损了她霍青莲办事速度一流的佳誉。真该打方悠然三百大板!谁教那家伙每天缠着她不放,害她把白白时光都给耗尽了,只能利用晚上做事。 “擎天楼”,方悠然的卧室内,两兄弟正商议着大事。 方悠然忽地把眼一眯,起身推窗探头一望,黑漆漆的夜里只有一片浓浓的暗,今夜的天空几乎连一抹光都不得见。 “大哥,你在看什么?”方自在靠将过来,陪他一起向外望。无声无息的夜什么都没有嘛! 方悠然皱皱鼻,这样的黑夜的确瞧不见丝毫异状,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却清楚感受到那抹梦寐以求的山林氛围。 鹰隼似的利眼突然精光一闪,准确地捕捉到那两点熟悉的媚惑。是她吗?那只小母狐狸!就知道她混人方府是另有目的的,可是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暴露了行藏,唉呀,修行不够、修行不够! 另一头,霍青莲掠过树梢的莲足一滑,险些栽下树顶。 她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方悠然……他发现她了?可能吗?她全身上下包得像粒黑色粽子似,应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他怎还能发现她? 一定是她看错了!霍青莲摇摇头,为自己的失态找出了借口,打死不相信那个疯男人有此好本事可以看穿她。 方悠然依旧透过窗户观察她,她是伪装得很好,可惜那双眼珠儿了,他只要观准那点光便能约略捕捉到她心里百转的情绪。 他轻挑眉,一抹坏坏的邪笑勾在唇畔。霍青莲,他与她是和定了,光凭她将他当疯子耍那一段,他就有理由纠缠她一辈子……一辈子?似乎是个不错的决定,她的狡猾与多变,足令他一生欢欣而不无聊,那么纠缠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霍青莲忽感一阵恶寒自脚底升起,渐次冻僵了背脊。“今晚天不吉、地不利,我看还是算了,先打道回府,明日再来。”她边打着寒颤儿,迅速地溜回客房。 直到那抹深深吸引住他目光的身影消失,方悠然关上窗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哈哈哈……实在是太有趣了!” “大哥!”方自在浓眉深锁。“你该不会是真傻了吧?” 方悠然摆摆手。“自在,不是大哥小气,不过你本性太认真了,大哥此刻奇$%^書*(网!&*$收集整理这种心情你是无法理解的。” 方自在横他一眼。“疯子的心情自然只有疯子懂!” 方悠然笑着。他是疯子吗?再与霍青莲胡混下去,他或许真会疯了,但绝对是疯得很快乐、很开心;她值得他疯!而这份滋味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论是他口舌再利,或是自在再聪明,不是当事人就是无法体会当中真味。 “咱们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吧!你说我藉装傻逃避官职之后,于书令怎么了?” “知道害你受伤那枝箭是于书令射的之后,皇上就降了他的官,直到你成痴的消息传出,皇上更直接将他罢黜掉,并下了命令,若确定你永远无法康复,便砍了他给你抵命。” “啧、啧!”方悠然长叹口气。“皇上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我又没死,说什么抵命。” 方自在不赞同地摇头。“皇上可不这么想,他认为于书令一箭折损了一位大好青年的前途就是凶手,按大唐律例,当斩。” 方悠然十指在桌面上轻敲着。难怪于依人会连名节都不顾,想尽办法混入他家,事关老父的性命嘛! 然而,他却忍不住怀疑起皇上的真意?十五岁认识李隆基,两人相交也有十余年了,皇上一直聪明又仁德,会因为于书令的一时失手就取人脑袋吗?这太悖离皇上平时的行事了,使他不得不猜测皇上是否也在疑心他的痴呆,便藉于书令的命来试验他? 果真如此,他更不能泄底了,这次再给皇上捉住他的痛处,非被绑一辈子不可! “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真要眼睁睁看着于书令死?”脑海里浮起于依人怯弱的形貌,方自在虽受不了大家闺秀动不动就珠泪双垂的爱哭样,却也打心里佩服她为父牺牲至此的孝心。 “那你又想我怎么样呢?”。他倒想听听自在的意见。 “当然是回复健康,让皇上看到你安然无恙,并求他放了于书令啊!” “他人死活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为他牺牲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方悠然冷冷一笑。他本不是大善人,生性淡泊得近乎只愿顾着自己,手足血脉和有趣之事是他放肆的心所容之极限了,他无意、也不想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弃自己的快乐。 第7章 “你怎么这么自私!”方自在拍桌怒道。“你不是自喻为清官……”“哎!”方悠然挥手打断他。“那是外人胡传的,我从不想当官儿,尤其是那劳什子清官!” “可你也当了十几年的官了,无数百姓自你手中得救;你既能救他们,为何不肯救于书令?” 他挑眉、放肆的笑声响起。“什么叫救了无数百姓?我从来无意救人,不过是没治过黄河便去试试看!没打过仗,就上边疆玩一玩;没出过海,便弄艘战队去耍乐,而今,朝廷里可以玩的东西我都玩遍了,也厌极了那些繁文缛节,我非辞官不可,只要能让我辞官,我什么都不在乎。” 方自在面色如土,身边几乎已响起于依人心碎断肠的哭泣声。他是了解哥哥的,明了他一旦决定了某事,天皇老子也无法说动他改变主意,可是于依人……“你是可以不在乎,可旁人呢?你可曾替于姑娘想过?为了父亲,她连名节都抛了,你忍心让她连老父都没有?” 方悠然黑眼转了两圈,邪笑染上唇畔。“不忍的是你吧?自在!” 方自在怒眉一竖,拍桌站起。“你曾说过我羡慕你,或许你说对了,我是羡慕你总能心想事成,但若你的心愿总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方悠然,我看不起你!”话音一落,方自在踢开大门,火气十足地飘了出去。 “啧!叫方悠然耶!”无视弟弟的怒气,他兀自笑眯了眼。“看来自在是看中于家那只小老鼠了,唉!眼光真差,那样胆小又爱哭的女人有什么好?”方悠然摇摇头。“希望他不是一时的男性自尊作祟才好,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想要保护弱小又美丽的女人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但这与爱情无关,跟婚姻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在若看不清,误以为那样的怜惜是爱的话,日后有他苦头吃了。 方悠然手撑着下巴靠在几案上,想起了霍青莲。女人嘛,就该像那只小母狐婆样才够味儿;浑身的谜、心机深沉、奸诈狡猾,教人怎么看、怎么不会腻,真想将她永远锁在身侧,一辈子品尝她带来的乐趣。 什么时候再去耍耍她呢?午后吧!记得她每日过午定将自己关在房内不晓得在干些什么大事?明天就去瞧个究竟。 有了主意,他噘唇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翻身上床。 “哦,差点忘了,还得找个机会探探皇上真意。自在既看中了于依人,好歹于书令就成了亲家,总不好让他变成一个断头亲家吧?唉呀!累哟——”倘若自在看中的是雷春花,麻烦就少一些了。 其实要他来看,雷春花绝对比于依人更适合个性严谨、行事周到的自在。起码雷春花是个豁达大度,又可以自立的女人;不像于依人,虽是三个姑娘中最美,却胆小娇弱、注定要人一生捧在手心中呵护。 霍青莲回到西厢,还采不及进房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耳畔就收到一阵细细的吸啜泣声,自于依人房里传出。 听那泣声,既无助、又悲哀的;她心头不觉一紧,回房换过衣衫后,又走出来,上隔壁敲了敲于依人的房门。“依人妹妹,你睡了吗?” “砰、砰!”房里突传来一阵重物落地声。“唉哟——”然后女子的惨叫声乍然响起。 霍青莲大吃一惊,等不及于依人前来开门,她手下用劲震断了门闩,闯入她房里。“你怎么了,依人妹妹?”点亮桌上的蜡烛一瞧,于依人倒卧在床榻间,凄凄切切地哭个不停。 “依人妹妹!”霍青莲快步上前扶起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于依人看见她,先是抿紧唇,然后一瞬间,她扑进她怀里放声痛哭。 “怎么了?怎么了?”霍青莲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 “需要我帮忙吗?”雷春花倚在门边问道。她是在睡梦中被于依人的哭声吵醒,才起来查看的。 岂料于依人瞧见她,惊吓得更厉害,拼命地往霍青莲怀里躲去。 “看来是不需要的。”雷春花耸耸肩。 霍青莲给她一抹歉疚的眼神。雷春花是好意,但于依人吓坏了,感受不到对方的诚恳,反而伤了雷春花的心。 “没关系!”雷春花无所谓地笑了笑。“有需要我帮忙的再喊我吧!”她好脾气地退了出去。 霍青莲又安慰了于依人好久,她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道:“青莲姊姊,我……好可怕“做噩梦了吗?”霍青莲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残泪。 于依人点点头,又摇头,她梦见她爹于书令被推出午门斩首。虽是梦,但那很快就会成真了,如果,她求不到方悠然去救爹爹的话。 “傻瓜,噩梦做不得准的。”霍青莲温柔地将她扶上床铺。“不是有句俗话,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如果你做的是噩梦,现实上一定会发生好事的。” 于依人脸上有一抹雨过天晴的喜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霍青莲让她躺下,并为她拉上锦被。“不必担心,好人有好报,你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抽咽了下,拉住霍青莲的手。“青莲姊姊,你真好,谢谢你!” 霍青莲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既然你已经放心了,就好好唾,很晚了喔!再吵到别人就不好意思了。” “那……”于依人依依难舍望着她。 “青莲姊姊陪我一起唾好不好?”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该是生性胆小,不喜与外人接触的,却独独对霍青莲例外,一见霍青莲心头就安然,想要依靠她、亲近她,这是直觉,没有道理的。 霍青莲也一样,经历了一场血仇之后,她待人总是保持一层距离的,惟独抛不下于依人,她让她想要守护,那感觉就像姊妹般。 “好吧!”她点头,上了床铺,躺在于依人身侧。 于依人羞怯地笑着。“谢谢你,青莲姊姊!”她忍不住半搂半抱着霍青莲,好像有她在,自己便什么事都不须担心。 霍青莲拥着于依人,几番情结在心底轮转。如果妹妹没死,也该是这样可人的吧?上天何其不公,同样的弱女,却是两番不同的境遇。唉!但愿父母在天有灵,保佑她早日手刃仇人,得报血仇。 虽已入秋,但天上的日头依然狂妄地放射着热力,丝毫无视于季节的变化。 霍青莲张大嘴,吐着热气。真羡慕那些冰肌玉骨的姑娘家,浑身无汗,清凉得宛如水凝似的;不像她,每天得洗两次澡才能冲去这一身的黏腻与燥热。 请丫头打来一浴桶井水,搁在房里,光瞧那份透彻就觉得清凉。霍青莲伸手拨了下冷水,一股凉意顺着指尖滑入心底,仿佛驱散了这满屋、满室的暑气。迫不及待地,她卸下了衣衫,赤裸着身子兴奋地跳入浴桶中。 “哇!”霎时,冰冷的水唤醒了她全身的鸡皮疙瘩,纷纷起立跳舞。“舒服!”她抖着唇,却笑眯了眼。 忍不住掏了满手的水泼向脸面。“咦?”琼鼻皱了皱。“什么味道?”这不似她往日惯洗的清水,里头似乎加了某些调味料。 再构了一掌水凑近鼻端。“香油!”霍青莲俏脸一变。怎会是她最讨厌的精炼香味儿? 可恶!她明明叮嘱过丫头,她沐浴不爱用那些贵妇人喜欢的香油、香精;皂石是她惟一接受的东西,怎么还在她的洗澡水里滴入香油? “小樱!”霍青莲开口唤了声方家派给她的贴身侍女,要请她重新换桶水来。 “姊姊。”岂料探进来的竟是方悠然那颗脏兮兮、乱糟糟的大头。 “是你!”原来在她的洗澡水里加料的是这混蛋! 方悠然歪着头、屈起一条腿跳着,歪斜的嘴边依然挂着抹恶心的口涎。 “姊姊,悠然也要洗澡,要跟姊姊一起洗。” 她脸色未改,双手环胸端坐浴桶内;料定了这浴桶够深,他若不凑近探视是瞧不见她身子的,便不闪也不躲,媚惑而闪着火光的眼,瞬也不瞬地与他对峙着。 “对不起,悠然弟弟,姊姊没习惯与他人共裕”她的话字字冰珠,几乎把炎热的初秋冻成十二月的隆冬了。 “不要、不要,悠然也要洗嘛!”可曾见过“老来子娱亲”?方悠然现在就很像;赖皮地甩手摆脚,又哭又笑的,只可惜被他戏娱的那个人非但未觉愉快,反而恼得两颗眼珠子火花四射。 霍青莲默然瞪着他以装疯卖傻做幌子,而步步进逼的双足。臭小子,你好胆再靠近一点儿,姑奶奶不斩了你那双脚,我“霍青莲”三个字就任你倒过来写! 她功运全身,掌刀悄悄在水底下磨利了,只等着笨呆瓜来自投罗网。 偏偏方悠然在最后一步时停了下来,原本哭皱的脸笑眯成一团。“姊姊。”声音轻柔似鸿羽。 霍青莲却觉得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颤巍巍地“闻声起舞”了。 “方悠然,你到底想干什么?”银牙几乎要咬出血来啦! 他摇摇头,笑得好不纯真可爱。“姊姊不跟悠然一起洗澡,那跟小黑洗好不好?” 小黑?那又是什么玩意儿?她正想开口问,就见一条长虫自他袖口射出,给了她答案。 他要她陪一条蟒蛇洗澡?这男人,不仅疯,还十足地变态! 霍青莲气不过,纤指连弹,屡屡指风洞穿蛇身,并将蛇尸弹回他怀里。 方悠然蹲身低头避过死蛇,乘机又朝浴桶接近了一大步。 霍青莲凌厉的指风转而攻击他。方悠然开始绕着浴桶打起转来,边闪避她的攻击,身子顺势贴近了她。 第8章 霍青莲吃亏在下半身局限在浴桶内无法活动自如,被他步步进逼,终于缠了上来。 他咧开大嘴格格地笑着。“姊姊不跟小黑洗,跟悠然洗吧!” 霍青莲俏脸含霜凝瞪着他。“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姊姊说话好深奥,悠然都听不懂耶!”他嘟高了嘴装可爱。 “是吗?”杀气已然盘上她双眼,打定主意他再欺人太甚,管他是什么安南王爷、方家大少的,她都非将他剁成十八段不可。 “姊姊好凶喔!”他扁起嘴,满意的眼光直逗留在她裸露出水面的纤肩不去。想想自己真是好眼光,能一下子就点中这只媚惑的女狐为一生的对手;她不仅聪明,那一身粉嫩诱人的肌肤更是润如白玉、细胜丝绸,不知道摸起来的感觉如何? 想到就做,大掌倏地罩住她的裸肩。一股火焰般的炙热迅速自他掌心钻进心坎;方悠然瞪大眼,不敢置信仅是一小小的接触,会令他升起更胜玩耍千倍的快感! 他楞楞地望着她,向来精明而古怪的脑子忽然糊涂了。 他的轻薄让霍青莲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想也不想地豁然起身,双拳、两腿不要命地攻向他。 方悠然也给她吓着了,没有女人会这样的,不顾贞节,打起架来像拼命三郎,完全将自个儿生死置之度外。他不敢和她相拼,怕伤了她,只能不停躲避。 拳风横扫,霍青莲式式夺命、毫不留情地攻向他。方悠然越避越吃惊,一个女人有此好武艺已够教人愕然,而她那双只看死、不见生的眼,更令他心头如针刺般抽疼。 早知她不简单、浑身是谜,如今更断定—她的过去与血腥脱不了关系,只有“血”堆起来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失控至此。 身子都给他看光了,她还怕什么?反正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如今能与这下流胚子同归于尽,她半点都不觉得可惜。 只攻不守,她很快地就将他逼进了墙角,掌刀朝他胸前一划,本以为这下他非血溅五步不可,岂料肉掌却切中了某样冰冷的瓷瓶,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味瞬间充塞在整个屋子里。 “嗯——”她脸色一白,踉踉跄跄地飞离他身边。是香油,好可怕的味道! 她喜欢鲜花,却十足受不了由花卉炼出来的香油;那已经不是香味了,而是刺鼻到发臭的恐怖东西。 霍青莲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不停地咳、干呕,好像要把心脏从嘴里吐出来似的,咳得泪水、鼻涕溢满娇颜。 “你怎么了?”方悠然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装傻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她,惊见她惨淡的脸庞像要死了那般。 “青莲?” “不要……靠近我……嗯……”受不了了,屋里的味道已浓烈到令她几近晕厥,而让全身都是香油的他抱住,更令她想一死了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脾气?”她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惨吗?凄楚得……好像在他的心头上插了一枝箭,教他痛不欲生。 “唔——”一股酸水呛出她喉头喷了他满身,他再不放开她,她就要被他身上的味道给呛死了。“好臭……”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她终于受不住昏倒了。 “青莲!”他心头一场,顾不得被她吐了个满身恶臭,随手扯下一条锦被,包裹着她,将她抱回他所居住的“擎天楼”。 不敢惊动任何人,怕她隐藏的身份给人揭穿了会对她不利,他亲自提来清水洗净两人被弄污的身子,然后将她安置上床。 不晓得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方悠然忧心地把着她的脉,虽没学过医,但因习武的关系,对于人体穴位、脉象还是有些了解。 “奇了,一切正常嘛!”而且她的脸色也恢复红润了,与方才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凄惨情形相比,何止天与地之差。 不懂!实在令人费解她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难道是身怀隐疾? 再一次诊脉,并运气过遍她全身穴位,这才发现她不仅身手了得、内力深厚,强健的身躯更非一般柔弱女子可比。 难道方才的差错只是单纯的偶然?脑海里再一次回想与她的搏斗,一直打得好好的,直到……他怀中的香油瓶被她打破,香油溢出,她立刻娇颜苍白地倒下。 “对了,她晕跟前曾说了句‘好臭’,莫非指的就是香油的味道?”所以她每日冰浴前都特别叮嘱丫头别在她的洗澡水里添加香油、香精类的东西,他本以为那是她的客气,不好意思用他家的东西,想不到……”“对不起!”一思及险些害死她,他双手就忍不住打起颤来。 一只大掌又惊又怕地抓住她微凉的柔夷,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上她还残留着痛楚的俏脸,冷硬的冰心又颤动了。刚才他真是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她就要……方悠然用力摇摇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少胡思乱想了,瞧她的面相就不似短命之人,会随便便就完蛋!”言词可以安慰自己,却抚平不了心头自有主张的揪痛,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任凭金乌西坠、明月东升,他不敢闭眼,除非她清醒,否则一颗提到喉头的心,是永远无法放下的。 待霍青莲二度清醒已是次日清晨的事了。 她一睁开眼就瞧见那张惹人厌烦的蠢脸,还是一样歪嘴、斜眉、流着口水,冲着她直喊:“姊姊!” “悠然弟弟好闲情啊!一大早就来找姊姊玩?”她一时忘了昨日中午的事,还以为他闯入了她的闺房。 方悠然呆愣的表情里,添增了某种叫做“嘲笑”的东西。“姊姊讨厌香香。” “你闹够了没?”杀过去一记白眼,霍青莲豁然地坐起身,才想叫他别再装疯卖傻,顿感胸前一股凉意袭人。视线跟着往下移,愕然瞧见自己赤裸的酥胸,还有……方悠然乐得像要飞上天的笑容,这不要脸的大色狼! 但……她怎么会没穿衣服?赶紧拉起锦被遮住胸前的春光,昨日的记忆一点一滴涌了回来。 是他用她最讨厌的香油害了她,让她又咳又吐,尔后……她似乎晕了过去,再醒来……双眼溜了遍周遭陌生的环境,简单、利落又隐含豪气的摆设,不似专为女客所设的西厢,这儿该是某个男人的住所。 审思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他脸上。难道这里是他的屋子?昨日她昏了后,是他将她带来这里的? “昨日是你救我的?” 他但笑不语,一径儿装白痴。 “你不说也无所谓。”她围着锦被、赤裸双足下得床来。“你害我一次,又救我一次,就当打平,我不欠你人情,你最好也别再惹我!” 他努力歪斜的嘴僵了一下。哇!这女人好会精打细算,随便一句话就想回了他的救命之思啊?哪这么容易! “姊姊,你要去哪里?别走,留下来陪悠然嘛!”他像块牛皮糖似地,紧黏她不放。 她深吸口气,已经很努力、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但依然不行;霍青莲倏地手下用劲揪紧他的领子。“你的戏都已经穿帮了,还想演到什么时候?” 他的大头突然埋进她的胸前放声大哭。“哇!姊姊好凶,悠然怕怕,好怕、好怕!” “方悠然,你非与我过不去吗?”她双眼隐罩上一层红光,又想杀人了。 方悠然小心咽下一大口唾沫,女人他是见多了,但像她这般不要命、又坏脾气的,他还是头一回遇上。 “姊姊讨厌悠然,悠然……呜呜呜……悠然好难过。” 她咬牙;若非双手得顾着锦被,她早与他拼命了,还会让他在这边装疯卖傻、处处刁难她? “最后一次警告,放开我,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他浓眉微拧,还真受不了她动不动就想以命相的行为!为什么她如此不珍视自己生命? 不过很可惜,她遇上了他;无论她如何想死,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阎罗王抢走她。 松开搂住她的手,他一脸的哀伤欲绝。“姊姊别讨厌悠然好不好?悠然以后会乖乖的,再也不惹姊姊生气了,姊姊……”霍青莲恶狠狠地瞪着他,不懂他这样苦苦纠缠她究竟有什么用意?他应该已经发现她混入方府是另有目的,却不揭穿她,只是一径儿地紧黏不放,到底是想干什么?又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还有,他明明正常得很,却要装出一副白痴模样儿,是什么意思?一项新的游戏? 注视他的目光突然闪了下,她眼中的杀意稍退,有些错愕地发现他眼下两圈青黑色渍痕,是一夜末睡留下的,昨天……他看顾了她一整夜吗? 为什么?他是担心她,还是……霍青莲俏脸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以她目前的处境、身份,还有闲情想那些吗? 拢紧身上遮住春光的锦被,她倨傲地推开他往外走。既是难解的谜题,她也懒得多费心思去猜测了,反正……不管得出何种答案,她注定无福消受。 倘若张铁嘴算得神准,她余下的日子也没有多少了,还有许多要事得办,实在没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男人身上,虽然……他是那么的特殊,与众不同到微微牵引住了她的心。 霍青莲施展轻功自“擎天楼”回到了客居的西厢,一路上,她小心翼翼未敢惊动任何人,怕自己这一身狼狈教人给瞧了去。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偷偷摸摸还是教人给发现了。于依人和雷春化就站在不远处的花丛间,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边瞧,直让酡红渲染了她们的脸。 第四章 月升日落,黑夜重新降临大地。 第9章 偌大的方府内,一条窈窕的黑色身影重新活跃于夜色中。 霍青莲继续日前的侦探工作,但愿能在十日内完成方府的地形图,顺便找出方府的宝库位置及开启方法。 方悠然早准备好,端坐在“擎天楼”内,等着那只美丽的女狐自投罗网。 好不容易,更敲三响,一抹熟悉的山林氛围点点滴滴渗透进周遭的空气中,他敏感地一察觉,立刻推开窗户,奔入黑夜中。 悠游于屋顶、树梢间的霍青莲忽觉外物靠近,三拳两脚利落地攻了过去,却意外发现来者也是个黑巾蒙面的黑衣人。 “你是什么人?”千万别是个同行才好,因为据她所知,晓得先踩盘子再下手的偷儿通常都不弱,行动时也十拿九稳。方府要真给这神偷洗劫过一遍,大概也剩不了多少残汤给“黑风寨”捞了。 “主人。”冷静淡笑的嗓音恁般地熟悉。 她脑筋一转。“方悠……” “嗯!”好快的动作,不过眨眼时间,他已侵近她身侧,并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过,千万别说,你知道的,很多事情一说破麻烦就大了,所以乖乖地闭上嘴,好吗?” 霍青莲水眼一眯,危险的红光隐隐射出。他都把她的嘴封住了,她还有什么本事张嘴? “啧啧啧!”惟一露出黑中外的双眼里写满戏谑,他用力将她带进怀里。“你八成不常照镜子,否则你会知道用这种眼神看男人是一件多么诱惑的事!” 在黑巾覆面下,看不出她的脸色,但那双朦胧氤氲的眼却泄漏了她心底的羞怯。他这是在挑逗她吗?