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家有萌喵》 第1节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 =============== 穿越之家有萌喵 作者:君不弃 文案 穿成了一只自带体重的喵星人,人类少女谢小蛮表示压力很大 在这个猫权得不到保障,猫尊严重被忽视的古代社会里 她上挠奸臣,下踹反贼 拳打当朝皇弟,爪踢名士大儒 无情的肉球呼上了隔壁纨绔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 要问谢小蛮最得意的是什么 当然是把上了自家那个温和清隽、博学有礼的腹黑【划掉】主人 我的喵生,从此一片无悔 一句话简介:女主穿越成喵星人发家致富、驯服人类(大雾)顺便谈个恋爱的故事 cp:一只霸气侧漏的喵星人x一个霸气侧漏的铲屎官 看文须知:1女主前期是猫,后期会变成人 2温馨治愈,又甜又爽,1v1,双c,he 背景纯属架空,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甜文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主角:馒头(谢小蛮) ┃ 配角:顾昭,萧昀 ┃ 其它:萌宠,甜宠,种田 =============== ☆、第1章 壹 家里又揭不开锅了。 顾昭把大半个身子都探进空荡荡的米缸,抻着胳膊捞了许久。他摊开手,谢小蛮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吧唧一声,几颗稀稀拉拉的米粒从小男孩还带着婴儿肥的手掌心里掉了下来。 一、二、三、四……六,六颗?! “唉,”顾昭叹了口气,抓起谢小蛮的爪子把她从五斗柜上抱下来,“只能再去刘姨家借点了。” 这已经是顾家这个月第三次开口向街坊借米,家里唯一的成年劳力还病倒在床上,一个年仅六岁连走路都还有点磕绊的孩童,一只口不能言抓老鼠还不太利索的胖猫,加上一间四面漏风的小小院落,同福巷里这个人丁寥落的三口之家,谢小蛮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字能简洁概括—— 穷。 顾家是真穷,谢小蛮刚被顾昭捡到那会儿,这个家还没有如此贫困。刚搬到府这个物阜民丰的国朝留都,能花钱在环境还算不错的同福巷赁下一个小院子,顾家的家底想必尚可。 可是慢慢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喂给灰猫的食物里,油荤越来越少。虽然顾昭还是会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漏”下一块肉,但谢小蛮的腰身开始日渐消瘦,一心想减肥的她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顾昭把谢小蛮放在床上,吭哧吭哧爬上去,又开始在床头的小柜子里翻找。他打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家里的大人也信重他,自然没有向他隐瞒家中钱财都放在了哪里。只见他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谢小蛮连忙凑过去,两只翠绿色的猫眼定睛一看,好家伙,一点可怜的散碎银子加十几个铜板,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全部家当。 顾昭摸出三个铜板,想了想,又摸出了两个递到谢小蛮眼前,摊开的手掌里放着五枚颜色晦暗的圆形钱币,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双陌生的手。谢小蛮弹了弹尾巴,按理说猫的眼睛里应该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但顾昭就是知道她在嫌弃。 “知道你爱干净,桐姨都洗过了。”男孩的眼里漏出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灰猫的脑袋。 谢小蛮这才矜持地把脖子往前伸,原来她胸前悬着一只小布袋,用黑线系着挂在脖子上。因为和毛色相近,不仔细看便察觉不出来。布袋显然是特意为眼前这只有洁癖的猫准备的,顾昭把铜钱放到布袋里装好,又在猫头上揉了揉,“去吧,馒头。” “喵~”谢小蛮不满地冲他龇牙,毛尾巴一甩,窜上半掩的窗台,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自从变成了一只猫,谢小蛮的体力也比之前要上了许多倍。她还在做人时候,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自由撰稿人,简称家里蹲。没曾想天降横祸,她被一道惊雷劈中后,再睁开眼,就变成了异世界一只流浪在街头的小奶猫。 谢小蛮想着索性就这么饿死算了,没钱没粮还算是能忍,连人形都不给,活着还有什么趣味。但或许是老天不愿收她,就在她趴在墙根底下奄奄一息的时候,被路过的顾昭给捡回了家。 那时候谢小蛮没什么活下去的意志,但耐不住这多管闲事的小屁孩绕着她忙前忙后,辛辛苦苦养了她一年,谢小蛮从一开始的心灰意冷到后来的随遇而安,想着大不了做只猫活个一二十年,届时再死也不迟。 毕竟,她要是死了,顾昭可是会哭鼻子的。 猫科动物都是身形敏捷的奔跑高手,一会儿的功夫,谢小蛮就穿过几条街,跑到了离同福巷不远的和济堂。柜台后的伙计正在算账,见门槛后头冒出一只毛茸茸的猫头,顿时双眼一亮,连声招呼:“馒头,又来抓药啦。” 谢小蛮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接着几步就跃到柜台上,蹲好后,长长的灰色尾巴就垂下来,自然而然地盘起放在了爪子旁。那伙计也没有伸手赶她,反而是习以为常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纸包。他显然也知道这只猫从不轻易用嘴叼东西,解开灰猫脖子下的布袋拿出铜钱,又把纸包给系了上去。 “药钱我收好了,药你好好带回去。”伙计扬了扬手里的铜板,想伸手去摸摸谢小蛮,果不其然被避开了。 灰猫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尾巴一甩,就消失在了和济堂的门外。 “顾家那只猫今天又来了?”和济堂的老板恰巧从后堂走出来,只见到一只猫从眼前跳了过去,“这猫就是和狗不一样,”老板无缘无故发出了句感概,“对人也爱搭不理的,让猫来买药,也不怕它溜了。” “馒头可聪明着呢,”小伙计想了想,“这个月……好有一二十次了吧,都是馒头来抓的药。” 一开始伙计见到柜台上突然蹲了只猫,还在莫名其妙,那猫就自己伸爪子碰了碰脖子上系的小布袋,如此人性化的动作,伙计还是第一次在一只动物的身上看到。等他打开布袋,发现里面的铜板和写着药材名目的纸条时,更是惊叹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顾家的女主人杜桐娘病了大半个月,买药的活计就包在了谢小蛮的身上。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顾昭年幼,每日里要做饭、熬药、照顾病人,私塾的功课也一日不能落下。好在同福巷的街坊邻居都是厚道人,除了借米,见顾昭小孩子家家的做饭辛苦,有时候还会送些糕饼过来。便是杜桐娘那一日突然晕倒,也是对门的小夫妻去请的大夫。 不多一会儿,谢小蛮就回了家。顾昭解了她脖子上挂着的纸包,照例是生火、净手、煎药,他年纪小,费力地拉着风箱手柄往灶膛里推,两排米牙紧紧咬着,一张白嫩小脸上满是细汗。 谢小蛮瞅了瞅自己的猫手猫脚,只能蹲在一旁干着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杜桐娘说是染了风寒,但总也不见好。买药要钱,吃饭也要钱,以前杜桐娘没生病的时候,还能卖卖绣活,给大户人家浆洗衣服补贴家用。按现在这个坐吃山空的架势,怕是她病还没好,顾家三口就得饿死。 赚钱,必须要赚钱。但是一只猫……谢小蛮沮丧地想,又如何在异世界的古代社会赚钱? 她就这么琢磨着,连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顾昭把快要埋到碗里的猫脑袋给提溜起来,拿布巾擦干净胡须上的汤渍:“馒头,你怎么了?” 谢小蛮当然没办法回答他,顾昭也没觉得自己和一只猫说话有什么奇怪,耐心地把灰猫胖胖的身体抱在怀里:“在想桐姨的病?你出门的时候,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正在好转,别担心。”他戳了戳猫咪的脸,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脸上的笑容却温柔又稳重。 自己也真够没用,竟还不如一个孩子。灰猫伸爪子在顾昭脸上礼尚往来了一下,打起精神来吧,谢小蛮。 吃完了饭,顾昭要去私塾,谢小蛮闲在院子里无事,也跟着他出了门。 正是春光好的时候,府绕江而过,江边一片桃红柳绿,那奔腾江水入了城,竟也轻缓和顺了下来。同福巷里,一溜青灰色的石板路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熠金辉。谢小蛮迈着步子跟在顾昭身后,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湿,她专心致志地盯着路面,免得自己的爪子踩进水洼里。沿途遇到打招呼的街坊,灰猫抬起头,勾着尾巴摇上几下,就能逗得对方一阵乐呵。 就像和济堂老板说的那样,猫和狗是不一样的。他们对人不算亲昵,总是远远地趴在树上打盹,或者蹲在屋顶上晒太阳。谢小蛮做了一年的猫,骨子里好像也被浸染了这些“猫性”。她走了一段路,正迟疑要不要跳到屋顶上去,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 “前面那只肥猫,你给我站住!” 哧溜一下,谢小蛮不再犹豫,三两下就跳上了房。 ☆、第2章 贰 “嘿?你这肥猫,竟然还敢跑。”那声音越发响亮,只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噔噔噔地跑过来,穿着一身百蝶穿花大红剑袖,足蹬青缎粉底小朝靴,胸前的赤金寄名锁在阳光下几乎要闪瞎谢小蛮的猫眼,“你给我下来!” 灰猫蹲在房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跳脚的小男孩,见他有想爬上去的架势,顾昭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挡在他面前:“原来是萧郎君,幸会。” 什么幸会,这熊孩子根本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萧昀果然没理顾昭,梗着脖子朝谢小蛮嚷嚷:“肥猫,下来!我要再和你比试一场,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谢小蛮别过脑袋,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开始用爪子玩起了盘在脚边的尾巴。萧昀站在底下吵嚷了半天,还叫了自家的一群小厮跟着哄闹,那猫儿八风不动地蹲在房顶,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小男孩气了个半死,抓住顾昭的袖子:“你快让她下来,那不是你家的猫吗?一定听你的话。” “这我可办不到,”顾昭笑眯眯地回答,“馒头只听她自己的。”他倒是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丝毫也没意识到可能是那只猫根本就没听懂萧昀的叫嚣。“萧郎难道不想知道馒头的水漂为什么打得那么好?” 一听这话,萧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生平最丢人的事,就是打水漂竟然输给了一只猫。 那日萧昀带着一群小厮气势汹汹来了同福巷,不小心撞到了顾昭。顾昭正带着抄好的一沓书稿回私塾,因先生见他家计艰难,特地允他将私塾的书稿带回去抄写,好省点花用。谁知全被撞散在了地上,纸页上墨迹未干,显然是毁了。顾昭到底是个小孩子,虽说平日里极为稳重,一时发了急,揪住萧昀的领子就要他赔偿。 萧昀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少爷脾气发作起来,哪里肯依。又有一帮小厮在旁鼓噪,眼看自己就要被打,顾昭忙叫道:“你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那你想怎样!”萧昀的嗓门比顾昭还大。 “你先让他们退开,”顾昭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我乃孔孟门生,如此在街头喧哗,实在有辱斯文,不若你我二人以君子六艺中最擅长的那一项来比试……” 萧昀被他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弄得两眼发晕,就听到了“最擅长”三个字,想到自己刚刚学会的技艺,当即兴奋地叫道:“好!那我要和你比试打水漂!” “哈?”顾昭顿时傻了眼,他……他根本就不会打水漂啊。他一眼瞥见蹲在一旁的谢小蛮,“那你不用和我比试了,先赢过我家猫再说。” 谢小蛮原本甩着尾巴在看热闹,随时准备着自家孩子要是被欺负了,扑上去挠一爪子,这会儿无辜被卷入战局,偏偏萧昀还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神情:“你说这只猫?这只肥猫?” 看不起猫可以忍,污蔑本猫的身材就不能忍了。谢小蛮当即不屑地朝萧昀龇了龇牙,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带着浩浩荡荡一帮人去了河边,然后萧昀就看到了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置信的一幕。 只见那只肥猫慢吞吞地走到河边,弯起前爪,也不知怎么拨弄了一番,就将一颗石片摊在了肉垫上。接着,猫爪一扬,石片擦着水面飞出去,在水面上不断落下再弹起,一下、两下、三下……竟然弹起了整整七下!萧小郎君目瞪口呆,身后的一班小厮还跟着轰然叫好:“好!”、“干得漂亮!”、“这猫可真神了。”可怜他憋着两泡热泪,差点没哭鼻子。 从那之后他就缠上了谢小蛮,也不知他每天来同福巷干什么,只要一遇到那个胖胖的灰色身影,立刻撒丫子追得飞快。 谢小蛮的芯子里是个成年人,为了帮自家孩子圆场子欺负人本就很无奈了,自然懒怠理会萧昀。此时,她见萧昀被顾昭忽悠住了,给了顾昭一个赞许的眼神,勾甩着尾巴就溜了。 同福巷的屋子都修得方方正正,高低错落,青灰色的瓦片凹凸不平,灰猫的四肢落在上面,却好似在平地上一般,起落之间跑得飞快。谢小蛮在穿越之前是个废宅,跑三百米都会气喘吁吁的主,现在却仿佛一道灰色利箭,在屋顶墙垣上来回跳跃。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比较特殊,还是猫都是这样。奔跑起来速度飞快,四肢的运用也很灵活。一口气连打七个水漂这种事,她做人的时候都办不到。她听得懂人话,也不像普通的猫那样分辨不出鲜艳的色彩。但她的听觉、嗅觉、触觉,又和猫科动物一样敏锐。 我到底是人,还是猫? 这个哲学性的问题在看到前边趴着的一只猫时暂时终止了思考,那显然是一只成年的猫,黄狸花,肥大的身躯团起来,比体重超标的谢小蛮还要壮硕。猫儿的脚步声是轻微到接近没有的,但那只黄狸的耳朵动了动,慢吞吞地站起来,朝谢小蛮“喵”了一声。 作为一只伪猫,谢小蛮是听不懂“猫语”的,但她知道这声拖长了调子的叫唤代表着友好地打招呼,于是她也“喵”了一声,两只猫在屋顶上碰了个头,黄狸花用额头轻轻抵了抵谢小蛮,绕着她一边打转,一边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这也是猫咪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刚开始谢小蛮还不习惯,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嗅完之后,黄狸花站在原地不动,甩着尾巴盯住谢小蛮。好吧,谢小蛮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凑过去,学着黄狸花的样子在对方身上嗅了嗅。 到底是猫界有这个规矩,同伴嗅了你,你必须要回嗅,还是这只猫特别龟毛? 这只龟毛的猫有个十分随便的名字,大黄。大黄是同福巷东头茶楼养的猫,谢小蛮为数不多的猫界姬友。原本大黄的打招呼方法还有舔毛,但这个谢小蛮实在接受不能,每次只要大黄一伸舌头就弓着背跳开,试了几次后,大黄也就放弃了。 家养的猫咪,生活是惬意而舒缓的。和同伴亲昵过后,大黄重又趴回去,晒着太阳继续打瞌睡。这家伙可比谢小蛮懒多了,每次遇见她,不是在屋顶上打瞌睡,就是在树上打瞌睡,要不然就是在墙根底下打瞌睡。 谢小蛮也跟着趴下来,两只爪子折起来交叠着放在身前,头上的尖耳朵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时不时抖上几抖。趁眼下无事,她又继续琢磨怎么赚钱。 穿越者的优势在变成猫后消失殆尽,谢小蛮想来想去,好像自己只能靠抓老鼠致富了。其实她身为一只猫,拥有特殊的体型,倒是很适合去做梁上君子。但这种事太没有下限,谢小蛮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第2节 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她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会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忽然,灰猫的耳朵动了动,谢小蛮猛地睁开眼睛,翠绿色的兽瞳扩张得更大。她刚才听到了什么,偷? 谢小蛮站起来,在街面上看到了两个并排走在一起的猥.琐身影。 其中一个有点眼熟,谢小蛮凝眸辨认,原来是半个月前刚搬到顾家对门的小混混。以前住在那里的小夫妻回乡下去了,房子空了下来,没几天这个小混混就搬了进去。刚搬来第一天就和顾家起了龉龃,竟然在大街上对杜桐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被杜桐娘狠啐了一口。 谢小蛮对他全无好感,此时见他和同伴窃窃私语,因着猫咪灵敏的听觉,能听到一些“好东西”、“偷”、“找个机会卖掉”之类的话,看来这家伙不仅是个流.氓,还是个小偷啊。 本猫快饿死了都没有考虑干这种事,你这家伙倒是嚣张。此时那混混已经走到了家门前,与同伴又嘀咕了几句,他便回了屋。 大黄正在打瞌睡,忽然感觉到一道灰影嗖的从眼前闪过,它睁开眼睛,照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见谢小蛮窜上了对面的屋顶,抖了抖尾巴,也跟了过去。 谢小蛮蹲在那混混家的屋顶上,用爪子把瓦片掀开一条缝,透过缝隙朝屋里看去。只见那人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一看,好家伙,竟是一套赤金镶宝石的头面。 “啧,我吴老三这次可发大财了。”摩挲着金钗上的宝石感概了好一会儿,吴老三才将布包重新包好。 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钱置办,这吴老三又是怎么偷到的? 转过头,看到蹲在一旁百无聊赖玩自己尾巴的大黄,谢小蛮便想捉弄吴老三。她伸爪拍了拍大黄,又朝大黄做了一个刨坑的动作,喵呜一声。大黄摇着尾巴看了她半晌,就在谢小蛮觉得自己是不是把大黄的智商想象得过高的时候,它慢吞吞地转过身,顺着墙壁开始往下爬。 谢小蛮连忙跟上去,走过了几栋房子,大黄在一棵树旁停了下来,然后它就开始刨坑。露出的泥土下面有小孩玩的旧木哨、折断的红漆签、碎裂的瓦当……谢小蛮的视线在其中逡巡,停在了一只死老鼠上面。 就是这个。 大黄有一个奇葩的习惯,就是跟狗一样喜欢把找到的东西都埋起来。前几天谢小蛮在树上晒太阳,就看到大黄叼着只老鼠走了过去。 决定用这东西去恶心一下吴老三,谢小蛮兴致勃勃地找到了一枝小木棍,将老鼠从坑里挑出来。她自然是不会用嘴去叼的,于是费力巴拉地把老鼠尾巴缠在木棍上,又将木棍叼在嘴里。 大黄蹲在一旁,显然很疑惑同伴的举动。好姐妹,谢小蛮朝它甩尾巴,下次请你吃小鱼干。 怕那只老鼠掉下去,谢小蛮跃上屋顶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再穿过一栋房子就是吴老三的家,她盯着木棍上晃荡的死老鼠,忽然脚下一滑,爪子下的瓦片竟然松了。 老鼠!谢小蛮连忙伸爪去捞,一个不小心一脚踩空,跟着老鼠一起掉进了下面的屋子里。 噗通!没想到正对着的是只装满水的木桶,灰猫在水里拼命扑腾,四条短腿可劲儿划拉,喵呜一声嚎叫,踩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嗯?这是什么?谢小蛮找到着力点,连忙巴着那东西不放。猫头破开水面冒了出来,她连连甩着脑袋,抖掉头上的水珠,才看到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等等……谢小蛮又踩了踩自己爪子下的东西,这,这玩意…… 然后她惊恐地发现,那个软绵绵的东西开始变大变硬了。 ☆、第3章 叁 “嘶……”男人倒抽一口凉气,抓着谢小蛮的后脖子肉将她拎了起来。 好端端地在家洗.澡,从天而降一只猫,和……展还星的目光落向漂在水面上的黑色物体——和一只死老鼠,这可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奇闻。“你从哪里来的?”他一开口,谢小蛮的耳朵就抖了抖。 luo男!这是个luo男!活了二十二年还没谈过恋爱的前人类谢小蛮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她刚刚,是踩在了这个男人的哔上吗?! 此时,展还星已经从浴桶里站了起来。眼看那肌肉线条匀称的胸膛越来越高,下面就是……刷的一下,灰猫用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捂住了眼睛。 “你还会害羞?”展还星顿时哭笑不得,明明没什么,他现在骤然觉得自己被只猫占了便宜。抬头看向屋顶上的窟窿,他已经弄明白这只猫是怎么进来的了。灰猫浑身*的,展还星将她放在桌子上,穿上衣服,拿了布巾来给猫咪擦毛。 这猫一开始还有些抗拒,被展还星按在桌子上揉了几把,就乖乖躺下,眯缝着眼睛开始享受起了顺毛服务。 没办法,这家伙顺毛的力道……也太适宜了。不轻不重、不快不慢,隔着布巾的大手透着火热的温度,让谢小蛮舒服得差点咕噜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被折服,我可是有铲屎官的猫。谢小蛮撑着后腿想站起来,展还星刚好给她擦净了水,掐住她的两只前爪,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抱了起来。“嗯,”男人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小姑娘。” 流.氓!你在看哪里!谢小蛮大怒之下想扑上去挠他,可惜男人的两只手如同铁钳,灰猫两条后腿在空中徒劳地扑腾,尾巴甩得人眼晕,也没能拿展还星如何。 “该把你送回去,”展还星自言自语着,“可是……你是谁家的猫?” 这男人肯定是新搬来的,同福巷的住户没有不认识谢小蛮的,见到这只肥嘟嘟的灰猫,都知道是顾家养的。谢小蛮想了想,自己掉进来的这间屋子,不就是吴老三隔壁那座空置了很久的小院吗?再一打量四周,屋子收拾得倒是整洁,墙壁上却挂着几把明晃晃的朴刀。 难道……这家伙竟是个土.匪?! 满怀着同福巷太平不在的忧虑心情,谢小蛮被展还星拎出了门。也是她运气好,一出门就遇到了顾昭。 “馒头?”顾昭见自家猫被个陌生人拎在手里,顿时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来,“这位……郎君,是馒头淘气冲撞了你吗?小子代她赔个不是了。” “这是你家的猫?”展还星挑了挑眉,一个六七岁的市井孩童,说话这么滴水不漏,真是难得。 “是的,”谢小蛮被人拎着后脖子,小小的猫脑袋垂下来,四肢耷拉着,难得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顾昭心疼得不得了,又要按捺着焦急和展还星周旋,“她叫馒头,周围的人都认识她。” 一旁的萧昀却沉不住气了:“你把馒头怎么了?” 顾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展还星倒没有生气:“我是前几天刚搬过来的,我姓展,”他将灰猫递过去,顾昭连忙如释重负地把那毛团子抱在怀里,“是县衙新上任的捕头。” 原来是捕快啊,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两人一猫都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了,谢小蛮这才活泛了过来,在顾昭怀里扭了扭,从男孩的臂弯里跳了下来。 两人又听展还星解释道:“她叫馒头?她从屋顶上掉进了我的屋子里,我正带她找主人,不曾想正巧撞见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展还星,顾昭有些脸红:“真是多谢你了,展捕头。” 半大的小子对捕快啊、游侠啊,这些带着神秘色彩的人物总是很有兴趣,见展还星为人亲和,萧昀便缠着他问东问西,谢小蛮这才知道,原来这县的县衙里,不止是捕头新上任,现任知县要高升,不出几日,新知县也要来了。 不过这些和谢小蛮没有关系,她蹲在一旁听了半晌,正打算找棵树爬上去打瞌睡,听到萧昀的话后,又停住了。 “不是说城里发生了好几桩盗窃案吗?”萧昀一脸的兴致勃勃,“我娘说新知县一来,恐怕要头疼至极,失窃的都是城中有名的商户,听说还有集翔楼!” 集翔楼?谢小蛮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集翔楼……是首饰铺子吧。”顾昭想了想。 灰猫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只听萧昀接话道:“他们丢了一套很贵重的头面,是郭家娘子订做的。”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些消息,说的头头是道。 听到这里,谢小蛮已然肯定小偷就是吴老三了。吴老三手里的赤金头面,十有八.九就是集翔楼失窃的那套。 展还星不动声色地看了萧昀一眼:“小郎君说的不错,我也正为此事发愁,两位小郎君是本城人,可有线索?” “那我倒是没有。”萧昀满脸遗憾地摇头。 “倒是可惜了,”展还星显然也没指望这两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来,“县衙里还为此案张贴了布告,赏银可是不菲。” 赏银! 顾昭一面说话,一面随时注意着自家馒头的动静。只见灰猫原本直立着的耳朵忽然扯下来,长尾巴噼里啪啦拍着地面,一副十分兴奋的模样。馒头这是……怎么了? 赚钱的法子终于找到啦!听到破获盗窃案有赏银,谢小蛮高兴得就差仰天长啸。小偷是谁她现在已经清楚了,眼前又有个现成的捕快,那赏银还不是轻而易举就会落进顾家囊中。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地领着展还星去吴老三家,同福巷的人都知道顾家的猫很聪明,聪明到能带着捕快抓小偷,那就太过神异了。这可是县衙忙了大半个月的案子,况且听展还星话里话外,案子有几起,推测是团伙所为。 想到和吴老三窃窃私语的那人,谢小蛮敢肯定那就是他的同伙。既然决定要出手,要干就干票大的。只抓到一个吴老三,找回集翔楼的失物太简单了,最好把小偷们一网打尽,连帮他们销赃的人也揪出来,届时能得到的赏银…… 县衙里还有事,展还星便告辞了。萧昀的目光在展还星腰侧的朴刀上留恋了一会儿,转过头,顿时瞪大了眼睛:“阿昭,馒头这是怎么了?” 只见灰猫咧着嘴,白森森的尖牙龇着,翠绿色的兽瞳眯缝成一条线,萧昀竟然在一张毛茸茸的猫脸上,看到了诡异的痴笑表情…… # “桐姨,我们回来了。” 推开门,顾昭照例唤了一声。东厢里传来几下低微的咳嗽,顾昭把谢小蛮放在桌子上,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去做饭。”灰猫喵呜了一声,折起四肢,把自己团成一个无精打采的毛团子。见她这副沮丧的模样,顾昭不由失笑。 发现自己竟然在萧昀面前失态到差点流出了口水,谢小蛮恼羞成怒之下,趁着萧昀还没开口嘲笑她,一爪子就呼在了萧昀头上。厚厚的肉垫打在脑袋上并不疼,顾昭还是当即沉下了脸:“馒头,道歉。” “没事,她又没有伤到我,”萧小郎君看起来跋扈,混熟了其实是个很大度的人,“倒是阿昭,你跟她说话她听得懂吗?” 谢小蛮当然听得懂,现在却把头一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甩起了尾巴。 过了半晌,她没有听到顾昭说话,这才心虚地扭了扭头。只见顾昭板着一张脸,因为年纪尚幼,这故作老成的表现应该是极有趣的,谢小蛮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 “喵~”默默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难道真是做猫做久了,连性格都变得任性了起来?灰猫软下绷紧的背脊,走到顾昭脚边,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裤腿。顾昭还是不理她,谢小蛮只好巴住裤管,滋溜一下就跳进了顾昭的怀里。 顾昭不好把她丢出去,只得抱着她,任她胖胖的身体在自己胸前拱来拱去。“现在可以道歉了吗?”捏住谢小蛮的爪子,顾昭把她递到萧昀眼前。 要说谢小蛮对萧昀这么没好气,其实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他,这熊孩子就在欺负顾昭。看样子他们俩已经成了朋友,那就说明萧昀也不坏。见萧昀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灰猫伸爪子在他手背上碰了碰。 “诶?”萧昀疑惑地眨巴着眼睛。 那只灰爪子又在自己头上拍了拍,谢小蛮喵呜一声,把脑袋凑到了萧昀的手掌底下。 “这,这是……”萧昀似乎明白了,激动得话尾都打着卷儿。 顾昭笑眯眯地肯定了他的猜测:“她在让你摸她。” “诶诶诶诶诶?!” 这是那只臭屁到不可一世的猫吗?这是整个同福巷除了顾家人,谁都不能摸她头的猫吗?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道歉方式好像吃亏的还是自己,萧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圆满了,他竟然,摸到了馒头的脑袋! 哼,愚蠢的人类,不屑的喵星人主子谢小蛮扬起脖子,本喵的玉头自然不是人人都能摸的。不过,她舒服地眯缝起眼睛,身体不知不觉软了下去,这小子顺毛的手法也很不错……嗯,继续,不要停…… 满身舒畅地回了家,顾昭又拎着谢小蛮的耳朵好好教训了她一顿。也不知这小屁孩哪里学来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谢小蛮只好蹲在他面前乖乖听训,好容易顾昭住了口,她就变成了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趴在桌子上哼唧了一会儿,谢小蛮到底还是闲不住。顺着桌腿滑下来,正准备去厨房,忽然听到东厢传来了响动。 嗯?她抬起头,鞋底趿拉在地上的沙沙声里,卧床大半个月的顾家女主人终于出现在了人前,手扶着门框,面容已没有刚病倒时那般虚弱。 “喵?”谢小蛮惊讶地瞪大眼睛,杜桐娘的病好啦? “你这懒猫,”果然,女人一开口就是泼辣气十足,“又溜到哪里去耍过了?” ☆、第4章 肆 杜桐娘刚能下地,先去粮铺赊了些米面,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和面烙饼。 她卧床的这大半个月以来,因为身体虚弱只能喝粥,每天顾昭安顿好了她,便和谢小蛮就着好心街坊送来的糕饼果腹。待糕饼吃完了,顾昭人小腿短,踩着小凳子熬粥已经够不容易了,便只能吃光饭就咸菜对付了事。 杜桐娘想着要好好给顾昭补补,她手脚极为麻利,这边面板摆好,那边锅就热了。打开柜橱拿出一罐猪油,先舀了一小勺放进锅里,想了想,又舀了一小勺。那金黄色的油滋滋炸开,十几块面饼放下去,几下利落地翻捡,不一会儿就冒出了诱人的香气。 谢小蛮蹲在她脚边,毛茸茸的猫脑袋跟着她的动作左摆右摆,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一刻也不离开灶台上那口冒着热气的锅。 杜桐娘好笑又好气:“你这馋猫,吃吃吃!就知道吃!都多胖了还想吃。”话是这么说,她挟起一块小一点的猪油饼,瞪了谢小蛮一眼,“还不快把你的碗拿来。” 谢小蛮连忙屁颠屁颠地窜上碗橱,叼起自己的专用饭盆跑了回来。杜桐娘接过那只粗瓷大碗,先将饼放在嘴边吹了吹,她不像一般人家给猫狗喂食那般把碗放在地上,而是走到饭桌旁把装着饼的碗放好,嘴里还不忘叮嘱:“烫着呢,别急着吃!” 嘁,本猫有那么蠢吗。谢小蛮暗自腹诽,一见到碗里那炸得酥脆的饼,哈喇子都差点流了出来。罢了,吃人嘴短,被这泼辣女人骂几句也不算什么。她火急火燎地伸嘴去啃,果不其然被烫到了舌头。 顾昭进了厨房,一眼就看到自家猫围着碗急得团团转的模样,两只尖耳朵扯得老高,长尾巴在身后噼里啪啦乱甩。 “阿昭,你过来,把这些饼给刘家娘子送去。”杜桐娘把装着饼的柳条筐递给顾昭,篮子上用花布好生蒙着,免得热气跑了出去。 刘家是顾家的老街坊,刘家娘子为人和善,自从杜桐娘带着顾昭搬到同福巷,见他们孤儿寡母的,就一直很照顾他们。这次也是她见杜桐娘病了,又借米又借面,还经常送糕饼过来。 杜桐娘又将炸好的饼分成其他几份,一份留在家里,剩下的都给街坊送了去。 住在这市井小巷里,与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不能打好关系,不说日子难过,至少不会有这种唯一的劳力病倒,一个孩童一只猫还能在周围人的帮衬下熬过半个月的情况发生。 第3节 见他们两人分头出了门,谢小蛮从桌子上跳下来,跟在了顾昭后头。 刘家住的离顾家不远,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刘家娘子就坐在院子里纳鞋底,见顾昭来了,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谢小蛮却不进去,而是在门外探头探脑。刘家娘子见那一个灰灰的毛脑袋时不时冒出来,不由笑道:“豆腐出去玩了,现在可不在家。” 原来那小子不在啊,豆腐是谢小蛮的另一个猫界基友,一只白底黑纹的三花。眼看顾昭被刘家娘子拉着进屋里吃果子去了,谢小蛮放下了心,于是尾巴一甩,趁机溜向了吴老三家。 她在顾家的生活是很自由的,杜桐娘和顾昭一般不会管她去哪里玩,反正到饭点了这个吃货自然会回来。但吴老三心术不正,杜桐娘对他印象极差。之前谢小蛮想教训他,就被杜桐娘拎着后脖子关回了屋,明令禁止她靠近吴老三。现在杜桐娘病好了,谢小蛮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吴老三家门口晃悠了。 她本来打算借着和豆腐玩耍的幌子,现在豆腐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只能偷偷摸摸地爬到吴老三家的后窗上,扒着窗棂朝里看。 谢小蛮以前观察过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知道他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出门,到了向晚晡时才会回来。今天却有些奇特,早早地回来睡下了,现在穿好衣服,俨然是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难道……是去见同伙? 灰猫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向后扯,悄无声息地从窗台上跳下来,伏低身体,如同一道灰色的幽影跟在了吴老三后面。 这家伙显然是个极其不受欢迎的人物,走在小巷里人人避之不及。谢小蛮还在途中见到了回家的杜桐娘,连忙躲在树后严严实实地藏好。 “哟,这不是顾家娘子吗?”吴老三油里油气的声音响了起来,“瞧这小脸白的,听说你病了,我这心里可慌的紧。” “呸!你个不要脸的混账行子!”杜桐娘可不是那种说两句话就会脸红的小媳妇,拎着手里空下来的柳条筐就要去砸吴老三的脸,“连老娘都敢调.戏,我打死你!打不死你这小猢狲!”她虽然生的柳条似的柔媚身段,但手脚极快,又气势惊人,吴老三一个小混混竟被她打得抱头鼠窜。 谢小蛮躲在树后头直摇尾巴,打的好!要不是怕被杜桐娘骂,恨不得自己也冲出去挠花吴老三的脸。 “臭娘们给我等着!”吴老三下巴上被磕花了一块,抱着头一边跑一边放狠话,“老子马上就发财了,日后买了你做小妾,有的是手段教训你!” “滚!”一个柳条筐远远地砸过来,顿时吓得吴老三脚下飞快。 啧,真是弱爆了。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连本猫都斗不过这泼辣货,你还想占她便宜? 经了这一番折腾,吴老三就一直恹恹的。谢小蛮看着他东瞅瞅西望望,时不时去街边的摊子顺个馍馍,要么就调.戏调.戏路过的小娘子,就是不去见他的同伙。该死,这个混.蛋到底要墨迹到什么时候。 就在谢小蛮觉得今天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她耳朵一动,见到了一个眼熟的男人。 “金大哥,”吴老三连忙迎上去,一脸期期艾艾地跟在那男人身后,“咱们今晚……还去吗?” 那姓金的男人就是谢小蛮今早看见的人,吴老三的同伙。谢小蛮此时正躲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后,屏息凝神,只听那金大哥道:“自然是要去的,你没被人跟上吧。” “没有没有,”吴老三连连摇手,“大哥你叮嘱的事,我怎么会忘记。” “那就好。” 这两人之间的地位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吴老三本就矮小,此时一副狗腿模样地跟在那金大哥身后,显得愈发猥.琐。谢小蛮悄无声息地缀在他们后头,见吴老三时不时拍两记拙劣的马屁,不由纳闷了起来。 吴老三明显很怕这劳什子金大哥,既然如此,为什么集翔楼丢失的赤金头面会在吴老三手里?就算头面是吴老三偷的,姓金的也可以抢过来占为己有,毕竟那玩意要是成功脱手,赚得的钱可是笔大数目。 那金大哥恰巧在此时问道:“东西还在你手里吧?” “是是是,”吴老三拍着胸脯保证,“收得好好的,保管不会丢。” 他们说的“东西”,想来就是那套赤金头面。 “过几日上头应该会把你们聚起来,到时候出了货,你小子可有的乐了。”金大哥笑了笑,可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模样。 “那,那……那还要感谢大哥您的提携,”吴老三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又强压着喜意讨好金大哥,“那钱我是不能要的,大哥您辛苦一趟不容易,我哪能往自己兜里搂。”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金大哥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干,以后还有你的好日子,”他拍了拍吴老三的肩膀,“钱我只要三成就够了。” 吴老三嘴上说的大方,哪里舍得那么多钱,此时一听更是喜不自胜,连走起路来都轻快了几分。 谢小蛮跟在后面听得真真的,敢情这两人还是一个带一个,前辈提携着后辈进入小偷界啊。听那金大哥的意思,过几天贼头子要把他们聚在一起,那时候就要销赃了。可是他们俩现在七拐八弯的,尽挑偏僻的地方走,这又是要去干什么? 她一时有些焦躁起来,穿越之前谢小蛮是个急性子,猫科动物能潜伏几天几夜捕杀猎物的耐性,她变成猫了也没学到几分。 好在那两人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金大哥上前去敲门,笃笃的敲击声响起后,掉了漆的赭色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这座小院又在荒僻的城南。夜风携裹着远处低微的虫鸣,显得这一幕越发幽诡。 吴老三忍不住抖了抖,金大哥附耳过去和那门子低语了几句,两人便消失在了大门之后。 谢小蛮这才从藏身的树后面走出来,弯了弯手掌,看着指缝间露出来的尖爪子,这种时候,她就无比庆幸自己是只猫了,翻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一个轻巧的纵跃,她在院墙上借力跳了一下,哧溜一声就落进了院子里。借着夜色的掩护,灰猫很快又重新跟上了吴老三二人。 院子不大,转过影壁,就见到了一排亮着烛火的厢房。谢小蛮的鼻头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怎么感觉……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不敢跟得太近,见那两人进了屋,尾巴一甩就绕到了厢房后头。尖爪子在窗纸上勾出一个小洞,谢小蛮将眼睛凑过去,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屋里的情景。如果这时候有人注意到窗户,就能看到窗纸上嵌着一只翠绿色的兽瞳,在夜深人静之时看来,简直要吓破人胆。 这一看先是迷惑,只见那屋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排竹榻,有的是空的,有的躺着人。吴老三和金大哥也被引着躺在竹榻上,两人手里都多了个又长又细的东西,那是……烟管? 谢小蛮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躺在竹榻上的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支烟管。就在离窗户最近的竹榻上也躺着一个男人,面色苍白,神色痴迷。竹榻旁摆着一只小几,谢小蛮看到那小几上放着烟签、烟灯,一只小炉子下面用文火慢熬着,炉子上的托盘里放着褐色的椭圆形果实。谢小蛮绝不会认错,因为她曾经在历史书看到过那玩意,那是—— 鸦.片。 ☆、第5章 伍 刚穿越的时候,谢小蛮过了很久才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一个怎样的架空世界。 历史巍巍走过了千年,在后周灭亡后拐向了另一条路线。取代后周,结束乱世的并非谢小蛮所熟悉的北宋,而是一个叫做严的朝代。 可惜这大严没延续多久,在连续几个不靠谱皇帝的折腾下,纵使末代君王励精图治,还是没能力挽狂澜,被国朝太.祖给掀了宫室,断了世系。 接替大严的就是谢小蛮所处的大胤朝,此时天下承平不过百载,继太.祖、太宗之后,今上登基六年,正是年富力强、大展宏图之际。虽则北有蛮夷,西存戎狄,但国朝得天独厚,正是一片物阜民丰、欣欣向荣之景。 但凡得了天下,便没有不想着要万世传承下去的,打从太.祖时候起,牢记着前朝的教训,清吏治、肃朝纲,将前朝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气扫荡一空,其中就包括崇佛抑道,颁布法令禁止民间私自炼丹,更不许官员文人间流行些五石散、不老药之类的东西。 但说起鸦.片,即便是在嗑.药被视为享受的前朝,也不是常见的毒.品。这种现代人谈起便为之色变果子此时多半被当做珍贵的药品,唐朝时传入中原,在民间并不多见。谢小蛮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城内见到聚众抽大烟的景象。 那个聚会显然是很隐秘的,除了吴老三,谢小蛮还在那间屋子里见到了几个熟面孔,无一例外都是城里的地痞流.氓。她原本只是想抓小偷,情势一变,竟然由捕盗变成了缉毒。 还有一点也让谢小蛮不解,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嗑.药,但鸦.片可不在禁令之列,恐怕城里大点的药铺都能买到那玩意,无非就是价格昂贵。既然如此,那些家伙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她一心琢磨着此事,吃起饭来便心不在焉,冷不丁脑袋上被拍了一巴掌。 “想什么呢!好好吃饭!” “喵嗷!”灰猫弓着背噌的一下跳起来,尾巴上的毛炸着,怒气冲冲地瞪着杜桐娘。 “嗯?”杜桐娘不紧不慢地挑起眉。 哧溜,谢小蛮立刻把脑袋扭向了别处。这绝对不是认怂,本喵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这泼辣货计较! 一直到吃完了饭,顾昭还在为这事打趣谢小蛮,他一边收拾桌上的字纸,一边劝谢小蛮:“又挨训了吧,说你你也不听,以后乖乖的,桐姨不就没法发作你了?”亏他一个六岁的小屁孩,摆出苦口婆心的语气来,一本正经的不得了。 谢小蛮蹲在他脚边生闷气,两只尖耳朵竖得老高,肉嘟嘟的双颊一鼓一鼓的。也不知她是造了什么孽,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好青年突变肥猫就够坑爹了,还得重新体会一遍被家长管束的滋味。 顾昭背好了书袋,蹲下来摸谢小蛮的脑袋。谢小蛮脖子一偏就避开了他的手,他忍不住笑道:“好好好,不摸不摸。”站起身走到门口,“我要去私塾了,你去不去?” 只见灰猫慢吞吞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才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跟在了他后头。 私塾就在同福巷的最东边,教书的先生姓江,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江先生如今二十又六,至今独身,平生没什么大爱好,就是喜欢喂养流浪猫。 谢小蛮跟着顾昭走到了私塾,还没转过弯,就听到了满院子的孩童笑闹声和猫咪喵呜声。跨过大门,只见草地上一团团一簇簇的,黄的白的黑的灰的,全是躺在地上晒太阳的流浪猫。据说江先生至今还未娶妻,就是因为媒婆每次上他的门,都会被这一幕吓到。 目送着顾昭进了屋,谢小蛮护送他上学的任务也完成了,正打算回家,就有一只白底黑纹的三花咪呜咪呜地跑了过来。 这不是豆腐嘛,谢小蛮几天没见到这家伙了,还有点想。和随时随地都在打瞌睡的大黄不同,豆腐是一只精力十分旺盛的猫。见到谢小蛮,它显得极为兴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想和对方互蹭,结果谢小蛮一闪身就避开了。这家伙也不气馁,毛尾巴在屁.股后头摇得跟个小风扇似的,又涎着脸过来闻谢小蛮。 谢小蛮敷衍地也闻了闻豆腐,立刻得到了这傻猫兴奋的嚎叫。不怪她态度冷淡,实在是一旦表现得热情一点,豆腐就能立刻扑.倒她,舔她一脸的口水。你说这好好的一只猫,怎么跟狗似的? 绕着圈子追谢小蛮的尾巴,被灰猫一巴掌呼开后,豆腐开始和旁边一只白猫打闹了起来。这些流浪猫都被江先生打理得很好,毛皮虽然比不上家养的猫咪油光水滑,但也干净服帖。 两只猫亲昵地互相蹭着,蹭完之后就开始舔毛。谢小蛮做了这么久的猫,已经无数次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了。猫咪的身体异乎寻常的柔软,以各种匪夷所思的魔性姿势和玩伴腻在一起,舔着舔着,便在谢小蛮意料之中地对打了起来。 你给我一巴掌,我咬你一嘴毛,两个毛团子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滚进了一旁晒太阳的猫群里,顿时,整座小院里一片鸡飞狗跳。 早在被卷入战局之前,谢小蛮就慢悠悠地踱了出来,还是回去继续监视吴老三吧。 那一晚大概是嗑.药嗑.嗨了,连着几天,吴老三都在家里蒙头大睡。左右谢小蛮也知道了他们秘密聚会的地点,只等着背后的贼头子把小偷们召集起来开销赃大会,所以对吴老三也不像之前那样盯得死紧。 她也不急着赶回去,太阳慢慢地移到中天,街面上的人流也多了起来。同福巷名为巷,实则是一条街道。从前朝起,城镇便不再是坊市分离的格局,府乃国朝留都,龙兴之地,是除了京城外,大胤朝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城中满街的商铺鳞次栉比,即便是同福巷这条不算很长的街面,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谢小蛮在人群中穿梭,入目所见,除了人腿还是人腿,她索性跳到围墙上,借着猫儿的优势居高临下地往前走,这一下却让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挨着同福巷的另一条街面上,一气开了好几家布庄,杜桐娘正站在其中一家门前,臂弯里挎着个柳条筐,满面堆笑着和伙计打扮的少年人说着什么。 “顾家娘子,不是我要为难你,实在是……” “小乙哥,不要紧,你先看看我这绣活,”一贯强势的女人脸上,此刻满是热情和低眉顺眼的笑意,她从柳条筐里拿出一方手帕,帕面上的蛱蝶扑花纹样鲜亮又精巧,“我的手艺你是知道的,杜掌柜也知道,你看看这花色,这走针……小乙哥,我知道,我病了大半个月,断没有让布庄等着我的道理,这不,我刚能下地,就紧赶慢赶赶了这些帕子出来。价钱好商量,只要杜掌柜肯收,就比以前低两成,如何?” 杜桐娘的绣活做的极好,顾家大半收入都是靠她卖绣品赚来的。可是谢小蛮听了这半刻,似乎是以前一直收她绣品的布庄,现在不肯收了?她想到前天晚上,自己半夜醒来,杜桐娘房里的灯还亮着,那时候……她是在赶制绣品吧。 灰猫身后一直慢悠悠摇着的尾巴垂了下来,只听那伙计无奈道:“顾家娘子,你这又是何必呢,这样的手艺贱卖了,我也觉得可惜。只是你的绣品……真的不能收。” 杜桐娘又恳求了一会子,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叹道:“罢罢罢,我也不难为你了。只是看在你我相熟的份上,盼小乙哥与我说句实话,我走了好有几家布庄,竟都不肯收我的绣品,这却是为何?” 那伙计露出犹豫的神色来,左右看了看,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望娘子莫要外传,这都是新行首定下的规矩,凡行会中人,所需货品都得向加入行会的铺子购买。打从半个月前,咱们布庄就只能向城里的绣坊买绣品了,想必其他几家也是如此。” 所谓行会,乃是因为商业发达之后,民间自然催生出的联合组织。说白了就是商铺联合起来,互惠互利,利用垄断优势控制市场。 杜桐娘一听此言,心中便暗叫糟糕。她与顾昭本不是府人,搬到这里后也曾想过加入城里的绣坊,却被一口回绝。如今这新行首此举,差不多就是在断她的维生之路了。绣品不能卖给布庄,就只能挨家挨户地上门推销。普通百姓家少有闲钱买这些东西,大户人家门禁森严,杜桐娘又哪里来的门路进去? 辞别了布庄的伙计,她有些茫然地往回走。向来风风火火的步伐趿拉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生活下去。 “喵~”忽然,她听到了一声猫叫。对人来说,猫的叫声都是一样的,但杜桐娘不用回头,就知道跑过来的是自家那只胖猫。 “喵~”谢小蛮又叫了一声,见前面的女人停下来,她连忙跑过去巴住杜桐娘的小腿,直立着站起来,仰着那张毛茸茸的胖脸朝杜桐娘眨巴眼睛。 如此装痴卖萌的举动在她变成猫后只做过寥寥数次,而且只有顾昭有这个待遇。看在本喵今天心情好的份上,谢小蛮想,这绝对不是因为本喵想安慰你。 杜桐娘抓着谢小蛮的后脖子肉把她拎起来,抬着胳膊掂了掂,“你是不是又胖了?” “喵!”这胖猫果然炸了毛,挥舞着爪子就要去挠杜桐娘,却被放在地上,顿时扑了个空。 “不逗你了,”女人拍了拍她的脑袋,谢小蛮这才发现,杜桐娘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年轻又温柔的,“回去给你烙饼吧。” “喵~” “不过你得少吃点。” “喵!” ☆、第6章 陆 向晚时分,顾昭才从私塾回来了。 家里早早做好了晚饭,顾昭忙放下书袋去净手,杜桐娘一面给他拿碗筷,一面问道:“又帮先生喂猫了?” 江先生那满院子的流浪猫要靠他一人打理,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因着顾昭家计艰难,江先生向来照顾他,投桃报李,顾昭有时候见先生忙不过来,也会帮着搭把手。 顾昭点了点头,他人小腿短,费力地爬上椅子,规规矩矩地坐好后,开始吃饭。 顾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总是寂然无声的。两人一猫似乎都有些心事,杜桐娘自然不能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诉顾昭,谢小蛮琢磨着要尽快弄到衙门的赏银,好缓解一下家中燃眉之急,顾昭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第4节 这一顿饭,人人都吃得食不知味。 顾昭年幼,早早地就被杜桐娘催着去睡。他的屋子在西厢,空间狭小,将将放下一床一桌,就不剩下什么腾挪的地方了。杜桐娘的屋子比他的更小,再加上一间兼具饭厅功能的狭窄厨房,一间勉强能待客的堂屋,整个顾家地方最阔大的,竟是紧挨着顾昭卧室的书房。 当然,书房说是阔大,也是相对而言。府寸土寸金,寻常百姓多半赁房而居,且住处拥挤不堪。像顾家这般还能有一个小院子,虽说院落约等于无,已然算是很不错的了。 谢小蛮的窝就放在顾昭的床边,窝里用杜桐娘平日做绣活剩下的边角料垫底,又铺上了厚厚的褥子,软软得一踩下去就是一个猫掌印,谢小蛮却不愿意睡那个窝。 要是真跟只猫一样睡窝,岂不是承认自己是猫不是人了。 所以谢小蛮都是和顾昭一起睡的,小男孩梳洗过了坐在床上,喵呜一声,灰猫胖胖的身体就撞进了他怀里,然后在被窝里打了几个滚,四肢张开,嚣张地占据了大半个被窝。 顾昭习以为常地把毛团子抱起来,捏着猫爪上的肉球看了看:“馒头,你又要磨爪子了。” “喵~”谢小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猫的趾甲长得快,就算是天天在外游荡的野猫也会磨磨爪子,免得趾甲太长刺进脚壁里。不过谢小蛮可没这必要,她四仰八叉地躺着,跟个大爷一样等着顾昭拿来了把小锉刀,捏开她的指缝给她磨趾甲。 一边磨,顾昭一边和她絮叨,说的都是白日里发生的琐事。顾昭早慧,寻常孩童在他这般年纪都是刚刚开蒙,他已经在学四书了。虽说私塾里多的是同窗,但年纪大的孩子不愿意带着他玩,年纪小的他又和人家玩不到一块去,数来数去,竟没有几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谢小蛮不由想到了萧昀,那小屁孩看样子和顾昭挺熟的,怎么这几日也没见他来同福巷了? 顾昭正说到江先生:“今日下学之后,先生唤我过去,问我要不要准备些时日,试一试考县试。” 嗯?谢小蛮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县试没有年龄要求,多小的孩童都能去考。记得前年,邻近的清江县里有个八岁的邓姓孩童去考县试,当时便轰动了整座府城。其实通过了县试也不是秀才,但架不住此事噱头太大,那邓童子立时便被冠上了“神童”、“天才”等等赞誉,被人四处邀约,又有书坊免费给他提供纸笔,借他的名头吸引客人。 江先生这么问顾昭,想必也是见他家中贫寒,若是能如邓童子一般,好歹能改善家计。 令顾昭心不在焉的便是此事,他心中不是没有意动的,杜桐娘刚一能下地就熬夜做针线,顾昭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桐姨不说,他也就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 谢小蛮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说白了,就是提前透支名声。风头过去后,那邓童子立时就泯然于众人,对心智尚未健全的孩童来说,一下子从云端跌入谷底,难道不会有影响?就算顾昭少年老成,谢小蛮也不赞成此举。 可惜她虽然反对,却说不出话来。顾昭正在想心事,给她磨趾甲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谢小蛮只好用爪子拍他的手背,这才把他的注意力给转了过来。 “馒头……你觉得不好吗?”恐怕没有人会想到,顾昭并不是在自言自语地倾诉自己的烦恼,而是真正向一只猫寻求意见。即便是杜桐娘,知道自家的猫比一般猫咪要聪明,也不会认为猫能够听得懂人话。但顾昭就是这么认为的,馒头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要是觉得好,就摇一下尾巴,觉得不好,就摇两下尾巴。” 话音刚落,那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就摇了两下。 顾昭一时间愣怔了起来,片刻之后失笑着抱起谢小蛮:“好吧,看来我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他捏着谢小蛮的爪子又检查了一遍,“恐怕桐姨也不会同意的。” 你既然知道,干嘛还问我。谢小蛮鄙视地看了顾昭一眼,不过这小屁孩虽然极有主见,但肯听人劝告,到底还是个乖宝宝。想必在问她之前,顾昭也已经把利弊权衡过了一遍。 放下了这桩心事,顾昭很快就睡着了。谢小蛮躺在他身边,把自己团成一颗丸子。猫的体温比人类要高,除了夏天,谢小蛮都会贴着顾昭,免得他夜里着凉。孩童软软的小身子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奶香味,想到这家伙不过六岁,就已经有这般心智了,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干嘛?恐怕在玩泥巴…… 这想必也与顾昭的经历有关,他父母早亡,谢小蛮被他捡到的时候,他就与杜桐娘相依为命至今。而谢小蛮在顾家待了半年后才知道,那个被顾昭唤作桐姨的女人,其实是他父亲的妾室。如此奇怪的家庭关系,换成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也够喝一壶了。 胡思乱想着,谢小蛮慢慢睡了过去。等她一觉睡醒睁开眼,早已日上三竿。家里安安静静的,顾昭和杜桐娘都出了门,蒸好的发糕放在竹筐里,用蓝布盖着。谢小蛮一揭开,发现还带着余温。 心满意足地填饱了肚子,抖了抖身上的毛,谢小蛮决定继续自己的监视大业。跳起来把门闩拴好,又用门签棍子把门给抵紧,谢小蛮这才翻过围墙,溜到了吴老三家的后窗。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那屋子里聚集了好几个人,各个都是熟面孔。谢小蛮听着他们闹哄哄地说着,无非就是又看上哪家去踩点,之前弄到的货什么时候脱手,发财了之后要怎样怎样的牛皮。 “最近你们可得收敛着点,”那个被吴老三叫做金大哥的男人显然是这帮人的首领,“衙门里新来的捕头不简单,昨日就有兄弟被他带人抓了。” 新来的捕头?那不是就是展还星嘛,恐怕这几人万万也想不到,那新来的捕头就住在他们隔壁。 “金大哥,那咱们的事……”吴老三越发瘦小了,犹豫着说道,“会不会被抖出去?” “放心,敢说出去,也就要做好别在这片地界上混的准备了,”金大哥冷笑了一声,“不过,以防万一,咱们今晚要去另一个地方。” 谢小蛮监视了吴老三这段日子,知道他每隔几天必要去那座小院抽大烟,且次次都很隐秘。看来被展还星抓住的小偷也沾上了那东西,所以他们如此机警,立刻就将聚会的地方给换了。 谢小蛮在城住了一年多,也知道城里的地痞流.氓以前都是一盘散沙,现在看来,他们已经被组织起来了。所以最近一段时间盗窃案频发,而联结他们的除了偷窃,还有就是抽大烟。假若不能抓到组织他们的人,就算是把吴老三和姓金的家伙捅出去,想必也无法遏制盗窃案的继续发生。 到了黄昏时分,这帮人果然又出了门。谢小蛮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沿着城中的金水河往南走,越走越人烟稀少。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河面上,一片灿金色的粼粼波光。这原本该是极柔美的景致,却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中,显得冷寥又低郁。 有一阵风吹过来,吴老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喵……”远远地传来野猫的叫声,让他更加发起憷来。 “金,金大哥,”吴老三小心翼翼地问,“还没到?” “我说吴老三,你这胆子也真是忒小了。”另一个瘦的跟支竹竿似的男人嗤笑道,“难怪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让你去摸个小娘们,你怕是连裤子都脱不下来吧。” 被人质疑了男性尊严,吴老三哪里还能忍得:“刘七,你他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倒是去弄个娘们给我看看?你要是敢弄,老子就敢上。” 两人气咻咻地挽起袖子,眼看要大打一架了,金大哥喝了一声:“住嘴!别说话,”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了身后的一棵树上,“什么人?给我出来!” 诶?谢小蛮正准备抬起来的爪子僵在了半空,难道我被发现了?可是我是猫不是人……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来,反正这帮人见到是只猫,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她没想到,几声沙沙的低响后,树后竟真的走出了个人,还是个小女孩。 ☆、第7章 柒 女鬼? 看了看地上的影子,谢小蛮否定了这个可能,但吴老三已经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啊!鬼,鬼鬼鬼……有鬼!” 那金大哥一巴掌呼在吴老三脸上,将吴老三瘦小的身子打得一个趔趄:“瞎嚷嚷什么!你这不长眼的狗东西,仔细看清楚!” 只见那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头上扎着两个小鬏鬏,穿着身颜色鲜嫩的襦裙,一看打扮就知家境尚可。虽说这荒郊野地里忽然冒出个小娘子委实诡异,指不定是和家人走散了,或者离家出走了呢。 “哟呵,”刘七看了吴老三一眼,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说娘们,这不就来了个小娘们嘛,吴老三,”他嗬嗬地笑着,“证明你胆量的机会可就是现在了。” 语毕,那几个混混都笑了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谢小蛮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上的毛,只觉得这笑声听起来既猥.琐又渗人。 这几个禽.兽,他们准备干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他们也下的去手? 小女孩已经彻底吓傻了,察觉到有陌生人朝这边走来的时候,她就慌忙躲在了树后,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她浑身颤抖着,理智告诉自己必须逃走,但在极端的惊恐下,双腿完全不听使唤。 “这,这还是个黄毛丫头呢,”吴老三勉强笑了笑,瘦弱的面孔显得愈发苍白,“我说哥几个,这样的小娘们哪里够味,还是同福巷的顾寡妇勾人……那身段,啧啧。” 卧槽,都这种时候这混球还在占杜桐娘的嘴上便宜。虽然知道吴老三是在找借口,谢小蛮的心里还是一阵不爽。不行,既然碰上了这种事情,她不能袖手旁观,得想个法子让这小女孩逃走。 “你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就是不敢吧。”刘七却不依不饶。 眼见其他几人不停鼓噪,吴老三只得看向那金大哥:“金大哥,您看……”他本来就是个胆小之人,平日里做些顺手牵羊的事,这次若不是受人鼓动,也不会真的去偷人钱财,按律那可是要被施以杖刑的。现在这几人竟又逼着他奴奸良人,我的个乖乖,要是被抓到了,就要被流放啊。 吴老三本以为金大哥应该会劝阻,谁知他沉吟了片刻,竟然说道:“吴老三,有件事我没告诉过你,其实上头一直不是很信任你。”吴老三这人胆子小,胆小的人就容易泄密,“为了证明你的忠心,你就按刘七的意思办吧。” 吴老三的脸刷一下就白了,谢小蛮也惊呆在了当场。 她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那金大哥的意思很明显,假若吴老三犯下了逼.奸良人的罪行,自此便算是彻底上了他们的贼船,可是这帮人说白了就是小偷团伙,有什么秘密需要如此谨慎? 那小女孩听到这里,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快去!”金大哥厉声喝道,“先把她的嘴给我捂住!” “我,我……”吴老三浑身颤抖着,在身后目光的逼视下一步一步往前走,“别怪我,别怪我……”他看到小女孩带着惊恐和恳求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转过头。 突然,一道黑影从草丛中猛地窜了出来! 吴老三只感觉到胸口被一颗石头似的重物击中了,他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谢小蛮一击得手,落地后立刻重新潜伏在了草丛里。猫科动物的后肢力量很强大,但要对付这几个成年男人,她一只猫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要等待的是一个时机。 “什么东西?!”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吴老三短促的痛呼过后,四周顿时又陷入了平静。小女孩不知不觉中止住了哭泣,唦唦唦唦,草丛里传来的怪异声响,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 “是不是,”刘七吞了吞口水,“是不是野狗?” 城郊的荒地里有不少野狗,那些穷凶极恶的畜生发起狠来,可是要吃人的。他们原本就欲行不轨之事,此时做贼心虚,手心里都开始渗出了汗。 唦唦唦的声音越来越响了,不管是他们的前边还是后边,好像都传来了这种怪异的声音。漆黑的河边,高及人腿的杂草里不知藏着何等可怕的生物。吴老三连滚带爬地跑回同伴身边,几个人越聚越拢,金大哥竭力自持着:“不要怕,我看应该只是……” “嗷呜——!”他话没说完,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天空。 此起彼伏的嚎叫一声接着一声,“喵呜——”、“嗷呜——”、“喵哇哇哇——”……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从草叶中浮凸出来,如同无边黑夜中的幽幽鬼火。 “啊!”吴老三惨叫了一声,以这一声为导.火.索,几个混混彻底乱了阵脚,一个接一个地发足狂奔,不一会儿就狼狈地跑远了。 谢小蛮这才从草叶里探出了头,暗自抹了一把冷汗,看来掌握一门外语是很有必要的,关键时刻学狗叫这种事,估计也只有她这只伪猫才能干出来。 小女孩早在吴老三被谢小蛮撞倒的时候就吓瘫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听到怪异的唦唦声离她越来越近,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这才发现面前的竟然是只猫。 更多的猫从杂草中窜了出来,为首的一只白猫蹲在地上舔了舔爪子,正是昨天在江先生的院子里和豆腐打架的那只。猫咪可以凭借气味辨认出同伴,所以虽然谢小蛮发出的是狗叫,这群流浪猫还是认出了她。 现在应该干嘛呢?谢小蛮想了想,抬起一只爪子,在女孩的手背上拍了拍。 嗯,别怕别怕,我已经帮你把坏人赶跑啦。 女孩愣怔着,手还在颤抖,鼻腔里呼出的气息带着惊惧,她看着眼前的猫,灰不溜秋的皮毛和夜色几乎混成了一团,只有那双眼睛圆溜溜的,在黑暗中发着光。她猛地抱住谢小蛮,嚎啕大哭了起来。 谢小蛮被她箍在怀里,膝盖硌着肚子,尾巴还被压扁了,女孩的眼泪和鼻涕全蹭在了她的毛上,边上还有几只看热闹的猫围着她打转,似乎很好奇她这难得一见的狼狈姿势。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喵安慰妹纸吗? 还有你,别拿本喵的毛擦鼻涕,尾巴也不行! 谢小蛮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感觉到女孩颤抖得愈发厉害了。好吧好吧,她无奈地放松身体,任由小女孩把她抱得更紧,仿佛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本喵就勉为其难地让你抱一下,这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哭了好一会儿,谢小蛮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女孩抬起头,有火把的光亮渐渐靠过来,几个洪亮的男声回荡着:“小娘子!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啊!” “啊……”女孩惊喜地站起来,挥着手大叫,“我在这!我在这里!” 她不知不觉松开了手,怀中的那只灰猫便顺势跳了出去。等到焦急的家丁赶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后,她回过头,已经看不到那些猫儿的影踪了。 # 谢小蛮很沮丧。 那晚为了救人把吴老三跟丢了,结果那家伙就再也没有回来。她试着去了那些人上次抽大烟的小院子,果然人去楼空。在周围游荡了半天,听几个闲汉议论,原来衙门前几天就派人将那院子搜查了一遍。 看来那姓金的混球所料不差,被展还星抓住的小偷果然把他们聚会的地方供了出来。可惜衙门扑了个空,吴老三不回家,谢小蛮也没办法再找到那帮人的新窝点。 难道,事情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阿昭,馒头这是怎么了?”萧昀今日又来了同福巷,见那只一贯趾高气昂的灰猫趴在墙头,毛尾巴无精打采地甩着,一副恹恹的模样。 “大概是心情不好吧。”江先生回乡办事,给私塾的孩子放了假,杜桐娘一大早就出了门,留下顾昭看家。因着天气晴好,杜桐娘把家里被褥拿出来晾晒,顾昭便拿着个鸡毛掸子,努力地踮着脚将被褥拍得砰砰响,“放心。”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家猫这副样子,以前顾昭还会怀疑谢小蛮是不是生病了,现在已经弄明白了,猫儿也会有心情低落的时候呢。 萧昀小孩子心性,忍不住就想逗逗谢小蛮:“馒头,馒头!”他在下面大叫,见灰猫终于懒洋洋地看了自己一眼,“快下来,我给你顺顺毛,怎么样?” 嘁,谢小蛮不屑地抖抖耳朵,本喵像是会稀罕你的顺毛服务吗? 可惜萧昀这熊孩子一向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见他一直在地下嚷嚷,谢小蛮终于站了起来。甩甩尾巴,扯扯耳朵,轻盈地往地上一跳,就落在了萧昀面前。 “哦?真的下来了。” 敢情你小子根本就没指望我下来是吗! 灰猫虎着一张毛茸茸的胖脸,朝萧昀招了招爪子。萧昀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俯下.身只见那只猫把猫头凑到了他耳边。 诶,这是要干嘛?要蹭我的脸?萧小郎君十分兴奋。 接着,谢小蛮张开嘴,露出兽类那独特的利齿。没等萧昀想明白,喵嗷一声嚎叫在他耳边炸响,猝不及防之下,他一个屁蹲就栽在了地上。 第5节 “噗……哈哈哈哈哈!”连顾昭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呢,一只猫竟然会这种恶作剧。 可怜的萧昀还坐在地上发愣,谢小蛮不屑地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哼。小子,好好学学,猫主子的尊严不容侵犯! ☆、第8章 捌 坑了萧昀一把,谢小蛮的心情总算好了点。那小子叽叽喳喳地又在说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之前的盗窃案,听说衙门已经抓到几个小偷了。” 顾昭虽然生性稳重,到底还是孩子,对这种颇为刺激的事情也很感兴趣。萧昀被谢小蛮吓了个屁蹲,索性就坐在地上懒得起来,顾昭放下鸡毛掸子蹲在他面前,两个小屁孩头碰着头,挨在一起聊八卦。 “展捕头这段时间早出晚归,恐怕就是因为此事吧,”顾昭回忆起自己好几次看到对门的展还星行色匆匆,“这么看来,案子也要告破了?” “那哪能啊,”萧昀一副熟知内情的口吻,“听我娘说,这案子不简单,恐怕有幕后之人。” 谢小蛮趴在墙头,原本还指望萧昀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想到他八卦来八卦去,都是自己知道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毛尾巴在身后无精打采地摇着,在听到萧昀说起一件事时,总算停了下来。 “据说,这事和新知县有关。” 咦? 萧昀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在顾昭耳边:“前任知县在任时,县里可没这么乱,为何他一离任,城里就出了这么多乱子?若是案子再不解决,说不得就会惊动府尹。” 灰猫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我的个乖乖,谢小蛮一直就觉得这次的盗窃案不简单,难道真如萧昀所说,是有人针对新知县的一场阴谋? 县不比普通的县城,府城乃大胤留都,归六部直管。就连这芝麻绿豆大点的县令小官,其品级也比一般知县高三等。城中又有留守的置官,久居的勋贵,告老的大儒,小小一座县城,可以说是卧虎藏龙。 若这新知县不够强力,本就难以弹压住治下,更不用说刚一上任,就遇上这么一个让人焦头烂额的摊子,一个处理不当,入了府尹的眼,后果铁定很严重。 “新知县已经到任了吗?”顾昭问道。 “到任了……吧,”萧昀也不是很确定,“听我娘说,好像姓蔡。” 总听这小子把“听我娘说听我娘说”挂在嘴边,他娘到底是干什么的?对于萧昀的身份,谢小蛮一直很好奇。看这家伙穿着打扮都是不菲,又知道一些市井小民打探不到的消息,莫非是大户人家的衙内? 殊不知顾昭也和谢小蛮想到一块去了:“阿昀,”顾昭想了想,“你娘她……” “咦!”萧昀指着地上一线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蚂蚁,”顾昭的注意力立刻被转了过去,“它们在搬家。” 谢小蛮正竖起耳朵听下文,没想到这俩熊孩子竟然兴致勃勃地看起了蚂蚁搬家,萧昀还大呼小叫地跟在蚂蚁队伍后头,就这么把刚才还在讨论的大事抛在了脑后。谢小蛮蹲在墙头目瞪口呆,知道小孩子不定真,你们俩也忒不靠谱了。 不过她很少见顾昭如此幼稚的时候,跟在萧昀后头在院子里绕着疯跑,一路跑一路乐。谢小蛮心头一动,也跳下来跟着他俩你追我赶。直闹腾到了萧昀回家,顾昭满脸是汗地坐下来,架起谢小蛮的两条前爪左右打量:“馒头,你今天怎么如此有兴致?”要知道家里的这只胖猫可没这么亲近人。 谢小蛮摆了摆脑袋,将刚才沾上来的灰抖掉。本喵偶尔也想放松一下,绝对不是看你这熊孩子难得撒欢,所以才配合你的。 没过多久,杜桐娘回来了。 自从布庄不肯收她的绣品之后,她只好清早就出门,挨家挨户地上门推销,每日必得太阳落山了才能回家。见她今日一反常态,顾昭和谢小蛮都很奇怪。 “严娘子,这便是寒舍了,快些请进。”她却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在顾家门口打量了一番,见门庭窄小,屋宇陈旧,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还是笑道:“有劳顾家娘子了,我这就去请我家娘子。”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牛车辘轳驶来,停在了顾家门口。车帘掀开,当下走出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妇人。一声豆绿色对襟襦裙外罩石青色褙子,虽则装扮素淡,但显得书卷气十足。严娘子忙走过去扶住她,口称娘子,又从那车辕上接过一只小手,手的主人戴着帷帽,身量未足,显见是个小女孩。 等等,小女孩? 谢小蛮本来正莫名其妙,一下子就心里有底了。 “阿昭,”杜桐娘见顾昭正站在屋门口,扬声唤道:“有客人来了,快些去备茶。” “娘子无需如此,”那年轻妇人倒比家中的女使更亲和些,“原是我等上门致谢,怎能如此叨扰。” 谢小蛮所料不差,眼前这小女孩就是她前几天救下的无辜路人,也不知她是怎么凭借一只灰猫找到顾家的。看这阵势,小女孩的出身确实还不错。 不过谢小蛮也不在意这些,跟着顾昭去厨房沏了茶,她跳上椅子,大摇大摆地趴在了上面。 严娘子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这家人也真是没规没矩,哪里有如此见客的样子。 殊不知在顾家,猫和人的地位是一样的。杜桐娘在街口遇到了正在打探顾家住所的严娘子,一问之下才知道,正趴在椅子上假寐的这只胖猫似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此时严娘子递上名刺礼单,杜桐娘接过名刺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那年轻妇人姓谭,竟是个有品级的孺人。 “我随夫上任,前几日刚到,家中正是忙乱的时候,偏这小儿淘气,竟甩下家人溜出去玩耍”谭氏柔柔叙道,那小女孩儿的帷帽已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被母亲在额上点了一点,顿时面上一红,“若不是娘子家的猫,还不知几时才能找到她呢。” 她并不言及女儿被混混调.戏的事,谢小蛮身为一只猫,又不能开口说话,杜桐娘便信以为真。当下那小女孩又盈盈一拜,谢小蛮这才知道她姓蔡,闺名月莹。 姓蔡,刚刚上任……灰猫正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的尾巴忽然停住了,自己救下的……不会是知县的女儿吧。 几个大人开始寒暄,蔡月莹的椅子正挨着谢小蛮,刚见到那只灰猫的时候她就露出一丝笑容,此时探过身,趁着母亲说话的功夫,刚准备抱起谢小蛮,却见那灰猫从椅子上跳下来,巴住她的裙摆,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她的双膝上。然后四肢折起,尾巴盘在脚边,把自己摆成最舒服的团子形状,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发现身上没动静,谢小蛮睁开眼睛,见蔡月莹愣愣地看着她。她只好无奈地朝小女孩轻点下颌,赶紧的,本喵姿势都摆好了,还不快伺候着。 杜桐娘和顾昭正巧目睹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蔡月莹一点就透,小女孩儿软软的手心抚过猫咪的皮毛,尾巴尖儿随着她轻抚的动作一勾一勾,谢小蛮舒服得都快打起咕噜来。 坐在一旁的严娘子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猫……未免也太不讲规矩了!就算救了小娘子,也没得让小娘子伺候一只畜生的道理。可是蔡月莹撸猫撸得兴致勃勃,谭氏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愉之色,反而和杜桐娘相谈甚欢,严娘子只得把满肚子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直聊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女人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谭氏只觉得与杜桐娘一见如故,辞到门口时还念叨着:“过几日得空了再上门叨扰,娘子可不要嫌我烦才是。” 几人上了牛车,严娘子才道:“娘子何必与那妇人热络,虽说她家的猫救了小娘子,但娘子亲来致谢,给的谢礼也尽够了,郎君乃一县的父母官,这些市井小民,娘子还是少些往来。” 谭氏却笑道:“来之前我也道那妇人想来粗鄙,你却没发现,顾家娘子可是识字的。” 杜桐娘拿着名刺看的时候,谭氏注意着她的神情变化,显然,她并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看懂了名刺上的内容。 