真够恶劣,但……为何他的语气听起来如此温柔与深情? 以怜惜替换了原有的嘲讽,方悠然松开对她樱唇的禁锢,自由的手改而轻缓抚触鹅蛋形的俏脸与纤细的柳腰。 霍青莲浑身一震,只觉一把火在心底点燃了。他当她是什么?沿街卖笑的妓女吗?缩踞在屋顶上就想轻薄她?想都别想! 她屈起右腿,攻击他胯下的重要部位。在强盗窝里学得的技艺哪有什么道德、侠义可言,凡事只求迅速、准确地打倒敌人,至于用什么方法、过程如何,不是重点。 方悠然在她身上真是尝尽了惊讶。她打架时用的是不要命的拼命打法,攻击敌人时一点儿男女之别都没有,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偏偏她又能言善道,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不禁令人生疑,到底是怎样的教养会培育出如此特殊的女人? 他并拢了双腿,搂住她腰肢的双手下滑擒住她不轨的右腿,回了一招之后,顺势脱了她的鞋子。 “啊!”一击未中,又失了只鞋,霍青莲一下子失去平衡,险些跌下屋顶。 “小心!”方悠然眼明手快又将她捞回怀里。“唉呀!你舍不得我的怀抱就直说嘛,用这种手段吸引我的注意力太欠思虑了,万一我一时失手,没抱住你,你岂不是要摔得满身伤?” 霍青莲胸膛里的火差点烧裂了心脏。“你这个下流胚子,把鞋还给我!” “鞋?”他大眼眨巴眨巴的,一副好生无辜的样子,扬扬手中的黑鞋。“这不是要送我的?” “谁会无缘无故将鞋送人?”怒吼已经压抑不住地冲口而出。 方悠然见底下灯光一闪,怕是惊动府里侍卫了,遂赶紧搂住她飞离屋顶,往女客居住的西厢掠去。 “放我下……”她像只被激怒的猫咪,张牙舞爪挣扎着。 “嘘——”他急忙点住她的穴道,直避过了巡逻中的守卫,抵达西厢,才解开她的穴道。“你想体验方府侍卫能力的机会多得是,但请别拖我下水好吗?” 霍青莲用力深吸口气、再叹口气,一面对这痞子,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心机就全消失了,只能任愤怒控制理智,做下一件件愚蠢至极的事。 该死,他妈的该死透顶了!黑巾下,雪白的银牙将她柔嫩的樱唇都给咬出血丝了。不能再失控下去,她所剩的日子无几,不该浪费在这混账身上,她有更重要的事待办,得冷静一点儿才行。 “你先把鞋还我再说。” “唔!”他把鞋捧在怀里,一副难分难舍的模样。 “真的不能送我吗?” “还我!”冰冷的字句硬挤出齿缝。 眼看那失控的杀意又要飘出,方悠然识相地赶紧点头。“悉听尊便。”他恭恭敬敬地蹲下身去,抬起她赤裸的右脚。 “你想干什么?”霍青莲大惊,慌得连忙跳离他身边。 “把鞋还你啊!”容不得她退缩,他一下子攫住她的右脚,温柔地帮她穿上黑鞋。 “你……”她掌刀一扬,已击向他头顶,却发现他行动并无逾矩,反而……似水般温柔,顿时掌刀停在他的发上,劈不下去了。 帮她穿好鞋后,他缓缓起身,漆黑如夜空的深瞳牢牢锁住她。 霍青莲心头又是一动,慌忙撇开螓首,却感觉一股热气沿着脚底直窜上她双颊。怎么回事?这股说不出的情绪,教人手足无措,却又带点儿甜蜜。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陪小姐夜游方府?”他突然又变得文质彬彬了。 霍青莲实在被他前倔后恭的态度给搞混了。“你……我不需要人陪!”有哪个强盗在踩盘子时,会让主人随侍在侧的? “可是我对这里很熟悉,保证可以给你帮助喔!”方悠然自怀里构出一只纸卷在她面前晃着,邪恶的笑声像魔鬼。 她眼神一闪。不会吧!那纸卷好像…… 方悠然在她面前摊开了纸卷。 “地形图!”他居然给她看方府的地形图。老天!这男人到底是什么鬼啊? “我告诉你,这宅子是某位奇人异士设计建造的,没有地形图,你就算花奇上一年半载也休想搞懂里头的位置。”他的语气好生自傲。 她不禁心生疑窦。“我不曾听过天下间出了哪位巧手工匠。” “啧!”他那只讨厌的大掌又自动爬上她腰肢。“你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 她瞪圆的双眼中重燃火光。“愿闻该工匠大名。” “方悠然。”他抬头挺胸,那模样自大得不可一世。 她朝天翻一个白眼,拍拍屁股站起身。今日时辰不吉,出门遇疯子,她还是明天再来查探方府的位置吧! “喂!”对于她的不屑一顾,他微恼地使劲握住她的手。“你给我看清楚,这屋子的建造合风水、顺地势,又隐含五行八卦,进可攻、退可守,哪里不好了?”. 她瞄了一眼地形图,神情一变。他说得没错,单一隅观察此宅,只觉它庞大异常,看到了全副地形图才发现这建筑确实设计精良,但设计者竟是他?她委实无法相信。一个这样促狭、定不下心的男人,如何有此能力与耐性建造出恁般完美的建筑呢? 发现她还是不信,他转怒为笑。“很好,你还是第一个怀疑我能力的女人,我就让你瞧瞧我的本领究竟有多高?”开玩笑!若他没有几项绝招,皇上又不是傻子,因何不择手段也要留下他为朝廷效力? “谁说我怀疑了?没有啊!”她轻耸肩。“我相信这宅于是你设计的。”男人的自尊心向来不容女人挑衅,她很清楚,所以不愿意在这方面与他多做计较。 “没有?”他嗤笑,右手霸道地攫住她的下巴。“别的事我不敢说,但论看人的眼光我若称第二,还没人敢来挑战第一,不然……”他的唇隔着黑巾准确吻住她蒙在黑布下的樱唇。“你以为我无缘无故对你展示宅邸的地形图干吗?” 她一时仓皇得无法言语。他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吻她?虽然……中间隔了两层布巾,她品尝不到他的味道,但他的温度却毫无保留自布巾传抵她心坎,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处因家破人亡而深掩的柔软,让她视死如归的坚硬心防起了裂缝。 方悠然抿唇一笑,像玩弄猎物的猎人般,将她整个抱进怀里,亲着她、抚着她,同时细细为她解释方府的地形位置。 其实早在她入府那一刻,他两只眼、一颗脑袋就没休息过地观察、分析她;她是一身的谜团,但他也非笨蛋,多相处一些时候,自然能理解她的想法、言行,这并不难,不是吗? 霍青莲则彻底被他吓住了,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掌握中,那么……他也晓得她背后“黑风寨”的存在了吗? 果真如此……不行,她得想个办法偷偷给霍大送封信,要他先回寨子,从长计议才行,方府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地方,万一偷鸡不着蚀把米,没准连累了众多兄弟。 或许她自己也该放弃这迂回的办法,直接杀进于书令府,解决掉那毁家仇人才是;虽然成功机率不高,但起码不连累他人,有个不幸,也只死她一人,而她……早十年前就不想活了,就算现在死了,她也不觉得可惜。 夜露渐深,他两人虽状似亲匿,实则各怀心思。一狼一狐,彼此较劲,至于鹿死谁手,只怕短时间内不能分出胜负。 “皇上驾到!”最后,李隆基还是忍不住观了个空档,微服出宫到方府探视方悠然。 一时间,方家鸡飞狗跳,为了迎接万岁爷,人人忙得焦头烂额。 而其中最不安的当属方悠然了。本以为装傻充楞就足以摆脱封侯拜相命运,却没想到皇上如此死心眼,不仅照样给他封了个“安南王”,还屡屡遣人探视慰问,现在更亲自登门求证了! 抱着脑袋,他在“擎天楼”里像只跳蚤似蹦上跳下的。这究竟是怎样一场孽缘,把他与皇上缠绕得如此紧实? 第10章 让他连想清静一下都不成!唉——“恭迎皇上!”前头,方自在的声音拔尖地响入云霄。他是故意的,旨在提醒方悠然——麻烦上门,自个儿保重吧! 方悠然沉叹了无数口长气,终于自“擎天楼”窗口翻出,落入花园里,随身在泥地中滚上一圈,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既然皇上硬不死心,非将他弄回朝廷不可,那他就演场好戏吓吓这万岁爷,不信他不泄气认命。 花园对面的西厢,霍青莲将方悠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好样的,这家伙又想使坏了,只是不晓得今晚的倒霉鬼会是谁?那个一大早就把方府吵得天翻地复的皇帝老爷吗? 进方府也有半月余,她渐渐了解当世朝中的一切;李隆基确实是个好皇帝,在他的领导下,曾中断过一段时间的唐朝国运,也大致恢复了太宗时期的升平与富裕。 但因为武后之乱方过不久,皇室政局尚未稳固,日前就曾发生皇家林苑内白虎袭君事件,听说是武后的余党所为,却被方悠然意外破坏了。事后皇上加紧扫除叛逆,而方悠然则受封为“安南王”。 综观目前政局,皇宫里最受宠的是皇上的贴身内侍高力士,以宦官之身而受封官职,他当属唐朝第一人;另外一位饱受皇恩、权倾半边天的就是方悠然了,他连痴呆了都能受封为王,并世袭爵位,可见皇上对他的荣宠实非一般。 至于她的毁家仇人于书令,据说现正关在天牢里等候发落,因为他误伤了皇上的爱卿方悠然;皇上遂下令,若大夫诊治确定方悠然无法恢复原状,但斩了于书令给他报仇。 这该是个好消息,可惜霍青莲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于书令理应死在她手下才对,岂能由别人代劳?她一定要想办法亲手杀了他,以慰亡父母在天之灵。 为此,她也探问过方悠然装傻充楞的原因,给他吃足了豆腐,才得到他想藉机摆脱麻烦、辞官的答案。 那家伙竞以为装傻就能辞官?大笨蛋!皇上这般地宠信他,为了他,连三品书令都能说斩就斩,哪这么容易放手任他高飞?没脑子! 一只手撑住下巴,她从窗口瞥视方悠然在皇上面前唱歌跳舞扮足了傻子,而皇帝老爷……天哪!他痛楚的表情就像死了亲爹。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这对君臣是不是……有什么关系?那般地暖昧!霍青莲搓搓两臂的鸡皮疙瘩,衣衫下,几点红晕乍隐乍现。 她瞧见了,拉好衣袖,一点火花窜上秋眼。全是方悠然那痞子的杰作,老爱有事没事轻薄她,对她又亲、又搂、又抱的,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印记。真不晓得他把她当成什么了?不但如此,还派人监视她,不准她任意离府,害她想去给霍大报个信、通知他们放弃劫掠方府都不成……“咦?”思绪走到一半突然拐了个大弯。“皇上来访,整个方府乱七八糟岂非最佳的外出机会?” 当下,霍青莲转回房换了件较轻便的外出衣,尽量放轻脚步,不引入注意地出了西厢。 花园里,正在皇上面前扮呆子的方悠然,早在西厢房门一开就盯上了霍青莲。他会选择在西厢对面的花园演戏也是想兼顾她,就晓得那只母狐狸狡猾,哪可能放弃这混水好摸鱼的机会?果不其然,她一下子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姊姊——”甩开拉住他不放的皇上,方悠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正巧拦住刚溜出回廊的霍青莲。 霍青莲脸上惊讶一闪而逝,熊熊火光窜上双瞳,却迎进了他戏谑的眼珠子。她敢发誓,这家伙是故意的。好!既然他这么过分就休怪她手下不留情,非让他在皇上面前栽个大跟头不可! “姊姊、姊姊、姊姊……”方悠然嘻皮笑脸紧巴住她不放。 另一头,皇帝老爷乍见陌生姑娘,询问的眼神望向随侍在侧的方自在。“那位姑娘是?” “回禀万岁,霍姑娘是家兄的未婚妻,如今哲居府内以便就近照顾家兄。”方自在躬身答道。 “方卿订亲了?”皇上微愕。怎没听人说过? “是的。”内情太复杂,方自在也不晓得该如何向皇上解释,只得一律承认了事。 “是哪家名门望族的千金?”瞧方悠然对她亲亲密密的样子,皇上莫名地有些不快。 “霍姑娘非出身官家、贵族,只是一介民女,家居九连山。”这是方自在目前惟一知道的。 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个平民女子也妄想匹配他的爱卿?这事儿大大地不妥!他脸上微露不悦,迈步逼近方悠然与霍青莲。 霍青莲一见皇上走近,忙摆脱方悠然的纠缠,下跪行礼。“民女霍青莲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上随意一挥手,注意力只放在方悠然身上。瞧他狼狈肮脏的样子,原是这般好风采的年轻人,却被一枝该死的箭害成这样,这全该怪那可恶的于书令,无缘无故伤了他的爱卿,斩他一百遍都消不了他心头的怒火! 霍青莲看看皇上、又瞄瞄一肚子坏水的方悠然,一点主意在心中成形。 “悠然弟弟,还不跪下磕头、拜见皇上。” 方悠然大眼眨了眨,还没想到该怎么反应,皇上已不悦地开口:“悠然身子不舒服,不必行礼了。” “皇上。”霍青莲欠了欠身子。“民女知道皇上是仁德的明君,凡事以民为重,不计较那么多;但民女这么做全是为了悠然好,大夫说啦,他现在的情况就像暂时性的返老还童,行为退回到五、六岁的孩童期,这病是少见,但并非不可救,只要严格训练他,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恢复原状。” “真的?方卿还有恢复的一天?”皇上沉痛的眼底出现了光彩。“那方才怎么没人跟联说。” 霍青莲低垂着头。“启禀皇上,大夫只说有机会恢复,也没能肯定日子,所以……”意思点明了,不是不说,是不敢乱说。“不过有一点,大夫很肯定地告诉我们了,训练越严格,悠然恢复的机会越高。” 闻言,方悠然头皮一阵阵发麻。这小母狐狸,竟选这时机扯他后腿,真真该打一百下屁股! “那该如何训练他?”虽然对霍青莲的第一印象本太好,但只要她有本事让方悠然恢复原状,他可以收起成见、不敌视她。 “从日常生活下手,举凡吃饭、睡觉、读书、写字、骑马、射箭,以致洒扫、应对进退都在训练范围内。” “这么多!”皇上真舍不得方悠然受如此多的苦。 “皇上,这全是为了悠然好,长痛不如短痛啊!”霍青莲拼命煽动皇上,总之就是要教方悠然吃足苦头。 也对,长痛不如短痛。皇上一咬牙。“好吧!联准你所奏,训练方卿任务就交由你负责了。” “民女领命,谢皇上!”好乐啊!快飞上天了。霍青莲这辈子就属今天最开心,能够整倒方悠然。 方悠然在心底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着:你别太过分,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霍青莲浓淡有致的黛眉挑了两下,回应出:有本事你咬我啊!这是教训你,女人不是好欺负的,你休想将我耍着玩! “皇上,那民女就先教导悠然晋见万岁的礼仪啰!” “随你做吧!”只要能让方悠然恢复,皇上什么都会答应。 “悠然弟弟,”她笑得像条吐着红信的蛇。“这位爷儿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万岁爷,所以你看见他的时候应该跪下去磕头,高呼万岁,懂吗?” 方悠然暗把银牙咬了咬。他会听她话才有鬼咧!脚步往后一转,他正想溜,想不到霍青莲动作比他还快,一个箭步就挡在他前头。 “悠然弟弟又不听话了,要处罚哦!” 方悠然扁扁嘴。好啊!要玩大家一起来玩。 “悠然要尿尿,好急、好急,呜……快尿出来了。” “不行,你不给皇上下跪磕头就不准去。” “等一下,霍姑娘,这样不太好吧?”皇上还是对方悠然狠不下心。 “启奏圣上,控制内急也是大人该学的一道课题,否则将来上殿的时候,他突然吵着要上茅厕;这可该如何是好?”今朝,霍青莲是不择手段也非整倒方悠然不可。 “这……好吧!”衡量她说的有理,皇上只好叫自己收起过多的同情心。 有了皇上的应允,霍青莲自然拿起鸡毛当令箭。“好了,悠然弟弟,别耍脾气,快磕头行礼啊!” 他会听她的话才有鬼!方悠然很有个性的把头一撇。“不……”一句话还没说完,膝盖就中了暗算,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方卿!”皇上比任何人都不舍,伸手就想扶起方悠然。 “皇上!”霍青莲赶紧阻止他。“长痛不如短痛啊!” “可是……”拿石头丢他的膝盖让他跪下太残忍了?皇上担心地说道:“你这样做会伤到他的。” 方悠然在心底为皇上加油。对,再多说几句,千万别教那只女狐再欺负我! 可惜霍青莲太精明了,根本不遂方悠然的心愿。 ”皇上,越严格的训练才能越快让他恢复原状啊!”短短两句话又改变了皇上的心意。 “那……”是不舍,但为了日后方悠然的健康,皇上也只有忍了。朕不说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啊?”霎时,方悠然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不会吧?堂堂的万岁爷这么快就认输了。 “谢谢皇上。”霍青莲抿抿唇,一脸的不怀好意。“悠然弟弟,乖乖磕头行礼才不会吃苦喔!” 方悠然衡量一下眼前情势,对他大大不利,好吧! 第11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下他咬牙认了,以后再找机会整回霍青莲。 “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乖乖地磕头,并高呼万岁。 皇上满意地频颔首,好像方悠然会磕几个头就多了不起似的。 可惜霍青莲并不这么想。今朝是要整死方悠然的,这么简单放过他,以后她还要不要混啊? “悠然弟弟,你的动作不正确喔!参见皇上是得磕响头的,我听不到那响声儿。” “啊!”方悠然恨恨瞪了她一眼。走着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机会回整她,不过这回,算他栽了!叩叩叩……他弯腰磕起响头。 “够了、够了,别再磕啦!”还是皇上心软,在方悠然把额头磕出血前,将他扶了起来。 方悠然起身后,脚步有些踉跄,没办法,磕太多头了,脑袋磕得有些晕。 但霍青莲却还不放过他。“悠然弟弟,皇上对你这么好,你还不快谢谢皇上?” 为了不想被整得太惨,方悠然决定暂时做个识时务的俊杰,听话地对皇上又拜又求。“谢谢皇上、谢谢皇上……”“很好、很好。”皇上好感动。原来他的爱卿不是真完蛋啦!严格训练,假以时日还是会复原的。 “还有呢?”霍青莲拉起他的手。“对于客人,主人是该执礼相待的,皇上今天特意采探视你,你的礼貌呢?还不快去搬张椅子来给皇上坐?要搬大厅上那张主椅喔!” 如果眼神能杀人,方悠然此刻非用眼神杀她个百儿八十遍不可。搬大厅上那张主椅只她说得简单,那张纯大理石精雕细琢而成的大椅重达百斤耶!岂是她说搬就能搬? “悠然弟弟,你想受处罚吗?”霍青莲可不在乎他搬不搬椅子,反正整他的方法多得是。 他嘲起嘴,撒赖地坐下去,这回说什么也不受整了。 霍青莲伸手招来一名丫环,在她耳边低语片刻,就见那丫环快步离开,不多时,再出现手上拿了两样东西,一只不知装了什么玩意儿的杯子,和……一支板子。 “手伸出来。” 不会吧?方悠然的下巴差点掉到天边去。她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手心?他三岁之后就没让人打过了耶! “不听话要打屁股哦!”霍青莲一派计谋得逞的奸诈相。 这是他要说的话吧!他才想打她屁股咧!方悠然气红了脸,但皇上就在跟前,又发作不得。 “唉!悠然弟弟,你……真不听话。”霍青莲还装出一副痛心的表情。“算了,打你,姊姊也不忍心,那你自己选,要喝这杯惩罚果汁,还是打手心。” 想了想,打手心太丢脸了,就算方悠然生性豁达,也受不了这等事,最后只得选择喝惩罚果汁。他想她也不敢在众人面前下毒谋害他,顶多弄点苦药给他吃,男子汉大丈夫,咬牙忍一下就过去了。 “悠然弟弟考虑好了没?”霍青莲贼笑兮兮的。 方悠然扁着嘴。“悠然讨厌痛。” “好,那喝惩罚果汁啰!”霍青莲自丫环手中接过杯子递给他,笑得好开心的样子。 方悠然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他似乎选错了,或许该选打手心才对,但……花园里人人一双眼,就算瞧他出丑,唉!在这么多人面前挨打……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他丢光了!他猛一咬牙。喝就喝吧!杯子里的红色汁液顺着喉咙滑进肚里。 “哇——”无比凄惨的声音响透半边天。方悠然跳起来,两片薄唇又红又肿,那只该死的母狐狸竟弄辣椒汁给他喝!哦,老天!好辣好辣,他的嘴巴、肚子像着火似的,受不了了。 方悠然捂着嘴,顾虑到皇上就在跟前,马脚泄漏不得,便硬逼眼眶滑下两滴英雄泪。“悠然讨厌、讨厌……”又哭又闹的,他转身跑了个无影无踪;再不走,非教霍青莲给整死不可。 “悠然弟弟!”霍青莲假装紧张万分,追在他身后离去。做戏得做全套嘛!总不能教皇上对她起了疑心,是不?至于她真正的目的是不是追回方悠然,那可没人管得着了。 几个纵掠,她趁乱出了方府,得去跟霍大通风报信才行,免得他呆呆地带了满寨子的兄弟来劫方府,却误中机关,那可不大好。 这一厢,她自以为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霍青莲前脚才出方府大门,那不甘心无故被整的方悠然后脚就贴上去了。以德报怨他可不懂,只晓得有仇不报枉为人,方才那些账,他非找她要回来不可。 第五章 长生客栈里,霍大皱着眉头听完霍青莲说的话。 “你是说要我们放弃抢劫方府的计划?” 霍青莲慨然一颔首。“没错,我深入观察过了,那地方不是我们抢得动的,为了不教兄弟们白白送死,最好打消这念头。” “可是我们已经计划那么久了!”起初霍大也觉得要与官家作对太危险,但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后,总听人家说方家如何如何地富可敌国;方府里雕樑画栋、遍地黄金……听得他贪心大起,早忘了「危险」二字如何写。 “大哥。”霍青莲也发觉霍大的改变,奢华的京城生活似乎让这山中的莽汉忘了自己有几两重。“有钱也得有命享才行,命都没了,抢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但太可惜了啊!方府那么有钱。”最重要的是,兄弟们早被他暗中叫来,大家在见识过京城的富裕生活后,谁也不愿再回去窝在九连山上那块鸟不拉屎、乌龟不上岸的鬼地方。 “方府是有钱没错,但据我观察得知,它里头的机关、守卫直可媲美皇宫大内。请问大哥,咱们寨子里有多少位真正武艺高强到足以与大内高手相较的?而又有几人懂得破解机关和阵式?” “但你明明说可以拿到方府地形图的,有了图,还怕破不了机关阵式?”霍大瞧着她,忽然忆起那位年少英俊的“安南王”方悠然;莫非青莲对他动了心,所以……不无可能,姑娘家总是靠不祝“问题是这方府的机关佈置複杂到连我都看不懂啊!”本来一直觉得方悠然太自大的,但一深入研究由他亲自设计、建造的方府,才知他并未夸张;即便他将方府地形图送到她面前,并亲自为她讲解,她也只能明白八成。这就是天才跟凡人之间的差异,现实到令人心痛。 这下子霍大对她的疑虑更深了。在他短小而浅薄的观念里,饱读诗书、学贯古今的霍青莲已算是天下第一人,所以“黑风寨”里人人都听她的话,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比她更厉害? “难道要我白走这一遭?”就算他肯,兄弟们也未必肯! “再另寻目标吧!”富裕的京城里应该有不少对象可以劫掠,没必要拿命去危险的方府里虚掷。 “京城里谁能比方府更有钱?” “更有钱当然是不可能,不过富裕者可不少,比如说于书令府,现下于书令被关入大牢,府里缺乏主子,守卫不可能太严谨,是个劫掠的好目标。” 这下子霍大终於肯定霍青莲怀有私心。人人都知道她与于书令深仇不共戴天,她会选择于书令府当抢劫目标并不奇怪,但她极力保护方府就显特异了。除非她只想利用“黑风寨”里的兄弟为她报仇,并未真正考虑到寨中兄弟们的未来。 亏她平常说得好听,说什么要带兄弟们摆脱朝不保夕的刀口舔血生活,原来骨子里那么自私,想利用完他们就丢?想都别想! 霍大心中暗恼,却没表现出来。“这提议事关重大,我要飞鸽传书回寨里知会众兄弟一声,若大家都同意,我没意见。” “好,你顺便要他们暂时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过不久他们进京了,千万别在这节骨眼儿上闯出大祸才好。” “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霍大走出了房门,却不是去做飞鸽传书的事儿。所有兄弟都被他暗中叫来、改妆分散於京城各处了,还利用什么飞鸽?直接就近找几个心腹商量一下就好了。 可惜霍青莲并不清楚他的打算,她坐在客房里,静静地等着霍大办完事儿归来。 “你到底有什么东西要我看?”眼见前头的路越走越偏僻,霍青莲不由得心生疑窦,开口问了霍大。 今日,她利用皇上的到访,方府一片混乱之际,觑了个空档上“长生客栈”给霍大报讯,要寨里的兄弟放弃劫掠方府的计划,他也答应了,却突然说发现一样奇物想请她解答。 她想,难得能摆脱方悠然的监视出来一趟,下回要再外出不知得等到几时了,遂答应陪他来瞧一眼那令他挂心难忘的异物一眼。 谁晓得走了几个时辰,眼看金乌就要西落,再不回去,只怕方悠然要追来了,要是让他见到霍大,一定会立刻联想到“黑风寨”,届时……她不敢想,万一方悠然一个不愉快,下令毁了“黑风寨」”,那九连山上百条人命怕是一条也不保了。 “大哥!”她停下脚步,不回去不行了。方悠然非等闲人物,今晨见到皇上对他的千恩万宠,才发现原来得罪方悠然一人,等於与整个唐朝对抗,这后果太严重了,不能不小心;她自己不在乎生死,却绝不愿牵连上「黑风寨」里的兄弟。 “我已经出来太久,得回去了,你那奇怪的东西等下回我找到机会溜出来,再与你去看,再见。” “别这样嘛!妹子,再走一会儿就到了。”霍大指着前头。“真的,我不骗你,顶多再一刻钟的路程。” “一刻钟嘛……”她考虑着,今天方府闹了这么多事,也许不会如此快发现她的外出。 第12章 “那……好吧,顶多一刻钟喔!我真的不回去不行了。” “没问题,至多一刻钟……”你就等着下黄泉吧!霍大低下头,一抹狞笑挂在唇角。不是他狠心,霍青莲若不心生背叛,他万不会对她下手,大家在一起久了,岂会半点感情皆无?但她太自私,只顾着自己报仇,丝毫不顾念寨里百余名弟兄的生计。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无情了;人不为己天诛地减不是吗? “我说青莲妹妹啊!你真的要继续往前走吗?小心会走进地狱里喔!”调侃凉讽的声音恁般地熟悉。 霍青莲乍然回头。“是你!”方悠然,他是鬼吗?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比牛皮糖还黏,甩都甩不掉。 “可不就是你可爱的悠然弟弟,我!”他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还没忘记早上在皇上跟前她是如何整他的,那杯辣椒水的味道他终生难忘。 霍青莲快步挡在雷大前头。“大哥,你快走,这里有我应付。” “他不是那……”日前,在算命摊旁,霍大见过方悠然,而今方悠然居然喊青莲妹妹,他们关系果然不同!霍大心中恨意更甚,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忘却与寨中兄弟多年来的同甘共苦?他们待她不薄啊! “就是他!”霍青莲张起了一身的警戒网。“这傢伙不简单,不是你我对付得了的;你先走,我留下来殿后。” “青莲妹妹啊,你真是不识好人心耶!”方悠然跟踪她一整天了,她的事他全知道,连同霍大的异心他都一清二楚。“你要够聪明就快离开你身后那只大黑熊!” “办不到!”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结拜义兄遭人杀害?“有我在这浬,你休想对他不利。” “居心叵测的人不是我,是他吧!”方悠然亲眼看见了,霍大让他那群耗子手下在前方五里坡钻了洞,埋藏不少火药,欲一举炸死霍青莲,她要再往前走个一刻钟,保证被炸得屍骨无存。 “你……你胡说些什么?”霍大暗惊。他的行动一直很小心啊!连素有“女诸葛”之称的霍青莲都没发现,怎么方悠然会知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方悠然浓眉斜挑,笑得好不奸邪。 霍青莲心下一栗。不会吧?霍大会想谋害她?他们是结拜兄妹啊! “大哥,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对付他啊!我不放心。”霍大一脸义薄云天的样子。 闻言,霍青莲抿紧的樱唇微松,绽出一朵欣慰的笑花。放眼天下,已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她,“黑风寨”里的弟兄可以说是她仅剩的依靠了,不敢想像万一失去他们,日后的日子会是一番怎样孤独悽惨的光景,她一定活不下去,所以想尽办法也要保全他们。 “哦!”讥讽的哼声喷出方悠然鼻端。“原来你不走是因为不放心啊!但……你是不放心她的安危呢?还是不放心五里坡上无用武之地的火药?” 霍大脸色急变,原本草莽味儿十足却不脱义气的双眼,一下子被杀意给填满。 霍青莲回眸一望,却在一瞬间僵成木头,任凭霍大一双铁掌击中自己的背心。娇小的身影顿如草屑,飞坠在泥地上,点点鲜血染红了黄土。 “青莲──”方悠然怎么也没想到向来狡猾如狐狸的她,会在这生死关头上突然变笨;还以为点破霍大的居心,让她有所警戒,以她的能耐,即便无法抗敌,自保也是绰绰有余,谁知她却是呆呆地站着让人家打?!拜託,她的狐狸脑变猪脑了吗?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霍大见一击没能打死霍青莲,心下惊恐万分,先不说她一身不逊於他的武艺,她那颗鬼脑袋随便出个主意都够夷平一座“黑风寨”,这样大的祸根岂能再留? 他狠心地上前一步,想了结她。 “你敢!”不给霍大第二次伤害她的机会,方悠然身如电闪、肉掌如刀,翻涌着劲风,俐落地攻向霍大。 霍大没料到这外表斯文如书生的男人竟有一身好武艺,而且比他不知高出多少倍,挡不了三招就被击中三拳、两腿,口吐鲜血,狼狈而逃。 深明穷寇莫追的道理,方悠然对於霍大的逃窜视若无睹,全副注意力只放在霍青莲身上。 “你怎么样?”他扶起她,轻拭她唇边骇人的鲜血。 “为什么?”她瞪大了哀伤欲绝的眼,痛的不是身上的伤,而是一颗饱经磨难、又惨遭背叛的心。 和霍大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他们已经相识十年了,别说义结金兰,情谊深厚,就算毫无干系、互不往来的两个人,日夜相处、吃住都在一块儿,总有点儿感情吧?可他却莫名其妙地要杀她? 为什么?她不懂!就像她不明白十年前父亲最信任的书记为何要出卖父亲、害他们一家八十余口一夜灭绝的道理是一样的。 难道她们家的人都注定得不到真实无伪的感情,注定得被出卖? “我不甘心!”呕着血,她惨白如纸的娇颜首次挣脱死亡的枷笼,愤恨地想向世间求取一丝公道。 “青莲,你别再说话了,省点儿力气我带你回府养伤。”擦拭着她唇边越来越多的鲜血,方悠然只担心她的伤势。 “我不回去!”挣开他的手,她颤巍巍地起身。“我要一个答案,我要知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入“黑风寨”十年,她做过一件对不起寨子的事吗?没有!除了父仇之外,她心上悬悬念念的只有那帮兄弟,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只记着他们啊!但却换来这样的下场,教她如何心服? “青莲,别呕气,你伤得不轻啊!”她向来聪明又狡猾,怎么今天这样死脑筋、不晓得转弯?方悠然真是给她急死了。“你要答案,等你伤好后我陪你来找,今天先回去好不?” “要不到答案,我宁可当下死了。”一个人不可能单为一桩仇恨活着。父仇或许是让她坚强的原因,但让她在最痛苦时,也舍不得抛下一切撒手归去的却是“黑风寨”里的那帮兄弟。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抢劫杀人、无恶不作的坏蛋,但在她落难九连山、奄奄一息的时候,却是他们救了她,还掩护她躲过官兵的追击,抚养她成人、教她武功、让她储备够报仇的力量……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恩、都是情,她无一刻或忘,牢牢记在心田,日日想着报答,怎么会……最大的恩人反变成最大的仇人?是她做错了什么?她要得到答案,死也要得到答案! 方悠然也不是古板不知变通的人,相反地,论贼邪,天下间他称第二,还没人敢抢那第一,看出霍青莲是铁下心了,他只得沉叹口气,认栽了。 “好,你要知道答案我就带你去找,不过你得先把这颗丹药吃下去。”他自怀中掏出一粒金黄色指头大的药丸喂到她的嘴边。 药丸在她鼻间散发着甘美的清香,不难想像那是一颗如何珍贵的续命丹,但她不想吃。霍青莲倨傲地撇开头。早就活腻了,还续什么命? “你是想活着知道答案呢?还是想死后由我上你坟前向你报告?”他深谙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 霍青莲愤怒的眼一瞪,却也明白他的话尽管难听,但句句真实。於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下丹药。 方悠然扶着她坐下,双手抵住她背心要穴,为她运功催化药性。 一炷香后,她惨白的娇颜终於恢复了一点儿血色。 方悠然正想着再过盏茶时间,她受的伤大概就能复原三成了,孰料几只不开眼的耗子却挑中这时候来搅局,他不得不先点住霍青莲的穴道,让她妄动不得,再起身面对敌人。 “又是你。”真没想到骚扰源会是去而复返的霍大。 霍青莲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但她的双眼功能依然存在,一下子就认出了前来狙击她的汉子俱是“黑风寨”之人。 “为什么?”心痛一如当年亲眼见到家中遭屠杀时一样,这才明白,她早当“黑风寨”是另一个家;然而,这个家却背弃她了! “‘黑风寨’”寨规第一条,背叛者死!一名大汉狠狠瞪着她。 这样一双满是杀意的眼,哪还留有半点昔日情份?霍青莲一颗心几欲碎裂。 “我什么时候背叛‘黑风寨’了?” 霍大捣着被方悠然打伤的胸口,恨恨说道:“你敢说你没有背叛?上京城时咱们说好的,找一只最大的肥羊干下最后一票就洗手归隐,结果呢?你姘上这个男人后就把寨子里的兄弟全给忘了,竟阻止我们洗劫方府,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哦!”方悠然笑瞇了眼、觑着她。“原来,这就是你夜夜探视方府的原因啊!”啧!何必麻烦?跟他说一声,他将地形图、机关图就双手奉上了嘛!早想找些强盗来试试自己的建筑、佈阵能力,“黑风寨”这些傢伙若想当试验品,他绝对欢迎,只消打声招呼,他立刻开中门迎接。 懒得理方悠然发神经,霍青莲一心只想洗脱这莫须有的罪名。 “我不是背叛。方悠然的身手你见识过了,他武功如何你心里清楚,而方府里还有一大群身手了得的侍卫和变幻莫测的机关、阵图;我不让你们去,是怕你们有命进、没命出啊!” “笑话,你当‘黑风寨’的人都是纸紮的吗?咱们可也是横行江湖二十载,区区几名侍卫算什么?何况还有你在里头做内应,你只要觑准机会助咱们一把,金银财宝还不一筐筐进袋来?”说到钱,霍大两眼都发光了。 难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当前,什么感情都是假的! 第13章 霍青莲痛心地望着一干早换了心肝的兄弟。“好,就算真让你们劫成功了!你们可知他是谁? 当今的安南王爷,最受皇上宠信的臣子,方府遭劫,皇上会不追究吗?届时,官兵齐集、数万兵马包围,试问‘黑风寨’的各位,你们想逃到哪儿去?” “这是我们的事,就不劳你多费心了。”在见识过京城的富裕后,谁还想过回山上的苦日子?如今在“黑风寨”众人眼中,除了钱再无其他了。 霍青莲终於绝望,她,一个与众兄弟日夜相处十年的妹子,在与金银财宝相比下,如此轻易地就被舍弃了。 当年,那位姓于的书记是否也是因为这原因而出卖父亲?财帛动人心! 她呆呆地坐着,心头轮转过自幼至长的一切;她这一生可以说一点儿价值都没有,无亲无戚、无朋无友,除了仇恨,她一无所有。 另一边,“黑风寨”众人已忍耐不住,与方悠然大打出手。 眼见鲜血又自飞扬满天,霍青莲的心正在一点一滴死去。她不知道她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报仇吗?多悲哀又无趣的人生! 脑海里突然浮现昔日张铁嘴一番警语,她没剩多少日子可活了,指的是不是今天这一劫?她会死在最亲密的夥伴手中? 那敢情好,如此毫无乐趣的人生她早厌极了,不如就让他们杀吧! 上天彷彿听到了她的愿望,一柄亮晃晃的大刀兜头朝她劈了下来。 她瞪大眼,不言亦不语,专心等待着死亡。 这一厢,方悠然正击退纠缠不清的霍大,偶一回头,心脏差点麻痺.那个笨女人,就算不能动,也可以叫啊!只要她出个声,任凭情况如何紧急,他都会想办法救她的,没想到她却眼睁睁看着刀子落下,哼都不哼一声。 “青莲!”好快!他身形化成一枝利箭,闪过两波攻击冲过去,一把拖住霍青莲的后衣领,将她拉退一尺远,堪堪避过刀锋的攻击。 但使刀的汉子并不放弃,一击不成、再下一击,大刀回旋一圈,又自劈向霍青莲。同时,另一名大汉手中的长剑也攻向方悠然。 既要护住霍青莲,又得闪避一刀一剑的攻击,方悠然腹背受敌,情况危急。 “你走吧!他们要的是我,没必要拖你下水。”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们又老是像冤家一样,斗个不停,霍青莲依然不忍心连累他。 “什么话?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终生伴侣,他们居然想杀你,我怎么可以不管!”方悠然大吼。 霍青莲脸上闪过一抹晕红。“你在胡说些什么?谁是你的终生伴侣?”虽然心里对他的评价不坏,但她已是余生无几的人,再也不想涉足那些无用、只会伤人心的感情事儿。 “你不会以为整完我后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去吧?”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找到一个可以跟他相抗衡的女人,他哪会这么轻易就放手? “你——”她不知道怎么说,这傢伙,为了整回她,连命都不要了。 “女人,如果你舍不得我死,就振作一点儿,别像根木头,刀来了连叫都不会叫一声。”他再厉害也救不了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啊! 她摇头苦笑。舍不得他死吗?也许!毕竟他是无辜受累者,她心中总有不忍,但要她出声警告……太可笑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又要出声去警告谁呢? “你们两人果然有暧昧!”霍大咬牙恨道,手中的板斧更是劈得虎虎生风。 看着结拜大哥为了钱财执意杀她的丑样,只有越瞧越心痛,霍青莲索性闭上眼,不闻也不问了。一切只交由上天去裁决,若天命注定今朝她得死在这里,那就死吧!反正她无所谓。 刀声剑击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看不到决斗的人,所有的杀伐便成了一种冰冷,缓缓地渗入人心,将人的骨血一块儿冻结成冰。 她等着,等着刀落身体的那一刻,下黄泉与久别的爹娘重逢。 “呃!”一股巨痛突然在胸前漾开。终於还是有人杀了她!霍青莲唇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她倒要瞧位成全她的“恩人”是谁? 豁然睁开眼,方悠然痛楚、苍白的脸映入眼帘。是他杀了她吗?不可能吧?错愕的眼往下移,她看见了一柄剑,穿过他的身子刺中她。所以她只感觉到痛,却还没死,因为他当了她的盾牌。 “你……”该怎么说?她说不自,相处十年的兄弟要杀她,而那被她计划劫掠的人却救了她,用他的身子、他的血、他的命……“呃!幸好及时避开了要害。”方悠然唇边流下一道血痕,漆黑的眸还是不减戏谑。 她咬牙推开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胸前这道伤根本称不上伤,只不过被剑尖轻轻点了一下,渗出来的血还染不红前襟呢!他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伤害。 浓眉一耸,方悠然狠下心肠拔出身上的利剑,鲜血迸出,就像个刚从血池中复生的红色魔鬼。 霍大不停往后退,他临时召来的十来名弟兄全教方悠然给杀了,只剩他一人。老天,姓方的到底是什么煞星?这么厉害,一剑穿身还不死? 方悠然手中举着血淋淋的剑逼向霍大,幸亏偷袭者瞄准的是霍青莲的心脏,他比她高了近一个头,因此以身挡剑之下,被刺伤的是他的腹部,而非胸前要害。 “不要,别杀我,不要……”霍大吓坏了,连起手反抗都忘了,只是一迳儿地往后退。 “你刚刚怎么没想到别杀她呢?”某些时候方悠然是残忍的;他只有一条命、一个身子,顾不了天下人,所以他只管顾好最重要的,而眼下,霍青莲是他最看重的,“黑风寨”的人想杀她就该死。 “不要,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饶……啊!”伴随着悽惨的哀号,霍大愕然望着胸前突然多出来的一柄利剑。 方悠然冷眼看着他倒下,估量他是活不了了,便懒得再理,迟缓的脚步迈向霍青莲。 霍青莲面无表情望着满地死屍,他们曾是她最亲密的夥伴,却在方才变成了最可怕的敌人,然后,转瞬间,又全部死绝了。 这便是人生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方悠然颠颠踬踬地走过来,解了霍青莲的穴道。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可以跟我走了吗?” 她摇摇头,走向霍大,他瞪大眼,还存着一口气。“为了钱而得到这样的下场,真的值得吗?” 霍大嘴巴张张合合,吐出来的话语细如蚊纳。“救……救我……我不想……死……呃……”霍青莲无言望着他好一会儿。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却活了下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场玩笑? 蹲下身子,她伸手抚上了霍大死不瞑目的眼。“你真傻,大哥。”为了钱而赔上一条命不值得的,如果他肯听她的话,她为“黑风寨”规划下的宏大未来,会让他们享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的,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另一边,出力过多又血流不止的方悠然终於挡不住,砰然倒下。 霍青莲听到异响,才注意到他的情况。 迈着踉跄又不稳的脚步,她奔到他身旁,扶起他。“方悠然!”他也是个笨蛋,居然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不想我死的话,就快送我回府。”都快断气了,他促狭的语气依然未改。 她伸手点了他胸前几大穴,先帮他止了血,再撑起他一步步迈向归途。 她走了好半晌,他无聊得快昏倒。“你怎么都不说话?”他现在需要一点点声音来提振精神,不然真要死了。 她睇他一眼。“你想早点儿死,就尽管浪费力气吧!” “就是不想死才要你说些话来解闷啊!”他有气无力地调笑道。 “真奇怪,刚才那一剑怎么没砍了你的嘴巴呢?”有点儿可惜,她想。 “因为那些人都是笨蛋。”他嗤了一声。“女强盗,可以说说你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你既晓得我是‘女强盗’,还会不清楚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受伤的是身体,可不是脑子,请别怀疑我的聪明才智好吗?看你的言行就知道你出身不凡,没有几代的殷实涵养,定教养不出像你这样才貌兼备的女子的,你和那群强盗之间八成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谓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既是无法对人言,你还问?显然你的脑子也伤了。” “呃……”他深喘口气,伤口真是疼得厉害。“秘密是不可以告诉别人,但我不同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有权利知道。” 她冷笑。“很可惜你是表错情了,我根本不想让你救,所以你这救命之恩我是不会感激的。”肯陪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已是极限,若非看在他……瞥眼瞄见他一身的血,霍青莲禁不住撇开头,不忍再瞧。心揪紧,为了某种莫名的痛楚;他不该救她的,尤其还以身相救,她根本不想活啊! 方悠然轻轻地扬起了唇角。“我知道你是故意寻死,但我不会许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你死——”他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终於昏迷。 她身子如遭电击。他是什么意思?不准她死?他以为他管得了吗?笨蛋!她只要在这时把手一松,放他在这杳无人烟的野地过上一夜,他就没命再来管她了。 心中打好的主意,可惜身体不允,她的双手像是自有主张似地将他搀得更紧,脚下不停加快,只想尽速送他回方府让大夫诊治。 够了,诚实点儿,她并不想要他死,相反的,她急切地渴望救活他;这是什么感觉? 第14章 !如此激烈、心痛,又不可理喻。 她不懂,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直到进入方府,两人的惨状引起全府人的惊怪,整座方府为他们而震动。 瞧见方自在,她终於虚脱地倒下,临昏迷前只记得将方悠然妥当地交给他。 “救他,请你一定要救活他……”她不要方悠然死,绝对不要——第六章床榻上,那张原本意气飞扬的俊脸惨白虚弱地沉寂着。霍青莲无力的眼望着方悠然,空荡荡的胸膛里有一点什么东西在骚动,视线往下移,定在他鲜血斑斑的腹部上──方悠然就在那个地方,曾经有一支剑穿透他,点中了她的心窝。 “唔!”黛眉深锁,她摀着胸膛,软软地瘫倒在他床畔。 为什么?她明明没有心了,却会感觉到痛,而且是巨疼,疼得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床上原本昏迷中的方悠然,被阵阵淒切的声音唤回了神智,他挣扎着张开眼皮,一入眼就是忧心得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霍青莲。 “怎么哭了?”他伤得太重了,无力抬手为她拭泪,不过,勉强牵起一抹慰人心怀的笑倒还可以。 “我哭了吗?”没感觉啊!她愕然伸手抚上双颊,直到沾得满手湿,才发现自已真流泪了。 “你一定是太累了。”他还是笑,却虚弱、无力得教人心疼。 她呆愣着,不知如何回答?心是空的、脑袋也是空的,只知留着一双眼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不让他自视界里消失。 “过来啊!”他奋力地移动身子,空出一小块床榻。“一起睡吧!” 她不言不语呆望着那块床位,他的意思是要她跟他同榻而眠?为什么? 从她疑惑的眼里,他读出了她的心意。“傻瓜,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受伤了,急需休息,而这房里只有一张床,当然就一起睡啰!”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她顺从地爬上了床铺,躺在他身侧。 他费力地移动一只手臂,握住她的手。 他想干什么?霍青莲心头一震,错愕的眼圆圆地大睁着。 “明天见。”想不到他只是牵唇一笑,靠着她的身子,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再一次,她看着他的睡颜发呆,他的眼眶黑黑的、双颊白白的,虚弱的吐息在在提醒着旁人,他伤重未癒的事实。 那一剑应该是要杀她的吧!却被他给挡住了,用他的身体。 他怎能这么做?那是一柄剑啊!被刺中会很痛、会流血、会要人命的。 她不懂,真的不懂,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促使他行动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抑或他是对她有所求才那样做的? 她身上有值得他舍命相求的东西吗?好像没有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忍不住,她低声问道。 他鼻息咻咻,睡得深沉,她终是没能得到答案。 霍青莲纤指在他微凉的面庞来回梭巡两遍。“不管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等你清醒后,一定都会后悔的,因为我根本就一无所有。” 颤抖着身子,她螓首倚进他肩窝。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好舒服,多想永远拥有啊! 但那是不可能的,在她的生命里没有一件事是永远不变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用力抽出被他掌握住的手,她掀开锦被下了床,既然那方温暖不可能永远属於她,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 “我不想再品嚐一次失去的痛楚了。”空茫的眼改而被绝望与死寂所填满,霍青莲悄然退出了“擎天楼”,其间不只一次顿下脚步,渴望再躺回他身畔,握紧他的手。 但她终究是没有勇气再嚐一次失去的痛,迈着踉跄的脚步离去,她将自己深深锁进西厢房,落下来的锁困住了她的身,同时也紧紧绑死了她的心。 “霍姑娘,求求你开开门啊!”丫鬟小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着。 霍姑娘和大少爷一起受了伤,现在府里一团乱,大部分人都被派去守护、照顾大少爷了,她被分派来给霍青莲送药。 起先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呢!大少爷的搞怪与麻烦是众所皆知的,尤其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情绪就会特别激昂,总要把周围的人玩掉半条命才会开心。 至於三位可能的未来大少奶奶,雷姑娘听说有一堆怪癖,又吼声如雷,常把随侍丫鬟吓得半死;于姑娘成天红着一双眼儿,那泪啊,没有一天乾过,侍候她的人难免要受影响,也觉得难受。 霍姑娘本来是最正常的,爱玩爱笑,又不给人添麻烦,丫鬟们都钦佩她能够抵得住大少爷的胡搅蛮缠。谁想得到,一场祸事下来,霍姑娘整个人都变了,镇日里不吃不睡,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霍姑娘……”小翠啪一声跪了下去。“小跪给你磕头,拜託你开门吧!”她再这样下去,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呜呜呜……小翠不敢想,大少爷和二少爷会骂死她的。 房里依然无声无息,小翠在外头,磕完头,又举手擂门,把嗓子都给喊哑了,若非确定霍姑娘并未外出,她几乎要以为里头没人了。 “霍姑娘,请你开开门啊!”瘫在地上,小翠受不了了。“霍姑娘,你再不开门,奴婢要请二少爷过来了。” 不管是软求、还是硬逼,房里的霍青莲始终不吭半声。 小翠忽地心跳一窒,大眼圆瞪。“糟糕,难道霍姑娘出事了。”她砰一声放下药碗,匆匆忙忙跑去找方自在了。 隔壁房,于依人悄悄地探出头来。府里出了什么事,她一清二楚,连方悠然装疯卖傻她都知道,只是她胆子小,不敢出面应声,总是躲在一旁偷看。 她也发现方悠然和霍青莲间奇异的情愫流窜。他们两个该是一对吧?这对她想要接近方悠然、求他救爹爹真是大大的不利。 如果霍青莲就这么死了……不!