再一看堂屋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但处处透着整洁。中堂上还挂着一副张文通的山水画,必然是赝品,但也可以想见顾家的品味了。 “依我看,这顾家可能是落魄的耕读人家,郎君微时,咱们家中不也如顾家一般拮据?”谭氏叹了口气,“他们孤儿寡母的,便是关照一点也不值当什么。” 那边厢,被谭氏和严娘子议论的顾家正在三堂会审。 谢小蛮蹲在椅子上,垂着头,两只耳朵耷拉着,被杜桐娘指着脑门子训话。时不时拿眼睛偷瞟一下坐在旁边看热闹的顾昭,只能换来对方爱莫能助的眼神。 “看什么看?”杜桐娘柳眉倒竖,“整天不安分,吃饱了就出去瞎晃悠,这次是救了人家,下次就要轮到人家救你了。”训完了之后又开始苦口婆心,“馒头,你是只猫,不是人,要是遇上那起子黑心肠的坏东西,抓了你拿去开膛剖肚,你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谢小蛮乖乖蹲着领训,诚恳,领训的态度一定要诚恳。 最后的结果是杜桐娘严令禁止她到处乱跑,活动范围只包括同福巷。谢小蛮真想仰天哀嚎一声,不能出去遛弯的猫生,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第9章 玖 被下了禁足令,谢小蛮一下子老实了起来。 每天送顾昭去了私塾后,要么在同福巷里随意溜达溜达,要么趴在墙根底下打瞌睡。有时候大黄也会慢悠悠地踱过来,在谢小蛮旁边趴下,一灰一黄两只胖猫并排趴在一起,连眯着眼睛假寐的懒散样都如出一辙。 豆腐那个二货时不时跑过来冲着两只猫叫几声,伸爪子去挠大黄的尾巴,大黄就八风不动地任它扑棱着,有时候被挠得烦了,一巴掌呼在豆腐身上,这家伙就乖乖地自己玩自己去了。可惜它安分不了几分钟,只要有人过来逗它两下,甚至是树上飘一片叶子下来,这家伙就会嗷的一声弓起背,一会儿窜上树一会儿跳下地,满大街的撒欢。 谢小蛮在一旁看着豆腐,真是深为它的精力充沛折服。再想一想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打瞌睡的大黄,两只猫差别如此之大,难道是因为公母有别? 眼见自家的猫如此听话,杜桐娘也放了心。等谢小蛮又装了几天乖,杜桐娘气消了大半,对于她试图偷溜出去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猫毕竟不比狗,骨子里的野性没有被完全驯化,总拘在一处也不是个事。 谢小蛮哪里不知道这个套路,家长嘛,总是会对自家孩子心软的。在杜桐娘面前露出几次渴望自由的小眼神,又适当地耷拉着脑袋作沮丧状,对谢小蛮来说,这已经是驾轻就熟的技能了。 禁令一解除,她首先窜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县衙。 县衙靠近城北,并不是谢小蛮经常活动的地方,她一路跑着一路观察,终于远远看见了一座门前蹲着两只石狴犴的宅院。大胤朝不禁市人买卖,是以那县衙前虽有衣甲鲜明的卫士把守,门前照旧人流如织,小贩们推着车挑着货担沿街吆喝,谢小蛮就躲在人群中,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县衙角门。 吴老三还是没有回家,守株待兔的计划已经落空了,那一晚跟丢了金大哥几人后,谢小蛮也没办法再找到他们的窝点,她想来想去,唯一的法子就是跟着县衙的捕快们。县衙既然也在查这个案子,又抓了几个已经招供的小偷,自然要出外搜捕,谢小蛮正好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 其实她现在对赏银已经没那么执着了,越是深入探查,就越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别钱没弄到,反而给顾家惹麻烦。但猫咪天性里的不安分又让谢小蛮十分好奇,要是不能弄清楚真相,她吃饭都吃不香。 就这么等了一刻多钟,角门里走出了几个捕快打扮的男人。谢小蛮精神一振,连忙顺着人流走过去,那当先的一人黑衣长刀,身形高大,可不就是顾家的新邻居展还星。很好,谢小蛮躲在石柱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悄悄地跟上他就行了。 几个人站在门前商量了几句什么,展还星余光一扫,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灰色身影。这傻猫,藏也不知道藏好一点,尾巴还露在外面呢。他大步走过去,抓着谢小蛮的后脖子就把她拎了起来。 诶,等等?说好的悄悄跟上呢,我这还没开始跟踪,怎么就被你给发现了! “馒头?”展还星蹲下来,开始和灰猫大眼瞪小眼。 这一看,谢小蛮才发现这家伙长得还挺俊。一双浓黑的剑眉微微上挑着,端的是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口似单珠。上次见面谢小蛮光记得自己踩了人家的哔,尴尬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欣赏美男。 “前几日蔡明府家的下人在找一只胖胖的灰猫,我就知道是你,”他伸指挠了挠谢小蛮的耳朵,“上次不是还会捂脸吗?怎么这次傻呆呆的。” 看来谭氏能这么快找到顾家,十有八.九是展还星的功劳。谢小蛮知道自己的毛色比较特别,但展还星能立刻确定是她,还是让她心生疑惑。 面前的男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猫确实是很聪明的动物,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聪明到能救人的猫,恐怕也不多见。” 谢小蛮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糟糕,都怪她上次大意了,在展还星面前表现得太过人性化,现在看来,这个新邻居简直精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装傻,必须要装傻。 灰猫抬起脑袋,一脸呆滞地望着展还星。就跟一只普通的猫一样,听了一会儿觉得不耐烦,开始伸爪子玩自己的尾巴。展还星看着眼前的傻猫用爪子把尾巴按住,前爪的五根手指张开,一下一下拍着尾巴尖,玩得不亦乐乎。他不由抽了抽嘴角,看来自己真是多心了,一只猫能知道什么。 伸手拍了拍谢小蛮的脑袋,展还星站起来,刚准备带着手下离开,却发现那只猫也跟了上来。这是……他侧过头,谢小蛮眨巴眨巴眼睛,照旧一脸呆滞地回望着他。罢了,想跟就跟着吧,估计这猫儿只是好奇。 见展还星不再注意自己,谢小蛮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自己的演技过硬。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她就光明正大跟着。 几个穿着公服的捕快走在街上,光是看着他们腰间明晃晃的朴刀,路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偏偏后头又跟着只猫,胖胖的猫脸虎着,毛尾巴一甩一甩,给这格格不入的场景平添了几分滑稽。 “我说头儿,”一个个子稍矮的捕快凑近展还星,“那猫怎么总跟着咱们。” “她爱跟就让她跟着吧,”展还星倒觉得有趣,“正事要紧。” 他们这次要去搜捕混混们的另一个窝点,还是在鱼龙混杂的城南,一脚踹开院门,几个捕快如狼似虎地扑进去,如展还星所料,人去楼空。 男人的面上并无一丝失望之色,将每个屋子都打开来查看了一番后,他扬声吩咐:“拿醋来,把每寸地、每个角落都泼上。” 谢小蛮蹲在院子里探头探脑,闻言愈发不解,泼醋?这是要干嘛。 一进院子,她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是鸦.片的味道。看来这个院子也曾经是混混们聚集在一起抽大烟的地方,展还星又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的? “头儿,都泼好了,接下来要干什么?”那个个子稍矮的捕快应该是展还星的副手,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回禀,看样子对这个新长官很是信任。 “等着。”展还星言简意赅地说。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展还星耐心地坐在院子里,久到谢小蛮都快瞌睡着了,才气定神闲地站起来,重新把每间屋子查看了一遍。 “怎么样,头儿?” 展还星摇了摇头:“吴老三恐怕不是在这里被杀的。” 听到那个名字,谢小蛮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等等,被杀……吴老三已经死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看过的某古装片,据说古人检验犯罪现场被擦干的血迹时,就有泼醋显痕的方法。 “线人说看到吴老三在这附近出没过,看来这里不是他最后的落脚地。” 展还星沉吟着:“他的尸体在金水河里被打捞起来,既然不是溺死,那就是有人抛尸,为今之计,只能沿着河岸排查了。” 第6节 他心中计定,便招呼着手下们收拾东西走人。却见那只灰猫呆呆地蹲在原处,也不跟着他们走。 “吓傻了?”展还星架起谢小蛮的前爪,像上次那样把她抱起来,伸指戳了戳猫咪肥嘟嘟的脸,嗯,手感真不错……戳,我再戳…… “喵嗷!”谢小蛮一下子被戳醒,这才反应过来去挠展还星,却被他一把捏住猫掌,反手托起来放在了肩膀上。 大手落在谢小蛮的背上拍了拍,差点没把谢小蛮拍趴下去:“听说猫有灵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谢小蛮下意识想挣扎,被温热的手掌按住捋了几把毛,就乖乖软下去了。 两只爪子巴住展还星的衣服,谢小蛮趴在他肩膀上思考刚刚给自己带来巨大冲击的消息。 吴老三被人杀了,尸体还被丢在了金水河里。那一晚他是和几个混混一起离开的,联想到那个金大哥说过的话,因为吴老三太胆小,幕后的人不是很信任他。难道……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吴老三就被杀了? 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刚开始是捕盗,中途变成缉毒,现在竟然还来了一出凶杀!太可怕了,本喵有几条小命都不够折腾的。 察觉到猫儿似乎有些不安,展还星伸手在那颗毛脑袋上揉了揉。谢小蛮稍稍安下心来,这件事她是不敢掺和了,展还星应该还不知道那个金大哥的存在,想个办法把情报透露给他,自己趁机脱身。 不对,吴老三就住在展还星隔壁,那家伙都死了,展还星怎么不去搜查他的家? 谢小蛮哪里知道,府地大人多,城里黑户不少。吴老三那种混混的名字不在县衙的黄册上,赁的屋子也不是用他自己的名义,加之展还星早出晚归,从来没和邻居打过照面,竟然就这么灯下黑了一把。 可是,自己又不会开口说话,也不能在展还星面前表现得太过异常,该怎么把情报透露给他? 一路思索着,展还星吩咐下手先回县衙,竟然真的把谢小蛮送回了同福巷。 刚走到街口就碰见了大黄和豆腐,两只猫还不熟悉这个新搬来的住户,见谢小蛮被一个有着陌生气息的两脚兽掐在手里,豆腐还有些茫然,大黄蹭的弹起来,两只平常总是眯缝着的瞌睡眼凶光毕露,炸着毛就朝展还星扑了过去。 豆腐见状也不再犹豫,跟在大姐头屁股后头,嗷的一声嚎叫,在谢小蛮和展还星错愕的目光里,四只猫爪就挠在了展大捕头脸上。 ☆、第10章 拾 因为挠花了展还星的脸,大黄和豆腐都被禁足了。 对大黄来说,这件事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它打瞌睡的地方由屋顶变成了茶楼的房梁。焦躁的是豆腐,一只日日不着家,每天在外疯跑的年轻公猫突然被关在了家里,这几天谢小蛮每次路过刘家的小院儿,几乎都能听到它一边嚎一边用爪子将墙挠得嘎吱嘎吱响。 这二货,要说它是活该,但它和大黄是为了谢小蛮才倒霉的。于是谢小蛮时不时地翻进刘家看看它,豆腐一见到谢小蛮,顿时就跟见到亲人一般,满院子打着转地喵嗷喵嗷叫,见谢小蛮站在墙头,满眼都是想出去撒欢的渴望。谢小蛮倒想带它偷溜出去,架不住刘家和顾家来往密切,要是刘家娘子把这事告诉了杜桐娘,她就又得老实窝家里了。 看望完了正上演“铁窗泪”的豆腐,谢小蛮一甩尾巴,又潜进了吴老三的家。 除了谢小蛮,没人知道这间屋子的住户已经死了。不大的房间里还保持着吴老三离开那天的原貌,几个空酒瓶七歪八倒地丢在地上,桌子上的狼藉碗碟也没有收拾,残羹剩饭的气味已经引来了不少苍蝇。 谢小蛮又把整间屋子都搜检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讯息。集翔楼丢的那套赤金头面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吴老三一起带走了,还是已经销了赃。事情陷入了死局,明明有满肚子的线索,她却无法向任何人表达。她已经有很久没有体味过了——身为一只猫的无奈和徒劳。 蹲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几只绿头苍蝇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谢小蛮正在心烦气躁的时候,亮出锋利的爪子啪啪在空中挥了两下,结局当然是她啥也没抓到,反而一个不稳弄翻了桌上的碗碟,几个摞在一起的空食盒乒乒乓乓全掉在了地上。 谢小蛮气了个半死,跳下来就在食盒上踩了几脚。踩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举动有多幼稚,连忙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停了爪。目光落在翻过来的食盒底部,谢小蛮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那个打在盒子上的徽印,是曹婆婆肉饼铺的字号吧…… 说起这家肉饼铺,在城内可谓是远近闻名。铺子里的秘制肉饼咸香劲道,但凡吃过就没有不叫好的。这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几乎都爱来上这么一口。如此广受欢迎,又因为肉饼铺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使的这肉饼愈发难得。虽说价格不贵,但每日只供应一百盒,刚出炉就会被抢购一空。而且除非是积年的熟客,每人每日只能买一盒。 可是谢小蛮目力所及,掉在地上的这些食盒,至少有三只是曹婆婆肉饼铺的。 谢小蛮敢肯定这不是吴老三买的,她从吴老三刚搬过来的时候就在观察那家伙,从来没见吴老三买过这些吃食。也就是说,那天在吴老三家里玩乐的人,其中有一个是肉饼铺子的熟客。 当晚吴老三和金大哥几人离开,后来被抛尸金水河,其他几个人呢?弄清楚那几个人的身份,不,至少弄清楚其中一个人的身份,谢小蛮觉得,都有可能解开吴老三被杀的谜团。 想到这里,她连忙从窗缝里跳了出去。本以为陷入僵局的事态竟然出现了新的线索,这个发现让谢小蛮兴奋不已。她这会儿俨然已经忘了之前的打算,或许是猫咪天性里不安分的因子在影响她,又或许是一直在做废宅的她,骨子里就是个爱冒险的人。她飞快地奔跑着,一心一意想要寻求真相。 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一只灰猫像箭一般射了出去。突然,如同画面被按下了暂停键,灰猫吱的一声停住了。 慢着,慢着,谢小蛮猛然想到了一件很要紧的事。 她可以肯定那几个混混里有肉饼铺子的熟客,但身为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她要如何从肉饼铺子打探消息? “馒头?”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今天下学下得早,顾昭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看到自家的猫傻愣愣地站在大街上。“你在这干嘛呢?”他走过去,揉了揉谢小蛮的脑袋,语气平和亲昵得就像在问一个老友,而不是一只猫。 谢小蛮想,或许找到可以帮她的人了。 做了二十几年的人类,再怎么伪装,谢小蛮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对亲近之人来说也是肯定会注意到的。其中,最清楚她和普通猫有什么不同的,绝对就是顾昭。 更重要的是,顾昭对自家猫身上的种种神异之处接受得非常坦然,大概是小孩子的心眼特别纯真?谢小蛮可以拍着胸脯说,如果她哪天在顾昭面前说人话了,顾昭也能面色不变地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啊……嗯,那今晚是吃鱼还是鸡?” 所以,这是一个帮她打探消息的绝佳人选,也是唯一人选。其他人要么信不过,要么会觉得谢小蛮在发神经。只有顾昭,是她能完全信任,同样也完全信任她的人。 可是……自己真的要把顾昭扯进来? 顾昭见灰猫依旧傻愣着没反应,将她抱起来掂了掂:“又胖了。” 这句话是谢小蛮的逆鳞,往往会换来对方的炸毛。没想到谢小蛮窝在顾昭怀里,尾巴无精打采地晃着,用来形容一只猫或许不太确切,但确实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直笑眯眯的小男孩这才严肃了起来:“你怎么了,馒头?”他捏住谢小蛮的爪子,让灰猫抬起头,翠绿色的兽瞳直视着自己,“饿了?心情不好?谁欺负你了?……”一连串说出好几个可能,生怕谢小蛮受了什么委屈。 如此关切,让谢小蛮愈发纠结了起来。她是只猫,涉入险地不要紧,反正也不会有人防范她。但顾昭还是个小孩子呢,什么也不懂,不能被自己拖下水。 顾昭却不容她蒙混过去,回到家把她放在桌上,盯着谢小蛮的眼睛问:“你不肯告诉我,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 好家伙,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谢小蛮别过脑袋开始装傻,但顾昭怎么会相信她这一套。结果还是她败下阵来,想了想,走到桌子上的书旁,用爪子掀开书皮,开始在密密麻麻的墨迹里寻找自己需要的字。 对于自家的猫会翻书这种事,顾昭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只见谢小蛮的爪子停在一个“吾”字上点了点,又停在一个“寻”字上点了点,最后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人”字。 “找人?”顾昭不愧是公认的早慧,一下子就明白了。 谢小蛮摇了一下尾巴——这是上次他们约定的暗号,摇一下尾巴代表是,两下代表否。然后她翻出窗子,很快就叼着吴老三家的食盒跑了回来。顾昭还在奇怪馒头跑到对门那个混混家干什么,看到食盒底部的徽记后,略一皱眉,肯定地说道:“你要找的人在曹婆婆肉饼铺。” 宾果!和聪明人沟通就是不费事。 谢小蛮信心大增,拖来石砚在宣纸上印下四个大大的爪印,那晚待在吴老三家的混混有四个人,她没办法用笔,只好以爪印代替。顾昭却弄不明白了,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你要找的人……抓走了四只猫?” “喵嗷……”谢小蛮有气无力地嚎了一声,太难了,这让人怎么猜中。 “不对?”顾昭倒不气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我再猜。” 似乎一直都是如此,明明年纪远比她小的顾昭,却表现得比她成熟稳重。谢小蛮那一颗焦躁的心没来由地就安定了下来,伸爪子在桌上泄愤似的刨了刨,她打起精神,又在书页里翻找了起来。 一个爪印代表一个人,所以她先翻到“一”,又翻到“姓”,最后翻到“金”,意思是第一个人姓金。以此类推,第二个人叫刘七,剩下的两个谢小蛮不知名姓,只好带过。 顾昭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动作,毛乎乎的爪子在纸页间翻飞,准确地找出每一个字,向自己传达她的意思。 总算找完了全部的字,谢小蛮停下来,这才发现顾昭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呃,是刚才她的行为太匪夷所思了吗……也对,能识字的猫,普天之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只了。她的心里有些发沉,古人原本就重鬼神之说,猫儿又是被公认的灵异之物,要是顾昭…… “馒头,”顾昭忽的笑了起来,抓住谢小蛮的爪子将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给她顺着毛,让她刚才明显绷紧的背脊软了下来,“你太聪明了,以后……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明白吗?” “喵~”谢小蛮把脑袋埋进顾昭的衣襟里,撒娇似的扭了扭。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她就开始装痴卖萌。在外人面前总是羞于做出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顾家人就颇为自然。 顾昭哭笑不得地把这懒猫从胸前挖出来:“再磨蹭天就要黑了,走吧,去肉饼铺。” ☆、第11章 拾壹 天忽的就阴了下来。 阳春时少有暴雨倾盆的时候,此时天边乌云滚滚、闷雷阵阵,显见却是要下雨的样子了。谢小蛮走在前面,见顾昭走到门前又折回去拿了把油伞,心里愈发犹豫起来。 到底该不该把顾昭卷进这个案子里,其实一开始她掺和进来,就是个错误吧。但眼下已容不得她后悔了,顾昭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极有主见,又殊为倔强。 一人一猫朝着肉饼铺子的方向走,谢小蛮慢吞吞地踱着,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要是雨下下来,就能劝着顾昭打道回府了。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大雨将坠未坠,都走出了同福巷,还是没有要落下来的意思。 偏偏又在这时候遇到了个难缠的人物,萧昀领着小厮大摇大摆朝这边走,一见到那只灰猫,双眼就是一亮:“胖猫!” 熊孩子,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他蹬蹬蹬地跑过来,先是颇为熟稔地和顾昭打了个招呼,就要伸胳膊过来骚.扰谢小蛮。灰猫从鼻子里喷出一声轻嗤,敏捷地一闪身,就躲在了顾昭身后。 “啧,”萧昀一脸遗憾,“上次见我不是还挺亲热的嘛。” 不好意思,本喵现在心情不好,没时间陪你过家家。 萧昀也不以为忤,抬起头来问顾昭:“阿昭,你们这是去哪?” 案子的事当然不能告诉萧昀,顾昭面不改色,连磕巴都没打一个地回答:“遛猫。” 谢小蛮正蹲在一旁装呆滞,闻言不由抖了抖耳朵,臭小子,什么时候还学会撒谎了? “那敢情好,”萧昀十分高兴,“我和你们一起。” 这个回答明显让顾昭愣了愣,不过他很快找到了借口:“我们顺道要去接桐姨。”如此一来,萧昀应该就不会跟过来了吧。 “没关系,我和你们一起。” “快要下雨了,不如你还是……” “没关系,我和你们一起。” 在这复读机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攻势下,顾昭不得不败下阵来,他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好吧……你和我们一起。” 看吧,谢小蛮在心里无奈摊手,我就说这小子难缠。 队伍一下从一人一猫变成了三人一猫,事情既然都这样了,谢小蛮也就不再试图阻止顾昭。几人很快到了肉饼铺子,每日定额的一百盒肉饼早就售卖一空,门前也就显得车马稀落。一个伙计打扮的男人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哼小曲儿,吊睛眼、刀削唇,看面相就显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该如何打探消息?顾昭终于犯了难,贸贸然开口,恐怕伙计一看他是个小孩,便不会将他的话当真。“阿昭,”萧昀正巧在这时把一颗大头凑过来,“你要买饼?”嗯,顾昭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有法子了。 看着自家小厮陈皮跑到那伙计面前,悄摸着掏出一串钱,萧昀还有些不解:“找这家铺子里姓金或者姓刘的伙计?你到底要干嘛。” 谢小蛮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听着陈皮和那伙计的对话,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眼,她知道想靠四个爪印让顾昭理解自己的意思不容易,但她要找的是熟客不是伙计。她连忙探出爪子扯了扯顾昭的裤腿,小男孩侧过头,就见灰猫半立着身子,那条毛茸茸的长尾巴使劲摇了两下,见他没反应,又使劲摇了两下。 “不是……伙计?” 对对对,谢小蛮如释重负地摇了一下尾巴,她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有一条灵活的尾巴,但顾昭接下来的话又让她急得毛都炸了起来。“阿昀,弄错了,要找的不是伙计,”顾昭想了想,“可能是……厨子。” 话音刚落,裤腿又被一只毛爪子扯了扯,在那条尾巴拼命晃动出的灰影里,顾昭开始绞尽脑汁:“卖菜的?担水的?送货的?老板?……熟客?” 对了! 在谢小蛮感觉尾巴即将抽筋的前一刻,总算得到了正确答案。顾昭情不自禁地小小欢呼了一声,转过头,萧昀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呃,不,你听我解释……”大意了,顾昭满心懊悔,要是被阿昀发现了馒头的神异之处……谢小蛮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忘了形,连忙四肢并拢蹲好,摆出一脸呆滞的装傻专用表情。 “猫,”在他俩紧张的视线里,萧小郎君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也会发羊角风?” 顾昭:“……” 熊孩子,你才会……行,你够熊! # 陈皮打探完了消息,兴冲冲地跑回来,发现自家小郎君和那只灰猫又杠上了。 要不怎么说猫这东西喜怒无常,刚才陈皮还看见那猫儿冲大郎殷勤地摇尾巴,这会儿就张牙舞爪,被她的主人拎在手里,四条短腿扑棱着,非要上去挠大郎一爪子。 第7节 “大郎,”他连忙走过去,“小的已经问到了,那铺子确实有一个熟客,姓金周围人都唤他金大,就住在这附近。”这下两人一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陈皮有些得意,“那金大以前是在运河上跑船的,干了两三年之后,又去做药材生意,听说专供和济堂一家。” 金大……就是那个被吴老三称为金大哥的男人吧,谢小蛮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两只翠绿色的兽瞳滴溜溜地转着,知道了金大的住所就好办了,先回家,等晚上再偷偷溜出去,看那家伙在不在。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这会儿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谢小蛮连忙窜进顾昭怀里,只听展还星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位小郎君怎在此处?” 展还星一身公服,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看架势就是冲着肉饼铺子来的,难道他也查到了金大的线索? 一时之间,谢小蛮心里的懊悔无以复加。早知道展还星能查到,她干嘛还操这份心。最重要的是,被这个精明至极的家伙撞上了,他不会怀疑吧。 萧昀对这个高大的捕头很有好感,刚准备回答:“我们……”就被顾昭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我们是来买饼的,”小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悔,“可惜早就卖完了。” “原来如此,”展还星笑了笑,视线在顾昭和谢小蛮的身上游移了一圈,“天候不佳,你们倒也有雅兴。” 他他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面对展还星,谢小蛮觉得自己都快神经过敏了。不过展大捕头很快就放过了他们:“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临走之前还叮嘱了一句,“早些回家,最近城里乱的很。” “阿昭,”眼看展还星走远了,萧昀才幽幽地开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实话。” “呃……”顾昭今天第二次张口结舌,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再聪明,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圆谎。 “来这里找人也是,”萧昀压低声音,越发地逼近他,“带着馒头出来遛猫也是,你,”他看了一眼缩在顾昭胸前装傻的谢小蛮,“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谢小蛮正紧张兮兮,闻言顿时被这个形容词给噎了一下。 顾昭其实也不知道谢小蛮找金大是为了什么,不过……想到刚才展还星出现时,馒头明显绷紧的背脊,还有她跑到那个有偷鸡摸狗前科的混混家叼出的食盒,顾昭觉得,自己或许有眉目了。 当然,对着萧昀,他还是要继续装无辜:“不,你误会了……” 话没说完,萧昀一把攥住他的手:“带上我!这么刺激的事,一定要带上我!” 顾昭:“……” # 回家的路上,顾昭差点没被萧昀缠到崩溃。谢小蛮慢悠悠地走在一旁,倒是惬意的紧。 既然展还星已经查到了金大,那自己就不用再管这个案子了。虽然心里还是好奇,但安全要紧。想到被杀的吴老三,她不由唏嘘。那家伙虽然混,但罪不至死,或许他错在不该贪心,若是没有和金大那帮人混在一起,怎么会陈尸金水河。 还有金大,陈皮打探到的消息说他以前是跑船的。跑船的人多半都是刀头舔血之辈,若说吴老三是被他杀的,谢小蛮觉得可能性很大,只不过他既然在捣腾药材,怎么会和偷盗案扯上关系? 等等,药材,灰猫的前爪顿在了半空中。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药材、盗窃案、抽大烟……药材、盗窃案、抽大烟……谢小蛮猛地反应了过来,鸦.片在眼下,就是被当做药材流通的! 顾昭正在忽悠萧昀,好不容易把这家伙那一腔跃跃欲试的冒险之情给压了回去。突然看见自家的猫撒丫子就跑,“馒头!”他连忙大叫,但谢小蛮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和济堂!是和济堂! 陈皮说了,金大开始做药材生意后,唯一的主顾就是和济堂。混混们的每一次集会,都需要不少鸦.片,能不被人注意地把大量鸦.片运进城里,最好的方法就是伪装成药铺的货物。 谢小蛮的心跳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停在那个熟悉的大门前时,谢小蛮竟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馒头?”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的伙计看到她,惊喜地叫了一声。 但谢小蛮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其他东西吸引了过去,和济堂很大,前面的大堂是用来接待客人的,一扇角门开在堂外的院墙上,院子里有着好几排厢房。谢小蛮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门,强抑着冲动才没有立刻翻墙进去。 然后,那扇门出乎她意料地开了,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是金大。 ☆、第12章 拾贰 轰隆!闷雷从天边滚滚而至,阴了一下午的天终于下起了大雨。 春日的天道并不算太短,但在晦暗的天色下,整座县城已经渐渐隐入了黑暗。东边的厢房里点起了灯烛,金大斜靠在矮榻上,满面阴沉。 “衙门的人已经找到金大哥你的住所了,”刘七小心翼翼地瞥了金大一眼,“现在该怎么办?当初,”他犹豫着,“果然还是不该杀掉吴老三。” “你懂什么,”金大眼里闪过一道厉色,“以那小子的胆量,迟早会坏事,况且……”未尽的后半截话被他咽回了嘴里,不是他想杀吴老三,而是上头的人觉得吴老三留不得了。 那一晚在金水河边匆匆逃走后,金大也没心思再去品那福.寿.膏,左右他现在的瘾头还不大,便打算带着其他几个混混打道回府。 谁知吴老三却死活也不肯走了,想是见金大要他逼.奸.幼.女被吓破了胆,闹着要金盆洗手,甚至还说要去县衙自首。这人是他领进去的,说走就走,他如何跟上面交代?金大好说歹说苦劝不得,只得将其他两人打发了,带着吴老三和他最信任的刘七去了和济堂。 两个窝点都被端了之后,上面一时之间找不到的合适的地方,只能先将集会放在和济堂。当晚,那人恰好在院子里。金大连忙把吴老三的事说了,他此时无比后悔引荐了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只想着快点把麻烦甩出去。 那人看了他一眼,只淡淡说:“既然留着无用,索性杀掉吧。”金大心里一咯噔,还想再说几句,一见那冷冰的目光,顿时骇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吴老三啊吴老三,你在天有灵,可莫要怪我。正如金*迫吴老三一样,让金大亲手杀了吴老三,也是那人要他纳上的投名状。如此,金大与刘七两人合力捂死了吴老三,又将他的尸身丢进了金水河。 他自觉应该无人知晓此事是他所为,没曾想官府竟然追查到了他,因此躲这在和济堂中,惶惶不可终日。 到了昨晚,上头终于发话了。“人已经死了,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金大定了定神,“只要再躲过半个时辰,等天彻底黑了,上头就会派人把你我弄出城去,出了这府,天高海阔的,还怕甚。” 这屋中只有他们两人,金大的言语间也就不再有避忌。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躲在屋外的一只猫,把他所有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小蛮缩着身体在躲在墙根下,勉强才能靠那短短的屋檐遮挡雨水。她一身油光水滑的毛几乎已经湿透了,被打湿的皮毛贴在身上,又重又黏,难受的紧。但她已眼下顾不得这些,不提金大口中的上峰,这两人要逃走? 那可不成,谢小蛮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现在再去搬救兵已经来不及了,必须得把官兵引过来。如今城内虽然不再宵禁,但每到晚上,还是有会巡检司负责城内治安。尤其是这般天候不好的时候,百姓们早早地关门闭户,差役们也都开始巡逻了。 看来只能嚎一嗓子了,谢小蛮理了理脸上*的毛,几个纵跃就跳上了屋顶。城里刚刚张贴出了金大的缉捕文书,正好把巡检司的差役引来,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她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张开口:“嗷呜!——” 刺耳的兽类嚎叫久久回荡在夜空中,只见那瓢泼的大雨中,一个小巧却又矫捷的身影站在檐角兽头上,引颈翘首,对月长嗥。 仿佛惊醒整座城市的擂鼓,以这一声为起点,零零星星的几声“汪汪”叫响了起来。接着,便如星火燎原,一声带着一声,先是东家巷,然后是西家院,围绕着这座和济堂,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响亮的狗吠声。 很好,谢小蛮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有大将风度。等到她发现跟着叫起来的都是狗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学狗叫学出了惯性,叫错了。 重来重来,刚才那段不算。 周围几家院子里的狗叫得正欢,突然就听到了“喵嗷!——”的一声,顿时叫得更响亮了。谢小蛮一声连着一声地嚎着,此起彼伏的狗吠连绵不绝,新加入进来的猫叫声更是又尖又利。 不过片刻的功夫,当那“喵嗷喵嗷”仿佛挠墙的鸭公嗓响起来之后,谢小蛮就知道自己的小伙伴来了。 雨幕之中,身形壮硕的黄色狸花猫一马当先。跟在它后头的白底黑纹三花猫气势丝毫不弱,四条短腿跑得飞快,直如一只横冲直撞的炮仗,直直朝和济堂冲来。 就在他们的身后,白的、黄的、黑的,各式花色的猫儿聚集而来,有的是流浪猫,有的是家养猫。他们灵巧地纵跃着,翻过墙头,跳过屋宇,人类用来防范的墙垣窗帷对他们没有丝毫效用,谢小蛮站在雨中,看着他们翻山越岭,带着利爪与凶光,飞奔向自己的同伴。 小的们,她在心里嚣张地大喊一声,给我杀啊! 然后,灰猫便箭射般跳了下去。 # 巡检司的王二披着油衣,正带着一队手下走在街面上。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白日里热闹的大街早已空空荡荡。雨下的太大了,这种坏天气,就算是小偷都懒得扒门,他们这些小吏还得苦兮兮地满城乱晃。王二不由地叹了口气,顺便踢了几个磨磨蹭蹭的手下一脚:“都赶紧的,巡完这趟回去歇口气,怎么着你们还想在雨里多淋淋?” “头儿,你看这天道,哪能有什么事儿啊,”他的副手凑过来道,“不如咱们就这么回去算了。” 王二心里就是这么个意思,嘴上还要推脱几句:“这可不成,才巡了几条街……”话没说完,突然被一阵扰攘给打断了。 只见那不远处的巷子里,狗吠猫叫,灯烛四起,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几个差役连忙匆匆赶过去,这一看不得了,王二呆立当场:“这这这……哪里来的这么多猫?” 那些猫翻过围墙,跳进和济堂后头的院子里。东厢亮着烛火的屋子前,还有一黄一白两只猫拼命挠着门。然后一只灰猫跳下来,王二就看着她倒退几步,还没想明白那猫要干什么,她蹿起来狠狠一撞,竟然一爪子踹开了厢房的窗户。 “这这这……”王二目瞪口呆,“这猫是要成精啊!” “喵嗷!”谢小蛮蹲在窗台上,雄纠纠气昂昂地瞥着屋子里的金大二人。她此时的形容应该是极狼狈的,但那条长尾巴高高翘起,昂着脑袋,仿佛一只小豹子,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一顾和无所畏惧。 “是……”金大忽然想起来了,“是那天晚上的叫声……原来是只猫!” 哼,你现在明白过来也已经晚了。谢小蛮瞥了一眼窗外,巡检司的差役已经冲了进来。 王二还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猫见几个人跑过来,纷纷让到一边。他一把推开门,看清了屋子里其中一人的长相后,顿时大吃一惊:“这这这……这不是巡捕文书上的罪犯吗?!” 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快抓,谢小蛮很为这个差役的迟钝着急。金大的反应远比他要快,只见寒光一闪,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劈手朝王二砍去。王二在巡检司待了这么久,只抓过小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慌慌张张地闪身,竟然就这么让金大夺门而逃。 可恶!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谢小蛮毫不犹豫地纵身一扑,尖利的爪子挠在金大背上。他脚下一滞,挥臂打过去,谢小蛮被打了个正着,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大黄和豆腐正在此时扑了上来,有了他俩的带领,满院子的猫纷纷朝金大扑过去,一个巴住金大的裤管,一个跳在他背上拼命乱抓,几个差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金大被咬得浑身发痛,挥舞着匕首到处乱砍。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谢小蛮差点没被摔断气,勉强爬起来,见已经有猫被刀刃挂到了,身上见了血,必须把那把刀夺下来。 她喘了口气站起来,两只翠绿色的兽瞳里凶光毕露。在这一刻,她身体里流淌着的,属于猫科动物的凶性勃然爆发,尖利的爪子伸出来,趁着金大无暇他顾的时候,跳起来狠狠挠在了他的胯.下。 很好,正中红心。 “啊!——” 顾昭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幕。 几个差役站在院子里发愣,一个男人被捆起来跪在地上,另一个男人两手捂着下.体,一边惨叫,一边满地打滚。 满院子的猫这时候已经褪下去了,只剩下一只灰的趾高气昂地站在那个男人旁边,一黄一白两只蹲在她左右,就跟拱卫着得胜归来的大将军似的。 “馒头……”顾昭深吸一口气。 乍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小蛮心里就是一喜。顾昭能赶过来,就说明他也注意到了和济堂,看来捕快们很快就会过来了。不过金大都已经被自己给治住了,那帮人来不来也无所谓。谢小蛮得意洋洋地想着,带着满眼的求表扬求夸奖,扑向了顾昭的怀抱。 然后她一把被拎起来,迎接她的不是顾昭欣悦的笑容,而是满脸的黑气和咬牙切齿:“很好,这半年内,你别想出门了。” ☆、第13章 拾叁 “阿嚏!”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后,谢小蛮摸了摸湿漉漉的鼻子,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桌旁纳鞋底的杜桐娘。 对方用余光瞥到她的小眼神,冷哼了一声,继续专注手里的绣活。 好吧,看样子装可怜也不管用了。炉子上的陶锅正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响,药物的苦味从厨房飘过来,谢小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想到这些药待会都会喂进自己嘴里,她就有夺门而逃的冲动。 被顾昭从和济堂提溜回来之后,她就感冒了。眼泪鼻涕不停地流,还一直狂打喷嚏。谢小蛮从来都不知道,猫竟然还会打喷嚏? 此时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两眼泪汪汪的望着窗外。自由啊,广阔的天地啊,再见了…… 顾昭端着药碗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一对上的就是自家猫那两只仿佛被水洗过的眼睛。原本就带着剔透感的翠绿色瞳眸,在满眶的眼泪映衬下显得愈发晶莹可爱,甚至还楚楚可怜。谢小蛮就拿那双眼睛盯着顾昭,一颗脑袋从左摆到右,又从右摆到左,可惜顾昭不为所动,砰的一声把碗放在她面前:“喝药。” 谢小蛮被吓得一哆嗦,委屈兮兮地低下头,把脑袋凑到碗里开始喝药。以猫咪的口腔结构来说,她与其说是喝药,不如说是“舀药”。顾昭就看着一条粉红色的小舌头不断舔着药汁,每舔一下,那张胖胖的猫脸就龇牙咧嘴,皱成一团。 明知道这狡猾的家伙又在卖惨,一碗药好不容易见了底,谢小蛮耷拉着耳朵抬头看他,顾昭也已经心软了,“桐姨,”他拿布巾给谢小蛮擦了擦嘴,“我带馒头去私塾了。” 计划成功! 就知道顾昭见不得自己的可怜样儿,谢小蛮在心里得意地仰天大笑三声,猫脸上依旧是一副无辜又纯挚的神情。 杜桐娘放下手里的鞋底:“你就惯着她吧,”一个眼刀扫在谢小蛮身上,“只许出去半个时辰,还有你,”她又瞪着顾昭,“也给我老实点,跟踪小偷,破获盗窃案?你们俩还挺长本事的啊。” 一听这句话,谢小蛮就知道这一顿训肯定逃不掉了。杜桐娘已经为这事骂了她和顾昭好几次,现在提起来还余怒未消。不过谢小蛮也能理解,随便哪个家长看到自家孩子和猫跟只落汤鸡似的跑回来,身后跟着衙门的捕快,说他俩刚才在犯罪现场,百分之百不能淡定。 第8节 那天谢小蛮突然跑掉,顾昭差点没急疯。好在他是个脑子灵光的人,虽然掌握的讯息没有谢小蛮多,但谢小蛮一看就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窍点,最明显的线索,不就是和济堂吗? 他连忙拜托萧昀去县衙找展还星,又一个人匆匆朝和济堂赶。到达的时候谢小蛮已经大胜而归了,顾昭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是勃然而发的怒火。 不过他首先要做的事不是教训自家不听话的猫,而是糊弄闻讯赶来的一干捕快。 在路上的时候顾昭就已经盘算好了,一定得把馒头摘出去。所以展还星得到的说辞就是这样的—— 顾昭无意中发现了对门吴老三是个小偷,在观察他的时候知道了金大是他的同伙。吴老三许久没有归家,顾昭心中不安,于是去追查金大的线索,所以才会在曹婆婆肉饼铺子前遇到展还星。然后他根据打探出来的消息推测金大说不定在和济堂,就先派谢小蛮去扰乱对方,才有了院子里群猫围攻金大的一幕。 谢小蛮被顾昭拎在手里,直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家铲屎官的智商简直太可怕了,仅凭着模棱两可的几条线索,除了抽大烟这件事,他编造出来的活动轨迹,几乎和谢小蛮的行动一模一样! 当然,这小子撒谎的技术也很高超。面对着几个成年人,还是擅长和各色人物打交道的捕快,他脸不红心不跳,说完之后,还拘谨地看着展还星:“展捕头,是我多管闲事……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如此一个腼腆聪慧的小男孩,谁会忍心苛责他,谁会忍心质疑他?阿昭,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小郎君说哪里话,”展还星笑了笑——谢小蛮总觉得他笑的略微古怪,“你帮我们抓住了犯人,怎能说是添麻烦,不过,”他的视线有意无意掠过谢小蛮,“这种事太危险了,以后可千万不要冲动。” 出乎谢小蛮和顾昭的意料,本以为会很难缠的展还星说完这句话,就没再问什么了。派了手下送顾昭回家,临走前还补充道:“小郎君帮忙破获了案子,衙门是有赏钱的,但此事不宜大肆宣扬,待我回禀李少府后,再做定夺。” 赏钱!谢小蛮一下子又兴奋了起来,本来她都没指望赏钱了,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正甩着尾巴高兴,迎面对上顾昭阴沉沉的脸色,这胖猫儿立刻就怂了。 到了今天,正好是金大被抓之后的第五天。 金大的缉捕文书已经从墙上取了下来,县衙对外张贴布告,闹得城内扰攘不已的盗窃案已经告破,主谋被抓之后,剩下的小偷也被陆陆续续的抓捕。大多数失物还没来得及销赃,尽数归还到了失主手中。 按大胤律,偷盗他人财物需根据财物的价值施以杖刑。至于金大和刘七这两个还犯了杀人罪的,新知县叛予绞刑后,案卷还要上交刑部复核,真要行刑的时候,恐怕要等到几个月后了。 至于被谢小蛮怀疑与金大有勾.结的和济堂,则在当天被查封。不久之后,县衙认为其窝藏罪犯,伙计们被遣散回家,老板交了一大笔罚金后,据说是收拾包袱离开了城。 这些消息谢小蛮不知真伪,都是听来顾家串门的萧昀说的。 衙门的赏钱在次日就被一个差役送了过来,足足一贯大钱,都够顾家用上大半年了。因着这实打实的赏钱,杜桐娘的脸色总算有所改善。而且在衙门放出的消息里,顾昭和谢小蛮的痕迹被完全抹去了,就连和济堂里的那场群猫大战,也被说成是野猫发.春。 名头虽然不好听,谢小蛮还是很满意的。低调点好,她可没有忘记,金大是有上峰的。幕后的黑手没有被揪出来,也不知道是县衙根本就不知此事,还是暗地里在查。至于小偷们聚在一起抽大烟的事,谢小蛮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这背后的水看来很深,她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乱掺和了,赏钱再高也不行。不过,一次就出手一贯,看来县衙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富得流油。 谢小蛮哪里知道,送赏钱的差役还嘀咕呢,这赏钱明明定的是五十文,怎么突然变成了一贯?弄的那差役以为顾家是县尉的亲戚,上门时表现得毕恭毕敬。 前事不提,如今家庭经济危机暂时解决了,谢小蛮又好不容易得了出门放风的机会,走在路上心情舒畅得,尾巴差点没翘到天上去。 大黄照旧在老地方——街口的一颗大樟树上打瞌睡,难得的是豆腐竟也老老实实趴在树杈上。 上次的群猫大战,如果没有这两个小伙伴,恐怕谢小蛮没那么容易治住金大。谢小蛮心中感激,虽然他俩是货真价实的猫,但谢小蛮着实是把他们当做真朋友的。 她还记得顾家刚搬到同福巷的时候,大黄是这几条街的猫中一霸,虽然性子懒散,但有外猫来了,作为老大,照旧要试探试探新成员。于是一灰一黄两只胖猫当街打了一架,就此奠定了谢小蛮同福巷猫界双雌的地位。 至于豆腐,这家伙以前跟在大黄屁股后头当小弟,谢小蛮来了,就跟在两个大姐头的屁股后头当小弟。当然,豆腐的武力值也不容小觑。这二货不仅喜欢乱舔人,还特爱到处惹事,聚众斗.殴无数次,谢小蛮也没见它吃过什么亏。 所以那晚谢小蛮一呼唤两个小伙伴,在他们的带领下,这周围的猫就都被惊动了。猫和狗不一样,就算是家养猫,也很少有用绳子拴起来的,轻而易举就能跑出家门。流浪猫也来了不少,多半是在江先生那里蹭过饭的,谢小蛮就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始终惦记着那时候有一只猫似乎被金大划伤了,这几天没听说哪家的猫受了伤,看来挂彩的是流浪猫。只盼着那只猫伤的不重,谢小蛮有心想找到对方,城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下手。 陪着大黄打了会儿瞌睡,谢小蛮牢记着杜桐娘的话,眼看放风时间要到了,乖乖地打道回府。 一路走一路低头琢磨,快到了顾家的小院儿时,远远地看见一只猫趴在院门口。白色的皮毛脏兮兮的,听到了动静转过头,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盯着谢小蛮,折起来放在腹部的后腿上,透着隐隐的血痕。 这不是……谢小蛮瞪大眼睛,在金水河边帮谢小蛮救下蔡月莹的那只流浪猫吗? ☆、第14章 拾肆 白猫的后腿受了伤,谢小蛮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皮毛上已经干涸板结的暗红色血痕。那晚群猫大战的时候,谢小蛮隐约间看到过白猫也来了,所以……被金大划伤的就是它吧。 已经过去了五天,也不知道白猫伤势如何。见谢小蛮走过来,它只是有气无力地喵呜了一声,看模样虚弱的紧。 谢小蛮连忙朝院子里走,往常这种时候,顾家一般是没人的,但前几日家里刚得了一笔不菲的赏钱,杜桐娘也不用再日日早出晚归那么辛苦。她想着许久没有拾掇家什了,刚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翻出顾昭的夏衫来,寻思着小孩子长得快,是不是先给他做件新衣服,就听到了屋外嘎吱嘎吱的挠门声。 这小混.蛋,不用看,杜桐娘就知道外面是谁。这胖猫儿往常一出去撒欢,不玩到饭点是决计不会回家的,今日倒记着自己的嘱咐,老老实实地半个时辰内就回来了。嘴角不由地挂上了一抹笑,杜桐娘嘴上却骂道:“挠挠挠!说过多少次不许挠门,你就不会叫一声。”边走过去开了门,谢小蛮巴住她的裤腿就将她往外扯。 杜桐娘莫名其妙地跟在她后头,见到趴在院门口的白猫,顿时皱起了眉:“这猫儿……怎么受伤了?” 她是养猫的人,知道猫儿这种生物不会随便亲近人,尤其是流浪猫对人的防范心很重。于是先蹲下来,试探着抚了抚白猫的背,见白猫没有抗拒,一边耐心地顺着毛,一边观察白猫的后腿。 谢小蛮在一旁看的有些稀奇,这只白猫她说起来也还算熟,如果说大黄和她是附近几条街家养猫的头儿,那白猫就可以算是流浪猫的首领。 猫的领地意识很强,尤其是年轻的公猫,这只白猫领着自己的猫小弟,一贯都在金水河边活动。偶尔去江先生家蹭蹭饭,次数也不多,和谢小蛮的关系是偶有互帮互助,但一般井水不犯河水。 在不多的几次接触中,明显可以看得出来,这只白猫不大亲人,不光是人,连猫都不怎么亲近。他总是从容不迫地蹲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嬉戏玩闹。吃饭的时候也慢条斯理,一点也没有流浪猫抢食的那股狼狈。 非要说它和哪只猫亲昵一点,大概也只有豆腐了。不过谢小蛮觉得,以豆腐那让人难以招架的热情劲,这世上就没有它亲近不了的猫。 如此一只高冷的猫,忽然跑到顾家门前,而且对顾家女主人的接近也没有抗拒的意思,谢小蛮眯着眼睛,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白猫是为了帮助谢小蛮受的伤,所以它现在是来要求负责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了谢小蛮的想法,杜桐娘把白猫抱起来,见它的伤口有些严重,嘱咐谢小蛮道:“你乖乖在家待着,我领它去看大夫。” 谢小蛮虽然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最近一段时间她务求乖巧,于是眨巴眨巴眼睛,蹲在门口等杜桐娘。 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如果那只白猫只是受的小伤,都过了五天,伤口应该早就自然愈合了。但杜桐娘抱起它时,谢小蛮看到了后腿上的伤势,一道不长的口子竟然还在渗血。而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想来这几天没少受苦。 果不其然,杜桐娘抱着白猫回来的时候,它后腿被绑上了厚厚的绷带,看模样精神头已经好了些许。杜桐娘把它放在桌上,净了手去给它熬药,谢小蛮就凑过去看它。 白猫抖了抖耳朵,瞥了谢小蛮一下后,继续眯缝着眼闭目养神。因为后腿受伤了不能折起来,于是它把四肢抻开,呈大字状趴在桌子上。白色的皮毛上黑一块灰一块,远远看去,就跟块被沾污了的地毯似的。 嘿,谢小蛮一下子来了劲,你还爱搭不理的。她自从做了猫,性子俨然有了越来越幼稚的趋向,见白猫的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伸着爪子去就去捞。一捞那尾巴尖就闪开,谢小蛮左扑一下右扑一下,杜桐娘端着碗走过来,差点没被自家的傻猫给气笑。 “老实点。”一巴掌拍在灰猫脑袋上,她立马老实了。 碗里装着熬得糯烂的粥,还洒了切得碎碎的小鱼干。这种小鱼名叫彩石鲋,不过指头大小,百姓们都唤作石光皮,池塘河洼里一钓一大把,人不爱吃,顾家专门买来都进了谢小蛮的肚子。 猫儿爱吃鱼,一闻到那鱼的香味,白猫有些急切地站起来,凑到碗里闻了闻,立刻埋头开吃。一边吃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显见是饿得狠了。 杜桐娘摇了摇头,也有些心疼这猫儿。她以前对猫儿狗儿这些动物并不是很感冒,自从家里养了只小祖宗,似乎心也跟着软了起来。看了看正甩着尾巴围观白猫吃饭的谢小蛮,杜桐娘心头一动。 晚上顾昭回家,就听杜桐娘说要收留这只白猫。 顾昭没什么意见,只不过……他把目光转向谢小蛮:“馒头呢,你愿不愿意?”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家商量关乎全家的大事时,除了顾昭和杜桐娘,家里的猫也必会到场。两人一猫围着张桌子,一人占据一边,谢小蛮蹲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倒没想到顾昭会征求她的意见。 “如果馒头不高兴的话,”顾昭的想法挺简单,家里多了只猫,就跟多生了个孩子一样,独属于自己的宠爱要被分走,就算是猫儿也会闹脾气的吧,他不想让馒头受委屈,如果馒头不愿意——他指了指趴在一旁的白猫,“我们可以给它寻个好人家。” 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谢小蛮感动地想,有你这句话就值了。她内里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还没这么缺乏安全感,况且白猫是为了帮她受的伤,顾家收养了它,自己也能多个小伙伴。 于是她慢悠悠地摇了一下尾巴,顾昭了然地颔首,这件事就如此定下了。 第二日杜桐娘起了个大早,打算去买点布料回来。她的绣品总算找到了销路,城里商户众多,那些日子稍稍殷实一点的人家,门户又不甚森严,家里的大小娘子们便爱买些走街串巷的妇人兜售的帕子首饰。 杜桐娘的绣品原本专供给布装,都是用的好料子好丝线,因而价钱也不便宜。眼下自不能再如以往,于是她便买些普通的布料回来,绣品的价格也一再压低。因她手艺出众,比之其他人兜售的绣品都要精巧,倒也很受欢迎。 正琢磨着今晚赶赶工,再绣几张帕子出来,蔡家的牛车却停在了门前。谭氏带着女儿登门拜访,这次,那个颇看不上顾家的严娘子到没跟着过来。 杜桐娘已经知道了眼前这年轻妇人就是新知县的娘子,她没想着逢迎巴结,也没因谭氏说再来拜访却一直没动静心生怨愤,上次是什么态度,这次就是什么态度。 让着谭氏进了屋,蔡月莹一取下帷帽,就满屋子地乱瞄。 “馒头在里屋睡觉。”一见小娘子这样儿,杜桐娘就笑了,自家的傻猫虽然喜欢惹麻烦,却奇怪地很讨人喜欢。 蔡月莹脸上一红,被母亲嗔着在额上点了点:“小丫头一早就闹着要来和馒头顽,因着家里忙乱,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一句话就解释了自己食言的原因,理由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杜桐娘也不在意,这是知县的娘子,有品级的命妇,自家这平头老百姓难道还要跟人家计较不成。她见蔡月莹努着嘴,显是因为见不到馒头遗憾,便笑道:“它怕是也要起床了,不如小娘子进去看看?” 蔡月莹高高兴兴地进了屋,一眼便看见不大的床上,被子乱七八糟卷成一团,一只灰猫睡得正香。她一条腿蜷缩着,另一条腿搁在被子上,尾巴在她睡着的时候安安分分,只有尖儿上的毛随着她的呼吸轻微抖动。 “喵~” 听到一声猫叫,蔡月莹停了下来:“这里怎么还有只猫?” 白猫正趴在谢小蛮的窝里,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盯着蔡月莹,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姿态显得很放松。 猫咪的睡眠本就很浅,谢小蛮被它闹出来的动静给惊醒了,睁开眼睛,发现来了熟人。太好了,灰猫对着蔡月莹高兴的笑脸打了个哈欠,免费的撸猫官。 两个大人在堂屋里聊天,就听到了里间传来小女孩的笑声。谭氏不由弯起嘴角:“我这个女儿啊,以前也没见她多喜欢猫儿狗儿,就是对你们家馒头爱的不行。” “她可不省心的紧。”杜桐娘心里高兴,嘴上还要谦虚,就跟被熟人夸奖了自家孩子的家长似的,“前几天还被阿昭带着胡闹,气得我……真想揍他俩一顿。” “是那桩盗窃案吧,我家郎君可说了,这次若不是因为顾小郎君,县衙还不知要费多少力气呢。”谭氏倒不是在恭维杜桐娘,她这次来拜访,其实就是丈夫的意思。 ☆、第15章 拾伍 县的新知县叫蔡安,刚一上任就遇上个烂摊子,正如萧昀当初八卦的那样,连谭氏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在针对丈夫。 蔡安却道:“纵是我坐上了这个位子有人不满,在节骨眼上生事,岂不是打官家的脸?” 知县虽只是一撮尔小官,但县乃赤县,知县又大大不同,蔡安临上任前,今上特地将他召到御前勉励了一番,此中意图,不言自明。 只是当着妻子的面淡然自若,蔡安心里实则也焦虑非常。他能得今上赏识,因的是不党不阿、忠心纯直,正因如此,一旦他不能将这个案子漂漂亮亮地解决,便也没有党朋肯为他背书。蔡安相信,若案子再拖上十天,府的那位大尹就会来过问了。 这边厢他急得焦头烂额,没曾想县尉来报,犯人被抓住了,而且还是被一群猫给抓住的。 蔡安原是把此事当做笑话来听的,召了展还星来问,展还星道:“明府有所不知,那金大确实是被一群猫阻拦的,若非如此,恐怕他就要逃之夭夭了。” “可是,”蔡安皱着眉,他已听衙门里的李县尉把事情大致介绍了一遍,“猫儿也是为人所驱,论起功臣来,当属那顾家的小郎君。”他此时已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与顾家还有一段渊源,“李县尉方才还提到赏钱的事,我看,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如此便多谢明府了,我还有一事望明府准允,”见蔡安示意自己往下说,展还星笑了笑,“赏钱原定的是五十文,我愿拿出一贯大钱,以县衙的名义给顾家送过去。” “你想资助那顾家?”蔡安曾听妻子说起过顾家贫寒,他不由笑道,“这是你的心意,我哪能说允不允的。” 若有外人在场,听了这二人的对话,恐怕会惊讶万分。需知展还星只是区区一胥吏,根本算不上官员,蔡安乃他的领头上司,正七品的朝请郎,不说展还星必须对他卑躬屈膝,至少得恭恭敬敬才是。但展还星在蔡安面前,不仅一副平起平坐的架势,蔡安甚至还样样附和他,二者间对话的语气也十分随意。 待展还星辞去后,蔡安回了后邸,便对妻子道:“前次你不是道那顾家娘子与你相谈甚欢吗?过几日带着二娘走动走动,若他们有什么难处,也可帮扶一二。” 谭氏听了这话便有些惊讶:“你怎的有闲情逸致管起这等小事来了。”谭氏知道自己这丈夫的做派,凡是人情往来一概都是丢给妻子经手的,她想了想,“我原也有这个打算,只是打你上任以来,家中一直忙乱,又顾虑着你到底是一县之长,若与顾家走的太近,外间会不会有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这有何虑,”蔡安不在意地摇了摇手,“真要论起来,顾家还对二娘有莫大恩义,咱们家与他们来往是理所当然,还有人敢说我不该报恩不成。”他想到展还星对那顾家似乎颇为看顾,他虽然不结党,但顺着展郎的意思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因此,这才有了谭氏携女再次登门之举。 杜桐娘不知此间内情,正与谭氏说到自己卖绣品的事,谭氏见那柳条筐里的帕子,张张都精巧可爱,不由叹道:“你这样好的手艺,若只能在街头兜售,实在是可惜了,”她想到丈夫的嘱咐,便试探道,“既然城里的布庄只收绣坊的绣品,你便与大郎把户籍改到府,岂不是能顺利加入绣坊。”改户籍这等事,顾家身为平头老百姓办不了,蔡安难道还办不了? 杜桐娘却摇了摇头:“多谢娘子的好意了,此事却是不能够的。” 谭氏见她神色中似有隐情,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又想到杜桐娘如此精湛的绣艺,就这么糟践了确实可惜,忽而一拍手:“既如此,请娘子去我家做个绣娘,如何?” 蔡家以前的那个绣娘因为不愿意远赴,在京城就请辞了,谭氏正愁找不到好绣娘,可不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琢磨着届时让杜桐娘指点指点女儿的绣活,自家给的工钱也不会少。两方都得了好,岂不美哉。 等到蔡月莹抱着谢小蛮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杜桐娘去蔡家做绣娘一事也已经敲定了。谭氏允了杜桐娘不在蔡家起居,只要准时上工便是。闲暇时候她还能做点零碎活计,给家里赚赚外快。 第9节 他人打着灯笼也求不到的好事突然落在自己头上,杜桐娘的视线落在那只一脸懒样的胖猫身上,看来还是得感谢家里的这只胖猫。 吃晚饭的时候,谢小蛮就发现自己的伙食比昨天要丰富。她先是瞅了瞅顾昭的碗,又瞅了瞅白猫的碗,再看看坐在一旁的杜桐娘那满脸的慈爱笑容,顿时心里一阵发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女人要干嘛?该不会是有了新猫忘旧猫,要把自己给卖了吧? 于是顾昭出门的时候就被谢小蛮巴住了腿腿,死活也要跟着他一起去私塾。私塾里的学生们早已经习惯了在各.色.猫咪的围观下上课,只见那不大的讲堂里,窗台上趴着一只猫,房梁上趴着一只猫,花盆里还趴着一只猫。 谢小蛮慢悠悠地踱过去,打算找一个舒适的打瞌睡地点,好家伙,有利地形都被占据了。她摇着尾巴想了想,就在满屋子学生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跳上了江先生的讲桌。尾巴一卷,四肢一团,蜷成颗丸子开始闭目养神。 堂下的顾昭情不自禁抽了抽嘴角,江先生倒是乐呵呵的:“这是阿昭家的猫吧,长得颇为肥壮,不错……不错。” 顾昭:“……”先生快跑,小心她蹦起来挠你! 谢小蛮掀了掀眼皮子,只当没听到这句话。什么人可以挠,什么人不可以挠,她可是分得清清楚楚。要是她敢挠江先生,别说杜桐娘不会放过她,外面那满院子的流浪猫也会群起而攻之。 说起来……她抻开爪子打了个哈欠,进屋的时候匆匆一瞥,白猫的那群猫小弟,似乎换了个大哥啊。 在动物界里,优胜劣汰原本也是自然法则。白猫后腿受了伤,战斗力大打折扣,被新人抢班夺.权也很正常。现在想来,白猫恐怕是被猫群的新老大给赶出来的。 一呼百应但却风餐露宿的流浪猫首领,衣食无忧然而行动不自主的家养猫,对普通的猫咪来说,到底哪一种是他们喜欢的生活?猫是充满野性的生物,喜爱独来独往,吃饱了也会去捕猎,就算是家养的猫,恐怕也有一颗追求自由的心吧。 谢小蛮漫无边际地想着,没曾想自己的想法在回家之后就被应验了。 “不见了?”顾昭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怎么会不见了?” 杜桐娘今天是第一次去蔡家上工,忙得略有些晚了。她匆匆忙忙赶回来,生怕家里的孩子回来吃不上饭,把饭菜都蒸上了,这才去里间查探白猫的伤势。 白猫后腿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下来,大夫说再养几日就可以痊愈了。只是当时治疗不及时,以后说不定会留下后遗症。杜桐娘琢磨着是不是买点骨头回来熬汤,给白猫补补,就发现窝里空空如也,往常总是蜷成一团闭目养神的白猫不见了。 “周围我都找过了,邻居也说没见到它,”杜桐娘想叹气,又硬生生地给忍住了,“它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呢,能跑到哪里去?” 谢小蛮歪着头,见杜桐娘脸上都是焦色,她倒是知道白猫有可能去哪了,却犹豫着要不要去找。 “桐姨,别太担心了,”顾昭说出了谢小蛮的心里话,“有的猫愿意被人养,有的猫喜欢自由自在,白猫恐怕就是喜欢自由自在的那种吧。” 又宽慰了杜桐娘几句,她才展颜笑道:“也罢,若它日后再回来,咱们家总会供它一碗饭就是了。”她抓着谢小蛮的前爪把这胖猫儿拎起来,“养了你这么久,你可也别一声不吭就跑掉了。” 本喵可没那么想不开,谢小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人投喂有人顺毛,这样的好日子可比那劳什子自由要舒服多啦。 洗干净了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谢小蛮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刚变成猫的她没被顾昭捡到,她应该会过上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吧。但这种假设是无谓的,她也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有将她视作家人的铲屎官,有亲密无间的小伙伴,有和善热情的街坊邻居,在同福巷这条不长的街道上,连时间的流淌都会变得轻缓温柔起来,生活就这样一直平淡安宁下去,也很不错不是吗? 抱着岁月静好的小清新念头做了个美梦,一大早醒来洗完脸,谢小蛮优哉游哉地踱出院子,还悬在半空的前爪猛地僵住了—— 卧槽,对门吴老三租的那间小院儿,怎么被拆得一干二净了?! ☆、第16章 拾陆 萧昀蹬蹬蹬地跑进顾家的小院儿,就看到顾昭和他们家那只胖猫并排蹲在门前,脚边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木盆。 “洗脸。”顾昭一声令下,一人一猫同时低下头,把脸伸进木盆里。顾昭用手,那胖猫儿用爪子,在毛脸上刷刷刷揉着,揉完了抬起脑袋,仰着脖子让顾昭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水。 “好了,”顾昭满意地把灰猫脸上翘起来的毛扒拉平顺,捏住灰猫的下巴,“刷牙。” 灰猫乖乖张开嘴,露出满口雪亮的兽齿。蘸了青盐的柳条枝伸进去,把牙齿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刷了一遍后,顾昭才开始给自己刷牙。灰猫甩着尾巴蹲在一旁,两颊鼓囊囊的。等顾昭刷完了,一人一猫又同时低头吞了一口水,仰起脖子哗啦啦地摆脑袋。如是再三,才完成了每日晨起的洗漱步骤。 萧昀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馒头虽然胖了点,我可再没见过像她这么聪明的猫了。” 那是,谢小蛮得意洋洋地弹了弹耳朵,看在你这个马屁拍得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污蔑我胖了。 萧昀连着好几天没来同福巷,正巧私塾今日放假,顾昭便道:“上次你不是说要去钓鱼?今天天气也不错,要不要去?”顾昭少年老成,打从和萧昀交了朋友,和这熊孩子混在一起时,倒是活泼了许多。 没想到一贯热衷于摸鱼捉鳖的萧昀却拒绝了:“这次就算了,”他神秘兮兮地凑到顾昭耳边,“阿昭,咱们马上就能日日在一起顽啦。” 诶?谢小蛮竖起耳朵,只见萧昀一指顾家小院儿的对面——那里突然被拆了个精光,前几天陆续有工匠过来,似乎要建一座新的宅院。翠绿色的猫眼蓦地瞪大,难道是…… 萧昀仿佛在应和谢小蛮的想法,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我要做你们的新邻居。” # 谢小蛮记得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得知顾家住的房子是租的,还很是吃惊了一阵子。后来听说了民间的一句俗语,道是“北平南晋,两京重城,尺地寸土,与金同价”,才明白顾家为什么买不起房。 所谓的两京,指的是国都平京府与留都府,作为大胤朝最繁华的两座城市,房价用寸土寸金来形容,也并不为过。所以听萧昀说他娘把顾家对面那块地给买下来后,她一整天都在琢磨到底要花多少钱。 同福巷的地段不是城里顶尖的,至少也是中等水平。所幸那块地不是很大,按市价来算,大概五百贯可以买下来?一贯是七百七十七文,五百贯就是……她掰着毛爪子算了又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管要多少文,总之顾家这辈子肯定是买不起的。 再加上萧昀大手一挥把原本的房子给拆了,又要大兴土木,木匠、瓦匠、漆匠……林林总总的花费加起来,我的个乖乖,谢小蛮蹲在窗台上望着对面那座快要成型的宅院,萧昀那个熊孩子,是个大大大,大土豪啊。 丝毫不知自己在谢小蛮眼里已经成为了浑身镀满黄金的人形钞票,萧昀正兴致勃勃地数着自己要带来的家当:“我那套博艺斋的玩器要带上,还有阿舅送我的弓箭,惯用的厨子,一个奶娘,两个丫鬟,三个小厮……哦,对了,还有先生……” 顾昭正在写今天的课业,毛笔落在纸面上,从笔尖下流泻出的一列列字迹方正匀称。一页纸写完,他方才搁了笔:“阿昀,我记得你前几天才告诉我,令堂命你搬到同福巷,是为了让你吃点苦,好教那位程公知晓你的诚意。” 你这厨子丫鬟的,连奶娘都没忘记稍上,哪里像是来吃苦的。 “这样还不够?”萧昀惊讶地瞪大眼睛,“一个丫鬟伺候梳洗,一个丫鬟伺候穿衣,我可是连负责守夜的丫鬟都没带。” 谢小蛮蹲在桌子上,清楚地看见顾昭抽了抽眼角。好嘛,她哭笑不得地想,敢情萧小郎君不但是个土豪,还是个封.建主义巨婴。 直到现在,谢小蛮才知道萧昀为什么三五不时地跑到同福巷来。 “就是这条街西头的那座宅子,宅子的主人姓程,我娘说他以前是个特别有名的读书人,年纪大了才在这里隐居,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萧昀皱着眉想了想,“大……大糯?” 大糯?大糯是什么鬼,谢小蛮一头雾水。 “阿昀,”肩膀一抖一抖的,顾昭那八风不动的淡定脸上大笑已然要憋不住了,“是大儒……不是大糯。” “对对对,大儒,”萧昀一脸“还是你最懂我”的表情,“我娘让我一定要拜他为师,所以我才天天去敲程家的门。”他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明显对这件事不太上心,“去了大概十几次,只有第一次让我进了门,之后都是闭门谢客。” 萧昀撞上顾昭,弄污他的字纸那次,就是因为他在程家吃了闭门羹,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宣泄,就和顾昭杠上了。 谁知两小竟成了朋友,原本萧昀是极不想来同福巷的,因着有了这么一个朋友,倒是来得勤快了起来,还让萧母以为他忽然开了窍。 眼看三顾茅庐不成,萧母把心一横,决定让儿子就住在同福巷。若那位程公见到萧昀拜师的决心,总不至于再铁石心肠了吧。 要谢小蛮说,萧昀这根本就是鱼入大海,龙出升天。没了父母的管束,又和小伙伴离的近,这熊孩子还不得疯到天上去。 显然,萧昀也是这么想的:“我是不想拜什么大儒为师的,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左右我娘也管不到我了,阿昭,咱们明天就去钓鱼!” “那可不成,”顾昭已经写完了课业,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了桌上笔墨纸砚,“我还要上学。” “嗯……”萧昀沉吟了一会儿,一指趴在旁边的谢小蛮,“那你把馒头借我玩。” 谢小蛮正眯着眼睛假寐,尾巴尖慢悠悠地勾着,闻言给了萧昀一个不屑的眼神,借你玩?那你倒是试试能不能借到再说。 隐居的大儒啊……整天在同福巷里游荡,谢小蛮对西头的那座宅院却没什么印象。 同福巷的东西两头都连接着其他街道,顾家在靠近东头的这边,所以谢小蛮日常出入,走的都是东面。不过她偶尔路过几次,倒是次次看见那半旧的宅门前有人来访,而且衣饰打扮都很讲究。 这阵子正觉得生活无聊,灰猫的尖耳朵因为兴奋不知不觉抖了起来,看来可以找点新乐子了。 ☆、第17章 拾柒 暮春已过,一眨眼初夏便来了。天道慢慢地拉长,往往还只是卯正时,日头就明晃晃地挂在了天上。季节交替之时,对动物的影响会很大。谢小蛮的睡眠越来越浅,往往半夜里睁着一双猫眼瞪到天亮,反倒是在下午的时候找棵树打瞌睡,还能睡得香一点。 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在外面溜达,除了卧室过于逼仄,让她心情烦躁以外,顾家满屋子飘着的毛绒绒灰毛,也是她不想待在家里的原因。 是的,她开始换毛了。 如果用人来形容,大概就是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被窝里飘着自己的头发,桌子上飘着自己的头发,连菜碗里也飘着自己的头发! 在顾昭抱着谢小蛮打哈欠,不下心吞进一大口猫毛后,谢小蛮痛下决心,毛没换好之前,自己还是尽量少在家里待着为妙。 萧昀的小宅院已经修好了,新漆的黑漆在阳光映照下反射出闪瞎猫眼的辉光,等屋子晾上小半个月,那熊孩子就会搬进来与顾家比邻而居。 要抓紧时间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时光,谢小蛮沿着墙根慢慢溜达着,等萧昀来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缠着自己呢。 一路从街东头溜达到街西头,又从街西头溜达到街东头,几次路过程家,谢小蛮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了又看,感觉心里跟只猫爪挠着一样。 顾昭那人小鬼大的小子早就警.告过她了,不许随便翻进别人家院子里。虽然没有明说是哪家,但一听萧昀说了同福巷西头的那座宅子,自家这猫儿就两眼放光,顾昭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谢小蛮他是管不住的,也只能口头敲打一下,盼着这猫祖宗能老实点。 谢小蛮老实了没几天,眼见日子跟白开水一样无聊,哪里还能忍得。 我就进去看一看,又不会做什么。如此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在墙脚下磨了磨爪子,四条腿撑在墙面上轻轻一跃,谢小蛮就心安理得地私闯了民宅。 程家的宅院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至少在同福巷是颇拿得出手了。一道中门隔开了前宅后院,灰猫伏低身子,在茂盛的花丛中穿行着,发现这宅院里冷清的紧。尤其是前宅,几个花匠模样的正在给园里的植物剪枝,除此之外就见不到什么人了。 后院倒是热闹些,两个婆子守在中门前,站在正午的日头下面昏昏欲睡。后院里又有两处院落,东边一处显然是人声聚集之地,西边一处则一派寥落。依照谢小蛮浸yin网文多年学来的知识,人多的那一处,恐怕就是程大儒的住处了? 她有心想见识一下那位大儒的模样,萧昀那个土豪虽然身世不明,但看他日常行止的模样,能让萧母不惜爱子离家,也要拜入座下的程大儒,一定是个大人物。 打定了主意,谢小蛮就一溜烟朝那热闹的院子跑去。她的毛色不利于隐藏,虽然伏低了身体,但圆滚滚的身躯依旧醒目。若有人注意到她匍匐前进的花丛,便能见着一团灰色的丘状物体一拱一拱的。 必须要减肥了,被一条横斜下来的花枝啪的一下打中了屁.股,谢小蛮欲哭无泪地痛下决心。远远地传来一阵扰攘声,似乎是朝这边过来的,她连忙停下来藏好。一串哒哒哒哒的脚步声跑了过去,接着又是更杂乱的声音,似乎是在追赶前面的那个人。 什么情况?灰猫从花丛里探出脑袋来瞅了瞅,路边空荡荡的,好像人都跑远了。她重新缩回花丛里,一转过头,差点没吓得喵嗷一声嚎起来。 “抓到你啦!”老头一把掐住眼前炸着毛的灰猫,举在半空中荡了荡,看模样手舞足蹈的,好不兴奋,“咦?”谢小蛮被他荡得眼晕,他忽然停了手,把手里的猫咪举到眼前端详,一对瞪得溜圆的猫眼和一双浑浊的老眼对视着一眨不眨,老头吧唧一下松了手,“原来是只猫?” 臭老头,本喵不是猫,难不成是老鼠!谢小蛮被摔了个屁蹲,差点没扑上去挠那老头一爪子。老头儿抓着胡子扯了扯:“我还以为是老鼠呢。” 谢小蛮:“……”这是个蛇精病吧? 一甩尾巴就要走,尾巴尖却被老头儿拽住了:“别走啊小猫,我带你去抓老鼠。”他扑上去和猫咪脸对着脸,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满是期盼的神色。这种表情要是个小女孩做出来,只会让人大呼可爱,眼下放在一个老头的脸上…… 偏这老头儿见谢小蛮没挣扎,又再接再励地眨巴眨巴眼睛,配上他凌乱的白胡子,头上戴得歪歪扭扭的幞头,不是蛇精病,胜是蛇精病。 老头儿殷切地看着,就见那只灰猫虎着一张脸,伸出前爪,把被他握在手里的尾巴拽了出来。老头儿瞪大眼睛,然后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在空中停了一瞬,按在他的鼻子上,把他的大脸给推到了一边。 不约,爷爷我们不约。 深感自己今天的行动就是个错误,谢小蛮正欲走人,刚才跑过去的那群人又呼啦啦地跑了回来。这会儿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刚准备窜出去,趴在花丛里的老头忽然站起来:“老鼠!老鼠!我捉到老鼠啦!” “相公在那!”几个婆子高声叫着,冲过去就揪住老头的胳膊。 “我的老鼠呢!你们要干什么?恶妇,为什么要抢我的老鼠?”老头儿不知道抽什么风,一被人扶住,立刻挣扎着闹了起来。婆子们好声好气地抚慰着,无非是“老鼠在这儿呢,相公无需忧心,待老奴抓了那恶鼠去”。 老头儿一听这话,竟愈发地闹将起来:“谁敢捉我的鼠儿,谁敢!”他又踢又蹬,直如一个哭闹的三岁孩童,而仆从们不容抗拒地将他架起来,匆匆朝西边那处院落走去。 远远地谢小蛮还能听到老头儿的哭嚎,她惊魂未定地从花丛里探出头,到底是什么情况?那老头儿……似乎真是个疯子啊。 一直到回家的路上谢小蛮还在琢磨刚才那一幕,老头疯疯癫癫的模样时不时浮现在眼前,她记得仆人们管老头叫……相公?这是时人对高官的尊称,能在程家宅院被如此称呼的,难道竟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儒不成?! 惊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谢小蛮走起路来都有点使不上劲。远远地看见院门紧锁,看来家里两个家长都还没回来,她正准备翻过围墙跳进院子里,喵呜一声,一只白色的猫脑袋从墙头上探了出来。 ☆、第18章 拾捌 第10节 “小白,小白……吃饭了。” 吃完了饭蹲在桌子上让顾昭给自己剔牙,就听到杜桐娘拿着碗在门口一声迭一声地唤。努力把嘴巴张得更大一点,谢小蛮不由在心里嘀咕,这泼辣货给白猫取的名字也忒不走心了。 白猫从墙头上跳下来,见它走过来,杜桐娘把碗放在地上。粗瓷大碗里装着炸得香香的小鱼干和白米饭,白猫照旧凑上去闻了闻,舌尖一卷就埋头吃了起来。 “慢点,慢点……不急,”杜桐娘慢慢抚着它背上的毛,十几天没见,这身白毛又脏污成了带着泥点的灰色,“你看看你,都瘦了,”杜桐娘有些心疼,“好好地待在咱们家不好吗?” 白猫似乎听懂了她的数落,偏着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又低下头继续享用晚餐。等它吃完了,谢小蛮也剔好了牙,忙不迭地跑出去,果然看见白猫冲杜桐娘喵呜了一声,身体往后退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唉……”杜桐娘一低头,就看到自家的胖猫一脸严肃地盯着白猫离去的方向,她没好气地把谢小蛮拎起来,“不许看了,你可别看着看着也跟着跑了。” 谢小蛮在她手里扭了扭,本喵才不会呢。 看白猫的样子,恐怕是走投无路才来顾家蹭饭的。他走动的时候,那条受伤的后腿有些不灵便,显得一瘸一拐,哪里还有当初做老大时的那副敏捷模样。但即便它现在孤独地在外游荡,也始终没有一点狼狈的姿态。 这就是猫啊,谢小蛮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桐姨,”顾昭走过来,“在门口给它留一碗饭吧。”有时候顾家没人,白猫要是来了,也不会饿着肚子回去。 谢小蛮知道,白猫如果再去江先生的院子里蹭饭,肯定会被有了新老大的流浪猫群排斥。如果它找不到食物,顾家恐怕也是唯一可以让它填饱肚子的地方了。其实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进顾家的小院儿里,就算知道它进来偷吃的,杜桐娘也不会赶它。 但它没有,而是等到院子的主人回来了,得到主人的允许,才去吃或许是许多天以来的第一顿饭。顾昭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这样说吧。 打那之后,顾家院门的角落里就总是放着一只用竹篾盖子盖好的碗,杜桐娘早上出门的时候把碗装满,晚上回家再把碗收回去。碗里有时候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有时候又显然没有被动过。根据碗里剩余食物的多少,杜桐娘甚至还能判断白猫的近况—— “今天把肉都给吃完了,看来炒腊肉小白很喜欢”、“吃得不多啊,最近小白是不是食欲不好?”、“好几天没来了,小白跑哪去了?” 成日里絮絮叨叨的都是小白,弄得谢小蛮吃味不已。见灰猫鼓着腮帮子,顾昭就知道馒头在生闷气。他把谢小蛮抱起来,戳了戳肥嘟嘟的猫脸:“吃醋啦?” 嘁,这么幼稚的事,是本喵会做的吗? 俨然没有发现自己确实很幼稚的谢小蛮还记挂着另一件事,程家那个疑似疯癫的老头。 在程府周围观察了好几天,谢小蛮能确认外界不知道程家那位大儒是个疯老头。否则的话,程府外怎么日日都会有来拜访的人。除了萧昀这种来拜师的,还有求字的,攀亲的,想联络感情的,谢小蛮甚至还看见过带着女儿的谭氏。 来拜访的女眷无一例外都会被迎进去,但是男客多半会被挡下来。门子的理由是相公身体不适,不见外客。这所谓的身体不适,其实就是老头儿已经疯了,根本不能见人吧。 谢小蛮不由地想到了萧昀,那小子为拜师下了血本,哪里知道这事根本就是一场空。只是程家……为什么要隐瞒老头疯癫的事? 本着不惹麻烦的原则,谢小蛮原本已经把这事丢在脑后了,但她溜达着溜达着,又不知不觉走到了程府外。 算了算了,进去看一眼,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一只猫。 宅子里已经安安静静的,谢小蛮轻车熟路地窜进了后院,想到上次老头儿被带往西边的院落去了,也沿着墙根往那边走。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在院门口,谢小蛮看见一个丫鬟端着食盒走过来,婆子掀开盖子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挥了挥手,示意丫鬟进去。 不对劲,灰猫头上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如果说老头儿住在这座院子里,守卫如此森严,是怕他发疯跑出去? 越发小心地收敛了走动间的微小声响,落在院子里的时候,谢小蛮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我的个乖乖,厢房门口把守得竟然更严密。她在草丛间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一扇半开的窗户跳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没有人,谢小蛮仰着脑袋环顾四周,似乎是间书房。四壁的架子上满满当当摆的全是书,从天花板一直摆到墙根,谢小蛮粗略地扫过去,差不多有几百本了。看这藏书量,她也略略明白了一点萧母为什么催逼着儿子拜师。在印刷技术不发达的古代,书这玩意儿,有时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一个略微拘谨的女声道:“喜鹊姐姐,再一会子就到了,相公在水池子边上。” 那被唤作喜鹊的少女带了点怒意道:“怎么能让相公靠近有水的地方,若是他老人家不小心摔进去,你们如何向娘子交差?” “姐姐息怒,实在是……”那个拘谨的女声越发胆怯了,“几位姐姐也拦不住相公,蒋妈妈恰巧不在……相公的性子姐姐也知道,还请姐姐宽宥则个。” “罢了罢了,”喜鹊叹了一声,“现在是相公吃药的时辰,你快些让黄莺几个把相公扶进来。” 吃药?谢小蛮用爪子把书房的门推开一条缝,正看到那个叫喜鹊的丫鬟带着另一个小丫鬟走了过去。喜鹊的手里拿着一只食盒,可不就是谢小蛮刚溜进来时看到的那只。 片刻之后,她就听到前边扰攘了起来。几个丫鬟纷纷劝着:“相公,您该吃药了”、“外边风大,奴婢扶您回屋”。 “不回去不回去!”老头儿一使劲挣开丫鬟们伸过来的手,转身就往回跑,“我要看鱼!我要看鱼!”一边跑,他还一边扯下脑袋上的幞头往地上丢,“又想骗我吃药,坏蛋!你们都是坏蛋!” 他虽然年纪不小了,跑得倒挺快,提着裙摆的丫鬟们哪里追的上他。一时之间,整座院子都鸡飞狗跳了起来。谢小蛮躲在门后面,一双圆溜溜的猫眼转来转去,看戏看得不亦乐乎。 啪的一声,书房的门被老头一把撞开。他只顾着往前跑,根本没看见躲在门后的猫,谢小蛮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堵发胖的身躯冲过来,“喵嗷”和“啊”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她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被压在了老头儿身.下。 人家穿越都是被美男压,为什么轮到我就是个疯老头…… “相公!”丫鬟们七手八脚地连忙把老头儿扶起来,露出来的木地板上,一只灰猫蜷成一团,两只毛爪子紧紧抱着脑袋。好像蒸笼揭开,露出了盖子下一颗圆润的丸子。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脑子里一瞬间冒过许多应对方法,没等她做出行动,老头儿猛地扑上来抱住了她,就跟见到亲人似的:“老鼠!我的老鼠!” “老鼠?”喜鹊狐疑地看了看那只明显被吓傻的猫,“这是……相公养的猫?”不对,府里没有猫,身为娘子最信重的大丫鬟,程府里有没有猫她还是清楚的,那就是溜进来的野猫了,喜鹊沉下脸,“快把那猫儿抱走,若是抓伤了相公怎么办。” 几个丫鬟一靠近,老头儿立刻警惕地护住谢小蛮:“谁要捉我的鼠儿?”他慢慢往后退着,还伸出脚胡乱踢蹬,“滚滚滚,都给我滚!”转过脸摸着谢小蛮的脑袋,“乖鼠儿,莫怕莫怕,翁翁这就帮你把坏蛋都赶走。” 谢小蛮根本没有被吓到,只是在外人面前习惯性地摆出一脸装傻专用表情。丫鬟们不知道老头儿为什么管只猫叫老鼠,她可是清楚的,莫不是这疯老头竟还记得第一次撞见她的情景? 丫鬟们虽然退出去了,但都谨慎地围在门口不肯离开。老头就抱着谢小蛮坐在地上,一会儿戳她的脑袋,一会儿抓她的尾巴,谢小蛮被弄得不耐烦,可是微微一挣扎,就被抱的更紧。 完蛋了,难道今天还走不脱了? 过了一会儿,见老头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喜鹊才指挥着丫鬟们将他扶到椅子上,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碗药,慢声细语地道:“相公,奴婢伺候您喝药。” 这句话一说出来,老头立刻叫道:“不要!不要喝!” 喜鹊却已经不耐烦了,用眼神示意丫鬟们把老头制住,端起药碗就灌了下去。谢小蛮缩在老头怀里,脸上依旧呆滞,心里的惊讶却无以复加。有哪家的丫鬟是这么对主家的?就算老头已经疯了,但他到底是程府主人。而且看几个丫鬟熟练的动作,这种强行灌药的事他们肯定经常干。 灌完药,喜鹊拎着食盒走了,老头儿瘫坐在椅子里,花白的胡须上都是溢出来的棕色药汁,看起来又狼狈又虚弱。三四个丫鬟侍立在旁,却没有一个拿帕子给他擦一擦。 “黄莺姐姐,”好半晌,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道,“奴婢,奴婢去打水给相公净面。” 挥了挥手让那丫鬟自去了,黄莺不屑地啧了一声:“小蹄子就是事多,还以为巴结了相公就能如何?” “什么相公啊,”另一个丫鬟笑着点了点,“不过就是个疯老头子。” 她们叽叽喳喳地笑着,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嘲弄的对象就在眼前,而且是她们的主人。而老头儿抱着谢小蛮,胡子上的药汁滴答滴答落在灰猫的头上,正一脸傻笑地喃喃自语。 也对,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听得懂别人在嘲笑他。 听不懂,也不会觉得受辱吧。谢小蛮有点可怜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又感觉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鼠儿,鼠儿……”老头呢喃着把灰猫举起来,丫鬟们见他在和野猫玩闹,自顾自地闲聊着,压根没有注意到,那只猫的尾巴忽然绷紧了。 只见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痴傻一扫而空,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清醒明澈,谢小蛮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疯子该有的眼睛。 ☆、第19章 拾玖 老头在装疯。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谢小蛮确实看到了,他的眼神清醒无比,没有愤怒,而是一种黯沉的,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下一刻,老头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但他似乎注意到了谢小蛮刚才的僵硬,趁他不备,灰猫连忙从他怀里跳出来,从半掩的窗户里跑了出去。 谢小蛮倒不怕自己的异样被老头察觉,兽类来自于本能的直觉是很敏感的,他们听不懂人话,却能感觉到危险。那老头绝对不是个疯子,反正自己的行迹已经暴露了,谢小蛮也懒得再躲躲藏藏。她敏捷地翻过围墙,落在了程府的院外。 此时恰好是正午,在这耀目的天光之下,世间的一切腌臜肮脏似乎都无所遁形。她抬起头,眼前规整庄肃的程府,却仿佛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 想着再找个机会去程府一探究竟,这几天谢小蛮却没有闲心。原因无他,顾昭生病了。 小男孩躺在床上,因为喝了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谢小蛮凑过去看他,他双眉紧皱,两颊晕着病态的绯红,嘴唇上起着细细小小的干皮,无意识地呢喃:“水……喝水……” “喵呜!喵呜!”听到房间里传来急促的猫叫声,杜桐娘连忙放下碗赶过去。灰猫蹲在床头,毛爪子放在茶壶上拍了拍,看着杜桐娘给顾昭喂了水下去,耷拉下去的尾巴才重新微勾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谢小蛮就恨自己是只连喂水都做不到的猫。杜桐娘见灰猫垂着脑袋,毛茸茸的猫脸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周身的沮丧气息却十分明显,她没有多说:“我待会要去蔡府,家里你多看着点。” “喵嗷。”谢小蛮打起精神来叫了一声。 顾昭的病已经好了许多,杜桐娘一连告了几天的假,虽然谭氏很照顾她,但她不想让蔡府的其他帮佣说闲话,还是决定去看看。 杜桐娘一走,家里就安静了下来。谢小蛮趴在顾昭的脑袋旁边,确保他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 家里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如果有钱雇一个帮佣,也不至于这么手忙脚乱的。城的房价虽然高,人工倒不是很贵,一个粗使的帮佣每季也就一贯大钱。可惜家里虽然多了点积蓄,也没有余钱能拿出来。 这坑猫的人生,人家穿越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是国公府嫡小姐就是大学士亲孙女,轮到她了,呱唧一下开启穷困模式。谢小蛮暗自腹诽着,视线挪到一旁睡着的顾昭脸上,算了,穷就穷了点,好歹铲屎官可爱不是。 她不由地伸出爪子摸了摸小男孩的脸,毛茸茸比人体温度要高的火热触感让顾昭皱起鼻子,歪过脑袋,就在谢小蛮的肉垫上蹭了蹭。这是……求顺毛? 于是谢小蛮抬起爪子,慢慢抚摸着小男孩还带着点婴儿肥的侧颊,顾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低哼,蹙起的双眉也舒展开去。谢小蛮有点理解为什么人类都喜欢撸猫了,这种有一搭没一搭,落下去的掌心软绵绵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她正兴致勃勃,不小心忘记自己还在换毛期。一绺灰色的猫毛飘悠悠落在顾昭的鼻子上,“阿嚏!”,顾昭猛地坐起身,头还有点晕,反射性地就捂住了嘴。 怎么了?!灰猫扑上去巴住顾昭的胳膊,这个小鬼头很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候,但此时他那露出来的两只黑眼睛里,惊诧、疑惑、不可置信轮番变换。谢小蛮的一颗猫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难难难道……他要吐血了?! 然后他鼓了鼓腮帮子,吐出了一颗牙齿。 # “阿昭开始换牙了。”杜桐娘笑眯眯地把那颗小小的乳牙拿在手里端详。 在谢小蛮面前丢了个大丑,小男孩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总让谢小蛮觉得他的身姿有点萧瑟。掉下来的牙齿是下排的门牙,顾昭张开嘴,让杜桐娘掰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以后吃东西的时候注意一点,别用那里咬太硬的食物。”见顾昭有些羞愤,她不由笑道,“这是好事,小孩子都要换牙的。” 嗯嗯,没错,谢小蛮也蹲在一旁摇尾巴,牙齿换完了,也就变成小小少年了呢。 顾昭这才觉得好受了点,他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因为说话漏风,捂着嘴支吾:“那窝的压赤,要丢掉吗?” 谢小蛮想到自己穿越前流行的民间风俗,下排的牙齿掉下来了,扔到屋顶上就寓意着顺利向上长,也不知道大胤朝有没有这种说法。伸爪子扒拉杜桐娘的裤腿,示意她把顾昭换下来的乳牙给自己。 杜桐娘有些疑惑,看着灰猫找来了以前挂在她胸前的小袋子,把牙齿装进去,然后就窜出了门。两人好奇地跟过去,只见谢小蛮跳上屋顶,杜桐娘恍然大悟:“原来馒头也知道这个习惯。” “什么?”顾昭不解。 杜桐娘笑着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馒头在祝福你的牙齿长得齐齐整整,又快又好呢。” 因着这件事,萧昀再来找顾昭玩的时候,发现自己本就稳重的小伙伴愈发寡言了。 他比顾昭要大上一岁,将将七岁的稚龄,也在换牙的时候。只要一说话,两个黑漆漆的牙洞就会露出来,他也不怕羞,照旧大大咧咧地拍着顾昭的肩膀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换牙,有什么好扭捏的。” 顾昭把课业本子从他的胳膊肘下抽出来,没好气地道:“那你昨天去程府又被拒之门外,怎么回来之后还砸了个碗。” 萧昀已经搬到了顾家对门,萧母显然知道这个儿子玩心大,特意派了个得力的嬷嬷跟在他身边,萧昀只好照旧上门拜访程大儒。 “那老头也太不识好歹了一点,”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次次都推说身体不适,正在卧床静养,这都多久了还在静养,真当旁人是傻子不成。” 谢小蛮的眼皮子跳了跳,没办法,人家不是身体不适,根本就是在装疯啊。 “第一次虽说让我进了门,也不过是让儿媳来接待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就算是拒绝人,也得有点诚意吧,”提起这件事萧昀就很气愤,他言谈间对程家的那位大儒也没什么尊敬的意思,“我在这里受气,我娘还日日催逼着,真是搞不懂她,我这样的出身,难不成还要靠科举?” 顾昭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萧昀自知失言,忙讪讪地住了嘴。 儿媳?谢小蛮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地方,她在程府逗留的短短一段时间,听那个叫喜鹊的丫鬟口称娘子,之前还以为指的是老头的妻子,难不成是儿媳? 这可真是好一场家庭伦理大戏,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当晚谢小蛮就潜进了程府。 黑夜对猫科动物来说,明显是如鱼得水的时候。谢小蛮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灰色皮毛,顺着亮起的烛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程府那位娘子的寝房。 游氏散了发髻,正坐在妆台前任丫鬟们给自己净面。喜鹊掀开帘子从外间走进来:“娘子,西边那位已经睡下了。” “药呢?”她抬了抬眼。 第11节 “奴婢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喜鹊犹豫着,还是说道,“晚上还是闹了一场。” “闹就让他去闹,”游氏站起来,双眼正巧对着窗户。躲在窗缝后偷看的谢小蛮不由一抖,见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那老东西的命还得留着,他一死,郎君就得丁忧,况且……”游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活人的名头也比死人好用。” “可是,娘子,”喜鹊忍不住道,“总是把来拜会的人挡在外头不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当初您也是预备着把他关在宅子里,没想着让人知道他的下落……” “谁叫那老东西不老实,府里竟然也还有下人愿意帮他递消息,”游氏恨恨地哼了一声,“既然被人知道了他在城隐居,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她沉吟着,“左右他现在已经疯了,闹不出什么幺蛾子,让我再想想怎么处置他。”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这才吹了灯烛睡下了。谢小蛮轻手轻脚地从窗台上溜下来,感觉心跳得飞快。 同样是得知了不得了的秘密,这次带给她的冲击远比上次的盗窃案要大。儿媳囚禁公公,而且还下.毒.药试图弄疯他,来自于亲近之人的恶意,实在是世间最彻骨的寒凉。 现在看来,那老头在程府里孤立无援,虽然此前通过谋划让人知道了他在这座宅子里,但起到的作用仅限于此,反而逼得他不得不装疯卖傻。这是恶逆的大罪,事情一旦败露,势必会轰动全城。 既然知道了此事,谢小蛮也不会坐视不理。她不想将顾家卷进来,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对门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劳力嘛。 展还星一觉睡醒,总觉得窗户外面窸窸窣窣的有什么怪声。他披衣下床,打开窗户。已近卯时了,天边露出隐隐的微光,空荡荡的小院里什么都没有,是自己睡糊涂了? 一眼扫过窗台,他猛地怔住了。只见那里无缘无故多了一枚石头,石头下压着几张碎纸片。展还星拿起纸片,每张纸片上都是一个字,好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他皱着眉拼凑了半晌,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 那碎纸片连起来竟然是一句话——程府有诡,程公危矣。 ☆、第20章 贰拾 把碎纸片放在展还星家的窗台后,谢小蛮也没忘记继续监视程府。 虽说她打算把程老头的事推给县衙,但一展还星可能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二他只是个捕头,想着手去查,也得有县尉同意。谢小蛮打定了主意,假如五天之后县衙那边还没有动静,自己就再潜进程府寻找证据。 她每日里趴在树上,看似悠闲,实则心焦。到了第五日上,谢小蛮已经要按捺不住了,就看到展还星一身公服,带着手下朝同福巷西头大步走去。 谢小蛮顿时激动了,只见那灰色的影子在树杈间一闪,踩住几座墙头上下纵跃,片刻间就落在了程府的院墙上。 不止是她,同福巷里,沿街吆喝的、在院子里纳凉的,凡是手头没什么事的百姓纷纷朝那座没挂着匾额的宅邸涌了过来。要不怎么说市井小民好看热闹,这公府差役持刀携棍的,说不得有大事要发生啊。 在众人纷乱的议论声中,展还星敲开了程府的大门。 门子是个中年男人,长相普通,只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到处乱转,一见展还星便堆起满脸的笑来:“哟,这位公差,您这是……” 展还星客客气气地道:“还请通报一声,某等奉明府之命,请贵府程公往县衙一趟,明府有要事相询。” 程府的院墙外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谢小蛮就躲在树杈后头,一听这话,心头就是一松。看来展还星已经知道程老头出事了,既然搬出了知县的名头,若程府不让程老头露面,至少得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那门子忙笑道:“这可不巧,我们家相公正病着,卧床静养多日,大夫说是不好挪动。” “原来如此,”展还星笑了笑,门子松了口气,以为他要知难而退的时候,他忽然上前一步,“明府之命,某不敢不从,程公既卧病在床,某便入府拜会,将明府交待之事告知程公,”他越说到后来,便离门子越近,高大的身形逼将过去,俊脸上虽挂着一抹笑,那门子却不由自主地双腿发软,只听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还请通报一声吧。” “是是是……”待到他将身体侧开,门子啪一声靠在门板上,哆哆嗦嗦地抹着额上的汗,连滚带爬地跑了,“小人这就去通报!” 全程围观的谢小蛮忍不住也打了个哆嗦,这家伙不止精明,显然刑讯逼供也是把好手。她连忙把自己藏得更严实,生怕展还星发现了她。好在展还星转身和手下说起了话,并没有朝墙头看。 几个衙役抱臂在门外等着,约莫过了半刻钟,那门子还没有回来。谢小蛮等的不耐烦,想溜进去看看,看着展还星耐心笃定的模样,又把伸出去一半的爪子给收了回来。 她却不知,程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听了门子的回报,游氏当即瘫在了椅子上。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惊慌失措地拽住喜鹊的手:“知县要见那老东西?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见他?!” 新知县刚上任的时候,家里的女眷还来拜会过游氏,提到那老东西,也被游氏用生病要静养的理由给打发了。现在又说要见,而且还一副不见到就不罢休的架势,游氏立刻就想到——自己干的那些事情,说不定已经败露了! “娘子,娘子莫急,”喜鹊忙安抚道,“相公还好端端的,让衙门的人见一见又何妨。” “什么好端端,”游氏拔高声音,“老东西疯疯癫癫的,怎么能见人!对啊……”她猛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应付外人的法子,“派几个婆子过去,把他弄晕,”喜鹊一怔,游氏沉下脸,那眼里的阴毒让深知主母脾性的她也后背发冷,“是下药还是打晕,不拘什么法子,让那老东西乖乖躺着,对外就说他睡了,难不成那帮差役还要把他强行弄醒不成。” 她见喜鹊站着不动,眼风狠狠地扫过去:“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办!” “是。”喜鹊忙带着两个婆子出了门,匆匆往西边的院子赶去。 这一去却见院子里乱哄哄的,黄莺几个连忙奔过来:“喜鹊姐姐,相公非要去前院,奴婢们拦他不住,让他……” “这还得了!”喜鹊急得直跺脚,一堆人又着急忙慌地往前院赶。 那边厢,等在门外的众人终于等来了门子,谢小蛮精神一振,那家伙却道:“还请各位稍等片刻,相公正在梳洗……”话没说完,展还星忽然推开他的胳膊,抬脚就往里走。 “等,等等……”门子挥舞着手想阻拦,哪里是一帮捕快的对手。谢小蛮这会儿也顾不上隐藏行迹了,从墙上跳下来跟在后头,心里又激动又紧张,来了来了,有热闹看了! 两队人就在垂花门前撞上了,饶是喜鹊贯来镇定,这会儿也忍不住慌了神,只见那为首的捕快淡淡扫过众人:“程公呢?” “相,相公他……”喜鹊哪里知道程老头又跑到哪里去了,他发起疯来的时候,连厨房的灶膛都钻过。 展还星的面色越来越沉,确实如谢小蛮所想,看到碎纸片的时候,他并没有把纸片的内容放在心上,过了一天却总觉得不得劲。派手下去打探了一番,得知程府那位程宗辅老先生已经卧病大半年了。既然是卧病,展还星沉吟着,为何大夫出入的次数不多?他又使了些手段将程府日常采买的单子弄到手,除了日常生活所需,并没有采买药材的记录。 他哪里知道,游氏做贼心虚,给公公下.毒需要的药材都是心腹婆子去买的,不经过府里的账目。但游氏忘了,家里有病人,采买的单子上却没有药材,这岂不是大大的怪异? 展还星贯来是个雷厉风行之人,确定程府不妥后,当即将此事告知了知县蔡安,点了一队衙役就上了门。再一看程府下人这吞吞吐吐的模样,他剑眉一挑,厉声喝道:“诸位百般推延,莫非程公已到了无法视人的地步?!” “郎君勿怪,郎君勿怪,老夫年纪大了,行动多有不便,劳郎君久等。” 程府的一干下人正因为这雷霆厉喝战战兢兢,忽然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爽朗声音由远及近。喜鹊惊讶地张大嘴,只见一身交领长袍的老者快步走过来,不是他们家相公是谁! # 一直到回了顾家,谢小蛮还是懵逼的。 装疯卖傻的人忽然之间恢复正常,这不是什么怪事,怪就怪在程老头为什么要恢复正常?他不仅恢复了正常,还与展还星谈笑风生,在众人被惊掉一地的眼珠子里,客客气气地把展还星送出门,还邀请知县有空来与他这老人家聊聊天。 这是一个被儿媳迫害的可怜老人会做的事吗?他难道不应该是当着公差的面揭破儿媳的阴谋,继而脱离苦海?程老头的举动,明显是在替儿媳遮掩吧。 谢小蛮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程老头到底图啥?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琢磨,走到院门口,吧唧一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不用看,谢小蛮就知道这是什么。站在门口放开嗓子喵喵叫了几声,顾昭走出来,一看就笑了:“小白又来过了吧。” 谢小蛮把爪子挪开,一只肥硕的老鼠就躺在白猫的专用饭碗旁,当然,那只碗空空荡荡的,早上装进去的食物被吃得一干二净。 这只老鼠是白猫——唔,现在应该叫小白了——给顾家的谢礼,后腿受伤留下了残疾,一开始小白过得很狼狈。但显然,流浪猫的生存能力不容小觑,它很快就适应了不灵便的腿脚,在可以顺利捕猎后,来顾家蹭饭的次数慢慢变少,还会三五不时地给顾家送点小礼物。 老鼠还没死透,谢小蛮用爪子拨了拨,一脸嫌弃地扭头。“好啦,”顾昭蹲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去洗手。”转身回屋去拿了个破竹篓,将老鼠装在了竹篓里,准备等明天拿到江先生那里给流浪猫们。 小白要是知道你拿它的谢礼喂仇敌,铁定会蹦起来挠你。谢小蛮把爪子放在水盆里慢悠悠地摆着,无良地默默腹诽。不过……小白这个租客还想着捡老鼠回来送给铲屎官,自己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顾昭今天下学下得早,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谢小蛮不想打扰他,尾巴一甩就又出了门。她想好了,老鼠那玩意她是不抓的,干脆去河边采点花吧。 金水河边,高及人膝的杂草丛里,零星点缀着粉色的红蓼。谢小蛮走过去,伸爪子把柔软的草茎折断,慢条斯理地采了一大把。她不想直接用嘴叼,用草叶子把红蓼束捆起来,反正河边也没人,索性一屁股坐下,弓着背后肢张开,开始用两只前爪搓草绳,打散把野花束挂在脖子上。 “咦?猫……” 听到这个声音,谢小蛮连忙窜起来,发现草丛里竟然有个小孩子,因为个子矮小被遮住了,所以她完全没看见。那孩子穿得破破烂烂,一张小脸上满是污泥,鼻孔下面还挂着两道鼻涕,显然是个小乞儿。 “坐……”小乞儿指着蹲在眼前的灰猫,他刚才明明看见这只猫是坐着的,“猫?坐着……” 谢小蛮不想惹麻烦,赶紧把野花束叼在嘴里,拔腿就跑。谁知那小乞儿竟然跟了上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得跌跌撞撞,嘴里含糊念叨着:“猫……猫猫……” 眼看他要摔个狗啃泥,谢小蛮只好停下来,等他晃晃悠悠地稳住身体,又埋头往前冲。就这么跑跑停停,可怜谢小蛮身为一只猫,竟然没能把小乞儿给甩掉。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远远地就看见顾家的小院儿亮着烛光。顾昭站在门口张望,见着那个奔过来的小小身影,扬声唤道:“馒头,快回家吃饭!” 灰猫加快步伐,停在顾昭面前时,也放下了口里叼着的野花。 “咦?”顾昭拿起花束,想到白日里门前的那一幕,不由笑弯了眼,“桐姨一定很高兴,我把花拿去给她看。” 他正准备转身,裤腿却被勾住了。谢小蛮耷拉着脑袋,侧了侧身,露出了摇摇晃晃跟过来的小乞儿。 不好意思,铲屎官,小白捡老鼠回来送给你们,我……我捡了个孩子…… ☆、第21章 贰拾壹 灶上的热水烧开了,杜桐娘拿木盆接了满满一盆,兑上冷水,开始给小乞儿洗脸。 那小乞儿乖乖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其实谢小蛮怀疑他是不是吓傻了,不然怎么从被杜桐娘领进门到现在,一直一声不吭。眼看盆里的水由清变浊,杜桐娘又打来一盆新的,被洗掉的污泥下面,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胖嘟嘟的又白又嫩,跟年画娃娃似的。 杜桐娘的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这孩子生的这么好,不像是乞讨为生的。 城人口稠密,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乞儿自然也不少。同福巷周围的几条街里,贯来乞讨的都是几个熟面孔。这陌生的小乞儿忽然冒出来,莫不是哪家走丢的孩子? 女人的手脚极麻利,给小乞儿洗干净了脸,就开始扒他的衣服。破旧的葛布袍子摸上去粗糙又黏腻,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沾了什么脏东西,可是那灰扑扑的衣料一被脱下来,杜桐娘就愣住了。 咦?蹲在一旁的灰猫也瞪大了眼睛,她虽然不像杜桐娘一样熟知各种衣料,可是一看那鲜亮的色泽,这小乞儿贴身穿着的衣服,明显是富贵人家才有能力置办的。 看来自己不是捡了个乞丐,而是个走失儿童。 杜桐娘手里不停,把小男孩脱光了放进浴盆里,一边给他搓洗身上的污泥,一边唤来顾昭:“明日我带着这孩子去县衙一趟。” 顾昭一眼扫过放在凳子上的丝绸褂子,心中了然:“何不问问展大哥,县里近日有没有哪户人家丢了孩子的。” 展还星虽说早出晚归的经常不着家,到底和顾家是门对门的街坊。一来二去的,两家人就熟悉了起来,连顾昭对他的称呼也改了。 杜桐娘一听,觉得有道理。若这孩子是城里大户人家出身,早些把人送回去,也免得他爹娘挂心。她三下五除二把小男孩搓干净了,让顾昭看顾着他,擦了擦手就要出门去找展还星。谢小蛮忙跟上去,爪子还没抬起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男孩突然放声大哭:“猫猫,猫猫……” 呃,谢小蛮只好把爪子放了回去。那孩子立刻不哭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谢小蛮。 谢小蛮又抬起爪子,“哇!猫猫,猫猫……” 再放回去,屋里又陷入了安静。 抬起来,“猫猫!猫猫……” 啥情况?敢情这是个移动的人形报警器啊,报警声还是熊孩子的哭嚎。 因为谢小蛮一走开那小男孩就开始哭,她只好待在家里。顾昭拿布巾给小男孩擦身,还找了把梳子来把他打结的头发都梳通。两个孩子靠在一起,看模样年纪差不多,一个瑟缩着不说话,另一个也不以为忤,耐心又仔细地照顾着他。 嗯,谢小蛮忍不住在心里点了点头,看来看去,还是自家的铲屎官最可爱。 不一会儿杜桐娘就回来了,顾昭站起来:“怎么样,桐姨?” 她摇了摇头:“没听说有哪家丢了孩子的,”纵是有,若人家没有报官,县衙也无从得知,“明日我还是带着这孩子走一趟。” 展还星怀疑这孩子是从外地拐卖过来的,本想过来看一眼,只是深更半夜的,他一个独身男子进寡妇家的门,传出去总归不好听。于是叮嘱杜桐娘把孩子领到县衙去,将这孩子的体貌特征登记在册,再做打算。 如果真是被拐卖的,那恐怕再难被找回去了。谢小蛮扭过头,被热水一熏,小男孩已经晕晕欲睡了起来。在这个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幼小的孩童一旦被拐卖,面临的可能就是与家人的彻底失散。灰猫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怜悯,小男孩伸出的胖胖的小手打了个哈欠,杜桐娘给他掖好被脚,不一会儿他就睡熟了。 罢了,自己这操的是哪门子闲心,明日问一问他的姓名籍贯,既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说不定就能送回去了。 只是谢小蛮没有料到,杜桐娘费尽心思逗了这孩子老半天,他一句话也不说。因为谢小蛮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就哭,杜桐娘只好把自家的猫也带去了县衙。衙役们早得了消息,展还星的副手,街坊们都唤作周小乙的半大小子走过来:“这就是捕头提到的孩子吧,”他弯下.身来牵小男孩的手,“小郎君,阿兄带你吃果子去好不好?” 小男孩瑟缩了一下,两只手紧紧揪住杜桐娘的衣摆,低着头不搭理他。周小乙闹了个没趣,杜桐娘只好笑道:“这孩子怕生,也不爱说话,我倒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那可难办了,”周小乙挠了挠头,“他若是一直不说话,还怎么给他找家人。” 杜桐娘也头疼的紧,若说这孩子是个哑巴,可是他哭的时候倒中气十足。其他时间就紧抿着嘴巴,不管杜桐娘问他什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跟没听到似的。 县衙里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走过路过的衙役书吏都忍不住打量那两人一猫,杜桐娘和周小乙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面色发白,浑身好像都颤抖了起来。 第12节 “喵~”小男孩强忍着恐惧,含在眼眶中的两泡泪水已然要涌了出来。软软的猫叫声让他抬起眼帘,胖墩墩的灰猫抬起爪子,安抚似的在他小腿上拍了拍,“喵~” “唔!”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把欲坠不坠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乖孩子,谢小蛮拿脑袋在他手心轻轻磨蹭,感觉到他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悄悄松了口气。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极端怕生,不喜欢说话,在人多的地方会害怕,这似乎是自闭症的表现。 古人不知道自闭症这种心理疾病,周小乙见小男孩呆呆愣愣的:“顾家娘子,你说这孩子,”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这里有问题?” “难道……”杜桐娘皱起眉,小男孩看年纪约莫五六岁,应该和阿昭差不多大,六岁的孩子表现得如此迟钝,说不定真的是天生痴愚。 不管怎样,白跑了县衙一趟,她只能又把孩子领了回去。 像这种无人认领的孩童,官府是有收养机构的。城作为大胤留都,同国都平京一样,在府治设有专门收养孤儿的慈幼局。若民间之人愿意收养,官府还会月给一百文钱,米三斗。所以杜桐娘倒是不担心家里多了张嘴,只是这孩子有家不能回,实在可怜。 第二日谭氏登门拜访,原来这事不知怎的被蔡安知道了,让妻子领个大夫来给那小男孩瞧瞧。 小男孩坐在床上,抱着顾昭小时候玩过的一个藤球。谢小蛮懒洋洋地趴在床头,藤球被他推着滚过来,灰猫伸出爪子在球上一弹,就骨碌骨碌地滚了回去。他顿时被逗得咯咯直笑,又把球推过去,一人一猫你来我往,倒是其乐融融。 眼见有陌生人进来了,他缩着小短腿往被子里躲。谭氏带来的大夫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可惜他还是怕的很。 大夫只好草草看了几眼:“这般诊治,老朽可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杜桐娘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实在是这孩子怕生,除了我和阿昭,谁近他的身他都要哭的。” 和谭氏一起来的还有蔡月莹,她见女儿眼巴巴地看着趴在床上的胖猫,口中便道:“无妨,左右林老就在施医铺子坐馆,等这孩子好些了,阿杜再领他去看就是了。”她侧过身,“咱们几个还是先出去吧,让孩子们自去玩耍。” 蔡月莹便顺势留了下来,虽说大胤朝民风开放,但她到底是个小娘子,不好经常跑出门。好不容易又见到了谢小蛮,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撸一撸灰猫那一身顺滑的毛。 谢小蛮肚里暗笑,看来这位小娘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猫痴。 蔡月莹想上前,又怕惹的小男孩哭,正踌躇着站在门口,灰猫从床上跳下来,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脚边,勾着她的裙摆示意她往前走。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谢小蛮已经明白了。床上那个好哭的小屁孩并不是不怕顾昭和杜桐娘,他判断的标准简单又怪异——谢小蛮对哪个两脚兽亲近,他对那人就不会表现出抗拒。所以谢小蛮趴在蔡月莹的膝盖上,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蔡月莹以为他要哭,他却自顾自玩起了藤球。 “呼……”蔡月莹松了口气,心一下子放了回去,就开始心满意足地撸猫。这个年代的小女孩总是会比小男孩要孤单,馒头不会说话,但蔡月莹是把她当做玩伴对待的。絮絮叨叨地说着闺中的那些小事,灰猫的尖耳朵时不时抖上两下,好像在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倾听。 蔡月莹正说到自己和母亲出门拜访的事:“程府的游娘子给我娘下了帖子,馒头,过两日我就又可以来看你了。” 嗯?谢小蛮一下子抬起了脑袋。 蔡月莹一怔,眼前这只一贯懒散的胖猫忽然抱住她的胳膊,以全所未有的殷勤望着她,喵喵叫着直甩尾巴。 “你……”蔡月莹想了想,话刚说出口又觉得自己是在犯傻,“也想去程府?” “喵!” 没错,我要去看看,程家那老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22章 贰拾贰 第二日蔡月莹果然如约来接了谢小蛮。 谭氏坐在车厢里,见女儿掀帘子抱了顾家那只灰猫进来,忍不住笑道:“你若是这么喜欢猫,家里也养一只如何?” 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惊喜地瞪大了:“真的?”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胖猫儿,“不过,我我还是最喜欢馒头。” 灰猫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满意地拿爪子拍了拍她的手。好姑娘,有眼光。 蔡家虽然家风严谨,谭氏对女儿一向还是很爱宠的。是以蔡月莹求着要把谢小蛮给带去程府,谭氏也准允了。女儿闺中寂寞,谭氏也心疼。家里虽有丫鬟婆子,但那些都是下人,蔡月莹与他们到底隔了一层。这猫儿既然乖巧,来往了一段日子,谭氏也知道顾家是清白规矩的好人家。她想了想,轻抚着女儿的发顶:“往后便允你来找馒头玩儿,不过丫鬟家人得带好,功课不能落下,而且,”她伸出一根手指,“也不能太过频繁。” 蔡月莹大喜过望,连忙规规矩矩地应了。谭氏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心中更是满意,转而与一旁的严娘子说起了话,任女儿抱着谢小蛮好一番揉搓,兴奋得直乐呵。 谢小蛮也挺高兴,倒不是她盼着蔡月莹来给自己顺毛。在这个女子行动不自主的时代,能感受到些许自在,也只有在年纪还小的时候了。风气使然,谢小蛮也不能说那些把女儿拘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父母不是好父母,但她希望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能有一个色彩更为斑斓的童年。 对一个现代女性来说,穿越成猫,大概还是有些好处的,她至少还拥有自由。 蔡家的牛车很快就到了程府,一路驶到二门前,几个丫鬟打起帘子,殷勤地把谭氏母女迎了下来。谢小蛮趴在蔡月莹怀里,一路上转着眼珠子四处观望。 和她之前偷溜进来时的情况比起来,如今程府的气氛又为之一变。以前是冷清中带着晦暗,眼下是平静中隐藏着一触即发的紧张。仆从们来来往往的,面上看不出焦色,谢小蛮就是本能地觉得诡异。 不过想想也是,这屋檐下住着的两人,一个欲置另一个于死地,一个对另一个的阴毒手段心知肚明,而他们竟然能安然相处,真是奇哉怪哉。 游氏邀请知县娘子的意图很容易明白,在衙门的捕快逼上门之后,为了打消知县的怀疑,她势必要摆出一副府中并无异事的样子做给外人看。 让谢小蛮难以理解的是程老头,那位被尊称为程公的程宗辅老先生,他为什么要给儿媳打掩护?虽说家丑不可外扬,都被人逼到装疯的份上了,难道他还能忍? 见到谢小蛮的时候,在游氏身旁伺候的喜鹊不由自主地“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游氏皱眉。 “那,那猫……”灰色的狸花猫不多见,尤其是还胖墩墩的,喜鹊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蔡月莹心头一动,忽然开口道:“姐姐见过馒头吗?她平常最爱乱跑,莫不是淘气冲撞了姐姐?” “这自然没有。”喜鹊忙堆笑道,一句话打消了她心里的疑虑,不由暗自嘀咕,这知县家的猫儿也太会跑了,竟然能溜达到府里。 蔡月莹秀秀气气地抿嘴一笑,跟着母亲落座,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灰猫顺着毛,一副乖巧小淑女的模样。 只有谢小蛮看到她狡黠地朝自己挤了挤眼睛,这个鬼精灵,谢小蛮不得不感慨这又是个人小鬼大的小屁孩,不过她怎么和顾昭一样,都喜欢用自己淘气来做借口。 她趴在蔡月莹的膝盖上,虽然很想溜出去,现在还得装乖。耳边听着游氏和谭氏说起了闲话,无非就是城里时兴的衣服首饰,听得谢小蛮昏昏欲睡。 聊完之后,因为游氏没有孩子,子女这个万能话题不能聊,那就只能聊老公了。 谭氏便道:“前几日我家郎君还说到程司户,道是年轻有为、家学渊源,恨不能结识一场,实在遗憾。” 谢小蛮虽然穿越了这么久,听古人说起话来还是迷迷糊糊的,怎么谭氏这句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起来她就不懂了? “明府过誉了,”游氏显得略有得意,“年轻有为不敢当,这家学渊源,”她笑了笑,不知为什么有点阴阳怪气,“大郎他怕是也算不上。” 听到这里谢小蛮才算明白了,谭氏口中的程司户,应该就是游氏的丈夫,程老头的儿子。想想也是,儿媳都有了,那肯定是有儿子的,这个儿子估计是在外地做官。 她抖了抖耳朵,越听越觉得无趣,感觉装乖的时间也够了,于是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抻着爪子扭了几下,就从蔡月莹身上滑了下来。猫儿好动,所以她慢悠悠地踱出门,又左晃悠一下右晃悠一下地到处乱窜,程府的下人虽然看见了她,知道她是知县娘子带来的,也都没有阻拦。 这正是谢小蛮为什么要随谭氏母女来程府的原因,她的样子已经被程府下人看见过了,再躲躲藏藏难度太大,索性光明正大地进来。 看起来是在漫无目的地兜圈子,很快她就摸进了程宗辅住的院落。 府的盛夏并不酷热,清亮亮的池子里粉荷初绽,那满池子的斑斓锦鲤在茎叶间游来游去。程宗辅坐在廊下,面前的小几上摆着消暑的冰酪。这种又甜又冰的零嘴按理说老人家应该不太爱吃,他拿着小银匙,一勺一勺地倒是不亦乐乎。 正吃得惬意,一团灰色绒毛慢悠悠从天上飘下来,程宗辅眯缝着眼睛,视线随着轻飘飘不着力的绒毛左右游移:“这是什么?”他伸指拈住了,一抬头,就看到蹲在房梁上正准备往后躲的灰猫。 谢小蛮也是尴尬的很,自己的毛都快换完了,没想到还来了这一出。既然被程宗辅发现了,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跳下来,蹲在老头儿面前喵呜了一声。 “原来你是呀,小猫。”不再装疯卖傻的程宗辅也不管谢小蛮叫老鼠了,他一身赭色的直裰,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逍遥巾里,精气神和前次果然大有不同。 这才是大儒该有的样子嘛,谢小蛮暗自点头,之前那个疯老头形象是权宜之计,意外,意外。 程宗辅把几上的冰酪端起来,舀了一勺递到谢小蛮嘴边:“吃不吃?”灰猫站着不动,他又往前凑了一点,伴随着嘴里发出的奇怪“啧啧”声,“小猫,吃不吃……咪~咪咪~冰酪可好吃了。” 谢小蛮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收回刚才说的话,这老头就算恢复正常了也不太正常。 程宗辅在这边没大没小地逗猫,几个丫鬟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侍立在一旁。谢小蛮的记忆力很好,记得她们还是之前围着程宗辅嘲笑他的那几个,怎么程老头没把她们换掉? 转念一想,这府里的下人应该都是游氏的人,游氏把她们放在程宗辅身边,估计也存着监视的意思。 程宗辅的态度也证实了谢小蛮的猜想,他逗完了猫要汗巾子擦手,口中只唤道:“秋杏。” 站在角落里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就上的前来,谢小蛮一看,可不就是程老头还装疯的时候,那个唯一对他表示出善意的小姑娘嘛。 除了这个秋杏,其他下人都不能近前。那个叫黄莺的丫鬟见程宗辅把谢小蛮抱进怀里,忍不住道:“相公,这野猫不知打哪里来的,灰突突的,当心污了您的衣服。” 谢小蛮生平最讨厌有人说她胖,其次就是说她丑,不爽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还没表达自己的愤怒,程宗辅就翻了个白眼:“老夫爱怎样就怎样,抱只猫也要管,你是不是还要去游氏那里说一嘴?” 黄莺本来存着的是讨好他的心思,闻言讪讪地闭嘴。谢小蛮忍不住看了程宗辅一眼,这是……光明正大地撕破脸了? 程宗辅还不罢休:“要说就赶紧的去说,顺便催催她,夫人和二郎什么时候过来,若是十天之后再见不到他们二人,”他忽的冷下声音,“就别怪我请蔡明府上门一叙了。” 夫人,二郎……这几个关键字眼闪过谢小蛮耳边,令她越发糊涂了起来。她原本以为程老头之所以这么惨,是因为无妻无妾,儿子远在外地,所以才轮到儿媳作威作福。看样子他妻子不仅健在,还有个小儿子呢,怎会夫妻分离,反与儿媳住在一起。 想到程宗辅替游氏遮掩的举动,趴在椅子上的灰猫猛地直起身,她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不对不对,这两人都反目成仇了,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关系。 就在谢小蛮的思维开始朝十八禁猎奇小黄文的方向策马狂奔的时候,程宗辅的下一句话让她恨不得给自己一榔头:“若不是看在大郎的面上,老夫早就揭破了那毒妇的真面目。现在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也别凑过来烦我。” ☆、第23章 贰拾叁 “那老东西真这么说?” “是。”黄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偷觑了游氏一眼,见她面色阴沉,连忙又将脑袋埋得更低。 喜鹊一面给游氏捶着背,一面轻声道:“娘子,清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人还没找到。” “一群废物!连个傻子都看不住。”游氏恨恨地将茶碗往桌上一放。 砰的一声脆响让屋子里屏息凝神的下人愈发安静,喜鹊大着胆子:“娘子,要不……还是把实情告诉相公吧,纸包不住火,十天之后,若是相公真的向知县告发了您……” “你让我跟他说什么?”游氏反问,“说他儿子被丢在乡下,跟着奶娘走丢了?你觉得我要是跟老东西说了这些,他会不向知县告发我?” 女人的声音越发尖刻,游氏气不过,一把就将桌上的茶碗掀翻在地。 眼看自己就要成功了,碍眼的家伙都被打发走了,老东西也被软禁起来,毫无反抗之力。谁知道他竟然在装疯,还不知用什么法子引起了县衙的注意,弄得游氏不得不把他供起来,再不能动他。 好在老东西觉得愧对大郎,游氏冷笑着想,他明白不能和自己翻脸,否则拼个鱼死网破,自己也要把他的宝贝大儿子拉下水。只不过老东西要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大郎默许的,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放心,”盛怒中的女人忽然冷静了下来,“他不敢,就算是为了保全大郎,他也不敢对我如何。”游氏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叫管事过来,我得给郎君写封信。” # 谢小蛮的生活又无聊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程老头不追究游氏是为了儿子,她也就不再关注程府。只是这样一来,日子就愈发无趣。 普通的猫咪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剩下的就是舔毛和打架。芯子里的装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人,谢小蛮自然没法和其他猫一样。以前她打发时间的法子就是去外面溜达,城这么大,有趣的人和事也不少,只是现在…… 灰猫蹑手蹑脚地跨出门,前爪还没落地,尾巴尖就被揪住了。转过头,男孩瘪着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泪水要掉不掉,因为极力忍着,胖嘟嘟的脸蛋皱成一团,看起来好不可怜。 唉……谢小蛮认命地耷拉着脑袋,只好又把爪子收了回去。 见她打消了出门的意图,小男孩立刻破涕为笑,蹬蹬蹬地跑回里屋抱来一大捧玩具,什么拨浪鼓、小木马、藤球,一股脑全放在谢小蛮面前,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谢小蛮。 谢小蛮还能如何,蹲下来用爪子拨了拨木马,开始和小屁孩玩起了过家家的幼稚游戏。 顾昭下了学回家,看到的就是自家猫无精打采地趴在一堆玩具里面,小男孩抱着藤球蹦蹦跳跳,每当他迈着小短腿要跌跤,灰猫就抬起爪子勾住他的衣服,让他稳一稳步子,继续绕着圈子撒欢。 他走过去把谢小蛮抱起来,掏出一颗洗得干干净净的杏子:“我在路上摘的,给你。” 谢小蛮总算来了点精神,抱住杏子埋头慢慢地啃,一边啃一边被酸得龇牙咧嘴。顾昭的手落在她头上,轻轻给她顺着毛。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里装着人的灵魂,谢小蛮也和人一样,基本没有什么忌口。她还保留着穿越前的饮食习惯,爱吃肉,爱吃酸,爱吃辣,顾家的两个人都知道她这点小爱好,有合她胃口的吃食也会想着给她带一点回来。 第13节 啃完了杏子,谢小蛮也满血复活了。 被困在家里不能出门也不是什么大事,铲屎官还记着自己呢。其实她要是想偷溜出去轻而易举,只是那天谢小蛮跟着蔡月莹去了趟程府,回来之后才知道被她捡回来的小屁孩哭了整整一下午,差点让顾昭崩溃。 打那之后她就不出门了,杜桐娘和顾昭都很辛苦,自己也得帮他们分担点。 顾昭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凑到灰猫尖尖的耳朵旁:“我去哄他睡觉,你待会儿出去放放风。” 灰猫拿脑袋在他手背上蹭了蹭,不愧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真贴心。 刚出门,就在墙根底下撞见了小白。它今天倒不是来送老鼠的,和顾家混熟之后,小白三五不时也会溜达过来,靠着院墙打打瞌睡。两只猫互相勾了勾尾巴,就算是打招呼了。 做了这么久的猫,谢小蛮也摸清楚了一些猫的习性。性格热情一点的猫会用舔毛来表示亲昵,至于小白这种高冷型的,只要它没有无视你,就代表它对你的态度是友好的。 好歹现在是小伙伴,谢小蛮也想着是不是给小白找个靠谱的主人。 它当初之所以离开顾家,除了桀骜不驯的性格使然,恐怕还有领地意识在内。对它这样的年轻公猫来说,能和平共处的同类只能是臣服于它的,若小白真的留在顾家,恐怕过不了几天就会和谢小蛮厮打起来。这无关其他,纯是天性。 周围的熟人里,最合适的主人恐怕就是蔡月莹了。小姑娘性子和软,又非常喜欢猫,来顾家拜访的时候也遇到过小白,可惜小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蔡月莹也就歇了收养小白的心思。 夏天的暑气大,动物们也不爱动弹。谢小蛮晃悠了一圈没见着几个小伙伴,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程府附近。她也是对自己没脾气了,自从变成了猫,这爱管闲事的性子如何才能改? 正打算掉头离开,“咦”的一声惊呼,身量不高的小丫鬟堵在了她面前。 “小猫?” 秋杏?谢小蛮还记得这个小丫鬟,显然她也没忘记眼前的胖猫,“你是来找相公玩的吗?”谢小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被她当成了程老头的玩伴,“可惜相公生病了,恐怕不能陪你。” 生病了……该不会又是游氏在作妖吧。现在看来,要是程府这摊子事不彻底解决,谢小蛮只会天天惦记着。当天晚上,她就又翻进了程宗辅的院子。 老头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外间守着两个丫鬟,里屋倒是只有他一人。毛茸茸的猫头顶开窗扇,先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然后是胡须。程宗辅掀起眼帘,声音虽然虚弱,却还带着点笑意:“你这猫儿……难道是来看我的?” 谢小蛮走到床边,人立起来把前爪搭在床沿上,“唉……”程宗辅摸了摸她的脑袋,顾忌着这是个病老头,她也没有避开。 看样子,程老头是真的病了,而不是中.毒什么的。大概年纪大的人爱唠叨,对着一只猫,程宗辅也忍不住絮絮低语。 “我眼看是不中用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其实他如今不过是半百的年纪,放在现代社会还在壮年,只是他被游氏暗算,虽然早识破了游氏的阴谋,苦于自身难保,也实实在在地喝了些毒.药。好在游氏怕他识破端倪,每次下的剂量都很少,但也让他亏了身体。加上昨天又受了刺激,一气之下晕厥,竟一病不起。 “我那好儿媳如今生怕我有三长两短,对我的身体可是着紧的很,”这些话程宗辅不能对任何人说,憋在心里许久,只好对猫倾吐。他见灰猫呆呆地盯着自己,伸手拨了拨谢小蛮的胡须,“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你也听不懂吧……听不懂也好,听不懂才能快快活活的。” 谢小蛮在心里撇了撇嘴,不好意思,本喵不仅听懂了,还想对你的行为做一个评价,干干脆脆地把游氏关进班房里不就得了,真是自找麻烦。 程宗辅又叹了口气:“现在二郎走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动弹不得。他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又怕生,除了家里的人,在谁面前都不会开口说话。说是跟着奶娘来寻我,奶娘倒是被找着了,却不知他流落到了哪里。” 想到幼子如今孤苦一人,他眼中泪光一片,却没注意到眼前的猫已经呆住了。 六岁,怕生,在外人面前不说话……这这这,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第24章 贰拾肆 虽说世间的巧合事不少,但谢小蛮还是怕会不会是自己想当然了一点,被自己捡回去的小男孩真的是程老头走丢的儿子? 年纪吻合,性格也吻合。据程宗辅说,是奶娘带着小主人一路从清远老家过来,中途遇上了劫匪,主仆就此失散。这么看来,那小男孩外面穿的破破烂烂,想必也是逃离的时候奶娘给小主人做的伪装。清远距离并不算太远,被当成乞丐的小男孩一路流浪,然后在河边遇到了谢小蛮。 从头到尾推导一遍,这个猜测并非不可能。 其实要想验证谢小蛮的推测很简单,让程老头和那小男孩见一面就行了。但程宗辅如今卧病在床,自然不可能出门,谢小蛮也没办法把小男孩带到他面前。 她倒是有一个可以信任帮手,但是……视线挪到一旁正给小男孩掖被角的顾昭身上,谢小蛮心虚地扭过了头。 铲屎官三令五申让自己不要在外面惹麻烦,可想而知要是求助于顾昭,等待谢小蛮的必定是一通训斥。 “睡吧,馒头。”顾昭把趴在被面上的胖猫放进被窝里。 这张不大的床上如今挤了两人一猫,谢小蛮就睡在两个小屁孩中间,不管是往左翻身还是往右翻身,都能闻到孩童身上那股特有的奶香味。 怎么有一种左拥右抱,酒池肉林的感觉? 一只手伸过来在她头上揉了揉,在顾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下,灰猫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渐渐睡去。 第二日谢小蛮起了个大早,今天学堂休沐,萧昀几天前就和顾昭约好了要去河边摸虾。 吃过早饭,萧昀就像阵小旋风一样地刮了进来:“阿昭,快快快!时候不早了,赶紧的!” 他的小厮陈皮抱着一堆网兜、竹筐跟在他后头:“大郎,慢些跑,仔细跌跤!” 萧昀哪里会理,拽着顾昭的袖子恨不得马上奔到河边去。顾昭把衣袖从他手里夺回来,又慢条斯理地净手:“你这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被这么一打断,萧昀的兴奋劲也下去了一点,这才没那么火急火燎,“我这不是怕日头出来了外面晒嘛,”一眼扫到旁边抱着藤球的小男孩,“小乙,你跟不跟我们出去玩?” 因为始终不知道叫小男孩叫什么,顾家索性就用“小乙”这个本朝男子普遍的代称来称呼他。 小男孩犹豫着不说话,他倒不是怕萧昀,如今几个孩子混的也熟了,萧昀是个大大咧咧的粗神经,又有顾昭居中调和,三个人的关系还挺好。 顾昭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发顶:“馒头也一起去。” 小男孩这才点头,又把怀里的藤球抱得更紧了一点。 于是四人一猫出了门,走到街口又碰上了蔡月莹。虽说古人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但蔡家不是那等刻板的人家,几个孩子都还小,在萧昀的热情邀约下,蔡月莹也欣然加入了摸虾的队伍 几个孩子说说笑笑的,三个小子年纪一般,蔡月莹比他们要大上许多,含笑走在最后面,倒像照顾三个弟弟的大姐姐。 最舒服的是谢小蛮,没走几步就被蔡月莹抱进怀里,顺了一会儿毛,又被萧昀接过去。然后她就在几双手间被轮流传递,揉了脑袋摸尾巴,摸了尾巴捋胡须,连小男孩都丢下藤球,呀呀叫着伸手要去抱谢小蛮,看他这风吹就倒的豆芽菜模样,谢小蛮可不敢让他抱,压坏了怎么办。 这种幸福的日子……惬意地从喉中发出咕噜声,谢小蛮真想感概一句,做猫可真好啊…… 到了河边,蔡月莹自然不能挽起裤脚下水,谢小蛮就趴在草地上陪她。左右无事,蔡月莹吩咐跟她一起来的丫鬟阿青:“把我的画具拿来。” 阿青领了命,走到守在不远处的蔡家小厮面前,将那小厮背着的一个竹箱子取了下来。其实之前谢小蛮就注意到了,出趟门还背着箱子,里面装的是啥? 待阿青捧着竹箱过来,从里面取出宣纸、紫毫、石砚,甚至还有一块木板。看到这里,谢小蛮已经明白了,没想到蔡月莹还有画画这一项技能。 “原想带着你去踏青的,所以才带了这些东西。”蔡月莹自然地向眼前这只猫解释。 蔡安和谭氏都是耕读人家出身,蔡月莹虽然是女孩,对她的教育也很上心。琴棋书画都学了点,不过蔡月莹最喜欢的还是这丹青一技。 谢小蛮好奇地凑过去,见她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一只猫儿。那胖墩墩的猫儿趴在地上,尖耳朵竖着,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可以教人想象出她不安分时耳朵抖动的模样——这可不就是谢小蛮嘛。 小姑娘促狭地朝谢小蛮挤了挤眼:“喜欢吗?喜欢就送你。” 谢小蛮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赠画呢,虽然对方是个女孩子。但她这会儿来不及高兴,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让程老头见到小男孩的方法。 见灰猫不回应自己,蔡月莹还以为她不喜欢,有点沮丧地放下笔,手背忽然被毛爪子按住了。 “喵~”谢小蛮摆出自己最可爱的神情喵呜着,迈开四条腿跑到正在水里打闹的三个孩子旁边,又喵喵叫着跑回来,“喵!喵喵!” 快,快看眼前的这幅画面多么和谐啊,蔡小萝莉,你真的不考虑画下来吗。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热切,一开始的不明所以后,蔡月莹愣了愣,莞尔一笑:“你想和阿昭他们画在一起?” 没错!谢小蛮恨不得大力点头,顾忌着自己是只猫,只能用摇尾巴来表达赞同。其他两个无所谓,你可一定,一定要把那个小屁孩的脸画清楚一点啊。 ☆、第25章 贰拾伍 “相公,”房门被轻轻叩响,“我给您送药来了。” 秋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药碗放在桌上,刚想把程宗辅扶起来,老头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喝,拿走。” “可是相公……”小丫鬟犹豫着,只见程宗辅皱起眉。 “儿子都丢了,还喝什么药,索性一气病死过去罢了,”他说起这事就动了气,双手捶在床板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秋杏,你再给我过去问问,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认真派人去找二郎,既然她找不到,老夫就自己去找!” 秋杏唯唯诺诺地应了,程宗辅这才颓丧地躺回了床上。得知二郎走丢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里,程宗辅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在油锅里煎炸。 二郎才只有六岁,又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一旦走丢了,他恐怕连问路都不会。程宗辅不敢去想那个小小的孩童现在正经历着什么,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或许他被好心人救了,也或许他会去衙门求救。至少自己和他娘一直都教导他,找不到家了就去衙门,去找门前有两只石头狮子和一面大鼓的地方。 他后悔了,明知道游氏不是个安分的人,却因为愧对大郎,就任由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权力都抓在手里。程宗辅私心里想着,反正这个家是要交给大郎的,他和娘子都是不喜欢操心的人,交给儿媳打理也是天经地义。 就是因为这个决定坑苦了他,还在清远老家的宅子里时,游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反而尽心尽力的,连娘子都赞她。那时候程宗辅还以为她到底是年岁渐长,以前那些不上台面的手段都改了。没想到她何止是没有丝毫改变,竟比过去更狠毒! 二郎到了开蒙的年纪,程宗辅萌生了搬迁到府的念头。清远虽好,到底不如这般文风鼎盛。程宗辅知道,以二郎的天资,这辈子恐怕是不能读书中举了,但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如此,总盼着儿女能好一点,即便是微小的可能也不愿放弃。趁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也能借借老朋友的光照应二郎。 现在想来,恐怕就是自己流露出了这层意思,才让游氏痛下杀手。 “唉……”程宗辅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天叹了多少气,二郎走丢了,也不知娘子有多心焦,只是她为何不来寻自己?正沉思着,心头一动,程宗辅听到窗棂发出了喀拉喀拉的轻响。 他吃力地爬起来,手伸过去打开窗户,刚敞开一条不大的缝隙,灰猫就灵巧地钻进来,用与她体型完全不相称的速度溜上床,大摇大摆地蹲在了枕头上。 “嗨,你这猫儿还真不见外,”程宗辅忍不住笑了起来,沉重的心情好像也轻松了一点,“给我带礼物来了?”灰猫的嘴里叼着一卷纸,因为怕口水把纸张打湿了,还特意用绳子系了起来。 程宗辅有点奇怪,他一直以为这只猫是因为好奇才溜进来的,难道是有人指使? 谢小蛮哪里猜不出眼前这老头儿在想什么,被误会了正好,这就是谢小蛮的目的。她往前伸了伸脖子,示意程宗辅把纸卷取下来。 纸卷展开,不大的纸面上,用深浓墨色寥寥勾勒出了一幅幼童嬉水图。三个童儿一个蹲下去在水中摸索,一个直起身把手放在额上,仿佛在擦汗。剩下的一个抱着只藤球,似乎是被站在河岸上叫唤的猫儿吸引了,转过脸对着猫咪招手。 程宗辅由衷地赞了一句:“好天分。” 作画之人笔触稚嫩,显然对画艺一道钻研不深,但仅看这几笔间的起落腾挪、收转来回,便觉灵气逼人。若加以雕琢,假以时日,不说成个画道大家,至少也是工山水的一把好手。 谢小蛮自程宗辅打开纸卷来,就一直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情不放。若他一有什么不对,九成九就能确定自己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他儿子了。谁知道老头儿看了这半天,竟然冒出这么一句,气得谢小蛮差点扑上去挠他。 难道……小屁孩不是程老头的儿子? 她不死心,伸爪子在纸面上啪啪拍了两下,看样子是在玩闹,爪子次次都落在了画中那个抱着藤球的小男孩脸上。 “别拍,当心你这尖爪子把纸给挠破了。”程宗辅疑心送画之人是想让自己品鉴一番,甚或是有拜师学艺之意,要知道他不仅诗文了得,画艺也是一流的。虽说这法子有钻营之嫌,看了看眼前不安分的胖猫,倒也别致。只是他现在焦头烂额,哪里有精力理会这些事,心里有些不耐,目光落在刚才被谢小蛮拍过的地方,他忽然愣住了。 有门?谢小蛮直起身,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宗辅。 只见他面上先是现出疑惑之色,大概是觉得画里的孩童有些眼熟,越看,眉毛就皱得越紧,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渐渐发白,到最后长出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看向谢小蛮:“猫儿,这幅画是谁给你的?” 话一出口,程宗辅就觉得自己是急糊涂了。但他没想到,灰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慢吞吞地跳上窗台,朝东边的方向看了看,又扭回头看自己。 这是……其实程宗辅没弄明白谢小蛮的意思,但他想到这猫儿肯定是要回家的,能支使她的想必是她的主人,见到了主人,岂不是就能顺着找到二郎?府里他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秋杏,但是秋杏不是从清远带来的下人,根本不认识二郎,而他现在是万万不想把二郎的下落告诉游氏的。 所以谢小蛮看着程老头沉思了半刻,斩钉截铁地说道:“好猫儿,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啥?灰猫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宗辅的老胳膊老腿,程老头皱了皱眉,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只猫鄙视了? 其实谢小蛮本来的打算是程宗辅传个口信或者派个下人之类的,谁知道他竟然要亲自动身,他不是还在卧床静养吗?而且现在可是晚上,大半夜! 她哪里知道,思子心切,发现画上的小男孩很像自己的儿子后,程宗辅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唤来了秋杏,在小丫鬟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过了小半个时辰,程宗辅打开门,门外守着的丫鬟已经变成了黄莺。 这个丫鬟不是游氏的人吗?纳闷地跟在程老头身后出了门,黄莺却对他的离开视若无睹。看来在自己没来的时候,程府还发生了别的变化呢。 第14节 秋杏提着灯在前面引路,七拐八弯地,拐到了程府的一处侧门附近。这里是采买车辆进出的门,门前守着个家丁。 “相公,”秋杏小声道,“怎么办?” 谢小蛮倒是可以轻易翻出去,程老头呢?总不能劳动他也翻墙吧。程宗辅一时也没了辙,正在思索,脚边的灰猫忽然跑了出去。 程宗辅大惊失色,难道这猫儿觉得不耐烦要跑?!却见那猫儿潜伏在夜色中,闪电般窜将出去,在家丁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哪里来的野猫?!”家丁吃痛之下,提起棍子就打,却被灰猫灵活地避开,引着他追了过去。 “相公,”秋杏在已经看呆了的程宗辅背上推了推,“趁现在,您快走吧。” ☆、第26章 贰拾陆 半夜里杜桐娘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当即清醒了过来,睡意散了个一干二净,有贼?! 同福巷的治安一向不错,自从展还星搬过来后,更是连流浪汉都少见了,竟有小贼胆大包天敢摸过来。杜桐娘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拿起藏在门后的棍子,摸黑朝堂屋走过去。 咔擦,咔擦,门扉被叩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这小贼的胆子也太大了。杜桐娘提起一口气,一只手将棍子高高举起,正在屏息凝神,刺耳又单调的挠门声响了起来。 “你干嘛挠门?”程宗辅不解地盯着那只正用爪子刨着门板的胖猫。 你不懂,这是本喵特殊的敲门技巧,像你刚才那样敲门,迎接你的十有八.九会是一根棍子。 不得不说谢小蛮真的很了解杜桐娘,确定门外是自家那只不安分的猫祖宗后,杜桐娘把棍子放了下来,这才开门。 早在外面有人声响起来之前,顾昭就已经醒了。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摸摸身旁的毛团子,感觉到那具火热的小小身体一起一伏,他才能继续安心地睡过去。今晚顾昭照旧一摸,只摸到了空荡荡的被窝。 小混蛋,他哪里还不明白谢小蛮这是又溜出去了,正在暗自咬牙,听到门扉一响,杜桐娘领着个老头走了进来。 “桐姨,这是……”顾昭有些疑惑。 杜桐娘还没来的及解释,那老头三步并走两步走上前,就在顾昭身旁,熟睡的男孩从被子里露出颗黑脑袋,小小的鼻翼轻微翕张,脸蛋上晕着两团红,显然睡得正香。 程宗辅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视线在小男孩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那眉,那眼……他猛地扑上去抱住小男孩嚎啕大哭:“我儿!——爹爹可算找到你了!” 被老头挤到一边的顾昭一脸茫然:“……我儿?” 杜桐娘低头看向蹲在她脚边的灰猫,意思显而易见。感觉到铲屎官阴测测的目光扫射过来,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偷偷朝杜桐娘身后挪。 一见她这怂样,顾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此时小男孩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满是眼泪鼻涕的老脸,怔了怔,父子俩抱头痛哭。 这一哭就哭了小半个时辰,杜桐娘打了水来给程宗辅擦脸,谢小蛮蹲在椅子上,十分鄙视他。好歹也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儒,这么不顾忌形象,看来程老头是作风奔放那一挂的文人。 洗了脸,喝了茶,缩在程宗辅怀里的小男孩抽抽噎噎着也平静了下来。相处了十好几天,顾家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虽然从头到尾只喊了一声爹,也知道了小家伙名叫程之捷,是程宗辅的次子。 “小郎君是馒头在河边遇到的,大概是好奇吧,跟着她一路回了家,”杜桐娘又给程宗辅续了杯茶,“我只当是哪家走丢的孩子,去县衙报了官也没有下文,没想到是程公的爱子。” 两家人就住在同一条街上,程之捷在顾家住了这么多天,程府那边为了找他折腾得兵荒马乱,谁知道他近在咫尺。 程宗辅心里满是庆幸,又连连向杜桐娘道谢。谢小蛮就趴在一旁盯着他,察觉到灰猫的目光,程宗辅一拍脑袋:“错了错了,差点忘了这位大功臣,”他果如谢小蛮所料,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也没觉得跟只猫道谢有什么不妥,郑重地朝谢小蛮一稽首,“好猫儿,你可是老夫的大恩人。” 灰猫煞有介事地抬起一只爪子,就像在示意程宗辅不必多礼似的,屁股后头的长尾巴翘得老高,一看她这得意样,顾家的两个人就想捂脸。 “对了,这画像是娘子让馒头给我送过去的吧,”程宗辅从袖中掏出纸卷,“若不是这画像,老夫今日也不会冒昧登门。” “画像?”杜桐娘蹙眉,什么画像? 顾昭立刻去看谢小蛮,见她心虚地耷拉着脑袋,刚才那不可一世的神气瞬间消失,心下一片雪亮。 “是我让馒头送过去的。”顾昭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谢小蛮又干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和上次的盗窃案不同,程府的事顾昭一无所知。他表面上看起来胸有成竹,大脑正疯狂运转着想找个借口出来把这事给圆过去。 好在程宗辅也不是很在意这其中的关窍,儿子找回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哪有空还理会其他。 他一时又想到游氏那个毒妇,若是把二郎带回府,谁知道游氏会不会又作妖。只怪他当初听信了游氏的话,觉得几个老仆跟着自己辛苦了多年,就让他们留在清远养老,弄得自己现在在府里孤立无援。 他面上神色几经变幻,犹豫着看向杜桐娘,正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顾昭忽然道:“程公若有不便之处,教二郎再住上几日如何?骤然与他分开,我也甚是不舍。” 这句话正中程宗辅下怀:“也好,那就叨扰了。”不动声色地看了顾昭一眼,老头儿在心里啧了啧嘴,这小家伙的心思可真够机敏的。 被他评价为心思机敏的顾某人正在用眼神凌迟自家的猫祖宗,谢小蛮把耳朵扯成飞机状,后腿缩在肚子下面团成一个球,就差前爪抱头以示悔恨了。今晚的一通训是跑不掉了,就是不知道装可怜这招还有没有效果。 大概是感觉到了谢小蛮的萧瑟气息,程之捷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朝谢小蛮挥动:“猫,猫猫……” “看来二郎也舍不得走呢,”程宗辅爱怜地轻抚儿子的发顶,“二郎,阿爹留你在顾娘子家再住几天,好不好?” 面对着父亲,程之捷至少还能正常沟通,他咬着手指头想了想:“要猫猫……要,要哥哥……也要爹爹。” “爹爹每天都来看你。”老头儿耐心地劝慰。 但小孩子可不是道理能说通的,程之捷扁了扁嘴,眼里就有泪花闪动:“要,要爹爹……娘,”他不知怎的想到娘亲,“娘走了……不要,不要我了……” “阿娘没有走,阿娘怎么会不要二郎了,”程宗辅心疼的不得了,赶紧抱着儿子哄,“不哭不哭,二郎不哭。” “就是走了!”程之捷斩钉截铁地说,“阿娘……坐,”他拧着眉想了片刻,“坐车车,走了。” 程宗辅原只当是幼子思念母亲,一听这话,神色顿时肃然了起来。二郎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虽然先天不足,无法如常人一般读书习字,但他记忆力超群,而且从不说谎。既然二郎这么说,难道娘子真的坐着马车走了? 那游氏为何会告诉他娘子还在清远老家,因为二郎走丢生病了? “二郎,”他放低声音,“你告诉阿爹,阿娘是怎么走的?” 意识到游氏背地里可能还做了什么事,虽然这是家丑,但程宗辅也顾不得旁边还坐着外人了。 不过顾家人显然十分上道,听到他开口,杜桐娘说是要去续茶,顾昭则借口困倦,把空间留给了程氏父子。只有谢小蛮八风不动地蹲在椅子上,一对猫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程之捷,开玩笑,这么好的听八卦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 ☆、第27章 贰拾柒 一大清早的,蔡安还在吃早饭,就被匆匆赶来的书吏请到了前衙。他一见堂中站着的程宗辅,心里就是一怔。 蔡安可没忘记前段时间展还星带着衙役大闹程府的事,那会儿展郎来告诉他,说是这位程公可能被儿媳虐待了,蔡安虽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既然展还星想上门试探,他也就点了头。 