这想法太卑鄙了。她天生胆小,使计进方府,已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又要适应陌生的地方,又担心被打入天牢的爹爹,身心两万俱损的情况下,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想放声大哭。 多赖霍青莲偶尔的关怀与慰问,她才能勉强支撑下来;如今霍青莲受伤了,她怎能不好好回报她一番? 注意到四周都没人了,她轻移莲步来到霍青莲的房门口。 “青莲姊姊……”怯怯的呼唤低如蚊蚋。 但房内的霍青莲却听见了,先前不管谁叫她,她都可以置若罔闻的,偏偏于依人那声几不可闻的低唤,却恍如一枝利箭般,不仅传进了她耳朵,更笔直地射进她心坎。 “青莲姊姊,你开开门好不好?”于依人抽泣着,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霍青莲无知无觉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打初见面开始,于依人的泪就有办法改变她的决定,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以后……恐怕也不会变吧! “青莲姊姊……呜……”压抑的啜泣传进房里。 霍青莲终於勉强撑起疲乏的身子,走过来打开房门。 当于依人瞧清霍青莲惨白泛青的脸色、纤瘦的比鸿毛还要脆弱的身子,两行清泪再如雨般纷然而下。 “哭什么呢?”对着于依人就好像瞧见自己那无缘的妹妹,霍青莲心怜地对她招了招手。“我又还没死!” “呜呜呜……”她一定没照镜子,她的脸色比死人还要可怕。于依人难过地扑进她怀里。“青莲姊姊,你吃药好不好?拜託你吃药……依人不要你出事啊!青莲姊姊……”霍青莲茫然的眼望着天空。她这是在关心她吗?为什么?她们非亲非故啊!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霍姑娘,你还是喝药吧!”不知何时,雷春花也来到了她们前。 于依人回身一望,乍见雷春花,吓得躲到霍青莲背后;她不是讨厌雷春花,也知道她并非坏人,但就是控制不住对不熟悉的人感到些微恐惧。 不过很奇怪,她就是不怕霍青莲,从一开始就觉得可以依靠青莲姊姊;在方府里,霍青莲大概是唯一让她敢於面对面正常谈话的人了。 霍青莲望着雷春花,在她眼里瞧见了诚恳。她也希望她活下去?而她不过是个外人,却不想她死,那为什么她所依赖的好兄弟却恨不得将她碎屍万段? “喝药吧!霍姑娘,大家都很担心你。”雷春花退开了身子。 霍青莲这才发现她身后站了一排围观的群众,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让人扛在担架上的方悠然了。 “你的情况看起来比我还糟。”方悠然的伤虽未完全恢复,但苍白的脸已浮现些微血色,证明他这几日好吃好睡,将身子养得很好。 不像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发了近两日的呆,把人都给发傻、发坏了。 方悠然把手一常“你们都回去吧!霍姑娘这里由我看着。” “大少爷!”随侍佣仆不赞同地应了句。 “怎么,现在我的命令不管用了?”方悠然沉斥了一声。 “不是的,大少爷,但你自己的身子都尚未痊癒,又要照看霍姑娘,恐怕……”“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死不了的,还不将我抬进霍姑娘房里?”方悠然决定打今儿个起,吃住都与霍青莲在一起。在他眼皮底下,不信她还能恶意虐待自己! “可是……” “这里我是主子,我说了算!”他吼了句,又呛咳起来。 佣仆不敢再惹他生气,只得遵令将担架往霍青莲房里抬。 “等一下。”霍青莲挡在房门口。“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无名无分,岂能同居一室?” “有本事你可以把我打出去啊!” 第15章 他挑眉笑睇着她。“不过很可惜,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恐怕只能任我宰割了。” “你……”怒火一上涌,她立觉头晕眼花、站不住脚。 “是吧?我就说嘛,你现在这副模样,别说赶我了,连只蚂蚁都踩不死。”方悠然视线往旁移,定在于依人脸上。“于姑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呀!”天性胆小的于依人本就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方悠然又突然问她话,硬是把她吓得跳起来,蒙着脸逃回自己的屋子里。 “什么啊?”方悠然无奈地摸摸自己的脸。“我伤的应该是腹部,不是脸吧?瞧她像见鬼似的,好像我长得多恐怖。” “你粗鄙不文,本来就面目可憎。”霍青莲不驯地瞪着他,怎么也不愿意跟他同住一屋。 “激将法对我没用的,青莲妹子!”好像挨骂是件多么舒服的事,方悠然开心地笑开了嘴。“你想赶我走,只有一个办法,把身子养好,用你那双拳头将我扫地出门。”他潇洒地一扬手。“来人啊!咱们进去。” “是!”不顾霍青莲的反对,两名侍从将方悠然扛进了她的房间里。 就这样注定了他们变相的同居生活。 霍青莲打定主意,只要方悠然在她屋里一天,她就绝不开口与他说一句话,以表无言的抗议。 倒是方悠然很能自得其乐,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就练功、练完功当然就拿霍青莲来取乐啰! “青莲妹子,我都不晓得你这么喜欢跟我住一起。”把玩着桌上将凉的药汁,他调笑着。“故意不喝药,好将我留……”不待他说完那篇疯言疯语,霍青莲下得床来,抢下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气喝光了药汁,再回到床上打坐调息,以期尽快恢复身子,将他赶出房门。 方悠然无辜地摸摸鼻子。瞧她那副深恶痛绝的表情,像恨死他似的,唉!殊不知他是用心良苦啊!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她秉赋虽聪明机灵,却因执又倔强,所以在处理某些与感情有关的事时,总容易钻进牛角尖里。这时候旁人若是逼迫、教训,反而会害了她,唯有适当的导引与宣泄,才能让她心中的闷气释出,并自己想通。 只不过温柔导引非他本性,激她宣泄倒还有可能;如果她能因为恼怒他,而兴起对抗之心,努力养好自己的伤,以期与他一决胜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大少爷。”门外传来霍青莲的贴身丫鬟小翠的唤声。 “进来。” 小翠端着餐盘走了进来。“用午膳了,大少爷,霍姑娘。” “放下吧!” “是!”小翠佈好了餐点,躬身退了出去。 方悠然举箸吃了半碗饭,见她依然坐在床上无声无息,爱嘲讽的嘴不自禁又痒了起来。 “啧!咱们府里的厨子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这一道道药膳,或补身,或益气……搭配得恰恰好,让伤者食用后,不仅得以满足口腹欲,又能相得益彰地调理伤口。下回得叫自在给大厨加点儿跟两才行,难得他这么用心啊!” 话落,就见床上玉琢也似的雕像缓缓动了动。霍青莲功行一周天,顺利圆满地收了功,下得床来,漠然端起碗筷,吃将起来。 感觉上,她似乎完全不将方悠然放在眼里,不管他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她都当他是透明的;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不仅在意他,根本是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 她的心本来已经死了,只剩一具行屍走肉留在人间等死。可自从他强搬进她房里后,她的意志又慢慢回来了,只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她努力养伤,发誓非将他赶出房门不可。 吃完了饭,她又回到床上运功调息,努力的程度可以说是生平仅见。 不过,也因为她如此不分昼夜的调息养伤,日前被“黑风寨”兄弟袭击所留下的伤,已约略好了八成。 再度功行一周天,她俐落地跳下床铺,走出户外,试着舞练一趟拳法,以测验自己的功力究竟恢复了几成,是否有把握赶走方悠然那讨厌鬼了? 方悠然好奇地打开窗户,探头窥视。见她练完一趟拳,不得不佩服她韧性惊人,短短三、五天,不仅伤势大好,功力还隐隐有往上提升的趋势;若能有个名师指点她,假以时日,她的成就定不在此限。 “啧啧啧!好一招……”霍青莲听他有意评论她的武功,忍不住收住了拳势,倒想听听他对她武功的评价。想不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字一句都要损人。 “那样的花拳绣腿,你想用来打蚊子吗?” 她俏脸胀得通红,愤怒的眼恨恨地瞪着他。 “不服气啊?”他撇撇嘴,又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狂妄貌。“唉!我也知道忠言逆耳,无奈我这人就是太诚实,永还学不会说谎;尤其对象的拳术又真的很糟,下盘不稳、出拳无力,每一跨步,总是不自觉地向右倾……这么多缺点,我怎能视而不见呢?” 霍青莲转过身子,直气得全身发抖。她的功夫哪有那么差?从前在“黑风寨”里的时候,她的武功好歹也列入前十名的;那可恶的臭痞子竟敢瞧不起她,再练一套腿法让他瞧瞧厉害! “笨蛋,你的马步是那样练的吗?”不知何时,方悠然已出了房门,坐在花台看她练功。每瞧见她武功上的破绽,他就拾起地上的石子扔向她错摆的肢体,以导正她的姿势。 霍青莲练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但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她硬是咬牙这么练下去。不知不觉中,许多过去她觉得窒碍难行的地方都被他点通了,一招一式使得越来越顺畅。 “哈!”沉声大喝一声,她劈下一掌,园里一株胳臂粗的树木竟应声而断。 她吓了一大跳,一时稳不住身子倒退了几步,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怪了!她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错愕的视线旁移,定在方悠然脸上,他正对她绽出一抹温柔似水的浅笑。她忍不住俏脸一红,尴尬地撇开头去。 气氛就这么暧昧地回旋、沉积着,时间缓缓流逝,不久后,不只她脸红了,连方悠然古铜色的面庞都浮现一抹几不可见的晕红。 花园里,或高或低的树木上挂着十来只酒罈。 霍青莲一身劲装,灵巧的身影在树木间腾移飞舞着,须臾,身形越来越快,几乎要追过人类的视线限度时,树上的酒罈一只接着一只被击个粉碎。 她收拳看着自己苦练多时的成果。真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她的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这都是方悠然的功劳,虽然讨厌他,但她仍然不得不承认,没有他的指点,她休想进步得如此快速。 不过她也不会因为这样,就答应和他同居,苦练武功就是要将他赶出房门,这一点她死都不会忘记。 霍青莲迈着自信满满的脚步走到房门口。就是今天了,她要用这一双拳头将方悠然打出她的房间。 “呜呜呜……”耳畔突然接收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是从于依人房里传出来的。 霍青莲黛眉一皱。唉!这依人妹妹怎么又哭了呢?她真是好娇弱,教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又怕化了,真不知该如何保护她才好? “依人妹妹。”她走过去敲了敲于依人的房门。 恰巧雷春花带着两颗黑眼圈拉开了房门。“她哭了一夜。”换言之,她又被吵得一夜未眠。 “抱歉!”霍青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直觉于依人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能不管。 雷春花摇摇头,大异於粗犷的外表,她其实有一颗善良敏感的心。“她只跟你说话,你安慰她一下吧!” “我会的。”霍青莲颔首,雷春花又退回房里补她的回笼觉了。 适时,于依人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青莲姊姊……”探出来的是一张惨不忍睹的素白娇颜,两颗通红的眼珠子,明白宣示了她哭泣一夜的成果。 “怎么了?”心情不好让霍青莲拿不出昔日的好耐性,只能用短短的慰问表示她对她的关心。 于依人扁扁嘴,抽泣了下,扑进霍青莲怀里放声大哭。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家里的佣人偷偷来给她报信,说皇上已下令将于书令择期问斩。天哪!她爹爹就要死了,但……爹爹明明无辜的啊!方悠然又没有成癡,为什么要斩她爹爹? 她想恳求方悠然救她无辜的爹爹一命,又没胆开口,想去跟皇上说方悠然的癡呆是假的,又不敢去……她没用,除了哭,什么事也做不好! “青莲姊姊……”低低的啜泣声把霍青莲的心都给哭拧了。 霍青莲拥着她,无奈地长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依人活得苦,她何尝不是?世间恁多无情事,真不晓得世人为何还汲汲营营於长生?像她,她觉得生命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宁可早早死了,省去烦心。 “依人妹妹,你有事可以跟我说啊!” 她摇摇头。“谁也帮不了我!”除了方悠然外,偏偏她好怕他,根本不敢去求他。 她不肯说,霍青莲也没辙,只能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等她哭累了,再扶她上床休息。 这一折腾,已过了一个时辰,当霍青莲再回自个儿房间,正好瞧见方悠然在收拾包袱,准备离去。 赌着气,她还是不想跟他说话,只是睁圆了一双水灵灵的疑惑秋瞳瞅着他。 方悠然自怀中掏出一片破的酒罈碎片。“我不想落得跟这酒罈一样的下场,所以这回就当你赢了,我自个儿走。”如同来时那般突然,他的离去也十足地潇洒,收拾好包袱,挥挥手,就这样走了。 第16章 房里独留下霍青莲,望着忽然变空旷的房间。不过少了一个方悠然,竟变得这般寂静,静到……彷彿有一抹孤单会趁隙而入,夺去她的生命。 忍不住觉得冷,她双手环胸瘫软在椅子上。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是一个讨厌鬼,她却……恋恋难舍。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悠然……”低唤一声,想不到心里对他的渴望,竟已大到突破理智。 “是你在叫我吗?”蓦地一颗大头从门边探了进来,可不就是那方悠然。 霍青莲猛地跳了起来,错愕的眼迎上他促狭味儿十足的脸。 “不介意共进最后一餐吧?”他端着早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我本来是已经走了啦!不过想想,没有我,你大概会吃不下饭,所以又好心地转回来陪你用餐啰!”说得自己好像多伟大似的。 霍青莲当下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她没事叫回这个讨厌鬼干么呢?存心气死自己嘛! “吃饭吧!”无视於她不满的怒气,方悠然嘻皮笑脸地盛了一碗白粥唏哩呼奇噜地吃了起来。 霍青莲气都气饱了,还怎么吃得下,她怒哼一声,正想起身离去。 “怎么,你怕到连跟我同桌用餐都不敢?”这样犯贱又挑衅的语气只有方悠然说得出来。 霍青莲顿住脚步,气唬唬地转过身来,坐回位子上,端起一碗粥努力吃将起来,以事实证明了,她根本不怕与他共餐……甚至还有一些期待。 不对!眼角瞄到他唇边得意的笑,她倏然发觉自己又中了他的激将法。该死!从前她没这么笨的,怎么现在始终逃不了他设下的陷阱?他一定是对她下了什么迷药,她才会……喔!他又用那种眼神看她,似嘲似讽、有情无情、冷焰中含着热火……忍不住,红云又栖上了她双颊。 他笑睇的眼神依然未改,但瞧见她羞怯的神情,他心头一荡,稍稍失神了会儿。 在方悠然二十余年的生命里,一直是顺遂得意的,霍青莲是他头一回遇上的难关,他热中於挑战这份麻烦。 但不知自何时起,挑战的心情变了,她一身的谜团吸引他一路沉陷下去,醉在她複杂难解的情怀中、迷惑於她诡媚多变的神采里,她的一举一动都教他移不开眼,最终只能顺从本能,以生命来守护她。 “喔!”她呻吟一声,发现他瞧她的目光转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她受不住放下碗筷往外跑去。才平静的心湖不需要外力的搅和,偏偏他只须一记眼神就能让她失控,为了维持好不容易才取回的冷静,她只好尽力避着他。 跑到花园里,寻得一棵大树,她一个翻身跃了上去。 高倨树顶,方府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如此宏大的建筑、安全又美丽的设计,全出自方悠然之手,他实在是个天才,无奈……他们无缘! 仰头眺望远方几丝绵白云絮。不知道云端上头究竟有些什么?天庭吗?还是西方极乐世界?不过那种和平的地方,她大概是不会去的,她真正的归属是地狱。张铁嘴说她命不久矣,老实说,她其实是深信不疑的。 既然要死了,就不要再随便去牵扯感情了,那种东西太伤人,她今生绝不再碰。现在唯一该挂心的是父母的血仇,在她死前,无论如何她都要亲手杀掉于书令。 打今晚起要努力夜探天牢了,希望可以在死前找出进天牢的方法,杀了于书令,如此她才能不枉此生。 第七章 “擎天楼”内,对比于方悠然的闲情逸致,方自在的吼声响彻云霄,问着数天来都相同的问题。“我今天不会再让你混过去了,你老实说,你那一身伤到底是哪儿弄来的?” “你看也知道,当然是被刀剑弄伤的啰!”剥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方悠然促狭的神情总是教人又爱又恨。 “废话!我当然看得出来你身上那些伤是刀剑砍的,问题是:谁拿刀剑砍你?”方自在十分确定自己前辈子一定没干好事,今生才会落到与方悠然这种痞子做兄弟的地步。 “谁啊?”他瞪大眼,一派无辜活似三岁小儿。“糟糕,我忘了问耶,怎么办?”这问题找霍青莲问的话,应该能够得到完整的答案,但她自遇袭后,就成天精神恍惚的、镇日说不上一句话,连他都无法解开她的心结。 因此,他也不想再勉强她、加深她心上的伤了。凡事任随时间流逝,慢慢冲淡,待她愿意说的时候,答案自会公布。 “得不到预期中的结果,方自在气得一掌拍上几案。”方悠然,你少给我装疯卖傻了。” “自在、自在。”方悠然按着弟弟的肩安抚他。“你总是我的亲兄弟,我会对你装疯卖傻吗?不会的,我这人是有点儿懒,但从不会不顾手足之情的对不?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帮匪徒的来历,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不晓得啊!” “真的?”方自在着实不相信。依方悠然的懒劲儿,有麻烦他向来是逃第一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招惹是非?其中定有缘由,只是他似乎不愿告诉他。“好,假设你说的是真的……”“绝对真实!”方悠然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那你告诉我,你受伤时霍姑娘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方自在冷笑。“别跟我说是巧合,我是不会相信的。你们那一闹,搞得满城风雨,现在外头都在传说你的受伤成痴是假的,根本是意在欺君。欺君之罪你不会陌生吧?要砍头的!你最好说实话。” 方悠然抚额大笑。“我说自在弟弟,兄弟二十几年你会不了解我的个性吗?皇上来访那一天,霍小狐狸是如何在皇上面前整我的,你是一清二楚。” 一阵咕哝笑意被方自在压下。的确,霍青莲那一招实在——高啊! “所以啰!她外出时我就跟在她身后,企图找机会将她整回来,谁想得到结果……”方悠然耸耸肩。“就不小心卷进意外变成那样了。” 闻言,方自在几乎脱力。这是什么世界啊?恁多的意外跟麻烦! “那现在你想怎么办?老实去跟皇上认错?” “你在开玩笑,要我再回朝廷?等有一天,乌龟可以飞上天的时候再说吧!”他情愿跟变成木头人的霍青莲闹,也绝不愿重回庙堂。 “于书令已经定下处斩日期了。”方自在激愤的声音忽地变得沉重。 方悠然收回一丁点儿注意力。“你想救他啊?”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们不该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死去。”他想到于依人的泪,自从进方府,她每天都在哭,哭得他……心都揪成一团了。 这么激动?方悠然若有所思地望着弟弟。 方自在被他看得坐立难安,恼羞成怒。“你看够了没?若看够了,就快想个办法救人。” “救你?于依人?还是于书令?”他打趣道。 “方、悠、然!”方自在吼得脸红脖子粗。 方悠然赶紧高举双手,“明白了、明日了!”看来,自在是深陷情关不可自拔了。“我跟你保证于书令绝不会被处斩,好不好?”但于书令能不能长命百岁,他可就不敢担保了,最近有一个人……唉!那霍小狐狸打从伤好后,就每夜往外跑,可惜她这回有兴趣的不是方府,改变成天牢了。 他还发现她不时向人探听于书令的消息,那模样儿不似想报恩,倒像怀有深仇大恨,欲与敌人同归于荆如果事情真演变到最坏的情况霍青莲对上于书令了……歉疚地瞧了弟弟一眼,他第一要顾全的定是霍青莲,至于于书令,只有请他自求多福啰。 方自在难掩兴奋之情地拉住方悠然的手。“你真的有办法救于书令?” “如果于书令会成为咱未来亲家的话,我……勉为其难试试看。”方悠然一番调笑,逼红了方自在一张漆铜大脸。 “我告诉你,我跟于依人之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顶多……瞧着她的泪,心头会酸酸的罢了。“况且,她可能是我未来的大嫂。” “喂!先说清楚,不管于依人跟我之间有没有婚约,我对她都没兴趣,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霍青莲?” 方悠然拍拍手站起身。“废话,难不成是雷春花?对了,你调查她的来历调查得怎么样了?” “哦!差点儿忘了,已经有眉目了。雷春花,雷家牧场的当家。”那结果吓了他一大跳,没想到外表粗鲁不文的女子却有此好本事,一肩扛起上百人的生计。有机会一定要向她请益一番,女子是如何在以男为尊的社会理闯出一片天来? “女子当家!”方悠然大惊,瞧不出来雷春花有当家的能力,她是很豪爽、做人也义气,但缺乏当家所需的精明。 “她识马的能力在关外相当有名的,还有人称她为‘女伯乐’呢!”方自在难掩欣赏之情地说着。 “哦?”方悠然别具深意地长哼了声。难得眼高于顶的方自在如此夸赞一个女人,雷春花真有这么特殊? “是真的。”方自在不悦地压低了声。经商天下,他从不以背景视人,对方的能力是他唯一在乎的,雷春花有这特质,她将名不见经传的雷家小牧场经营成人人传颂的奇迹所在,那番能力是值得人敬佩的。 “那她来方家的目的呢?”方悠然好奇这样一个女子,为何要委屈自己上方家认亲? “那是因为雷家牧场近来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一批马贼看中了雷家牧场里畜养的名驹,屡次骚扰,害得雷家牧场损失惨重,有破产之虞,我想她进京就是为了这原因吧!” 第17章 方自在不免愤慨,做生意最怕碰上那种无赖、强盗,一个搞不好,恐怕一生心血都完了。“另外,我还查出爹娘确实曾在雷家牧场落脚过,所以雷春花那番说词应该可信。” “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好见死不救,你找些好手跟她回去,有任何需要迅速联络,方家要重振雷家收常”“知道了!”方自在颔首表示明白。“那……她跟你的婚约……”“自在,你再废话,我马上去钓于依人,看是你先追上她,还是我先把人弄到手?”方悠然不怀好意地咧咧嘴。 方自在脸色倏地胀红。“我说过我跟于依人之间毫无关系。”只是有些看不过去她的哀伤欲绝,但只要是男人都该有保护弱女子的英雄心不是吗?尤其是于依人这样娇柔的女子,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不加以照应? “啧啧啧!”方悠然一颗头摇得像博浪鼓。“自在,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啊?” 方自在猛然一甩袖,大踏步离开“擎天楼”。 “哈哈哈——”余下方悠然的狂笑声响彻云霄。 又是一个沉闷、凄凉的夜。 西厢房,一条纤细得像风一吹就会飘走的身影霎时闪出房门,出了方府,朝天牢方向行去。 这是第十夜了,霍青莲夜探天牢,没了“黑风寨”那帮兄弟,天下之大仅剩她一人,连考虑行凶后撤退的路线都不用,她只需找着天牢严密守卫间的空档,闯进天牢,一剑杀了于书令,今生最后一件任务便了,她可以安心入黄泉与爹娘相聚了。 蹲踞在天牢门外,她默数着那交替中的守卫,共三班、每班二十人,整座天牢共有六十人在防守,这样的兵力不算多,但也不少了。 可最麻烦的是,他们每三个时辰交换班一次,并非一次换完,是一班接着一班更替;也就是说当其中一班在做交接的时候,还有另外两班迅速递补了这空档,让天牢永远有如铜墙铁壁般稳固。加上这些守卫的巡视又异常严谨,丝毫不打马虎眼儿,让她的行刺计划至今仍停摆在统筹阶段,难以付诸实行。 “该死!”她愤怒地握紧剑柄。