试探后的结果发现是弄错了,不过蔡安还是留了个心眼,让妻子登门拜访,得知程宗辅活蹦乱跳的,并无异样,才算是放了心。只是他没想到,这事还不算完。 “世间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听程宗辅叙完了前情,蔡安不由感慨。 其实当初他并不是很相信展还星的说辞,不过是卖展郎一个面子。此时才知道,程宗辅的那位儿媳何止是虐待他,竟胆大包天到伪造他的印鉴给程夫人写了封休书,程夫人当了真,一气之下就丢下儿子回了娘家。 这正是令程宗辅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告官的原因。 游氏的手伸的实在是太长了,她暗中收拢家中大权,甚至是要谋夺家产,程宗辅任她去了,毕竟这家业以后也是要留给大郎的。她软禁程宗辅,进而下.毒暗害,程宗辅看在儿子的份上也忍了。可是她还想逼走娘子,又弄得二郎流落街头,若不是二郎运道好遇见好心人,这会儿他的宝贝幼子说不定都不在了! 程宗辅其人,心软又念旧,正因如此,欺到他头上可以,欺到他在意之人的头上是万万不能的。 “我已决定了,”程宗辅冷声道,“告那个女人恶逆之罪。” 所谓恶逆者,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此乃十恶之一,因游氏的毒计并未得逞,或许不会判她斩刑,但流放至少是肯定的。 此时游氏已被蔡安派人带了过来,闻听此言,顿时睁圆了眼睛:“你这么做,就不怕我抖出你的好儿子来!” “大胆!”蔡安一拍桌上的惊堂木,“无礼犯妇,公堂之上竟还如此放肆,可见你平日肆意到了何等地步!” 游氏也是颐指气使惯了,加之程宗辅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因,这场提审只是非正式的,她心里还想着那老东西必不会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一时之间忘了形。 杜桐娘和小丫鬟秋杏作为证人也在堂下,谢小蛮就躲在墙根的阴影里看热闹,见游氏那个恶毒的女人转了转眼珠子,放软语气道:“阿翁这是何必呢,纵儿媳有什么做的教您不满,咱们关起门来自家说话,闹到堂上来岂不是教人看了笑话。”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程宗辅见她竟还想把事情就这么遮掩过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连你阿婆也容不得,她自过门以来,哪一点对你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因为我当年反对你和大郎的婚事心有怨怼,这与她又有何关系?!” 想到自己千求万求才求回来的妻子,竟被一封假休书给诓走了,程宗辅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知道这件事后,虽然他立即给岳丈家去了封信,但事情过了这许多天,说不定已经晚了。 哦,原来还有这一茬啊,谢小蛮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难怪游氏对程宗辅坏到了极点,敢情程宗辅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儿媳。既然不喜欢,干嘛还让她进门?要知道在这个讲究父母之命的时代,别说自由恋爱了,爹要是说句不喜欢,立刻休妻的都大有人在。 “哼,”一开始的惊慌过后,游氏已经冷静了下来,“阿翁说哪里话,那休书是真是假,阿婆难道看不出来?” “莫非……” 她见程宗辅露出迟疑的神色,顿时笑得更得意了:“休书上的印鉴不是我伪造的,是真的,至于我是如何弄到您的印鉴的,”她恶意地停顿了一下,“想必我不说,您也心知肚明。” 谢小蛮见程宗辅一下子变了脸色,暗自琢磨,印鉴这种重要之物,能够拿到的应该都是程宗辅信任的人,这老头肯定是不信任游氏的,他会相信的人除了他的妻子,剩下的就是……那位程家大郎程之敏。 灰猫不由抖了抖耳朵,难怪程老头面色惨白,儿媳逼走婆婆是一回事,儿子逼走亲娘又是另一回事了。只是这一家人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亏得程老头还一直忍啊忍,差点忍成忍者神龟。 “还有软禁的事,下.毒的事,”游氏却还嫌程宗辅受的刺激不够,大概她是眼看着自己要糟,索性放飞自我,把所有龌蹉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了出来,“林林总总,大郎都知道。” “你,”老头儿紧咬着牙,好半晌才憋出三个字,“你胡说。” 游氏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我有没有胡说,阿翁一看便知。” 好在自己当时留了个心眼,给大郎去了信,游氏暗自庆幸。那封信上她故意把计划失败的事告诉了程之敏,又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程之敏只在回信中让她稍安勿躁,但光是凭这两封信,就能证明他确实参与了下.毒暗害程宗辅的事。 事情一下子僵住了,如果程宗辅坚持要告游氏,游氏肯定会把程之敏给牵进来,偏偏她又不是诬告。 “程公,”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蔡安道,“您打算如何,是按公事办,还是按家事办?” 若按家事办,程宗辅现在就可以把游氏领回去,是休弃还是送到乡下,那都是程家自己的事,只是再想给游氏治罪,是决计不可能的。 若按公事办,蔡安就得派人去永州把还在任上的程之敏带回来,有了这一茬,就算程宗辅宽宥这个儿子,程之敏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其实蔡安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游氏手里的证据是假,轻轻松松把程之敏摘出来。但他耳根子虽软,又有一点读书人的迂直,便也闭口不言。程宗辅又恪守着原则,不肯开口求人。 他正犹豫不决,忽听堂外传来扰攘声,一个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谢小蛮抬头一看,这不是周小乙嘛。 “明府,堂外来了个女子,”周小乙顿了顿,“说是程公的内人。” “什么?!”程宗辅和游氏同时开口,只不过游氏是惊,程宗辅是喜。 程宗辅连忙快走几步,准备出门去迎,只见那虚掩着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跟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女人头上戴着帷帽,谢小蛮看不清她的面容,她一身藕荷色圆领褙子配纱裙,虽然风尘仆仆,发髻衣角一丝不乱,此时堂中众人都闻声朝她看去,她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从谢小蛮的角度,恰可以看到袖口下露出的纤纤十指。她不由在心里咋舌,程老头还真是好运道,这位夫人少说也应该有四十了,看身段,比谢小蛮见过的一些未嫁姑娘还窈窕许多。 “娘子,”程宗辅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你……你怎么来了?” “哼,”女人冷哼一声,抬手就把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秀美的脸,“姓程的,我是来跟你和离的!” # 直到坐在了县衙的后院里,被蔡月莹抱在怀中,谢小蛮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谭氏忙忙地招呼下人上茶,又把远道而来的程夫人迎往上座:“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夫人,二娘,快来见过寇夫人。” 蔡月莹忙把谢小蛮放下,四只爪子落在地上,谢小蛮弓着背抖了抖毛,又抬起头来把坐在上首的女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这这,这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的美人儿,竟然是程老头那个胡子都白了的家伙的老婆?! 她这会儿总算明白程家大郎为什么要伪造休书了,很明显,这么年轻的女人,肯定不是他亲妈。 没想到自己一朝穿越,竟然见到了老夫少妻的组合,而且这组合还不是因为男方贪图美貌女方一心求财。 这位程夫人,不对,民间通称是寇夫人,是个比她那文豪丈夫也丝毫不逊色的才女。尚在闺中就有才名,工诗善画,书艺茶道样样精通。更重要的是,她娘家还有钱又有权,父祖叔伯全都在朝为官,比起乡下穷小子出身的程宗辅来,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只看看眼前围着寇夫人忙前忙后的谭氏,就知道她在文人仕女间有多受追捧。谢小蛮和谭氏的接触不多,也知道这位知县娘子很沉得住气,可现在对着寇夫人,明显就是个大写的迷妹啊。 因为不好把儿子带去公堂,程宗辅就把程之捷留在了蔡府。小男孩刚睡饱了觉,被顾昭领着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过来,乍见到娘亲,立刻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第15节 寇夫人显然极是疼爱这个儿子,牵了程之捷的手,并不先宽慰他,而是站起来朝顾家的两人一猫郑重一礼:“三位的大恩大德,三娘没齿难忘。” 一听到这话,谢小蛮顿时对她充满了好感,感谢杜桐娘是应有之义,没忘记顾昭这个小孩子,许多人也能够做到,而她竟连自己这只猫也以礼相待,除了杜桐娘,这是谢小蛮第一次被一个成年人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喵~”她伸出爪子,友好地在寇夫人手背上碰了碰,古人没有握手的礼仪,否则谢小蛮真想和她握个爪。 “馒头。”程之捷指了指谢小蛮,又仰起脸看向母亲,大概是有父母在,小家伙的胆子大了不少,现在已经能正常地和顾昭沟通,还能吐字清楚地叫出谢小蛮的名字。 寇夫人轻抚着儿子的发顶,眼中满是怜爱:“馒头是狸奴的好朋友吗?” 程之捷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是!” 说罢就要来抱谢小蛮,谢小蛮怕压到他,团起四肢趴在他脚边的小杌子上,任小男孩软软的手心在自己背上摩挲。 “馒头可真乖,”寇夫人笑道,“说来也巧,二郎的小名正唤作狸奴,原是他小时候身子不好,怕养不活才取了个糙名儿。”谁能料到他日后竟被只真狸奴给救了。 她这一说就打开了话匣子,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已婚妇女聚在一起,大抵的话题也就是老公孩子孩子老公,三个女人原还有些拘谨,聊了一会儿自家的熊孩子后,气氛就无比和乐了。 蔡月莹本着主人家要招待好客人的原则,热情邀约顾昭和程之捷去看家里一池新买的锦鲤,见几个孩子高高兴兴地走了,寇夫人道:“我这小儿一直没有同龄的玩伴,我和郎君也心疼他。”顺嘴说到程宗辅,她的语气就低落了下去。挂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凄楚来,原还想遮掩,却在灰猫热烘烘的小身子蹭了蹭裙边的时候,骤然落下了泪来。 谢小蛮顿时僵住了,诶?哭,哭了?她只是想安慰安慰寇夫人,没想到自己一蹭,不仅没安慰到,还把人家弄哭了。 杜桐娘忙掏出帕子来给寇夫人擦泪,同为女人,她也隐隐猜到寇夫人泪从何来。夫家摊上这么一桩糟心事,自己被一封休书赶回娘家已是奇耻大辱,儿子还流落街头差点失踪,偏偏丈夫在这当口犹豫不决,继子都欺到了她脸上,程宗辅还顾念着旧情不肯为她出气。难道程之敏是他程宗辅的儿子,程之捷就不是? 若要寇夫人忍下这口气,继续和程之敏母子相敬,她是万万做不到的。既然如此,那就和离。 来之前寇夫人已经想好了,儿子她要带走,就让程宗辅跟着他的宝贝长子过去吧! 可惜狠话人人都会放,临到头来,总还是割舍不开。 在两个女人的劝慰下,寇夫人好容易才止住了泪,谭氏眼看天要黑了,柔声道:“阿寇,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下吧,你总不能再回去……” 是啊,都放话要说和离了,自己也不能再回程府。 寇夫人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狸奴离不开馒头,我只能去阿杜家叨扰了。” 当下谭氏让下人套了车,四人一猫回了顾家的小院儿。 看着陈旧窄小的屋子,杜桐娘不由露出一丝赧色来:“家里乱糟糟的,不知你要来,也没有打扫。”杜桐娘一向是个不怎么在意他人眼光的人,俗称泼辣货,只是面对寇夫人这等人物,总有点心慌气短。 寇夫人看出了杜桐娘的窘迫,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好阿杜,原是我不请自来,还盼你不要嫌我烦。” 谢小蛮在一旁看着,见寇夫人已经是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妇人了,言谈间偏还带着点娇憨,再想到程宗辅那个作风奔放的老头,这夫妻俩一看就是不怎么会玩阴谋诡计的主儿,难怪被坑到如此境地。 可是他俩又不爱掌家又不爱操心,程家的家业迟早都是程之敏的,为何那家伙会如此急不可耐? 谢小蛮弄不明白,除了程之敏,估计也没人明白。寇夫人就这样在顾家住了三天,其间听说程宗辅把游氏给领回去了,看样子老头儿还是狠不下去心。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程之捷就坐在寇夫人手边,见母亲神色晦暗,他虽然天真如三岁稚童,却本能地感觉到爹爹和娘亲之间出了问题,于是怯生生地抓住寇夫人的袖子,“阿娘……我想阿爹了。” 寇夫人忙转了颜色,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狸奴难道不想外翁和外婆吗?阿娘带你去外婆家好不好?” “不好。”程之捷咬着手指,毫不犹豫地回答。 谢小蛮趴在一旁,心里直叹气。父子天性,怎能轻易割舍,若是寇夫人真的跟程宗辅和离,程之捷就要变成失婚家庭的小孩了。她看的出来寇夫人对程宗辅感情很深,否则她一个年纪轻轻的美娇娘,干嘛要嫁给一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奈何程老头这回做得实在不地道,弄得谢小蛮都想冲过去给他两爪子。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暗自腹诽程宗辅,他竟然就来了。 程之捷一见到父亲就想扑上去,却被寇夫人紧抱在怀中:“你还来干什么,有甚么话,公堂上再说吧。” “三娘,”程宗辅牢牢地看着她,“我已经给大郎去信了,等他回来了就分家。” 分家? 古语有云,父母在,不别居,程宗辅这个当家人还活得好好的,程家就要分家……谢小蛮的视线挪到寇夫人身上,见她也微变了颜色。 看来这是程宗辅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他不忍心让长子见官,但程之敏和继母已经到了完全对立的地步,这个家可以说是有程之敏就没有寇氏,有寇氏就没有程之敏,既然如此,只能分家。 “我会让大郎给游氏写休书,”老头儿微垂着眼帘,几天没见,谢小蛮感觉他好像又老了几岁,“家产……大郎六成,二郎四成,”寇夫人刚准备说话,他忙忙地开口解释,“那孩子……你也知道他小时候吃了多少苦,我心里愧对他,但经此一事,与他这点父子亲情也只好斩断了,”视线落在幼子的身上,程宗辅眼神温柔,“二郎还小,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家业……还可以给他再攒攒。” “三娘,”寇夫人不说话,程宗辅祈求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他是跑得太急还是根本没心思打理,幞头下露出几根杂乱的发来,颜色已是灰白了,“跟我回去吧。” “你让他给我道歉。”寇夫人冷着声音说。 程宗辅一口应了:“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谢小蛮就蹲在寇夫人脚边,见女人的眼底露出一丝只有她才瞥见的软和来,跺了跺脚啐道:“老混蛋!”说罢抱着儿子就走了。 这是原谅了吧,谢小蛮肚里暗笑。程宗辅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口气,显然也是放松下来的样子。她慢悠悠地踱过去,朝程宗辅挥了挥爪子。 老头儿十分上道地俯下.身,老婆劝回来了,又有了心情调侃:“小娘子有何事?” 毛爪子在程宗辅的手背上拍了拍,老程,辛苦你啦,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感觉到了灰猫的好意,程宗辅刚翘起嘴角,接着一道寒光就挠在了他脸上,不过嘛,替你老婆出出气,也还是很有必要的。 挠完了人的谢小蛮神清气爽,尾巴一甩,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只剩下一脸懵逼的程老头儿满身萧瑟地站在院子里。 # 五天之后,程之敏快马加鞭地从永州赶到,谢小蛮也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传说中心黑手狠的程家大郎。 和老了还是个翩翩美老头的程宗辅不同,程之敏的长相很普通,看来是遗传了程宗辅那个已经病亡多年的结发妻子。他进的门来,见寇夫人坐在窗下,已经和这个继母撕破了脸,竟还恭敬无比地行礼,口称母亲。 在场的人和猫都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可他这副样子也让人挑不出礼来。要谢小蛮说,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故意的,他既然这般恭敬,难道寇夫人这样的文化人还不得对他堆出个笑脸来?偏偏背地里恶事做尽,还得给他面子,实在是比吞了只苍蝇还恶心人。 谁知道寇夫人翻了个白眼:“你这声母亲我可当不起,没得把我叫老了。” 谢小蛮顿时被噎住了,好,好吧……她忘了寇夫人也和她老公一样,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 眼看妻子和儿子都冷下了脸,程宗辅只好出来打圆场:“大郎先去换身衣裳,”谢小蛮以为这个心软的老头儿还要展现一下父子亲情,他下一句话就说,“游氏被我命人锁在屋里,你也去看看罢,对了,休书写好没?” 趴在桌子上的灰猫无力地用爪子捂住脸,老程啊老程,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程之敏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了,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应诺,谢小蛮看他走出去的脚步之重,恨不得把地板给跺穿。 “噗嗤,”程之敏一走,寇夫人就笑得直打跌,“老混蛋,你这会儿怎么不心疼他了?” 程宗辅抓住妻子伸过来戳他额头的手:“老混蛋还不是怕娘子你生气。” 妈呀,谢小蛮差点没被这对夫妻甜倒牙,程宗辅这个老不修,青天白日地打情骂俏,成何体统。她赶紧用爪子捂着眼睛从桌上跳了下来,单身喵也是动物,可以不爱但请不要伤害! 她一路溜达出去,长尾巴在身后摇晃着,显然心情很好。程家这对老夫妻少初看总觉得怪异,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们俩也不过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恩爱夫妻罢了。 爱情这种东西,果然是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也不分种族的。 谢小蛮一时想到了自己身为一只猫的处境,她一个正当韶龄的单身女青年,要是谈恋爱是找只猫?还是找个人?又不由为自己的想太多好笑,这世上估计也没有会爱上猫的人。 程宗辅重新拿回了府里的大权,也把信重的老仆从清远老家给叫了过来。谢小蛮身为程氏夫妻的座上宾,在这座宅子里可以说是来去自如,仆从们见到她也都笑脸相迎,甚至还有想上来拍一只猫马屁的。 谢小蛮懒得理会他们,她出来可是有正事的。 虽说寇夫人不追究程之敏,但那明显是不想让程老头为难,她怎会不想让程之敏吃点教训?谢小蛮看她憋屈,就算是为了程之捷那个小屁孩,自己也得去抓一抓程之敏的小辫子。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操心的命,救了老的捡小的,捡了小的还得坑大的。轻手轻脚地溜到了关押游氏的那间屋子外,戳破窗户纸一看,程之敏正好在里头。 “阿爹让我休了你。”程之敏坐在椅子上,语气平静,游氏冷笑着不说话,他面上的线条软了一点,放轻声音说,“过了这阵,我就接你回来。” 这句话大大出乎谢小蛮的意料,看程之敏答应休妻时那毫不犹豫的模样,谢小蛮还以为他巴不得摆脱这个老婆,看样子……他对游氏还有点感情? “接回来有什么用,”游氏的语气十分尖刻,“你能再娶我过门?还不是见不得光。” 程之敏有些不耐烦:“那你还想如何?若是按罪论处,你就得流放了。到时候分了家,我接你回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想继续过当家娘子的日子,也不是不可能。” 他觉得自己的安排已经仁至义尽了,阿爹肯轻轻揭过游氏做下的恶事,还不是看在他的份上。 这句话却瞬间触怒了游氏,她砰的一声将桌上的茶碗挥到地上:“你以为我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是为了谁?!推我出来做替罪羊,你倒是个仁心仁义的大好人?程之敏,你好不要脸!” “难不成你只是为了我?”程之敏冷笑不已,“打量我不知道你贴补了府里多少钱拿去填你娘家的窟窿,要不是因为账目上的手脚已经瞒不住了,你会火急火燎地催我下手?” 撕了撕了!开撕了!谢小蛮蹲在窗台上听得心潮澎湃,她就说呢,游氏怎么急不可耐地就要暗害程宗辅。 方才还嚣张不已的游氏一听这话就怂了,心虚地不说话。程之敏一甩袖子站起来:“看来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好好待着,别再闹出什么事来,”走到门前还是顿了顿,“我明日再来看你。” 大概是这句话又让游氏看到了希望,她忽然抓住程之敏的袖子:“大郎,休了我,你还会再娶妻吗?” 程之敏略有不解:“那是自然,分了家我就是一家之主,总得有个主持中馈的,”他意识到游氏在害怕什么,有些犹豫,还是放轻了声音说,“放心,我总不会让她欺负你。” 这句话对他来说就是承诺了,谢小蛮忽然有些感概,真不知道该说这个混蛋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但他是个百分之百的渣滓绝对没错。 游氏慢慢松开了程之敏的袖子,程之敏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刚准备迈步,忽然被游氏死死地拽住了,“你若是敢娶妻!”女人的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怒火,“我就把你害死王氏的事说出去,看老头子还保不保你!” 程之敏大惊失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疯女人!”他狠狠地扯开游氏的手,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隐隐地还能听到游氏癫狂的大笑,谢小蛮连忙跳下窗台紧跟在程之敏后面,心里又激动又疑惑,王氏是谁?不过看程之敏惊慌失措的样子,那个王氏肯定就是他的小辫子! 感觉自己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但是谢小蛮又没有能力利用,该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你夜不归宿两天后,忽然出现在我桌子上的理由?” “喵呜~”灰猫可怜兮兮地拿爪子勾住顾昭的衣袖,为了加强卖萌效果,她甚至使用了“喵呜”的叫声而不是“喵”,万能的铲屎官,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顾昭扶额,揪住谢小蛮的尖耳朵弹了两下:“小混蛋。” 好好好,我是小混蛋,可劲地摇着尾巴,又蹭上去在顾昭怀里拱来拱去,直到把铲屎官伺候舒服了,谢小蛮才一副乖巧的模样蹲在桌子上。 顾昭皱着眉沉吟,通过谢小蛮刚才翻书传递出来的信息,他已经明白了。程之敏害死了一个姓王的女人,而这件事一旦被程宗辅知道,必定不会姑息他。 “先不论这个王氏的身份,”顾昭的思路十分清晰,“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没有证据,如何让程大郎承认?” 寄希望于游氏是不可能的,她嘴上威胁程之敏,真到要作证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反口。 这也是谢小蛮苦恼的地方,她眼巴巴地盯着顾昭,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个还只是孩童的人身上。 顾昭被她的眼神给逗笑了,左手揉弄着灰猫极富弹性的肉球:“我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亲口说出来。” 亲口说出来?这如何能办到。 谢小蛮还没想明白,就被顾昭带着去寻了寇夫人。程府的新门子知道这位小郎君对府里有恩,虽然因为在商量分家的事,程府里闹哄哄的,还是极恭敬地让顾昭进去了。 寇夫人对顾昭的来访很诧异,正打算叫人去唤程之捷,顾昭抢先开口道:“夫人且慢,小子今日来拜访的是夫人,而不是狸奴。” “哦?” 谢小蛮不知道顾昭打算干什么,趴在小男孩的膝盖上,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程大郎害死了王氏。” 话音刚落,灰猫一下子直起身,卧槽,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就如此简单地说出来了? 寇夫人也骇了一大跳,她迟疑地盯着顾昭,似乎想从这张脸上看出蛛丝马迹来:“此话当真?!你怎么会知道?” 可惜顾昭淡定如常,还挂着微笑的脸上既不红也不白:“我以为,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寇夫人看了他半晌,就在谢小蛮心惊肉跳,以为顾昭要被她逮起来的时候,她忽然露出了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来:“小家伙……有意思。” 确实,她是个不爱追根究底的人,得知这件事的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她相信顾昭不会哄骗她,因为顾昭如果不是真的确知此事,根本连王氏这个人都不会知晓。 其实寇夫人也没有见过王氏,在她嫁给程宗辅之前,王氏就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结识王氏的时候程宗辅还只是个寄居在京中读书的穷学生,虽然凭借贡生的身份入了国子监,但监里发的补贴都被他拿去买书买笔,成日里穷得响叮当,一身从乡下带来的布袍子补丁摞补丁。程宗辅恰有一个与他关系很好的同窗看不过眼,便说,你这身衣服拿去让我妹妹给你补补——给程宗辅补衣服的那人就是王氏。 第16节 因着这层关系,程宗辅与那时候还是王小娘子的王氏日渐熟识。他独居京中,在外漂泊多年,一个人孤独又寂寥,便也拿王氏当亲妹子看待,以慰亲情。没过几年,王氏出嫁了,程宗辅还封了厚厚的礼金过去,却没想到王氏嫁过去不过半年,丈夫公公都一气病死,她被夫家以克夫的名义赶出来,成了被休弃的可怜人。 更雪上加霜的是,王氏回到家没几天,京中时疫,她的兄长竟也病逝了。他们兄妹俩父母早亡,兄长临终前抓着好友程宗辅的手,只求他照顾自己的妹妹。 这段往事是寇夫人嫁给程宗辅前,他老实坦白自己的过去时说的。那时候寇夫人就想,自己连饭都吃不上,还要照顾好友的妹妹,这个男人可不是心软到坑自己么。 想来程宗辅这大半辈子,一直都在因为心软坑自己。 因为孝道,咬牙娶了母亲给自己定下的毫无感情的娘子。因为同窗情谊,咬牙扛起了照顾好友妹妹的重担。后来好不容易做了官,刚在京里赁了屋子,就赶紧把乡下的发妻稚子接过来,一路从庶吉士做到翰林学士承旨,对大字不识的发妻依旧礼敬非常,十几年来不纳一妾,仅有一子。偏又因为长子少时在乡下过的贫苦日子,对程之敏愧疚非常,因而一让再让,终究酿成了如今的苦果。 而王氏做了程宗辅的妾室,也是因为她苦苦恳求程宗辅不愿再嫁,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程宗辅只好纳她为妾。这个决定同样坑了程宗辅,他对王氏只有兄妹之谊,恪守着原则也没有碰她,但此事他人不知,程之敏也不知。 谢小蛮想不通程之敏为什么要对付继母,寇夫人却心知肚明。在程之敏眼里,程夫人这个位子只能是属于他娘的,因为程宗辅觉得愧对他,他也就觉得程宗辅愧对自己,所以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程宗辅的发妻去世后,为了有个主持中馈的女人,程宗辅想过要把王氏扶正,但没过多久,王氏就病逝了,此事自然作罢。后来程宗辅要娶寇夫人,程之敏百般阻挠,架不住父亲这一次态度坚决,寇夫人进门已成定局,他便开始另想法子。这不,寇夫人就被一封休书请出了门。 真是好一个孝子啊,只是驱使程之敏的,到底是他对亡母的孝道,还是他自己的肆无忌惮与任意妄为? 寇夫人久久没有说话,谢小蛮还以为她发呆发傻了,她却忽然笑了起来,也罢也罢,自己为了郎君可以放程之敏一马,但眼下为了郎君,也必得除掉他了。 “阿昭,”她柔声说,“你胸有成竹而来,可是有对策了?” 顾昭也笑了起来,谢小蛮蹲在两人中间,毛茸茸的猫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只觉一头雾水。 “我有一计,还请夫人品鉴。” ☆、第28章 贰拾捌 程家虽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家族,但程宗辅毕竟在朝为官多年,攒下了一笔还算丰厚的家业。到了要分家的时候,林林总总千头万绪,打程之敏从任上告假回来,已在家中盘亘了半月有余。 分家的事程宗辅交给了寇夫人去办,程之敏冷眼看着,继母似乎在有意拖延。不过他也不着急,再怎么拖,这家还不是要分的,要是能多见见寇氏那不乐意的样子,他心里还得意的紧。唯一要说有让他不如意的地方,大概就是总来府里溜达的那只灰猫。 程之敏一直对猫这种动物是敬谢不敏的,论忠诚比不上狗,论耐劳比不上马,甚至还不如蠢笨的猪,猪好歹能杀了吃肉,猫能干什么? 尤其是那只灰猫,不是懒洋洋地趴在大路上,要么就满府乱窜,偏偏因为府里的主人喜欢她,下人们都对她笑脸相迎。她似乎就更嚣张了,竟还动不动凑到自己面前来。 有好几次程之敏从那只猫身旁走过去,她原本闭着眼睛在打瞌睡,忽然翻身而起,然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了程之敏身后。程之敏被弄得心烦不已,喝斥也没用,想一脚踢开那只讨厌的猫,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别的意外。 更让程之敏觉得心里发毛的是那只猫的眼神,她总是跟着程之敏,却并不像是因为喜欢所以要上前亲近的样子,反而程之敏不小心对上那双翠绿色的兽瞳,只觉得视线冰冷,当场骇了一跳。 “该死!”暗自咒骂了一句,程之敏感觉真是晦气极了。 他一开始觉得可能是那只猫性情古怪,可是观察了几次后发现,在其他人面前时,那只猫就懒洋洋地十分亲人。难道那猫把他当做敌人了?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程之敏故意引着那只猫去见了游氏,没想到在游氏面前,那猫儿也表现得很乖顺。 整个程府里,独独对着他,那只猫才会露出幽冷的目光。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程之敏告诫自己,一只畜生而已,想必只是本能地不喜欢他。但他又克制不住地想到民间总传说猫能通灵,有些猫的眼睛更能沟通阴阳,甚至还能看到鬼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游氏那天的威胁影响到了他,没过几天,程之敏就开始做恶梦。有时候会梦到小时候的事,还会梦到亡母,甚至是……王氏。 王氏是被他下.毒害死的,游氏说的没错,这件事如果让父亲知道了,他必定不会再姑息自己。程之敏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虽然是个烂好人,但在涉及原则的事情上不会让步。程之敏是实实在在地害死了王氏,并非指使妻子给父亲下.毒还未遂。杀人必须得偿命,所以事情一旦败露,程之敏就完蛋了。 正是因为深埋在心底的恐惧被引发出来,所以才会频繁梦到王氏吧。程之敏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只猫看他的眼神,一直是盯着他,总不至于是……那猫看到了王氏的魂魄?! 据说枉死的人会化作厉鬼,因为怨气缠身无法转世投胎,所以会跟在害死自己的人身后,直到将那人的精气吸干…… 不,不可能,王氏要是想害自己,何必要等这么多年?程之敏不断寻找着合理的解释,一定是做恶梦的原因,所以自己才疑神疑鬼。 竭力保持着镇定,他的面色却越来越惨白,整天挂着两个大大的青黑色眼圈,一副快死的痨鬼模样,连程宗辅都忍不住问他:“大郎,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程之敏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已经不敢再睡觉了,因为一睡着就会梦到王氏惨死的脸。刚准备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那只灰猫从阴影里钻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看了过来,灰猫咧开嘴巴,竟仿佛是在那张木无表情的猫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 “孩,孩儿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程之敏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没等程宗辅开口,可以说是夺门而逃。 “他怎么了?”老头儿很纳闷。 “不是郎君你说的?没休息好吧。”寇夫人不在意地说。cncnz。net “喵~”谢小蛮从墙角里走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跳进寇夫人怀中。属于贵族女性那娇嫩柔软的手心落在猫咪背上,让她舒服得想打盹儿。她掀起眼帘,见寇夫人的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啧,亏自己还以为这位夫人是个天真纯洁的美娇娘,大家族里出来的女人,不玩阴谋诡计可不是不会玩,而是懒得玩。 只是可怜她身为一个阳光正直又帅气的喵星人,天天要去扮鬼吓人。 顾昭想出来对付程之敏的计策很简单,程之敏心里有鬼,那就诈一诈他,反正那家伙也不像是意志坚定之人。于是寇夫人倾情提供了可以致幻的药物,由谢小蛮潜进程之敏的卧室里,偷偷下在茶水里。 程之敏一直提防着继母,害怕寇夫人会对他下手,门前窗外都有他带回来的小厮把守。可惜他防的住人,防不住猫,谢小蛮爬屋顶掀瓦片的技能已经臻至化境了,还怕他? 眼看着程之敏一日比一日憔悴,寇夫人觉得时机到了,把一卷画给了谢小蛮。 那天清晨,程宗辅起床后正在院子里溜达,突然听到长子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惨叫。他连忙赶过去,见长子手里拿着一幅画,双眼紧盯着纸页,眼珠子深深凹陷进去,五官近乎扭曲了。 “大郎?!”这一声呼唤惊醒了程之敏,程宗辅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了,大郎?” 程之敏连忙把画揉成一团,手忙脚乱地塞进袖子里:“没,没什么……” 那幅画绝对不能父亲看到,程之敏做贼心虚,丝毫没有意识到,只是一副普通的肖像画,就算那画上的人是王氏,程宗辅看到了最多只会觉得奇怪罢了。 但他已经被连日来的噩梦折磨吓破了胆,画上的王氏面无表情,简直就跟那只猫一样! “我,我要搬出去住。” 程宗辅皱起了眉:“为什么?” 程之敏也不答,只是一直不停地说要搬出去,他细细想来,自己身边开始出现怪事的时候,就是那只猫盯上他的时候。搬出去了就能躲开那只猫,不能继续待在府里了! 程宗辅拦不住程之敏,只能任由他匆匆忙忙收拾了行礼,当天晚上就去了城里一个朋友家借宿。他前脚刚出了门,后脚谢小蛮就跟了过去,想跑路?也得问问本喵同不同意。 程之敏的朋友虽然对他的来访感觉奇怪,还是热情地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嘱咐他好好休息。洗漱完了躺在床上,那只阴魂不散的猫终于不见了,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程之敏很快就困倦了起来。 正睡得迷迷糊糊,他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喀拉喀拉的轻响。 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是很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听来,仿佛天地间就只有那极富节奏又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喀拉、喀拉、喀拉…… 程之敏死死地攥着被子,想开口喊人,嗓子竟然因为极度惊恐而发不出声音来。是她,是那只猫!这是猫爪子抓挠的声音,那只猫竟然跟过来了! 是王氏吗?王氏的冤魂不愿意放过他,所以附在一只猫身上来向他复仇。 忽然,抓挠的声音停了下来。程之敏的心还没来的及放下来,嘎吱,窗户竟然开了。幽深的夜色里,属于猫儿的尖耳朵缓缓浮凸出来,翠绿色的兽瞳中仿佛晕着两团鬼火。程之敏的牙齿格格地打着站,他看到那只猫张开了嘴,雪白的利齿、鲜红的舌头……她要来吃我了,她要来吃我了…… “喵……” “啊!——” # 程之敏被送回程府时,正因为高热而昏迷不醒。 他的那位朋友显得十分不好意思:“程郎来寒舍借宿时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热,请了大夫来看说是郁结于心,服了药也无甚效果,还一直在说胡说。晚生不敢耽搁,只好将他送回来了。” “他说了些什么胡话?”不知道为什么,儿子昏迷不醒,程宗辅的脸上只是露出怪异的神色来。 那人有些为难,但还是实话实说道:“他说别吃我,我错了,放过我……反反复复地就是这三句话。” “……我知道了。” 半晌之后,程宗辅才开了口,说罢就失魂落魄地朝外走,寇夫人忙道:“大郎突然病了,郎君有些神思不属。”寒暄了几句把程之敏的朋友打发走了,她这才去寻程宗辅。 老头儿坐在桌旁发呆:“这么说来,喜鹊说的话是真的?” “真与不真,待大郎醒过来后,郎君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寇夫人知道,程宗辅的心里其实已经相信程之敏害死了王氏。就在谢小蛮给了程之敏致命一击的时候,一直被关在柴房里的喜鹊主动要求见程宗辅,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喜鹊是游氏最得力的助手,游氏知道的事,她都知道。当然,她也对游氏再忠心不过。只不过在家人面前,主人还是要让道的。派人暗中拿住了喜鹊在老家的父母弟妹,她果然反水,告发了程之敏。 寇夫人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说的多反而错的多。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又抱了儿子过来教他认字。看着儿子小脸上的笑容,寇夫人心头一片柔软。乖儿子,你爹爹是个烂好人,你可千万不要学他。 她想了想,顾家那个精明的小家伙倒是个不错的学习对象,虽然过于机敏,但狸奴先天不足,也学不到他那般狡猾。 打定了主意要让儿子学习厚黑之道,第二天寇夫人就下帖子请了顾昭过来。 谢小蛮蜷在铲屎官的怀里哈欠连天,没办法,她东奔西跑了这许多天,连觉都没怎么睡。 “馒头辛苦了,”寇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外面好玩吗?” 腹黑的女人,谢小蛮瞥了她一眼,耷拉着耳朵在顾昭胸前蹭啊蹭,一边蹭一边有气无力地咪呜咪呜叫,可怜的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顾昭不吃她这套,拎着她的脖子把她扒拉出来:“她可最喜欢到处溜达了,对不对,馒头?” 呜,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我错了嘛铲屎官,以后再也不惹事了。 寇夫人正看着这耍宝的一人一猫忍俊不禁,程宗辅掀起帘子走了过来。寇夫人知道他一大早就去了程之敏房里,来回报的丫鬟说郎君和大郎在屋里吵得很厉害,寇夫人也没管。此时见他欲言又止,似乎是因为有外人在场,寇夫人淡淡道:“郎君有话就说吧,左右家里的那点子丑事,已经快传扬得人尽皆知了。” 程宗辅只好苦笑:“我决定送大郎见官了,还有游氏。”他说完这句话,感觉满腔的郁气都吐了出来,程之敏的话言犹在耳,“我是你儿子!你竟然要送我去死,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爹吗!” 是,亲爹扭送亲子见官,确实是少见的奇事,可这又不是自己的错,自己哪一点对不起他? 他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就把这句话问出了口,正与寇夫人相对无言,顾昭忽然道:“小子有句话,或许程公听了会不高兴,古有州吁弑兄,骄纵至此,说来不过是因为庄公的溺爱,”他顿了顿,“在小子看来,您唯一的错,大概也就是一退再退,终于到了再无可退的境地。” “……”程宗辅哑口无言,看着他张口结舌的样子,谢小蛮不由在心里为顾昭鼓掌,说得好,不愧是本喵的铲屎官,不仅智商拔群,口才也如此了得,虽然她压根就不知道州吁是谁…… “好了,”寇夫人在程宗辅肩上轻轻拍了拍,“郎君届时打点一番,判大郎流放,让他吃几年苦,说不定对他还是好事。” 程宗辅这才觉得好受了点,他却不知寇夫人早已给娘家兄长去了信,流放途中病死饿死遇到劫匪死亡的罪犯数不胜数,程之敏和游氏就别想回来了。 “正巧阿昭在,”寇夫人不想程宗辅再为程之敏伤神,转过了话头,“郎君可想过要如何答谢他?还有阿杜,若不是他们好心,狸奴这会儿还在做乞儿呢。” 程老头看了看妻子怀里正在吮指头的幼子,心下发软。也罢,自己为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操心了这么多年,二郎不比他乖了无数倍?顾小子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太纵容他了。 他伸手把程之捷抱进怀中:“顾小子,你想要什么谢礼?” 给顾家的正式谢礼自然要另送一份,程宗辅这么问,就是在说顾昭还能提别的要求。 谢小蛮一听这话顿时激动了,虽然不知道寇夫人为什么要特意抬举顾昭,但程老头既然这么说,意思也就是同意了。这段时间以来,谢小蛮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眼前的老头儿是个何等地位的大牛。 这么说吧,如果时间再往后推个上千年,程老头就是那种既能上语文教科书,又能上历史教科书的。 如此人物主动伸出了大腿让你抱,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顾昭感觉到怀里的胖猫不安分地扭了扭,垂下眼帘,只见谢小蛮满眼期盼地望着他,如果这小家伙能说话,肯定是在拼命大喊,快快快!快说你要拜师! 顾昭不由失笑,他将谢小蛮放下来,站起身郑重朝程宗辅行了一礼:“多谢程公厚爱,那小子就厚着脸皮说了,听闻程公家中藏书颇丰,小子见猎心喜,请程公准允小子入书房一观。” 啥?!谢小蛮顿时傻了,让你拜师你不拜,要啥自行车? 不仅是她,连程宗辅都惊讶不已,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难道不想拜我为师?” “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程宗辅一愣,接着就哈哈笑了起来:“有趣,有趣……”笑完了豪气地一挥手,“我答应你了,书房里的书随便你看,你若是想借回去也可以,记得还回来就行。” “郎君可真是大方,”寇夫人在一旁笑道,“你那本李长吉集都不舍得借给我,倒是便宜了阿昭。” 第17节 顾昭淡定非常:“夫人若是想看,待我明日借来了可借予夫人。” 一听这话,夫妻两个顿时又笑了个东倒西歪,程宗辅一开始只是不想落老婆面子,此时才真正正视起了顾昭。 “实话跟你说吧,我自告老之后,就没有再收学生的念头了,那些上门来拜师的都是白费功夫。若你方才要求拜师,我答应是会答应,也就是挂个老师的名头,不会教你什么,当然,”老头儿还不忘傲娇地吹捧一下自己,“程宗辅的学生这个名头,拿到外面去也够用了。” 寇夫人白了他一眼:“郎君,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哎呀,这小子精的很,”程宗辅不在意地摇了摇手,他看向顾昭,这是谢小蛮第一次在这个毫无架子的老头儿脸上,看到了堪称意味深长的神情,“不过我猜,区区一个名头你是不在意的。以后这座宅子随你出入,学业上若有不懂的,老夫心情好也能给你解答一二,至于你想走什么样的路,那就要靠你自己去摸索了。” “谨遵程公教诲。” “对了,”程老头又添了一句,“后院不许随便进,离我老婆远点。” 谢小蛮还在替顾昭高兴呢,听到这句话就囧了,再一看贯来八风不动的顾铲屎官,也露出了想扶额的表情。 寇夫人倒是不羞不恼,抬手给了程宗辅一个爆栗:“滚蛋!” ☆、第29章 贰拾玖 一直到过了三天,谢小蛮才回过了味。难道当时自家的铲屎官……是故意拒绝拜师的? 接触了一段时间,谢小蛮也看出程老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种人,要想让他真心实意地看重你,必得另辟蹊径才是。他会为了感谢顾家收顾昭做学生,但绝不会就此对顾昭上心。 显然顾昭也明白这点,一招以退为进,不仅让程宗辅对他刮目相看,又允了他随意出入程府,还能向程宗辅请教课业上的疑难,虽然没有学生的名头,其实也差不多了。 又把那一天顾昭的应对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谢小蛮整只喵都斯巴达了。套路,全都是套路。那小屁孩今年几岁来着?六岁就这么腹黑,是人吗,这还是一般人类的大脑吗? 深深地感觉顾家的妖孽可能不止自己一个,一连好几天,谢小蛮看顾昭的眼神都带着恨不得把他解剖的探究。 顾昭倒是泰然自若,还心情很好地告诉谢小蛮:“这次就不禁你的足了,出去玩吧。” 趴在桌子上的胖猫情不自禁抖了抖耳朵,把脸往前爪弯里一埋,咕噜咕噜地打起了瞌睡。正睡得迷迷糊糊,谢小蛮感觉鼻头痒痒的,睁开眼睛,顾昭拿着毛笔在她鼻子上点点画画,看见她醒过来,丢下毛笔就跑。 卧槽!谢小蛮几步窜进卧室里捧起铜镜一看,她粉嫩可爱的鼻子竟然那个熊孩子涂成了黑色! 远远地还能听到顾昭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笑声:“这是惩罚,以后不许乱跑。” “喵!”灰猫悲愤地仰天长啸,果然,再腹黑的熊孩子,也还是熊孩子! 萧昀过来的时候谢小蛮还在生气,鼻尖上的墨渍已经洗掉了,灰色的毛团子还是缩在角落里,拿屁股对着顾昭。 “咦?”萧昀指了指谢小蛮,“馒头这个姿势……在孵蛋?” 什么孵蛋!这是母鸡揣,喵主子的御用放松姿势母鸡揣! 他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凑过去讨猫嫌,拉了把椅子坐在顾昭旁边:“我昨晚回去想了想,程公现在不收学生的事,还是别告诉我娘了。” 听到这句话,谢小蛮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那天在程府里听程宗辅说他不会再收学生,谢小蛮当时就想到了萧昀。萧母为了促成此事费了偌大功夫,若是知晓了,还不知有多失望呢。 顾昭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告诉令堂?” 萧昀一脸理所当然:“你傻啊,那样我就得搬回府里去了,我可不愿意。” 不不不,小萧同志,姓顾的绝对没有你傻。 顾昭就知道他会说出这个答案,拿笔在桌上敲了敲:“这么说来,你还得去敲程府的门了?” “那是自然,我娘可是派了人来看着我的,”萧昀耸肩,“样子怎么着也得做做。” “阿昀,”顾昭想了想,“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在读书一途上有所进益?” “我倒是想,可是你看我,”萧昀掰着手指头,“练字也不行,背书也不行,倒现在连本千字文都还认不全,也就我娘一心想着让我读书,好煞一煞我大哥的威风。” 大哥?谢小蛮疑惑地回忆了一下,萧昀的小厮不都管他叫大郎吗?既然是大郎,那就是长子,哪来的大哥? “看样子,你还是想的。”顾昭把笔搁在笔架上,谢小蛮用余光偷偷瞄他,一看就炸起了浑身的毛。来了来了,姓顾的又露出那种淡定非常的笑容了!如果说之前谢小蛮还没意识到这代表什么,现在她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就是顾黑要耍阴谋诡计的前兆啊! “日后你再去程府拜访,就不要带什么礼物了,”顾昭慢条斯理地说,“只把你每天的课业本子送过去,记住了,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要说,等到程府有回应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萧昀带着满头的雾水回去了,第二天真的把课业本子送到了程府。 谢小蛮怀着满腔的好奇偷偷跑过去看了几眼,好家伙,这小子的一.手.狗.爬字写得太有艺术感了。支支棱棱、四分五裂,要么就大的像个斗,要么就小成了一坨模糊的墨团,谢小蛮怀疑程宗辅要是看上一眼,肯定会戳瞎他的老花眼。 程宗辅自然是没有看的,他早就从管事那里知道了萧昀锲而不舍上门的原因,拒绝没有用,干脆就无视了这小子。萧昀送来的课业本子就堆在他的书桌上,越堆越多,越堆越厚。谢小蛮还以为顾昭让萧昀这么做是为了趁机向程老头美言几句,没想到他去了几次程府,压根也没提这茬。 姓顾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又过了几天,就在谢小蛮开始急躁起来的时候,程宗辅也沉不住气了。老头儿把萧昀送来的所有课业本子都看了一遍,看完之后气得七窍生烟,在纸页上刷刷落下四个大字,统统重写! # “很好,”顾昭点了点头,把那本被程府送回来的课业本子还给萧昀,“你就按程公所言,把全部课业重写一遍,一个月之后再送到程府。” “全,全部?!”萧昀目瞪口呆。 “没错,而且一定要比第一次写的好。” 听到这里,谢小蛮隐隐明白顾昭在玩什么花样了,见萧昀还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顾昭耐心解释道:“程公是个心善之人。” 俗称烂好人。 “大凡是长辈,几乎都会欣赏百折不挠,有一股子韧劲的后生。” 你死缠烂打这么久,程老头看你很有毅力,觉得你这人还过得去,加上他又心软,就破格看了你的作业。 “当然,光有韧劲还不够,朽木也没人爱雕。” 可是你的字写得太烂了,下次交作业的时候如果没有进步,就说明你有毅力没实力,也不值得程老头操心。 “所以,”顾昭勾起唇角,“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萧昀想了想,很诚恳地回答:“不明白。” 顾昭:“……” 不管萧昀明没明白,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重写作业了,走之前拍着顾昭的肩膀大为感概:“阿昭,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顾昭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你。” 总之一个月之后,一摞厚厚的课业本子又送到了程府。谢小蛮特意溜到程老头的书房围观,老头儿看完之后,虽然还是满脸嫌弃,倒也捋着胡子说了一句:“聪明倒是聪明,就是没把心用在正途上。” 好嘛,如此恨铁不成钢的一句话说出来,看来老程这个学生是不收也得收了。谢小蛮暗自腹诽,连续两次被姓顾的套路,老头儿,你还能不能行了。 蔡月莹听说了这件事后也很为萧昀高兴:“如此一来,阿昀也能向家里交差了。”虽说没有学生的名头,能让程宗辅指点功课,萧母也算是得偿所愿。 谢小蛮想了想,这几个小屁孩里,好像也只有蔡月莹拜了正牌子的老师,只不过她的老师是寇夫人。 原因是谢小蛮忽悠她画的那张幼童嬉水图被寇夫人看见了,觉得作画之人颇有灵气,于是起了收学生的念头。谭氏身为寇夫人的迷妹,听到寇夫人有意收女儿为徒,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场恨不得敲锣打鼓以示庆祝。 谢小蛮挺为小姑娘高兴的,蔡月莹本就喜欢画画,说不定培养培养,真能像程老头说的那样做个画道大师呢。 就是蔡月莹每日在县衙和程府之间来来往往的让谭氏不放心,家里的牛车不能时时用来接送女儿,虽然派了丫鬟小厮跟着,但蔡月莹曾经有走丢的经历,谭氏和蔡安商量了一番,给女儿买了一条狗。 “馒头,”小狗被送来的当天,蔡月莹就兴冲冲地带着自己的小伙伴来见了谢小蛮,“这是追风。” 谢小蛮正窝在树荫下睡觉,太阳有些晃眼,她把脑袋埋在肚子下面,蜷成一个十分魔性的圆圈状。蔡月莹其实想养猫的,不过蔡家夫妇一致认为狗比较能护主,听到追风这个名字,谢小蛮估计谭氏应该是给女儿买了条威风凛凛的虎斑或者大黄狗之类的。慢吞吞地抬起头,这一看,顿时就惊呆了。 又圆又大的脑袋,额头上皱巴巴的纹路,软趴趴的肥肉堆挤起来,让那两只又亮又醒目的圆眼睛黑豆似的,无辜又湿润地看着谢小蛮。 这这这,这不是巴哥犬吗?! “追风,这是馒头。”蔡月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给一条短腿巴哥取名叫追风有多违和,热情地想让两只猫狗做朋友。 好吧好吧,看在小萝莉的份上,灰猫嫌弃地瞥了巴哥一眼,矜持地伸出前爪,本喵就勉为其难地跟你握一下手。没想到谢小蛮主动示好,追风蹲在原地没动。 看不懂?谢小蛮只好站起来,走过去在追风身上闻了闻,这样就算打过招呼了吧,结果追风还是一动不动。谢小蛮正有点自讨没趣,灰棕色的巴哥犬突然人立起来,在谢小蛮懵逼的目光里,挺着屁股就朝她怼了过去。 “喵嗷!”凄厉的猫嚎声响彻天空,救命铲屎官!我被一条狗哔骚扰了! ☆、第30章 叁拾 “汪汪汪!汪汪汪!” 谢小蛮正趴在树上打瞌睡,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明艳的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远远地就听见一串狗吠声传来,她懒洋洋地掀起眼帘,果不其然就看到追风迈着小短腿欢乐地奔过来,一路上尘土飞扬。 跑到树下后追风爬不上不去,汪汪叫着拿爪子刨树干,一面刨一面用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睛望着谢小蛮,看那可怜的小眼神,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谢小蛮欺负了它呢。 呸,色狗!灰猫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用鄙夷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屑。 她可还没忘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伙就试图哔骚扰她的事,虽然这只色狗还没怼上去,就被谢小蛮一巴掌呼开了,但她堂堂猫界杠把子,这附近街区的大姐大竟然被一条狗冒犯了尊严,真是狗可忍猫不可忍。 当然,看在蔡月莹的面子上,谢小蛮只是扑上去痛揍了追风一顿,并没有干出废掉它的作案工具之类的事。蔡小萝莉还很纳闷呢,难得主动表示友好的馒头怎么突然撩起爪子对追风左右开弓了?纯洁如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狗刚才做了什么,本着馒头最可爱的原则,还是选择了在一旁围观。 谁知道追风被揍了一顿之后,竟然缠上谢小蛮了。 大概是出于动物界的慕强心理,这条短腿狗一把蔡月莹送进了程府,就会立刻撒丫子跑到顾家找谢小蛮。谢小蛮揍也揍过了,甩脸子也甩过了,还伙同大黄将追风围殴了一顿,还是没能止住它追随谢女王的热情。 连杜桐娘都半是调侃地说:“追风是不是瞧上咱们家馒头了?” 开什么玩笑?本喵就算沦落到要和四条腿生物谈恋爱的地步,至少也会选择小白那种高冷类型的,这种随时随地发情的色狗,还是让它自己玩自己的蛋蛋去吧。 倒是顾昭满脸嫌弃地瞥了追风一眼:“太蠢了,配不上馒头。” 被他定义为蠢狗的追风还呼哧呼哧地扑上去舔他,顾昭人小力弱,又不能拿脚踢,只得被追风拿爪子巴住裤腿,整条裤管都被狗的口水弄得湿漉漉的。 说句实在话,狗比猫讨人喜欢的地方恐怕就在这里。不管对方是冷脸还是恶言都会不计前嫌地热情相向,再怎么嫌弃追风蠢笨的人,都没办法继续冷漠对待它。 所以顾昭虽然还是坚决反对把谢小蛮和追风拉郎配,也没再说过追风蠢的话。 得知了这件事的谢小蛮只能在心里仰天长啸,阴谋!这一切都是那条色狗的阴谋! 那色狗哪里是天真单纯不计前嫌,它根本就是喜欢对长得好看的人大献殷勤啊! 根据谢小蛮的潜心观察,追风会舔的两脚兽可以分为两种,妹纸,长得好看的汉纸。至于剩下的诸如老头儿程宗辅,中年男人蔡安,长相普通的甲乙丙丁,它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这大概就是狗中的颜性恋了吧,颜好就会被追风拼命舔屏,所以谢小蛮该感到高兴吗?至少可以证明她在猫里面属于比较美的那一款…… 不管怎么样,在追风锲而不舍地套近乎之下,它已经顺利和谢小蛮的小伙伴们打成一片了。最爱和它玩当然要属豆腐,一般是这一猫一狗抱在一起相互舔毛打架,谢小蛮、大黄、小白三只猫在树上一直排开,冷眼旁观那两个二货掐得鸡飞狗跳。 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时光里,一晃眼年关将近。 过了冬至,顾昭就满七岁了。 这一年里顾家的财政收入增加了不少,杜桐娘的女工被寇夫人瞧中了,恰好寇夫人在京城有一家绣品铺子是她的陪嫁产业,于是便请杜桐娘专门为铺子提供绣品。如此一来,杜桐娘忙于铺子的活计,就无法再继续给蔡家做绣娘。 当初那份绣娘的活计给顾家提供了不少帮助,可以说是雪中送炭,所以杜桐娘虽然辞了工,依旧在教导蔡月莹女工。 顾、蔡、程三家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说来也奇妙,这三家人打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偏偏三个女主人做了闺中密友,经常凑在一起无话不谈,谢小蛮还听说寇夫人想拉着杜桐娘和谭氏做生意。 第18节 程老头儿知道了之后还兴致勃勃地想去掺一脚,被寇夫人拿书丢在头上赶了出来:“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来裹什么乱。再说了,这可是我们女人家的事,男人自觉一点走开。” 当家人在下人面前落了这么大一个面子,一般男人不说发怒,至少也会甩脸子吧,偏程老头笑呵呵的,还一脸与有荣焉:“我这娘子就是闲不住,”揉着程之捷的小脸,“二郎,你娘就要赚大钱了,高不高兴?” 程之捷正在和谢小蛮玩拍手掌的游戏呢,理都不理他,他摸了摸鼻子就灰溜溜地去书房了。 谢小蛮在一旁看着,寇夫人会嫁给程老头,除了二人志趣相投,恐怕也是因为他是个能包容也能尊重寇夫人的男人吧。 这个寇夫人眼中的好丈夫却被萧昀视作洪水猛兽,拿着刚被程府下人送回来的课业本子甩得哗啦啦直响:“你看看你看看,说我这句写的不好,阿昭,你来评评理,我的字比起以前来难道不是大有进步了?”萧小郎君一脸理直气壮,“上次我娘看到我写的字,都差点高兴得哭了。” 我说萧大爷,你娘对你的要求是不是也太低了。 谢小蛮吐槽归吐槽,还是得承认,被程宗辅调.教了大半年,萧昀的学业确实大有长进。当然,比起自家的铲屎官还是远远不如的。 也因为这件事,萧家专门派人来给顾家送了几次谢礼。按说送谢礼自然是有名帖的,谢小蛮对萧昀的出身好奇的不得了,曾经偷偷摸摸去翻礼盒,可惜什么都没翻到。 萧昀每过几天就要回一趟家,谢小蛮其实可以跟过去的,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作罢。看萧昀的样子,恐怕不想自己的出身被小伙伴知道,她也就懒得去自寻烦恼了。 这边厢她勉强按捺住了好奇心,没想到小白竟然跟着萧昀去了好几次萧府。 说来也奇怪,小白不怎么亲人,除了杜桐娘,它对顾昭都不甚热络,却和萧昀的关系还不错。 小白来顾家的次数也不频繁,大多数时候它都蹲在墙头上,等杜桐娘回家了,它跳下来蹭蹭杜桐娘的手心,就会安静地离开。 直到有一次谢小蛮在街口看见萧昀拿着支狗尾巴草逗它,已经没那么瘦了的白猫满脸嫌弃地扭过头,在萧昀一而再再而三地凑上去之后,忍无可忍地一爪子挥过去挠在了萧昀的手背上。 萧昀怔了怔,谢小蛮还以为他要哭鼻子呢,毕竟这家伙一看就没感受过猫咪的喜怒无常,没想到他厚着脸皮又贴了上去。到后来只要看见小白嘴里就“咪呜咪呜”的唤着,听说小白来顾家了,立马乐颠颠地捧着一堆果子跑过来要喂给小白。 小白是何等高冷的猫,从来不吃两脚兽放在手里喂给它的食物。谢小蛮还以为萧昀要铩羽而归,她万万没有想到,白猫低下脑袋在萧昀手心里闻了闻,竟然张开嘴吃了! 被惊呆了的谢女士事后回味了一下,萧昀攻略小白的套路,感觉上和追风那条色狗一毛一样啊,也就是俗称的死缠烂打。 吃完了果子,小白朝萧昀喵呜一声。那家伙正在和顾昭说话,一时没有听到,白猫就跳上他的膝盖,伸爪子掰过他的脸。萧昀还在发愣呢,小白把脑袋凑过去在他脸上舔了舔,然后很满意地跳下地,甩着尾巴走了。 太太太,太霸道总裁了喵! 这么一只霸道总裁喵竟然被熊孩子萧昀俘获,不得不让谢小蛮感概,都说烈女怕郎缠,烈猫也怕啊…… 谢小蛮也不知道现在萧昀算不算小白的主人,有时候小白心情好就会去萧昀给它准备的窝里睡觉,萧昀的小院子也总是给它留了门的。只不过新年越来越近,程宗辅带着妻儿回了老家,萧昀也不用去程府的门房打卡了,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待着。 他临走前拜托顾昭帮他照顾小白,不过小白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晃悠,想照顾也照顾不了。 同福巷里也越来越冷清,这条街面上的住户大多数不是本地人,一年的忙碌之后,都携家带口地踏上了归乡的路。豆腐跟着刘家回乡下了,大黄倒是还在茶楼里,最近也不大出门。 谢小蛮因为太过无聊,于是跟着小白出去溜达。路遇流浪猫扑上去一通厮打,不小心把耳朵上的毛都咬掉了一点。回家之后就被杜桐娘臭骂了一顿,脑袋还被郑重其事地绑上绷带,只能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叼着顾昭的裤腿又撺掇他去院子里堆雪人。 顾黑明显对这种幼稚的事嗤之以鼻,还是配合谢小蛮团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一个堆在上面,一个堆在下面。又捏了两团雪弄成尖尖的三角状,放在小雪球上使劲摁了摁。谢小蛮一看,嗨,这不是玉树临风的本喵大人嘛。 “尾巴怎么做……”顾昭正在沉吟,院子外面传来久违的一声猫叫。 一人一猫同时朝门外看去,好几天没出现的小白慢吞吞地走进来,谢小蛮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白猫走过的地方,竟然留下了一条殷红的血痕。 ☆、第31章 叁拾壹 “这又是在哪受的伤?”杜桐娘很心疼地拿了药米分来给小白抹上。 白猫地乖乖地趴在桌子上,受伤的是它有些不灵便的右后腿,伤口还在渗血,药米分敷上去的时候它猛地一抽搐,杜桐娘还以为它要跳起来逃跑,赶紧按住它。手掌下温热的毛茸茸身体还在因为疼痛颤抖着,但小白扭过脸在杜桐娘手心里蹭了蹭,又安静地趴了回去。 “你看看人小白,再看看你,”白猫如此表现,更是让杜桐娘满腔的慈母之情喷薄而出,忍不住数落起蹲在一旁围观的谢小蛮,“哪一次受了点子伤不是嚎得哭爹喊娘,怕疼你就别出去打架。” 哼,谢小蛮把脑袋别过去,一副叛逆期不听家长话的任性小学生模样。会叫的孩子有奶吃,本喵要是不嚎两嗓子,碗里多出来的小黄鱼是怎么来的。 不过小白确实招人心疼,要是让谢小蛮做铲屎官,她也喜欢这种安静不闹腾的喵星人,缺憾就是受伤的频率太高了点。 她琢磨着小白是不是又去和那群流浪猫厮杀了一番,作为那群流浪猫的前老大,小白自从被赶出来之后,双方就反目成仇了。尤其取代了小白成为新首领的是一只好斗的黑猫,有好几次谢小蛮都看到过一黑一白两只猫在街头打得不可开交。 你可长点心吧,小白,胖猫儿慢悠悠地踱过去拍了拍小白的爪子,都已经是退位的喵了,以后还是老老实实过居家日子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谢小蛮的劝告,接下来几天小白都老实待在顾家养伤。 杜桐娘领着顾昭打扫屋子、拾掇家什,又把自家做好的年货糕饼给同福巷里留下来过年的街坊送去。家里人人裁了新衣,连谢小蛮和小白都分别得了一顶崭新的虎头帽,谢小蛮的是喜庆的大红色,小白的是暖融融的黄色。 其实收到那顶虎头帽的时候,谢小蛮内心是拒绝的,她好歹是个成年人,把如此幼稚的东西戴在头上,岂不是辱没了她的成熟英俊。但是看到小白顶着憨态可掬的帽子在院子里溜达,好像……还挺可爱的? 顾昭正在擦窗户,就看到被灰猫衔起来丢在一边的虎头帽上,慢慢伸过去一只毛爪子。猫儿张开前爪五指,露出尖指甲轻轻一勾。把帽子勾到脚边上,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偷偷摸摸地戴上去,大概是自我感觉良好,翘着尾巴就去屋子里照镜子去了。 这傻猫,顾昭又好笑又无奈,口是心非说的就是她。 捧着镜子臭了好半晌的美,谢小蛮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帽子取下来。拉出床底下的一个小箱子,把帽子拍拍整齐放了进去。 箱子里装的都是谢小蛮的东西,有她第一次在顾家过年时杜桐娘送给她的小布老虎,有她还是只小奶猫的时候顾昭给她编的草蚱蜢,还有程家送来的谢礼里,专门指定给她的两只金锞子,用的是足量的赤金,打造成小猫玩绣球的模样,又精致又贵重。这玩意拿出去卖了肯定能换不少钱,不过杜桐娘压根就没想着据为己有,而是当着谢小蛮的面把金锞子给她放进箱子里,还叮嘱她:“你自己的东西可要收好,想用掉也行,但是要告诉我一声。” 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到了铁定要大摇其头,一只猫能知道什么,送金子给她的人可笑,拿金子让她收好的人更可笑。 至少谢小蛮就知道同福巷里有些人不能理解顾家为什么如此看重她,畜生和人岂能同日而语?哼,那是你们没见识,喵星人的能量可大着呢。 可惜这只自诩能量大的胖猫在帮顾昭洗碗的时候一连弄碎了三个盘子,抱着脑袋被赶出了厨房,吃晚饭的时候都还灰溜溜的。 杜桐娘站在门口张望了半天,还是没看到小白,摇着头回屋端起碗:“伤刚刚养好就走了,小白也真是……不让人省心。” “等阿昀过完年回来,小白应该也就不会乱跑了。”顾昭又劝慰了杜桐娘几句,一家三口这才开始吃饭。 新年越来越近,顾家人少,要忙的事太多,也没有很多精力再去关注小白。之后它又回来了两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小蛮的错觉,总感觉它的皮毛脏兮兮的,灰一块白一块,又恢复到了刚被猫群赶出来的时候那副落魄模样。 按理说小白没这么好斗,谢小蛮暗自琢磨,它和流氓猫群起冲突,多半是对方先挑衅,最近如此频繁地打架,难道是那只黑猫打鸡血了? 到了第三次,谢小蛮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那时候小白正趴在院门口,谢小蛮想过去和它打个招呼。走过去仔细一看,它背上灰扑扑的污渍竟然是一个脚印。 谢小蛮立刻就想到了,小白被人欺负了。那脚印并不是很大,不像是成年人的,难道是附近的熊孩子?但是它在周围活动了很久,不止是同福巷,附近几条街的人都认识这只白猫,也没有哪个孩子拿它取乐过。 可恶,这件事不能放着不管。谢小蛮还没穿越之前就特别讨厌那些欺负小动物的人,如今感同身受,怎么可能容忍小白受这种委屈。 眼看小白休息了一会儿,吃过饭就又要走了,谢小蛮二话没说就跟上了它。 先搞清楚是哪个熊孩子干的,然后再回家找铲屎官打小报告。顾昭不论,敢欺负小白,杜桐娘就不会放过他。 计划的很好,可是她跟着小白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什么收获也没有。沿途遇到的熟人看到谢小蛮了还挺亲热地打招呼:“馒头,去哪里玩啊?” 谢小蛮正憋着气呢,无精打采地扬了扬爪子,一看小白走远了,赶紧追了上去。 此时他们已经把周围的几条街都逛了一遍,小白站在街口左右看了看,似乎在辨别方向,跳上屋顶,朝城北跑去。 城北住的多半是官宦人家,府的府治就在县,以位于正北中央的旧宫为中心,朝北辐射的就是大片大片宅邸园林。本朝立国之初,其实是把国都定在府的,太宗之时出于军事防卫需要迁都平京,城因此留下了许多王公贵族、高官显宦的旧宅。如今住在那里的,多半都是从政治漩涡中退下来的隐退之人,但随便哪一个人出去跺一跺脚,也够平头老百姓喝一壶了。 谢小蛮没想到小白会到那里去,身为一只普通的猫,她还是很是自知之明的。纵使周围的人都对她千宠万宠,若她不小心犯到哪个大人物的手里,程宗辅都救不了她。 她一路紧跟着小白,路过县衙,又路过府衙,沿途的普通百姓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执棍佩刀的家丁守卫在一扇扇朱漆大门前。路上遇到的车辇也不是谢小蛮最常看见的牛车,有的黑轮皂盖,有的青缘红帷,无一例外都是马拉的。要知道在极度缺马的大胤朝,能用马拉车的人家不仅得有钱,还得有地位。 此时谢小蛮无比庆幸她和小白是在屋顶上,否则要是有哪辆马车嫌两只突然冒出来的野猫挡道,他们岂不是杯具了。 谢小蛮的心里越来越虚,要知道她活了两辈子,见到过的最大的人物,也就只有前国家干部程老头了。忽然来到这么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真是浑身都难受。 真想冲上去揪住小白的耳朵冲它大吼,你丫到底来这里干啥,总不至于是来找老情人的吧…… 等等,老情人?谢小蛮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没等她想明白,跑在前面的白猫忽然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条宽阔的大街上,沿街的宅邸不少,但谢小蛮一眼就望见了街北的一座华宅。只见那宅子前六扇兽头大门门扉紧闭,东西角门前来来往往的不断有人进出,想是新年前来拜谒之人。抬起头一看,正门上挂着一面匾额,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写得潦草无比。谢小蛮眯缝着眼睛辨认了半晌,才看出是“敕造晋王府”五字。 我的个乖乖,谢小蛮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可是整座城地位最高之人的宅邸。她还在发愣,没想到小白抬爪就朝那座华宅走去。好在没干出更可怕的事,只是走到王府那长长一溜的院墙旁,,拐了两个弯,停在了僻静处的一扇角门前。 难道真是来见老情人的?谢小蛮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她在一旁抓耳挠腮,白猫稳稳当当地趴下来,还怡然自得地舔起了爪子。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角门忽然开了。 谢小蛮猛地弓起背,浑身的毛炸起来挡在小白前面,生怕从里面走出什么恶奴刁仆要来驱赶他们。没想到露面的却是熟人,陈皮瞪大了眼睛:“咦,馒头怎么在这儿?”回过身朝后面轻声招呼,“大郎,小白和馒头都来了。” “哪呢哪呢?”萧昀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一把将蹲在地上发愣的谢小蛮抱了起来,“哈哈,胖猫!” ☆、第32章 叁拾贰 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一听到这句话,谢小蛮顿时炸毛了。在萧昀手里扑腾着挣扎下地,气哼哼地一甩尾巴拿屁股对着熊孩子。 萧昀早知道这句话是谢小蛮的逆鳞,就是嘴欠地想撩拨。他转而把小白抱起来,见小白的毛脏兮兮的:“小白,你又去垃圾堆里找食物了?”伸手进荷包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把松仁子来,“早跟你说以后你的伙食我都包了,快吃吧。” 松仁子是小白最爱吃的零嘴,萧昀蹲下来,看着白猫埋首在自己掌心里吃东西,猫咪带着点倒刺的软软小舌头舔来舔去,又痒又有趣。因为谢小蛮不喜欢吃这种干干的东西,他也没招呼。 已经消了气的胖猫儿蹲在一旁,见萧昀给小白顺着毛,不由在心里感概,萧大爷这个铲屎官当的也是越来越称职了。不过小白那哪里是去钻了垃圾堆的,明明是被人欺负了好吧。 投喂完毕后萧昀又搂着小白玩起了“想要吗就不给你偏偏不给你”的幼稚逗猫游戏,陈皮朝院子里看了看:“大郎,猫也喂了,咱们溜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吧。” “阿爹都回来了,你还叫什么大郎,”萧昀没理他,拿着狗尾巴草继续撩拨小白,“当心被白侧妃听到了又去告状。” “小的我也是叫顺了口,”陈皮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这会子也快到郎君回府的时候了,二郎……” “知道了。”萧昀不耐烦地把狗尾巴草往地上一丢,谢小蛮怔了怔,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总是大大咧咧的熊孩子这副模样呢。 挨个摸了摸谢小蛮和小白的脑袋,萧昀站起来:“谢谢你们俩来看我,在府里待着可真没劲,”他难得老成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小白经常过来,我可真要闷死了。” 一听他大过年的竟然口无禁忌,陈皮连忙跺了两脚:“二郎,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就你事多。”又依依不舍地在小白背上摸了两把,萧昀才被陈皮催着进去了。 狭窄的角门在两只猫眼前缓缓关上,小白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回走。谢小蛮跟在它后头,一边走一边琢磨。看来小白跑到这片高级住宅区是为了看萧昀,她记得萧昀曾经带小白回过几次家,想必那时候小白就认识了路。 那萧昀的身份……晋王府的小郎君,岂不是晋王的儿子? 原来她见识过的地位最高之人不是前国家干部程宗辅,而是现役**萧昀……不过程宗辅连王府的面子都不卖,也是够傲气的。 虽然没弄清楚欺负小白的人是谁,但知道了一个惊天大八卦,谢小蛮一回家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顾昭分享。 顾昭正在温书,就感觉到衣服下摆被猫爪子勾住了。灰猫仰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因为年节的伙食太好,那张毛脸明显又胖了一圈。他一把搂住谢小蛮的胳肢窝抱起来,暗自掂了掂,有点沉,七岁的顾小朋友感觉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都有些抱不动这只胖猫了。 拿爪子在书页上拍了两下,示意铲屎官把自己的交流工具拿出来。顾昭在桌子底下摸索了片刻,拖出一只木箱子,箱子打开,竟然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箱泥活字。 虽然历史在后周灭亡之后拐了个弯,有很多谢小蛮熟悉的发明还是被创造了出来,泥活字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大胤朝的印刷业还是流行雕版印刷,这箱泥活字是顾昭在程府看见的,原是程宗辅的一个门生送来的。 小男孩当时就想到了可以用这种工具和谢小蛮交流,不然谢小蛮每次想表达点什么,就要把一本书翻来翻去,找字找得头昏眼花,顾昭看着也心疼。 但这是他人之物,顾昭当然不可能开口向程宗辅索要,只是在心里记下了,打算央杜桐娘去书坊里看看有没有卖的。 他到底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对心爱之物的渴盼就算极力压抑,也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漏出来。左右那箱活字放在程府里也是落灰,程宗辅大手一挥:“你喜欢?那就送你。” 顾昭难得红了次脸,他从小就被教导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可是这活字他又很想给谢小蛮,低着头声如蚊蚋:“多谢程公,是我无礼了。” 第19节 比起送出的东西来,程老头更爱看顾昭这副罕有的小孩模样,捋着胡子笑眯眯的:“你要是觉得占了我的便宜,回去再默几篇文章来。” 默文章对顾昭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抱着活字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打算找谢小蛮显摆呢,才知道那小没良心的一大早就去县衙找蔡月莹玩去了,气得顾昭两天没理谢小蛮。 如今这箱活字已经成了他们俩默契的证明,谢小蛮一拍书本子,顾昭就知道她要什么。 蹲在箱子旁把一个个需要的字叼出来码好,谢小蛮抬头,尾巴尖微微甩着看顾昭是什么反应。 她码的是“昀乃晋王子”,想必顾昭也没料到自己的二愣子好友是皇亲国戚吧。 “我还当你要说什么,”顾昭却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我早就有猜测了。” 啥?!不是我说顾黑,你的大脑会不会发育太超前? 谢小蛮这却是误会顾昭了,为了感谢顾昭帮萧昀搭上程老头,萧母曾经派人给顾家送过几次谢礼。名帖不是以晋王府的名义送的,而是萧母的名义,但是礼盒上的徽记可是实实在在打着王府的印子。 顾昭和杜桐娘又不瞎又不傻,怎么可能猜不到萧昀乃晋王之子。 只不过一来萧昀不想自己的出身被小伙伴知道,二来王妃这一番表现无非就是对顾家的敲打。既让顾家知道萧昀身份贵重,又没有明说,顾家当然只能装作不知道。整个家里,也就谢小蛮这只傻猫把此事当做大新闻。 知道了实情的谢小蛮顿时悲愤了,敢情就我是懵逼的,你们这是对猫的歧视! 她倒也佩服家里的两个铲屎官,要知道晋王是今上的弟弟,也就是说萧昀是皇帝的大侄子。在这个君权神授,皇帝至高无上的年代,皇帝的大侄子那是什么概念,普通人光是听说就会腿软的。 顾昭却表现得毫无异状,以前怎么对萧昀,之后还是怎么对萧昀,嘲笑起那小子的智商来一点也不留情。 还有杜桐娘,如果说顾昭是因为读书人的那一股子傲气,杜桐娘身为一个家庭妇女也如此淡定,更是让人惊讶。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觉得奇怪了,杜桐娘识字,性子虽然泼辣,但谈吐不凡。看家里的布置安排,简洁朴素又透着品味不俗。还有书房里那一箱箱的书,种种显得十分有条理的家规,顾昭过世的父母到底是干啥的? 她想不明白,索性也懒得去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谁欺负了小白。 连续跟着小白出门好几天后,谢小蛮发现它竟然每天都会去晋王府。大概是萧昀和它约定过,它不知道萧昀什么时候有空闲会去那扇门,就日日在门外守着。 说它聪明,它大半时间都在傻等,说它笨,它又能感受到萧昀见到自己那一刻的欣悦,因而无论刮风下雨都恪守诺言。人们总说狗是最忠诚的动物,猫就完全不一样,在谢小蛮看来,没有什么动物的特性之说,无非是你对它付出了多少的爱,它就会回报给你同等的温暖。 其实谢小蛮有些好奇萧昀在王府里境况如何,她一直以为萧昀不喜欢回家是因为贪玩,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全是如此。 但是翻王府院墙谢小蛮是不敢的,谁知道里面的守卫有多森严。她老老实实地和小白在院子外蹲守,这扇门应该很隐蔽,除了萧昀,谢小蛮就没见有其他人出入过了。 这天他们又守了一两个时辰,眼看天上飘起了小雪,小白慢吞吞地站起来,两只猫刚准备离开,门扉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小白连忙停住了半抬起的爪子。 出来的人却不是萧昀,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在前,谢小蛮刚看到后面的人露出一只精致的小朝靴,小白喵嗷一声弹起来,浑身的毛根根炸起,同伴还在发愣呢,那家伙竟然迈开四条腿一溜烟跑了! “大郎,又来了一只野猫。”从后面又走出几个小厮,总共四人把谢小蛮团团围住。 被他们拱卫着的是个小男孩,看打扮和萧昀很像,双臂抱在胸前一挑眉:“又是我那好二弟招来的?”他很是嫌恶地看着胖墩墩的灰猫,“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爱好,就喜欢捡些腌臜东西。” 谢小蛮哪里被人如此骂过,当即想跳起来挠他,考虑到自己寡不敌众,只得生生忍住了。可恶,这个疑似萧昀大哥的臭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该怎么逃走? 正在寻找偷溜的机会,一个小厮谄道:“大郎,那只白的跑了,这只……是赶走,还是让大家伙乐一乐?” 小男孩笑了起来:“当然是乐一乐。” 谢小蛮还在为那笑容里的恶意惊讶,突然,他飞起一脚就重重踢在了灰猫身上。 ☆、第33章 叁拾叁 “喵嗷!”那一脚又准又快地踢在了谢小蛮的背上,疼得她尖叫一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其实她不是没有受过更重的疼,包括和流浪猫打架的时候,带着猫群围殴金大的时候,小孩子的力道也不大,哪里比的过成年男人。让她暴走的是这群人无缘缘故的恶意,她可算明白小白是被谁欺负了。 该死的熊孩子,他一定是发现了萧昀经常来这里和小白碰面,所以趁萧昀没来的时候虐待小白。猫又不会说话,受了疼也没办法向萧昀表达自己的委屈。可怜小白为了不失信,就算被欺负了也还是每天都过来,但它对这群人心怀恐惧,所以才会在那熊孩子刚一露面的时候就飞快逃跑。 小白啊小白,你跑的时候好歹也叫上我啊。 这会儿后悔也没有用了,灰猫伏低身体,平常总是毛茸茸软趴趴显得非常可爱的尾巴绷直成一条钢鞭,两只前爪紧抓着地面,后腿在地上重重一蹬,闪电般窜向了熊孩子。 擒贼先擒王,臭小子,本喵挠死你! “大郎!” 小厮们大惊失色地想护住主人,谢小蛮已经扑上去在熊孩子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小屁孩顿时疼得哭爹喊娘。 “救我!死猫,滚开!快让她滚开!” 猫科动物尖利的牙齿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无论几个小厮怎么打谢小蛮,她就是拼命咬着不松口。带着铁锈味的鲜血渗进她的嘴里,耳边是熊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灰猫骨子里的兽性在这一刻被激发了,谢小蛮感觉到的不是恐惧,竟然是兴奋。 手忙脚乱的小厮里总算有一个冷静了下来:“快!快用棍子打她的脑袋,直接打死!” 糟糕!谢小蛮连忙松开牙齿,眼看棍子已经要落下来了,一道白影窜过来,又准又狠地咬在了小厮的手腕上。 是小白,小白回来帮她了! 两只猫在八条腿的围堵下左冲右突,眼看逃跑不成,谢小蛮索性叼住一个小厮的裤子往下扯。那边厢小白扑到另一个小厮的脸上对着他的眼睛左右开弓,现场一片混乱的尖叫怒吼。 “裤子!我的裤子!” “小畜生!竟然挠我的眼睛!” “大郎,你的手还在流血!” “管那么多干什么,快给我再叫人来!一定要把那只灰猫给我捉住!” 虚掩的角门砰一下被人重重推开,萧昀满眼怒火的冲出来,一拳就打在了熊孩子的面门上:“萧瞳,你欺人太甚!” 两个孩子当即扭打在了一块,这下小厮们也不捉猫了,一拥而上又去拉架,萧昀拽着那叫萧瞳的小屁孩左一拳右一拳,萧瞳大概是被打蒙了,只会护着脸干嚎。 好,打的好!一旁的谢小蛮就差拍手称快了,让你熊,让你再欺负小动物! 最后还是陈皮带着一个婆子死拉活拽地把萧昀扯开了去:“二郎,别打了,再打下去可就出事了。” “呸!”萧昀狠狠一口啐在萧瞳脸上,“不要脸的东西,欺负猫算什么本事!” “你……”萧瞳木愣愣地摸了一把颊边的口水,刚才还在茫然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我是你兄长,你却无故殴打我,蒋妈妈,”他的视线转向那个跟着陈皮一起赶来的婆子,“此事拿到谁面前去说,也没有这个道理。” 无故殴打?谢小蛮忍住想扑上去的冲动,你还要脸不要了,明明是你欺负我和小白在先! “大郎说的是,”眼看萧昀又要暴起,蒋婆子眼疾手快地按住他,面上挂着点笑,“这是二郎的不对,就让二郎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凭什么让我给他道歉!”萧昀猛地挣开蒋婆子的手,恶狠狠的眼神扫过萧瞳,顿时让那家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二哥不愿意?那好,咱们这就去找阿娘评评理。” 话刚说完,他的两个小厮立刻将两只猫抱了起来,谢小蛮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萧瞳强行带走了。萧昀恨恨地在地上跺了两脚,只得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里走,沿途遇到的下人都恭恭敬敬地行礼,愈发坐实了萧昀亲王之子的身份。萧瞳是他的大哥,同样也是晋王的儿子,只是看两小势同水火的模样,想必不是同母所生吧。 那萧昀到底是嫡还是庶? 谢小蛮倾向于是庶出,因为很明显,萧瞳要去找晋王妃告状。明明是他虐猫在先,这小子还理直气壮的,不是他亲妈,他能这么嘚瑟? 小厮不能进后院,走到半途的时候两只猫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接手了。被陌生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实在不舒服,谢小蛮知道现在不是挣扎的时候,但小白也乖乖的,想必是受惊了吧。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真是坑猫,萧昀为了他们出头,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满心忧虑的她也没精力去观察晋王府,只感觉这园子实在太大了,都走了一刻钟竟还没到。 好不容易众人停在了一座雕梁画栋的正房大院前,几个丫鬟打起帘子,就听有人回话道:“大郎、二郎来了。” 一进了屋,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让谢小蛮越发难受。正首的主座儿上坐着个华服丽人,眉舒眼秀、姿容端丽,看年纪比寇夫人还要小上一些,眉目间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这想必就是晋王妃了吧,谢小蛮又偷瞄屋里的其他几个人,除了晋王妃外,七八个女子都是站着的,当中唯有一人坐在下首,一身洋红色的百蝶穿花对襟褂子,头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髻又艳丽又精巧,谢小蛮猜她应该是晋王的侧妃。 萧瞳率先跨进门来,晋王妃还没说话呢,那女子瞥见萧瞳手背上的血迹,顿时惊得站了起来:“大郎,你的手……” “阿娘。”萧瞳却不看她,朝晋王妃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你的手怎么了?”晋王妃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女子讪讪地坐了回去。 跟在后面的萧昀气哼哼地走进来,闻言瞥了萧瞳一眼。他却和萧瞳不一样,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就那么硬邦邦地站在原地,急得谢小蛮恨不得给他使眼色。 萧大爷,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耍什么酷,麻溜的跪下来认错才是正理。你先把错给认了,那萧瞳还能把你怎么样?否则他告你一状,你不就倒大霉了。 没想到萧瞳反倒跪了下来:“孩儿是来向阿娘请罪的,二哥年幼不晓事,孩儿本该让着他,却逞了一时之快与他争执,是孩儿有违圣人之训,请阿娘责罚。” 此话一出,谢小蛮顿时惊呆了,难道萧瞳……吃错了药?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萧瞳说是自己没有让着弟弟,可是在众人看来,他手上流着血,眼角还挂着乌青,反观萧昀,不仅毫发无伤,还一脸的桀骜不驯,和他这个急于认错为弟弟背锅的好哥哥比起来,孰对孰错,谁还不会琢磨? 这小子太奸诈了! 晋王妃果然和颜悦色地命丫鬟把萧瞳扶起来,又叫了人给他上药:“好孩子,你还带着伤呢,事情到底如何,我自有判断。” 蒋婆子适时上的前来,在晋王妃身侧耳语。越听晋王妃的脸色就越沉,谢小蛮的心也悬的越高,一番话说完,晋王妃掀起眼帘:“二郎,还不快跪下!” 主母的话还是有威力的,萧昀依言跪了下去,只是怎么看怎么不服气。 “你可知错?”晋王妃放轻了声音。 “孩儿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你无故殴伤兄长,还敢说自己没错?!”晋王妃猛地一拍桌子,顿时让谢小蛮吓得抖了抖。 萧昀却被这句话点燃了怒火,他一指已经被放在了地上的两只猫:“他带着下人欺负我的猫,差点把他们俩给打死了,”看着猫儿身上横七竖八的脚印,萧昀只觉得喉头发哽,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来晚了一步会如何,上次他还在小白的身上看到了脚印,想必萧瞳早就在欺负它了,而他们俩遭此大难,完全是因为他。“我没有错,”小小的孩童昂起脑袋,眼睛里全是倔强与不甘,“我就是要教训他,谁让他欺负我的朋友!” “放肆!”晋王妃这会儿是真的动怒了,蒋婆子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背,才让她勉强压下了失态,“畜生难道能和人比?!好,你不是要护着他们吗?”她眼风一扫,“来人,把这两只畜生给我拖下去打死!” 啥?!谢小蛮整只喵都不好了,亏她还在担心萧昀会受什么责罚,原来先倒霉的竟然是她和小白。 “阿娘!——”萧昀大惊失色,慌忙扑上去抱住晋王妃的腿,“求你了阿娘,不要打死他们……” “那你认不认错?”晋王妃低下头看着他,萧昀的嘴张张合合,眼圈儿已经红了,抓住晋王妃裙摆的手不断颤抖。他这执拗又可怜的样子让晋王妃心里一软,刚准备开口,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娘子这是何必呢,不过是小孩子家的口角,”那红衣女子掩着嘴笑了笑,“大郎伤了二郎的爱猫,确实有错,您就不要责怪二郎了。” 此话一出,谢小蛮就知道要糟。打伤了猫有错,打伤了兄长当然就是错上加错,本喵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这下是彻底没有被放过的可能了。 果不其然,晋王妃冷冷地从唇间吐出三个字:“拖下去。” “谁敢!”萧昀挣开晋王妃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几个婆子不敢拦他,竟让他抱起两只猫夺门而逃。 谢小蛮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差点喘不过气来。身后是一众下人的大呼小叫,耳畔则是萧昀急促又激狂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半大孩子护住的时候,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安然的感觉。她知道萧昀会保护她和小白的,因为萧昀说过了,在众人眼里不能与人相提并论的畜生,是他的朋友。 两只猫的分量不轻,萧昀一边跑一边喘,忽然感觉到一只猫爪在下巴上碰了碰,软绵绵的,但是很暖。 萧大爷,谢谢你。 穿过一扇黑油大门,门边的几个小厮还在发愣呢,萧昀就一溜烟跑了过去。此时他已经跑到了前院,想着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把两只猫送出去,深吸了两口气后又迈开步子接着跑。谢小蛮在他怀里挣扎,萧大爷,其实你可以把我们放下来,让我们自己翻墙的…… 可惜萧昀一门心思逃跑,哪里能想到这茬。正闷着头往前冲,没注意到前面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他一不小心和那人撞了个满怀,两只猫也顺势跳了下来。 “二郎?”那人身后还有个年轻男人,皱着眉看向跌坐在地的萧昀,“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萧昀人还坐在地上,下意识把两只猫护在身后,方才上演夺猫大戏的时候还气势如虹呢,这会儿弱弱地叫了声:“阿爹……” 第20节 “原来是殿下的爱子,”那被萧昀撞到的男人勾起唇角,伸手想把萧昀拉起来,“地上凉,小郎君快些起来吧。” 晋王的声音满含歉意:“竹筠,犬子顽劣,无故冲撞了你,”转而朝萧昀喝道,“还不快向你江叔叔道歉。” 正巧这时,追赶萧昀的几个下人跑过来,一见晋王在此,忙不迭地又开始行礼。 “怎么回事?”晋王这才注意到萧昀脚边还蹲着两只猫,“二郎,你到底在干什么?” 萧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谢小蛮心知事态不妙,看萧昀这副畏父如虎的模样,要是他说了实话,自己和小白铁定还要倒霉,怎么办? 灰猫的视线落在那个姓江的男人身上,他应该是晋王的朋友,最不济也是晋王的客人。不管怎么样,在外人面前打孩子这种丢人的事,谢小蛮相信晋王还是不会干的。 所以她踌躇了一下,嘴里软软地喵呜着,在一众人内涵各异的目光里,勾住了那个男人的衣摆。 ☆、第34章 叁拾肆 “喵~”猫咪的叫声细细小小,在谢小蛮的刻意卖萌之下,又轻又软的跟只小奶猫似的。她一边叫一边拿爪子勾男人的衣摆,感觉到裤腿被什么扯住了,男人低下头,胖墩墩的灰猫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两只尖耳朵耷拉着,一见他望过来,立刻就高兴地竖了起来。 快快快,跪服在本喵的卖萌光波之下吧!这一招可是连顾黑都抵挡不住的杀手锏! 那男人没有动,谢小蛮也不气馁。其实她之所以豁出去在这么多人面前装痴卖乖,倒不是笃定这男人是个对小动物有爱心的人。但是,无论喜不喜欢动物,只要不想落下一个冷漠粗鲁的印象,在人前,基本上不会有人对一只可爱的猫咪表现出厌恶。 果不其然,在谢小蛮锲而不舍的扯裤腿攻击之下,那个姓江的男人虽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怎么了,小猫儿?” 大手落在猫咪的脑袋上,顺着她的额头从前往后捋。谢小蛮不喜欢陌生人给自己顺毛,尤其是摸脑袋,此时却乖乖地偎在男人胸前,嘴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一副很惬意的模样。 这家伙的撸猫手法也很不错,值得表扬。尤其是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谢小蛮撅起鼻子嗅了嗅,很好闻,是她喜欢的味道。 刚才还在四处逃窜的野猫就这么蹦跶进了客人的怀里,几个追赶而来的下人有心想说这猫是王妃要抓的,一见那只猫用爪子紧巴着客人的胳膊,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小郎君养的猫儿吗?”江庭温声问道。 萧昀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晋王身侧:“不是,是我好友家的猫,”顿了顿,他下意识地看了晋王一眼,“他们也是我的朋友。” “那你可有两个可爱的朋友。”似乎为了附和他的话,灰猫软软地喵呜了一声,而蹲在地上的那只白猫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舔起了爪子。江庭笑得更开怀了,举起灰猫想把她递给萧昀,忽然皱起了眉,“她受伤了。” 谢小蛮没感觉到痛,闻言低下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腿上划开了一条口子。大概是在和萧瞳的小厮搏斗时受的伤,萧昀连忙把她接过来:“还在流血?!” 萧昀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血腥场面,虽然只是猫毛上沾了点血迹,他还是无措地抱着谢小蛮,又怕压着谢小蛮的伤口,又怕她掉下去,整张脸都有些发白。 还是江庭好心地建议他:“小郎君还是快带她去包扎吧,”说完自知失言,“失礼了,失礼了……殿下,在下一时忘形,有些逾矩。” “无事,”晋王浑不在意地大手一挥,“不过一只猫儿罢了,二郎,你带她去包扎吧,既然是别人家的猫,他”抬头看了看即将黯淡的天色,“天候也不早了,你派个人去主人家知会一声,明日再送回去便是。” 就这样,两只猫得到了夜宿晋王府的殊荣。 晋王都这么说了,下人们哪敢多嘴,只能看着萧昀把两只猫带走,悻悻地回去复命。 人人都在心里琢磨,那两只猫可真是好运道,本来都要命丧黄泉了,竟又被郎君金口玉言地给拉拔了回来。既有了这一出,王妃也就不会再打死他们了。 没有人想的到,这哪里是运气所致,而是那只灰猫上蹿下跳地给自己和同伴挣了两条命回来。 心惊肉跳的逃亡之旅结束了,谢小蛮趴在萧昀怀里,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她打心底里不想留在这个对自己充满恶意的王府,就算晚上是和萧昀住在一起,感觉心里也不踏实。 小白也是一样的,周围的人喜不喜欢自己,就算是动物也能感觉的出来。两只猫儿吃过了饭,恹恹地趴在王府临时给准备的窝里,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萧昀垂着头:“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们俩也不会遭这一场无妄之灾了。” 谢小蛮怎么忍心怪他,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熊孩子萧瞳不好。想到他不仅没有挨训,还阴了萧昀一把,灰猫慢悠悠地甩着尾巴,看来今晚自己得夜探一回王府,想办法给那熊孩子一个教训。 干这种事谢小蛮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等守夜的丫鬟睡着之后,她悄无声息地从窝里爬出来,拨开窗户,灵巧地跳了出去。 白日里没有仔细观察王府的地形,谢小蛮只好潜伏在树上,看哪个下人是侧妃院里的,自己好跟上去。 她一开始的猜测应该错了,萧昀并非庶出,恐怕是王妃所生。至于萧瞳,十有八.九就是当时王妃屋里那个红衣女人的儿子。 推测的过程也很简单,那红衣女人在萧瞳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他的手背受了伤,不是亲妈,会如此失态?而萧昀抓住王妃的裙摆恳求她时,王妃眼里的不忍和柔软也是一个母亲才会有的。 这么一看,王妃恐怕不太得宠,否则何以因庶子委屈亲生儿子?萧昀在晋王面前时表现出的拘束,也说明他和父亲并不是很亲近。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总算等来了目标。谢小蛮连忙跟上去,在夜色的掩护下轻轻松松找到了侧妃住的院子。她现在听声辩位已经很有一套了,根据经验,像这种大户人家,最热闹的地方必然就是主屋。 白侧妃已经换下了白日里穿着的洋红色褂子,正被丫鬟伺候着解下钗环,被谢小蛮跟踪的婆子走进来:“二娘,前院传了话来,郎君晚上要宴客,就不过来了。” “不过来也好,”白氏懒洋洋地拂了拂鬓角,“不然我这心里啊就是不服气,怎么着也要告上一状的。” “您何必为了个孩子置气”,她的心腹丫鬟春桃劝道,“不值当。” “阿瞳都被伤成那样,他几时吃过这般大的亏,”白氏把簪子往妆盒里一掷,“咱们那位好王妃还想轻轻放过,打量我不知道她的主意?打死了两只猫,再罚她儿子抄抄书,我的阿瞳就白被打了。” 春桃自然是顺着她说话的,但这满屋子的下人谁不心知肚明,萧瞳被打,实在是咎由自取。若他不去欺负那两只猫,萧昀无缘无故干嘛打他。但王妃说的话很对,畜生不能和人比,所以此事里惹人厌的是萧瞳,理亏的却是萧昀。 白氏原本打算等晋王来了,好好地告上一状,却被萧瞳给拦住了。 这位小主人贯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姐姐此番,是想阿爹知晓我不恤生灵,拿两只猫取乐?” 此话一出,白氏就哑了火。 贵介人家的子弟,多的是斗猫斗狗毫无怜悯之心的纨绔,但萧瞳能得晋王喜欢,凭的就是他好学上进、温文聪敏,很有晋王年少时的风范。 听到这里,谢小蛮总算明白王妃为什么一门心思盼着萧昀拜程老头为师了。能得当世大儒程宗辅的青眼,晋王自然会对萧昀刮目相看。 只是晋王妃注定要失望,谢小蛮也算是很了解萧昀的,他聪明归聪明,但对读书真的是一星半点兴趣都没有。给程宗辅送了那么多次的课业本子,进步虽然一次比一次明显,可一旦到了让程老头满意的及格线,他就不会再往上努力了,明显就是在完成任务混点。 程老头骂也骂过了,劝也劝过了,那臭小子嘴上答应的好,转过身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弄到最后程老头也认清了事实,只是他好人当了一半,不好意思再抛开,只得继续指点萧昀的课业。 其实谢小蛮很不理解晋王,金尊玉贵的王府之子,读啥书,考啥科举,安静地做个斗鸡走狗的富二代不挺好吗。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白氏有些烦躁地挥手让春桃退开,“不能让郎君治治那小子,我还治不了他?”她沉吟了片刻,让春桃过来耳语了几句。 春桃不由惊道:“二娘,眼下这天道落水……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什么?!谢小蛮一听就惊了,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想害萧昀落水? “让两个人在暗处守着,一掉进去再把他捞起来不就完了,”白氏不耐,“七岁的孩子,身子哪有如此娇弱,我又不是傻子,他到底是嫡出,若是出了什么事,宫里都要过问。” 春桃见白氏只是想出出气,并不打算害死萧昀,这才放下心:“奴婢也是怕您气不过,只是这府里被王妃把的滴水不漏,想推二郎落水,总得有个人出手,您看……” “这有何难,”白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他不是爱那两只猫爱的不行吗?就推到猫的头上去。对了,这事不能让阿瞳知道,他必不会同意。” 主仆二人又絮絮地商量了些细节,全然不知他们的计划早已被嫁祸对象给听了去。 谢小蛮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萧昀的屋子,直到趴进窝里还气得发抖。 真是个毒妇!寒冬腊月的把一个七岁的孩子推下水,就为了让自己顺气?她怎么不想想,若是萧昀感冒发烧,以现在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说不得就要出大事。 好啊,灰猫暗暗咬着牙,一个两个的都欺负猫不会说话,惩罚也让猫受着,黑锅也让猫背着,本喵就让你们看看,猫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35章 叁拾伍 第二天一大早谢小蛮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被丫鬟抱起来,擦净了爪子和脸,面前被放上一叠点心的时候,混沌的大脑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别放在地上,”萧昀正在吃早餐,放下筷子吩咐丫鬟们,“把东西都端到桌上来。”他知道谢小蛮的吃饭习惯,这只猫不比普通的猫,可是要和人一起上桌的。 于是连小白也被抱到椅子上蹲好,每只猫都分到了两只小碟子,一个碟子里放着金黄酥脆的小鱼干,一个碟子里则是螃蟹小饺儿。小白刚准备埋首开吃,一只毛爪子伸过来,果断把它面前的食物扒拉到了自己脚边。 白猫弹了弹耳朵,龇着牙喵呜一声,显然有些不高兴了。谢小蛮一只爪子按着一只碟子,还把剩下的两碟护在肚子下面,摆出一副坚决不还的架势。 “二郎……”丫鬟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昀一眼,这两猫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你还学会抢食了?两碗都不够你吃。”萧昀只觉得好笑,他还从来没见过馒头抢食呢,这家伙可一贯都是二五八万,拽得不要不要的。他把自己的早餐推过去,安抚着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小白乖,吃我的吧。” 呸,本喵这不是抢食,是为了救你。 小白低下头,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随之响起。谢小蛮这才把爪子挪开,开始潜心研究面前的食物。不出意外的话,这四只碟子里恐怕都被“加料”了。 昨晚她偷听到白侧妃的毒计,知道那女人想把萧昀落水的罪名嫁祸到自己和小白头上。不得不承认那毒妇还挺有文化的,竟然知道猫喜欢吃木天蓼。这种和猫薄荷功效差不多的草药,可以号称猫界大.麻,猫咪吃完之后,基本上就会进入如魔似幻的状态里。 试想在两只猫的早餐里放上一点木天蓼,待劲头上来之后猫咪开始发疯,萧昀再一落水,可不就坐实了疯猫把小主人撞进水里的罪名。 可惜,这法子对谢小蛮是无效的。她并非一只货真价实的猫,猫吃了会中.毒的东西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同样,这木天蓼落进她的嘴里,也不会让她嗨起来。 她敢肯定,这会儿一定有人正注视着她,确保她把有问题的食物给吃下去了。她不紧不慢地叼起一条鱼干,嚼吧嚼吧两下咽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屋子里好像有一道目光移开了。 哼,想靠这个来算计本喵,没门! 鱼干的味道挺不错,谢小蛮吃完之后回味了一下,伸舌头舔了舔唇,埋首在盘子里开始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四只碟子就干干净净了,萧昀见状笑弯了眼:“馒头今天的胃口挺好啊。” 谁都没有注意到,灰猫的肚子下面压着两个被她从盘里扒拉出来的点心,趁着下人收拾碗碟的功夫,她前爪一捞,把那被她特意剩下来的鱼干和小饺子藏进窝里。这可是证据! 原本这会儿应该送两只猫回去的,谢小蛮死活耐着不走,加上小白的精神头不太好,趴在熏笼旁打起了瞌睡,萧昀也就作罢。 他心里巴不得两只猫能留下来多陪自己几天,于是派人又去给顾家送了口信。只是他不能留在屋里陪喵主子玩耍,虽然快过年了,王府里的西席也放了假,萧昀每天还是得去前院念上两个时辰的书。 不情不愿地跨出门,没想到馒头也跟了上来。昨晚刚下过一场小雪,地上笼着薄薄的一层白,灰猫的爪子印在上面,一边走一边就留下两排小小的梅花。萧昀在后面看的有趣,连日来的郁气似乎也散了一点,拍着手直叫:“馒头,再走快点,爬到那边的假山上去!” 熊孩子,你以为本喵是在瞎晃悠吗,谢小蛮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她东瞧瞧西望望地就是为了观察地形,一旦发现水塘之类的地方,必须让萧昀远离。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萧昀念书的听雨阁里就有个水池子。难怪白氏那么笃定能把萧昀推到水里,这可不就是现成的犯罪现场嘛。 除了萧瞳,萧昀下头还有两个庶妹,只是一个刚会走路,一个还在吃奶,都没到可以上学的年纪,所以偌大的听雨阁里,只有两个互为仇寇的兄弟。一进门和萧瞳打了个照面,萧昀就冷哼一声,领着小厮坐到了最东边。 萧瞳也不理会他,大人们都不在这里,他何必还要装温良恭俭让? 气氛就在沉默与凝滞中愈发尴尬,连满怀心思的谢小蛮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到底是谁想的主意把这两人凑在一间屋子里,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她站起来,索性开始打量屋子里的其他人。 萧昀和萧瞳都各带了一个小厮,这两人应该不会是出手的。萧昀身边的小厮都是晋王妃给他千挑万选的,忠心程度有保证。白侧妃要干亏心事,也不会把儿子的小厮拉下水,否则挨到萧瞳了怎么办。那么剩下有嫌疑的,就是听雨阁里的下人。 外面洒扫的下人找不到理由靠近萧昀,谢小蛮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垂手侍立的两人。这两人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负责给小主人端茶递水,就算接近萧昀也不会被怀疑。 确定了目标,谢小蛮也没再继续盯着他们,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眼睛闲着了,她其他的感觉并没有消失。这是猫科动物的本能,耳朵里随时接收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讯息,长长的胡须和眉毛连空气中微小的尘粒都能感觉到。所以在其中一个下人提起茶壶走了几步的时候,灰猫的尖耳朵动了动,什么也没做,继续团成一团闭目养神。 看来就是那个人了,一直在不动声色地靠近萧昀,因为很隐蔽,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萧昀的座位正巧在窗边,推开门,廊下就是精巧的水池。夏天的时候这里是避暑的好去处,即便寒冬时节,看书看累了,萧昀也会站起来去走廊上放放风。 白侧妃恐怕是知晓萧昀这个习惯的,她随口一说的落水,焉知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毒计。想到此处,谢小蛮的心里越加发冷,都说大宅院里的争斗不见血,她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萧昀站了起来。 他一边抻懒腰一边推门走到廊下,晋王对儿子们的管教很严,小厮们都是不允许在身边伺候笔墨的,所以此时此刻,萧昀的身边只有一只猫,隔了一堵墙,屋子里的人也看不见走廊里发生了什么。 谢小蛮寸步不离地跟在萧昀脚边,眼看这毫无所觉的熊孩子还靠在矮栏上探身去看池底,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突然闪了过来。 灰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后腿在地上重重一蹬,就是现在,你休想得逞! 第21节 就在谢小蛮的爪子要挠上那个小厮的时候,她万万没有想到,斜刺里竟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萧瞳一把将那个小厮从萧昀身后推开,不幸他的后背暴露在谢小蛮爪下。 卧槽!谢小蛮使出吃奶的劲将爪子往后缩,这可是能将一个成年男人蹬倒在地的大力,要是拍在萧瞳背上,那小子铁定会被她蹬飞。她只是想教训熊孩子,可不想弄死他。 “喵嗷!” 好在萧瞳听到了她的嚎叫,在灰猫朝自己扑来的关头身体往旁边一斜,堪堪躲过了谢小蛮的攻击。谢小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没想到萧瞳脚下一个趔趄,尖叫声还哽在喉咙口,竟然失足跌进水中了! “喵嗷嗷!” 谢小蛮没有任何犹豫,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馒头!”、“大哥!” 和萧昀的惊呼声同时响起的是晋王气急败坏的怒吼:“怎么回事?!” 从昨天到现在为止,晋王的心情一直很好。前一晚的宴请宾主尽欢,江庭在晋王府的客房休息了半宿后,晋王又心血来潮,想向他炫耀炫耀自己的儿子。 于是两人一路谈笑着走到听雨阁,一推门,看到的就是灰猫箭射般跳起来,看起来胖墩墩不甚灵便的身体在水里一个猛扎子,叼住萧瞳的衣领拼命将他往岸上扯。 撑住,一定要撑住啊小屁孩! 眼看晋王目瞪口呆,满屋子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江庭连忙朝他喊:“殿下!” 晋王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厉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等到萧瞳被小厮捞上来的时候,谢小蛮浑身*的,感觉自己四肢酸软得几乎要瘫在地上了。但是现在还不能倒,她拖着又重又黏的毛挤到萧瞳旁边,小男孩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一副已经人事不省的模样。 下人们匆匆赶去请大夫,其他人围成一圈扎煞着手,又急又慌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恶,等你们把大夫请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谢小蛮把心一横,跳起来一屁股坐在了萧瞳的肚子上。 “这猫在干什么?!”晋王大惊失色,“快把她赶走!” “等等,殿下,”江庭连忙制止他,“您看。” 只见灰猫一起一伏地按压着萧瞳的肚子,小男孩因为溺水而鼓胀起来的肚子慢慢平坦下去,不断有泥沙混合着池水被他吐出来,最后一口水流出来之后,萧瞳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眼睫轻轻翕动着,显然有了醒转的迹象。 “醒了?要醒了!” 晋王和萧昀这会儿的表现俨然是对亲父子,两人有志一同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紧盯着萧瞳,就差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可是萧瞳的眼睫动啊动,动啊动,他就是不睁眼。动你妹啊,灰猫虎着一张脸,刷刷两爪子拍在萧瞳脸上,萧瞳的眼睫又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 送走了江庭,晋王回到书房,不出他所料,晋王妃已经在等着了。 “事情查清楚了?” “害大郎落水的是听雨阁一个叫乐五的小厮,人已经被捉住了,关在柴房里。”温氏给晋王斟了杯茶,语气轻缓柔和,倒让晋王那一颗还在扑通扑通乱跳的心稍稍平静了些许。 “乐五原本打算推二郎落水,”说到这里,温氏的眼神黯了黯,“大郎应该是注意到了他不对劲,趁他出手的时候赶过去推开他,没想到一时失足。” 晋王就是亲眼目睹萧瞳失足的人,一想到儿子差点被淹死,要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只猫死拉活拽救了萧瞳,这大过年的府里可就要办丧事了。他脾气温和,一向不怎么黑脸,此时整张面容上却冷若冰霜,问出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那狗奴的嘴还没被撬开?” 温氏摇了摇头,乐五的嘴很严,拷问了好几个时辰,一直不肯说他是被谁指使的,不过……想到儿子给自己的那样东西,温氏笑了笑:“妾已经有眉目了,郎君何必为那狗奴动气,大郎无事才是最要紧的。” “你说的有理。” 夫妻俩又闲话了几句,见晋王露出疲色,温氏便识趣地辞了出来。 她的大丫鬟琥珀就守在门外,一见王妃出来了立刻迎上前去:“娘子,林大夫已经看过那东西了,里面掺的是木天蓼。” “木天蓼吗……”温氏也知道这种草药是给猫吃的,看来她所料不错,在猫的食物里掺上这种东西,是想把二郎落水的罪名推到猫头上吧。 只是白氏那个贱人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是她的儿子倒了大霉。自己虽然恼恨白氏,但也从没想过要对孩子下手 “可惜了大郎,”温氏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的指尖,“此番要被生母连累了。” ☆、第36章 叁拾陆 在滴水成冰的季节掉进水里,虽然萧瞳侥幸没被淹死,还是无可避免地发起了高烧。王府里养着的两个大夫都被白侧妃拘在了萧瞳的院子里,随时随地看顾着,就怕萧瞳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好在萧瞳的身体底子一向不错,昏昏沉沉的过了两天,到了第三日上,体温开始慢慢下降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晋王都在书房里念了好一通佛。萧瞳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聪敏上进很得他的欢心。遭逢大难,怎能不让他挂心?听说白氏守在儿子床边几天几夜没合眼,晋王怜她爱子心切,打算今晚就去看看她。 那边厢白氏听说儿子终于好转,心头的一口气一松,当即晕了过去。她是忧思过度加上睡眠不足,下人们只慌乱了片刻就冷静下来,请大夫的请大夫,去通报王妃的也快步出了门。 恰巧萧昀在温氏的屋子里陪母亲,听说萧瞳的烧退了,双眼顿时一亮。偷偷摸摸地瞥了温氏一眼,站起来道:“阿娘,孩儿想起来还有一篇大字没写,这便先回了。” 温氏哪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打什么小算盘,她也不戳破萧昀这小小的谎言,略一点头:“你去罢。” 一跨出院门,萧昀就甩开丫鬟婆子发足狂奔,一路气喘吁吁地奔回自己的院子,捞起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谢小蛮就往外走:“走,看萧瞳那小子去!” 咦,那小子醒啦? 谢小蛮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好让自己趴得更舒服点。自从那天当着晋王的面救了萧瞳后,谢小蛮现在在王府里的地位可不一般了。晋王亲自发了话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让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不想回家了,不回也行。 当然,谢小蛮可不是贪图被一大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服侍的*生活,她留在王府是为了萧瞳。 当时那熊孩子冲出来推开萧昀,恐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阴险狡诈还不热爱小动物,可是现在看来,好像还没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所以谢小蛮拼死拼活地给他捡回了一条命,等了好几天等到了他好转的消息,心里也很高兴。 萧昀的心情想必也差不多,被向来惹人厌的大哥给救了,直到现在萧昀还有点糊涂。这还是那个虚伪的萧瞳吗?他不是应该日日想着怎么给自己使绊子,好让阿爹能更喜欢他一点? 不得不说,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晋王妃和白侧妃不对付,所以萧昀和萧瞳天然地就站在了对立面。打从两人记事起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萧瞳鄙视萧昀智硬,萧昀瞧不起萧瞳那满身的心眼。其实萧昀也没仔细想想,他最好的朋友顾昭,心眼难道不比他大哥多? 晋王管教儿子管得严,六岁的时候就让他俩从母亲院子里搬出来住了,所以萧昀和萧瞳的住处其实是挨着的。几步就走到了萧瞳住的兰院,萧昀之前还风风火火的,这会儿站在门口,又有点踌躇不前了。 瞧你这怂样,谢小蛮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从小男孩怀里跳下来,大摇大摆地就进了院子。 萧昀只好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馒头,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别看他了,说不定他还没醒。” 谢小蛮懒得理他,这只胖猫儿如今在晋王府也是名人了,丫鬟们眼瞅着一个胖墩墩的身影踱进来,都新奇不已地看着她窃窃私语。 啧,愚蠢的人类。喵星人主子谢小蛮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满足,顿时将长尾巴翘得更高了。 她一路畅通无阻,没想到气势在萧瞳的卧房前遭到了巨大溃败。萧瞳的大丫鬟云露笑意盈盈地将她拦住,连着她身后的萧昀:“二郎容禀,大郎喝了药已歇下了,大夫嘱咐了万万不能打扰。” “这样啊,”萧昀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正鼓起一口气呢,闻言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那我明天再来。” “谁在外面?”他刚准备转身,没想到屋子里传来萧瞳拔高的调门,“是不是二哥?云露,让他进来。” 云露一怔,眼里闪过为难之色。侧妃身边的春桃姐姐离开之前千叮万嘱不能让王妃那边的人来看大郎,所以她才编了个借口敷衍萧昀,可是现在…… 谢小蛮一眼瞧出了她的犹豫,心里闪过一阵厌烦。大人之间的争斗何必扯上孩子,这两兄弟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弄到现在这般地步还嫌不够,是非要他们隔阂得来一出兄弟阋墙? 所以谢小蛮把尾巴一甩,不管不顾地从云露脚边挤了过去。 “馒头,别乱跑。”萧昀连忙去追她,云露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看着那一人一猫进了屋。 萧瞳正躺在床上,谢小蛮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是真好了。 萧瞳的表现也证实了她的猜想,只见这熊孩子朝萧昀翻了个白眼:“你说你来就来,干嘛还带着只猫?我是真弄不懂你,堂堂亲王之子成日里和些乡下把式混在一起,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 话没说完,他口中的乡下把式就跳上了床。谢小蛮一屁股坐在萧瞳身上,虎着张猫脸,五指张开,露出了指缝间铮亮的利爪。 “你要干什么?!”萧瞳惊恐地朝后缩。 灰猫自然不可能回答他,而是干脆利落地一爪子拍在他脸上。尖指甲当然被谢小蛮收回去了,厚厚的肉垫极富弹性,当即就在萧瞳那张细皮嫩肉的俊秀小脸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猫爪印。 “你!”萧瞳的眼圈儿霎时间就红了。 小屁孩,灰猫拽拽地斜睨他,就问你服不服。 萧瞳猛瞪眼睛:不服! 啪叽,又是一巴掌。 服不服,嗯? 不服! 啪叽,第三巴掌落了下来。 就这样左右开弓在小屁孩脸上留下了六个对称的猫爪印,谢小蛮马上要打第七下的时候,萧瞳眼泪汪汪地吸溜了一下鼻子:“……服。” 这才乖嘛,灰猫满意地在他额头上拍了拍。自己打的可一点都不疼,小屁孩纯粹是委屈的。 大概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他瞧不上的猫揍一顿,心理上的挫败感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疼痛。谢小蛮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熊孩子嘛,欠调.教。 围观了一番萧瞳被谢女王摧残,幸灾乐祸的萧昀还要上来补刀,他搬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大哥,想必你不知道吧,你的命还是馒头救的。”说完就把当时的情景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越说萧瞳的脸就越黑,刚准备发作,一看趾高气昂蹲在被子上的胖猫,顿时就怂了。 “咳咳,”猛清了两下嗓子,萧瞳才摆出满脸的不屑一顾来,“是吗?你的命不也是我救的?” 萧昀可没他哥这么别扭,站起来坦荡荡地行了个大礼:“我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事,大恩不言谢,日后必会报答。” 他这么一弄,萧瞳倒不好意思起来,含含糊糊地嘀咕:“什,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好歹是兄弟,我又不是图你的报答……” 没想到萧昀话锋一转:“不过,你别以为这次之后我就会相信你是个好人,上次你欺负小白的仇我还没报,一码事归一码事,萧瞳,”他随即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呸!” 萧瞳的脸色黑如锅底:“你以为我是要救你?大过年的,我就是不喜欢家里办丧事,晦气,”说完用一声更响亮的狠啐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呸呸!” 萧昀不甘示弱:“呸呸呸!” 萧瞳也势必要压过他:“呸呸呸呸!” 然后谢小蛮就看着这俩熊孩子你呸一声我必须要呸两声,满屋子都是他俩的口水喷溅声。她满头黑线地暗自琢磨,要是晋王知道他俩儿子一个比一个幼稚,一个比一个蠢萌,脸上会是啥表情? 晋王当然不知道他的俩儿子已经握手言和了,其实在这个男人的眼里,他还一直以后自己后宅和睦、妻妾都亲如姐妹呢。正想着晚上要好好怜爱一番白氏,晋王妃来了。 对自己的这位王妃,晋王一直都是敬重大过亲昵。王妃能干又会理家,晋王对她很满意,但若是论起更喜欢谁,还是白氏那种温柔乖顺的更合他心意。 温氏一进来,晋王忙将自己的那点子旖旎心思压了下去,温氏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郎君,大郎落水的事妾已经查清楚了,只是该如何处置,还需郎君定夺。” 她这么一说,晋王也严肃了起来:“是何人所为?” 温氏垂下眼帘,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查到了二娘院里的春桃头上,她是侧妃的人,妾不敢擅专,所以……” 妻子话音里的未尽之意如此明显,晋王还能听不出来?他不由有些恼怒,又觉得惊讶:“怎么会是春桃?” 其实温氏也没想到这次竟能扯出春桃来。 那天萧瞳落水后,王府里兵荒马乱的,萧昀被温氏派人领回院子里,嘱咐他不要出来裹乱。谢小蛮便趁机把自己藏在窝里的鱼干和小饺子推到萧昀面前,萧昀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次是有人要害自己。 他曾经听顾昭说过,馒头很聪明,可以注意到许多人都不能察觉到的事。所以他思前想后,就把那两样掺了木天蓼的食物给了温氏。 温氏顺着这条线索往前查,原本在厨房一个刘姓厨娘那里就断了。这是重创白氏的大好机会,温氏不肯放弃,于是动用了自己埋在白氏院里的一个暗桩,结果就在春桃的屋里发现了剩余的木天蓼粉。 春桃是白氏的心腹大丫鬟,从她屋里搜出这样东西意味着什么,温氏明白,晋王当然也明白。想到自己之前还打算去宽慰白氏,若此事真是她指使,根本就是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害二郎,反害到了自己的儿子。自己一直以来认为她心底纯善,想不到竟是被她蒙骗了? 第22节 晋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此事你不用插手了,”他冷着声音说,“我来处置。” 温氏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像是刚想起似的又说了一句:“二娘如今还昏沉着,郎君若是要问她,也别紧着这两天,待她身子好些了再问不迟。” 晋王闻听此言,愤怒的神色才稍稍平缓些许。也罢,就算白氏是个坏的,王妃倒是从来没为自己争什么,只兢兢业业地打理着这个家,以前他偏宠白氏一些,王妃也从来没有微词。 晋王心下愧疚,走过去携起温氏的手:“你无需为她的事操心,这么些年来……辛苦你了。” 温氏掩嘴一笑,头上的牡丹步摇发出叮叮当当的环珮声响,衬得她端丽的面容透出一丝娇妍来:“郎君怎说这些外道话,妾是郎君的妻,谈什么辛苦不辛苦。” “是是是,有贤妻如此,夫复何求,”晋王放低声音,见温氏的脸上泛起晕红来,心下更是翻腾,“娘子,这次过完年之后上京,你便与我一起去吧。” 温氏的眼底精光一闪即逝,她面上已绽出惊喜的笑容:“那……二郎呢?” “二郎自然与你一道。”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句话,温氏必然会欣喜若狂,但她如今勾起唇角:“恐怕郎君可不能如愿,”见晋王疑惑地蹙眉,她笑得愈发温婉,“待郎君明日去问问他,便知晓了。” ☆、第37章 叁拾柒 知晓了这档子事,晋王也没心思想什么红袖添香的闺房乐事了,他去兰院看了看萧曈,见长子气色不错,想到王妃的话,双脚往左边一拐,转而便去了隔壁的竹院。 正是隆冬腊月,屋外还飘着小雪,竹院的正房大屋里烧着热烘烘的地龙,脚下的西番长毛地毯又软又轻,一脚踩下去,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云端里。 萧昀就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话本子,手边隔的不远就是放着零嘴的矮几。两只猫一左一右挨着他,白的那只把四肢团在肚子下眯缝着眼睛打盹儿,灰的那只呈大字状躺着,四条爪子好像软趴趴的面条朝外伸展开,露出一片毛茸茸的雪白肚皮。 晋王一踏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副堪称玩物丧志的画面,当即就有些不悦起来。 他是亲眼目睹那只灰猫救下萧曈的人,知道那只猫儿颇有灵气,也愿意用些特殊对待来抚慰那只猫。但这就和家里的宠物做了件讨主人喜欢的事,因而被奖励一样,要说是感激一只猫,在晋王的心里可万万没有这个概念。 他打小就爱吟诗作画,比起皇亲国戚的身份来,更像是个读书人。平日里结交的都是士大夫,也一心想把儿子们往科举的路子上培养。原本就对萧昀不怎么好学的性子不满,更不用说儿子还成日里和猫儿狗儿的厮混在一起。 刚准备出声提醒一下萧昀,只见那只灰猫慢吞吞地抬起爪子,在萧昀腿上拍了拍。晋王不明所以,萧昀却好像知道她的意思,眼睛牢牢地黏在话本子上,一只手伸到矮几上拈起一块枣泥山药糕。灰猫张开嘴巴,山药糕吧唧一下落进嘴里,她嚼吧嚼吧着就咽了下去。 啊,这种骄奢yin逸的生活实在太幸福了。谢小蛮可算知道明明昏君没有好下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因为有钱就是要享受啊…… 不过这种吃东西都不用动爪的日子明天就要到头了,确定萧曈没事之后,她表达了要回家的意愿。萧昀虽然不舍,还是答应她明天一早就套车送她回去。 在王府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铲屎官有没有想她。反正谢小蛮是很想的,想念那个逼仄但是温暖的小院子,虽然没有热热的地龙也没有好吃的山药糕,她待着就是舒心。 正有些不舍呢,谢小蛮可没想到刚才那一幕已经让晋王对她的好感度跌到了负值。眼见一只还带着寒气的靴子迈过来,萧昀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把话本子往后头塞。 “藏什么藏,我已经看见了。”晋王压抑着不悦道。 萧昀又尴尬又无措,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句:“阿爹……” “虽说现在是年前,但你的课业也不能放松,”晋王忍不住训斥道,想到自己一年也见不着萧昀几次,又说了几句才勉强住了嘴,“我来是要问你的,年后我要带着你娘一起上京,我原打算着你自然是一道,你娘却说你去不得,这又是为何?” 上京?虽然王府的*oss来了,谢小蛮也懒得挪动。反正她是一只猫,没看小白照旧趴得稳稳的? 不过她身体闲着,脑袋可没闲着,听晋王说到上京,略一琢磨,就明白晋王妃在和白侧妃的斗争里扳回了一局。 本朝宗室,列爵临民,藩屏帝脉,因而在地方上具有极大权力。这个立国之初由□□定下的规矩原本是为了避免重蹈前朝的覆辙,却在□□驾崩之后就成为了引发宗室内斗的祸根。 好不容易太宗皇帝干掉了他那十几个虎视眈眈的藩王兄弟登上帝位,他老人家倒好,大笔一挥,又把儿子们封做了藩王,晋王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皇帝是晋王兄长,也是经过一番血雨腥风才成为人上之人,对还健在的几个兄弟自然很是忌惮。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命令藩王不就藩,需在京城领职。所以晋王的封地虽然在府,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待在京城。 之前跟晋王待在京城的是白侧妃和其他几个受宠的姬妾,身为正正经经女主人的晋王妃留在封地,美曰其名打理好大后方。 其实自己受不受宠,温氏也不是很在意,左右她是正妻,又有儿子,只要晋王不是吃错药了犯糊涂,她的地位根本不会受影响。白氏蹦跶得再高又能如何,归根到底就是个妾。 让温氏焦虑不已的是晋王对萧曈的看重,要知道萧昀虽然是晋王的嫡子,却是次子。萧家人是泥腿子出身,前后几任皇帝对嫡庶都不是很在意,连带的整个宗室受影响,而晋王又迟迟不立世子,由不得温氏不多想。 一个是常年陪伴在身边又聪敏好学的庶长子,一个是相处时日短暂性情不讨人喜欢的嫡次子,晋王到底会立谁做世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管怎么样,为了改变眼下的劣势局面,跟着晋王上京,确实是当务之急。王妃既然起来了,那侧妃不就得趴回去?这世上的道理说来相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萧昀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从他内心来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离开小伙伴们去京城的。但他在晋王面前一向很老实,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去得去不得,只是孩儿的课业现在都是程公在指点,若是去了京城,恐他老人家不高兴。” “程公?”晋王有些疑惑。 “就是程敦本程老先生。” 程敦本乃是程宗辅的别称,出自他的书斋敦本堂,晋王一听,当即瞪大了眼睛:“你……你拜了程敦本为师?!” “没有没有,”萧昀不好意思地挠头,“他老人家现在不收学生了。” 就算没有学生的名头,那也差不离了。晋王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竟能得到程敦本的青眼,当初他可是想求幅字都没求到的。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在原地转圈,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这这这,你受了人家的照顾,咱们可不能失礼,你娘可送过谢礼了?” 萧昀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位端方的爹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老实点头:“送过了。” “送的什么?” 这萧昀哪知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往常一见他这样晋王准会不悦,今天却是怎么看他怎么顺眼:“再送一次也无妨,我这就让你娘去备礼,待会你跟我一起去拜访程敦本。” 说完就在心里琢磨,趁这个机会,自己是不是能求幅画呢,若是程敦本嫌画画麻烦,给写个条幅也成啊。一边琢磨一边兴奋得直搓手,把一旁的萧昀和谢小蛮都看的目瞪口呆。 早知道程老头名气大,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受追捧,谢小蛮想着,自己是不是得翻翻程家的垃圾篓子,把老头写废的字纸拿出去倒卖,说不定马上就能奔小康。 “阿爹,阿爹……”萧昀使劲拉了拉晋王的袖子,“马上就要过年了,程公……早就回乡了。” 一盆冷水浇下来,晋王顿时蔫了。他过了年就要上京,岂不是丧失了拜访程敦本的机会?转而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好二郎,这次你就留在封地吧,是爹爹委屈了你。” 萧昀才不觉得委屈呢,他很乖巧地点头:“一切听凭阿爹吩咐。” 晋王更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了,连带着刚才对两只猫的恶感也消散了不少:“我听你娘说你想养猫?” 萧昀想养的是小白,他很早之前就把小白领回王府,却被晋王妃给拒绝了,原因自然是晋王妃知道这样会惹晋王讨厌。眼下从天而降一个大好机会,萧昀怎么可能不把握,赶紧连连点头。 晋王摸了摸他的脑袋:“准了。” “多谢阿爹!” 见儿子这欢呼雀跃的模样,晋王虽然心下发软,到底还是觉得不妥,嘴里训诫道:“准了你养猫,可不是让你玩物丧志,闲时逗一逗便罢,切不可把心思都用在外物上。” 一听这话,萧昀就忍不住想为他的小伙伴辩解:“可是阿爹,程公也很喜欢猫啊。”他指了指谢小蛮,“馒头可是他们家的座上宾。” “这怎么可能,”晋王瞥见谢小蛮四仰八叉的惫懒样,立刻大摇其头,“一只猫而已,说什么座上宾,你可别胡说八道。” 萧昀顿时就不服气了,当即把谢小蛮在程府事件里的壮举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包括谢小蛮捡回了走丢的程之捷,带程宗辅偷溜出程府,还扮鬼吓病了程之敏。 这些都是顾昭和程宗辅跟他闲聊的时候顺嘴提到的,最不可思议的细节都被隐去了,外人看来,只是这只猫儿被训导的特别好,而且很聪明。不过这种聪明放在一只猫身上,也够让人惊叹了。 晋王果然听得一愣一愣,心道难怪这只胖猫会跳下水救人,确实不容小觑。 最后萧昀下了结论:“孩儿能得程公指点课业,若真论起渊源,可都要感谢馒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晋王沉吟着,这只猫如此聪明,他想到之前江庭提到的那件事,或许……有解决的方法了,“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日后多领她来府里玩耍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这只猫搞好关系,晋王的语气愈发和缓。 谢小蛮听在耳中,只觉得莫名其妙。出于动物的直觉,哪些人对她抱有好感,哪些人怀着恶意,她一向都分的很清楚。之前晋王对她只能说是不冷不热,这会儿态度柔和,又是为什么? 不过她也不在意,左右她明天就回家了,晋王府的这一摊子事和她再无瓜葛。 她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萧昀正把她抱上马车,晋王妃身边的蒋婆子赶过来:“二郎,二郎且慢些。” 萧昀一只脚正踏上车辕,闻言停下来:“怎么了,蒋妈妈?” 蒋婆子的眼神有些微妙,视线落在谢小蛮身上:“娘子请这位猫小娘子过去。” 于是猫小娘子谢小蛮就被放在了晋王妃面前,温氏摒退左右,偌大的正房里只剩下一人一猫。 谢小蛮没来由地浑身发毛,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就好像……她面对展还星的时候。所以她摆出一张装傻的呆滞脸来,时不时玩玩自己的尾巴,力求演技逼真。 温氏也不说话,过了许久之后,谢小蛮玩尾巴都快玩睡着了,她温和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春桃房里的木天蓼粉,是小娘子放进去的吧。” ☆、第38章 叁拾捌 “春桃房里的木天蓼粉,是小娘子放进去的吧。”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顿时让谢小蛮僵住了。 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掉马了?第二个念头是,不会被拖出去烧死吧?最后才反应过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管这只灰猫的小脑瓜里一瞬间闪过多少纷繁复杂的念头,温氏却跟没事人一样,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将谢小蛮抱起来放在了膝盖上。 这当口谢小蛮还记得自己是个合格的演员,赶紧把绷紧的背脊放松下来。不能让温氏察觉出她的紧张,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谢小蛮哪里能料到,这一切还要说到她偷藏在窝里的那两样掺了木天蓼粉的食物。 萧昀把食物交给温氏时,温氏要自然要问他是从哪里来的,那熊孩子顺嘴便答:“是馒头给我的。” 假若不知道馒头是只猫的名字,谁能想象出来事情竟是如此奇妙? 一只猫儿在吃东西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了食物里不对劲的地方。然后她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自己没有中招——温氏猜她应该是吃下去又把加了料的食物给吐了出来,还十分聪明地记得保留证物。 天底下真有这么聪明的猫?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温氏却怔住了,在春桃房里搜查出木天蓼粉时,那小蹄子脸上的不可置信不似作伪。而且这件事也很奇怪,给猫食里加木天蓼粉肯定不需要春桃亲自动手,那她为什么要把对自己及其不利的证据留在房中? 温氏是浸yin后宅争斗多年的人,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春桃栽的这一个大跟头,与其说是不小心,不如说是被栽赃。 就好像有一个人故意把木天蓼粉放在了春桃房中,这个人会是谁? 不是温氏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白氏的人,温氏甚至把府里其他几个姬妾都查了一遍,人人都没有嫌疑。就在这时,她想到了那只聪明的猫。 “我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蓝眼睛的狮猫,叫弄雪。”纤手轻轻落在灰猫的背上,这双常年养尊处优的手光滑细腻,慢慢给谢小蛮顺着毛的时候,带来的感觉和寇夫人给她的一模一样。 “弄雪是我六岁生辰的时候,舅舅送给我的。我非常喜欢它,随时随地都要将它带在身边,连睡觉都在一起。”不知道温氏忽然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灰猫乖巧地趴在她膝上,听她娓娓道来,“我们的关系特别好,甚至到了我亲近谁,它就亲近谁的地步。有时候我一个眼神,它就知道我想干什么。” 回忆起年幼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温氏的唇边也泛出柔软的笑来:“我是家里唯一的嫡女,父亲就偏疼我一些。偏偏我有个庶妹,争强好胜,样样都不肯教我比下去。闹到后来,就变成了我们俩争锋相对,姐妹之间形同陌路。我不喜欢那个妹妹,连带着也弄雪也不喜欢她。” “有一次她为了不让我参加赏花会,在我的吃食里偷偷下了巴豆,弄雪闻出了不对劲,当即就把碗给打翻了。” 说到这里,谢小蛮已经有点明白温氏的意思了。所以她是因为那只叫弄雪的猫,看出了自己在木天蓼事件里的作用?那她的思维是不是也太发散了? 其实谢小蛮哪里想的到,不是温氏的思维太发散,根本就是萧昀把她给卖了。 “本来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虽然知道巴豆是我那个庶妹下的,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作罢。我没想到,弄雪却记着替我报仇。” “它把掺了巴豆的糕饼放在了我妹妹的茶杯里,当然,肯定是被下人发现了。” 谢小蛮大概能想象出来那时候的情景,一只白猫儿叼着碎糕点,颠儿颠儿地跑到它最讨厌的那个人房里。或许它并不能意识到自己嘴里叼着的是什么,只是凭借本能感觉到危险,又凭借本能把危险转嫁给对小主人深藏敌意的人头上。 这和谢小蛮故意把木天蓼粉放在春桃房里,有本质的不同。 第23节 她可是辛辛苦苦跟踪了厨娘大半个晚上,看着那厨娘把木天蓼磨成碎末掺进面粉里,趁她还没把剩余的木天蓼粉倒进水中,偷偷摸摸地抢了一些回来。 这各中细节温氏自然不可能猜到,她想到了那只猫,自然也想起了弄雪。 没过多久,弄雪就因为误食耗子药死掉了。那时候温氏怎么都不肯相信,因为弄雪连食物里掺了巴豆都能察觉,难道辨别不出耗子药来?她哭着闹着,求母亲彻查弄雪的死因。一定是有人害了弄雪,它那样聪明,怎么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事情是如何收场的,温氏已经记不大清了。大概是悲伤过后她还是平静了下来,时光慢慢地往前走,那只蓝眼睛的狮猫儿,也终究被她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直到很多年后,她重新遇上了一只聪明的猫,才从灰扑扑的废纸堆中翻腾出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是想保护阿昀吧。”温氏柔和地看着膝上的灰猫,就在这间屋子里,那一天萧昀的高呼还历历在目。 “我就是要教训他,谁让他欺负我的朋友!” 曾几何时,她也真心实意地把一只猫儿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在柴米油盐、尔虞我诈的磋磨之下,她终究还是从光彩宝色的珍珠,变成了黯淡无光的鱼眼珠子。 “谢谢你。”她直视着谢小蛮的眼睛,翠绿色的猫瞳剔透深邃,猫儿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不过那些都没有关系,“我记得你的这份好意。” # 车轮碾过地面的辘轳声在院门口停了下来,正要落下的笔在空中停了一瞬。顾昭听到堂屋里的桐姨站了起来,椅子被拉开时发出吱呀的刺响,然后是跨过门槛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的寒暄声……他等了大概有半刻钟,杜桐娘才重新回屋,扯着嗓子在堂屋唤:“阿昭,馒头回来了!” 哼,笔尖不疾不徐地往下落,啪嗒,墨汁滴在纸面上,洇出了一大团刺眼的墨迹。顾昭劈手扯起写废的纸,揉成一团正准备往地上掷,啪一下就砸在了踱进来的胖猫儿头上。 谢小蛮正在酝酿感情呢,感觉到脑门上一湿,傻不愣登地抬起头,顾昭赶紧把脸给别了过去。 果然,铲屎官生气了。 跑到萧昀家里一住就是十好几天,虽说王府给顾家送了口信,以顾黑那别扭闷骚的臭脾气,肯定在心里已经把谢小蛮吊起来打了好几轮。所以还没进门,谢小蛮就开始在自己周围营造悲戚的氛围。 耳朵和尾巴一定要耷拉着,眼睛必须睁得很大很大,力求大到泪光盈盈的地步。迈步子的时候要急迫中带着小心,意味着自己非常想念铲屎官,但又愧疚得不敢靠近。只可惜她在王府的伙食太好,要是身材还消瘦了,保证顾黑二话不说就原谅了她。 等脸上的表情都摆好了,谢小蛮从车厢里跳出来,送她回来的王府丫鬟就看着方才那懒洋洋一副大爷状的灰猫突然变得萧瑟可怜,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尾巴无力地垂在身后,就跟寒风中的一棵小白菜似的。 丫鬟目瞪口呆之下,赶紧向杜桐娘解释:“顾家娘子,馒头方才还好好的,这怎么……” 杜桐娘还不知道自家这猫祖宗在上演苦情大戏嘛,捂着肚子吭哧吭哧笑了好半晌,好在没有戳穿谢小蛮的把戏。 “喵~~~”她在堂屋里坐着,就听到一声拖长了调子的猫叫从屋里传了出来。那家伙,一唱三叹、余音绕梁,确实是软绵绵得直要钻到人心里去。 可惜顾昭不吃谢小蛮这套,下定决心一定要晾晾这小没良心的,从笔尖流泻出来的字迹稳当又流畅。任凭灰猫趴在他脚边,一边可怜兮兮地叫唤一边蹭他的裤腿,两只前爪齐上阵,就差抱着他的大腿求宽恕了。 咋回事?谢小蛮的内心是焦虑的,往常从没失手过的卖萌*竟然遭遇了滑铁卢,可恶,顾黑小的时候多好糊弄,现在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 不过这大冬天的,蹭一蹭铲屎官的裤腿还是挺暖和的,顾昭虽然不理她,被她巴住的那只脚可一动不动,也没打算把她甩出去。谢小蛮索性把他当成了一只暖手炉,挨着趴下来团成一团。一大早就起了床,又差点被晋王妃吓尿,回到熟悉的家里,困倦立刻混杂着安心席卷上来,让谢小蛮止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感觉到脚边那团毛茸茸的小身体没了动静,顾昭偷偷瞥了一眼,这才发现谢小蛮竟然睡着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他哭笑不得地把谢小蛮抱起来,胖猫儿砸吧砸吧嘴,还在睡梦中,两只前爪下意识就巴住了他的手指。 被窝里早就准备好了暖烘烘的汤婆子,顾昭拿沾了热水的布巾给谢小蛮擦干净爪子,探身将她放进被子里。刚准备抽出手指,圆滚滚的小肉爪又扑棱过来,勾住顾昭的两根手指牢牢抱着不放。 顾昭只好让她抱着,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锉刀来,趁她睡着的时候给她剪指甲。一看指甲的长势,就知道萧昀压根就不知道猫咪有定期磨指甲的习惯,顾昭忍不住忿忿地嘀咕:“让你整天到处乱跑,离了我,看谁给你剪指甲。” 等谢小蛮一觉睡醒,又去顾昭脚边蹭蹭,顾昭就一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这是……原谅我了?谢小蛮高兴极了,拿脸在顾昭下巴磨蹭着,冷不防被捏住后脖子肉拎起来,顾昭勾唇一笑,谢小蛮顿时浑身寒毛倒竖。 顾黑要干吗?! 眼看着他扬起左手,施施然地朝自己身上落了下去,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悲惨的事,谢小蛮拼命在心里嚎,救命啊,救命啊桐姨! 有人……接着,灰猫嗷的一声惨叫,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有人家.暴啊! ☆、第39章 叁拾玖 说起谢小蛮第一次在顾家过年时的光景来,其实她已经记不大清了。 那时候她刚穿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奶猫,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了无生趣,对周围的事情一概不关心,更别说感受古代人民过新年的气氛了。因而新年越近,她就显得越发兴奋。 这会儿的春节还叫元旦,顾家早早地洒扫了庭户,贴好了桃符。才送走了程家押送年礼的管事,第二天王府来送年礼的下人又到了。 领头的是个婆子,那婆子正是跟着晋王妃,被萧昀叫做蒋妈妈的。厚厚的礼单子里,多半是笔墨纸砚、衣料布匹,还有几大摞点心盒子,另并市面上少见的野味瓜果。乍看起来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偏偏正投了顾家所需,不可谓是不用心。 杜桐娘原没料到王府会送年礼来,家里和晋王府又没有来往过,虽说顾昭和萧昀是好友,但那也只是两个孩子间的私人关系。王府送来的礼又这般厚,其他的不论,那些瓜果蔬食若按市价买,价格可是惊人的很。 正在发愁如何回礼,蒋婆子道:“老奴办完这趟差事就不多叨扰了,王妃说了,这些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土东西,不值几个钱,还望顾家娘子不要见怪。”一句话解了杜桐娘的困局不说,又示意两个小厮抬上来一只箱子。 箱盖一揭开,好家伙,谢小蛮顿时看直了眼。内中一套赤金打造的十二生肖座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又有各色金银裸子,一只青玉雕的猫儿扑蝶佩,和一个刻得丑不拉几的木头猫? 蒋婆子依次在金银裸子、十二生肖座像和青玉佩上点了点:“这是殿下、王妃、大郎给猫小娘子的谢礼,”轮到那只木头猫时,谢小蛮明显感觉到她在憋笑,“这是二郎的礼物,说是压岁钱。” 靠,给钱你就好好给钱,这丑到变形的木雕是什么鬼。谢小蛮伸出爪子,很嫌弃地在那只木头猫上拨了拨,杜桐娘还以为她要丢出去,没想到她把木头猫叼起来,晃着尾巴就进屋了。 和蒋婆子又寒暄了好一会儿,杜桐娘把人送走了才转回身,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馒头,还躲什么呢?还不快出来。” 胖猫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到杜桐娘面前。 “你在晋王府干了些什么?” 杜桐娘一早就在奇怪,晋王府无缘无故地送什么年礼,看到那一箱子专门给谢小蛮的谢礼时,她心里当即雪亮,肯定是自家这猫祖宗又有了惊人之举。 谢小蛮当然不可能回答她,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晋王妃送来的礼竟会这般厚。还有晋王和萧曈,那两人跟着凑什么热闹。熊孩子萧曈还能解释成是被她收服了,晋王的态度可过于热情了。 不过新年发财,总归是个好兆头。顾家这一年来,日子越过越好,谢小蛮的私房也越来越可观。喜滋滋地把金裸子摸了一遍又一遍,顾昭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胖猫儿那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财迷样。 他忍俊不禁,从袖中掏出一只木质的小牌子,系在了灰猫的脖子上:“既然你这么爱乱跑,索性给你系个猫牌。” 谢小蛮伸爪子把猫牌拈住翻来覆去地看,那猫牌的正面刻着一只猫头,反面则用小楷写着几行字,无非是这只猫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主人又是哪位。有了这猫牌,至少谢小蛮在外头乱逛的时候不会被认作无主的流浪猫,也会安全一些。 嗯,不错,我很喜欢。同样是木头雕的,明显铲屎官的礼物更合谢小蛮心意,她才不想承认是因为顾昭天然地在她眼里自带光环,把猫牌拨拨正,昂着脑袋就去找大黄炫耀去了。 半途上遇到了展还星,衙门前几天放了假,谢小蛮难得见到展还星没穿公服的样子。一身靛青色箭袖短袍衬得青年愈发修长,就是手里拎着几只腊鸡腊鸭,和这副翩翩美男的形象不太搭。 “馒头,这是上哪玩去?” 人家都打招呼了,谢小蛮自然不能无视,停下来喵了一声算是应答,展还星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晚上我做个鸡肉锅子,请你和阿昭来串门。” 其实谢小蛮不大愿意和展还星走得太近,无他,这家伙太过精明。他干的就是费脑子的活计,万一被他发现谢小蛮的异状,装傻是肯定糊弄不过去的。 但展还星为人和善,和顾家的关系也还不错。杜桐娘大概是母爱泛滥,觉得他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在外头,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经常让顾昭给他送送吃食,所以谢小蛮就算是想远离他也不行。 她心里不情不愿的,晚上去展家吃了一顿,当即就浑身舒畅了。 没想到,展还星这大老爷们竟有一手好厨艺。鸡肉炖得不烂也不老,骨头都细细地剔去了,整锅浓香的汤汁直鲜到了人心里。谢小蛮吃了个肚子滚圆,连顾昭都吃撑住了。两人又带了给杜桐娘的那一份回去,杜桐娘想了想:“不如请展郎一起过节,如何?” 说是一起过年,因为杜桐娘的寡妇身份,展还星也不好登顾家的门。于是除夕那天,杜桐娘治了整桌的席面,每样菜都做了两份。展家原本没什么新年氛围,顾昭张罗着给贴了桃符,挂了年画,谢小蛮跟在一旁左瞅瞅右瞅瞅,见那桃符上的墨迹没干,吧唧就印了两个黑乎乎的猫爪印上去。 顾昭哭笑不得:“看你干的好事。” 展还星却笑道:“这是福兆呢,馒头是只有福气的猫,有了这两个猫爪印,来年我可要大吉大利了。” 谢小蛮一听,有道理啊。想她穿越过来之后大难不死,一直以来的运气也不错。所以她当即把尾巴一甩,颠儿颠儿地就跑回了家。顾昭赶紧追上去拦她,还是挡不住让她把几扇门边的桃符都摧残了一遍。 他们俩一个追,一个跑,在院子里杀了几个回马枪,雪地上就留下了一串串带着墨迹的梅花形小脚印。顾昭索性停下来,捡了树枝在脚印旁画了只胖猫。谢小蛮也不甘示弱,拿脚在雪地上砰砰地踩,踩出了一张歪歪扭扭的脸来。 这是你,她伸爪子指着自己的灵魂画作,丑丑的。 这是我,顾昭把她画得挺可爱,萌萌哒。 杜桐娘走过来,分别给了他们俩一个爆栗:“闹腾什么,快过来帮我端菜。”方才还兴致高昂的一人一猫立马蔫了,天大地大,家长最大。 这一年的年夜饭,顾家是开着门吃的。对门的展还星坐在堂屋里,遥遥举起酒杯。顾昭是小孩子不能喝酒,谢小蛮倒是被允许能用舌头沾一沾,两边的大人饮尽杯中热酒,这才开始吃饭。 今天就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了,猫祖宗蹲在椅子上,想吃什么就用眼神示意,自然有铲屎官帮她夹到碗里。杜桐娘特意做了顾昭和谢小蛮爱吃的菜,光是鱼就有好几种花样。胖猫儿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发愁,过完年,一定要减肥! 这个目标短期内明显是无法实现的,第二天杜桐娘就带着两小串门作揖拿红包,不止是顾昭收获颇丰,连谢小蛮都得了几家的压岁钱,尤其是展还星给的,摸一摸,还挺厚。当然,顾家送出去的钱也不少,不过新年嘛,图的就是个好彩头。 等到正月十五过后,陆陆续续的,同福巷就重新热闹了起来。 刘家回来了,程家也回来了,谢小蛮的几个小伙伴又聚在一起,每只猫都胖了一圈。反倒是追风瘦了,脸上挤成一团的肥肉掉了不少,四条小短腿越发有劲。一见着谢小蛮就扑上去求蹭蹭,被灰猫一巴掌呼开,转过身撅起屁股就开始舔地上的雪。 “追风,”蔡家的牛车停在院门前,蔡月莹掀起车帘朝它招手,“回家了。” 它立即站起来,伸着舌头哈赤哈赤地跑过去,跳上车辕前还在地上跺了两下,把爪子上的雪跺干净之后,一骨碌滚进了小主人怀里。 蔡月莹是去程家上了课的,寇夫人这个老师做的相当称职,年刚过完没几天就执起了教鞭。私塾的江先生也回来了,整座123言情城都从节日里热闹又轻松地气氛中脱离出来,重新开始了繁忙的生活。 唯一和往常不一样的,就是萧昀的小院儿还空着。 谢小蛮每次从那里路过的时候都要探头看一看,次次都是失望而归。想不到一个多月没见,她竟然想那个熊孩子了。不知道萧昀还会不会回来呢?既然晋王妃的目的已经达成,或许也不会再让儿子住在王府外头了。 就在谢小蛮觉得那座小院儿可能要荒废的时候,三月的头一天,她洗漱完正打算出去溜达,一个小炮弹似的身影冲进来,拎着她的后脖子把她抱了起来:“胖……” 吧唧一声,灰猫的爪子精准无误地挠在萧昀脸上,迫使他把没说完的话给吞了回去。 熊孩子,你才胖! ☆、第40章 肆拾 “看看你,”一个趾高气昂的熟悉声音从后头冒了出来,“我就说这猫儿狗儿什么的都不通人情,亏你还整天念叨,一上来就挠你一爪子,啧啧。” 萧昀还什么都没说呢,谢小蛮从他怀里挣下地,慢条斯理地走到萧曈面前。臭小子,你刚才说什么?她扬起锋利的爪子,又张开嘴露出一口雪亮兽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信不信本喵揍你。 萧曈当即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丢脸,赶紧又稳住步子,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磨蹭什么,不是说要带我去看你的院子吗。” “你等等,”萧昀随意地挥了挥手,扯起嗓子便叫,“阿昭!阿昭!” 站在他旁边的萧曈一脸不耐,等顾昭从屋里走出来后,更是掩不住地露出一丝厌烦来。 嘁,这熊孩子。