不晓得是哪个王八蛋想出这样周延的巡逻方法,害她已在这里浪费十个夜晚了。 霍青莲不知道那王八蛋就是每夜不言不语跟在她身后的方悠然! 今晚,他也照例远远跟着她,暗地保护她。 对于她的一举一动,他不过问,也不制止。他很清楚,越聪明的人,一旦钻进牛角尖,越难以自拔;这时候千万不能逼迫她,否则后果堪虑,只有让她自己慢慢想通了。 霍青莲耐心地在天牢外等候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只想找到一点儿破绽,攻入天牢,一剑杀掉于书令,为父母报仇。 但守卫实在太森严了,眼看四更已过、五更将至,天就要亮了,再找不到空隙,今夜又要白跑一遭,她实在不甘心。 拾起一颗石子,打向远方的围墙,她想,引开一、两个守卫,也许就能寻着进天牢的空档了。 果然,两名守卫好快地跑向了围墙。霍青莲看准了空隙,身如电闪直往天牢里闯。 “不行,那些守卫没这么好骗的。”强将手下无弱兵,他方悠然是什么样的人物,会训练出一堆脓包吗? 可惜霍青莲并未理会他。天牢门就在跟前了,她怎么可能舍得下?加紧脚步往前冲,眼看着大门在即,再一步她便可闯进天牢。 突然!两枝利箭无声无息地射了过来。 她吓了一大跳,急忙煞住脚步一个后空翻,在不容发之际闪过了利箭;但她这一莽撞却已惊动了守卫,一班二十名士兵迅速围了过来。 连喘口气都来不及,霍青莲才站稳脚步就被包围了;二十个土兵、分三层包围网,有拿剑的、持刀的、掌棍的,还有神射手,排成一个严谨的阵式。 霍青莲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有个预感,今晚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拿下她!”一名像是侍卫首领的人喊了声。 层层包围网立刻启动,刀剑合并、木棍暗抽、神射手则认真戒备着,以防万一。 霍青莲武功再强也只有一人,再加上对方严阵以待,不过半个时辰,她已被攻得毫无还手之力。 方悠然晚了一步来不及阻止她妄动,眼见她深陷包围网,忍不住恨起自己的聪明绝顶,没事儿弄个如此完美的阵式出来做什么呢? 这下可好,眼睁睁看着霍青莲危机重重,他却想不出破阵的方法。“该死、该死,这颗聪明过了头的脑袋,这下闯大祸啦!” “叩!”霍青莲挨了一记闷棍,手中长剑被击落,只剩只拳可以御敌。 “青莲——”方悠然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了许多,纵身一跃跳入了阵式中。毕竟是自己设计出来的阵式,他虽然破不了,却还能在里头游走自如。 霍青莲被他圈在怀里,茫茫然地任他带着她东逃西窜。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除了杀于书令,她已经想不出生命中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去争取的。方悠然要救她,便让他救,但天命若注定她今晚得死在这里,她也无所谓。 懒得去想方悠然因何出现;也懒得去想他夜夜的默默跟随有何意义……把心掏空,将自己变成一个活死人,便不会再有伤痛的感觉出现。 这便是现在活得毫无意义,也打算死得没啥儿价值的霍青莲。 方悠然也明白她帮不了自己的忙,所以他只是守着她,不发一语,静待突围的时机。 半个时辰后,围攻他们的土兵终于失去耐性,不再想逮活口了。 那领导者挥手要持刀、剑、棍的人退下,神射手迅速组成一张天罗地网,利箭如雨般朝方悠然与霍青莲方向倾泻而下。 方悠然唇上勾起一抹诡笑,他等这时机已等得太久。包围网密实的时候是无法可破,但对方一心急,破绽立现。 “我说青莲妹子,或许你觉得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不过小生、在下、我,正当盛年,尚未娶妻,上有高堂、下有幼弟,还不想死,所以麻烦你暂且放机灵点儿,别再害我变成你的挡箭牌好吗?” 她微眯的眼,隐射出两道寒光。“没人要你救我,你大可自己逃。” “可是我想救你啊!”他嘻皮笑脸的。 “问题是我不想让你救。”她撇开头,真不想看到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怪异,教她……想不在意都难。 “这是不是表示,你要我再受一次像前回那般重的伤?”他像在说笑话。 她却浑身一颤。那日,“黑风寨”兄弟的剑穿透他的身、点中了她的心,好像就把他的一言一行刻印进地体内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丧命。 几枝羽箭带着破风声袭来,方悠然抱着她左闪右避躲了开去。 “想清楚了没?”他是有能力突破重围,但得在她不扯他后腿的前提下。 沉吟片刻,霍青莲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杀于书令日后还有机会,今朝就先以保住方悠然的性命为优先。 “好,那就抱紧我了。”他在如雨般急下的飞箭中奔走着。“准备突围。”一声大喝,他脱下外袍、旋成一面盾牌,飞箭遇上布盾,竟一一被弹了开去,将众守卫吓了一大跳。 方悠然就利用这机会护着霍青莲脱出重围。“走——”“敌人跑了,快追!”二十名守卫紧追不舍。 霍青莲拍拍他紧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你放手,我自己跑。” “不行,你一定会故意跑得很慢,以便引开追兵,让我逃跑。”方悠然摇摇头,不仅没松开手,反而将她护得更紧。 霍青莲瞪大眼。为什么他总能猜中她的心思? “什么猜不猜的?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根本连猜都不必,我只消瞄一眼便看穿了。”他自大得不可一世。 霍青莲错愕地张开了嘴。又一次被他看透心思了,这家伙是鬼吗? “低头!”耳畔接收到利箭的破空声,他赶紧压低她的脑袋,岂料利箭却擦过了他的手臂,带起一溜血珠。 “啊!”他伤口上的血喷溅到她脸上,血色立刻自她娇颜褪去,她惊慌的双肩微颤。 “别怕、别怕,我没事……”方悠然低声安抚她。 她抿紧了唇,水雾在眼眶中打转;鲜血让她忆起了过往,一家死绝的惨烈、被伙伴背弃的痛楚……一波波朝她涌至,几乎淹没了她。 方悠然发觉她挂在他臂上的身子越来越虚软,心头大骇,急忙横抱起她,提足了功力往前奔。 那些守卫们的轻功不如他,终于在追了盏茶时间后,失去了他两人的身影。 方悠然抱着她迅速躲回方府。 她在作噩梦,汗水将她的前额都给濡湿了,她紧咬的唇也渗出一点血丝,双拳在床板上捶得发青……但她依然不哭不喊。 为什么要把自己压抑得那么辛苦?方悠然心疼地抚上霍青莲冰冷汗湿的颈。 “你到底有什么痛苦?不能告诉我吗?” 他平常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却莫名其妙地放不下她,心甘情愿为她烦恼、为她受伤;这才晓得原来“情”之一字真能摧人心肝。 瞧她活得难受,他一颗心也揪得都快碎了。 “青莲,醒醒。”沉叹口气,他照惯例在午时唤她起身,梳洗、用膳。 她可以不说话、每日去闯天牢、将自己弄得像个活死人……他却不能不帮她珍惜那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一条小命。 霍青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神智依然存留在那片血海深仇中,视界里尽是一片血红。 第18章 她想动、想大叫,却发现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任方悠然拧来一条湿巾,为她拭去噩梦留下来的冷汗,顺道唤回她走失的神智。 “清醒了吗?”方悠然带笑扶起她,擭着她走到桌旁。“用膳了。” 她坐在椅上,呆望着满桌清淡佳肴,方悠然的体贴尽在其中了。 他晓得她身子、精神都不好,吃不下油腻,便要厨子日日换新花样给她弄一些清淡、爽口的素菜。但他怎能了解,一个心已死的人,就算给她神仙果,她也是食不下咽的。 方悠然盛了碗小米粥硬塞进她手中。“你今晚还想去夜探天牢吧?”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她不悦的眼往上抬瞪住他。 “瞪我也没用!你把饭吃了,我就放你出去,你不吃,我就叫人守着你,不准你踏出西厢一步,看你还怎么去探天牢?”他不想逼迫她的,因为他也是聪明人,太了解聪明人钻进牛角尖里,想挣脱、却怎么也逃不出,被困死在里头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因此他始终只是默默守着她,任凭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有两点就算她要跟他拚命,他也会坚持下去,那便是——定时用餐,及固定睡眠。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不睡,要不了三天就完蛋大吉了,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流汗救回来的人,就这样活活饿死、累死?那太没价值了,完全浪费了他的血汗。 霍青莲百班般无聊地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粥,也不配菜。 方悠然用力再叹口气,只得认命为她挟菜,伺候她用餐,反正一个多月下来他也习惯了。不过若被外人看到一定会吓死,讶异向来比猪懒的方悠然几时也学会伺候人了? 霍青莲喝完粥,放下碗,便再也不肯举筷了。 方悠然拿她没辙,只得唤来下人撤下吃食,转往梳妆台边,拾来一柄玉梳为她梳发。 他没有男女之防,她也不在意;生命、身体之于她一如鸿毛般轻贱。自从与“黑风寨”那帮兄弟决裂后,她便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有……头皮上感觉到他温柔的大掌似抚、似揉轻轻地梳着她的发,将它们梳顺、编辫、结髻。多日来,她的装扮完全出自他的手,丝毫不假借佣人,他一手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为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如泣如诉的低喃已然泄出了她心底的迷惘!他待她的好不似平常,他们明明非亲非故的……不!亲情、友情算得了什么?利益当头下,谁也靠不住!可是……他好几次差点为她舍命啊!没人会不要命的,他却做到了,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吗? 他一边梳着她的发,一边轻抚她日渐消瘦的颊。“这问题问得很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方悠然竟会为你所迷?我爱上了你,如痴如醉的,见你开心,我便开心;你不悦,连带地我也高兴不起来。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为俗事牵牵念念,彻底悖离了我的人生观,但我却为你变成一个俗人了,为什么?你若知道原因请你告诉我。” 她双颊艳艳地盛开了两朵灿红的海棠,娇怜可人。 看着这样的她,他心跳大大地抢跳了一拍,情不自禁抬起她的下巴,温润的唇吻上她的。 她双肩微颤,从四唇相贴中,感受到如火般炽烈的热情,深深焚进她冰冷而僵死的心,那被抽空的身躯不期然又被他给填满了。 这就是“爱”吗?她不懂,没爱过,也没人教过她;但“爱情”能否抵挡得住金钱的魅力?万一有一天,他也像“黑风寨”的兄弟、父亲的至交好友那样背弃她……霍青莲仓皇地用力推开他,她晕红的娇颜已为青黑所取代!她是聪明人是不?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如镜花水月、空口泛谈的情所骗,再给自己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你去爱别人,我这一生是不会再谈情爱了。”她断然拒绝了他。 方悠然大笑。“你当我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吗?被人随便一句拒绝就斩断念头的话,我就不是方悠然了。” 自大、自私、又自我的混帐男人!霍青莲冰冻的心湖又隐隐起了怒涛。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爱你的,你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回报,只会浪费时间。” “浪费是你说的,我并不这么觉得啊!而且我敢跟你打包票,你早晚会爱上我。”方悠然什么没有,自信最多。 她懊恼地瞪大眼。真没遇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偏偏他却能搅动得她死去的心灵再度蠢动;她明明不想再涉红尘的,想抛下一切、想离开、想死去……对于这无情的人世,她厌了,也烦了,可恶的他,为何不肯放她轻松?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在你入我家门之前,难道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他独占性地圈住她的腰。 她扭了几下却摆脱不掉,恶意的邪笑不禁浮上唇颊。“如果我说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婚约,一切都是我骗你的,拿来认亲的那块玉佩是我从你爹娘身上抢过来的;你爹娘会差点饿死在关外,就是因为我打劫了他们,你还会爱我?” “打劫得好。”不意他却拚命鼓掌、兼吹口哨的。哈!他那抛家弃子的爹娘活该被劫匪吓吓。“你以为在你招供之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打从你进方家门的那一刻,我就晓得你在撒谎了。” 她愕然张大嘴。“但你明明……” “不说破是因为我觉得很好玩,想跟你继续玩下去。”他摇头,一脸的猖狂与目中无人。“你不够了解我,青莲,如果你想要我自动离开你,得再耍狠一点儿的手段,区区一场抢劫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但我抢的是你的亲爹娘耶!”他难道没想到,若无雷春花仗义相救,他爹娘可能已因为她的劫掠,而饿死了。 “那是你和他们之间的纠葛,只要他们不在意就好,与我何干?”他耸耸肩,反正那对玩疯了的夫妻,大概也不会记得这件小事。 这下她可真的没辙了,面对这样一个没血没泪、无情无义的不肖子,她还能怎么样? 方悠然轻轻的一吻印上她的额。“青莲,你还太嫩了,不过我不在乎,我可以给你时间学习如何偷拐抢骗?甚至我也愿意教你,等你够坏了,咱们再来较量一番,届时就知道鹿死谁手了。”语毕,他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出了西厢。 霍青莲的双手悄悄地在衣袖下握紧了。被他这样地看轻,让她死寂的心灵改而被不甘所填充,不想输给他,她想嬴、她要嬴! 门口,释然的笑在方悠然颊边点出两洼迷人的梨窝,充满诱惑味十足的魅力。 他成功了,不是吗?方才一席话虽未能说服霍青莲放开心灵、以同等的爱回报他,但却激起了她求生的意志。只要她百不甘于臣服他,她就会日渐茁壮,直到胜过他的那一天。 而他会让她明白,亲近他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因为他魅力无限,终有一天她会不自觉地为他所惑,进而爱上他。 又是那阵凄楚的悲泣在午夜时分响起,低低切切的,似要折人心肝。 方自在不自觉地踱近了女客居住的西厢,脚步停在于依人房门口,惹人心疼的啜泣声就是自里头传出来的。 唉!她为什么这么爱哭?这样每天日夜不停地哭,她的身子受得了吗?她原是那样纤弱的人儿,再悲伤下去……他真怕她会夭折在这方府里。 可他又不方便出面安慰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要教人看见他们……成何体统嘛? “什么人?”于依人在屋里听见沉重的叹息声,仓皇地倚在门边低喊。 她真是个胆小娇柔的女人!方自在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扉叹息,心里是充满怜惜,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无法应付,她如果能够勇敢一些就好,就像……雷春花那样。 “是我,方自在,于姑娘莫怕。” “二少爷!”从影子可以窥见她纤细的身子因为松了一口气,而软软滑下。 “你没事吧?于姑娘。”方自在于门廊边关心问道。 “没、没事……不知二少爷深夜来访可有……要事……”她惊魂未定,不敢开门,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方自在于心里琢磨着。该不该把方悠然的保证告诉她?说了,怕哥哥玩的把戏会被拆穿;不说……唉!他实在担心她日夜不停的啜泣会将身子给哭坏。 “于姑娘,你……你说你跟大哥有婚约在身是不?” 房内,她脸上一阵惨白,忧心着谎言是不是被拆穿了,他们要将她赶出方府? 他暗恼自己的不擅言词,今日若是方悠然来安慰她,肯定三言两语就能让她破涕为笑。 “于姑娘,我只想告诉你,你毋需担心,你的愿望一定会达成的。”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了。 半晌后,于依人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露出佳人一双迷惑的眼神。“二少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来历泄漏了……”她一时无力地瘫倒在地。怎么办?她得不到方悠然的欢喜,身分又败露,万一他们找她算她父亲误伤方悠然的帐……“噢!老天,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绝望地趴在门边痛哭。这下子父亲真被她给害死了! 第八章 风狂雨骤的夜里,霍青莲一身夜行衣窜出了西厢,她以为这样恶劣的气候,足以挡住方悠然如影随形的跟踪。 但她太低估他的耐性了,他不仅跟,还拿了把油纸伞撑在奇$%^書*(网!&*$收集整理她上头,为她遮风避雨。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第19章 她身上明明没有值得他执着的东西啊! 她想当他是透明的,运足了功力往前冲。她的武功比以前又更好了,应该感激他,是他点通了她在武学上的盲点,她才能进步神速。 不过她长进,他就辛苦了。原本他可以很轻易地掌控她的,却因为她越来越厉害,让他跟踪起来,愈加吃力,更遑论在这样的暴雨夜里想保持两人的干净舒爽了。 他只随身携带一把伞,她又不肯乖乖地与他共撑;想把她捉进怀里控制住,也有些困难……思前想后,他唯有选择顾全一人、牺牲一人。他发足追在她身后,手中的伞高高地举着,为她挡去风雨,但他自己就无可避免地淋成落汤鸡了。 霍青莲要自己狠下心肠,无视于他的狼狈,提着剑迳自往前奔。她的生命所剩无几了,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心来与他缠绵于儿女私情中。 她不该顾虑他,管他对自己有多好、多温柔、多体贴,在仅剩的生命中,她唯一该想的是父母的深仇大恨。 而他……在她已深切警告过他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后,他依然执迷不悟,那是他自作多情、自找倒楣,与她无关。今天,他就算会因为淋雨而着凉、伤风、生箔…该死!一想起他又会一脸苍白倒卧病榻,她就控制不了地煞住了脚步。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雨水沿着他的发,滴落在他的眼睫上,将他漆黑如寒星的双瞳遮掩得蒙朦眬眬的,像只可怜的落水狗。 “咦?你在跟我说话吗?”难得耶!她会在夜探天牢途中开口与他说话,莫怪今夜要刮暴风雨了。 “废话!这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者吗?”瞧他一身湿淋淋的狼狈样,她的心真是……揪得发疼。 方悠然左右看了看。“看来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她握紧拳头,已经很努力教自己冷静了,偏偏一面对他,别说冷静了,她连维持基本的理智都办不到。“你的答案呢?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回去。”他再继续跟下去,会把她逼疯的。 他眯起眼,锐利的眸光在她身上转了一遍。“很抱歉,我办不到,霍姑娘。”他深深一揖,表现得像个君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像个痞子。“况且这条路不是你家的,我也有权走不是吗?” 她气得全身发抖,恨自己心软。他根本不值得她浪费半点同情心,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喔!老天,即便是现在,两人针锋相对中,他手中的伞依旧稳稳地为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雨。 处在同样恶劣的气候下,她浑身干爽舒适,而他却让雨打得几乎睁不开眼,他这样做分明是故意折磨她的良心!忍不住气冲斗牛,霍青莲伸手挥开了那把油纸伞,大雨滂沱地打在身上,这才知道如此强劲的风雨淋起来有多冷、多痛,而他……已承受了许久。 猛地把脚步一转,她反朝方府方向跑回去。 方悠然伸手抹去满脸的雨水,轻吁口气。“好倔强的性子,唉!”拾起油纸伞,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自讨苦吃,奈何潇洒半生,就是被她绑住了那颗想要自在翱翔的心。也许是天遣吧?惩罚他一直以来自私自利、游戏人间的态度。 回到方府,霍青莲也是一身的湿,但她却伫足在西厢入口处,不立即回房。方悠然诧异地跟了上来,语带调笑。“你在等我吗?青莲妹妹。” “对!”她的回答令他大吃了一惊。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青莲妹妹。”她终于懂得对他放开胸怀了吗?有一丝窃喜盘上他心头。 “跟我来。”她转身往房间走去。 “啧!”他浓眉一皱。“怎么这语气听来像要找我决斗似的?”他很怀疑自己这一跟进去,还能不能留得全尸出来? 霍青莲打开了房门,望着他。“你害怕。” 邪笑勾上他唇畔。“青莲妹妹,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我方悠然一生还不懂得‘怕’字如何写。” “是吗?”她眼角斜挑,眼波柔媚。“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进来?” 方悠然扯下脸上的蒙面巾,抖落身上多余的水滴,一跨步进入了内室。 “我这不是进来了。” 她回身关了房门,跟着走到他身侧。 “不知道青莲妹妹午夜邀请小生入闺阁,有何吩咐?”他拱手一揖,轻邪地笑睨着她,放肆的目光扫过她全身。 她背脊窜过一抹战栗,不敢与他的视线相对,仓皇低下头去。 “你说你喜欢我?” “我爱你!”他上前一步,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 他一定不知道他低沉的呢喃有多诱人!霍青莲倒退一步,双脚差点软倒。 “哈哈哈……”他知道他成功地迷倒地了,狂妄地放声大笑。“青莲妹妹,这是告诉你,并非人人都有本事玩火,稍一不慎,很容易引火自焚的。”说完,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她握紧的拳头紧贴在大腿边颤抖。要这样认输吗?不!她从不是轻易放弃之人,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认输的。 今晚是她将他找进来的,意欲一举解决悬在他两人之间暧昧难明的情况。他说他爱她,所以处处干涉她的行动;她对他也有欲望,因此她总是在他的注视下乱了方寸。但她的生命所剩无几了,无法再多做浪费,所以,她得一次同时处理掉他那荒诞不经的“爱”,以及她……心底深处莫名其妙的感情才行。 “站住!”深吸一口气,她喝住了他。 他诧异的脚步停伫在门廊处,漆黑的眼一沉。这该死的可恶女人,她不知道男人的情欲有时候是很难控制的吗?尤其是面对一名心中极为想望,又浑身湿透、一身窈窕玲珑完全展现在眼前的女人,他体内的欲火会同时将他们两人焚烧殆荆“青莲妹妹,你这是在玩火。” “呵呵呵……”她笑,清脆的笑声悠扬而媚惑。“怎么?堂堂的安南王爷会怕一簇小小的火苗?” 方悠然用力深吸口气,压下纷扰不安的心绪。“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啊!青莲妹妹!” “那得试过才知道了,王爷!”她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仿佛同时煽燃出冰焰与热火。“你何不转过头来,瞧瞧这一簇星星之火,是否真有燎原之能?” 他双眼危险地眯起,杀人寒光自缝隙中飙出,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可怖的阴气中。 “霍青莲,我的耐——”突地,他的下巴狠狠地掉到地上。 霍青莲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她脚边有一堆黑色的湿布,是她方才穿出去夜探天牢的衣服;换言之,她此刻是一丝不挂的。 方悠然从她披散的长发、纤细的颈项、秀巧的胸部……一路瞧向她雪白美丽的足踝。 