谢小蛮那是何等样人,虽然和萧曈的接触不多,早看出来这家伙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乖小孩。他出身富贵,一向又备受娇宠,和大大咧咧的萧昀比起来,因着一身的贵介公子习气,想必是瞧不起顾昭这样的平头老百姓的。只是碍于萧昀,才强忍着不耐烦站在这里。 谢小蛮怎么能忍受铲屎官被人轻视? 她勾了勾萧曈的裤腿,示意熊孩子把她抱起来。萧曈虽然满心不愿,但他被谢小蛮给教训怕了,只好怂怂地把胖猫搂进怀中。 萧昀和顾昭叙了一番别情,又兴高采烈地把好友介绍给大哥。他是个不记仇的孩子,以前虽然和萧曈不对付,因着年前的那一场乱子,俩兄弟的关系倒改善了些许。 但萧曈乐意和萧昀亲近,可不代表他乐意和顾昭亲近。他皱起眉头,刚准备出言讥讽两句,胳膊上一痛,身体顿时僵住了。 灰猫那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尾巴好整以暇地甩着,仿佛在凉凉地说。小子,你可给本喵悠着点,该说什么话,你应该知道吧。 憋屈地把还没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萧曈扯出一个笑来:“幸会,顾兄。” 顾昭不动声色地瞥了谢小蛮一眼,也弯起嘴角:“幸会,萧兄。” “哎呀什么幸会不幸会的,最讨厌你们这些文绉绉掉书袋的家伙,”神经堪比象腿的萧大爷对周围诡异的氛围一无所觉,还在热情邀约顾昭去王府里玩,“以后我不能在这边长住,只能三五不时过来。阿爹和阿娘上京了,家里就只有我和大哥,阿昭,你得闲了就来跟我作伴啊,还有馒头,”他伸指拨了拨谢小蛮的耳朵,“小白可想你了。” 谢小蛮心头一动,这么说,晋王府现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晋王妃怎么放心把俩孩子丢家里的。她却不知,温氏也是无奈之举。 第24节 好不容易萧昀得了程宗辅青眼,别说温氏,晋王也不舍得就这么把关系给断了,所以萧昀必得留在。至于萧曈,纯粹是受了生母的拖累。 春桃被谢小蛮栽赃成功,无可辩驳之下,认了是自己想暗害萧昀。她是白氏的大丫鬟,说她背后没有人指使,谁信?偏偏晋王就信,不过晋王虽然被白氏楚楚可怜的哀求打动了,到底在心里对白氏留下了芥蒂,对这个一贯宠爱的侧妃也淡了心思。 他本打算把白氏留在封地,冷上一段日子,温氏却劝他:“二娘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把她撇下,岂不是让她没脸。”温言软语地又劝了好几句,晋王大感妻子贤惠,也就把白氏给带上了。 要让谢小蛮说,直男的思维有时候真是天真到令人瞠目。温氏劝晋王把白氏带上京,纯粹是怕她暗害萧昀罢了,已经被打蔫了敌人,放在身边好好看着,威胁反而要小一些。 不过白氏既然上京了,那萧曈肯定就得留下。温氏又是一番款款劝慰,什么兄弟俩相处时间不多怕他们感情淡薄,白氏到底有些小家子气,不适宜教导孩子,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晋王一想,留在封地里说不定还能占程敦本的便宜,欣然同意。 萧曈跟着父亲一直住在京城,他是宗室,念的是宗学,结交的同窗好友不是姓萧的,就是京里的高门子弟,乍然要他留在这鬼地方,心里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走到哪都拉着张脸。 谢小蛮一看,不行,这孩子还得调.教。 不是她多管闲事,萧昀是个傻小子,要是身边有个精明还不甘寂寞的大哥,她真怕萧昀被玩坏了。趁着萧曈现在还没彻底长歪,赶紧地把他拉回来。 她的想法简单粗暴,几个孩子关系好了,不就可以避免兄弟阋墙?至于怎么让萧曈的关系和其他两人拉近……她的视线落在了铲屎官身上。 “你让我挫挫萧家大郎的锐气?”顾昭忍不住蹙起眉,看向蹲在自己面前装乖巧的灰猫,他真想问一句,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萧曈瞧不起自己,顾昭早就察觉出来了。不过这也很正常,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也不想和萧曈熟识。可是看自家这猫祖宗的意思,是不把他和那家伙凑在一起不罢休啊。 “我可不想和他做朋友。”低声嘀咕了一句,顾昭还是得乖乖去执行喵主子的命令。 萧曈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他受晋王熏陶,也以读书中举为荣,一直很为自己的天分骄傲。听说顾昭也能得程敦本指点的时候,心里本就有些不爽利,在顾昭有意无意地秀了几把学识后,当即就和顾昭较上了劲。 很好,很好,谢小蛮冷眼旁观,眼看萧曈掉进了顾昭的套里,很是为自己的机智自豪。傲娇可比闷骚好对付多了,萧曈被她几巴掌打怂了,之后就一边嫌弃着一边亲近起了谢小蛮。让顾昭挫挫他的锐气,道理也是一样的。 就这么一来一往的,几个孩子的走动也越发频繁。萧家这两兄弟是晋王府小郎君的事不知怎的被传扬了出去,街坊们议论纷纷,都在说顾家要一飞冲天了。 杜桐娘哭笑不得,三令五申让谢小蛮老实点。虽说顾家眼下在周围没人敢惹,但过日子还是得顺顺当当的好。 谢小蛮乖巧了没几天,心里那根不安分的神经又开始蠢蠢欲动。她也没再去私闯民宅,而是跟在展还星屁股后头,干起了捕快的活计。 因为她经常去蔡家找蔡月莹玩,县衙的一众书吏衙役都认识她,众人见赶她她也不走,反正她也乖乖的,索性让她跟着。 于是谢小蛮就目睹了一大堆狗血大戏,什么妻子和姘.头合谋暗害丈夫,公公逼.奸儿媳不成反栽赃儿媳出轨,兄弟争家产差点把老娘气死……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她每天蹲在墙头上,两只猫眼滴溜溜地乱转,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就差拿包瓜子磕了。到后来就连蔡安也习惯了自己升堂审案时,阶上蹲着只灰猫,那一副正襟危坐严肃不已的模样,倒还挺能唬人的。 也不知打哪传出的谣言,就有人说起公堂上的那只猫,一双猫眼可辨忠奸,凡是被那猫儿认定的必然是罪大恶极之人,要不知县郎君干嘛放只猫在堂上。 如此无稽之谈自然有人反对,传来传去的,谢小蛮俨然有了成名猫的架势。 这一日展还星忙了一天之后回家,照例带着谢小蛮。已经是五月的时节了,满城里都飘荡着海棠花香,一人一猫走在街上,展还星在前,谢小蛮在后。 走着走着,前面的青年突然停下来,谢小蛮猝不及防就撞在了他的腿上,脑袋被他坚硬的小腿撞得生疼。 “馒头,”展还星俯身将胖猫儿抱起来,“以后你就别再去县衙凑热闹了,”猫咪眨巴眨巴眼睛,他忍不住抚摸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有太多双眼睛注视你了,这可不好。” 没有无根无由的谣言,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找到动机。顾家只是普通的百姓人家,偏偏背后有三座靠山,到底谣言是针对哪座靠山的,展还星查不出来,这便让他愈发警惕。 “你虽然聪明,毕竟是只猫。”展还星的声音又低又沉,大概没有人会想着对付一只猫,可一旦起了心,谢小蛮必然逃脱不了。 回到了顾家,谢小蛮一晚上没睡。 展还星那番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辗转反侧地想不明白,但也搞清楚了自己最好还是低调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她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弄得杜桐娘大为吃惊,怎么馒头转性了? 低调归低调,和小伙伴们在附近晃悠必不可少。如今小白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同福巷的住户经常在街面上看到一幕奇景,一灰一黄一白三只猫并排走在前面,一只三花猫和一只八哥犬在后头你追我赶,玩着玩着就滚成一团。 这几只猫猫狗狗聚在一起的声势颇为惊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谢小蛮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到底是纯粹好奇的路人,还是别有目的的观察? 她心里有些发毛,冲小伙伴们喵呜了一声,脱离队伍准备打道回府,突然一道人影冲到她面前来,灰猫浑身的毛根根炸起,还没扑上去,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神猫婆婆,求您救救我娘吧!” ☆、第41章 肆拾壹 “神猫……婆婆?” 看了看面前呜呜直哭的半大小子,展还星把视线移到谢小蛮身上。胖猫儿果然很不开心,臭着一张脸蹲在椅子上,尤其是在听到展还星用一种特别微妙的语气说出“婆婆”两个字的时候,脸拉得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神猫就神猫,婆婆是什么鬼! 谢小蛮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把那莫名冒出来的臭小子揍一顿,别说她芯子里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好青年,就算按猫的年纪来算,她刚刚一岁多一点,怎么就成婆婆了?! 只是眼前这小子哭得可怜兮兮,谢小蛮有火发不出来,在大街上被他抱住腿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眼看着人群有围过来看热闹的架势,谢小蛮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得注意着不让这小子被甩掉,好不容易将他引到了展还星家,才算是大功告成。 展还星今天恰好休沐在家,正把许久未用的一把刀拿出来细细打磨,砰的一声闷响,窗户就被撞开了。 “馒头,”他眼帘都懒得掀,能这么进屋的只会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门开着呢,下次能不能可怜可怜我的窗户?” 灰猫落在窗前的书桌上,四肢在桌面上踏了几下平复气息,这才跳下来走到门口,见那小子在院子外面探头探脑,扬起爪子招了招。 她一副在自己家的随意模样,展还星也不恼。把刀收起来挂在墙上,出了门,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期期艾艾地走进来。一身的粗布短衣,头上梳着个乱蓬蓬的小髻,一看就家境贫寒。 展还星疑惑地看向灰猫,谢小蛮只能回给他一个同样莫名其妙的眼神。 这小子想必是打哪里听来了和谢小蛮有关的传言,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要让一只猫救他的娘。谢小蛮暗自腹诽,本喵虽然聪明绝顶人见人爱,救人这种事,你要么找官府,要么找大夫,找只猫干嘛。 所以她果断把锅甩到了展还星身上,人民的好公仆小展同志,这次就辛苦你了。 展还星知道谢小蛮不会无的放矢,他也没啰嗦,把那小子迎进屋,表明身份后,三下五除二就把话给套了出来。 原来这小子名叫董雨,家住城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故了,和寡母相依为命至今。日子虽然清贫,倒也能过下去,谁曾想天降横祸,家中出了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原来董母日常靠给客栈浆洗衣服维生,便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妇人婆子。这其中有一个叫做马兴婆的,据传是个很有些门路的人物,董母与马兴婆走的近,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就听了马兴婆的蛊惑,非要将家中的财物拿出来,换一个据说是无价之宝的东西。 谢小蛮一听,这不就是诈骗嘛。她没穿越之前,在社会新闻上见这种事可见的太多了。被骗的人往往鬼迷心窍,不管旁人如何劝告都不肯相信是自己脑抽,往往还会推到所谓*药的头上。 董母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董雨得知母亲要做出这等糊涂事,哭着求着才算是把人拦下了。本以为母亲已经回心转意,没想到那马兴婆又上了两趟门,家里的积蓄转手就被骗得一干二净。而且董母还在四处借钱,打算给马兴婆更多的财物。 董雨说那马兴婆是骗子也好,抬出过世的父亲来也好,甚至是以死相逼,董母都不为所动。就在走投无路之下,董雨想到了城里的神猫传言。 他也是急病乱投医了,也不想想,寄希望于一只猫来劝告母亲,和董母被人哄骗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瘦弱的少年两只手胡乱抹着眼泪,说着说着就又跪了下去:“大家伙都说神猫的一双眼睛可辨忠奸,定能看出那马兴婆不是个好东西!我娘原本就敬神畏灵,神猫婆婆,小子只求您揭了马兴婆的真面目,救救我们一家吧!” 谢小蛮的一条前爪又被董雨扑上去抱住,她浑身僵硬,想把人甩开又不忍心,只好可怜巴巴地拿眼睛去瞅展还星。 展还星只觉得她这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十分有趣,温言把董雨扶起来:“小郎君,快别哭了,此事你无需求助神猫,待我回禀明府后,明府自会为你做主,况且……”他强忍着笑意,“你若是管神猫叫婆婆,她可是不会帮你的。” “为,为什么?”董雨有些疑惑。 展还星忍俊不禁,朝谢小蛮挑了挑眉:“因为神猫还是个小娘子呢。” “原来是这样,”董雨恍然大悟,连忙向谢小蛮打躬作揖,“神猫恕罪,是小子乱说话了,求神猫原谅。” 灰猫的一张脸黑如锅底,真想把躲在一旁窃笑的展还星挠成大花脸。好歹她在外人面前一向矜持,见董雨不停作揖,只好抬了抬爪子,示意他不要再多礼了。 “哦哦哦!,神,神猫,”董雨一脸见到新大陆的惊讶神情,“神猫她老人家回应我了!” 谢小蛮:……次奥,你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眼看事情解决,谢小蛮站起来抖了抖毛,打算回家。展还星要带着董雨去衙门,找书吏把案子登记一下,届时才好派人去索拿马兴婆。 “对了,”董雨从腰间的旧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娘用家里所有的积蓄向马兴婆换的,就是马兴婆说的无价之宝,我偷偷从家里带了出来,需要上交给衙门吗?” 展还星接过来看了看,见是枚铜铸的印信,大小和钱币差不多,两面都雕着一只人首蛇身的怪物,看起来诡异的紧。 “好生收着,”他把东西还给董雨,“这是证物,切不可弄丢了。” 灰猫跟着他俩慢吞吞地从屋子里踱出来,一眼就瞧见自家门口停着蔡家的牛车。走进去一看,家里还挺热闹。杜桐娘、寇夫人、谭氏都在,三个女人聚在一起商量开绣铺的事。 去年一年家里的钱财充裕了许多,杜桐娘就请人来把赁的这间小院儿修葺一番,又添置了不少家具。虽然地方还是有点小,眼下再招待客人,也不至于太寒碜。 至于开绣铺的事从年前就在讨论,眼下看来已经商议妥当了。谢小蛮趴在椅子上旁听了一会儿,想不到他们分工还挺明确。寇夫人有钱,就由她提供店铺,杜桐娘有技术,货品便交给她了,谭氏身为知县娘子,最丰富的当然是本地的人脉,所以由她开发市场。 三个女人都是读书识字、见识不浅的人,谢小蛮心想,还别说,这个铺子说不定真能做起来。到时候家里又多一样进项,也是好事。只是顾家到底家底薄,虽说杜桐娘手上有些余钱,也不能全拿出来。投入的少,那分红的时候就也分的少。 想到自己那些装在箱子里的金银裸子,谢小蛮心念一动,有门了。 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刚准备出去溜达,寇夫人叫住她:“馒头,狸奴在阿昭床上睡着呢,你去看看他,若是醒了,就带他出去玩。” 因着三家人关系亲密,大家在一起相处也不拘束,寇夫人现在看谢小蛮,就跟看自家孩子是一样的。家长有吩咐,谢小蛮一转身就去了里屋。 程之捷听到外头的说话声,迷迷糊糊地已经醒了,蹬着两条小短腿从床上爬下来,张开双臂就给了胖猫儿一个大大的熊抱:“馒头!” 谢小蛮在他下巴上蹭了蹭,示意他跟上,走吧,本喵带你出去玩。 大概是对同福巷这块地儿熟悉了起来,现在程之捷走在大街上,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怕生。寇夫人不想儿子整天闷在家里,因着程之捷亲近谢小蛮,便三五不时地让谢小蛮带他出去遛弯。 小男孩蹬蹬蹬地走在后头,前面是一只胖墩墩的灰猫。那猫往哪边走,小男孩就跟着往哪边走。若是遇见熟人,灰猫就会稍稍一停,小男孩也站住步子,还会跟着猫一起打招呼。 这场景俨然就是一副猫带着孩子上街的架势,都说遛猫遛猫,眼下却是猫遛人了。 如此奇特的一幕,周围的住户却都见怪不怪,街边卖糖人的老李头还把那一人一猫叫住:“馒头,这支糖人给你。”竟是先给了猫,才轮到程之捷。 程之捷手里攥着两支糖人,一支自己小口小口地吃着,谢小蛮一停下来,他就把另一支糖人递到灰猫嘴边,看猫咪伸舌头出来吧嗒吧嗒地舔。 老李头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心满意足地咽下一口糖汁,谢小蛮眯缝着眼睛,感觉自己整只喵都要融化成了甜蜜的蜂糖。眼看日头大了起来,她怕程之捷被晒到,转了个身,准备打道回府,视线却在看到路边时顿住了。 就在离她和程之捷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那两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样貌平平,衣着普通,说的也是家常话,引起谢小蛮注意的是其中一人衣襟里露出的吊坠。吊坠被一条棉线穿着挂在那人的脖子上,应该是被他贴身戴着,只是不小心漏了出来。 “馒头,”程之捷好奇地顺着灰猫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在看一样眼熟的东西,谢小蛮默默回答。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那人脖子上挂的吊坠,和不久前董雨拿出的行骗道具一模一样。 ☆、第42章 肆拾贰 又是一个被忽悠的? 谢小蛮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此人面生的很,不是同福巷的住户。算了,自己惹的麻烦也够多了,展还星又叮嘱她最近低调点,谢小蛮想了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回到家吃完了晚饭,谢小蛮勾着杜桐娘的衣摆将她拉到顾昭的卧室里。吭哧吭哧地把床底下的箱子推出来,灰猫蹲在地上,手舞足蹈地冲杜桐娘直比划。 “生病了?”杜桐娘纳闷地摸了摸谢小蛮的脑门。 谢小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跑到堂屋里叼来一张杜桐娘还没绣完的帕子,放在箱子里的金裸子上,用爪子使劲拍了两下。可惜杜桐娘和她的心有灵犀技能没点亮,一脸狐疑地皱着眉,愈发觉得馒头不对劲。 顾昭收拾好了碗筷,正巧在这时候走了过来。谢小蛮双眼一亮,连忙窜过去巴住铲屎官的腿,又把刚才的动作比划了一遍。顾昭一下子就明白了:“桐姨,馒头是想把私房拿出来,给绣铺投点钱呢。” “这可不成,”杜桐娘先是欣慰,觉得自家孩子长大了,继而摇头,“馒头的钱是馒头的钱,得她留着自己花。” 这话一说出来,外人听了准会笑得打跌,一只猫哪里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顾昭也笑:“您这是给她攒嫁妆?”顾昭深知家中的难处,明白谢小蛮是想让杜桐娘能轻松点,都是为了对方好,何不折中一点,“这钱投进铺子里,也还是馒头的钱,到时候有了进项,您再给馒头分成便是,”他越说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不如把馒头的名字也写进契书里,您看如何?” 第25节 谢小蛮一听,顿时急了。她就是想帮家里改善改善生活,怎么还做起了老板?箱子里这些东西虽说是送给她的,但她吃的住的都花的是家里的钱,就是拿钱出来给家里用也不值当什么。赶紧喵喵叫着表示反对,杜桐娘却觉得很有道理。 “你说的不错,是个好法子,我明日就去和阿寇、阿谭商量,”她见谢小蛮很不满的样子,把胖猫儿抱起来,“你这笨猫怎么就不懂,钱多了你才好傍身,你可是个小娘子。” 可是桐姨,我不是小娘子,我是只母猫…… 但杜桐娘的一腔慈母之情已经抑制不住了,她想到前几天刘家娘子跟自己说过的事:“馒头也已经一岁多了,是不是该给她找个伴?” 找个伴?谢小蛮顿时浑身僵硬,希望……希望这句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可惜天不遂猫愿,第二天谢小蛮迷迷瞪瞪地被杜桐娘从被窝里挖出来,刘家娘子已经带着豆腐上门了。 那二货一见到谢小蛮就想扑上去,灰猫居高临下地蹲在柜子上,豆腐刷一下窜上来,她就一爪子把冒出来的猫脑袋拍下去。两个女人笑意盈盈地坐在一旁,刘家娘子一脸满意:“看看,馒头和豆腐的关系多好啊。” 杜桐娘点头附和:“两个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个鬼啊!明明是两只猫打架,这种诡异的青年男女相亲见面会氛围是怎么回事,给猫攒嫁妆还不算,还要把猫嫁出去? 未免包办婚姻的悲惨命运落在自己头上,谢小蛮只好呲起牙齿,冲着豆腐狂吼乱抓,充分表达了自己对这个相亲对象的不满。豆腐一看自己惹大姐大不高兴了,夹着灰溜溜地缩在墙角。谢小蛮刚有点愧疚呢,院子外面传来几声猫叫,这二货猛地兴奋起来,不顾主人的呼唤,闪电般就窜出去了。 “这……”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只好作罢。 谢小蛮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杜桐娘还不死心。晚上顾昭回来之后,在饭桌上,她第一次打破了顾家食不言的规矩:“你觉得小白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昭莫名其妙。 “和馒头般不般配啊?” 话一说完,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蹲在椅子上的灰猫。谢小蛮正把一块剔好的鱼肉往嘴里扒拉,闻言差点没喷出来。 “我觉得挺合适,”杜桐娘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豆腐的脾气不定真,我今天看了看,还是个孩子呢。还是小白好,又聪明,又稳重。虽然腿脚不便,但那又不是天生的,也不会影响小猫。” 谢小蛮心里直发毛,我的天哪,都已经考虑到小猫的事了。她连忙朝顾昭使眼色,救我!铲屎官快救我! 顾昭把筷子一放:“不般配。” “那八宝?”杜桐娘又说了几只附近公猫的名字,一律被顾昭否决,她忍不住笑道,“臭小子……我看你是觉得馒头千好万好,没哪只猫配的上。” “那是自然。” 被顾黑如此夸赞,谢小蛮当然心花怒放,偏过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被顾昭反手按住摸了几把。其实顾昭也在心里琢磨,如果馒头是个小娘子,必得是个才貌人品无一不佳的男人才能配她,可她只是猫……偏偏又这么聪明,这种远超一般动物的智慧让顾昭觉得她要是真和一只猫发生了点什么,实在是对她的侮辱。 “你怎么就是只猫呢……”他忍不住低声嘀咕,这句话谁也没听见,顾昭转而看向杜桐娘,“桐姨,您也太操心了,馒头自己都还没怎么呢。” “我这不是看着周围的猫都……”其实杜桐娘是想说周围的猫都在发.春,馒头也是成年的母猫了,与其她难受,不如给她找一个。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家的猫好像从没发过情,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不闹也不嚎,难道是还没到时候? 顾昭小孩子家家的,这种话她不好说出来,想着可能是馒头还没开窍,也就把话头岔了过去。 给谢小蛮相亲的事就此作罢,谢小蛮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见这事真揭过去了,整只喵才放松了下来。她早早地就想好了,自己不知道还没有可能变回人身,如果要当一辈子的猫,那也无所谓了。左右她不愁吃也不愁穿,小日子过得挺好。 就在她这么想了没几天,麻烦找上了门。 顾家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正指指点点,一个妇人拖着孩子跪在门前:“神猫婆婆!神猫婆婆!求求您救救咱家当家的吧!”说完还拉着孩子命令他跟着哭,“快,大郎,你快点也求求神猫,说不定她老人家一发善心,就会答应治好你爹的病了。”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知道什么呀,被母亲如此吩咐,当即跟着放声大哭。 谢小蛮躲在屋里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之前是救人,现在是治病,这帮人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她现在可算明白展还星的话了,本喵只想做个安静的美喵! 不凑巧的是杜桐娘和顾昭都不在家,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谢小蛮只好把门推开。围在院子外面的人就见到房门开了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露出来。那妇人当即就想扑上去:“神猫!神猫!” 神猫你个大头鬼!明明帮董家追回财物的是县衙,关她谢小蛮什么事?她却不知,底层人民里,就爱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尤其人一旦走投无路,再冷静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 这妇人的丈夫病入膏肓,家里又拿不出更多的钱来续命,听左邻右舍纷纷传言,董家小子去求了神猫,他那糊涂娘就清醒了过来。这妇人本就笃信神佛,可不就求到了神猫头上。 同福巷的街坊们还在奇怪,顾家的馒头聪明是聪明,什么时候成神猫了? 一见到灰猫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所有人都盯着她猛瞧。谢小蛮强忍着扑上去挠那妇人一爪子的冲动,也不理会她,跳上墙头就准备走。 “哇!” 可是她前爪刚抬起来,听到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动作又僵住了。靠靠靠!谢小蛮只好气哼哼地跳下来,抬爪子在妇人身上戳了戳,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哦!”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惊呼,“真……真神啊!” 这些多半是跟来看热闹的,并不是周围的住户,就有同福巷的居民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语气道:“这有什么,馒头本来就很聪明。” 谢小蛮一边走,一边琢磨该如何解决这事。她又不会治病,能怎么办?想来想去,只能把这妇人领到医馆,诊金她就自己掏腰包了。 她闷着头在前面走,妇人牵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两人的身后,还有一群好奇的吃瓜群众。那妇人生怕惊着了神猫,于是大气也不敢出,连带着身后一长串的人也不说话,相互之间眼神乱飞。 萧家两兄弟走到街口时,看到的就是这奇异的一幕。灰猫被人群拱卫着,仿佛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将军。她胖墩墩的小身体走在最前面,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人产生了一种威严之感。连萧昀这种神经粗大的傻小子开口喊她的时候,都带了点犹豫和小心:“……馒头?” 反倒是萧曈径直走过去,视线扫过人群:“这是在干嘛?”属于贵介子弟的傲气与不屑顿时让人群往后退了退,他示意小厮把谢小蛮和那妇人隔离开,又看向谢小蛮,“这些人欺负你了?” 有街坊认出了这是王府的小郎君,高声叫道:“小郎君明鉴,在咱们同福巷里谁敢欺负馒头,是这位大娘想求馒头给她当家的治病呢。” “荒谬,”萧曈冷哼,“求一只猫给治病,真是无稽之谈。”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谢小蛮从来没觉得萧曈的话如此顺耳过。看看,看看,连小孩子都知晓的道理,你们怎么就脑抽了。 “可……”妇人畏于萧曈的气势不敢近前,又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畏畏缩缩地辩解,“可她是神猫……” “神猫?”萧曈只觉得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番妇人身上的破衣烂衫,眼里的厌烦之色更重。看来这些愚民就喜欢胡说八道,他懒得再纠缠下去,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妇人,“看在神猫的份上,这钱给你拿去治病,别再来磨叽了。” 说罢,抱起谢小蛮就走。 那妇人还愣在原地,谢小蛮忍不住回头看她。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猫……神猫显灵!多谢神猫的大恩大德,多谢神猫的大恩大德!” 得,灰猫无力捂脸,这下更洗不清了。 ☆、第43章 肆拾叁 晚上两个铲屎官回来后,听街坊说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杜桐娘还没说什么,顾昭的脸就沉了下来。 咋,咋回事?谢小蛮有点心虚地把自己缩了缩。按说一家之主是杜桐娘,她又是个泼辣性子,谢小蛮应该更怕她才对,其实不然。顾黑一变了脸色,不训谢小蛮也不骂她,但她就是怂怂的。 难道是不满自己花了萧曈的钱?找个机会还给那小子不就结了。 “先吃饭吧。”杜桐娘的视线在两个孩子之间游移了一个来回,忍不住肚里暗笑,家里这猫祖宗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阿昭,也是奇事。 一顿饭谢小蛮是吃的食不知味,连她最爱的小黄鱼都只草草啃了两口。吃完了饭就被顾昭拎去洗澡,这活计顾昭已经干的很熟练了。木盆里的水温不烫也不凉,盆边搁着胰子布巾,谢小蛮先把爪子伸进去,在温水的熨帖之下,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她慢吞吞地沉进水里,只余一颗脑袋露在水面上。 舒服……泡澡果然是人生一大美事,惬意地眯缝着双眼,胖猫儿昂起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小心正对上的顾昭的黑脸,吓得她赶紧把嘴巴给闭上了。 “噗。”顾昭绷不住笑出了声,这下他也不好再拉着脸,伸手过去兜住猫咪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边把她身上凌乱的毛扒拉顺,一边给她搓洗起来。 谢小蛮发出一声软趴趴的喵呜,四条短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水,铲屎官不仅撸猫的技术炉火纯青,搓澡的技术也越发精进啊…… 要说她芯子里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一开始顾昭给她搓澡的时候还有些别扭,舒坦了一回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反正她是猫,又不是人。 毫无心理负担地抛弃了自己人类的身份,谢小蛮就跟任何一只宠物猫一样被铲屎官伺候着洗完澡、擦干毛,刚愉快地滚进被窝,就被顾昭伸手扒拉了出来。 “馒头,我们好好谈谈。” 能不谈吗……胖猫儿蔫蔫地耷拉下脑袋,还以为顾昭不追究了,没想到还要被训。 顾昭生气的倒不是萧曈出的那锭银子,那小子要当冤大头,关他什么事,让他头疼的是谢小蛮对这种事的处理方法。 “萧曈若是不出钱,你是打算自己掏腰包的吧。”谢小蛮不回应,看她那心虚样,顾昭也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今天有人求上门来了,你帮着解决,明天若再有人来,你是不是还要帮他们?帮一个人也就帮了,若是十个、二十个,甚或成千上百,你又要如何?” 顾昭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满足了他们一次,就得满足他们第二次,斗米恩、升米仇,这个道理,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吧。” 谢小蛮哪能不知道呢,无缘无故背上一个神猫的名头,她是一点也不乐意的。若只是像董雨那样,把锅甩给衙门也就是了,可是如那妇人一般的情况,就算是衙门也不可能去管的。偏偏她心软了,一时没忍住。 善人,在任何年代都不好做。背负了他人的期望,若有一次不能满足他们,将要袭来的恐怕就是猜疑与攻讦。 “喵……”可怜兮兮地小声叫着,灰猫拱进顾昭怀里,整个身体都缩成了沮丧的一团。我错了,铲屎官,这次惹的麻烦,可能以往都要棘手…… 谢小蛮如此低落,顾昭哪里还忍心怪她,捧着她的胖脸搓了两下:“我不过是预想最坏的情况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多好事之心,你不用担心,快睡吧。” 他说这话其实是在安慰谢小蛮,谢小蛮听了,果然心里一松,乖乖地抱着他的手指,没多久就睡着了。只余下满腹忧愁的顾昭和杜桐娘,两人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家的小院儿外面,就有了不速之客。 早起的林家娘子开门卖包子,清晨的白雾尚未散尽,就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急匆匆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顾家门前。 “这……这是作甚?”林娘子有些不解。 她家郎君走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看……顾家要倒大霉咯。” 日头越来越大,顾家门前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溜人跪在院子外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再加上围过去看热闹的,说话的嘈杂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谢小蛮早就醒了,透过窗缝偷瞄,一见外头的景象,悔得恨不能以头抢地。看来顾昭昨晚是在安慰她,好事的人怎么会不多。 一开始谢小蛮的神猫名头只是传言,多数人就当个笑话听听,董家的事也只是证明了那猫有点门道,等到昨天的妇人真真切切地拿到了钱,听说有便宜可占的人就跟豺狼闻到肉味似的,顷刻间蜂拥而至。 一群人堵在外面,哭天抢地地说着什么求神猫可怜可怜,有的喊着自己老娘卧病在床急需救命,有的说自己家中遭灾没钱吃饭,孩子都要饿死了,一个个听来都教人潸然泪下,说来说去,都是要钱的。 可恶!灰猫忍不住拿爪子在窗棂上狠狠抓了两把,既然如此,还求什么神猫,不如管她叫冤大头算了! 其实她相信外头那一帮人里,也有真正需要帮助的可怜人,但顾家只是普通百姓,哪有余力帮他们?退一万步说,就算顾家富到流油,也没有义务广散家财。 他人的善心不是可以用来依仗的东西,倘若顾昭落到如此田地,恐怕他宁愿一天打十份工把自己给累死,也不会求乞求陌生人可怜自己。 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滥好心了,谢小蛮拨开窗户,打算跳出去把那群人给引走。她惹出来的麻烦,她自己一定得解决。 “站住,你去哪?”顾昭凉凉地声音响了起来,因为门被堵住了,他连学都没去上。一看谢小蛮的样子,稍稍一想就知道这傻猫想干什么,“你啊……他们口里喊着神猫,哪里是冲你来的,你身上又没有钱,就算是跑出去了,他们也不会跟着你的。” 可是……灰猫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今天萧曈也不在啊。 “是不是萧曈不要紧,只要有人受不住纠缠花钱消灾,他们的目的可不就达到了?” 谢小蛮恍然大悟,愈发觉得坑猫,完蛋了,这事还没法解决了? “没关系,”顾昭气定神闲,“咱们就跟他们耗着,看谁耗得过谁,况且……街坊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不其然,眼看堵门的人越来越多,内中指指点点的人里,还说起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卖糖人的老李头第一个坐不住了:“你们这帮闲汉吃饱了没事干堵在人家门前干什么?去去去!没事都走远点!” 他一个老头儿当然没什么威慑力,内中就有个混混油子呸了他一口:“我说你这老汉,敢情这地儿你家的,还是写了你的名字?哥哥我就爱站这,你管的着吗?” “他管不着,我管不管的着?”顾家的邻居,刘家娘子的夫君刘秀才走了出来,众人一见他穿着儒衫,气焰顿时为之一挫,“各位在此扰攘,扰了某家的清静。” 底层民众对读书人总是天然地带着点畏惧,刘秀才也没高声大气的,但他的话明显比老李头管用,开始有纯看热闹的闲人慢慢散了。 来求财的那帮人可没这么好打发,刘秀才一时也没了辙,摇了摇头正打算进门,一辆牛车辘轳地驶过来,车辕上跳下一个妇人:“都让让,都让让。”众人见这妇人穿着打扮都不俗,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 躲在窗户后头的谢小蛮定睛一看,这不是谭氏身边的严娘子吗? 要说这城虽大,小道消息传的也快,顾家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时,县衙后院的谭氏听说了此事,不由叹道:“馒头这可是……惹了个麻烦啊。”她随即吩咐严娘子去把谢小蛮带回来,说不得要以势要压了一压那些不安分的刁民了。 严娘子站在门前,抖了抖衣袖,刚准备表明身份,街西头又走来了两个小厮,双方一碰面,都是俱惊又喜:“严妈妈好。” 严娘子含笑颔首:“是程公让你们过来的?” 第26节 程家两夫妻无事的时候爱睡睡懒觉,今天恰是他们给几个学生定的休沐日,一觉睡到自然醒,程老头还没清醒呢,听说顾家遇到麻烦了,赶紧地让小厮过来解围。 “是,我们是来接……” 程家的小厮话还没说完,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那马车朱漆黑帷,驾车的马高大神骏,连车夫身上的衣料都鲜亮不菲。如果说刚开始围在门前的众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会儿一看,俱都明白是来了贵人。 车帘掀开,内中走出一个穿绫裹绸的妇人,正是蒋婆子。蒋婆子常年在晋王妃身边服侍,虽是下人,那周身的气度威严比一般人家的主母还要教人发憷。她缓缓环视了一遍人群,看得诸人俱是一静,才笑吟吟地走过去:“今儿可赶巧了,老婆子奉主家之命来接猫小娘子过府一叙,三位又是因何而来?” 三队人马在顾家门前碰了个头,都是来接猫的。既然王府要出手,蔡家自然不会争,严娘子笑道:“夫人派我来送些糕饼给顾家娘子。” 程家的两个小厮也很机灵:“相公想顾小郎君了,催着让小子们来接他。” 又是主家又是相公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眼看蒋婆子几人都进了门,站在一旁的刘秀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李老丈,那牛车是知县郎君家的吧。” “是啊,老头儿我看着眼熟。”老李头跟他一唱一和,“小厮仿佛是程老先生家的?他老人家可是京里的大官,我见过两眼,那气度,啧啧。” “马车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马车是晋王府的。”展还星大踏步走过来,身上穿着公服,腰间挂着朴刀,眼风一扫,一堆闲汉都心头发冷,“几位在这里干什么?”他的视线放在为首的几个混混身上,“是嫌外头住的不舒坦,想再去牢里待两天?” 此言一出,众人哪里还敢逗留,本就被王府知县什么的吓破了胆,都明白这顾家不好惹,还跪在地上的慌忙爬起来,磕巴都不敢打一个地溜了。 谢小蛮由衷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所以他们家刚才是仗势欺人了? 这种感觉……简直太爽啦! ☆、第44章 肆拾肆 “我看这事都怪你,”蒋婆子把谢小蛮接到晋王府后,听她详细描述了一遍顾家遇到的麻烦,萧昀忍不住白了萧曈一眼,“要不是你给的那锭银子,那些人怎么会因为有利可图,就都涌过去了?” 如今的晋王府里,能当家作主的人都不在,后院里只有几个不受宠的妾室,因此这府里需要做决策的大小事务,就都得萧昀和萧曈商量着办。两兄弟的感情在短短几个月里突飞猛进,只是他俩过去针锋相对惯了,现在说起话来,也还是这么一副相杀相爱的样子。 被萧昀指责,萧曈下意识就想反驳,转念一想,这小子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若他当时只说银子是他赏给那妇人的也便罢了,偏偏一时嘴快,说是看在什么神猫的面子上,可不是给眼前这只胖猫找了麻烦? 当然,傲娇如萧曈是不会道歉的:“怪只怪那帮人见钱眼开,是不是都穷疯了?”他见谢小蛮趴在坐褥上,看起来恹恹的,装作无意地清了清嗓子,“左右这家里是我俩做主,索性派几个护院过去守着,看那帮刁民还敢不敢堵馒头家的门。” “你就别添乱了,”萧昀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自家大哥傻得可爱,“除非你把护院的身契送给阿昭,让他们就做了顾家的下人,否则他们能守的一时,还能守的一世不成。” 听了这话,把脑袋埋在爪子里的灰猫忍不住抬起头,想不到萧昀还能说出这番话来,论人情世故,看来他可比萧曈懂的多。 现在看来,顾家的麻烦已经解决了,但不论是谢小蛮还是顾昭,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顾家可以借王府的势,借知县的势,又能借到几时? 晋王府固然是城里第一等的人家,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总不能次次都靠王府派人去解围。便是王府的小郎君发了话,再有人敢去骚.扰就教训来堵门的人云云,可是除了把他们揍一顿,也没别的威慑手段了。 萧曈到底是个聪明人,一开始根本就没把那些刁民放在眼里,说话才有些不经大脑,此时细细一琢磨:“二哥,我想到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谢小蛮和萧昀齐刷刷抬头,不约而同地盯着萧曈。 萧曈有些得意:“县官不如现管,咱们管起这事来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府尹发话呢?” 一地的父母官说出的话,那就可以当做行政命令来看待了。萧曈不由暗自可惜,若是阿爹在封地,他说的话比府尹更管用,王府的小郎君和王府的主人,那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本以为萧昀听了,肯定也会赞同,谁知他撇了撇嘴,胖猫儿也兴致缺缺地重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大哥,”傻小子萧昀头一次摆出语重心长的态度来,“你这法子固然有理,可是……府尹凭什么为馒头说话?” 说的直白一点,顾家连府尹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呢。晋王倒是与府尹相熟,可是他也不在啊。 萧曈轻嗤一声:“莫非你忘了江叔叔?” 江叔叔?灰猫的尖耳朵动了动,这个称呼有点耳熟…… “江叔叔交游广阔,以他的身份,自然与府尹熟识。阿爹临上京前不是说了嘛,若遇难事,尽可去寻他,”萧曈顿了顿,“他或许不肯为此事出力,届时再另寻他法也不迟。” 谢小蛮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看来萧曈是打算为了她的事,去求晋王的一位友人,再通过这位友人来求府的府尹。兜兜转转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依谢小蛮看,成功的几率实在太低。 难能可贵的是这两兄弟的热心,虽说萧曈可能有几分愧疚的意味在,但谢小蛮知道,顾家的麻烦归根结底是她惹出来的。若不是她在外头乱溜达,哪里又会有好事之人传什么神猫的谣言? 心里又愧又悔,偏偏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灰猫站起来,拿毛茸茸的脑袋分别蹭了蹭两个孩子的手背。 萧昀倒也罢了,萧曈可从来没享受过此等待遇,赶紧在谢小蛮脑袋上捋了几把。要说他过去对猫儿狗儿什么的一向都无甚好感,但是现在摸着掌下的柔顺的猫毛,怎么觉得手感这么好? “我决定了,”萧曈索性把谢小蛮抱起来放在膝上,“我也要养只猫。” 看看他身边的同龄人,萧昀有小白,顾昭有馒头,连那蔡家二娘都养了只叫追风的狗。萧曈绝对不承认看到其他几人撸猫的时候,他其实是有点眼热的。 他既然下定决心,当即就吩咐了管事,萧昀乐见其成:“大哥,你想养只什么样的猫?” 萧曈想了想,什么样的他还没琢磨过,但……“一定得是最好的,”视线落在谢小蛮身上,至少得把顾昭给比下去。 谢小蛮还看不出他在琢磨什么?别扭孩子,现在明明和顾昭的关系好到不行,嘴上喊着的还是要处处压那姓顾的一头。 谢小蛮也想看看萧曈会养只什么样的猫,本来她被接到晋王府就是躲避麻烦来的,杜桐娘特地嘱咐她多住几天,虽然不能和铲屎官睡在一起不习惯,谢小蛮还是住了下来。 没成想第二日,萧曈口中的江叔叔恰好登门拜访来了。 晋王府里接待男客的地方是在前院的栖梧阁,谢小蛮轻手轻脚地溜过去,伸爪子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定睛一看,那江叔叔不就是她第一次来晋王府时慌不择路逃跑,半途被她巴过裤腿的男人嘛。 她蹲在窗台上听了一会儿,原来晋王到底还是不放心两个儿子,上京前拜托江庭有空就来王府看看。能被如此托付,看来这家伙和晋王的私交相当不错。 她自然不知道,江庭说来与晋王还是表兄弟,晋王的母亲与江母是同族姐妹,两人从小熟识,情分自然非同一般。正因如此,萧曈才会想到要向江庭开口。 三人说着闲话,谢小蛮就听的昏昏欲睡起来,她昨天一晚上没睡好,此时晒着太阳,鼻端是清甜的草木花香,眼帘不由地沉沉下坠,有一搭没一搭晃着的长尾巴落下来,不小心啪的一声打在了窗棂上。 萧曈正把话题转到顾家的麻烦上来,窗外传来的清脆声响让屋里的三人都静了一瞬,眼看两小露出尴尬之色,江庭不由笑道:“窗户外面的莫非就是神猫?” “您也知道此事?”萧昀有些惊愕。 江庭笑了笑:“传言沸沸扬扬,城中无人不知。” “这下可糟糕了……”萧曈忍不住嘀咕。 萧昀沉不住气,见大哥磨磨唧唧半天说不到点子上,索性直言:“江叔叔,侄儿今日冒昧向您开口,还请您帮馒头一把。” “馒头……”江庭站起来,“这就是那猫儿的名字吧。”他刷的一下拉开窗扇,谢小蛮睡得迷迷糊糊,耳边听到异样的响动,凭借本能跳起来,两只雪亮的爪子当即朝江庭招呼了过去。 “馒头!”、“江叔叔!” 江叔叔三个字让灰猫猛地打了个颤,糟糕,这可是又一条金大腿,刚见面就挠人家一爪子,还怎么好意思求人家帮忙办事。她慌忙之下把身体往后撤,在冲力的反方向作用之下,胖墩墩的身体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谢小蛮喵嗷一声惨叫,屁股差点没摔成八瓣。 萧昀赶紧抢过来把她抱住,眼见猫咪翠绿色的眼瞳里盈满水光,显然这一下是摔得狠了。 “馒头,没事吧?!” 萧曈想把她接过去查看,没想到她伸出爪子,眼泪汪汪地勾住了眼前一言不发之人的衣袖。 江庭也不知道是被刚才那一幕吓到了还是什么,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见那猫儿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嘴里发出软软的喵呜声,再配合上那七晕八素的一摔,如此情态,还有谁会不怜惜这只可爱的猫儿? “呵……”不朝熟识的萧昀萧瞳撒娇,偏偏抱住才见过两次面的自己,江庭勾起唇角,将灰猫接过来抱在怀里,“你可真是个……精明的小家伙。” 肿,肿么回事?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本着抱好大腿的原则,她无耻地使出了苦肉计,为什么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我虽与陈尹有些许交情,到底不好为此事特意登门,”手里搂着胖猫轻轻抚摸着,江庭道,“过两日陈府摆宴,届时寻个机会,我自会提一提。” 萧昀和萧曈俱是大喜过望:“那就多谢江叔叔了。” 江庭含笑示意两人不必多礼:“我也不过是张张口,可不能保证陈尹会答应,况且,”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我听说那些人已经被赶走了,你们是不是太过小心?” “虽然是被赶走了,保不齐那些人贼心不死,”萧昀解释道,“我们离的远,也不能时时守着。” “那可不一定,”谢小蛮依偎在江庭胸前,男人说话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胸腔振动时发出的微微轻颤。此时,江庭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到那些轻颤要比刚才更低沉一些,“同福巷里卧虎藏龙,你们大可不必替顾家忧虑。” 萧昀还在糊涂,萧曈忽然抬起眼帘:“说起来……之前我就想说了,阿昭他们对门的那个展捕快,我总觉得有些眼熟。”他看着江庭,“莫非江叔叔您说的是他?” “什么?” 这下不止萧昀,谢小蛮也惊讶地竖起了耳朵。萧曈觉得展还星眼熟,什么情况? “我在京城见过他,”萧曈大概是在回忆,“可是在哪里见过,又记不大清了。” 江庭露出疑惑之色来:“哦?我说的是程敦本,你想到哪里去了。” 一句话打消了萧曈的疑虑,他恰好垂下眼帘,与谢小蛮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瞳孔情不自禁地一缩,谢小蛮赶紧装傻。心里越来越发毛,她敢肯定,江庭刚才说的绝对不是程老头!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决定再也不去多管闲事的谢小蛮强自按捺下好奇心,乖乖地缩在江庭怀里装傻。装着装着她就又瞌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江庭已经告辞,天也黑了下来。 接下来她又在王府住了几天,因为顾家那边没有人再去堵门,杜桐娘也就上门来把她接了回去。 回到重新恢复安宁的同福巷,谢小蛮感觉自己哪里都舒畅。还是在家好,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再也不惹事了。 可惜她没料到,同福巷的又一次乱子却不是因为她。 那一天她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街东头的孔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在短短半日内,惊破了整座城。 ☆、第45章 肆拾伍 随着面色严肃的差役们进进出出的脚步,流言就像长了翅膀的鸟一样,从同福巷散播到县,又从县散播到整座府城。等到谢小蛮拖着慵懒的步子迈出家门时,满大街的人几乎都在谈论孔家的灭门惨案。 一家六口人,一对老夫妻再加上两个儿子、两个儿媳,集体在正堂自缢而死。早起的下人去堂屋打扫,一推开门,差点吓得心胆俱裂。慌忙之下连滚带爬地出去叫人,邻居听说了还不信,走进去一看,当即就腿软得跌在了地上。 “此事真是闻所未闻,”这种处处都透着古怪的案子实在是太容易引起人的好奇了,连一向自矜的刘秀才都忍不住和街坊议论,“若说是被歹人谋害便罢了,竟然是自缢而亡,孔家衣食无忧、家庭和睦,哪里也寻不出自寻短见的由头啊。” “嗨,”林家的郎君道,“咱们外人看来费解,说不定孔家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隐忧,依我看,十有八.九是欠了外债,且一时半会还不上,所以才冲动之下自缢。” 谢小蛮站在一旁,听两人议论纷纷,心里也很是好奇。孔家是同福巷的老住户,家里是做生意的。孔老丈为人和善,两个儿子也是温和人,虽然和顾家没什么交情,凭借邻里来往的只言片语,谢小蛮也知道这一家子人都很不错。 突然出了这种事,兔死狐悲,谢小蛮摇了摇脑袋,心里有点惆怅。 她不由地想到了蔡月莹,小萝莉的知县老爹也忒倒霉了,任期内尽出这种大案子。要知道外官每年的考核里,除了劝课农桑、户口增加等方面,还要考狱讼这一项,而且不止看破案率,还要看案发率。光只是去年的连环盗窃案,恐怕蔡知县的大计就只能落个上下的结果。 正如谢小蛮预料的那样,蔡安眼下可谓是头疼至极。有个能干的下属是好事,不过一天功夫,展还星就带人把孔家的情况查了个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也愈发疑惑。 “孔家六口人……”把案卷细细翻看了一遍,他忍不住问,“确是自缢?” “的确是自缢,而非伪装。”展还星肯定地点头。 “可是这无病无灾,一无外债,二无仇人,究竟为什么要自缢?”若只是一人自缢便罢,全家六口人集体上吊,纵是想破脑袋,蔡安也想不出来动机。 “依下官看,明府大可不必深究,”一旁的李县尉道,“既然是自杀,顺势结案便是,至于各中情由,恐怕只有死去的孔家人才知道了。” 蔡安听了这话不由苦笑:“我倒是想,难……”说罢摇了摇手里的书信,“大尹送了信来,如今城里因为这个案子议论纷纷,道是若不能彻查内情,恐难抚众。” 展还星垂眸站在下首,眼底精光一闪。待李县尉辞出了门,他方道:“如此看来,案子还是得继续查下去?” 蔡安示意他坐下,叹着气摇头:“陈尹对咱们县的县治如此关注,我若是不查,恐怕他就要亲自来查了。”后半句话他忍着没说,而且查起来还得快,否则府尹陈平有的是由头来折腾他。 第27节 他自知因为立场不同,打从上任起,陈平就有要拿捏他的意思,眼下有了送上门来的惊天大案,焉会不借题发挥? “展郎,”视线落在展还星身上,蔡安道,“这案子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以展还星的本事,他不信会一无所获。 “我手头上的线索确实没有有用的,不过,”展还星笑了笑,“此案倒是教我想起了以前在大理寺见过的卷宗,两桩案子,相似之处颇多。” “哦?”蔡安双眼一亮,“我就知道,展郎你必有办法。” # “邪教?”疑惑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顾昭想了想,“若是为邪教蛊惑,确实有可能集体自缢。” 孔家的灭门案发生后,他也和学堂的同窗讨论过此事,众说纷纭,没有一个人想到邪教上头去。也只有展大哥这种见识丰富之人,才会有此等惊世骇俗的猜测吧。 谢小蛮趴在一旁,倒没觉得这种猜测有多恐怖,不过,既然有可能是邪教作祟,岂不是代表同福巷不安全了? 顾昭恰与她想到了一处:“周围……会不会还有被蛊惑的?” 展还星见胖猫儿不安地竖起了耳朵,不由笑道:“不过是我的猜测,尚没有真凭实据。说与你们俩听,只是希望你们提防点,尤其是馒头,”他屈指在谢小蛮的脑门上轻轻一弹,“有事没事就不要凑到孔家去了。” 本喵最近很老实的,灰猫用两只毛爪子捂住脑袋,不满地努了努鼻子,况且孔家死了好几个人,渗的慌,本喵可不会去。 只可惜没几天她就食言了,衙门的差役撤走后,孔老丈从外地赶来的堂侄把灵堂搭起来,同福巷的街坊邻居都要去吊唁。 谢小蛮是只猫,自然不需要去致哀,只是她想到孔老头儿还喂自己吃过小鱼干,如今人走了,自己好歹也去看一眼。于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孔家的围墙,她不欲近前,打算就在灵堂外拜一拜便是,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绷着尾巴思索了一阵子,在觑见那人衣领里露出的棉线后,谢小蛮恍然大悟,是那个……她和程之捷在街边见到的家伙! 当时引起她注意的是那人脖子上的吊坠,一枚铜铸印信,雕着人首蛇身的怪物。联想到展还星对孔家灭门案的猜测,难道……青天白日的,灰猫却打了个寒颤,真的是邪教? 她还在发愣,眼看那人敬完了香,就从孔家辞了出来。虽然说过不再管闲事,爪子却先大脑一步地动了。谢小蛮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一面走一面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又开始东管西管了! 可是她也知道,这条线索很重要,她没法通过描述把此人的信息传达给展还星,只能靠跟踪来确定此人身份。 好在谢小蛮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她跟了约莫十来分钟,见那人进了一间小院儿,默默地记下了院子的位置,转身就往回跑。 第二天一大早,展还星拉开窗户,就在窗台上看到了被石头压着的碎纸片。 真是只傻猫,他不由地勾起唇角,恐怕还在为自己传达讯息的法子得意吧。那小笨蛋也不想想,知道孔家灭门案可能与邪教有关的人就那么几个,也就只有她发现了线索时,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告知他人。 看来当初程家那件事,那傻猫也参与其中了,难怪程家一家子与她如此亲昵。 一只猫有如此超乎常理的智慧,即便展还星见多识广,也从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他十四岁就入了大理寺,见过的、听过的稀奇古怪之事数不胜数,心中一哂,对谢小蛮的怪异之处也不想追究。 眼下要紧的还是案子,对展还星来说,破案不是职责所在,而是兴趣使然,即便蔡安没有因为陈平的压力要彻查此案,展还星自己也会查下去。 所以他被迫离开京城后,不说借此机会松快松快,反而主动来城做了个小小捕头。之前家里来信催他回去,还被他给拒了,实在是这座城市,远比他想象的有趣。 谢小蛮不知道展还星已经识破了她的计策,把锅甩出去之后,又老老实实做起了家里蹲。绣铺快要开张了,杜桐娘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连给家里俩孩子做饭的时间都没有。正巧萧昀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对门的小院儿里,谢小蛮就和铲屎官天天过去蹭饭。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饭桌上颇为热闹,顾昭问萧曈:“你的猫还没挑好?” 萧曈摇了摇头:“没有合心意的。” 谢小蛮闻言,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没有合心意的,明明是这傲娇孩子太挑剔。晋王府的管事都快把市场上的猫看了个遍,什么狮子猫、四耳猫、暹罗猫各种有名没名的都送进府里给他过目,他竟没一只瞧的上。 “大哥,你就别想着能压过阿昭一头了,”萧昀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像馒头这么聪明的猫,我看再难找到第二只。” 萧曈的小心思被戳破,顿时面露尴尬,嘴上还要辩解:“我几时说过这话?不过是因为阿爹来信说在京里给我寻了只猫儿,待他回家就能见着,我才把那些牙子都打发了。。” 提到这事萧昀就有些吃味:“阿爹对你可真好,怎么没说给我也送一只。” “你不是有小白了吗,”顾昭不动声色地和起了稀泥,“殿下年初上京,现在就要回封地?” “是啊,”萧昀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年都是年前才回来的,阿娘早已出发了,过几日就能到府。” 这倒是件奇事,谢小蛮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个藩王一直被皇帝拘在京城,这会儿怎么肯放晋王回来?而且听萧昀的口气,晋王妃和晋王还不是一道回来的。 身为一只猫,其中缘由她不知晓,也无需知晓,自然不会料到,这天下午,来自京城的邸报送到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吏桌上,晋王离京的原因就在正中央写着——皇帝率文武百官将要往旻山封禅,队伍已经在来府的路上了。 ☆、第46章 肆拾陆 “这可如何是好……”蔡安焦急地在原地踱来踱去,县衙的几个属官坐在下首,面上俱是一副愁苦之色。 不怪众人如此焦虑,皇帝将要来旻山封禅,势必要在府驻跸,在这节骨眼上,县里发生如此大案,若能赶在圣驾到来之前破获,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届时圣上问起来,这衙门里的一干人等可就要倒霉了。 一接到邸报,蔡安就被陈平叫到府衙千叮万嘱了一番,此时两人也顾不得什么政见之争了,首当其冲的要事是一定要破获这件案子,蔡安便将邪教的猜测告知了陈平。 “兹事体大,你此话当真?”陈平也被骇了一跳,自古以来,巫蛊厌胜就是最为当政者厌恶的东西,而邪教更是已成组织的存在,传到民众耳中,当会引起恐慌,若被今上知晓,就算案子顺利破获,当地的主官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消息一定不能泄露出去,”陈平目光阴沉,“案子要破,真实的案情却不能上报。” 蔡安大惊失色:“大尹,伪造案情可是大罪。” “纵是再大的罪,能抵的过你我二人失察,致使邪教在治下生根的罪名大?”陈平狠狠瞪了蔡安一眼,“蔡明府,你究竟是想丢了这乌纱帽,还是想犯点不大不小的错误?” 陈平说的没错,失察之责,在圣上即将驾临府的关头,实在是太重了。他们二人,一个在府为官多年,一个又是案发之地的直属治官,圣上若要追究起来,谁都脱不了干系。而伪造案情,只要保密的当,谁都不会知道孔家灭门案是邪教作祟。 可是……蔡安忍不住偷瞥了陈平一眼,陈平不知道,办案的那位展郎,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说自己要回去斟酌斟酌,自然又被陈平以嫌恶的目光看了。但蔡安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原本就是个老实人,能力平平,家世平平,所可取者,就是身上的一点迂直。罢了罢了,不过一顶乌纱帽,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带着娘子女儿回乡种田。 不过案子还是要破的,所以蔡安一回县衙,就将展还星召来询问案情,可是接二连三地都是不好的消息。 在谢小蛮的帮助下,展还星带人顺利地去抓到了那个出现在孔家灵堂上的人,可是还没来得及审问,此人竟然服下毒.药自尽。而与邪教有关的马兴婆,在当初因为在董家行骗被抓后,缴纳了赎金就被释放,再去搜捕她,她已音讯全无。 海捕文书虽然发了出去,寄希望于快速找到马兴婆明显是不现实的,展还星带着手下挨个排查两个邪教成员周围的人,还是一无所获。 案子到这里,陷入了僵局。 那边厢,三个女人加一只猫的绣铺开张了。 绣铺走的是中高端路线,所以铺面在城北。顾昭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谢小蛮去给杜桐娘站台,没想到在铺子里见到了熟人。 董雨不好意思地冲着灰猫打躬作揖:“神猫婆……神猫小娘子,都怪我嘴快,给您惹了麻烦,小子给您赔不是了。” 原来当日董家的钱财被衙门追回来后,董雨和街坊闲聊,就说此事是神猫的功劳。其实他不过是说个玩笑话,心里清楚这事和谢小蛮没太大关系。可惜说出口的话被人一传再传,不知怎的就传成了神猫治好了董母的糊涂病,还把那害人的马兴婆吓破了胆,那老婆子才主动去县衙投案。 之后就有了妇人带着孩子上门求助,进而引发顾家被堵门的乱子。 董雨一直到不久前才听说了顾家的遭遇,他心中愧疚,随即上门赔罪,恰好那天谢小蛮不在家,杜桐娘见这孩子实诚,又问清楚他家里出事前是在布庄做伙计,于是就聘请他来绣铺帮忙了。 这也算是双赢的好事?见董雨低着头,还等着自己回应,谢小蛮矜持地在他脑门上拍了拍,算了,本喵大人有大量,不计较。 她蹲在柜台上,来来往往的人就见一只灰色的胖猫儿神态睥睨,有人经过想摸摸她,她把脑袋一偏,小眼神就跟刀一样嗖嗖地飞过去,一副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 灰色的狸花猫不常见,这般与众不同的,就有人想到了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猫。 眼看着围观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顾昭赶紧把谢小蛮从柜台上拎下来,铺子里很忙,他一时走不开,只好低声在灰猫耳朵边说:“从后门出去,前边就是王府,晚上我去接你。” 谢小蛮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长尾巴一甩就溜走了。不想被好事之人注意到,她只好捡僻静的地方走。 这就是做名人的感觉?走到哪都有人关注,路人给的小鱼干不敢随便吃,更怕突然有人冒出来要把自己抓走。唉,胖猫儿忍不住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做喵难,做名喵更难。 “嘿,这猫竟然还会叹气?” 一个爽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小蛮顿时吓了一大跳。 晋王妃无奈地笑了笑:“哪里是叹气,怕是噎住了吧,”她柔声唤道,“馒头,快过来。” 谢小蛮站在围墙上,这才注意到街面上的那辆黑漆马车纹着晋王府的纹饰,温氏掀开车帘,素白的纤手朝她招了招:“赶巧了,我带你进府。” 灰猫应声跳下墙头,乖乖地走到马车前,顺着车辕爬上去。车厢旁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就是方才说话那人。身形秀挺,眉眼含笑,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 “这猫是五娘府里的?” 晋王在众兄弟中行五,此人管晋王妃叫五娘,难道也是萧家人? 温氏含笑轻抚着谢小蛮的背脊:“不是,她也算是我们家的贵客了。” 说话间,车队已到了王府,马车直接驶进二门,那马上的女子也换了顶肩舆坐着,一路进了后院,萧曈萧昀并几个妾室早已在屋前侯着。萧昀强忍着扑向母亲的冲动,跟着众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倒是萧曈一见那女子,顿时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连行礼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 “这就是阿昀了吧,”女子走上前,“你怕是不识得我。”萧昀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女子转而朝萧曈伸出手,小男孩浑身一抖,下意识想往后退,硬生生忍住了,憋着包子脸任两只素手在自己脸上揉来搓去,“阿曈也是,大半年没见,你倒是胖了。” 我哪里胖了……默默地在肚子里为自己辩解,萧曈憋屈地吐出五个字:“七姑婆婆好……” 姑姑姑,姑婆婆?! 蹲在一旁的谢小蛮目瞪口呆,如果萧曈不是在骂人的话,那这个女子就是…… 温氏随即走过来摸了摸萧昀的脑袋:“二郎,还不快向你七姑婆婆问安。” 萧昀明显也被震惊了,这么年轻的姑婆婆,她有三十吗?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在京城待过,不过也知道皇室里确实有这么一位姑婆婆。 太宗最小的女儿城阳大长公主萧娥,今上的小姑姑。大长公主在先帝继位时还在襁褓里吃奶,虽然是先帝的妹妹,可以说是被当做小女儿养大的。等到先帝驾崩,她升级成大长公主,虽然是做人姑姑的,年纪倒比侄儿还小。 这位辈分奇高,偏又年纪奇轻的大长公主最是肆意,趁着皇帝来旻山封禅的机会提前出京,打定主意要在府好好游玩一通。 她长途跋涉而来,不说好好休息一天,而是拉着两个小屁孩让他们给自己讲讲城里有什么新奇事,萧昀一指谢小蛮:“新奇事?馒头啊,她最近可出风头了。” 谢小蛮和小白一左一右趴在软褥上,都在昏昏欲睡,闻言顿时有中枪之感。关我什么事,熊孩子,你可别再给我找麻烦。 萧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然也跟着帮腔:“没错,馒头可是只独一无二的猫,七姑婆婆,我保证您闻所未闻。” 两个小孩子一番添油加醋,把趴在地上软成一滩的胖猫儿差点没形容成神仙下凡,大长公主含笑听着,挑一挑眉:“这么神奇?那她能不能跟我说话?” 她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实在太明显,谢小蛮一听就不乐意了。此时,婢女们恰端了几碟细点过来,谢小蛮抢先跳上桌子,先把萧昀爱吃的枣泥山药膏扒到他面前,再把萧曈爱吃的如意卷儿推过去,然后是小白每日的零嘴,剩下的几碟子她一股脑都拢到自己爪子下,雄纠纠气昂昂地瞪着大长公主,毛尾巴翘得老高。 “馒头生气了。”萧昀憋不住笑了起来,促狭地朝大长公主挤眼睛,“我说她聪明,您还不信。” 相处了这半日,他也看出大长公主小孩子心性,言谈间便很是亲昵随意。 大长公主被激起了脾气:“好猫儿啊,还敢跟我甩脸子,”走过去想抓谢小蛮的下巴,被猫儿伸爪子一把按在桌子上。她把手抽出来,又被按了回去,抽出来,按回去……如是再三,连大长公主都笑了起来,“脾气这么大,这猫到底是谁养的?” “是阿昭。” 两小儿自然又把顾家的情况给描述了一遍,萧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顾家的麻烦上引,大长公主笑了笑:“你小子,是不是打着主意要算计我?” 萧曈大窘,皇帝要来府,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忙着迎驾,府尹家里的宴会取消,拜托江庭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此时见到大长公主,萧曈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若是大长公主能为了馒头发话,分量自然比陈平要重。所以他才附和萧昀把谢小蛮好一通夸,就是为了引起大长公主注意。 可惜他这点道行,在大长公主面前真是图样图森破。大长公主倒不生气,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就想了想:“想让我帮忙也行,你们不是说她聪明吗?让她帮我找个人,找到了我就帮她。” 找人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让狗出马……默默地吐着槽,谢小蛮还是跟着大长公主去了她的房间。只见她吩咐随行的侍女从箱子里拿出一卷画,展开一看,灰猫目瞪口呆。 卧槽,画里的人……不是展还星吗?! ☆、第47章 肆拾柒 第28节 展还星一踏进自己赁的那间小院子,就看到了趴在门前的胖猫。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团在肚子底下的毛尾巴顺势舒展成长长的一根,尾巴尖儿微微勾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展还星很擅长观察周围人的小习惯和小动作,从这只胖猫下意识的动作看来,她现在有点焦虑。 男人大步走过去,在她的脑袋上大力揉了几把:“又在外头闯祸了?” 什么叫“又”?谢小蛮不高兴地拿爪子把展还星凑过来的脸给推开,这次闯祸的可是你,是你! 想到大长公主拿出的那幅画,她斜睨着眼,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把展还星好好打量了一遍,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那天听江庭说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谢小蛮当时就对展还星的来历上了心。她知道自己论智商,肯定是玩不过这些人精的,转头回去就把晋王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顾昭。 顾昭也没试探,觑了个由头直接就问这家伙:“展大哥,阿曈说他以前好像在京城见过你,你是京城人氏?” 展还星笑着点头:“没错。” “那你以前在京城是做什么的呀?” 谢小蛮在一旁听着,觉得自家铲屎官真是够黑的。展还星为人谨慎,与其旁敲侧击地试探,进而被他怀疑,不如直接问他,反正顾昭问起来,也只是小孩子的好奇罢了。展还星如果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相告便是。 她还记得当时展还星答的是:“当然是做我的老本行。” 这句话实在太宽泛,如果不先入为主,自然以为展还星在京城也是做捕快。可是谢小蛮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哪哪都觉得他是在敷衍。 眼下有了大长公主手里的那副画,更加能证明展还星不可能只是个小小捕快,但是……谢小蛮沉吟着,这家伙办案刑侦有一手,明显是经验丰富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高门大户的纨绔公子哥吧。 她一直盯着展还星看,弄得男人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罢了罢了,这家伙是什么身份,也与她谢小蛮何干。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做朋友不是要洞悉他的全部,只需要给予他信任就够了。 她伸出爪子,把自己屁股底下的东西扒拉了出来。展还星这才注意到灰猫的身下压着一副画。画卷被她胖墩墩的小身体坐得皱皱巴巴,展开一看,展还星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还是被谢小蛮被捕捉到了。 这副画是大长公主拓印给她的,理由是让她多看几遍,免得记不住画中人的相貌。开玩笑,谢小蛮忿忿地想,这家伙就住本喵对面,闭着眼睛都数的清他脸上有几根汗毛。 当然,这事她没打算让大长公主知道。在刚相识半天的陌生人和关系很好的邻居之间选择,正常人都会选邻居。哪怕展还星其实是个骗财骗色的大渣男,谢小蛮得承认,她在心理上就是偏袒展还星。 “这画……”垂眸看着画上的落款,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是从哪拓的,馒头?” 灰猫不理会他,而是重新趴下来,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本喵可是一只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见这胖猫儿的模样,展还星哪里猜不出她是在装傻,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掐住她的前爪像抱小孩那样把她抱起来。谢小蛮挣了挣没挣开,被展还星进屋放在桌子上,一本书递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灰猫抬起头,这才发现男人的脸上带着一种洞若观火的神情,还笑眯眯地朝她道:“翻吧。” 翻,翻啥?谢小蛮默默地朝后退了一步。 “翻书啊,”展还星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把书又往前递,“别装傻,乖。” 乖你个大头鬼啊乖!强忍着扑上去挠一爪子,然后再夺门而逃的冲动,谢小蛮只想泪流满面。她虽然脑袋有点不灵光,眼下也明白了——展还星知道窗台上的小纸条是她放的,所以也知道她识字…… 这种时候,一般人不是应该尖叫一声,然后再朝她泼一盆狗血吗?顾昭欣然接受一只猫能识字的奇景,还能解释成他天赋异禀又是个小孩子,展还星现在这副表现是闹哪样。 “别想太多,”男人摸了摸猫儿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你对我有没敌意,我干嘛要怕你?”就算有敌意,展还星施施然地想,这么傻,也威胁不到自己。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的男人定义成了智商太低干不成坏事的形象,谢小蛮转念一想,有道理啊,而且本喵何止是对你没敌意,还在给你通风报信呢。 她自觉心里的疙瘩解了,也就爽快地干起了翻书传讯的老活计。 “是在晋王府拓的?”看着猫爪子点出来的三个字,展还星不由沉吟低语。 这副画出现在晋王府,也就说明画的主人到了城。原本皇帝要来封禅的消息传出去后,展还星就想过她会不会来,看来她还没死心…… 情不自禁地想叹气,到底还是生生忍住了,“谢了,馒头。”展还星低下头,猫咪睁着两只绿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他不由失笑,捏住胖猫的脸往两边扯,“小家伙,看看你这样儿,以后收收你的好奇心吧。” 嘁,谢小蛮一爪子挥开男人的手,探寻八卦是人类的本能,你这个缺乏生活情趣的家伙不懂。 话是这么说,谢小蛮也没打算再去管展还星的闲事。可是她不管,不代表闲事不会找上她。 那天她正趴在墙头上打瞌睡——被顾家背后的几座靠山吓走之后,来探头探脑的人虽然还是有,不过也不敢明目张胆,所以谢小蛮又过起了以前的悠闲日子。 城的六月还很凉爽,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得教人的眼皮直打架,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谢小蛮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串马嘶声。马上的骑士一个鹞子翻身下的地来,瞥见墙头上的猫儿,当即兴奋地招手:“嘿,胖猫!” 胖胖胖,你才胖!谢小蛮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姓萧的是不是自带讲话没眼力见技能,真想在大长公主如花似玉的小脸蛋上挠一爪子。 到底是贵客,她跳下来,慢吞吞地走到萧娥面前。大胤朝民风开放,贵族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是她一看眼前这个一身月白色箭袖,腰悬长鞭的家伙,货真价实的美娇娘,活脱脱一副俏郎君打扮,放在路人眼里,可真是够惊世骇俗了。 萧娥却浑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俯身把灰猫抱起来:“我原是去拜访程敦本的,想到阿昀说你家住在这儿,就来看看你。” 谢小蛮不动声色地瞅了瞅对门的展家小院儿,见屋门紧闭,这才放心地趴在萧娥怀里,还很配合地喵呜了一声。 “听说你跟程家的关系也很好,”萧娥一手牵马,一手抱猫,“我带你去程家,程敦本应该不会介意吧。” 何止是不介意,在程老头儿眼里,本喵肯定比你受欢迎。这么想实在不是谢小蛮自负,程宗辅虽然没说,但谢小蛮感觉的出来,老头儿对萧家人不太感冒。 萧昀是他一时失察,被顾黑忽悠着趁机登堂入室,老头儿到现在还后悔不迭呢。晋王想借儿子的关系跟他套近乎,他一直都不冷不热,包括萧曈,也没在他面前讨到好。 程家离顾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正巧,顾昭和蔡月莹说说笑笑地从角门走出来,一见谢小蛮被个陌生女子抱在怀里,两个小孩儿都露出了警惕神色。 这一幕……谢小蛮忍不住想,怎么跟铲屎官第一次见到展还星的时候一样? 动物对陌生人的气息是很敏感的,蔡月莹还没开口,跟在她后头的追风就箭一般冲了出去。跑到萧娥面前时猛然发现这个是大美人,当即刹住步子,迈着四条小短腿哈哧哈哧地献起了殷勤。 没出息的色狗!灰猫无力捂脸,轻轻挣了挣让萧娥松开她,赶紧跑到顾昭脚边示意铲屎官稍安勿躁。 “您是?”顾昭一把将巴住自己裤腿的胖猫儿捞起来,有些疑惑地开口,这又是馒头在哪交的新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萧娥的神色有些奇怪:“是馒头的小主人吧,我听阿昀提起过你,你姓顾?” 听到萧昀的名字,顾昭才了然地放松了神经:“是,小子姓顾名昭。” “你娘……”萧娥忽然问,“姓什么?” 诶?谢小蛮忍不住竖起耳朵,什么情况?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问你妈贵姓的。 