老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前错得有多离谱,一直以为她不是大美人,她的脸孔也确实不够吸引人,不过她的气质够特殊,因此始终牵引住他的兴趣,教他移不开目光。 可是此刻,他却被她的身体迷得神魂颠倒,原来她也有倾国倾城的本事。 忍不住,他上前一步,大掌顺着她柔嫩的脸庞往下摩挲到她挺立的蓓蕾,那粉红的花蕊在他手指细拂下,瞬间绽放成艳丽的花朵。 好美!那份美深深击中了他的心窝。情不自禁,他低下头,张口含住了那红花,柔吻着,他想知道那花心中是否也有甜美的蜜汁泌出。 “唔!”她贝齿咬住了下唇,全身骨头抖颤得似要死去,尤其当他的舌摩掌上她的蓓蕾,好像在她体内燃起一把火,她以为自己已经到地狱走了一遭。 听见她的呻吟,他才猛然察觉自己的失控,忍耐让他脸庞胀得通红。“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软倒在他的怀里,无力地依附在他的手臂上喘息着。“当然知道……你做的正是我想要的。” 方悠然分不清楚在心中纠葛不清的,是激情,还是愤怒?“老天!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爱我吗?”她虽然不曾谈过爱,但从前在寨子里,也常听那帮兄弟对窑子里的女人说情道爱;尤其在床上时,那份浓情蜜意,教人见了都会脸红。可一旦上过床后,什么情阿爱的都消失了,仿佛全随着那一夜的恩爱缠绵蒸发于无形中。 对于方悠然的情况,她想过很多遍,她身上并没有任何值得人追求的东西,但他却一直说爱她,不是很奇怪吗? 思前想后,只剩这一项了──他想抱她,他对她的身体有欲望。 换成一般女人或许会大惊小怪,但霍青莲不是普通女人,她是个身负血仇、命在旦夕的女人。因此,如果一夜的缠绵能够斩断方悠然对她的盲目感情,甚至于自己对他的愚蠢感觉都能一并除去的话,她愿意跟他上床。反正贞节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并无多大用处,能够解决他们之间的纠葛才是最重要的。 方悠然闻言,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个五体投地。天哪!是谁给她那种观念,竟以为他的爱只要一个晚上的恩爱就可以解决? 好气又好笑地,他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你要成全我的爱?” “对!”用力一颔首,她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等你爱完后就赶快滚,再也不准靠近我。” “如果我说我的爱是想厮守终生、不离不弃的那种呢?你以为单靠一夜就能摆脱我?”他的爱如果那么廉价,凭他的容貌、家世,爱人早装满几箩筐了,还会到现在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她心头狠狠一抽,想像所谓的厮守终生、不离不弃……真有那种感情? 第20章 绝不会被外力,比如金钱、权势所摧折吗? 若真有那样的爱,她想……不!霍青莲用力一摇头。不可能的!过往,以血腥堆积起来的生活经验告诉她,管它亲情、友情,一旦对上利益冲突,全都会被抛弃,她不该再妄想那些无聊事儿,况且,她也没有时间想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 方悠然双肩一垮,无力地睇着她。“我真这么没信用,一点儿都不值得相信?”太伤他的心了,枉他对她一往情深。 “跟相不相信你无关,只是我不信世上有永恒。”她眼睛瞧着,但神思却不知已飞向何方。 “是吗?”他忽地伸出手,将她横抱起来。“看来咱们只有一样一样慢慢试了,看看是我的承诺稳靠?还是你的信念正确?” “呀!”双脚突然离了实地,她神情闪过一抹惊慌。“你想干什么?” “实现你的愿望。”他将她抱到床上,然后卸下全身的衣物,上床,放下遮掩的帘幕。“你要我爱你,我便爱你,一切结果等明儿个早上就知道了,看我爱完你之后,对你的渴望是否依然存在?”说完,他俯下身子,张嘴堵住她的唇。 在他浓密的男人气息中,她突然感到害怕。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想要用一夜缠绵解决掉他两人间的暖昧关系,这么做对吗? “蔼—”在他热情如火的挑逗中,后悔同时也排山倒海般地向她袭来;恐怕她是错了,这样的激情一夜怎么够……公鸡晨啼,昨夜的暴风雨仿佛是一场梦,今早的阳光强烈得教人睁不开眼。 方悠然带笑的眼眸觑着她。“怎么办?我还爱不够你。” “哦!”霍青莲呻吟一声,拉高锦被盖住头脸。昨夜他已用这理由要了她数次,现在他还想要吗?为什么结局跟她原有的知识悖离那么多?他应该在爱完她之后,转身离去的,偏偏他……不仅抱了她一夜,醒来后还用那种醉死人的目光企图迷昏她。 “后悔啦?”他大笑,将她连人带被拥进怀里。“来不及了,你让我尝到甜头,此后我更会像苍蝇般紧黏你不放。” 她将锦被拉下一点儿,露出一双恼怒的眼瞪着他。“阁下很喜欢当苍蝇?” “缠的若是你这等超级甜头,别说当一辈子苍蝇了,要我生生世世当苍蝇我都甘心。”一般人说甜言蜜语不会这么恶心的,但出自方悠然的口,硬是变得教人起鸡皮疙瘩。 “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她猛地一翻身,脱离他的怀抱。“你以为我是那种不知改进、一错再错的女人吗?”她冷哼一声,躲回屏风后,穿好衣服。“你太小看我了,方悠然,同样的错我从不犯第二次。”所以他休想再碰她。 “啧!”他也起床着衣。“我以为我昨晚的表现可以让你上瘾呢!” 闻言,她双腿一软。确实,他昨夜的表现让她……如痴如醉,但休想她会承认! “你太有自信了,安南王爷。”脚步有些踉跄的,霍青莲逃出了房门;怕再与他独处下去,她离疯狂不远了。 信步走进花园,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周遭的花草树木显得那样青翠欲滴,层层叠叠的绿意,不论是浓妆、淡抹,一样充满生命力。 不过被风雨打败的残花落叶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前一日还高踞枝端、吐露着美丽,不过一晚,已如黄泥般被践踏于足下;不会再有人珍惜它们了,如同命已不长的她。 如果她够诚实,她会承认已被方悠然那番生死不弃的诺言给吸引住了。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那样的热心去渴望如此的深情。 倘若她的时间许可的话,也许……她会为他所惑,甘心再做一次扑火飞蛾,与他一起追求生生世世。 然而,时不我予,他的深情她是无福消受了;她羡慕、也嫉妒那个有幸与他生死不弃的女人,因为她永远也不可能做得到。 霍青莲怀着怅然步向园中的凉亭,阵阵低泣传入耳中。 “唉!”她无奈地叹口气。光听这声音就晓得于依人又在哭了,她没有一天不哭的,虽惹人心怜,但这样的日夜啜泣,也教人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不过还是放不下她,霍青莲加快脚步走向凉亭,瞧见于依人趴在亭内的石桌上,哭得不能自已,而雷春花站在她身后,一脸的疲惫,但那神情、姿态,却似在护卫着她。 瞧见霍青莲,雷春花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大踏步走到她面前,不够斯文的举止却流露出一股英豪风采。 “你可来了,这里交给你了。”她拍拍霍青莲的肩。 她眉头一皱。雷春花的力气还真不校“发生什么事了?” 雷春花摇摇头。“不知道,在这方府内除了你,我想她不敢跟任何人面对面谈话;当然,她也不可能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霍青莲目光一柔,于依人对她的依赖,她也隐隐察觉到了。这胆小可怜的女孩,想必在这里是吓坏了,才会日夜啜泣不停,她该多点儿耐心安慰她才是。 “让我来问问她好了。” “麻烦你了。”雷春花摆摆手。“我累死了,非得去补个眠不可,天知道她已经哭了一夜。”还在风雨交加的屋外哭,害她放心不下,只能守着她一整夜。 “在这里哭了一夜!”霍青莲脸色一变。这小姑娘未免太离谱了,娇柔可人也该有个限度,像她这样,不仅伤害自己,连带也折磨了身旁关心她的人,她非得说说她不可。 雷春花离去后,霍青莲举步进凉亭,走到了于依人身边。“依人妹子,你这回……”她的教训都还没说完,于依人已然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 “青莲姊姊,救我,救救我碍…”打从方自在对她说过那席话后,她就日夜难安,想像着爹爹就要因为她的愚蠢而死,她再也支撑不住而崩溃了。 昨夜里,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更是摧折了她少之又少的生命力,奔出房门本来是想寻死的,谁知雷春花却跟了她一夜,害她连死都做不到。呜……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依人、依人……”霍青莲紧紧搂着她,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脊。“姊姊会救你的,但你得把麻烦说出来,姊姊才能帮你想办法啊,是不?” 于依人也不晓得为什么,霍青莲就是能够抚平她不安的心,她随便两句话就能冲淡她心底深切如海的绝望。 “他们要杀爹爹……只有王爷可以救他……我想求王爷救爹爹,可是……我做不到……爹爹、爹爹、爹爹……”她说得语无伦次,霍青莲也不明白究竟是谁要杀她的父亲,不过她倒是听懂了方悠然是唯一有能耐救于父一命的人。 “依人,你慢慢说,你爹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为何有人要杀他?你无法去求方悠然救你爹爹没关系,我点你去求,一定要他答应救人,好不好?” 于依人绝望的眼中现出一抹光彩“真的?” “真的,我绝对不会骗依人妹妹的。”她颔首保证道。 于依人抽泣了下。“谢谢你,青莲姊姊,谢谢你!” “自家姊妹,说什么谢呢?”抚着于依人的发,霍青莲真觉得她就像自己无缘早夭的妹妹,教人忍不住想打心底疼宠她。 于依人抹掉眼泪,缓缓说着:“我爹是当朝的三品书令,前些日子……”不等她说完,霍青莲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像鬼一样恐怖。于依人是于书令的女儿?她是她杀父仇人的女儿,而她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事情就是这样,青莲姊姊,我知道王爷是假装成痴的,我爹爹虽然误射了他一箭,但罪不至死,求求你帮我拜托王爷,请他出面救我爹爹一面。”于依人央求着她,模样儿楚楚可怜。 霍青莲却只能睁大眼,望着于依人。她是个可爱的妹妹对不对?从前她一直以为是,但为何此刻映入她眼里的人是那般地可憎、又可恨?拳头忍不住握得死紧,她眼中闪耀着杀意。于依人该死,她父亲害死了她一家,而她竟有面目来拜托她去求方悠然救她父亲! 这是什么世界?可恶、可恶。 “啊!”一声宛如野兽临终前的哀鸣炸出霍青莲喉头。于依人,她毁家灭族仇人的女儿,这该死的姓于的女人! 她泪流满面,一拳击出。她要杀了于依人给她惨死的一家人报仇。 “你在干什么?”方自在偶然经过凉亭,被霍青莲的举动吓飞了半条命,在不容发之际,他飞身抢过于依人,护进怀里,转身和霍青莲对了一掌。 “呀!”谁也没料到,霍青莲的拳头没吓着于依人,方自在的举动却教她吓得娇颜惨白,昏死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方悠然和雷春花同时跑了过来。 方悠然一眼就瞧见神色灰败的霍青莲。“青莲,你怎么了?”前一刻她还娇羞得像朵初绽的青莲啊!怎么才一转眼,她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回来;命是拾回来了,魂儿却失去了一半? 霍青莲无知无觉任他摇晃,她不知道那一拳有没有击中于依人,但她功力才发,全身就被一股恶寒给笼罩住了想像于依人死在自己手里,心似乎也被活生生地剖成两半,又痛、又慌,有一股好强烈的情绪在刹那间撕碎了她的灵魂。 “蔼—”疯也似地,她仰天长啸,轻功施展到极致,像一阵闪电般迅速离开了凉亭。 “青莲!”方悠然放不下她,急忙迫在她身后而去。 “大哥。”后头,方自在忍不住跳脚。“大哥到底是被什么样的鬼给迷住了?”他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如此娇弱可人的于依人? 第21章 “方二少,你不想送她回房,然后请个大夫来帮她看看吗?”雷春花双手环胸说道。她瞧这一家子的人都快疯了,所以唯一清醒的她有责任提醒他做好该做的事。 “喔,对!”方自在脸上闪过一抹赧红。“但……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轻薄于姑娘。” “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雷春花淡然应了句。 方自在好像一个犯错的三岁小儿般颓然低下头。“对不起。” “你为什么跟我道歉?”雷春花诧异地问道。 是啊!他为什么道歉?方自在手足无措地呆立着,不知道是因为雷春花长得太高大,还是她那悠闲的态度;抑或她豪爽大方的举止……反正她身上有某项特质,让他在她面前就突然变得像个呆子。 “因为……”吞吞吐吐的,视线偶然落到怀里的于依人身上。“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你抱她吧!”他把于依人推给雷春花,然后跑去找大夫了。 等方自在再回来,雷春花已将于依人送回房里,而且她也清醒了。 不过当方自在拉着大夫一进房,于依人瞧见他,又尖叫一声,仰头晕倒。 雷春花忍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大夫,她就交给你了。”她走过去,拉住呆在一旁的方自在,转身出了房间。 行到走廊处,方自在颓丧地叹出一口长气。“我长得像鬼吗?她一瞧见我就晕。”亏他对她还挺有好感的,总是心疼她的胆小娇弱,不只一次求大哥救救她爹,想一偿她的心愿,想不到……唉!她的反应让他的心降到冰点。 “不会啊!你这副长相在咱们关外,称得上是唇红齿白的翩翩佳公子呢!”雷春花毫无心机地应了句。 他错愕地一抬头,红潮布满他的脸。 雷春花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于姑娘不是只怕你一人,她怕所有人,只有霍姑娘例外。” “但我亲眼瞧见霍姑娘想杀她啊!”方自在愤怒地握紧拳头。他也没想到霍青莲是如此歹毒之人,竟想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 “很多事情眼见未必是真。”雷春花莫测高深地说了句。“难道你没发觉当时霍姑娘的神情也很奇怪?”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时我只注意到于姑娘。”事实上,西厢三位女客,唯一引起他关注的也只有于依人。 “嗯!不过我确实看见霍姑娘神情不对,我想其中定有内情。” “什么内情?” “这就要问方大少了。” “大哥!”这方自在可不懂了。“大哥比我还晚到现场,他怎么会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方大少是晚到了,不过他追霍姑娘去啦!我想方大少应该有本事自霍姑娘口中探出事情真相,你若想明白缘由,就去找方大少吧!”说完,雷春花转身走了。 方自在目送她离去,在发现雷春花是雷家牧场的女当家之后,他就认定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也曾想过要向她请益执掌一门行业的经验,但没想到与她谈话会有一种……心胸豁然开朗的感觉,不似以前,他与同业商人间互相切磋那般针锋相对,虽然收获良多,却辛苦。 雷春花的言语像阵舒服的和风,带着生机,却不含压力! 他这才发现,原来在那副庞大的身躯下,隐藏着一颗敏感善体的心。“其实雷春花也不错嘛!” 第九章 隔着一面墙,墙外是金阳灿烂的天地,墙内却在层层警戒中显得沉重而阴鸷。 霍青莲坐在一株双手合抱那般粗的大树上,迷离的眸望着墙内那方完全脱离光明世间的地狱。说是地狱一点儿也不为过,进入天牢里的人几乎没人活着出来,天牢是通往黄泉的中继站,而她的杀父仇人于书令就关在里头。 好几次,她想尽办法欲入天牢,亲手杀他为父母报仇,皆未成功。至今这份仇怨依然没有减少,恨意已经累积到几乎压垮她身心的地步了;她想,就算要拿她的命来换进天牢的机会,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不过一剑杀了于书令呢……于依人哀伤欲恆的脸庞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她哭得心碎肠断地拜託她救她父亲一命。 霍青莲毫不怀疑,若于书令死了,留下胆小娇弱的于依人,绝对无法独活! 姓于的害死了她一家八十余口,如今他自己也因罪家破人亡,这是天意,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她一点儿都不需要愧疚,或……心生不忍! 偏偏,只要一忆起于依人的泪,她的心便像针扎着那样痛。为什么?她不该有那样的感觉,于依人是她杀父仇人之女啊! 呆呆地望着天牢大门,突然发现她持剑的手在抖着,因为于依人使她坚定的复仇之心软化了。 “可恶——”愤怒的拳头击中树干,击落了一地的树叶,同时也伤着了她白晢的手。 一片衣襟立时出现包住她鲜血淋漓的拳头。“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方悠然低叹。 不久前,自她上树呆望天牢时,他就来了。只是他不想惊扰她,立在树下默默守着她,直到她激动地伤了自己,他才飞身上树,为她包裹伤口。 霍青莲任由他处置自己的手。这一个月来,这样的相处似乎已成他们之间的惯例,她任由情绪主导了言行,做出一件又一件不用大脑、伤人又伤己的蠢事;而他,那养尊处优惯了的安南王爷,始终不发一语地守在她身后。 他不介意,也不指正她的愚行,对她的宽容就像大海那般深广,而他的守护则稳若泰山,教她几乎要相信他所谓的一生一世是永远不变的。 原来世间真有所谓不变的爱吗……上天让她在生命将尽时遇见他,是否打算补偿她多年来的乖舛命运? 但不会太迟了吗?她都快死了……霍青莲情不自禁倚进他怀里,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他的胸膛厚实而可靠,那双铁臂可以紧紧地抱住她,给她带来如癡如醉的眩惑快感。 方悠然一记喙吻印上她白皙的额,如她所愿地将她拥得密实不分。他举起她受伤的手臂,发现鲜血还在渗出,他心疼地伸出舌头,舔去那腥浓的血沫,同时也舔净了她微沾树屑的伤口。 霍青莲呻吟一声,螓首埋进他怀里,低声啜泣了起来。她好累,也厌倦了,仇恨压得人身心俱疲,令她渴望解脱,但是,他的情却深深牵绊住她;留在人间,是因为舍不得与他分离。 可纠缠到最后,她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生命的长短不是她所能掌控,再怎么爱他,该走的时候,她还是得走;况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要她拖着一身不孝的罪名下到黄泉?她怎有脸去见死不瞑目的爹娘? 方悠然拥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日阳似乎走过了头顶,在西方渲染出一片红艳,晚风吹得人通体发凉。 “青莲,天晚了,回去好吗?” 她自他怀里抬起头,修长的藕臂前伸抚上他俊秀的脸颊。他本是乐观之人,成天嘻嘻哈哈的,自成了一张可亲的脸庞,但自从遇上她后,那份可亲也被阴郁给侵蚀了,他的眼底除了爱之外,也添了抹沈重。 “你真傻,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 “问你啊!”他捉住她细緻的柔荑轻轻吻着。“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蛊?让我对你死心塌地的。” 她摇摇头,淒楚的笑漾在唇畔。“你别再对我好了,我不值得。” “怎么?你觉得昨夜咱们之间爱的印证还不够?没关系,今晚我会继续努力。”他邪笑,俯下身子给了她一记缠绵深长的吻。 她颊边栖着两朵红云。“还记不记得咱们在算命摊前的初遇?” “永远也忘不了。”留恋地吻着她的甜蜜,他贪婪地进攻着她细緻的耳垂、纤细的颈项。 “不,听我说……”她羞红脸闪躲着。“那一天,张铁嘴也帮我算了命,他说我命不久矣。” “什么?”方悠然瞪大了眼,嘴唇定在她的粉颊边。“你信他的话?”她重新抱好,搂进怀里。“我说青莲妹妹,你读过书吧?怎不知江湖术土之言不可尽信?” 她俏脸蓦地白似冰雪。“张铁嘴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十年前,就有一位算命仙警告过家父,要小心手下背叛,会惹来杀身之祸,但家父生性耿直、极重信义,并不将算命仙的话放在心上。谁知过不了多久,父亲手下的书记就出卖了他,一夕之间,我一家八十余口惨遭灭绝,只有我与妹妹逃出生天。我姊妹俩逃进九连山,官兵穷追不舍,后来我为「黑风寨」的兄弟所救,与霍大结为异姓兄妹,并改名霍青莲;但舍妹却从此失去了音讯,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当时那位算出我父不幸的算命仙也曾对我说过,我命带凶煞,绝活不过二十三岁。” 方悠然面容一整,在乎的不是她那些无谓的命理之说,而是她一身的血海深仇,以及被“黑风寨”那帮兄弟所舍弃的悲恸。难怪她不信任人,原来她吃过这么多的苦……“悠然。”她沈闷的声音在他的胸怀里响起。“到月底我就二十三岁了,只剩八天……你明白吗?再过八天我就要离开你了。” “我不信命理的,青莲,对我来说,我生命的主宰就是我自己。”大异於她的悲恸,他狂妄得近乎目中无人。 “你……”她不觉懊恼。“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我还爱你,我就不许阎罗王来跟我抢人,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 她几乎泄气了。没见过这样自大的人! “别谈那些无聊事了,我另有要事问你。” 第22章 他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双眼熠熠生辉。“于书令就是你的毁家仇人?” 她愣了半晌,两行清泪蓦地滑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于依人会是他女儿,她是我仇人之女,而我却……哈哈哈……”扯着他的前襟,她又哭又笑。“于依人还拜託我来求你救她爹,要我救于书令……我的杀父仇人……我应该连于依人一起杀掉的,当年他们没放过我家任何一人,连我八岁的妹妹都不在了,我为什么不能杀她……我要杀了于依人,我要杀了于书令,呜……”方悠然心疼地搂着她。她会哭得这么伤心就表示她下不了手;于依人太娇弱了,总是惹人怜惜。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虽然会对不起弟弟,于依人算是弟弟的初恋,但只要能止住霍青莲的泪,他情愿让兄弟恨他。 霍青莲错愕地抬起头。“我……”明明很想应允的,但那句“好”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我的仇我自己报。”末了,她只能以这个藉口搪塞自己的心软。 她握紧拳头飞身下了大树。“我会亲手杀了于氏父女的。”否则她没脸下黄泉见爹娘。 方悠然只能目送着她倔强而萧条的背影离去。“傻瓜,你何苦为难自己呢?”长叹一声,他也下了树,正准备追在她身后离去。 “有人告诉朕,在这里看见你,朕本来不信的……”谁也想不到应该深居皇宫中的皇上会突然微服出宫,还出现在这里! 方悠然诧异地回过头去。“皇上!” 皇上神色肃穆地走到他面前。“方卿,你太教朕失望了;满朝不利於你的流言,朕没信过半句,而你却利用朕的信任,欺骗了朕,你该当何罪?” “皇上,臣是真的居不住庙堂啊!请皇上大发慈悲,放臣归去。”方悠然素手撩起了袍角,跪了下去。 “在你欺骗了朕之后,还要朕无罪放你归去?方悠然,你未免太藐视王法了。”皇上感到心痛。难道自己对方悠然不够好吗?为什么他思思念念就想离去? “皇上,当年你应允过我的,随我何时想要离去都行,我那才答应留下,并加入皇上麾下的。如今,天下已昇平,皇上何不放了我?” “你认为朕对你的百般宠信是拘禁了你?” “皇上恕罪,臣只是无心於庙堂,求皇上准了臣的辞官。” “辞官一事不必再说。方悠然,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日内,你以病体康癒为由自动回朝,你欺骗朕一事,朕可以不予追究,仍当是于书令害了你,朕会下令处斩于书令;而你……三日内不回朝,形同欺君罪论处。”语毕,皇上袍袖一挥。 “高力士,摆驾回宫。” “遵旨!”皇上的贴身内侍高力士忙扶起方悠然。“王爷,皇上真是很挂心你,你谎称伤重那几日,皇上是担忧得寝食难安,你就少固执点儿,别再让皇上操心了吧!”话落,他赶紧追着皇上离去。 方悠然拍拍沾土的袍角,笑叹一声。“唉!明知留不住,强留又有何用呢?”想想还是当年打仗时好,李隆基还没这么大脾气,他们以兄弟相称,军旅生活自由自在,随他怎么玩都开心;哪像后来,唐朝中兴了,李隆基登基为帝,无数的麻烦事儿接踵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也明白皇上对他的宠信已偏心得过了分,待他简直比亲弟、子息还好,他心里是感激的,但奈何志不在朝廷,皇上的赏赐再多,他还是待不下去。 “看来还有一场风雨好受!”方悠然忍不住摇头苦笑。霍青莲说她命不久矣,也许他会比她还早死呢!到时他们就可以做一对同命鸳鸯了,哈! 回到方府,霍青莲错愕地瞧着于依人房门口,一双坐在地上、闲话家常的男女——方自在与雷春花。 听他们笑语盈盈的,似乎谈得非常愉快。不过也奇怪,雷春花行止粗鲁大度是人尽皆知的事,但生性严谨认真的方二少怎会忘了自己的身分,盘坐在地上,就跟女人聊了起来? “霍姑娘,你回来啦?”雷春花先瞧见她,拂拂屁股跳了起来。 方自在望着霍青莲,神色中有一丝警戒。 “二少不必紧张,我瞧霍姑娘已经冷静下来了。”雷春花拍拍方自在的肩。 “霍姑娘可是要探视于姑娘?” 于依人!想起杀父仇人之女,霍青莲神色一凝。“没有,我正要回房。”她转了个身,朝自个儿的房间走去。不能再见于依人了,见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又要发狂;在外头逛了一日,她已想得透彻,害她父母的是于书令,她就专心对付于书令吧!于依人虽是于书令之女,但十年前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稚儿,与血案无关,何必牵连无辜人等? “于姑娘自清晨昏倒后,至今尚未清醒。”雷春花忽又插了句。 霍青莲脚步一顿。“她……无恙吧?” “我不是大夫啊!霍姑娘。”雷春花笑答。 然而方自在就没有如此好耐性了。“人是被你吓晕的,她有事没事,你心里会不清楚?” “自在!”甫自外头回来的方悠然听见弟弟无礼之言,沈哼了声。“不许对霍姑娘无礼。” “难道我说错了吗?”方自在不悦地反驳。“我明明瞧见霍青莲攻击于依人,雷姑娘也看见了,是不是,雷姑娘?”他转向雷春花寻求附议。 雷春花抿唇一笑。“二少爷,我不是说了吗?眼见未必是真,耳听有时也不能作凭,未明内情前,我是不会轻下断论的。” 方自在瞧了她一眼,脸色一瞬间胀红。“也许你说得对,但霍姑娘身怀武艺,于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以武欺人,不管内情为何?都是有失敦厚的。” 雷春花摇头一笑。“我还是不予置评,二少爷何妨也置身事外,让当事人霍姑娘和于姑娘自已处理这件事?” 方自在不服气地张开嘴巴,正想说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身为主人,他怎可不管;却瞥见兄长沉郁的眼神及霍青莲灰暗的脸色,他心神一凝,也许雷春花说得对,很多事非当事人无法解决。 “算了,我不管便是,咱们走吧,雷姑娘。” 雷春花又是一笑。“二少爷要我去哪里呢?” “回房啊!”方自在直觉回答。 雷春花指着于依人房间隔壁、她的卧室。“我的房间就在那里啊!” 方自在狙犷的漆铜俊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抱歉,我……”“我先回奇$%^書*(网!&*$收集整理去了,告辞,二少爷。”雷春花朝他一抱拳,走回自个儿房间。 方自在低啐一口。“该死!我到底在慌些什么?”真搞不懂,跟雷春花就像哥儿们似地天南地北胡乱聊,这样也能聊得他心神不定?见鬼了,真是! 方悠然在弟弟离去后,才举步走向霍青莲。“抱歉,自在失礼了。” “他说得没错。”霍青莲凝望着于依人的房门发呆。“我明知于依人是多么娇弱的女子,还对她下重手,她要有个万一……”“胡说。”方悠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你并没有伤着她啊!她会昏迷是因为自己太胆小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罪过是一样的。”本来,仇人之女出事,她该感到高兴,可偏偏她一点开怀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心碎得像有人正拿刀剖着她的心。 “她父亲害你一家,你就算向她索命也是应当啊!”八十余条人命和两条人命相比,方悠然觉得霍青莲还蚀本了呢! “不该这么算的。”她悽然一笑,回拥着他。“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处处为我着想;其实你我心知肚明,不论于书令干下多少坏事,都与于依人无关,她是无辜的,不该被牵连。” “错了!”他漆黑的眼里跳跃着两簇邪气的火光。“只要她让你觉得不开心,她就罪有应得。” 她心头一颤。他的深情厚义全都表现在日常言行里了,对於这样义无反顾爱着她的男人,她能回报什么吗? “算了,我想过了,除了于书令,我不想再牵连其他人。” “你要放过于依人!”这倒令他颇为讶异,大凡身负血海深仇的人都恨不能将仇家斩草除根的,毕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而她却有如此大度量,确是难得。 远望着于依人的房门,霍青莲心头的悸动更甚。她会就此昏迷不醒吗?她不敢想。万一……一思及此,她心痛得像要死去似的,竟不知于依人在她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分量;她们不过相识二月余而已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是太奇妙了。 方悠然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是很挂意于依人的,却碍於彼此死雠的身分,跨不出探视的这一步。 “走吧!”他拉着她往于依人的房间走。如果她非得看过于依人才能放心,那么他愿意帮她。 “悠然……”她任他拖着,关怀和仇恨同时撕扯着她的心;猛然忆起惨死的家人,正想拒绝时,他已一脚踢开于依人房门。 房间里,一条纤细虚弱的身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霍青莲只瞧她苍白的娇颜一眼,什么深仇大恨都忘了。 “依人妹妹……”她心痛地冲近床畔,抚着她毫无血色的悽惨容颜。老天!她做了什么?怎下得了如此毒手伤害一名天真纯良的小姑娘?“对不起,是我不好,依人妹妹,你醒醒啊!” 方悠然拉起于依人的手诊察着她的脉象。“你不用担心,她脉象平和,应该只是吓了一大跳,心神不宁,才昏睡的,并无大碍。”正想放开她的手,却被她虎口间某样物事吸引住了视线。 第23章 “怪了!” “怎么?她还有其他的病在身?” “你别瞎猜。”方悠然安慰她一句,复拉起她的手。 “干什么?我又没病没痛,你不须诊我的脉。”霍青莲试着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是要帮你把脉。”方悠然摊开她的手掌,现在他一手捉着于依人的手、一手捉着霍青莲的,两只同样白晢的柔荑展现在他面前,却奇异地在相同的虎口处有一点星形印记。 霍青莲当然也看见了,血色一瞬间自脸上退尽,她全身颤抖,似要昏厥般。 “青莲!”方悠然赶紧放开于依人,转而全心护住霍青莲。“你怎么了?” 她看着他,大眼里一迳儿的惊慌与不信。“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虎口处也有相同的星形印记,我们家的女孩都是,只有我们家的女孩有……”方悠然蓦然察觉事情的严重性。“你是说于依人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怎么可能?她是于书令的女儿啊!于书令是害我一家的凶手,他不可能把妹妹带回去,还抚养她长大。” “我认识于书令十几年了,只听说他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从没听过他有老婆。”也就是说,当年意外走失的青莲之妹,极可能被于书令捡到了,带回家抚养,才有今天的于依人。 “为什么?他既要害我一家,又要抚养妹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霍青莲崩溃在他怀里。世界真的在她脚下崩塌了,寻找多年的妹妹就在跟前,却茫然不知地认贼做了父,而且两人父女情深;于依人很明白地表示了,父亲若死,她也不想独活。 照于依人脆弱的个性推测,倘若她将事实相告,于依人必是无法承受,一缕芳魂定归离恨天;甚至她还不能杀于书令为父母报仇,于书令是死不足惜,但妹妹依赖他依赖得紧;于书令死,依人必不活,她忍心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吗? “悠然、悠然,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瘫倒在他怀里,惊慌的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滚落。 “冷静点儿,青莲。”方悠然忙横抱起她,回到她的房间里。 “我要杀于书令,我非杀他不可,但我不要依人死,她是我妹妹啊!天下间,她是我唯一仅剩的亲人了,我怎能害她,我怎么办……”方悠然默默地搂着她,任她在他怀里又哭又叫。 霍青莲觉得自己快疯了,妹妹本应是她最后的依靠,她找她找了十年,结果却……娇弱的依人,胆小的依人,没有于书令就活不下去的依人……可恨!为什么她的妹妹会这样软弱? 她费尽心力不是想找回这样一个负担啊!妹妹不仅不能帮她,反而变成了她生命中最沉重的包袱。 “我该怎么办?悠然,我该怎么办?呜……”方悠然温柔地抚着地抖颤不停的背,让她在他怀里哭尽所有的悲伤。 “青莲,你只有两条路,是要活人开心?还是要死人瞑目?” 她怔愣地抬头望着他。“你要我做抉择?” “一个人一生中都得做一次这样重大的决定。” “我做不出来,我不行,这太难了。”她慌得紧紧捉住他,像溺水的人攀着救命浮木般,死也不肯放。 “不会的,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出不后悔的决定。”他捧起她清秀的娇颜,温柔的轻吻在她颊边、耳畔、鼻端游移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茫然地喊着,娇躯紧贴在他身上。一边是杀父仇人,一边是亲生妹妹,怎么选? 方悠然将她抱到床上。 “别离开我。”霍青莲将他搂得紧紧的,死也不放。 “我不会离开你的。”方悠然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一下,方使他躺进她身侧。“不过你太累了,先睡一下,抉择可以明天、后天、大后天……下决定,你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不是吗?” 她螓首埋进他怀里,无助地啜泣,将他的前襟都给濡湿了。这回天纵英才的方悠然也猜错了,她没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她只剩不到八天的生命了。 哭着、哭着,也不知哭了多久,霍青莲缓缓沉入了梦乡。 一见她睡熟,他随即步出客房,找自在去了。 方悠然心里已有所觉悟,依霍青莲嘴硬心软的个性,最后她一定会选择让活人开心,自己背起对亡父母的愧疚;为了于依人,她必会要求他救于书令。 要救于书令并不难,只要他说句话,皇上会放人的,但他绝不想再回归庙堂,因此与李隆基之间,势必还有一场硬仗好打。而这一次,他得拿命去赌了,赌李隆基对他的宠信究竟深到何种地步?是他们患难与共的交情够?还是他皇帝老爷的面子重要? “自在!”方悠然在书房里找到了弟弟。“有件事儿我要你立刻去办。” 难得见到兄长正经八百的模样,方自在一时呆了。“什么事?” “家中将有大祸,你马上遣散仆人,至於各地产业,能够兑现立刻兑现;不能兑现的暂託可信之人管理,并且要各地商行即时与方家切断关系,留待日后有机会再予以重整。” “发生什么事了?”方自在俊脸刷地惨白。“莫非……”“你大哥我犯了欺君之罪!”方悠然苦笑。早知皇上不会轻易放他干休,三日之限是一大劫,又卡着霍青莲的问题,也许这一回他真的要完蛋大吉了。 方自在双脚一软,“趴”地坐倒在椅子上。“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对不?” “对!所以你也要走。”方悠然扶着他的肩,拉他起身。“快去准备,天亮后即刻出京。” “不!”方自在断然摇头。“我不走,我怎么可以放大哥你一人在此受罪,而独自逃生?” “放心,你大哥我不会死的。”方悠然试着开导他。 “你要有把握,就不会要我解散方家了。”兄弟二十余载,他还不了解自个儿兄长的心性吗?就是因为危难当头了,他才会要大家逃命。 “相信大哥,我不会死的,皇上或许会很生气,但他舍不得杀我这一点儿把握我还有,毕竟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不是一次、两次,而且还有结义之情在呢!皇上会恼我,但绝不会杀我的。”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那何必非要我走不可?”方自在还是不放心。 “我怕皇上迁怒啊!他不会杀我,却绝对饶不了与我有关的人,你明白吗?”方悠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沉稳不移。他知道要露出一丁点儿口风,自在势必会留下来与他共生死;他怎能让自己的一时意气断送了方家的香烟? “真的?”方自在瞧着兄长,心中依然是一片忐忑。 “我保证。”方悠然举起右手做发誓状。“所以你立刻去办我交代的事。” 方自在想了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得罪了当今圣上,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只得相信兄长多年累积下来的大功,足以平息皇上的怒气了。 “好吧,我马上下令解散方家。” “麻烦你了。”方悠然拍拍他的肩。“至於你……”“我陪雷春花回关外。”方自在突发惊人之语。 “自在!”方悠然大吃一惊。哪晓得搞到最后,自在会跟雷春花配成一对? “大哥你别乱想!”方自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我已询问过雷春花,她确实是爹娘为你订下的妻子,不过对於这桩婚事,她本来是不放在心上的,直到后来遇上了麻烦,她才想起向我们求救,又怕非亲非故咱们不愿伸出援手,才厚着脸皮上门认亲。” “你跟她谈了很多?”其实光听自在一个于姑娘、一个雷春花两个不同的称谓,方悠然就晓得小弟坠入哪张情网了。不过这样也好,他一直觉得于依人和弟弟不合适,她太娇弱了,自在可能会怜惜她,但要一生专爱,很难。雷春花就不同了,她豁达大度,又有见识,必能与自在配成一对心灵相契的神仙眷侣。 “本来我就在想要陪她回关外看看她的牧场,咱们方家的产业遍佈大江南北,什么买卖都有,就是未曾经营牧场,我觉得试试也不错。加上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有什么地方能比关外牧场更适合暂时隐居?”他道。以雷春花豁达大度的性格,应该不会介意教他一些经营牧场的观念,思及又能学得一门新学问,他不觉有些兴奋。 “也对!”方悠然颔首,乐观其成。“你此去一切小心,记得多带些银两,两房的护卫也全让你带去。等我把这里的麻烦解决后,我也会去找你。” “大哥!”方自在依依不舍望着兄长。“你保重。” “你也一样。”用力一握弟弟的肩膀,方悠然眼中有着离情,兄弟二十余载,终於要分道扬镳了。 方自在一生难得地失控,回身给了兄长一个拥抱,然后转身离去,去执行方悠然的命令了。 “唉!”方悠然走到椅边,颓然倒下。 外头,惊喊声此起彼落,大概没有人肯相信,号称京城首富的方家,会在一夕间解散吧!但事实就是如此。 对於家败,他并无多大感受,权势富贵於他如浮云,不是他会在乎的,只是觉得讽刺;算命的说他一生大富大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命理可曾算出他有败家的一日? 所以他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吧!他不想做官,皇帝老爷也勉强不了他;他绝不受天命安排,他要挣脱命运的枷锁,活出属於他方悠然的天空。 第十章 三日后,方悠然果然接到霍青莲的要求,拜托他救于书令。 “如你所愿。”没有第二句话,他慨然为她圆梦去了。 第24章 当他一身白衣出现在金銮殿时,年轻皇帝李隆基震惊得几乎晕过去。 “这就是你的答案?”坐拥高权多年,他从没一刻如现在般心痛。方悠然宁可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为什么?方悠然,实在是……太可恨了! “臣请万岁放了于书令,他是无辜的,臣并无大碍,伤重成痴全属戏言。”方悠然在赌,用他的性命做赌注;看皇上是会念在过去的恩情放了他?还是执着于一时的面子杀了他。 皇上咬牙切齿。“朕当然会放了于书令。”他挥手招来左右侧侍。“来人啊!放了于书令。” “谢皇上恩典!”方悠然跪在金銮殿下谢恩。 “你不必谢朕,于书令未犯罪自然得开释,但你……”龙颜倏然大变。“方悠然,你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方悠然心头一阵苦笑,看来他是赌输了,皇上的面子不允许任何人轻蔑,就算是救命恩人、曾经情如手足的义弟也不行。 “欺君罔上,罪诛九族。” “你也知道欺君罔上,罪诛九族?”勃然怒吼几乎掀了金銮殿的屋顶,皇上气得全身发抖。 群臣忙跪下求情。“圣上息怒──” “统统给我闭嘴。”顾不得君臣之仪,皇上冲下玉阶,一手拎起方悠然的衣领。“朕哪里待薄你了?” 瞧着曾经情如手足的义兄,如今却恩断义绝,变得怨仇相向,方悠然痛苦地垂下眼眸。“大哥,钟鼎山林各有天性,勉强不得啊!” 皇上浑身一颤。多久了,他不曾再喊过他大哥,他们曾经那么地投契;食共桌、寝同榻,在无数夜里秉烛夜谈,那段患难与共的岁月是他最珍惜的,却……为何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悠然、悠然,你为何这么固执?” 方悠然扬眉,笑得轻邪、淘气,又放肆。“不固执就不是方悠然了,不是吗?” 皇上仿佛又瞧见多年前那古灵精怪、讨人喜爱的少年;他像天人,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他们一见如故,为此他千方百计将他留在身边,但无论再深的缘,终有到达顶点的一刻,是不是?但他是一国之君啊!为何会留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你要固执,朕就成全你。”皇上挥手招来侍卫。“来人啊!将方悠然押入天牢,三日后处斩。”留不住他的人,就留下他的命。一国之君,至高无上的皇帝,有权主宰天下人的去留、生死。 “不必押我,我自己走。”昂首阔步,方悠然即便是要赴死,也是一派逍遥、与众不同。 皇上即刻后悔了。他真的要他死吗?留下一具尸体有什么用? 霍青莲陪着于依人来接于书令出天牢。 于依人一见爹亲,立刻控制不住哭倒在于书令怀里。“爹、爹……女儿好想您啊!爹……”“乖女、乖女,害你担心了,是爹不好,爹再也不会离开了,你别哭了,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于书令又爱又怜地搂着女儿。 一时间,霍青莲心里百味杂陈。于书令看来是真心疼爱依人,所以依人才会那样地依赖爹亲。但他为什么要如此做?残杀她一家,却将漏网之鱼捡回去细心抚养……老天,这是一段怎么样的恩怨纠葛啊? 转过身去,她咬牙,泪水往肚里流,直到于依人轻扯她的衣袖。 “爹,我跟你介绍,这是霍青莲姊姊,这回多亏有她帮忙,才能顺利救爹爹出狱,青莲姊姊很疼我喔!” 霍青莲回过头来,望着于书令,凌厉的眼神下隐藏着森冷寒光,注视着这害死她一家八十余口的罪魁祸首,她寻了十年、发誓要手刃的仇人。拳头不知不觉在衣袖下握紧了,一阵杀意掠过她心坎。 “依人,你先回家准备火炉、袖子叶,和猪脚面线给爹去霉气好不好?”于书令突然拉着女儿沈声吩咐。 “可是爹……”于依人天真地拉着霍青莲的衣袖。“我还想跟青莲姊姊多聊几句。” “霍姑娘会跟爹一起回去,等到家的时候,你又可以跟霍姑娘聊天了啊!”于书令怜惜地拍拍女儿的手。“所以依人乖,先回家帮爹准备那些东西。” “那……好吧!”依依不舍放开了霍青莲的手,于依人边走、边回头。“青莲姊姊,你要快点儿来喔!” 霍青莲勉强地牵动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多天真的女孩,平生不识愁滋味,她大概也不懂这世间有所谓的恩怨纠葛。 等到于依人走远了,于书令忽地双脚一软,跪在霍青莲跟前。 “大小姐——” 霍青莲浑身一震。原来他还认得她。“我该叫你于叔叔?还是于书令呢?” 于书令伏跪在地,不敢抬头。“当年是我错了,我对不起老将军。” “一句错了就可以抵我一家八十余口的性命?”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先砍了他的头,再跟他说对不起?“前事休提,我只问你,依人是不是我妹妹?” 于书令抖颤着双肩,老泪纵横。“依人确是二小姐。” “为什么?你既害我全家,又将依人捡回去抚养,你究竟是何目的?” “因为……她太像夫人了。”于书令号啕地说出往事。“夫人与我本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一日,将军喝醉酒……强要了她……但她是我的妻子啊,我爱她,我好爱、好爱她,我不能忍受她被将军抢走,我要她回到我身边来……”霍青莲踉跄了一步。“我不信,娘若是……她怎么会在爹死后,以身相殉?”事实真相何其荒唐?亲娘竟与眼前的男人有暧昧!这教她情何以堪? “是我错了,我原以为将军一死,夫人便能重回我的怀抱,谁知她却……宁可陪着将军一起死,我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已爱上将军,她不再是我的未婚妻了,不管我甘不甘心,她都离我而去了……”霍青莲气息不稳的直退到一株大树前,虚软的身子倚住树干,才免去她当众昏倒的难堪。 “大小姐,我对不起你。”于书令磕着头。“当我发现铸成大错,我曾想要弥补,我带了大批官兵寻找两位小姐,但最后却只找到二小姐,那时二小姐已病得不轻,我将她带回家照顾,谁知她发了三日烧后,再醒来便忘了前事,所以我才会将她当女儿养大。” 冷肃着脸,霍青莲厉瞪着于书令。“依人知道你不是她的亲爹吗?” 于书令无限悔恨地摇着头。“我不曾告诉她这些事。” 冷哼一声,她笑得阴邪。“你倒好,干了这么多坏事,还奢想有人送终?” “属下不敢。”于书令趴在地上发抖。这两姊妹,虽是一母所出,却性格迥异,霍青莲似父,虽称不上美艳无双,但聪明机灵、言行举止自成一派风范,教人不敢小觑;依人则像母亲,娇柔可人,无奈稍嫌胆小软弱。 也因此,于书令一见霍青莲,立刻认出她是老将军的遗孤;当年是他愧对了老将军,如今见着霍青莲,自然是惊疑忧惧,怕得连头都不敢抬起。 “不敢?做都已经做了,你还有何不敢的?”她嗤言。见了于书令,与他谈上两句,发觉他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只是个性有些偏激、为人气节又不够,他或许会看在亡母的分上善待于依人,但若遇到生死交关之处,难保他不会又发失心疯,卖了依人? 依人生性怯弱,这一生是受不得太大伤害的,这件血海深仇势必不能对她言明,加上她依赖于书令得紧,没爹就不想活了,为了依人终生幸福着想,得给于书令一点警告,要他明白,一错不能再错,否则天容他,她也不容。 “属下一回去就向二小姐说出实情,请大小姐原谅。”于书令缩得像只可怜的落水狗。 “不必了!”霍青莲十指连弹,分别击中了他胸前三大要穴。 “咳!”于书令只觉胸口一痛,张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今日一役,前尘旧事一笔勾消,姓于的。”她身形好快,前一刻还软倚在树干上,眨眼间已来到于书令面前,伸手揪起他的衣领。“依人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将你挫骨扬灰,你最好小心点儿!” “属下知道,属下会善待二小姐的。”于书令抚着胸口,面色惨白。“属下谢大小姐不杀之恩。”他后退一步,弯下膝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你滚吧!”霍青莲不想再看他一眼,几个起落,离开了天牢。父母在天之灵应该也会赞同她的做法吧?人死不能复生,但还活着的小妹,她的未来幸福却是可以预期的,为了依人好,她自信没做错。 她突然好想方悠然。这一回多亏了他,才能化解她满腔的深仇大恨,心灵不再被全然的仇怨给占满,才有余裕品味他始终默默守候、深情相待的好。 霍青莲发足奔向方府。他说过会永远等着她的;她要回到他怀里,不管她仅剩的生命有多少,在余下不多的日子,她都要与他一起过。 霍青莲简直不敢相信,在方府里等着她的竟是官府无情的封条。 方家被查封了,昨日还气势宏伟的大宅邸,没过多久,竟成落魄一空屋;闲人的指指点点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它,让它的豪华在转瞬间消失殆荆“这位官爷,方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啦?为什么要查封它?”忧心如焚的霍青莲顾不得礼教,栏住一名执行勤务的官差仓皇问道。 “方悠然欺君犯上,皇上下令要诛他九族啦!你……”官差恶意地攫住她的手。“该不会也姓方吧?” 霍青莲眼神一冷,掌刀一劈就将行止不轨的官差劈飞了老远。 “来人啊! 第25章 有人蓄意滋事,快捉起来。”同行的其余官差,见霍青莲身手了得,纷纷持刀拿剑围了过来。 霍青莲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一个闪身掠上屋顶,再一提气,便将追捕的官兵甩得老远。 她得好好想想,为何备受皇上恩宠的方悠然会忽然犯下斯君大罪?就算他真做错了事……她想起日前在方府见到的皇上,摆明了将方悠然笼得无法无天,怎舍得真撤他的官、砍他的头?