别说她,顾昭也很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家母讳姓曾。” “曾啊……”萧娥垂下眼帘,是曾,不是苏,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可是这世间,真有如此相象,但又毫无关系的两人?她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转了颜色,微微笑道,“你们这是要回家?那馒头就回去吧,我还要去拜访程敦本,馒头,明日我再来看你。” ☆、第48章 肆拾捌 谢小蛮本以为大长公主说的是客套话,没想到第二天她竟然真的又来了。之后是第三天、第四天……有时候跟着萧昀萧曈一起过来,有时候是她一个人。谢小蛮无比庆幸这段时间展还星因为查案子都早出晚归,否则他迟早会和萧娥碰上。 接触的日久,谢小蛮发现这位大长公主实在是个妙人儿。 就连萧昀那样大大咧咧的小孩子,骨子里其实也带着皇室子弟的傲气。他会因为顾昭的聪慧出众与之成为朋友,面对那些远不如顾昭的普通孩子,虽然不至于像萧曈那样明显地表现出不屑,但疏远与隔阂显而易见。 那是一种来自阶级的淡漠,你不能说萧昀是错的,所谓圈子不同不要硬融,实在是从古至今的准则。 但大长公主就完全不一样,她似乎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热情。因为这种好奇,她可以和街头卖糖人的老李头聊上一整个下午,也能兴致勃勃地看林家娘子揉面丝毫不觉得枯燥。有时候谢小蛮觉得,她比自己还要像一只猫,永远地对外界饱有探知欲.望。 所以谢小蛮带着她逛遍了大半个城,一人一猫慢悠悠地溜达,走累了就去茶棚里歇歇脚,运气好的时候,恰碰上老板手艺精湛,还能收获隐藏在市井中的各色美食。 这种太过惬意的日子,让谢小蛮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还背着“名猫”的黑锅。因为她几乎天天都和萧娥混在一起,大长公主身边自然是有暗卫的,有护卫在,还有谁能来找她的麻烦? 唉,可惜,灰猫忧伤地叹气,如此好用的一条金大腿,要不是因为展还星,她铁定要牢牢抱住不松爪。 不过这条金大腿和谢小蛮混了十来天,因为圣驾离城越来越近,也无可避免地日渐忙碌起来。 又一次收到王府小厮送来的放鸽子口信后,胖猫儿抖了抖身上的毛,雄纠纠气昂昂地站起来。不行,金大腿不能和自己玩了,总不能天天在家蹲着,左右现在神猫的名头没以前那么响亮,她觉得自己也该出去找找乐子了。 趁着天气好,她先去绣铺里晃悠了一圈。铺子自从开张之后,生意一直不错。刚开始客人多半都是看在程、蔡两家的面子来的,后来发现绣品确实精致出众,回头客才慢慢多了起来。 董雨坐在柜台后头,见门槛那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赶紧站起来:“小娘子,您来啦。” 小娘子……灰猫嘴边的胡须情不自禁抖了抖,这小子到底是怎样做到如此自然地叫一只猫小娘子的? 关于董雨对她的称呼,因为这小子坚持认为谢小蛮是他的恩人,不肯直呼谢小蛮的名字。但他一叫神猫,谢小蛮就会跳起来挠他,几番周折后,他干脆就叫谢小蛮小娘子了。 口中热情招呼着,他手里已经麻溜地收拾出一张小方桌,三碟小点心一字排开,还贴心地给谢小蛮准备了一碗茶。伸舌头舔了舔,温度刚刚好。好小子,有前途,灰猫满意地摇着尾巴,这么有眼力见,不怕混不出头。 已经入夏了,大下午的时候日头最大,铺子里便没多少人光顾。隔壁绸缎庄的伙计袖着手过来和董雨闲磕牙,两个都是半大的小子,那伙计还想逗谢小蛮,被董雨一巴掌拍开手:“别,这猫儿你可不能瞎碰。” “不碰就不碰,”伙计嘀咕,“她是不是……就是那只神猫?” 董雨知道谢小蛮不喜欢人管她叫神猫,嘴里含含糊糊着转了话头:“说起来,最近城里的传言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传言?” “就是那个……”见董雨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趴在桌子上的胖猫当即竖起耳朵,“那个邪教……” “哦,你是说那件事啊,”伙计恍然大悟,“这事可邪乎的很。” 怎么回事?谢小蛮忍不住吃了一惊,展还星不是叮嘱过她和顾昭,这件事千万要保密吗。可是听董雨和那伙计的对话,邪教的传闻已经人尽皆知了,难道是衙门里有人走漏了消息? 这却是她误会了,展还星能猜出孔家灭门案与邪教有关,就代表还有其他人能猜出来。尤其是底层的老百姓,好信鬼神之说,在城南那般鱼龙混杂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歪门邪道流传。往往是蔡安那种读书人想不到地方,普通百姓却能想到。 孔家灭门案轰动全城后,随着案子的内情被进一步发掘,就开始有人猜测会不会是笃信邪教所致。一传十十传百的,如今董家周围,竟都在流传这则消息。 偏偏这些流言只在城南打转,暂时还没有波及到城北,因此县衙也不知道。 这些可难办了,谢小蛮沉吟着,皇帝眼看着就要到了,要是衙门不能在此之前破案,届时瞒都瞒不下来,想到蔡小萝莉和展还星,她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这个案子和之前的连环盗窃案不同,她知晓的线索就那么一点,早就告诉了展还星,就算她想帮忙,好像也找不到切入点。 “阿董,那马兴婆当时,真的没对你娘说过什么?” 听到这句话,谢小蛮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趴着的方向,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董雨。 董母是和邪教成员马兴婆接触过的人,马兴婆还给了她可能是邪教信物的东西,当时衙门询问过她,可能是马兴婆认为还没到挑明的时机,忽悠董母的时候只说那信物是无价之宝,可以为她带来财富气运。 董雨摇了摇头:“我娘哪里知道什么,周围的婶子婆婆们只当马兴婆是个有点门路的牙子,知道她和邪教有关后,我娘差点没吓破胆。” 对啊,谢小蛮忽然想到,马兴婆是个走街串巷的牙子,经常去小户人家里兜售些首饰绣品,还给人做过媒。这种职业,其实是很利于传播邪教的。后宅妇人生活简单,又有许多笃信僧道,要让谢小蛮去忽悠,也愿意忽悠这一类人。如果能在马兴婆接触过的人里发现一两个邪教成员,案子的僵局就能解开了。 她一时兴奋起来,董雨正聊到兴头上,就见桌上的猫嗖一下窜了出去,眨眼间没了影子。 也是谢小蛮今天运气好,在县衙里堵到了正打算出门的展还星。 远远地看见一只灰猫跑过来,展还星忙站住脚。猫爪在地上一蹬,胖墩墩的身体跟只小炮弹一样砸进怀里,连展还星都一下没站稳,差点腿软。 “小家伙,你下次可轻着点,”男人没好气地把她拎起来,“再这么砸两次,我可就没命了。” 抱歉抱歉,谢小蛮不好意思地喵了一声,太激动了,一时得意忘形,把自己体重的杀伤力给忽略了。 “怎么了,”展大捕头不愧是展大捕头,也没废话,带着谢小蛮进了屋,随手拿过一本书,“有什么急事?” 待灰猫吭哧吭哧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后,他皱了皱眉:“我们确实考虑过会有这种可能,但是你要知道,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衙门也不能挨个上门盘查。” 他这么一说谢小蛮就懂了,马兴婆接触的多半是妇人或者未嫁小娘子,贸然排查,不说她们不会同意,也有损人家的清誉。所以展还星一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却只能无奈放弃。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焦虑地在桌子上转了两个圈,胖猫儿眼前一亮,伸出毛爪子朝自己指了指,那我呢? 第29节 她是猫,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后宅,而且那些人里如果真有邪教成员,也不会防备一只猫。 “这……”有了之前的事情,对谢小蛮的能力,展还星还是很有信心的。可那毕竟是邪教,手段阴诡,他怎么放心让谢小蛮深入险地? “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阿昭肯定要跟我拼命。” 那你不告诉他不就得了,谢小蛮不屑地瞥了男人一眼,弄得展还星失笑:“你还鄙视起我来了,也罢,”他想了想,“你事先可得答应我,有发现了就立刻告诉我,不许逞能,不许冒险,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灰猫摇了一下尾巴,反应过来展还星看不懂自己和顾昭的暗语,这才矜持地点头,本喵是那么没分寸的猫吗。 “听话,”展还星满意地摸了摸胖猫儿的脑袋,“一定要乖。” 他难得絮叨一把,谢小蛮抖了抖浑身的毛,这婆婆妈妈的慈爱铲屎官是谁?还我硬汉展大捕头来。 玩笑归玩笑,谢小蛮还是很谨慎的。看了展还星拿给她的卷宗,她发现和马兴婆走的最近的那几家都在城南。以前杜桐娘就叮嘱过她,让她没事别去城南溜达,那地方乱的很。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天晚上夜半时分,感觉到一旁的顾昭已经熟睡,灰猫睁开绿幽幽的眼睛,从被窝里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 我福尔摩斯.谢.喵,又要重出江湖了! ☆、第49章 肆拾玖 满怀着昂扬的斗志开始了神探喵生涯,没过几天谢小蛮就感觉到听壁脚这活儿不好干。 虽然不能上门,但衙门明里暗里还是把和马兴婆来往密切的人都调查了一遍,展还星提供给谢小蛮的监视对象是几个最有可能被发展成邪教成员的人。所以她每天跑了东家跑西家,不仅晚上要偷溜出去,白日里也要恪尽职守。 一连几天没睡好觉,胖猫儿走起路来直打飘。顾昭是何等心细之人,一见谢小蛮的异样,狐疑地看住她:“馒头,你是不是又在外头多管闲事了?” 谢小蛮只好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铲屎官的话。 她自觉这不算多管闲事,假如案子一直不能破,蔡知县要倒霉,岂不是会波及到蔡月莹?小姑娘是她的小伙伴,换成是顾昭也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为了不让铲屎官担心,谢小蛮也不打算把自己正在干的事说出来。 她每天都会和展还星交换情报,双方互通有无,再缩小怀疑范围。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后,嫌疑对象已经被锁定在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屠夫家的娘子,一个是带着一双儿女过活的寡妇。 尤其是后者,和董雨的母亲情况极为相似。当初马兴婆也是要把董母发展成邪教成员的,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董雨捅到了衙门那里。 那寡妇姓邓,年纪比董母要大,靠着给大户人家浆洗衣服为生。谢小蛮跟踪了她好几天,发现她大半时间都在城北的高门大院里接活做活,好像没什么笃信邪教的迹象,难道是展还星判断失误? 不过也有可能是邓寡妇家中的变故,让她不得不接更多的活计来维生,暂时没时间干封建迷信的事。 谢小蛮也是在跟踪她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前段时间,123言情城里一连倒了好几家大米行,都是积年的坐商,要么被人收购了,要么直接关门大吉。 说来也巧,当时神猫的传言在城里沸沸扬扬,谢小蛮走到哪都要被人围观,上至高门,下至黎庶,吃瓜群众们都忙于八卦,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城里这可堪商业地震的变故。加之米行虽然大批倒闭,米价却没随之上涨,若不是跟踪邓寡妇,谢小蛮也不会知晓此事。 邓寡妇的儿子原本在米行里做伙计,因为米行关门,一下子失去了生计,家里三口人要吃饭,所以邓寡妇就愈发辛苦了。 谢小蛮冷眼旁观,不由想到若是当初顾家没有得到那笔衙门给的赏钱,是不是杜桐娘就要沦落到和邓寡妇一样的可怜境地?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杜桐娘有一手精湛的绣艺,连大长公主那样的人看了都赞一声好,又岂会只能给人洗衣服。 不过邓寡妇的雇主还分配得挺广,谢小蛮跟着她都差不多把城北权贵的大门给认完了。而且她还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人,那就是江庭。 江府所处的位置不算是城北顶顶好的地段,但谢小蛮趁机把整座宅邸逛了一圈,发现这宅子看似不打眼,其实处处透着富贵。 邓寡妇是第一次来江府做活,自然要弄清楚主人家的来头。也不知是江府的人嘴严,还是她接触到的层次不够,谢小蛮在一旁偷听,发现竟连江府下人说起主家来,也是含含糊糊的。 只说江庭是城里一位国公的儿子,不知为何没走仕途,竟做起了买卖。只不过如他这种出身,就算是经商也没人敢瞧不起。况且江庭的生意做的很大,江府的下人吹起牛来,言道那晋淮两路的水运纲船十之*都为江庭掌控,江家甚至还有船队在海上。 出乎谢小蛮意料的是,江庭竟然还是个爱猫之人,江府里随处可见猫咪在溜达,有普通的狸猫,也有名贵的狮子猫,谢小蛮数了数,她看见过的就有五只。 这其中尤以一只叫做桂花糕的白色狮猫最讨人喜欢,桂花糕喜欢躺在花丛里睡觉,有一次看见了蹲在墙头上的谢小蛮,它倒也不叫,而是摇着尾巴好奇地盯着灰猫看。所以再之后谢小蛮撞见它,也就不像遇到其他猫那样赶紧躲起来。 谁知一松懈就出了事,那天她照例蹲在墙头上,余光注意着干完了活正在和厨娘闲聊的邓寡妇,远远地就看到桂花糕跑过来。谢小蛮还以为它是去老地方打盹儿的,哪里料到它张嘴就嚎。 谢小蛮一看不妙,刚准备开溜,“馒头,”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来,让灰猫抬起的前爪僵在了半空。 不对啊,她忽然反应过来,猫又听不懂人话,赶紧跑才是正事。 “你要是就这么跑掉的话,以后再登门,我可就不会放你回去了。”江庭施施然地走到墙底下,几个仆妇见主家忽然冒出来,连忙低着头噤声不语。桂花糕蹲在主人脚边,喵喵叫着求抚摸,却见主人张开手臂,朝墙头上的那只胖猫儿温声道,“下来吧。” 灰猫只好不情不愿地跳下来,无视了江庭的怀抱,朝桂花糕瞪了一眼。都怪你!好吧,其实要怪自己不谨慎,竟然被江庭抓了个正着,这下可怎么办。 自从在晋王府的一晤后,眼前的男人在谢小蛮眼里就被打上了阴险的标签,作为同样的聪明人,顾昭是腹黑,展还星是精明,足可见得她对江庭的观感不太好。 江庭也不生气,口中反道:“既然来了,去我的书斋吃吃茶如何。” 可以不去吗?谢小蛮默默地问,显然不可以。 胖猫儿于是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跟在江庭身后,一旁的桂花糕被主人无视,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咪呜咪呜地一路小跑着跟了过来。 这猫儿的脾气可真好,谢小蛮不由感概,不说她自己,要是萧昀敢在小白求抚摸的时候无视,铁定会被小白塞上满嘴的死老鼠。 入得书斋,谢小蛮也不跟江庭客气,大摇大摆地就爬上了椅子,男人吩咐书房外的小厮:“去把前几日送来的李子端上来。” 123言情城的李子还没到成熟的季节,江府的李子显然是从岭南运过来的。有钱人的做派啊,灰猫趴在椅子上,尾巴慢悠悠地甩着,别以为几颗李子就能收买本喵,可恶,这家伙怎么知道本喵喜欢吃酸酸甜甜的水果,本喵才不会吃! 信誓旦旦地在心里握拳,等到两大碟饱满滚圆的李子被呈上来后,谢小蛮砸吧着嘴,口水一下子就分泌了出来。 “吃吧。”江庭笑眯眯地把一颗李子塞到灰猫爪子里。 不,不能要!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要挺住啊谢小蛮!可是……默默地看着肉球上的李子,光是青澄澄的颜色,就能想见那酸甜响脆的口感,我……谢小蛮告诉自己,我就吃一小口,一小口! 她在这里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看在江庭眼里,就是灰猫捧着颗李子发了会儿愣,然后低下头,吭哧吭哧地啃得嘎嘣直响。一颗李子啃完后,第二颗又递到了她面前。 胖猫儿情不自禁地伸出爪子,毛尾巴绷得笔直,将李子拨到怀里后,她生怕自己后悔似的,一只爪子踩着一颗,埋头猛吃。 算了算了,谢小蛮安慰自己,不就几颗李子,大不了吃完了翻脸不认人。 非常无良地想好了应对方法,胖猫儿专心对付着眼前的食物,感觉到江庭的手落在背上,轻轻抚摸着她油光水滑的皮毛,也没有挣开。 “好吃吗?”男人温声问道。 嗯嗯,好吃。 “既然你吃的高兴,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就知道你别有目的,灰猫咀嚼的动作不停,本喵可以告诉你呀,可是你听得懂猫语吗? “我猜,”江庭顿了顿,话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是为了和邪教有关的那个案子吧。” 吧唧一声,灰猫口里的李子掉了下来。下一刻谢小蛮就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对,赶紧吃东西装傻,可惜已经迟了。 “你是只聪明的猫儿,我也不是傻子,所以,”江庭眉眼含笑,将谢小蛮的脑袋抬起来,让那双绿幽幽的猫曈直视自己,“何必要对我如此防备呢?” 废话!你这么阴险,不防备你防备谁! 灰猫浑身的毛根根炸起,她亮出利爪抓向江庭,趁男人躲避的关头挣开他的手,闪电般窜了出去。一口气穿过花园,翻过围墙,等到谢小蛮停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时,才感觉激烈的心跳平息了些许。 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大了,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意识到江庭或许是在诈她。如果她一直装傻充愣,显然可以蒙混过去,偏偏她惊慌之下失了方寸,就此坐实了江庭的猜测。江府……以后是再也不能去了。 沿着墙根慢慢往回走,一边走,谢小蛮一边琢磨。不止是江府,江庭这家伙也必须远离。以那个男人的精明,如果不是确定了自己有神异之处,何必要出言试探。 所以……谢小蛮想了想,难道他调查过自己? 猜到谢小蛮去江府是为了邪教的案子,恐怕是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她最近和展还星过从甚密吧。若真是如此,江庭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家伙有钱有地位,还有晋王那样私交极好的朋友,谢小蛮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能引起他注意的地方。莫非他是为了调查展还星,顺便就查到自己了? 满怀着心思回到同福巷,身心俱疲之下,谢小蛮等到展还星回家后,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案子你就别再管了。”展还星摸了摸猫儿的脑袋,答应谢小蛮之后的第二天,其实他就后悔让这傻猫插手此事,只是看谢小蛮兴头正高,也就忍着没说。 “喵……” 灰猫恹恹地点头,展还星看她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又在她的胖脸上揉了两下:“晚饭在我家吃,我给你做个鸡肉锅子。” 鸡肉锅子,展还星的拿手菜! 听到有好吃的,谢小蛮转眼就满血复活了。沾她的光,几个孩子从程府出来后,也都去展家饱餐了一顿。蔡月莹因为是女孩子家,吃完饭后就告了辞,剩下的三人一猫一人搬着把小凳子坐在展家门前,摸着溜圆的肚子直打嗝。 萧曈一边回味方才的佳肴,一边偷瞄正在厨下忙活的展还星:“我记得没错,我一定在京里见过他。” “你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就别操闲心了。”萧昀不耐烦地道,“说不定你就是在路上偶遇了展大哥。” “可是……”萧曈想说,他可不是会在大街上乱溜达的人。 反是顾昭沉吟着:“阿曈,你会不会是在宫里见过展大哥?”萧曈是宗室子弟,年纪又小,日常出入的地方除了王府,恐怕就是宫里了。 萧曈皱着眉:“宫里……我想想……” 谢小蛮原本瘫在椅子上,此时也坐起来盯着他看。几个人都对展还星的身份非常好奇,三对炯炯有神的眼睛热切注视着萧曈,他正想让这帮家伙都别盯着自己看,忽然听到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展家的小院外戛然而止。 砰的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一身红色骑装的女子仿佛燃烧的烈火,在展还星闻声从屋里走出来查看时,噌的拔出腰侧长剑,雪亮剑锋抵上了男人咽喉:“展还星,你让本公主好找啊。” ☆、第50章 伍拾 八卦!惊天大八卦! 相互对峙的两人沉默不语,展还星手里拿着抹布,刚收拾好厨下,衣服上还带着点点油烟气,大长公主则是一身华贵精致的骑装,连抵在展还星脖子上的剑鞘都镶着宝石。 除了早已猜到点内情的谢小蛮,面对这俨然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两人,在场的三个小屁孩都惊呆了。 “七,七姑婆婆,您认识展大哥?”还是萧昀这个神经粗大的家伙首先发出了声音。 “展大哥?”萧娥挑着长眉,嘴角挂着冷笑,“看来你在哪都能混的风生水起,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想再和我们萧家人扯上关系吗?”一面吐出讥嘲的冷言冷语,眉眼含煞的女子一面瞪了谢小蛮一眼。 灰猫忍不住抖了抖,默默地缩在了顾昭身后。想必大长公主已经猜到了,她早就知道那副画里的人在哪里,偏偏和公主混在一起那么久,还整天装得没事人一样。 不过展还星也是真冤,毕竟他也不是主动要结识萧家两兄弟的,就住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无视小孩子的热情吧。 果然,展还星抬起头,轻轻推开了颈侧的剑锋:“殿下说笑了,两位小郎君是展某的邻居,至于是否姓萧,不是展某要考虑的事。” 我的个乖乖,谢小蛮不由为展还星的勇气鼓掌。明显大长公主现在在气头上,他竟然还敢说这种话。姑娘家的一看就找了你许久,公主之身,纡尊降贵,你这是药丸啊展大捕头。 出乎谢小蛮的意料,萧娥竟没有暴跳如雷,忽略她将剑鞘握得嘎吱嘎吱直响的暴力行为,她竟然挤出了一个笑:“那好,阿昀,你的院子我买了,今晚我就搬过来。做了你展捕头邻居,总不算是姓萧的缠住你不放了吧。” “可是,”萧昀弱弱地说,“院子是阿娘出的钱……” “闭嘴,”萧曈赶紧踩了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弟弟一脚,大长公主压抑着怒火的眼神扫过来,这家伙立刻狗腿地堆出满脸笑容,“卖卖卖,马上就卖给您。” “但……” 萧昀还想说什么,被顾昭一把扯住袖子:“故人相逢,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展大哥,多谢你今晚的款待,”说完示意其他两人,“小子们就此告辞。” 几个孩子这么有眼力见,萧娥满意地微微颔首,没等展还星说话,还剑入鞘:“路上小心点。” 此时冷静下来,萧娥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有点丢脸,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说话,瞥见一旁瞪着对猫眼,视线热切地盯着他们两人的灰猫,她不由挑眉:“馒头,阿昭已经回去了。” 第30节 我知道,谢小蛮不为所动,一副誓要围观到底的模样。那三小只是电灯泡,本喵又不是人,不算,你们就不要大意地在本喵面前互诉衷肠吧! 展还星原本心乱如麻,一见这傻猫满脸的好奇还要装无辜,又好气又好笑,拎着谢小蛮把她放在了院子外头:“乖,快回家。”也不多说,转身就进了屋。 萧娥握了握手里的剑,似乎在给自己鼓劲,随即跟着男人进了屋,砰的一声,那扇门就在谢小蛮面前关上了。 唉,围观的企图被识破,谢小蛮也知道以展还星的精明,自己是听不成的壁脚的,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 对门的动静连杜桐娘都注意到了,抓着顾昭连声问道:“阿昭,那,那不是公主殿下吗?她和展郎……” 顾昭忧心忡忡:“公主连剑都拔.出.来了,似乎很生气,展大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哎呀你这傻孩子,展郎能出什么事。” 被赶出来的谢小蛮无良地想,就算是出事,也是家.暴,展还星还不是只有乖乖受着。 一向聪慧的顾昭却疑惑不已:“为什么不会?殿下是君,便是想要展大哥的命,他也不能说个不字。” 杜桐娘一时语塞,她该怎么向顾昭说明,大长公主应该舍不得要展还星的命。谢小蛮在一旁听着,不由人立起来,同情地拍了拍铲屎官的裤腿,还没开窍吧傻孩子,等你长大就懂了。 “为什么?”杜桐娘不答,顾昭又追问了一遍。 谢小蛮以为杜桐娘要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他,没想到杜桐娘想了想:“因为殿下对展郎,可能就像郎君对娘子一样。” “我爹和我娘?” 顾昭对早已过世的父母没多少印象,见他还是有些茫然,杜桐娘索性说的更直白一点:“这便是所谓男女情爱,有朝一日阿昭你识得心仪的小娘子,自然就懂了。” “可是,”顾昭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小娘子们都养在闺中,我又如何识得?” 猛然发现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杜桐娘张口结舌,只好道:“也并非全都如此,你看蔡家的二娘,不与你从小相识?” 顾昭摇了摇头:“二娘是我同窗,也是我的挚友,我并不心仪她。” “我只是举个例子……”杜桐娘额角抽搐,“你还这么小,定会遇到情钟之人的。”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俩快去睡觉。” 顾昭还想说点什么,被杜桐娘催着去洗漱,只好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一直到躺进了被窝里,他还有些耿耿于怀:“桐姨说的那些话我不是不懂,可是……”想到自己日后可能要和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女子结成夫妻,顾昭就哪哪都觉得别扭。 谢小蛮伸爪子摸了摸他的脸,傻小子,今日不说明日的话,你哪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别瞎操心。 猫儿的肉球软软的,又极富弹性,顾昭捉住那只爪子又在脸上按了按,情不自禁笑弯了眼:“也罢,我可真是杞人忧天了。悄悄告诉你馒头,我觉得你比小娘子可爱,”小男孩的脸上带着狡黠笑容,“你最可爱。” 那是,谢小蛮得意地昂起脑袋,本喵天下第一可爱。 “你可要一直陪着我,嗯?好不好?” 好好好,胖猫儿忙不迭地摇尾巴,虽然猫咪的寿命只有短短一二十年,但是管他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六日之后,圣驾进城。 虽然圣上的口谕里说不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123言情府还是从三天前就开始戒严。百姓们被获准在街道两旁观看,虽然是隔着层层叠叠的禁卫,仍旧有大半个城市的人都涌上了街头。 谢小蛮没跟着去看热闹,她怕自己的小身板扛不住汹涌人潮。程府也安安静静的,程宗辅命令下人都不许出去裹乱,勒逼着顾昭多写二十张大字不说,还在家里摔桌打凳:“哼,古往今来去旻山封禅的君主,哪一个不是功高盖世,咱们这位官家倒好,登基不过七年,几个地方官为了讨好他献劳什子祥瑞,他就打蛇随棍上的要来封禅了。” 趴在椅子上的灰猫挖了挖耳朵,程老头,你还真敢说,那可是皇帝。 看老头儿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她也能明白程宗辅为什么不到五十就告了老。不过如今的皇帝虽然登基时间不长,也算是位合格的君主,到底哪里惹得程宗辅不满了。 “好了,你就消停些吧,”寇夫人拿扇子在老头儿头上轻轻一敲,“知道你因为那件事不痛快,毕竟过去了许多年,纵是再拿出来分说,也没什么意思。” “何止是没意思,”程宗辅自嘲一笑,“还能记得他的人怕也没几个了。”他摇了摇头,一把抱起谢小蛮,“馒头啊,你可得给老夫我盯紧了阿昭,要是他干出什么戕害同门的事,就等着我打断他的腿吧。” “说什么混话,”寇夫人白了他一眼,“阿昭是个好孩子,你可别瞎说伤了他的心。” 灰猫的耳朵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了程宗辅话里的信息,戕害同门?老头儿是做过皇子老师的人,她勾起尾巴,有意思。 “阿昭太聪明了,”程宗辅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早慧之人,心思远较他人敏锐,同样的一篇文章,有人什么都看不出,有人能看出一,他却能看出十。” 在一般人想来,看的远比他人要多,这岂不是大大的好事?谢小蛮却明白程宗辅的意思,有这般智慧,若没有可以匹配的心志,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所以才让你教他呀,”寇夫人斜睨着丈夫,“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以前的学生没教好,你不想想该怎么教好现在的学生,成日里只在家中唉声叹气。十年前我寇三娘认识你的时候,程敦本可不是眼下这副颓丧样,”她毫不客气地把谢小蛮从老头儿怀里抢过来,“馒头你也别想抱了,好好地给我去书房反省。” 被老婆这么一教训,程老头当即满血复活:“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去反省。”说罢就颠儿颠儿地一溜小跑去了书房,弄得谢小蛮大为感概,每一个抖s的身边,必然有一个抖m。 她也不想待在这里继续看程家夫妻发狗粮,睡了会午觉,就溜达着出了门。 那天晚上大长公主虽然放话要搬到同福巷,到底没有来真的,展还星依旧住在顾家对面的小院儿里,早出晚归地忙他的案子。要不是不能开口说话,谢小蛮真想问问他,大兄弟,你和你前女友的感情纠葛到底如何了? 要是她敢说,展还星就敢把她吊起来打。所以胖猫儿只能暗戳戳地观察,试图在展大捕头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 八卦没观察出来,倒是过了两天,展还星把她拎进屋放在桌上:“案子破了。” 好事啊,灰猫瞪大眼睛,抬爪子试图跟展还星来个击掌庆祝,可惜对方没明白她要干什么:“当初你跟踪过的那个邓寡妇,正是邪教成员。” 其实展还星一开始最怀疑的不是邓寡妇,所以他才放任谢小蛮去监视对方,自己把重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没想到那天谢小蛮在江府被江庭抓了个正着后,没过几天,邓寡妇就来衙门自首了。 “我觉得是江庭做的手脚。”男人的声音透着低沉。 虽然他连番审讯邓寡妇,对方都一直声称自己是害怕邪教的报复,所以才主动来投案自首,但展还星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江庭的作用在。 所以……谢小蛮思索着,江庭试探出她去江府是为了查案,而那段时间出现在江府的新面孔只有邓寡妇。江庭大概是推测到了邓寡妇与案子有关,用了某种手段让邓寡妇吐露实情,进而自首。 因为邓寡妇的自首,案子很快告破,邪教团伙被一锅端掉,这个组织目前的规模还不大,如果不是孔家灭门案太过骇人听闻,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被衙门注意到。 这本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偏偏因为江庭,让谢小蛮浑身发毛。衙门不是没查过邓寡妇,却什么都没查到,江庭只用了区区几天的时间,就能让邓寡妇屈服,这家伙的手段不可谓不惊人。 “他是庆国公的儿子,”展还星自然也暗中调查过了江庭,“明面上是在经商,不过我猜,他恐怕和城里那些三教九流脱不了干系。” 展还星说的委婉,谢小蛮一下子就明白了,黑,黑.社.会?! 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大手落在猫咪的脑袋上揉了两下,展还星郑重叮嘱:“离他远点。” 就算家长不说,谢小蛮也没打算和江庭扯上关系。因为圣驾驻跸,晋王府和县衙都不得闲,连程府都有太监传召,把老头儿叫进行宫伴驾。他进了宫,顾昭便在家中闭门读书,谢小蛮百无聊赖,带着大黄和豆腐跟街头的流浪猫火.并了几场,没想到愈发空虚。 盛夏已至,她也懒怠去外头溜达,这天趴在树上假寐,正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乘青布小轿停在顾家门前,里头下来个细眉细眼的中年男人,谢小蛮睁开眼睛,只听那人用奇异的鸭公嗓道:“主家何在,我是宫里来的,奉官家口谕,来接你们家的猫进宫。” ☆、第51章 伍拾壹 圣驾驻跸,123言情城内那片庞大的行宫群落终于热闹了起来。 作为国朝留都,123言情府有一整套与京城一模一样的内廷体系,那些或为养老,或被贬谪至此的太监们再一次迎来了面见帝国中枢的机会,但凡是不想了此残生的,无不刻意表现,甚至到了上蹿下跳的地步,站在顾家门前的太监刘恩正是其中之一。 今日皇帝在宫里大宴群臣,宗室们济济一堂,几个王府的小郎君也在。偏太子与晋王府的大郎拌嘴,一个说自己的猫儿最好,另一个自然不服,脾气上来了两人就指挥着各自的猫打了一架,太子的猫儿要健壮些,大胜而归后还嘴上不饶人。 晋王府的二郎帮着哥哥,便道:“会打架有什么了不起,若是能通人性,那才是顶顶聪明的猫。” 太子不服:“那你倒是说说,我的佀虎哪里不聪明?” “佀虎聪不聪明我不知道,”萧昀道,“但它肯定不是最聪明的。” 就因为这句话,太子死活要把堂兄口中的神猫召进宫里看看,皇帝宠着这个唯一的儿子,也就乐呵呵的答应了。 刘恩奉命出宫去接那只猫,他原本是不大乐意的,普通人家养的畜生,也不知怎的还弄出了这般大的名头,没想到大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在门外拦住他:“那猫儿是殿下的好友,还请中贵人妥当些。” 站在陈旧的院门前,一眼瞥见树上那灰乎乎的一团,刘恩还觉得不可置信,一只猫,竟然被大长公主称做好友?! 不管怎么样,他把轻视压下去,尽量耐心地唤道:“有人吗,主家在不在?” 灰猫大概是听到了人声,慢吞吞地从树上滑下来。刘恩以为她要进屋,没想到她走到门后,隔着一扇门刘恩也看不到她在干什么,只听嘎吱一声,院门就打开了。 “喵~”谢小蛮摇着尾巴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就是太监了吧,*太监啊,可得好好观摩观摩。 刘恩低下头将谢小蛮上下打量了一番,会开门,确实有点小聪明。他迈步往前走,恰好顾昭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走了出来,一见他就是一愣:“您是……” “小郎君,你们家大人在不在?”刘恩把腰牌亮出来,“我是宫里来的,奉官家口谕,召你家的猫入宫。” 皇帝要接只猫进宫,自然不会兴师动众,不过光是刘恩这面腰牌亮出来,平头百姓就得吓的双股站站,跪下叩首了。没想到顾昭眼底闪过一点警惕之色:“中贵人大驾,蓬荜生辉,小子斗胆问一句,不知官家为何宣我家猫儿进宫?” 刘恩想到公主侍女的嘱咐,这家人竟真如公主预料,也不受宠若惊,反这般淡然,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慢慢摇着尾巴的猫,他好像有点明白这家人为什么与公主关系匪浅了。 待他解释了一番,顾昭虽然担心,还是让谢小蛮跟着他上了那顶青布小轿。灰猫一进了轿子,就安安静静地趴在座椅下,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刘恩不由暗自唏嘘,这要是个人,听说能进宫面圣,必然是坐立难安。畜生到底不比人,哪里知道自己要去见的是天下至尊。 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的猫不仅知道,还早就在脑袋里把应对方法想了一遍,那就是装傻,装傻,持续装傻。 这边厢她在路上晃晃悠悠,宫里的萧曈已经快和萧昀吵起来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萧曈压低声音道,“神猫这种传言在民间说说便罢了,你竟还捅到了官家面前,这下好了,官家让她进宫,宫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连我们都生怕有一步行差踏错的,你让馒头怎么应付?” 萧昀垂着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哥哥,而是任他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是我得意忘形了,一时嘴快,没想到……”没想到太子心血来潮,皇帝竟也顺着他。 “太子也不是好相与的。”萧曈又瞪了萧昀一眼。 他与太子做过好几年的同窗,实在是太清楚那位殿下的性子了。萧曈因为同窗情谊能与太子拌几句嘴,可要是惹的他的执拗脾气上来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那家伙就是个熊孩子,满宫上下,只有大长公主能治得了。 “只盼着七姑婆婆可以护着馒头,”他见萧昀愈发沮丧,放软了语气宽慰道,“事已至此,你也别自责了,馒头可精着呢,咱们要对她有信心。” 话虽如此,等到刘恩领着谢小蛮步入大殿时,别说萧昀和萧曈,连晋王都紧张不已。 满屋子的王公重臣就看着一只胖墩墩的灰猫踱着步子都过来,尖耳朵竖在脑袋上,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尖儿朝上微勾着,姿态一派放松。 乍见了这许多陌生人,她不像一般的猫那样拔腿就跑,也没发出喵喵的叫声,而是安静地跟在刘恩身后。刘恩跪伏在地后,她却没有停下来,径直朝正上首的皇帝走去。 馒头,快停下来!萧昀的手心里满是冷汗,恨不得冲过去拎起谢小蛮,把她的脑袋按在地上。他不由想到了馒头的习惯,因为周围的人都很宠这只猫,所以她见到人的第一个举动,一般都是扑进对方的怀里。 我的猫祖宗,你可千万别扑! 就在萧昀觉得一口气上不来,要紧张得昏过去时,谢小蛮终于在皇帝的脚边停了下来。她仰起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皇帝正值壮年,又因为萧家人天生的好相貌,是个十足十的帅大叔。帅大叔垂眸,与灰猫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谢小蛮顺势低下头,身体趴伏下去,毛脑袋在皇帝的脚尖上轻轻一碰。 这是一个完全臣服的姿势,谢小蛮虽然胖,却不是痴肥的那种胖。有力的四肢蜷缩起来,整具趴下去的小小身体呈现出流畅矫捷的线条,仿佛一只小老虎跪在了皇帝面前,献上自己的服膺与敬慕。 啪嗒一声,有人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惊醒了满室惊诧莫名的人,一个身着紫衣的官员忽然出列,跪在地上:“陛下,今日此猫一跪,恰应了当日那祥瑞对您的臣服,可知陛下的英明,实在是连畜生都知晓的事啊。” 这番话一说完,众人纷纷称是,五花八门的马屁纷至沓来,谢小蛮听得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才明白,原来地方官给皇帝献上的祥瑞是一只白虎,都说猫是老虎的远亲,谢小蛮原本只是琢磨着给皇帝个好印象,误打误撞的,竟促成了这前后呼应之事。 皇帝自然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赐座。” 然后谢小蛮就被赏了一张精致的小杌子,放在皇帝脚边,她老老实实蹲在上面,开始贯彻自己一早定好的装傻原则。 她可不蠢,刚才那么表现一下就够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一只猫太过神异的,就算皇帝不想烧死她,被有心人注意到,她也怕顾家护不住自己。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殿里的位置是按照朝臣和勋贵的区别来安排的,勋贵们都坐在右边,最上首的是几个萧家人,挨着晋王的一个老头儿忽道:“官家,您得了白虎,便将这只猫儿赏给臣如何,臣也想沾沾官家的光。” 皇帝笑道:“这猫儿是有主之物,你不去向主人家讨要,来找朕讨什么,”那老头儿与他的关系显然极是亲昵,说话间便很随意,“知道你爱猫如命,庆国公府里满地的猫儿,还不够你耍弄的?” 庆国公?灰猫猛地瞪大眼睛,这老头儿就是江庭的爹? “不够,不够……”老头儿摇着手,朝晋王旁边的萧昀招呼,“二郎,快过来,翁翁有话问你。” 第31节 萧昀看了父亲一眼,见晋王点头,这才走过去:“江翁请说。” 庆国公指了指凳子上的灰猫:“那猫是谁家的?” “是……” 萧昀犹犹豫豫的,知道庆国公有心夺猫,哪里愿意把顾家告诉他,可他又不能不说。正在踌躇,在庆国公开口时就偷溜到太子身后的萧曈对着小男孩耳语了几句,小太子从座椅上滑下来,抱住皇帝的胳膊直摇晃:“阿爹,阿爹,我要看猫儿打架。” “之前不是打过了。”皇帝对着儿子十分耐心。 “那是佀虎和破军打的,我要看破军和这只猫打,对了”他眯着眼睛打量谢小蛮,“这只猫叫什么?” “她叫馒头。”萧曈适时回答。 “馒头……”萧曜咀嚼了一遍这个土了吧唧名字,“又丑又胖,倒是挺适合她。” 死小孩,你说谁胖?!谢小蛮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装傻,本喵要装傻。 被小太子这么一打岔,庆国公也不好再问萧昀。暗自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馒头要和破军打架,萧昀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破军是晋王从京里给萧曈带回来的猫,和小太子的佀虎一样,都是南越进贡上来的。皇帝被儿子缠的没办法,只好让内侍们再把两只猫牵进来。谢小蛮定睛一看,卧槽,这不是豹猫吗? 这种猫都是野生的,虽然体型和家猫差不多,攻击力可不在一个段位上。萧曈的破军一身银灰色背毛,身上的黑色斑点让它如同一只缩小版的豹子,走动间都是飒飒冷意。 另一只叫佀虎的更不得了,整整比破军大了一圈不说,谢小蛮的目光落在它肌肉发达的后肢上,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难怪破军打不过这家伙,看重量级都不是一个层次的选手。 知道萧曈如此撺掇太子是为了替萧昀解围,可是萧小曈,你是不是太高估本喵的战斗力了? 萧曈倒不是要坑谢小蛮,破军虽然看起来野性十足,其实性情温和。他偷偷朝灰猫挤眉弄眼,好馒头,待会随便打两下你就认输,破军不会缠着你不放的。 谢小蛮没看懂他的眼神,不过她也没打算真和破军火并。两只猫儿被放在大殿正中央,破军一屁股趴在地上,显然战意全无,谢小蛮就绕着它一直兜圈子。 “快打啊!”萧曜急得不行,“阿曈,快让破军打她!” 萧曈露出歉意的神情:“殿下,破军我才养了没几天,他还不怎么听我的话呢。” 萧曜没办法,自己蹦到场中央催促两只猫,可惜没一只理他。他面子上挂不住,跺一跺脚:“佀虎,”伸手示小黄门把佀虎脖子上的链子解开,“你来打!” 此言一出,萧曈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佀虎是只堪称凶暴的猫,之前破军不小心惹到了它,被它狠揍一通,萧曈心疼自己的猫才忍不住和太子拌嘴,结果就引出了谢小蛮被召进宫的事。要真让它和谢小蛮打起来,馒头那小身板还不够它一巴掌招呼的。 “殿下……”他想出言阻止,说时迟那时快,灰猫猛地一下跳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出其不意先攻击佀虎,哪知道她一巴掌呼在破军身上,“喵”的一声惨嚎炸响,破军差点被打蒙了。 “哎呀,可惜,”庆国公砸了砸嘴,“还是不够聪明。” 连打架的对象都能认错,畜生就是畜生。另一只畜生破军虽然不好战,但被人这么欺负,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它一个鹞子翻身窜起来,佀虎身上的链子还没解开,两只猫就一前一后跑出了大殿。 谢小蛮在前头狂奔,破军一声迭一声地嚎着在她身后紧追不舍。跑快点谢小蛮,再跑快点! 谁也不知道谢小蛮根本就不是认错了攻击对象,她是故意打破军的。在两个对手间选择,显然是破军更好对付一些。但她也打不过破军,所以她一定要爬到树上去,赶在破军追上自己之前。 此时,整座宫廷因为两只猫儿的追逐都扰攘了起来。 萧曜见两只猫打起来了,兴奋得也追了出去。皇帝担心儿子,竟然一把把他夹在胳膊下面,在萧曜的催促声里缀在两只猫后头。 他都跑出去了,满屋子的人哪敢无动于衷。一大群人呼啦啦地从殿里追出来,眼看两只猫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家猫的体力到底比不上在丛林里生活的豹猫,破军张开嘴巴,露出满口森森利齿,就要咬住谢小蛮的尾巴。灰猫用后腿在地上猛力一蹬,嗖的窜上了树。 “上树也没用,”庆国公摇了摇头,“这猫儿要倒霉了。”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破军一击未中,愣了愣神,张开四肢就开始朝树上爬。灰猫居高临下地站在树杈上,既没有逃走,也没有摆出攻击的姿势,而是张开嘴,在众人的注视里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嚎叫—— “汪!汪汪汪!” ☆、第52章 伍拾贰 那一刻,谢小蛮感觉到空气明显静止了。 破军的两只前爪搭在树干上,粗长的银灰色尾巴因为盛怒,原本绷直成一根钢鞭,就要爬上去一尾巴把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灰猫给呼个晕头转向。可是现在,晕头转向的却变成了破军。 它放下爪子,转动着脑袋四处逡巡。任谁都能看出来,它正在寻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狗。 如此表现的还有佀虎,小黄门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链子,不需要主人指挥,因为凶暴的脾气,它本就打算加入破军和谢小蛮的混战。 可是现在,它们的敌人变成了一条狗。 猫和狗似乎天生都是不对付的,两只来自丛林的豹猫不像家猫一样畏惧狗,所以它们寻找着敌人,想要主动攻击。至于那只没用的灰猫,当然也就被破军抛在了脑后。 “汪!汪呜,汪汪!” 持续不断的狗叫声接连响起,声音是从树上传来的。可是不对,爬上树的是明明是猫。破军收起了攻击的姿势蹲在原地,佀虎则左嗅嗅,右闻闻,试图寻找那只狗的踪迹。 再看看树上的那只灰猫,她竟然优哉游哉地趴了下来,两只前爪收在腹下,把自己团成一个很舒服的姿势。用狗叫声引开两只豹猫的注意力后,她也就停了下来。直到破军和佀虎重新想起树上还有个敌人,她便又慢悠悠地发出几声狗吠,再一次让两只豹猫茫然又疑惑地寻找起并不存在的敌人。 这个场景让很多人感觉眼熟,“这是……”萧曜忍不住喃喃自语,“那只灰猫把佀虎当成了……” 皇帝垂眸,掩住了眼中兴味盎然的光:“她怕是把佀虎当成猴儿来耍了。” 两只攻击力远胜于她的猫,就这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在场的大半都是人精,不知有多少人忍不住想到,抢先攻击破军,恐怕也不是那只猫认错了敌人。 “神猫……”一开始被皇帝当做笑话的民间传言,此时竟荒谬地让他产生了些微信服感,“此猫神与不神姑且不论,聪慧机变,世所罕见。” 这虽然只是皇帝的一句低语,却也是金口玉言,有着天下之主背书的称赞。朝臣们反应过来,纷纷附和皇帝的话,一片马屁声此起彼伏,就连谢小蛮都忍不住飘飘然了起来。 本喵的聪明,岂是你们这些两脚兽能预料的。胖猫儿站起来,趾高气昂地抖了抖身上的毛,众人恍然惊觉,她浑身的气势一瞬间压倒了佀虎破军,竟比两只凶猛的豹猫还要威武。她就如同一只神气活现的小老虎,雄纠纠气昂昂,仿佛这天下间没有她畏惧之事。 “阿爹!”萧曜忽然扯住皇帝的袖子,“我要她,我要这只猫!” 谢小蛮正昂着脑袋感受打脸后的快感呢,众人惊讶又佩服的眼神洗礼让她十分受用,要不是顾忌自己营造出的高冷形象,恨不得喵喵叫着哼小曲了。乍听小太子的惊人之语,她爪子一软,猝不及防就从树上栽了下去。 她也不知自己跑到了那里,不巧那树栽种在一片被围栏围住的空地旁,她头朝下跌在地上,半空中赶紧用爪子护住脑袋,耳边响起了萧曜高亢的尖叫:“糟糕!她掉下去了!” 掉下去就掉下去了,没听说过猫有九条命吗,没见识的熊孩子。正腹诽着,萧曜的后半句话几乎将嗓子扯破:“祥瑞是不是关在那里,阿爹!” 啥,祥瑞? 谢小蛮想了想,所谓的祥瑞,是一只白虎吧。等等……白虎?白虎! 吧唧一声,灰猫胖墩墩的身体落在了地上。腾起的灰尘让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中有一股湿热又腥臭的异味。好像有什么喷吐在了她的皮毛上,带起的飞沫子黏黏的,有着铁锈的腥味。 不,不要是本喵猜的那样,本喵绝对没有那么倒霉,绝对没有! 心里疯狂地呐喊着,谢小蛮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铜铃大似的吊睛眼。那双眼睛的色泽呈现出极剔透的碧蓝色,粉色的鼻头,黑色的斑纹,白色的背毛,还有张开嘴就露出的一口雪亮利齿。 它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呼出的腥热口气就让谢小蛮差点脚软得趴在了地上。 如果说方才灰猫还会被人看做是一只缩小版的老虎,此时在这只货真价实的丛林之王面前,众人又不禁觉得,那可真是个笑话。 “阿爹,快派人救她!”眼看谢小蛮好死不死地就落在了白虎嘴边,萧曜急得直跺脚。 萧昀和萧曈一个脸色惨白,一个浑身冷汗,都眼巴巴地看向伯父,只盼着他赶紧派人把馒头从虎口底下捞出来。 “别着急,”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那白虎之前已喂过了,并不会轻易捕猎。”口中如此宽慰着儿子,他使眼色让狮豹房的太监悄悄儿走过去,把谢小蛮给救出来。 两个太监走至近前,刚想靠过去,谁知方才还一脸懒色的白虎抬起眼睛,伸爪子就把灰猫拢在了掌后。 “嘶……” 现场一片倒抽凉气的嘶嘶声,萧昀揪着萧曈的胳膊,急得都快哭了。 白虎生的高大健壮,爪子几乎有谢小蛮的一整个身体大,她被热烘烘的虎爪包起来,还没来的及恐惧,吧唧,就一个站立不稳,四肢张开地贴在了白虎的面门上。 “嘶……” 这一口凉气愈发齐整,萧昀的眼睛里满是泪花,萧曈猛吸了一下鼻子,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 然后,灰猫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爪子。庆国公不由道:“嘿,难道这猫儿竟还不愿放弃,要与猛虎一搏?”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猫恐怕是吓傻了。 接着,那只爪子巴住白虎的额头,慢慢地,慢慢地,两只猫爪齐齐使劲,后爪蹬在白虎的鼻子上一个借力,轻巧无比地,就这么落在了白虎的脑袋上。 “嘶……” 又是一声更响亮的抽气声,萧昀也不哭了,使劲捏了捏萧曈的胳膊:“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必然是没有做梦的,否则在场这浩浩几十人,岂不是都身处幻梦之中?可是大概齐众人做梦的时候,也没梦见过一只猫大摇大摆地爬到了老虎头上,还抬起爪子在老虎耳朵上拍了拍,白虎打了个喷嚏,慢吞吞地站起来,驮着灰猫开始在空地上兜起了圈子。 “这是,”不知是哪个朝臣在惊愕之下呢喃,将几乎回荡在所有人脑海里的那个称呼说出了口,“神猫啊……” 会学狗叫,还只能说是有趣。懂的选择对手,代表这只猫还很聪明。虎口遇险,不仅毫发无伤,竟还指挥起了被视为祥瑞的白虎,这不能不说是神异。 没有人不认为那只白虎听从的是谢小蛮的意志,因为猫脑袋转向哪个方向,白虎就乖乖地朝哪个方向走。 在空地上转了几圈后,灰猫跳下来,又友好地蹭了蹭白虎的前爪,这才越过围栏,浑然无事地落在了众人面前。 “馒头……”萧昀见她无事,抽抽嗒嗒的,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谢小蛮心疼得不得了,但她知道现在不能立刻上去抚慰这小子,得先糊弄好皇帝才行。摇了摇尾巴,她走到皇帝面前。 此时她一举一动都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众人眼也不错地盯着她,见她人立起来,朝皇帝抬起了爪子。 皇帝一开始还不明白灰猫要做什么,愣了一会儿福至心灵,伸出手,与那毛茸茸的小猫爪儿轻轻一碰。 “喵呜……”灰猫放下前爪,引颈高嗥。 白虎站在原地,随着她一声迭一声地嚎叫,竟也嗷呜的张开口,跟着猫儿一起嗥吠。百兽之王的咆哮声如同闷雷,瞬间盖过了灰猫的声音,可是那一大一小两个翘首的身影映入眼帘,却教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弱小的那一个。 “好猫儿,好猫儿!”皇帝抚掌大笑,“野有祥瑞,岂不知市井之中也有这钟灵毓秀的天生之物。” 那猫儿既可驱策被视为祥瑞的白虎,却走到皇帝面前,主动与皇帝对掌,传达出的意义再明显不过。天地神气,尽皆入帝王一人掌中。即便是皇帝并不信鬼神之说,这般的好意头,怎能不令他开怀大笑。 所以,谢小蛮悠悠然地想,拍马屁,也是要技术含量的呀。 # 谢小蛮被从宫里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 顾家的两口人守在门前望眼欲穿,就见白日里来过的太监刘恩满脸喜气,转过身,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个太监怀里接过谢小蛮,大气也不敢出地将胖猫儿递到了顾昭手中。 “先给二位贺喜了,明日宫里想必会有赏。” “中贵人此言何意?”顾昭一听这话,心头就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还没忘记白日里刘恩来接谢小蛮时,眼里那掩也掩不住的不耐,只不过半天的功夫,这太监就满脸殷勤,态度转变不可谓不剧。 他是何等样的聪明人,看向怀中昏昏欲睡的灰猫,就知道这小家伙定是又做了什么好事。 “小郎君莫急,明日就知晓,”刘恩也不点明,临走前又笑着添了一句,“两位养的好猫儿,可要好生对待。” 顶着满头雾水回了屋,顾昭给了杜桐娘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两人很默契地一个回卧室,一个就拎着谢小蛮去了书房。 今天这小滑头倒没想着装傻,而是一五一十地把宫里发生的事说了。纵是顾昭为人镇静,看着活字的排列内容不断变换,脸上的神情也是精彩纷呈。 谢小蛮一边摆弄爪下的活字,一边用余光偷瞄铲屎官,还好,只是面色发黑,看来今次最多打一顿屁股,不会被禁足。 其实顾昭见她恹恹,显是累极,虽然恼她又在外头惹麻烦,也没想着今晚就教训她。 第32节 谢小蛮不知自己逃过一顿教训,越摆弄,爪子的动作就越慢,只盼着能拖延时间,铲屎官的气消下些许,自己的猫屁股可以少受点疼。 她虽然在行宫里闹了大半天,又参加了一场筵席,倒也不怎么疲惫。只是心脏总感觉跳得厉害,身上也一阵冷一阵热,外人感觉不出来,丝毫不知她浑身不得劲。 怎么回事?撞到白虎嘴边时,谢小蛮先是惊惧,身体就忽的起了变故。她想到白虎带给自己的熟悉感,就像她穿越那天,被雷劈之前感觉到的异状……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驱策白虎,反正误打误撞的,也懒得细思。但是身体的异状容不得她不琢磨,脑袋渐渐昏沉,骨骼好像也在嘎吱作响,就在这逐渐加快的冷热交替中,越来越强烈的预感让她猛地僵住了身体,有什么……有什么要冲出来了。 顾昭哪里不知自家傻猫的那点小心思,正施施然地看着谢小蛮弄鬼,突然她丢下爪子里的木活字,蹬开窗户,闪电般窜了出去。 “馒头!”顾昭大惊失色,翻过窗户就追了出去,“站住,你要去哪里!” 谢小蛮怎么可能站住,反而跑得越来越快。糟糕糟糕糟糕!脑袋里疯狂回荡着两个大字,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她觉得……她可能要变成人了。 ☆、第53章 伍拾叁 谢小蛮一溜烟闯出门去,猫儿本就敏捷,她又跑得飞快,顾昭哪里追的上她。杜桐娘在屋里听到了声音也赶紧披衣出来看,又哄着顾昭回屋:“馒头是惯在外头逛的,你何需担心。她的性子你还不知?虽然经常晚归,必不至于无缘无故就夜不归宿,过不多久也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把顾昭劝住了,他小小的一个孩子才没想着深夜时分赶出去,只能疑惑又担心地跟杜桐娘回去了。 他却没想到,谢小蛮看似跑远,却趁着他转身的功夫又溜了回来,悄悄溜进了萧昀的院子里。 因着晋王夫妇回封地,萧昀这段时间都在王府里起居,小院儿里便只留了一对看门的老夫妻。灰猫熟门熟路地溜进萧昀的卧室,又抖着爪子巴衣箱上的插销。 不小心弄得嘎吱嘎吱响,恰那老婆子起夜,听到小主人的屋里传来异动,还以为是遭了贼,着急忙慌地把丈夫唤起来,两人屏息凝神地举起棍子悄往查看。见那屋里衣物散了一地,一团小小的起伏掩在衣服下头,听到他俩的脚步声,当中便伸出一只灰色的毛爪子。 “原来是猫小娘子。”婆子这才松了口气,她素知这只猫是王府的贵客,极得王妃和两位小郎君看重,虽然恼她淘气把小主人的衣物都散了,也不敢驱赶她,收了棍子便任她去了。 谢小蛮默默地松了口气,还好,惊慌失措的时候她想起这里还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身体的异状越来越严重,她静静地趴着,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脑袋越发昏沉,直到那股教人难受的冷热交替之感终于消失,谢小蛮恹恹地抬起眼帘,窗外已是天光微现了。 她将手掌摊开在眼底下,不是她已经看习惯了的灰□□爪儿,而是一只白皙光滑的手。 心里早有预感,所以谢小蛮并不如何惊讶。恰好这间屋子里有一面落地大镜,走到镜前一看,相貌还是她穿越之前的相貌,年纪竟然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变回人,竟还得了返老还童的好处?对着这张少女时候的嫩脸,谢小蛮却怎么看怎么别扭。心念电转间,她想到了自己做猫时的年龄是一岁多,若按人类的年纪来换算,差不多也就是十六了。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纠结年龄,而是赶紧给自己找身衣服穿上。衣箱里的衣服虽多,可那都是萧昀一个小孩儿穿的,她根本都套不进去。好在那婆子的一套衣裙挂在廊下的晾衣架上,谢小蛮连忙取下来,也顾不得是人家穿过的胡乱套上。她也不会梳古人的发髻,把长发草草一缠,又用布巾将脸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两只眼睛在外头,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门。 她不敢回顾家,养得好好的猫忽然变成了人,任顾昭有多聪慧,谢小蛮也不敢保证他接受的了。况且,就算顾昭能接受,顾家又如何解释家里突然冒出来的大活人?而且她总觉得自己变回人只是一时的,身上的异状固然消失了,头却还是一鼓一鼓的疼得厉害。 真是坑猫,早不变晚不变,偏偏在皇帝注意到她之后变,顾家的猫不见了,这事肯定瞒不住。 谢小蛮预料的不错,她一夜未归,顾昭和杜桐娘五内俱焚,因着她昨晚是突然跑出去的,现在还没回家,两人怎能不担心。天刚亮,两人就分头去了程家和县衙,也没忘记通知展还星。 展家那边闹哄哄的,隔壁的老婆子察觉有异,便出来问:“展捕头,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展还星皱着眉:“馒头不见了。” “哪里,”那婆子笑道,“猫小娘子在我们二郎屋里呢,昨晚她突然溜进来,想是贪玩。” 顾昭闻听此言,大喜过望,也顾不得礼数周全就抢进屋里查看,满地的衣服里,哪里有谢小蛮的影子。他走过去,将落在衣物上的一块小小猫牌捡了起来。 当初给谢小蛮系上这块猫牌时,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随意取下来,可是现在,猫牌在此处,猫儿却无影无踪。 到的太监来颁赏之后,连行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顾家的神猫,丢了。 “丢了?”皇帝转瞬间就想到,那猫儿如此神异,会不会是有心之人…… “阿爹,”萧曜一听自己心心念念想养的猫竟然丢了,抓着皇帝的袖子央求道,“您快派人去找找,若是馒头被人拐去了,可怎么是好。” 皇帝哪里不知自己这爱子的心思,口中笑道:“为了只猫儿,阿爹怎好兴师动众?莫急,你五叔已派下人出去找了。” 闻听谢小蛮失踪,晋王府怎会无动于衷?听说谢小蛮前一晚去了自己的小院儿,守门的老夫妻竟没看住她,气得萧昀把两人骂得狗血淋头。那婆子畏畏缩缩的,也就没说自己的衣服也跟着不见了。 这般忙乱了整整一天,整座123言情城几乎都知道神猫走丢,却还是没找着谢小蛮。 杜桐娘坐在家里垂泪,寇夫人和谭氏一左一右陪着她,口中劝慰不止,却都担心她是怕谢小蛮被有心人给掳了去。 “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馒头如此出众,可怎么护的住她,”她呜呜咽咽着,一贯的泼辣爽利模样荡然无存,脸上满是泪痕,“我就怕,就怕那些人不是实心实意想养她,而是瞧中她身上的灵气……” 寇夫人被她说的心口直跳,联想到之前的邪教一案,哪里猜不到杜桐娘的隐忧所在。虽然担心,口中却还是一径宽慰:“馒头是官家金口玉言封的神猫,若真有此胆大包天之人,岂不是想与官家平起平坐了。你且放宽心,纵有心人觊觎馒头,有了官家今日的封赏,谁还敢作乱?必是馒头贪玩,或迷了路途,哪里就是你想的这般。” 几个大人在外间说话,屋里的孩子们也听得一清二楚。蔡月莹的眼睛早已哭肿了,萧昀和萧曈也是垂泪不止,三人都是来安慰顾昭的,偏顾昭一人面色平静,浑然无事人一般。只是手里紧攥着那块猫牌,指尖已捏得发白。 “大哥,”萧昀吸了吸鼻子,“你说会不会……是庆国公把馒头掳走了?” 那天在宫里,庆国公明明白白地显露出了对馒头的喜爱。他不爱书画不爱古董,偏偏喜好养猫,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萧曈也曾有耳闻。听说庆国公为了得到瞧中的猫儿,多高的价钱都愿意出,甚至还有以权势勒逼的时候。 萧曈犹豫着:“不能够吧,太子也说想养馒头,若庆国公出手,岂不是与太子争夺?” “不会是他,”顾昭忽然开口,一说话,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在这当口抢走馒头,就是给官家没脸,只要不蠢,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只可惜庆国公爱猫的名头太响亮,不止是萧昀,还有不少人都怀疑他。 此时晋王正与江庭在书房对弈,口中便道:“亏的我当初还劝你把馒头买下来送给令尊,没成想老人家倒自己看上了。” “老爷子怕是在家里后悔呢,”江庭笑道,“他在宫里提了那么一句,偏馒头竟然失踪,少不得有人怀疑是他干的。” 晋王不好说人家父亲的长短,转过话头:“也不知谁有这般大的胆子敢掳走馒头,纵是太子想要馒头,官家也没说教顾家双手奉上,谁能料到竟出了这种事。” 眼下几乎人人都觉得谢小蛮是被掳走了,晋王府翻遍了全城都没找着她,若不是被人有心藏匿,怎会能一丝一毫的踪迹都没留下? 世人哪里知晓,他们要找的猫现在是个人,如何能找到。 又与晋王说了会话,江庭才从王府辞了出来。小厮将他的马牵过来,他正准备翻身而上,却见到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从柱子后转出,显然正在等他。 “展兄。”江庭笑了笑。 “江兄。”展还星的笑容同样也客气疏离,正合礼仪。 “展兄此来,怕是为了馒头吧。” “江兄机敏,我也就不说废话了,”展还星道,“若江兄能帮顾家找到馒头,京城那里的路子我可以帮江兄打通。” 此言一出,纵是江庭眼里也精光一闪。 他生意做的极大,除了明面上的那些,暗地里还有不少,只是多半都在江淮一带。一年前开始,他欲把生意往京城铺开,只是到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京城那块地儿里,黑白两道的势力盘根错节,让他推进得颇为艰难。 当时晋王建议他把谢小蛮送给庆国公,就是想让他借此与早已生隙的父亲重修旧好,进而借庆国公之势。只是后来江庭见到谢小蛮后,就打消了把谢小蛮送给老父的念头,这般有趣的小家伙,还是别给那老头子当做玩物耍弄的好。况且江庭想在京城铺开的生意,还是打点暗地里的那些势力比较妥当。 展还星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江庭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若谢小蛮真是被有心人掳走的,光是派几个下人如何能找到?需得动用那些三教九流,方能来的快些。 所以展还星求到了江庭头上,不惜许下此诺,愿意让京城里的那些势力不再妨碍江庭的生意。 当然,如此一来,展还星也就暴露出了自己曾调查过江庭的事实。其实江庭早就知道了,而他也调查过展还星。所以他笑了笑:“展兄恕愚兄冒昧,来123言情城之前,展兄是大理寺的主簿,再往前推,也不过在大长公主府里做护卫,愚弟倒不知,展兄还有如此本事。” 展还星只是一哂:“江兄若不说,又有谁能猜到庆国公的嫡长子竟还做起了鸦片生意。” “区区药材,有何不能买卖?” 见江庭面色不变,展还星也懒怠和他废话:“帮与不帮,江兄还是直说罢。” “自然是要帮的,”江庭不以为忤,“便是江兄不说,愚兄也已派人去查了。” 这话倒出乎展还星的意料,他忍不住瞥了江庭一眼,见此人仍是笑容满面,一点也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愈发忌惮他。 两人本就相互防备着,因为谢小蛮失踪一事,展还星不得不来寻求帮助,密密地商定了细节,谁也不愿再多客套一刻,当即分道扬镳。 这边厢江庭回府,恰收到手下的回报,说天还没亮的时候,从萧昀的小院儿里溜出了一个女人。此人恐是谢小蛮失踪的关键,江庭忙命人一定要将那女子抓到。 谢小蛮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她不敢在同福巷周围逗留,一个人在街上转来转去,像只没头的苍蝇。 该死的,怎么自己还没变回去?这么一拖两拖的,她怕杜桐娘和顾昭急出病来,那就糟糕了。打定了主意,若是再过一天还不能变回去,她就回家说个清楚。顾家能接受自然好,不能接受,那她也就只能再另谋出路了。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谢小蛮身无分文,又不敢在街头逗留,正打算去收留流民的善堂将就一宿。突然一左一右闪出两个人来,拿汗巾子堵住她的嘴,将她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第54章 伍拾肆 谢小蛮昏昏沉沉的,耳听的车轮碾过地面的辘轳声响,想发出声音呼救,嘴巴却被堵住了,手脚也被捆缚起来。那两人无缘无故为何要来掳她,难道是遇见拐子了? 她却不知自己被那两人掳走的时候,江庭手下的一个探子恰寻到她,见此情景慌得迭脚不停,又赶紧回去通报。这城内有哪些惯来游荡的拐子,那探子如何会不知,便知谢小蛮不是被拐子掳走,江庭一听,当即沉下脸:“莫非,是那邪教虽死未僵?” 他不愧是被谢小蛮腹诽成江阴险的人物,掳走谢小蛮的正是邪教成员,因为当时不在城内,侥幸逃脱,其中一人还是董雨的熟人马兴婆。 两人的目标是神猫,只是在同福巷周围游荡了好几天,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一大早听说神猫不见了,恰见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从萧家小院儿里溜出来,便也以为是谢小蛮掳走了神猫,索性把她给抓了起来。 所以听马兴婆恶狠狠道:“小蹄子,你把神猫藏哪去了?”的时候,谢小蛮是懵逼的,神猫能被藏哪去,神猫就是我啊! 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只好装傻。 马兴婆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不说是吧?看你这小脸蛋生的也俊俏,你若不老实,休怪老婆子我狠心把你卖到窑.子里。” 谢小蛮想了想,忽而笑道:“婆婆,不是我不能说,实在是不敢,若是被主人家知道了,我怕是连命也保不住。” 城里早就暗地传着是有什么大人物把神猫给掳走了,马兴婆一听,莫非传言竟是真的?她原还想着折磨折磨谢小蛮,不怕这细皮嫩肉的小妮子不开口,此时便有些心虚起来。 谢小蛮观其颜色,知道这老婆子被糊弄住了,趁热打铁:“婆婆的身份,我也能猜到些许。只是您老人家既逃过一劫,何必再回去蹚浑水?神猫可是在官家面前都能有个座儿的灵物,我劝婆婆一句,您还是别沾手为妙。” 神猫进宫的事马兴婆也有所耳闻,见这小妮子竟连各中细节都知道,愈发信了谢小蛮是奉什么大人物之命把神猫给偷走了。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谢小蛮,谢小蛮笑意盈盈的任她看。马兴婆见她小小年纪镇定如斯,也熄了折腾她的心思,帘子一甩就出了车厢。 谢小蛮料定她是和同伙商量对策去了,面上的笑容收起来,心里着实惴惴不安。车厢的四壁都被木板钉死,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应该是出了城。离城越远,她安全返回的几率就越小,正焦虑不已,身上忽的又腾起了冷热交替之感,谢小蛮心中一喜,难道,要变了? 那边厢马兴婆正在和同伙压低了声音争吵,马兴婆因为畏惧不愿再蹚浑水,另一个叫做乐三的却不肯。 “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乐三道,“咱们只把神猫的下落逼问出来,再把那小蹄子远远地卖掉,神不知鬼不觉,能惹上什么麻烦?那小蹄子颜色好,身段也不错,又能言善辩的,想必能卖不少钱。” “你糊涂了,”马兴婆不屑,“这事怎会没人知道?那小蹄子既然背后有人,她无缘无故失踪,主家岂有不追查的道理。” 乐三被她说的有些不耐烦:“那我倒是问问你,人我们已经抓了,纵使现在把人放了,难道你能肯定那小蹄子的主人家不会追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迎面见官道上驶过几辆大车来,方才住了嘴。此时细听,身后的车厢里却传出一阵极低微的喀拉喀拉声,好像是什么尖利的东西抓挠板壁。马兴婆心中一凛,赶紧掀开帘子。 一道灰色的影子便在这当口窜将出来,乐三一个不察便被狠狠挠中面门,手中缰绳一松,只听驾车的马儿咴咴嘶鸣,马臀上挨了猫儿一爪子,前蹄撞在路边的石块上,整辆马车竟被带着轰然倾覆。 刹那间烟尘四起,人仰马翻。对面驾车的马夫赶紧勒住马,车帘掀开,一个保养得宜的妇人露出脸来:“出什么事了?” 车辕上坐着的婆子忙道:“待老身前去看看。” 走近一看,马兴婆和乐三被压在车下,一个脸上还渗着血,另一个哀哀叫着忙不迭呼救,奇的是不远处还趴着一只灰猫,想是脑袋撞在了石头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灰猫……”跟着婆子一起过来的车夫道,“秦妈妈,这几日路上不是总遇着人吗?说是晋王府在找一只灰猫。” 因着城里一直找不到谢小蛮,晋王府便派了不少人出城找。是以路上的行人都在传,说是王府的猫儿丢了,那猫绿眼睛、白肚子,难得的是一只灰色狸花。 灰色狸花不多见,秦婆子定睛一看,眼前这只不就是。再一想那猫儿方才是从车厢里窜出来的,莫不是被这两人给拐了? 她忙过去将事情向那妇人禀告,妇人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救起来牢牢看好便是,那猫儿看起来受伤颇重,赶紧的给包扎了,送去王府吧。” 第33节 秦婆子一面称是,一面道:“咱们原是来接六娘家的小郎君,横生枝节,会不会不妥?” “这有何不妥,”妇人摆了摆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这猫儿是不是晋王府要找的那只,且还说不准。” 当下车队进城去了晋王府,谢小蛮被细细地包扎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感觉到一双手紧紧搂住她,温热的液体不断滚落,渗进她脏兮兮的皮毛里,教她浑身抖得愈发厉害。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萧昀的床上,床沿上趴着的却是顾昭。 萧昀和萧曈东倒西歪地软在椅子里,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忽而重重一跌,萧曈惊醒过来,见床上的灰猫睁着两只翠绿色的眼睛盯着他,连忙大喊:“馒头醒了!” 这一下整座院落都扰攘了起来,两个小屁孩齐齐扑上来,小白摇着尾巴把爪子搭在床沿上,连破军都凑过来盯着谢小蛮。只有顾昭不说话,也没有激动地扑上去抱她,谢小蛮见他眼睛红红的,想到那时候滴在自己背上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伸爪子在他脸上轻轻一碰。 顾昭却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了出去。 “哎,阿昭!你去哪!”萧昀莫名其妙,“馒头好不容易醒了,他怎么还生气了?” 手里攥着猫牌,顾昭站在院子里。眼见的屋子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人,晋王妃赶过来了,晋王也赶过来了,程家、蔡家、大长公主,甚至连庆国公都派了人来。人人都在为谢小蛮的平安而归高兴,只有他心里堵得厉害。 他气的是自己,气自己在馒头失踪的时候无能为力,阿昀也好展大哥也好,所有人都能出力去寻找馒头,他却只能坐在屋子里,像个傻子一样的等。 那时候桐姨说,馒头如此出众,家里怎么护的住她。是啊,他没本事护住她,可她在醒来时候的第一眼,不看萧昀,不看萧曈,只看他。 她本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晋王府、程家,甚或是县衙,哪里不比跟着他这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要好。可是他舍不得。 顾昭记得因为谢小蛮爱吃李子,可是这东西冬天的时候精贵,寇夫人有一次送了整整两匣子来,谢小蛮一下子就抱着不放。寇夫人便打趣她道:“馒头便跟着我回家去如何?包你吃李子吃到高兴。”谢小蛮听了,转而却抱住了顾昭的腿,甩着尾巴直摇头,逗得寇夫人笑个不停。 那自然只是寇夫人的一句玩笑话罢了,那之后有更多的人如此逗她,王公、巨商,甚至连太子都开口要养她,她从没说过好。 这般的深情厚谊,而他什么也不能回报给她。只是因为舍不得,只是因为他是个无用又自私的人。 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杜桐娘匆匆赶来,见顾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里一慌:“阿昭,你莫不是听说了什么?” “桐姨,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昭心思敏捷,虽在神思恍惚的时候,依旧立刻听出了杜桐娘话中的不对来。 杜桐娘待要拿话遮过去,又知道这孩子不好糊弄,才叹了口气:“娘子的娘家人来了,说要接你回去。” # 谢小蛮足足在家里养了十来天,伤才算是彻底好了。 当日她重新变成猫后逃出来,可巧运气不好也被大车压中,没想到竟被家里的故人所救。她一直以来都猜测顾昭已经过世的父母身份不简单,倒没预料会是这般情形。 慢吞吞地溜下床,许久没出门放风,跨出院门的时候,灰猫抖了抖身上的毛,感觉浑身都舒畅了起来。她如今是城里的名人,圣上金口御封的神猫,一路走过去,沿街的路人各个忍不住看她。 左右谢小蛮也对这些眼神洗礼习惯了,径直溜达到程家门前,门子见着她了,赶紧迎出来:“馒头来啦,快些进来,顾郎还没下学呢。” 顾昭正在程宗辅的书房里挨骂:“你看看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还没阿昀的课业精细,素日里都夸你聪慧,你便是仗着这聪慧不肯把心放在学业上?” 这话说得颇重,顾昭也不辩解,只垂首听着程宗辅的训斥。程宗辅骂了一通,才端起茶碗来猛灌:“我知道你近日因为家里的事不痛快,只是因为这些就影响到学业,还怎么做学问。”喝完茶又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是外婆她老人家想我了,使人来接,没有说不去看望老人家的道理。” “少见我面前打马虎眼,”程宗辅嫌弃地摆手,“我还不知道你这小子的心眼有多少,你那外家做事确实不地道,你不想亲近他们也正常,若是不愿,左右你去看了老夫人,我再差人接你回来便是。” “先生,”顾昭抬起头,“若真如此,先生不会斥我不孝吗?” 虽然程宗辅嘴里一直说着不收学生,却是叫顾昭改口称他作先生,心里也是把这孩子当学生看的,此时闻听,心中叹息,口里还要不客气道:“说你聪明,我看你就是个傻子。你姓顾,又不姓曾,就算要尽孝,也是在姓顾的家里尽孝,没得去姓曾的家里住着的道理。况且你母亲既已去世,你一个小孩子去那里客居,能讨的什么好来,不过是你外婆年事已高,心疼你这个唯一的外孙,才差了人来接你,你若是不去,谁能说你什么。” 他心想这曾家真是打的好算盘,当年女婿出事,不曾帮扶一把不说,几个大舅子还把前去投奔的曾氏拒之门外,曾氏只好带着尚在襁褓的幼子回乡,没几年就病故了。可怜顾昭一个小小孩童,无父无母,又被宗族欺压,若不是有杜桐娘这个忠仆,怕是早就被磋磨至死了。 眼下曾家来接人,却一概不提当初做的那些恶心事,摆出一副亲外家的款儿来,见顾家家境平平,言语间很有几分不客气。若不是见着顾家和晋王府的关系,又听说顾昭拜了个好老师,便是不容分说把顾昭带走的事,他们没准也做的出来。 当然,这些话便是不说,顾昭心里也清楚。 他从小早慧,杜桐娘很早就把家里的事告诉他了。他父亲顾铭曾在朝为官,只是后来卷入了夺嫡之争,不幸亡故。偏顾铭出身普通,因着他是成元年间的探花郎,被衮国公府瞧中,榜下捉婿与国公府的六娘子成亲。及至顾铭出事后,国公府冷眼旁观,曾氏心灰意冷带着儿子回乡。所以顾昭长到九岁,从未见过外家的任何一个亲人。 他心里早已当这门亲人不在了,便如同顾家的宗族一般,从未想过与他们来往。虽说派人来接他的外婆或许是真心疼爱,公府里的其他人,又有几分心甘情愿? 若是以前,顾昭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如先生说的那般,只去看望外婆便罢,断不会住进外家。可是他想到谢小蛮被人掳走的事,不知怎么的却迟疑了。 如果能借公府之势,大概,他也能更快地获得力量吧……他不想再这样无用下去,虽然大家都说他会读书,必然能凭借科举挣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顾昭早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若只是个无钱无势的平头百姓,纵是做了状元,又能走到多远?而他想要护住谢小蛮,远远不是只屈居于一个普通官吏就能办到的。 从书房出来后,没走上两步,顾昭就看到远远地奔过来一个灰色的小身影。 谢小蛮记着自己差点把展还星扑趴下去的事,没往顾昭怀里扑,而是跑过去巴住了他的腿。顾昭把她拎起来:“瘦了。” 因为受了伤,谢小蛮的腰身很是瘦了几圈,虽然还是只胖猫儿,掂量着倒比以前要轻。她最爱听人夸自己瘦了,闻言眉开眼笑,两只毛爪子挂在顾昭脖子上,偎在他怀里喵喵直叫。 程之捷原本在和谢小蛮玩耍,迈着小短腿走过去,气鼓鼓地道:“馒头真偏心,我还给你果子吃了,你都不和我玩。” 你是撸猫官,那个可是铲屎官,本喵当然偏心。转过脑袋冲程之捷龇牙咧嘴,程之捷倒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却不知顾昭听了这话,心中愈加酸楚,搂着胖猫儿的手紧了紧,又宽慰了程之捷几句,才带着谢小蛮回家。 