这其中必有因由。 飞掠的脚步不曾稍停,不多时又回到方离开的天牢。四周守卫依然严谨,以她一人之力,想救方悠然是不可能的;该怎么办才好? 她忧急地望着天牢。这么一处阴暗、森诡的地方,方悠然被关在里头,会不会吃大苦头? 霍青莲双手忍不住环着胸膛发抖,从前不论她如何难过都有他坚实的怀抱可以依靠的,如今……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之所以有勇气度过被亲如手足的“黑风寨”兄弟背叛的痛苦;体谅于依人认贼做父的无知;进而放过于书令以求保障妹妹的未来幸福——全是因为有方悠然在。 他温柔体贴,不仅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苦心教导了她何谓真正的坚毅;因为有他,才有现在昂首于天地间的她。 他教会她懂情、知爱;他让她重新尝到了信任人的喜悦。好不容易她才下定决心要爱他的,他怎能在此刻离她而去? 命不长久的人应该是她!张铁嘴说过他一生富贵无双、福寿绵延的,为什么他会落到如此下场? “啊!”霍青莲蓦然想到于书令的无罪开释,他是因为发箭误伤方悠然才入狱的,如今却被释放出了天牢,这代表什么? 方悠然装疯卖傻企图辞官的把戏被拆穿了,皇上就是因为这样才降了他的罪? “天哪!”一股恶寒从心口窜到脚底──是她,全是她求他救于书令才会这样的,他一定是为了让皇上下旨开释于书令,才会自露马脚,惹恼皇上,被下狱论处。 不行!她得找皇上说清楚,他不是故意的,就算他有错,但他为皇室立下恁多的汗马功劳,功过相抵,他也罪不至死啊! 皇上若非要人填命来彰显皇室威严的话,罪魁祸首是她,应该斩的人也是她才对! 阴鸷的夜总是容易造就出沉郁的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连半丝月光、星光都不见的夜晚,再意气风发的人都难免要被黑暗给捕获。 “皇上。”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后,已经很久不见这年轻皇帝的愁容了。在打倒武媚娘后,他一直气势勃发地带领一干臣下重建大唐盛世,如今,天下太平,人人都夸他是自唐太宗以降,另一贤明圣君,他的确是,因此更加威武得不可一世;然而,所有的威风在今晨下令处斩方悠然后,全都消失无踪,现下,他只是个郁郁寡欢的普通人。 “高力士,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身穿龙袍的圣君近乎无措地开口。 高力士几乎要为他的主子心疼。主子自幼天纵英才,行军打仗时是吃过不少苦,但通常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凭他的能耐都有办法得到,只有一样例外,那便是方悠然。 “皇上,奴才跟着您已近二十载了。” “你说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仁德贤明。” “但却留不住一颗人心。”人人都想当皇帝,但真正登上了龙位才知道坐在那里有多孤单、多寂寞。文武百官、千万子民,人人看中的不是他李隆基这个人,他们期待的是他的权势、赏赐;这世上若说有谁真心喜欢那单纯的李隆基,怕只有方悠然一人了。 这曾经结义、后来恩断义绝的小弟是他在这深广如海的皇宫中,唯一的一盏明灯,他不奉承,也不阿谀,纯然做着他自己,让他是既欣赏,也佩服;喜欢方悠然,因为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享受到单纯的快乐,来自心灵,而非外物。因此他费尽心思想将他留下,结果却……唉!谁说做皇帝好?还不是一样身不由己。 “皇上可是惦记着方悠然?”打小就跟着皇上,皇上的心事高力士岂能不清楚。 “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身为臣下,如何能言君错?高力土只得把头低下。“皇上何妨再给方悠然一次机会?” “高力士,君无戏言,朕岂能出尔反尔?”袍袖一挥,皇帝的脸上同时闪着恨意与忧愁。固执的方悠然;教人难舍的方悠然;可恨的方悠然;义薄云天的方悠然……愁与恨、爱与怨,全都是为了他。 “身为一国之君是不能出尔反尔,可就能残杀忠良吗?”清冷的怒斥从天而降。 “大胆狂徒,竟敢夜探皇宫?”高力士急忙护在皇上身前。 皇上定眼细瞧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你,朕在方府见过你,你叫……”“民女霍青莲。”霍青莲只把手一拱,当日敬他贤明,对他跪拜;如今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已没资格承受君主之仪。 “大胆,见到皇上竟不下跪?”高力士怒吼道。 “青莲双膝只跪明君。”她恶狠狠瞪着皇上。 “你……”高力士几乎气炸心肺,正想招来禁卫军拿人。 “你先退下。”岂料皇上却阻止了他。“朕记得你,那日就是你同方悠然一起愚弄了朕。” “愚弄?”霍青莲掩嘴吃吃笑了起来。“据闻皇上与方悠然相识十余载了,原来是空穴来风,一对曾情同手足的义兄弟,怎会连对方是何性格都摸不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当然了解方卿生性洒脱、促狭、不爱受拘束……”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方悠然会搞出这些事理当在他的预料之内才对,又怎会饱受惊讶、大发雷霆呢? “原来皇上很清楚嘛!想必是经历过惨痛经验才学到的教训。”她冷笑,太了解那痞子整人是不会分对象的,他只知一味放任自己的心情行事,是个百分之百目中无人的狂徒。 “惨痛?”想起年少时代古灵精怪的方悠然,他的恶作剧岂止给人惨痛的经验而已,他根本是无法无天到了极点!澳愕男稳荽侍潮x耍角渥孕〉酱笕窍碌幕鍪拢晌襟乐衲咽榱恕!? “我明白了,原来变的不是方悠然,而是皇上。当你还未登九五之尊时,你能忍受他的恶作剧,并当成一项娱乐看待;可身为一国之君时就不同了,皇帝是伟大的,只承受所有好的事情及赞美的言词,不容许有人在你面前表达出真性情了。”她讽道。 一下子将皇上激得脸色乍青乍白,既恼这无状女子的失礼,又发作不得,怕一怒便要落人口实。 “你好大胆,敢这样跟朕说话!” “民女不过实话实说,难道自称圣君的皇上却听不得忠言?” “哼!”皇上愠恼地抿紧了唇角。“你夜闯皇宫就是想来跟朕说这些话?” “民女是来告诉皇上一项事实的。”除了一家灭绝的血仇外,她将自己如何要求方悠然救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皇上,你若要人顶罪,应该找我才对,若不是因为我,方悠然不会欺君罔上。” 原来方悠然会无视自己给他的最后机会,执意上殿认罪以换得于书令安然无恙,全是为了这女子!皇上瞧着霍青莲,不觉恨心暗起。没有她,方悠然便不会如此违背自已,最终他会为他留下的是不? “好啊!一命换一命,朕可以答应由你顶下方悠然的死罪,只要你即刻自荆”“皇上,万万不可啊!”高力士试着劝谏主子,于法无据的事,任意妄为是会损坏圣君威名的。 “皇上所言属实?”她今夜擅闯皇宫本就是为方悠然求命而来,只要能救他,别说要她自裁了,要将她千刀万剐,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君无戏言!”他才不信一名弱女子有胆量在他面前自裁。 “皇上……”高力土还想阻止。 岂知霍青莲动作好快,弯腰抽出靴中的匕首,一刀便刺向胸膛——直到鲜血喷溅而出,皇上和高力士才乍然回神。 “她……”不信地看着眼前女子缓缓倒下,皇上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霍青莲。 鲜血染红她全身,她用沾满血的手揪着皇上的衣领。“君无……戏……言……”留下的不是遗言,是为着心爱的男人求来的一线生机。上天注定她命雹一生多舛,她认了,但方悠然不该死,他是那样好的人,应该福寿绵延、长命百岁的。 “快传御医!”皇上大吼一声。太失策了,他应该想到会令方悠然动心的女子绝不平凡,没有一点英豪与勇气,方悠然是看不上眼的。 “奴才这就去。”高力士匆匆忙忙找御医去了。 皇上立刻将霍青莲抱回寝宫。没半晌,御医来了,为霍青莲诊察、疗伤后,面色晦暗地退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救?”直到此时,深刻的后悔才紧揪住皇上的心。或许正如霍青莲所言,当了几年皇帝,他已学会了凡事以面子做优先,什么情义恩惠全忘了,方悠然玩得再过分,也是他多次的救命恩人,什么事不能讲,非要斩了他不可?这件事他真的做错了,但如今后悔来得及吗? “启奏万岁,伤患受伤过重,微臣已经尽力了,但结果如何,只有听天由命了。”御医低下头,不敢说,霍青莲那一刀虽没刺中心脏,但失血过多,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她是死定了。 “尽全力救她,她要死了,朕就砍了你的头给她陪葬!”皇上愤怒地嘶吼,藏在袖下的拳竟有些颤抖。上天难道不肯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第26章 “臣遵旨!”御医颤巍巍地退了下去。 皇上走向病榻,瞧着那娇容雪白的女子,心下明白,她的情况是糟透了,也许她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想见心上人一面,确认他的安全。 突然,皇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来赎罪了。翻出封藏良久的宝剑,他卸下一身龙袍,换上黑色夜行衣。 “你等着,朕这就带你去见方悠然。”君无戏言,他既下旨要斩方悠然就不能任意收回旨意,不过他还是可以救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皇上。”高力士不知何时出现在皇上身后,也是一身的黑行衣,伺候主子多年,再没人比他更了解李隆基的心思了。“也让奴才尽一份心吧。”他连人带被抱起霍青莲。 皇上微一颔首,一主一仆,趁着夜色,带着霍青莲闪过重重警卫,直闯天牢而去。 当方悠然在天牢里瞧见打扮成黑衣人前来劫狱的皇上时,前尘旧事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大哥,你这身打扮很酷喔!”很久以前,当李隆基还只是李隆基时,他就是这样地豪迈,是他最敬重的义兄。 他还愿意叫他大哥!皇上心头一暖,挥剑斩断了牢门的锁。“出来吧!” 方悠然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没关系吗?” “是我放你的,还会有什么关系?”他笑;其实不再做皇上、不再当王爷,他们纯粹回复到李隆基与方悠然的交情这感觉并不坏。 方悠然拍去衣上的灰尘,满脸笑容地跳了出来。“还是你厉害,大哥,没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无法顺利闯进天牢,你却做到了。” “只要一点点上好迷烟,其实谁都办得到。” 方悠然咋舌。“啧!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两人迅速地逃出昏了一地侍卫的天牢,皇上领着方悠然来到外头一座林子里。 “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方悠然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回望皇上。“那个……我……”“你想辞官,朕了解。”皇上长叹口气。 “对不起。”他这才觉得有些愧对皇上,人家待他这么好,他却如此不知好歹。 “罢了,正如你所说的,钟鼎山林各有天性,勉强不得。”皇上看开了,倘若他还想奇$%^書*(网!&*$收集整理保住这份友谊,不退一步是不行了。 方悠然望着皇上,唇角挂着诚挚的笑意。“我不会忘记你的,皇上。” “有空时记得回来看朕。” “嗯,我会的。”他慨然应允。“当我再回来时,我会带着我的妻儿去见皇上。” 耳闻“妻儿”一辞,皇上脸色一黯。“朕要让你见一个人。”他两指放在唇边吹出一记长哨。 林中深处一点灯光明灭闪烁,一会儿,高力士怀抱一名昏迷不醒的女人,走了出来。 “谁蔼—青莲!”当方悠然瞧清女人的面貌时,凄烈的痛楚几乎把他的心与身体一起撕裂成两半。他急切地从高力士手里接过她。“青莲,青莲……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青莲,你醒醒啊!” 皇上沉痛地低下头。“她夜闯皇宫对朕死谏。” 所以皇上才会放了他,所以他才有命重见天日……原来这一切、一切全是她拿她的命来换的……抖着双手,方悠然抱起气息微弱的霍青莲。 “青莲,你怎么这么傻……”一字一血泪,活了近三十载,他向来逍遥又自在;年少居高位,他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呢,却在今晚头一遭品尝到什么叫绝望!扒嗔嗔嗔崩嵋坏蔚温湎拢欢俣嗟目藓耙睬阈翰怀鲂耐肺蘧〉谋恕? 皇上不忍地撇开头去。这桩悲剧是他一手造成的,然而,他已经后悔,上天不能给人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吗? 不知是方悠然的呼喊起了效用,还是奇迹降临?昏迷中的霍青莲突然掀了掀眼睫。 “青莲!”方悠然大喜过望拉起她的手。“青莲,你会没事的对不对?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你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皇上也瞧见了她的反应。“悠然,立刻带她回皇宫,御医会有办法救她的。” “不!”方悠然慨然拒绝,打横抱起霍青莲。“大哥,你对我的恩德,我一生难忘。”他知道要一个皇上做出劫狱之事已是天大的恩宠。“但青莲要和我一起逍遥自在,做一对纵横四海的神仙眷侣,所以我们不回皇宫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皇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像失落了某样要物,不舍地跟了他们半里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此为止吧,大哥。”方悠然停下脚步,回头一笑;那笑容清清淡淡的,没有怨恨,也没有深情,就好像当年那天真、不解事,只是一迳儿爱玩爱闹的少年一样。 皇上不觉眼眶发酸。“安好后,给朕一个消息。”他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他们,但他会一辈子想着他们的。 方悠然用力一颔首,抱着霍青莲,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高力士,”皇上对着一直默然跟在他身后的高力士轻声了句:“你说朕还有机会见着他们吗?” “皇上,时间到了,自有相见之期。” “是吗?”无奈地苦笑,皇上心里自然有数,要相见大概得待来生了。 果然,自此而后,传闻中的安南王爷彻底从世间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后来如何?霍青莲有没有续得命来? 偶尔虽有流言传入皇宫,但多不可信,时间流转,日子一久,那传奇也渐渐为人所淡忘了,直到——尾声十年后。关外雷家牧场“方逍遥!”勃然怒吼像平地一声雷响透半边天,一名美妇……原本也许是,不过此时满脸的马粪,瞧起顶多像个疯妇。 “发生什么事了?”方悠然蓄着两撇可爱的小胡子,走出房门,差点撞着满身马粪的妻子,吓得赶紧后退一大步。“青莲,马粪不好玩,你要嫌无聊,可以来找相公我嘛!我随时都可以跟你玩亲亲……”“闭上你的狗嘴!”嫁给方悠然后,霍青莲的脾气起码比从前坏上十倍,但方悠然再磨人,都没有他们的儿子方逍遥可怕;不过八岁稚龄,调皮捣蛋的野马个性比他老子起码难缠上一倍,教她极后悔因一时的欢乐,种下这日后无穷无尽的折磨。 “青莲,狗相公的娘子也不可能是人的,你何苦骂自己是母狗?”方悠然摇头晃脑,一副大惑不解的无辜样儿。 “你还说。”霍青莲剥下脸上的马粪丢向他。“那个兔崽子呢?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兔崽子?谁啊?” “方逍遥,你那个混蛋儿子!”竟敢在她房间装机关砸了她一头一脸马粪?臭小子,给她抓到,非扒下他一层皮不可! “娘子,那儿子你也有份的,请别全推到为夫的身上好吗?”方悠然倒觉得他儿子天纵英才,不过八岁稚龄,整座牧场的人没人玩得过他,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老娘要跟那混小子脱离母子关系,从此他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这一次霍青莲真的是气疯了。 “娘子、娘子……”为了儿子的小命着想,方悠然赶紧想办法替他开脱。“听说马粪干了很难洗,得拿刷子来刷才洗得掉耶!你要不要……”“呀!”霍青莲惊呼一声,忙跑去打水净身了。 老婆前脚一走,方悠然随即噘唇吹出一记打着呼啸儿的口哨。 得到暗号,一个粉妆玉琢、宛如天上金童托世的可爱娃娃,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探出了头。“爹!” 方悠然走过去,拎住儿子的衣领将他提了出来。“你很恶劣喔!这样整你娘。” “我这可全是为了爹喔!”方逍遥,方悠然与霍青莲之子,小小年纪便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爹不是说要给我一个妹妹吗?这正是个好机会。” “怎么说?”他想再要个孩子已想了许久,无奈青莲养一个方逍遥已养得悔不当初,不论他如何哀求,她说不生就不生,更不准他再碰她一下,让他好生难受,不知不觉就跟儿子抱怨起来了,却想不到儿子会用这方法帮他。“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等着被你娘剥皮吧!” 方逍遥挣脱父亲的钳制,跳落地面,覆着双手,学那学堂夫子摇头晃脑起来。“爹,你怎不想想,娘净身的模样儿……”方悠然回想起妻子窈窕玲珑的身躯,越想,忍不住气血翻涌、面色潮红。 “爹,你还不快去,等娘穿上衣服你就没机会了。”方逍遥鬼灵精怪地眨着眼。 “对喔!”方悠然恍然大悟,妻子赤身露体的时候,可不正是自己偷袭的最佳良机!案奶焖湍阋桓雒妹玫崩裎铩!彼煽斐坷锱苋ィ依掀胖圃斓诙龊19右簟? 方悠然一走,方逍遥随即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噢!我的爹,在你送我一个妹妹当礼物之前,你会先得到我的礼物的,但愿你会喜欢它。”语毕,他跑得无影无踪。 “娘子。”方悠然如愿在卧室里找到美丽的出水青莲。 “啊!”霍青莲急忙将身子缩进浴桶里。“你来干么?出去。” 他方悠然若是会乖乖听话,就不叫方悠然了,因此他不仅没出去,反而一步步靠近了她。 “你站篆…啊!”她吓得尖叫,还以为他想干什么,不意他却只是将手放在她胸前那多年前的旧疤上。 “痛吗?”每每瞧见这道疤,就想起她如何为他舍命。算命的说他一生富贵无双、娇妻美妾、子孙满堂;或许他真是天生好命,就算辞了官、游走天下,也是走到哪里、便赚钱赚到哪里,如今他已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产业,从不用心去管,但他的财富依然在不停累积中。 第27章 看来他这一生是注定做个富可敌国的好命人了,不过有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随着命走——他不要娇妻美妾、子孙满堂;一生的伴侣只要霍青莲一人,就算她只肯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也认了,谁教他的心和他的身体都执着地只愿意要她。 “傻瓜!都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还会痛?”当年自裁之后,她便失去了知觉,也不知最后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只晓得当她自地狱游走一趟归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他深情无限的眼。他抱着她感谢天、感谢地,哭得不能自已,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孩子似地流泪;她知道以他目中无人的狂妄个性,只要心之所趋,必不会觉得难堪,但她仍然感动,因为那些泪是为她而流的。 她曾被断定活不过二十三岁,事实上那一年她也真的“死”过一次!据事后方自在的描述,她浑浑噩噩地在病榻上过了近一载,不知被多少大夫判定了无药可救,所有人都死心了,唯有方悠然独排众议,坚持倾尽家产、访遍天下名医,也要救活她。 她本不信世间有不变的爱,但他的坚持却证明了不论生老病死,他都会是与她携手相伴一生的人,然后,在他无微不至的看顾下,她终于战胜死神,清醒过来了。 如今她已三十三岁,自那一大劫后,他们便成了亲;她无病无痛,存活至今,还顺利地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是命理之说不可信呢?还是她给自己改了命?她不知道,却宁可相信这全是因为他深情感动天,才使得奇迹出现! 成亲后,他们抛下所有的包袱,他无官一身轻,而她也去除了仇恨心,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当年张铁嘴给他们算的命没有一样成了真,而果如方悠然所言,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是他想做的事,皇帝老子也改变不了。 他们云游天下、尝遍天下美食,逍遥得好似一对神仙佳偶,直至产期近了,才在雷家牧场安定下来。 这牧场在方自在的多方经营下,已稳稳称霸于关外;三年前,他还和雷春花成了亲,成为一对不输给他们的恩爱夫妻。而她和方悠然的第一个孩子──方逍遥,就是在这里出生。 这十年来,方悠然不只一次派人送信给皇上,告知他们安好的消息,但他们一直没再进京,起初是怕皇上反悔又想留人,后来发现朝政日坏,宫里只有一团乌烟瘴气,便再也不想去蹚那浑水了。 两个人在牧场里住下,无忧无虑的,比天上的鸟儿还要逍遥,直到另一位“逍遥”夺走了他们的逍遥。 “但我还是好心痛。”吻着妻子胸前的疤,方悠然一生忘不了那样的疼。 霍青莲回搂住他。“若真要计较这些,我欠你的岂不更多?”他腹部不也还留着为她挡下一剑的伤?那是她一生的悔! “呵呵呵……”他伸手将她抱出浴桶。“两夫妻是不该再计较那些了。” “悠然。”她明白他想做什么,但却好难拒绝。 “嘘!”他把她放倒在床上。“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好爱你?” “你每天都说。”然后总是把她迷得团团转。 “往后我还会继续说,说上一辈子。”他噘嘴吻上她的唇,甜蜜的滋味像一把火,霎时窜遍他全身。 “悠然……”她想躲、却躲不了,只能无助地低喃。“天还很亮。” “把床帐放下来就没那么亮了。”他已经控制不住,卸下全身的衣物,并伸手解开床帐,豁身扑向床上的她。 说时迟、那时快,桧木做的大床突然整个塌了下来。 “啊!”方悠然和霍青莲不约而同惊喊,挣扎着想要爬出这一堆混乱。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悠然怒吼。 霍青莲发现一根切口完整的床角。“你说呢?” 方悠然气歪了脸。“方逍遥——”混蛋小子!还说什么要给他制造机会,结果呢?可恶──“都是你不好。”霍青莲气得扭住丈夫的耳朵。“去给我把那个浑小子找出来,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不用你费力气,我现在就去扁他!”恶作剧到老子头上来了,不给他一点儿教训怎么行?方悠然一时气昏了头,忘了自己赤身露体,爬出塌陷的床榻后,一个箭步拉开了房门。 “啊!”不意却吓晕了一名路过的婢女。 他赶紧又将房门锁上。“娘子,我看暂时我不方便出去了。” 霍青莲瞪着他。“都是你不好。”刚才的事她全看见了,那婢女醒后一定会将他们大天光就脱光光躲在房里厮混,还压垮床铺的事到处宣扬。老天!她不要做人了。 “这怎么能怪我?” “都是你把遥儿宠坏的,才会害得我们今天这样。” 他扁扁嘴。宠儿子她也有份啊!怎能全怪他? 霍青莲狼狈地爬出塌床,在房里来回踱着方步。“现在该怎么办?” 瞧见妻子玲珑的身躯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方悠然心跳不觉又加快了。 “娘子,反正流言都传定了,不如……”霍青莲赶紧退离他一大步。“你想都别想。”床都没了,难不成他想在椅子上或地板上做……“唉呀!”他身如电闪,一下子就将她搂进怀里。“就让流言成真有什么关系?”没有床铺,他俩还有一张舒服的软榻啊,虽然小了点儿、窄了些儿,但没关系,反正两人叠在一起,够用就好。 “方悠然!”她俏脸潮红似血,分不清是羞,抑或是怒。 “相公在这里悉听尊便。”他笑呵呵地堵住她的唇,强烈的欲火自两唇交触中,迅速渗入她心底。 半晌后,霍青莲终于情不自禁伸出双手紧攀住他的背。方悠然满意地将所有热情埋入她体内,重温许久不见的甜蜜。 “啊!悠然……”甜腻腻的呻吟像是一枚火药在他心底引爆。 “我爱你,青莲,我爱你……”如此奇女子,教他怎能不钟情一生?不只这辈子,来世、再来世……他想要的还是只有她,唯有她一人! 全书完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