察觉到铲屎官心情低落,谢小蛮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自从她被找回来之后,顾昭就一直心事重重,虽然人前一切如常,在面对谢小蛮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来,但谢小蛮就是知道他不对劲。 一开始谢小蛮以为铲屎官是因为自己偷跑生气,后来反应过来并非如此,又怀疑是曾家人闹的。 曾家派来的人都住在驿馆里,因为顾昭借口家里的猫儿受伤未愈,他们便在城里等着,倒是没想过顾昭愿不愿意和他们上京。 要谢小蛮说,去那里有什么好。国公府自然是人人都艳羡的地方,可是家里又不愁吃又不愁穿,何必寄人篱下?就算曾家对顾昭很好,还有杜桐娘呢。杜桐娘只是顾铭的妾室,看曾家人话里话外的样子,对她着实不客气。 说来曾家能找到城来,还是因为杜桐娘。 之前顾家衣食无着时,杜桐娘曾经给寇夫人的绣铺提供过绣品。那间绣铺就开在京城,因着其中几样绣品用了特殊的绣艺,是当年曾氏教给杜桐娘,又从曾老夫人那里传过来的。机缘巧合之下绣品被曾家见着了,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城。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也不能就此劝顾昭,还是杜桐娘说的好:“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怎生想,家里陪着你便是,总不至于教我们分开。” 吃完饭,因见着展家的门是开着的,谢小蛮赶紧跑过去,正好撞见一身男装的大长公主走出来。见灰猫站住脚,蹲在地上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她,萧娥面上一红:“看什么看,伤好了也不说来看我,小没良心的。” 自然是看你脸上有没有可疑痕迹了,谢小蛮无良地想。萧娥住在行宫里,她倒是想去看,可是又怕被小太子缠住。 那小子一直没放弃养谢小蛮的想法,皇帝却觉得谢小蛮灵气逼人,怕放在儿子身边有什么妨碍,所以不肯说出让顾家把神猫献上的话来。即便如此,谢小蛮也不想再去自找麻烦,她心里又惦记着那只白虎,很想弄清楚自己突然恢复人身和白虎有什么关系,可又找不到机会。 萧娥转念一想就知晓了她的顾忌:“你也莫怕,封禅大典已经办了,再过几日圣驾便要回京。” 回京?那岂不是没有见到白虎的机会了,而且……灰猫的视线在大长公主身上游移来去,你们小两口刚好没几天,又要异地恋啦? 萧娥不知这胖猫儿在心里编排她,又说了几句才翻身上马。谢小蛮慢悠悠地跨过门槛,展还星坐在桌前:“为了那马兴婆来的吧。” 知我者,展大捕头也。谢小蛮满意地摇摇尾巴,跳上桌子盯着展还星。 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两把,见她虽然瘦了,手感一如往常,展还星这才道:“那两人已经被下狱了,你无需担心,除了他们俩,邪教再无漏网之鱼。” 这个结论是江庭下的,审问马兴婆和乐三的时候,江庭也在场。展还星这才知道谢小蛮失踪那天,隔壁小院儿里溜出过一个女子。那马兴婆连声喊冤:“我们掳走的是那个小娘子,真的不是神猫!” 明明白白被塞进车厢里的少女,还曾经和马兴婆对过话,为何全无影踪? 江庭派了诸多手下搜寻那少女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合理的解释是那少女在马车倾覆的时候逃之夭夭了,那谢小蛮呢?这小家伙又是什么时候溜进车厢里的。 谢小蛮来之前就想好说辞了,只说自己昏昏沉沉,醒来之后发现待在一辆马车里,然后就被人抛了出去。毕竟她又不能告诉展还星,那个少女就是她,她是人变的,更何况这事还被江阴险知道了,那就越发要谨慎。 展还星狐疑地看了她半晌,胖猫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无视他,他失笑不已:“罢了罢了,你不说,我还能逼你不成,江庭那边,我会帮你圆过去的。” 好兄弟,讲义气。灰猫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公主说明天要来找我玩儿,到时候给你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第二日谢小蛮没顾的上大长公主,而是听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官家让你进京?”寇夫人丢掉手里的扇子,皱着眉吃惊不已。 程宗辅叹气:“好不容易从那块地界里跑了出来,如今又要回去,咱们这位官家真是爱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他不是,”寇夫人压低了声音,“因为那件事……忌讳你吗?” 老头儿冷笑了一声:“刚登基那会儿他自然是忌讳的,现在他位子坐的稳稳当当,自然要表现出自己的坦荡来,要我进京,不就是要我给他做块活牌坊。” 寇夫人是何等聪明之人,那边谢小蛮还在满头雾水,她已经明白了:“可许了你一官半职?” “我都推了,”程宗辅满不在乎地说,“只说自己年纪大了,若官家想起我来就召我进宫说说话,余下的只在家里含饴弄孙便罢。” “狸奴才九岁,你哪来的孙子,”寇夫人不由失笑,“倒是阿昭,你若进京,他怎么办?” 谢小蛮也想到了这点,功课可一日不能落下,萧昀正好跟着晋王进京,那顾昭呢?她不由想到曾家的人,也是来接顾昭进京的,倒是赶巧了。 “把他捎上不就得了,”程宗辅道,“学生跟着老师住,本就是平常之事,如此一来,衮国公府里人也不好说什么,我看阿昭的样子,怕是要答应他们的,好好的一个孩子,我可不想送到他们家里去受气。” 夫妻俩又商讨了一回,因着蔡月莹年岁渐长,谭氏还要教她管家女工之类的事务,虽然可惜这个学生,寇夫人也不能说出让她跟着进京的话来。谢小蛮在一旁听着,所以,她要离开城,和小伙伴们分开了?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杜桐娘也听说了此事,倒是很高兴:“家里现在也有些余钱,正好在京城赁个院子,阿昭也能时时去看外婆。” 好吧,灰猫把无精打采收起来,总归如桐姨说的,家里人不分开便好。 谁知这话在第二天就打了脸,圣驾即将启行,皇帝特特送了口谕来,道是灵虎神猫,相得益彰,既然是天赐的祥瑞,没有拘在深宫之中的道理,特将白虎放归旻山,神猫之前都居于市井之间,便命主家好生照顾,切不可教她离旻山太远。 如此一来,谢小蛮就不能进京了。杜桐娘只好留下照顾她,给顾昭收拾好行李,宽慰他道:“你这孩子皱着眉做什么,又不是分别之后再无见面之日,年节时你总要回来看我们的。” 顾昭不说话,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谢小蛮。他知道自己若想出人头地,必得跟着程先生上京,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想到要与家里人分开时,两颊便酸痛难忍。 他是个极坚忍的孩子,除了年幼不懂事时,很少会哭。那次谢小蛮被找回来之后,他头一次失态地在人前大哭,本已告诫自己不可再如此情绪外露,对上那双翠绿色的猫曈,却好像被什么刺中似的,强咬着牙关才不至哽咽。 谢小蛮本也以为自己不会哭,芯子里是个成年人,纵然舍不得,也不会像个小孩子似的吧。所以她瞪大眼睛,想着如此就能扛过去,眼睛里却还是有温热的东西滚滚而下。 见着她哭,顾昭反而扯出一个笑来:“别哭,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谁敢说本喵不好看,挠死他!这般中气十足地想着,胖猫儿却喵嗷喵嗷地哭得直打嗝,最后两小昏昏沉沉的,一边哭一边被杜桐娘哄进了被窝里。谢小蛮深夜醒来,发现顾昭紧紧地搂着她,生怕她跑掉似的,心里又是一叹。 不知不觉中,她对这个家竟然有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她不由想到,如果有一天,她再也变不回猫了,那该怎么办?说来好笑,刚穿越的时候她做梦都想变成人,如今却只想做一只猫。 可是做猫,她就能永远陪着顾昭吗?她只有短短十几年寿命,该如何兑现自己的诺言。 不管顾家一家三口如何不舍,就在同福巷街口的那颗大树落下第一片黄叶的时候,顾昭跟着程家离开了城。 早已出城的还有随同圣驾启行的晋王府一行人,萧昀、萧曈、程之捷……亲朋挚友纷纷离开,就如同那树上飘落的枯叶一般。 谢小蛮走到树下,衔起一片枯叶,想到顾昭临走前道:“待到来年春回,新绿满枝,便是归期。” ☆、第55章 伍拾伍 正是暮秋,天气本已飒飒转凉,旻山里的深涧密林更是幽凉。 旻山乃黎民百姓无人不知的神山,非止本朝,前朝的时候就有数代帝王于此举行封禅大典,因此山间有诸多封禅石刻,又有封坛明堂,惯来是个卫兵把守,百姓等闲不许接近的地方。 打从五年前今上将祥瑞白虎放归旻山后,这片高峻山岭愈发充满了神秘气息。那白虎虽为祥瑞,到底是兽类,发生了几起老虎伤人事件后,旻山周围几可算是人迹罕至。 此时,水声潺潺的溪涧旁,白虎趴卧在一块大石上,身边竟倚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丝毫不惧怕白虎乃伤人凶兽,反而极是亲昵地靠在白虎背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白虎的皮毛,口中道:“又快要入冬了,你可找着过冬的地方了?” 这少女自然就是变成人的谢小蛮,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一人能如此亲近这只白虎。 白虎虽然被称做祥瑞,以谢小蛮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恐怕就是后世的白化孟加拉虎,乃孟加拉虎的变种,多半生活在气候湿热的地方,虽然江淮一带的冬天不甚寒冷,对白虎来说却着实不好过。 第34节 听了她的话,白虎歪过脑袋在她胳膊上蹭了蹭,又衔起地上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布袋,站起来,显然是要带谢小蛮去看他寻到的好居处。 谢小蛮却拍了拍手:“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家,你乖乖待在山里,若是天冷了不好捕猎,我自会给你送些肉进来,切不可再如以往一般饿极了伤人性命。” 她也不知白虎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总之今日进山给它带了几大车的食物,估摸着白虎的存货快没了,她自然还会再送进来。 白虎待谢小蛮与旁人不同,极听她的话,因而摇了摇尾巴。谢小蛮走了几步转过身,见这只旁人眼里的噬人猛兽还站在原地,看起来跟只乖巧的大猫似的,心里不由一笑。 她还记得五年前自己第一次遇见白虎,那时候就觉得这只白虎似与自己内有关联。 当时谢小蛮在行宫里表演了一出灵虎神猫同啸的好戏,讨了皇帝欢心后,回到家就突变人身,过了一天才又变回了猫。 打那之后,她就时不时地会恢复人身,刚开始的时候半年才有一次,到的近来一个月里竟要变上好几回,而且次次都非她自主。弄得谢小蛮不得不在自己经常逗留的地方藏上一些衣物,免得她乍变人身,光溜溜的要在人前丢丑。 更为奇特的是,她第一回恢复人身是十六岁的少女模样,谢小蛮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人身也会变化,可是如今五年过去,她打镜子里看着,自己竟还是这般碧玉年华,丝毫未改。 谢小蛮一开始是高兴,因为她变成人身的年纪显然是按照猫身来算的,馒头今年是六岁,相当于人类的四十,想到才过五年自己就要变成中年妇人,谁会开心。 没兴奋几天,谢小蛮又觉得,总是十六岁也不是个事儿,若她有一天彻底恢复人身,偏又不老,岂不是会被人当做妖怪? 这般东想西想的,一下子怕自己做只猫只能活十几年,一下子又怕自己不老不死引人惊骇。她深觉自己的变化与白虎有关,因为白虎被皇帝下旨放归旻山,顾昭上京后,没过几天她就找了个机会溜进了山里。 说来也奇怪,旻山又大又深,谢小蛮本也只是想着碰碰运气,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在深山里寻找到一只老虎。谁知她进山没多久,还只敢在山林子外头徘徊,白虎竟然自己走了出来。 在行宫里谢小蛮就觉得白虎与自己亲近,带给她的感觉,好像她穿越的时候察觉到的异状。 其实谢小蛮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就穿越了,她记得那天突降暴雨,天上电闪雷鸣。她本来待在家里,想到自己经常喂的一只流浪猫生了小猫,因为雨势惊人,谢小蛮怕小猫感冒,于是冒雨出了门,想把小猫给带回家。 她匆匆走在路上,眼看流浪猫栖身的棚屋就在前面,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谢小蛮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块玉佩。她正想着这玉佩到底是真是假,一道水桶粗似的电蛇劈将下来,谢小蛮只见那玉上迸射出耀目毫光,一股难以形容的飘渺之感裹挟着她,她眼前一黑,待醒来时,已经变成了墙根底下的一只可怜奶猫。 谢小蛮思来想去,自己之所以穿越,恐与那块玉佩有关。可她变成猫之后身边别说玉佩,连点玉渣子都没看见。但她既然来自现代,又如何与几百年前的一只老虎有了关系? 这种事谢小蛮当然打探不清楚,于是毫不客气地拜托到了展还星面前。 展大捕头伸手挠她的猫下巴:“你可真不拿我当外人。” 那是自然的,好基友嘛,谢小蛮无良地想。展还星办事的效率果然惊人,半个月之后就把消息告诉了谢小蛮。其实还要感谢大长公主,毕竟那祥瑞是如何献上来的,她身为皇室中人自然更为清楚。 白虎的来历说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它生活在岭南的深山里,因为一身皮毛太过显眼,不好捕猎,饿极了之后忍不住出山,被人撞见行迹,上报了当地官府后,被一帮想讨好朝廷的官吏捉拿起来,囚送进京。 在上京的途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老虎本为丛林之王,整天被关在笼子里,还要被一群人指指点点,如何不暴躁?偏看守它的一个差役天性胆大,竟把身体探进笼中撩拨它。那差役原以为白虎刚饱餐过,不会伤人,谁知白虎突然暴起,一口咬在差役腰间,差点将那人半个身体撕碎。 大长公主听人说起此事来还心有余悸:“老虎本是凶兽,如何能轻看,听说那人肋骨尽断,腰间掖着的一块玉佩被老虎利齿一咬,当即碎成齑粉,实在可怖。” 待又打听到那差役原是江淮人士,更曾在123言情城生活过,谢小蛮便明白了。 想必是她穿越的时候玉佩被人拾去,也许是那差役拾的,也许是别人,总之玉佩落在他手上,又被白虎吃了下去。所以谢小蛮才在接触白虎之后恢复人身,想来那块玉佩就是她变猫的关窍。 可惜玉佩已经碎了,谢小蛮也息了穿回去的心思,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山和白虎玩耍,想着若多接触这家伙,说不定自己还有彻底恢复人身的机会。 因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她谁也没有说过。如今顾昭在京城,杜桐娘又忙于家里的产业,谢小蛮乐得自在。变成人之后就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去城里闲逛,旁人只道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又有谁能猜到她竟是闻名江淮的神猫。 是的,谢小蛮的名头已经大到整个江淮路都知道了。自打她被皇帝金口御封后,123言情城就掀起了一股养猫的风潮。 皇帝既在口谕里说了让主家好好养她,自然不会允许她被顾家卖掉。所以旁人虽然眼红,倒也没再打夺猫的主意,反是自家调.教出神猫来,岂不长脸?一时之间,123言情猫贵,实在是一大奇景。 谢小蛮虽觉得这帮人无聊,可也有许多流浪猫被人收养,倒也算是好事。连带着城里的野狗也受惠,养不出神猫,养只神犬也行啊。就连当初抢了小白老大之位的那只黑猫也被一户人家收留了去,不过那黑猫与小白一般,天性不爱受人拘束,没过几天就跑了出来,照旧带着一帮小弟在城里晃荡。 至于与神猫长在同一条街里的大黄、豆腐,因为谢小蛮经常和他俩玩耍,也被说成是什么神猫护卫。同福巷里的街坊只当个笑话听,倒是外头一干好事之人经常讨好他俩,一路走就有人一路喂些小鱼干小肉条,把尚算苗条的豆腐喂成了个胖子,让本就肥硕的大黄愈发体重惊人。 除了这两个小伙伴,小白跟着晋王府一行人上京,每年只能在年底相聚。萧昀回回写信来,在信里夸小白就算是入了宫也毫不怯场,在太后面前都维持着高冷范儿。晋王府里养的两只猫,萧曈的破军生就一副威武相,偏偏秉性温顺,任萧曈如何调.教,成日里心甘情愿跟在小白屁股后头当小弟,出去打架还得大哥领着。 晋王原本不喜猫狗之物,因着谢小蛮也对这些动物改了观。他素喜小白的性子,觉得这猫不同寻常,若要论起来,颇像个桀骜不驯之人。难得他对小白上心,竟还想给小白取个风雅的名字,可惜霸道总裁玩的就是任性,晋王若是唤它,小白充耳不闻,只有改叫它小白的时候,才会慢吞吞走过去,心情不好还会冲晋王翻白眼。 弄得晋王有一日对晋王妃道:“养猫养猫,我看家里竟是养了个主子。” 这话通过萧昀的书信传到谢小蛮耳中,她心道,猫可不就是主子嘛,殿下,你真相了。 说起萧昀给她写信的事,这小子并不知道谢小蛮识字,只是看顾昭有一次寄家信,除了给杜桐娘的,竟还单独给馒头一封。 顾昭是何等聪明样人,只道:“写给馒头的,自有桐姨念给她听。不管她听懂听不懂,若不单给她写一封,怕她要不高兴。” 萧昀觉得有趣,闲来无事也给谢小蛮写,跟顾昭的信夹在一起,一道送到顾家。 除了他们俩的,谢小蛮还能收到蔡月莹的信。 蔡小萝莉也不知谢小蛮识字,寄来的信里画的都是画,画些闺中趣事,还有追风那只色狗的近况,颇为可乐。 蔡家在两年前因为蔡安升官离开了123言情城,只是顾、程、蔡三家亲厚,一直没有断了来往。当初三个女人开的绣铺早已在杜桐娘的经营下生意扩大了几倍,每年的分红银子流水价似的送入寇夫人和谭氏口袋里,两人都感概,若不是一时兴起开了这个铺子,还不知杜桐娘竟有这般才干。 因为杜桐娘颇善经营,如今顾家的家底早不是当初那般。赁的那间小院子被杜桐娘买下来,又一气买下周围的几座院落,打通成连着的一排,十来间屋子,前厅后舍俱全。又在外头置办了田地,便是不开铺子也短不了家里的花用。 当初的小伙计董雨做了铺子管事,他年纪虽轻,但勤恳能干。又因为神猫之故,对东家忠心耿耿,很得杜桐娘看重。 其实顾家这般的人家,家中无权,杜桐娘又是个女人,纵是挣下偌大家业,恐也守不住。偏偏他们家里还有只神猫,在官家面前挂了号。又有晋王府虽举家上京,余威犹在。大长公主更是在两年前在123言情城买房置地,说是要到江淮烟柳之地休养,日日召了谢小蛮去家中玩耍,摆明了要庇佑顾家。 谢小蛮暗中琢磨,杜桐娘的生意做的这般顺畅,未尝没有众人看王府和公主的面子,甚至是江庭在其中帮助的关系。 她也听杜桐娘说过,之前绣铺越开越红火,便有一家同是开绣铺的眼红,尚未出手动作,忽的那家便败了。那时候晋王府早已举家进京,大长公主也还在京城,想必有心无力,况且如此手段,十有八.九就是江阴险干的。 因着这般缘由,江庭再下帖子邀谢小蛮去府里玩耍时,她倒不好拒绝。一来二去就和江阴险熟识,虽然依旧腹诽这家伙心机深沉,关系还算不错。 众人一见顾家还与江府亲厚,江庭那是何等样人,江淮的生意场上他若是说一,没人敢说二,杜桐娘的生意便愈发好做。 加之去年顾昭以十三岁稚龄在县、府、院三试中连中案首,123言情城内人人都道他是少年英才,待听说他乃程敦本关门弟子,母家又是威风赫赫的衮国公府,哪里还敢打顾家的主意。 谢小蛮的小日子过的可谓是无忧无虑,除了铲屎官不在身边,再没有缺憾了。 她去山里看了白虎回来,先去自己在外头置办的一处小院子里睡了一觉,待到醒来后变回猫身,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其实顾昭不在家也好,否则她这样变来变去的,自己也没办法控制,真怕被那个腹黑的家伙发现。 因为不想被人围观,谢小蛮特意挑了一条僻静的路回家。此时天色渐黑,她走到顾家附近时,远远看见书房亮着灯烛,心里便是一叹。恐怕是杜桐娘想顾昭了吧,她和杜桐娘一样,想顾昭的时候,就会去以前的那间旧书房坐坐,好像顾昭还没离家时一般。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也买了几房下人。谢小蛮不耐烦和门子罗唣,直接跃过围墙跳了进去。想了想,不忍心去搅扰杜桐娘,正准备直接回屋,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似杜桐娘风风火火,而是沉稳从容,透着一股子不紧不慢的淡然。 她心头一动,想回头,又有些不敢,待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搂进怀中。胖猫儿被那只手扳过脑袋,傻愣愣地看着眉目清隽的少年笑弯了眼:“一年未见,不认得我了?” ☆、第56章 伍拾陆 铲屎官! 如今谢小蛮这猫主子做的顺风顺水,想在她身后小意奉承的人数不数胜,在她心里,能被称作铲屎官的,始终也只有顾昭与杜桐娘二人罢了。 她心情激动之下,刚准备扑上去巴住顾昭的脖子,又有一只手伸过来拎住她的后颈:“阿昭,这就是你们家那只大名鼎鼎的神猫?” 谢小蛮这才注意到顾昭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观年貌比顾昭稍大,一袭月白锦袍,剑眉微挑,薄唇稍扬,眼角眉梢的富贵风流习气,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出身的王孙公子。 顾昭见谢小蛮被他抓在手里,方才还双眼一错不错地看自己,这会儿就只顾盯着旁人瞧,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喜,不动声色地把胖猫儿又搂回来,口中道:“馒头淘气,当心她抓你。” 谢小蛮只是乍见这少年,觉得他生的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会儿又转过脑袋继续看顾昭,见他比起去年来五官又张开了一些,脸颊上的婴儿肥尽去,侧脸挺秀,眉间却愈发内敛沉稳。 “这是舅家的六郎,旧年我在信中同你说过的。” 那少年知道顾昭对家里的猫儿尤为上心,似模似样地打了个躬:“猫小娘子,小生曾敏行,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这家伙,谢小蛮恍然大悟。曾敏行是顾昭的表兄,衮国公幼子,因在家中行六,旁人便呼之为六郎。他比顾昭年长两岁,今年十六,因为年纪相近,和顾昭常在一块谈天说地,感情深厚。 只是谢小蛮在信中听顾昭说过他在公府里颇受宠爱,尤其是被老夫人看做眼珠子似的,除了读书,等闲不愿他离开身边片刻,怎么如今竟允他随顾昭一道来123言情城了? 曾敏行不知谢小蛮心中所想,只围着胖猫儿左右打量,口中啧啧称奇:“都说你们家的猫乃天赐灵物,我倒看不出哪里来的脱俗之处了?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倒是比阿婆养的那只雪团儿要胖上不少。” 顾昭知道谢小蛮最讨厌别人说她胖,赶紧拿袖子把曾敏行的脸隔开:“怪就怪你生了一对俗眼,自然看不出来。” 被他如此毒舌,曾敏行不仅不恼,反而愈发来了兴致:“我不过说一句,你倒护起来了,显见是钟爱此猫,你若想让我说两句好话也不难,把你前儿得的那幅画借我赏玩两天,我自然承认此猫生来不俗,如何。” 顾昭知他爱促狭,况表兄弟俩感情好,常说两句玩笑话,于是不紧不慢地瞥了曾敏行一眼:“我的猫儿不稀罕你夸,对不对,馒头?” 灰猫非常配合地点头,顺便还趾高气昂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曾敏行瞪大眼睛:“她竟然……真听的懂人话?” 顾昭显摆完了,自然把谢小蛮一搂,不再理会这家伙的寻根究底。 一会儿杜桐娘得了信回来,又是一番欢欣。 京城与123言情隔着迢迢山水,路途遥远,顾昭自进京后,往常只能在年前随着程宗辅一家回乡,如今他突然返家,谢小蛮稍稍一想,就明白今年是杜桐娘的三十整寿,想必他是请了假特意回来给杜桐娘做寿的。 杜桐娘感念顾昭的心意,若按世人眼光,她虽然抚养顾昭长大,身份上只是顾昭亡父的侍妾,且非有过纳妾文书的良妾,连庶母都算不上,实在是不需顾昭对她如此费心。 晚上她特特去厨下整治了十几个好菜,样样都是顾昭爱吃的,谢小蛮蹲在一旁直吞口水。因为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早不需杜桐娘亲自下厨,虽然厨娘的手艺也很好,到底还是比不过杜桐娘烧的几个拿手好菜。 顾昭和曾敏行在路上颠簸了十几天,吃完饭,杜桐娘就让家里的小丫头子服侍曾敏行早早歇下,这才有功夫发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把公府的小郎君也给带来了?” 顾昭不在意道:“是六郎自己央了外婆要出来长长见识,他不过小住月余,自有公府打发下人来接他回去,您不必挂心,家里该是如何依旧如何。” 杜桐娘这才放下心来,这几年来顾昭在京城,她冷眼看着衮国公府对顾昭也颇多照顾。其中固然有程宗辅和晋王府的原因,未尝不是他们觉得愧对曾氏,想补偿一二。 只是顾昭早知人情冷暖,知道公府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也只对一心疼他的外婆和曾敏行真心亲厚。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梯己话,虽说顾昭这些年不在家,家中大大小小的决定杜桐娘都是和他商议着做的,又想把账册拿出来给顾昭看,顾昭笑着按住杜桐娘的手:“您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若是不信您,还有谁可信。” 杜桐娘心里高兴,也就爽快道:“也罢,总归这些钱都是攒下来给你娶媳妇的。” 难得顾昭脸上微烫:“什么娶什么……我还小呢。” 时人早婚之风不盛,男子更不同于女子,成婚之时多半在十□□岁,甚或是加冠之后,只是婚姻大事,早些相看,早做准备也是常理,杜桐娘虽然是打趣顾昭,还是正色道:“你知道我不能在这些事上为你做主,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也不怕你被人哄了。只是公府到底是你舅家,老夫人是你长辈,若老人家在你的婚事上有什么话,你若是不好拿主意,便去寻程公,他是你老师,说起话来更名正言顺一些。” 顾昭不由疑道:“桐姨,难道是有什么人要拿我的婚事做文章?” 杜桐娘笑道:“并没有,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此话一出,顾昭哪里还不明白杜桐娘的意思。世人若谈婚论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无父无母,能在这件事上做主的只有老师和舅家,若其中有一方借此挟制他,囿于孝道,他也无法反对。 其实杜桐娘也不是无的放矢,去年顾昭连中三次案首后,就有好些人上门打听,要给顾昭拉媒保纤,杜桐娘一律推说自己不能做主,心里也生了忧虑。 她不欲再说这些事弄得顾昭不自在,打定主意要给寇夫人写信,请她好好给顾昭掌眼,见顾昭目露疲色,忙催道:“你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 顾昭方站起身,一开门,紧贴着门板的一只尖耳朵露出来,谢小蛮抻长着脖子,正聚精会神地听壁脚,顿时唬了一跳。 顾昭哭笑不得地把她拎起来:“我刚回来你就作怪,桐姨还说你越来越乖了,看来都是哄我的。” 哪有,本喵明明很乖的,谢小蛮把脑袋扭过去,心想有私房话都不让我听,哼,桐姨真偏心。又想到顾黑这小屁孩都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复把脑袋转回来,上上下下打量顾昭,发现他竟比去年又高了一大截。 顾昭一路拎着她走回自己的屋子,因家里的地方早扩大了几倍不止,顾昭也不住在以前那间狭小的里间里,而是单僻了一个院子。两个小丫头子守在门前,见他走过来,忙道:“大郎回来了,”又对谢小蛮道,“热水已备好了,猫小娘子可要洗沐?” 谢小蛮刚准备跳下来去浴房,谁知顾昭笑道:“正好,以前你的澡都是我给你洗的,也不用劳动别人了。” 若是以前,谢小蛮自然是坦然受之。铲屎官伺候喵主子,天经地义。可是她乍然想到顾昭在世人眼里已经不算是个孩子了,说来略有不妥。于是慢条斯理地走到浴房里,顾昭还没迈进来,伸爪子啪一下关了门。 把人拒之门外后,她这才跳进木盆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爬起来在铺好的软巾上滚了两圈,一边滚一边琢磨今晚怎么办。 顾昭不在家的时候,谢小蛮都睡在他的床上。以前他还小,谢小蛮拿他当个人形抱枕,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想来想去,谢小蛮决定还是去杜桐娘给自己准备的单独一间寝房,左右她自个睡也习惯了,有朝一日顾昭娶妻生子,自己更不能再与他同眠。 第35节 拿定了主意,谢小蛮满意非常,觉得自己真是一派长辈风范。哪知顾昭左等右等等她不来,随手披了件外袍寻过来,见这小没良心的竟然已经躺在被窝里阖眼了,挑起朗眉:“不教我给你洗澡也便罢了,竟还偷溜了出来,馒头,你是不是嫌我了?” 没有没有,胖猫儿赶紧摇尾巴。 “那你跟我去睡觉。”顾昭探身过来抱她,谢小蛮伸爪子抓住被褥不放,我这是为你好啊顾黑! “松手。”顾昭沉下声音,他正在变声的时候,孩提时尚带着奶音的稚嫩声音褪去,虽然还是嗓音清亮亮的少年,已然可以听出一分低沉。 不知道为什么,谢小蛮一听他这般说话,浑身就是一抖,赶紧老实地松开爪子,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顾昭,生怕他打自己的猫屁股。 顾昭勾唇一笑:“这才乖。”在灰猫脑袋上揉了两下,见那两只尖耳朵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愈发轻柔地给谢小蛮顺起了毛。 虽说谢小蛮如今的撸猫官都可以从城北排到城南了,被顾昭这么揉着,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软趴趴地巴在他胸前,然后就被顾昭塞进了被窝里。 好吧好吧,睡一起就睡一起,反正本喵也没便宜可占。灰猫懒洋洋地把自己呈大字状摊开,说实话,还是这张床睡着舒服,毕竟她已经习惯了。 赶了一天的路,很快,顾昭熟睡。秋天夜凉,以往谢小蛮独个睡的时候,因为她不喜欢丫鬟陪床,都是让人在被窝里放上一个汤婆子。顾昭既然回家,自然不必再如此。 少年的身体热烘烘的,虽然猫咪的体温比人高,还是让睡在里边的谢小蛮下意识往外面挪了挪,一挪二挪,直挪得与顾昭挨在一起,才心满意足地巴住他的手指睡得熟了。 这一晚谢小蛮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她一下子变人了人,一下子又变成了猫。偏变人的时候长了张猫脸,变猫的时候竟然是人脸。她急得不行,生怕顾昭不认识自己了,正想开口喊他,喵喵直叫着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天光大亮,顾昭背对她坐着,身上只穿着里衣,好像在发呆。谢小蛮有点奇怪,拿爪子戳了戳顾昭的腰,他像被吓了一跳似的转过身,视线落在灰猫身上,不知怎么的透着微妙。 怎么了?谢小蛮愈发茫然。 “馒头?”顾昭叫了她一声。 “喵~”灰猫蹲在被子上,乖巧地回应。 顾昭垂下眼帘,须臾又笑了起来:“罢了,想必是做了个怪梦。”谢小蛮没听到这句低语,被顾昭抱起来洗脸漱口,一如过去。 收拾完了去用饭,曾敏行早起来了,坐在桌旁兴致勃勃:“阿昭,说好了你要带我出去玩的,我可一直盼着呢。” 顾昭想到杜桐娘说今天下面的管事要来拜见他,伸手一指谢小蛮:“我不得闲,就让馒头带你去吧,保准你大开眼界。” ☆、第57章 伍拾柒 曾敏行是衮国公三十五岁上才得的小儿子,出生那年,长兄的头一个儿子都会开口说话了,因此,家里不管是父母兄姐,连几个叔叔婶婶都很疼他。尤其是公府的老夫人,爱这幼孙爱得跟眼珠子似的,也不许衮国公催逼着乖孙读书用功,只一味教曾敏行玩乐。 左右曾敏行上有兄长,也不需他承继家业,见他虽不爱念书,也没染上什么纨绔习气,只爱调弄些花儿粉儿,写写字弹弹琴,一手丹青之术还颇为出众,衮国公夫妇也只能任他去了。 他这般的富贵王孙,要说能让他大开眼界的东西,不是曾敏行夸口,实在不多见。虽说江淮富庶,123言情城更是繁华风流的烟柳之地,但曾敏行此番跟着顾昭南下,不过是想见些别样风景,更兼在家中待的气闷,若说他认为123言情城能让自己惊叹,便是顾昭也不相信。 因此,听了这话后,曾敏行不由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非我骄矜自得,这大开眼界四字,可不必说。” 顾昭也不辩解,慢条斯理地拿了茶来吃,视线落在谢小蛮身上,心道,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让六郎大呼打脸。 他知道谢小蛮的名声虽大,除了123言情一带的人,多半还是对这个神猫的名头不以为然。譬如曾敏行,昨晚亲见了谢小蛮,也不过是觉得这只猫略聪明些,并未放在心上。 正巧他今天不得闲,索性教谢小蛮领曾敏行出去游玩,届时这位表兄自然会知晓馒头的过人之处。他也不是想让谢小蛮给自己长脸,只是曾敏行要在顾家住上一段时间,到底还是先熟悉熟悉馒头的举止为好,省得他受惊。 谢小蛮无可无不可,蹲在椅子上只顾着埋头吃东西,左右她每天都要出门溜达,带个拖油瓶也不值当什么。 几人饭毕,丫鬟又捧了漱盂来,曾敏行瞧着那胖猫儿自漱了口,也无需人指挥,除了知此猫聪慧,顾家显然也教导的好。 顾昭又拿了帕子给谢小蛮擦嘴,他不在家时,照顾谢小蛮起居的都是一个叫巧蕊的小丫鬟,眼下不用喵主子开口,铲屎官自然尽职尽责地把这份活计给接了过来。 曾敏行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你倒是小意,连只猫都这般爱护,若是哪天娶了美娇娘,怕不是愈发温柔妥帖。” 谢小蛮听了这话受用的紧,眯缝着眼睛任顾昭把胡须上的汤渍擦干净,她生平最得意听人的夸赞,比起夸自己来,若是夸顾昭,还得越发高兴几分。 被人如此打趣,顾昭也不见脸红耳热,把谢小蛮打理得妥妥当当后,才满意地松开胖猫儿的脑袋,把帕子递给丫鬟:“馒头自与旁人不同。” “瞧你这话说的,”曾敏行最爱逗自己这个总是八风不动的表弟,“你疼这只猫,难不成还要漫过我未来的表弟妹去。” 谢小蛮跳下椅子,不屑地瞥了曾敏行一眼,愚蠢的人类,等顾黑娶了老婆,自然是两个铲屎官一起疼爱本喵。 她见曾敏行坐着不动,又折回去拿爪子戳他的腿。曾敏行一低头,正看见灰猫两只绿幽幽的眼睛盯着自己,眼里的神色好像是……鄙视? 待他站起来后,灰猫转身就往外走,曾敏行连忙跟上去,心里头奇怪不已,这猫儿昨晚在顾昭面前乖巧又温顺,怎么对着自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哪里知道,这才是谢小蛮的本性,猫咪天性不亲人,更何况是谢小蛮,能得她撒娇卖萌的对象,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一人一猫出了顾家,曾敏行也不知去哪里,只好一步不错地跟着谢小蛮。 他原以为顾昭说是要让这只猫带他出去玩,至少也得派两个家丁跟着,端看自己这一身衣饰,不说遇上歹人,被人冲撞了也不好。谁知顾昭提也不提,实在太不符合这个表弟周全细致的作风。 出乎他的意料,路上的行人见他被一只灰猫领着,一个个露出笑来,却都不近前。而他们每走至一处,如织的人流就会自动散开,给他们周围留下足够大的空档,便是不用家丁隔开,也足够让曾敏行不会被人冒犯。 曾敏行这才想起谢小蛮的神猫之名,难道满城的百姓,竟都笃信如此鬼神之说? 其实不是123言情城的百姓都迷信,因着谢小蛮的神猫名头是皇帝亲赐,大凡黎庶,总是对与天子有关的东西存有敬畏之心。加之顾家自发迹后,杜桐娘为顾昭计,年年修桥铺路、施粥捐米,惠及的百姓除了感念顾家,更云这是神猫带来的福气,因此那敬畏之心里,又加上了感激。 而她既号神猫,少不得有贫苦之人求上来。这当中若有假作艰辛,甚或心怀不轨的,往往还没扰到谢小蛮面前,就被江庭或者展还星给料理了,一来二去的,还有谁再敢去打抽丰?剩下的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谢小蛮也都拿自己的私房钱帮了,他们当中感念神猫的恩德,连长明灯都给谢小蛮点了不下几十盏。 曾敏行不知内情,心里已经起了惊愕,待谢小蛮走到同福巷街口的那棵大树下时,她忽然停下来,仰起脑袋朝树杈上看。 曾敏行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那树杈上趴着一只颇为肥硕的黄色狸花猫,四只爪子团在身下,眯缝着眼睛正在打瞌睡。 谢小蛮看了大黄一回,见它没有要下来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也就慢悠悠地走了。大黄本就嗜睡,最近还越来越懒。没穿越之前谢小蛮就听过那些说橘猫各个是吃货的段子,生怕大黄是吃太多导致体重狂飙,对身体不好。 至于前一段时间发胖的豆腐,生了一回病后又瘦了下来,正在屋顶上跟一只青狸打架,远远地看见谢小蛮,立刻屁颠屁颠地奔下来,爪下带起一串尘土。 豆腐声势惊人地跑过来,曾敏行早就瞧见了,正觉得有趣,只见脚边的灰猫一爪子呼过去,跑过来的三花猫就地一滚,躲过灰猫的爪子后站起来,喵喵叫着又往灰猫身上凑。 两只猫一来一去,动作熟练之极,显然不是第一次如此。曾敏行愈发惊叹,又见谢小蛮被豆腐缠得没法子,满脸嫌弃地拿爪子把三花猫推开,就跟他以前要顾昭陪他戏耍,顾昭的表现如出一辙,不由大笑出声,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猫,顾昭说要他大开眼界,莫不是指的这只猫。 这边厢谢小蛮好不容易把豆腐给打发走了,抬起脑袋看向曾敏行。 出门前顾昭说了,曾敏行想去哪里,只需告诉谢小蛮,她自会带着曾敏行前去。曾敏行一开始不相信,这会儿半信半疑地开口道:“好猫儿,我想去看看那金水秋声之景。” 所谓金水秋声,乃是123言情城十景之一。金水河贯通全城,每当深秋时节,碧波千顷,宛如银链,因而有此美称。 曾敏行拿出这个名头来,也存着考较谢小蛮的意思。他若说要去金水河,可能这只猫儿平常多听人提起,凭着本能可以领他去。若说金水秋声,谢小蛮不知其意,说不得就被难住了。 他说完之后,灰猫也没什么表示,长尾巴一甩,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曾敏行也不知道她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心存犹疑地往前走,眼见灰猫拐进一条小巷,却是离了大路。 原来从同福巷到金水河边有好几条路,一条自然是人来人往的大路,一条是抄近道的小路,还有一条则是谢小蛮带曾敏行走的。 曾敏行跟着走了片刻,越发觉得谢小蛮是在瞎逛,谁知走出小巷,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片芦花似雪,波涌浪卷,金水河还在前方,远远地已能听到清越水声,一路行去,眼中耳边,尽是数之不清的秋景。 这条通往金水河的路,不是最热闹的,也不是最便捷的,却是景色最美的。 曾敏行霍然一惊,原来谢小蛮不仅听懂了自己的话,想到自己要看景,还特特选了一条景致最好的路,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蹲在一旁的灰猫,心里的惊讶已是掩都掩不住了。 灰猫扯扯耳朵,也不理会他,径往前走。曾敏行这会儿再不敢小觑她,一人一猫逛过去,看遍了河边雪芦,河中画舫,察觉曾敏行微露疲色,谢小蛮又带着他去了一间小小茶棚。 茶棚的老板看见灰猫跳上桌,忙热情地迎过来:“猫小娘子来啦,今天是不是照旧?” 谢小蛮伸爪子在桌上敲了敲,老板会意,又问曾敏行:“这位郎君想来点什么?” “呃……”曾敏行今天吃的惊太多,意识到谢小蛮还是茶棚的熟客后,已经都不觉得奇怪了,他想了想,“猫……小娘子要的,给我也来一份便是。” 当下两碗馄饨端上来,粗瓷大碗里飘着青嫩嫩的葱花,白里透着粉的面团儿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曾敏行尝了一口汤汁,顿时被这不起眼的清汤给鲜到了,忙忙地又挟了馄饨来吃,只觉得鲜香无比,不比家里的山珍海味要差。 他本不看重口腹之欲的人,尝了第一口,却风卷残云般把整碗馄饨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了之后还觉回味无穷,想再叫一碗,到底忍住了。 谢小蛮蹲在一旁,没他吃的快,曾敏行只见一条粉色的猫舌头伸出去,舔两下把馄饨喂进嘴里,看得兴味盎然。他这会儿倒也不追究猫能不能吃馄饨了,毕竟这只猫都能听懂人话,显然远超普通的猫。 吃完了之后曾敏行准备掏钱结账,谁知谢小蛮又拿爪子在桌上敲了敲,老板会意:“好勒,记账。” “记账?”曾敏行目瞪口呆,“猫……小娘子,还能记账?” 老板笑道:“那是当然,猫小娘子是小老儿这里的常客,旧年还带着公主殿下光顾过,说是记账,但凡猫小娘子来过,第二天府上就会把钱送过来,自然记得。” 听老板说起谢小蛮还和大长公主交情深厚,两人经常结伴出来玩耍,曾敏行已经麻木了。他已然明白了顾昭的意思,这个促狭鬼,就因为自己上门的时候嫌弃他家的猫,竟这般捉弄自己。 曾敏行天性豁达,见谢小蛮熟知城内各种好玩好吃的地方,连大大小小的古董书画铺子都逛得,当下把对谢小蛮的怀疑之心抛去,一心一意跟着她,在城里足足玩了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才依依不舍地决定回家。 谢小蛮累了个半死,老实不客气地让曾敏行抱着自己,慢悠悠地甩着尾巴。本朝不宵禁,虽然夜幕低垂,城中依旧热闹非常。谢小蛮见曾敏行额上生汗,想了想,便示意他抄近路,那条路人烟虽少,但这里是城北,住的是多半是高官显宦,治安很好。 曾敏行一边走,一边琢磨明天再出去玩时一定要骑马,恰走过一片树丛,黑压压的只有几点荧光,他隐隐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脚下的步子便越来越慢,在谢小蛮竖起耳朵从他怀中探出头时,他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第58章 伍拾捌 此地荒僻,那树丛中乌压压的一片,只能见得树杈隐隐约约的轮廓,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曾敏行心中只觉奇异,他素来是个胆大好奇的性子,寻常人听得那树丛中的怪声,怕不是早就吓的跑了,偏他停下来侧耳细听,只闻嗯嗯唔唔的低吟,竟似人声。 他愈发好奇,悄悄儿上前几步,谢小蛮偎在他怀里,因着猫儿听觉灵敏,早把那声音听了个十成十。除了引起曾敏行注意的低吟声,她还听到了与之交杂的粗.喘,间或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正在奇怪树丛里头到底有什么,忽见曾敏行的脸刷一下红成了个煮熟的大虾子,顿时豁然开朗。 这这这,树丛里莫不是藏着对野鸳鸯? 曾敏行已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了,虽说那声音十分低微,显然是强压着的,他哪里还听不出来。面上做烧,只恨自己好奇心太重,下意识去看怀里的猫儿,见她睁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显然一无所知。 还好,曾敏行松了口气,看来这猫儿聪慧归聪慧,到底不懂男女之事。 殊不知谢小蛮早已腹诽开了,都说古人远非今人想象的那般无趣,她以前没见识过,今儿倒好,竟旁听了一场幕天席地的野.合,只不知是哪对小情人这般胆大,虽说此处少有人烟,到底是在外头,真是污了她的猫耳。 曾敏行何尝不是如此想,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胖猫,蹑手蹑脚地正准备离开,谁知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喀拉的一声脆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谁?!”林中立刻响起了一声压抑着的断喝。 曾敏行大气也不敢出,心想自己怎这般倒霉,虽说闹将出来了他也不怕什么,只是也忒丢脸了。又听那边窸窸窣窣的,显然是林中人要来查看,刚准备拔腿就跑,怀里的灰猫张开口:“喵……” 那边的声音立时停了,片刻之后方才的男人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猫。”听其语意,显然是松了口气。 当下就有一个柔媚的女声道:“城里现在可不到处都是猫儿,上蹿下跳的,烦人的紧,只盼着有人来将他们打杀了去,”又柔柔地缠上去,“岳郎,奴奴现在……可是不上不下,你也不来疼惜人家……” 听了这话,那男人哪还耐得住,两人滚作一团,低吟粗喘响成一片,偏曾敏行不敢挪动,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恨不得自己两只耳朵聋了去。 可怜的孩子,谢小蛮悠悠一叹,怪尴尬的吧,要不怎么搂着自己的两条胳膊都僵直了。她身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当然没觉得眼前只闻声不闻景的活春.宫有什么,只怕曾敏行都要厥过去了。 看在铲屎官的份上,本喵就帮你解解围。 曾敏行正在心里默念圣贤之语,忽然感觉到毛茸茸的猫爪子在手背上拍了拍。他和谢小蛮相处了一天,已然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思,赶紧把谢小蛮松开,只见灰猫轻巧无声地跳到地上,竟朝树丛里去了。 馒头!他有心想喊,又尴尬地喊不出来。 谢小蛮施施然走过去,也不近前,待那男人吭哧吭哧“劳作”片刻,要登至紧要关头时,她猛地喵嗷一声嚎叫,惊飞满树丛飞鸟。 一时间鸟鸣声响成一片,那男人哎呦一声,吓了个手软脚软,身.下一软,重重扑跌在了女人身上。那两人正自忙乱,又是骂又是惊,曾敏行一把捞起朝自己跑过来的灰猫,赶紧趁机开溜了。 此时顾昭正在看书,丫鬟守在外间,见他这么晚了还在伏案苦读,不由佩服非常,哪知他手里的那卷书半个时辰了还未翻过一页。忽的得外头来报,说是曾郎带着猫小娘子回来了,将书一丢,匆匆迎了出去。 曾敏行一路疾奔回来,正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水一通猛灌,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顾昭却先不问他,而是看向从他怀里跳出来的谢小蛮,见胖猫儿高翘着长尾巴,显见是心情不错,这才问曾敏行:“这是怎么了?倒像有人追你似的。” 曾敏行坐在椅子上,又有得了吩咐的丫鬟打水来给他洗脸,净了面,他脸上的热气才散去些许,此时一听顾昭发问,顿时又尴尬起来,如何好意思说出实情,只含糊道:“我看外头太黑,匆匆跑了回来。” 这话说的不尽不实,顾昭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懒怠寻根究底,手下片刻不停地给谢小蛮擦干净了四只圆滚滚的猫爪,又看她吃茶。 曾敏行在一旁看着,再想不到谢小蛮跑进去是给自己解围的。心里好笑,这猫儿可促狭的紧,想必是那女子说了打杀猫儿之类的话,惹她不高兴了,又觉奇怪,那时候她开口发出声音,难道知晓那两人在干什么不成? 第36节 这也说不准,毕竟敦伦之事,便是猫儿狗儿也有的,他忍不住问道:“阿昭,馒头是公是母?” 顾昭看谢小蛮把一碗茶吃尽了,这才抬起头白了曾敏行一眼:“你说呢。” 曾敏行方想起周围人对谢小蛮的称呼,既云小娘子,那便为母,那……“可曾怀孕产子?” 这下不止顾昭,连忙着吃东西的谢小蛮都盯着曾敏行看,顾昭忍不住黑了脸:“表兄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曾敏行不过是想着,若是产过小猫,想必也知了人事。他生怕谢小蛮知道那两人在树丛里干什么,弄得自己越发没脸,不好意思再让谢小蛮领着出去玩,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匪夷所思,到底是只猫,又不是身子里住了个人,哪能知晓那种事。 “是我口无遮拦了,”他赶紧解释,“冒犯,冒犯。”又冲着谢小蛮打躬作揖,顾昭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下次表兄若再这般,休怪我不容情,”顾昭正色道,“馒头是小娘子,可不是什么话都说得的。” 曾敏行素知顾昭极爱家里的猫,哪里料得到他还这般说法,心道自己这表弟是不是痴了,虽说馒头聪慧,可她又不是个真的小娘子,到底还是又赔礼道歉,两人方才各自回房歇息。 一直到梳洗完毕躺在了床上,顾昭还有些不高兴。谢小蛮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略猜到一点曾敏行的心思,只觉得那小子傻不愣登,赶明儿戏弄戏弄他。当然,在此之前要先哄哄铲屎官。 所以她慢吞吞地伸出爪子,本想用两脚兽都抵挡不了的肉球来安抚,谁知爪子还没放上去,尖尖的趾甲就在衣摆上勾出了一个小洞。 糟糕,胖猫儿赶紧把爪子往后缩,顾昭脸上本淡淡的,忍不住低声一笑:“藏什么,还怕我让你补衣服不成。” 捏住软软的肉球在手里搓了搓,心想自己好久没捏过了,外婆院子里的雪团儿虽说生的可爱,捏起来也没馒头有趣。只是摸起来有些粗糙,想是今天在外头磨了。 胖猫儿一时被他捏着,懒洋洋地趴在他膝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 今天陪曾敏行在外头逛,谢小蛮早累得不行,一看铲屎官高兴了,把心放回肚子里,很快就睡熟了。 顾昭把她放进被窝里,见她团成一团,四肢和尾巴都护在肚子下面,尖耳朵也塌了下来,跟颗毛丸子似的。忍不住想起昨晚的梦,不过一笑置之。 这一晚谢小蛮睡得熟,顾昭却是怪梦连连。那梦里的情景他都不记得了,虽知自己是在梦中,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待把手伸出去,触手一片温软滑腻。 他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银亮月色,只见被窝里露出一对灰色的尖耳朵,被子下小小一团,这才猛喘了两口气,抬手一摸,额上俱是热汗。 次日醒来,谢小蛮往旁边滚了滚,空荡荡的一片余温,原来顾昭早已起了,正在用饭。曾敏行兴致勃勃地催他:“馒头呢,快打发人去叫一声,昨天我们说好了要出去,宜早不宜迟。” 顾昭放下银箸:“我已吩咐了两个小厮,六郎今日便让他们跟去吧。” “那馒头……” 他垂下眼帘,曾敏行看不见他眸中神色,只听他笑道:“馒头脚上受了点伤,怕是不得出门。” 曾敏行忙道:“严不严重?怪我,光顾着玩,她走了那般远的路,想是爪子磨伤了?” 见表兄一迭声问着,顾昭唇边的笑容愈发柔和:“并不是多大的事,她以前在外头浑闹,如此也是常有的。” 既这般,曾敏行虽然遗憾,只得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了。谢小蛮洗漱完了慢吞吞地踱过来,还没跳上桌,就被顾昭抓到怀里,给四只爪子上糊了凉凉一层药膏。 “乖乖在家歇着,明天许你出去玩。”因前院回说有事,顾昭站起来,抬手在灰猫脑袋上拍了拍。 若说以前,谢小蛮才不会理会他的叮嘱,反正偷溜出去被抓,回来撒个娇卖个痴,铲屎官绝对就心软了。可惜顾昭越长越大,这招也越来越不管用,有时候她耍个心眼,反还会被顾昭带到沟里去。 唉,胖猫儿蹲在椅子上幽幽叹气,孩子大了,不好带。 她敏感地察觉到顾昭有点不对劲,现在顾黑又不好糊弄,当然只能乖乖待在家里。正无聊,婆子送了信来:“猫小娘子,大郎叫把您的信送来。” 对于一只猫收信这件事,顾家上下已经习以为常了,巧蕊上来帮谢小蛮拆开信封,原来是蔡月莹寄来的。 蔡安升官之后就离开了城,举家赴任,他也是倒霉的很,新官儿没做上几天,家中老夫偏病亡了,于是丁忧回乡,谢小蛮算算日子,如今已是起复的时候。 蔡月莹的信上果然说了这件事,因有些内容实在不便用画表达出来,她写给谢小蛮的信都是图文并茂。谢小蛮低下头,便见信的末尾写着,家父起复,不日即赴。 胖猫儿不由笑眯了眼,小萝莉要来啦。 ☆、第59章 伍拾玖 说是小萝莉,蔡月莹如今已经年方十七了。在这个时代,早就应该是嫁做人妇的年纪。 偏几年前祖父病亡,虽说身为孙女只需守一年的孝,但父母还在孝中,怎能给女儿操办婚事。好在谭氏早已给她相看好了人家,也不是别的人家,正巧就在府。 如今蔡安顺利起复,皇帝大概是看他在曾经做过官的缘故,让他旧地重游,点了个府通判给他。 说来当初蔡安升官,还有几分是谢小蛮的原因。 那时候邪教一案在城里闹的沸沸扬扬,当时的府尹陈平还想把案子隐瞒下去。蔡安倒是老老实实地破案,没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后来事情被皇帝知道了,陈平自然是丢了乌纱帽。至于那因为邪教带来的不安,也被谢小蛮这只横空出世的神猫给遮掩了下去,所以皇帝不仅没责罚蔡安,见他在任内官声不错,还给他升了一级。 蔡家就此离开了城,本以为再难相见,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老地方。 眼下蔡家的大事,除了举家赴任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赶紧给蔡月莹操办婚事。她未婚夫婿出身江淮一带有名的书香世家郑氏,乃是三房嫡次子,如今二十又二,虽说男子不尚早婚,眼见也等不得了。 蔡月莹毕竟是未嫁的小娘子,这种事当然不能写在信里,还是杜桐娘回家后,谢小蛮听她说的。 一晃眼,小萝莉都要到嫁人的时候了。谢小蛮很是感概,她还记得蔡月莹那时候小小的,笑起来两颊带着轻绯,虽然看起来羞涩腼腆,其实是个聪明又机变的小姑娘。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哪个家伙有福气娶了去。想到如今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在外头还要狎妓风.流,谢小蛮心里的不爽就愈发浓厚。 她向来不隐藏自己的喜怒,也是因为周围人都宠着的关系,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带出来了。吃饭的时候见她埋头啃着盘里的小鱼干,两腮一鼓一鼓的,顾昭放下牙箸:“馒头,你怎么了?” “下午我回来之后,看样子就生气了呢。”因为顾昭在家的时间实在太少,所以顾家吃饭现在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了,杜桐娘笑了笑,“我猜是因为二娘。” 二娘说的就是蔡月莹,闻听此言,灰猫脑袋上的尖耳朵抖了抖,也没什么表示,继续啃鱼干。 “蔡家二娘?”顾昭还不知道蔡月莹要成亲的事,疑惑地皱了皱眉。 杜桐娘笑道:“怕是舍不得二娘嫁人吧,二娘一向疼她,要是去了别人家,以后就不能常见面了。”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的,曾敏行咽下口中的饭粒,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谢小蛮。真是奇哉怪哉,猫脸上又不能如人一般做出喜怒哀乐的表情来,这两人到底是怎么看出馒头在生气的? 曾敏行哪里知道,顾昭和杜桐娘再了解不过这只猫了,光是看她尾巴翘得高不高,耳朵是不是耷拉着的,就知道她的心情好坏。 可惜谢小蛮不高兴的原因,杜桐娘是猜不到的。毕竟这年头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谁能想到谢小蛮是在膈应小妾的事。 顾昭却不觉得谢小蛮是在苦恼这个,别说二娘只是嫁人,恐怕就算是进了宫,谢小蛮想见她,翻了围墙也就去见了,这种事对家里这只无法无天的猫祖宗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 所以吃完了饭,他把谢小蛮拎到书房:“说吧。” 说什么,胖猫儿一脸无辜地装傻。 “嗯?” 眼见顾昭挑起了眉,谢小蛮沮丧地耷拉下脑袋,说说说,本喵说还不成吗。腹黑的家伙,一点也不可爱! 她表达完了自己的意思,果见顾昭坐在圈椅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知道是这样,谢小蛮是不指望自己的观点被人认同了,恐怕就算她跟蔡月莹去说,蔡月莹也会觉得贤惠大度方是为妻之道。 “你恐怕担心太过了,”顾昭想了想,“郑氏诗礼传家,族中自有规定,如这般的人家,一般会要求子孙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咦?灰猫瞪大眼睛,真的有这种规定? “不过此妾乃是指良妾,家里的通房丫头,或是婢妾一类,是不算在里面的。” 听了这句话,胖猫儿方才还亮晶晶的眼睛立马黯了下去,顾昭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揉搓了一番:“真那么讨厌男人纳妾?” 那是自然,灰猫老实不客气地点头,有了老婆还不够,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这种行为难道不欠扁? 顾昭笑眯眯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谢小蛮霎时间竖起了耳朵,连两边的胡须都翘得更高起来。一见她这样,顾家愈发觉得可爱,虽然这法子有点不地道,想到谢小蛮闷闷不乐的样子,还是道:“那郑岳生与我还是同科,听说端方守礼,想来在这上头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家旧年闹过一出笑话,说是他母亲笃信神佛,有一个远近闻名的方士说他有遇凶之兆,若想破灾,需得穿着一身玄衣,且七七四十九天不能换下。郑岳生虽觉得此事乃无稽之谈,但他向来孝顺,只得听从母命,一身衣服穿了四十九天,大夏天的,衣服都臭了。” 说到这里,顾昭顿了顿:“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谢小蛮一开始还不明白,细细琢磨了一遍,不由朝顾昭看了一眼,顾黑啊顾黑,你可真是够黑的,满肚子的坏水啊。 想来他是要利用郑母的迷信,只说郑岳生若不能对妻子一心一意,必会倒霉,郑母自然就会压着儿子不让其纳妾。尤其是谢小蛮现在还顶着个神猫的名头,城里对她顶礼膜拜的人数不胜数,要是她亲自上阵忽悠郑母一番…… 胖猫儿趴在顾昭的膝盖上,眼中的光芒变来变去。顾昭慢慢抚摸着她的背毛,心道这法子不过聊胜于无,男人要想偷腥,什么办法都是不管用的,他也不过是为了让谢小蛮高兴罢了。 想了想,谢小蛮还是摇了摇头。她虽然担心蔡月莹,也不能如此插手人家的家事。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郑岳生如顾昭所说,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呢。 这般一想,她心里头也宽松了。两只爪子巴上顾昭的衣襟,求他给自己剪指甲。顾昭的眼睛闪了闪,想到昨晚的梦,再看一看眼前毛茸茸圆滚滚的胖猫,想必自己是睡糊涂了吧,竟然会梦到馒头变成了人。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时候触手的温香软玉,脸上一红,把谢小蛮从怀里揪出来:“乖乖待着,我让巧蕊过来。” 诶?为毛,谢小蛮眨巴眨巴眼睛,自从顾黑回家后,不是一手包办了自己的饮食起居吗?不过她也无所谓,谁给她剪指甲都是一样的,巧蕊的手摸起来还更舒服呢。 浑然不觉自己被吃了豆腐的巧蕊还一迭声夸奖她:“小娘子真乖,再没见过像小娘子这般乖的猫了。” 那是,胖猫儿得意地翘着尾巴,不是她自夸,家里谁不喜欢她。 可惜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受宠的地位的在谭氏携女上门拜访后竟然被动摇了! 好几年没见,再见到蔡小萝莉,她已经长成了个娇妍可人的少女。因她生性不爱太过装饰,只穿着月白绣鸢尾的留仙裙,外罩鹅黄掐牙坎肩,头上一把乌油油的好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髻上绕着堆纱的迎春花,肤白如雪,唇若涂朱,将萧瑟的深秋之景都衬托得鲜妍了起来。 谢小蛮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猛一下扑进了她怀里。 “馒头!”蔡月莹将胖猫儿抱了个满怀,一人一猫又是笑又是闹,谭氏和杜桐娘也满面笑容。 “几年未见,二娘出落得越发好了,”杜桐娘打趣道,“阿谭,这般好的女孩儿,你怎么舍得嫁出去,若是我,怕不是天天藏在家里,生怕她被人抢了。” 蔡月莹面上做烧,羞涩地抱着谢小蛮不好意思说话。提到婚事,她脸上并没有不自然的模样,谢小蛮这才松了口气。 两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要因为父母的命令结婚,若是谢小蛮,万万不能接受这种婚姻,蔡月莹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古人,看来谢小蛮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正说着话,蔡家的仆人领着追风过来,谢小蛮还没好好看看这只色狗有什么变化,仆人又捧了只竹篮过来,掀开棉布一看,里头竟然窝着三只小奶狗。 三只小奶狗一亮出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是追风的崽儿。”谭氏解释道。 啥?谢小蛮情不自禁地看向那只色狗的肚子,追风不是只公狗吗? 这却是她误会了,三只小奶狗是追风自己叼回来的,是一只流浪狗所生。那母狗产崽之后,因为身体弱没有奶水,母狗怕小狗饿死,于是让追风这个爹把小狗带回去。 虽说动物界的爹大部分都不管事,追风好歹还有点责任心,乖乖把自己的孩子带回了蔡家。 蔡月莹想着这三只小奶狗算是谢小蛮的侄子辈,特地从家里带过来,让她认认亲。 三只小奶狗一白一花一灰,也没取名,谭氏随口阿大阿二阿三的叫着。只见他们挨着趴在篮子里,灰色的那只把软趴趴的腿搁在白色那只的身上,白色的那只更有趣,把屁股怼在花色那只的脑袋上了。三个小小的身子轻轻起伏,显然正在熟睡。 谢小蛮忍不住伸爪子拨弄了一下,没醒,再拨,还是没醒。杜桐娘一把将她拎起来:“淘气,做什么要把小狗吵醒,”把她放在地上,看她不情不愿地扭了扭,“你现在可是长辈了,要照顾好阿大阿二和阿三。” 哼,本喵这么一个青春年少的美少女,才不要当三只奶狗的长辈。谢小蛮才不承认自己是吃醋了,因为三只小奶狗比自己可爱什么的。 被谢小蛮这么折腾了两下,灰色的阿三蹬了蹬小腿,慢悠悠地醒了。见它发出奶声奶气的呜呜声,丫鬟忙捧上早就准备好的热牛乳,蔡月莹把阿三托在手里,一点点喂给它吃。 谢小蛮凑近了看,阿三口里小小的米牙丁点大,吃奶的时候小肚子一起一伏,巴掌大一点躺在蔡月莹手里,她觉得自己随便一拍,就能把这小家伙拍死。 吃完了奶,阿大和阿二也醒了。蔡月莹把阿三放回篮子里,不妨阿三伸出小爪子,勾住了谢小蛮的尾巴。 谢小蛮浑身一僵,想把尾巴抽出来,爪子伸过去,阿三眨巴着乌溜溜的小眼睛,顺势就巴住了灰猫的毛爪子。 怎么办?人见人爱的谢神猫遭遇了喵生第一桩难事,她她她,她不会哄孩子啊…… 第37节 等到顾昭和曾敏行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厅堂里铺着一张大大的羊绒地毯,胖猫儿后腿叉开坐在上面,左腿上趴着一直灰色小奶狗,正撅着屁股一拱一拱。尾巴被白色的小奶狗咬着,油光水滑的毛上全是口水。还有一只花色的倒没凑过来,而是颠儿颠儿地在地毯上打转,软趴趴的小短腿还没有足够的力气,所以动不动就摔个狗啃泥。 “馒头这是……当奶妈子了?”曾敏行哈哈笑道。 你才是奶妈子!感觉自己的尾巴又被咬了一口,虽然小奶狗那点力气根本就不中用,谢小蛮还是气得胡须直抖,想直接把尾巴抽走,又怕阿大吧唧一下摔到了。 她也不知道这三只奶狗怎么就缠上自己了,他们的亲爹还在一旁趴着呢,也不说上去亲热亲热,反而围着她打转。之前谢小蛮想趁机溜走,可是只要她一挪爪子,三只小狗就汪汪直叫,她只好又重新蹲回去。 顾昭笑道:“说来馒头倒是一直讨小孩子喜欢,小狗恐怕也不例外。” “可是猫和狗不是天敌吗?” 还天敌呢,胖猫儿鄙视地瞅了正哼哼唧唧的追风一眼,这只色狗也跟它的三只崽一样,天天缠着本喵。 果不其然,自打蔡家重新回到城后,谢小蛮的小弟队伍就又增加了一员干将。如今蔡月莹不好出门,追风又不喜欢其他人来遛他,所以遛狗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谢小蛮。 好在还有曾敏行这个闲不住的家伙,每天背着画箱子满城里采风,谢小蛮就让他去蔡府接追风,自己趴在他的画箱子里,露出个猫脑袋左看右看。 要说曾敏行这家伙,虽然是金尊玉贵的公府衙内,倒还挺吃得来苦。出门的时候也不用小厮伺候,在外头晃荡一整天依旧神采奕奕。他显然极爱丹青一道,为了画尽城的秋景,不知跑了多少地方。 谢小蛮不由地想到了蔡月莹,小姑娘当年跟着寇夫人学画,一直被寇夫人称赞是有天赋又勤奋,只是她如今要嫁人了,每天被拘在家里绣嫁妆,恐怕也再不会有遍游山水、以画寄情的机会了吧。不管是哪个时代,对女人总是苛待的,而这个时代尤甚。 正因为此,她越发坚定了要好好考察郑岳生的决心。 虽说郑岳生名声好,蔡安夫妇对他很满意,连顾昭都说此人端方守礼,但谢小蛮不放心,必得自己亲自考察一番。 她有得天独厚的考察优势,虽然想过要去找展还星或者江庭调查郑岳生,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求江庭,她拉不下这个脸,求展还星,恐耽误了他的工作。 如今展还星没做捕快了,倒是升了官,做了县的县尉。当初蔡安离任时,本想举荐展还星做县令,展还星自己给辞了,说他就爱干些缉捕刑侦的活计,真要做一方的父母官,实在不必。 也是在这时候,谢小蛮才知道展还星竟然是有功名的进士,还曾经做过大理寺主簿,难怪办案经验如此丰富。至于他为什么好不好的主簿不干了,跑来当捕快,想也知道,还不是和大长公主有关。 谢小蛮向来雷厉风行,既然打定了主意,自然就去打听到了郑家所在,独个儿寻摸了过去。 郑家是累世大族,聚族而居,虽说各支各房分家,但宅院都差不多在一起。胖猫儿一路探查,偏左边一个是郑家,右边一个还是郑家,弄得她晕头转向,竟然还迷路了,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第二天她也不去找郑家了,而是直接在蔡府外头守着,等郑家来和蔡家商议婚事的人告辞离开后,她悄无声息地就跟了上去。 果然,主动探查不是她的一贯作风,还是跟踪她比较拿手。 这般跟了好一会儿,因为谢小蛮现在是名人了,她不敢光明正大地缀在后面,好不容易遮遮掩掩地找到了郑府。轻车熟路地翻过围墙,又在确定郑岳生住处的时候犯了难。 郑家是大户人家,宅子大,重点是主人也多。这会儿也不是晚上,没有夜色掩护,谢小蛮不好轻举妄动,只好寻了根特别高的树杈趴上去,打算占据有利地形。 趴完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压根不知道郑岳生长什么样…… 只好又垂头丧气地爬下来,心里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打退堂鼓,就算不知道郑岳生的相貌,郑家人总还是要称呼他的。郑岳生行二,被叫做二郎的肯定就是。 刚这么想清楚了,下一刻,她就听到一个沉稳的男声道:“二郎,随我送送你世伯。” 胖猫儿嗖的一下伸直脑袋,此时她趴在围墙上,两只爪子巴住墙垣,只露出尖尖一点耳朵,大半个身体都悬在墙外。 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男人从房里走出来,身旁走着一个比他略微年长的男人,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想必就是郑岳生。 嗯,谢小蛮端详了一番,长相还算过得去,虽然比不上展还星,也不如江庭,倒也算不错了。 此时,那郑岳生恭恭敬敬地跟在父亲身后送客,口中客气地道:“待世伯得空了,小侄还要前去叨扰,世伯可别嫌弃才是。” “哪里哪里……” 几个人寒暄着,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耳朵,她怎么觉得……郑岳生的声音有点耳熟。 一直到回了家,灰猫低着脑袋,还在琢磨这件事。到底在哪里听过那个声音,难道自己早就见过郑岳生了? 她心不在焉的,吃饭的时候就又被杜桐娘给骂了。顾昭早就见怪不怪,淡定地挟了一筷子笋丝放进口中,曾敏行则一副看稀奇的样子:“我还记得第一次和馒头出门去玩,她可神气了,对着桐姨倒是乖巧。” 等等,胖猫儿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曾敏行,她想起来了,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听过郑岳生的声音了。 那天晚上她和曾敏行一起回家,不小心听了一场活春.宫,那对野鸳鸯里的男人,就是郑岳生! ☆、第60章 陆拾 想明白了之后,谢小蛮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姓郑的没被自己给吓得不.举吧…… 甩了甩脑袋把这个猥.琐想法抛出去,谢小蛮开始琢磨怎么把郑岳生在外头搞七捻三的事弄清楚。她不是傻子,知道这年头男人在外面狎妓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自己当场抓到了郑岳生的活春.宫,除了能让郑家丢脸,并不能改变他即将和蔡月莹成婚的事实。 要知道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提亲、小定一样都没落下。一旦要退婚,郑岳生这个男方还好说,打击的可多半都是蔡月莹的名声。再加上蔡月莹已经十七了,在谢小蛮看来还是个青春年少的美少女,花一样的年纪,时人眼里却是个老姑娘。 唉,这坑爹的世道。默默地叹了口气,谢小蛮打定主意,直接找上了江庭。 如今江庭也已经知道谢小蛮能识字的事了,这倒不是谢小蛮不小心,而是她主动告□□庭的。谢小蛮早就想开了,江阴险这家伙固然城府极深,又还在干危险的黑.社.会买卖,但从他出手保护顾家的产业开始,谢小蛮就不可能跟他装路人。 为了还江庭的人情,她可是好几次潜进江庭的对头家里,帮他弄到了想要的东西。如今的谢小蛮和江庭,说白了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江庭需要谢小蛮这只聪慧的猫帮他的忙,谢小蛮也乐得他扶持顾家。 不仅如此,当初谢小蛮弄来的东西帮江庭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江庭很大方地给了谢小蛮入股的机会,当然,是在他明面上的那些生意里入股。谢小蛮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大半,老实不客气地都投了进去。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既然江阴险要示好,干嘛拒绝。 不过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她始终还是提防着江庭,加之此人做的那些事风险极大,说不得哪天倒了霉,要是把顾家牵扯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眼下她要江庭查查郑岳生,这种小事,江庭随手就交给了手下。 “郑岳生……”江庭想了想,“是蔡二娘的未婚夫婿吧,他有什么不妥?” 谢小蛮懒得回答他,垂头丧气地蹲在桌子上,连江庭都知道蔡月莹要和郑岳生成亲了,想让这桩婚事作废,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连顾昭都这么说,虽然用词委婉,谢小蛮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哪怕是天天在外头包戏子睡米分.头的男人都还能娶到老婆呢,蔡家现在是骑虎难下,就算知道郑岳生私德不堪,恐怕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谢小蛮万万没想到,郑岳生哪里只是在外头睡睡女人那般简单,他不仅和那女人早就有了首尾,还偷偷置办了屋子安置那女人,俨然是把那女人当做了外室。更过分的是,两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是个儿子。 狗可忍猫不可忍,谢小蛮火冒三丈,当即把江庭派人送来的信给了杜桐娘。 杜桐娘和谭氏情同姐妹,要不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早就答应了谭氏的请求,认蔡月莹做干女儿了。展开信一看,谢小蛮是气得胡子直抖,她连面前的桌子都掀了,叫人套上车就去了蔡家。 私置外室和睡几个丫鬟妓.女的含义可不一样,更不用说郑岳生竟让那外室生下了儿子。蔡月莹还没进门,丈夫就给自己弄出了个私生子,这根本就是在把蔡家的脸面揭下来朝泥里踩。 郑岳生倒也没糊涂透顶,固然宠爱那外室,还记得没跟她拜堂成亲。否则就凭着这个,蔡家也能去衙门告上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事情既然成了这样,婚事自然也要告吹。谢小蛮虽然恨得牙痒痒,心里倒还有点庆幸,好在蔡月莹可以不用嫁过去了,自己的撸猫官可不能受这种欺负。 第二天一早,谭氏就去了郑家,要求退婚。 江庭的手下办事都很周祥,除了将郑岳生查了个底儿掉,还把一桩桩一件件的证据都摆了出来一齐送到了顾家。有了这些证据,不怕郑家耍赖不承认。 谁知郑母一开始震惊过后,马上挂上满脸的笑容:“都是犬子不懂事,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他年轻人没有分寸,定是被那个狐媚子给骗了,那孩子不明不白的,怎能算我郑家血脉。亲家母放心,我这就把那狐媚子打发走,至于那孩子,亲家母也不用操心。” 话里话外的,竟然不肯退婚。 谭氏气了个倒仰,若不是家教使然,只怕就要指着郑母的鼻子骂了。要知道这年头,两方婚定,便需立文书于衙门,女方若退婚需得男方同意并写下退婚书才算完结,郑家死咬着不同意,蔡家竟然束手无策。 蔡安和谭氏几十年的夫妻,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对唯一的掌珠可谓是千娇百宠。夫妻俩一心想着给女儿找一个好夫婿,好不容易挑中了郑岳生,有才有貌,家境也很好,谁知道这般四角俱全的人,竟然如此不堪。而一贯名声很好的书香世家,在明知己方理亏的情况下还不肯松口,真是好不要脸! 其实郑母又何尝不知郑岳生荒唐,但郑岳生是她的儿子,再不好,她先天上也就偏向了自家人。心道儿子只是一时糊涂,若因为这种事退婚,以后还怎么说好人家。加之蔡安虽然官运不错,但蔡家毕竟是寒门出身,缺乏底蕴,郑家浩浩大族,她也不怕欺负了蔡家去。 又恨极了那个勾引儿子的外室,等蔡家的人走了,赶紧打发人去将那外室拿住,要趁郑岳生不在的时候将其送走。至于那个私生子,听说还不到半岁,生的康健,郑母咬了咬牙,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心有不忍,还是下定决定不能把那孩子留下来。 那边厢谭氏强撑着回了府,刚一进门就晕倒了。下人们一片忙乱,原本这件事瞒着蔡月莹,此时也不得不告诉了她。 蔡月莹听了,呆立半晌,从小一直服侍她的丫鬟阿青担忧地望着她:“二娘,你……你若是想哭……” 蔡月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又苦涩又僵硬,仿佛是在哭:“我为什么要哭。” 她不能哭,也没有理由哭。她对那郑岳生本来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父母之命,想到那是自己未来的夫婿,自然会生出点羞意罢了。如今既然看透了郑家的真面目,她更不可能为那些不堪之人流一滴眼泪! 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看起来温柔腼腆的蔡家二娘,内里是个坚韧骄傲之人。她师从寇夫人,从小耳濡目染,见识本就和一般女子不同。此时做小儿女姿态,又有什么用呢,母亲已经晕倒了,自己还哭哭啼啼的,不过是给家里添乱。她要做的,是把自己从火坑里拉出来。 蔡月莹眼里的坚决之色越来越浓,她紧紧地握住拳头,口中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把母亲安置好,一面打发家丁拿帖子去请大夫,一面让人去府衙通知蔡安。而她自己则吩咐人套车,径直去了顾家。 现在能够帮她的,只有馒头。 # 这天,城又出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原来一大早的就有个女人敲响了县衙外的登闻鼓,状告城内有名的世家大族郑家要谋杀自己。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在后头。 那女人自称是郑家三房次子郑岳生的外室,郑岳生娶妻在即,郑家因为容不下自己,把郑岳生和自己生的儿子强行抢走,还要谋杀自己以绝后患。 城里谁不知道郑家,诗礼传家,一贯都是名声极好的家族,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好奇的人有,幸灾乐祸的人也有,几乎人人都开始看郑家的笑话。 郑家自然忙不迭地派人赶去衙门,一开口就说那女人是诬告,双方在公堂上吵个不休,等到郑家派去抓那女人的几个下人被锁拿了丢在公堂外后,大部分看热闹的人都从倾向郑家,变成了倾向那女人。 与此同时,城里开始流传另一则流言。 说是郑岳生不仅在外头给外室置产,让她生子,还偷偷摸摸地和外室拜了堂,更是许诺那女人,一旦成婚后就将她纳为良妾,两人便可厮守终生,儿子也可以被记入家谱。 而郑岳生不仅无耻,更是歹毒。他不愿遵照父母之命娶妻,心里竟起了杀妻的念头。还跟自己的心肝宝贝外室说,有朝一日定要让她做自己的正头娘子,如此云云。还是那外室知道点道理,连忙劝他息了这个心思。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眨眼间就传遍了整座府城。 郑母在家得知了流言,如何不知自家是被人暗算了。她当即想到了蔡家,因为这流言显然是冲着自己的儿子来的,又刻意隐去了蔡月莹,想必是为了保护蔡月莹的名声。 她气得面目狰狞,于是也想如法炮制,用新的流言来盖过旧流言,没想到她派人散播出去的流言,竟然被人压了下去。这下连郑母都惊住了,蔡家在不过经营数年,哪里来的这般势力?早知道蔡家如此难啃,她当初也不会拒绝退婚。 惊慌失措之下,郑母连忙把事情都告诉了郑岳生的父亲郑荣。 郑荣一听妻子如此糊涂,恨不得给这个无知妇人一巴掌:“你这蠢妇!蔡家的背后站着谁,你难道不知道?你只看他们是寒门出身的新荣家族,若果真如此,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二郎娶蔡家女儿。” 蔡家的背后能站着谁,郑母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闪,只觉后背都湿透了:“神猫!” 神猫到底是真神还是假神,没人说的清,但城人人都知道,那只猫,不能惹。 蔡家几年前就离开了,所以有很多人都忘了,当初神猫所在的顾家还一贫如洗时,第一个向他们伸出援手的就是蔡家,而蔡家的女儿与神猫极为亲厚。 “快!”郑荣急声道,“赶紧去蔡家,就说我们同意退婚。二郎那个畜生呢!让他给我滚过来,去蔡家上门请罪!” ☆、第61章 陆拾壹 郑家上门退婚,蔡家又不肯了。只道双方既已过定,哪里有悔婚的道理。 郑母一听可以不用退婚,高兴得喜动颜色。郑岳生的名声已经是毁了大半,再想说到什么好人家,无疑很难。加之郑母想到蔡家和神猫的关系,以往看不上的这门姻亲,顿时顺眼许多。 她口角方露出一个笑来,正准备顺着谭氏的话往下说,屏风后施施然转出一个身影。一身灰色背毛,腹部雪白,两只绿幽幽的猫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郑母的心里一个咯噔,那打蛇随棍上的话立即咽回了肚子里。 她又不是真的蠢货,心知肚明蔡家之前还主动上门退婚,如今掌握了主动权,却出言推辞,不过是想郑家主动点,把退婚的原因全揽在男方身上,好保护蔡家女儿的名声。 凭什么,郑母心中暗恨,她的二郎已经被人如此苛责,蔡家人还不满足? 第38节 “蠢妇!”郑母把心思在丈夫面前倾吐出来,自然又被斥责了一通。郑荣真是从来没想到,以往贤惠聪明的妻子,怎么现在如此愚蠢,“理亏的本来就是二郎,是我们对不住蔡家在先,不把退婚的原因揽在二郎身上,难道要颠倒黑白,推到蔡家女儿头上去?”不得不说,郑荣真相了,他老婆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今天那神猫特特出来,就是在警告你,她有的是法子折腾二郎,甚至折腾咱们家,”郑荣早已经把郑岳生痛揍了一顿,正罚他跪祠堂,想来还是不解气,“趁这把火还只在二郎头上烧,赶紧解决,你别忘了公堂里的案子还没结!” 郑母心中一凛,生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了,自去打点不提。 第二天,郑家放出了郑岳生八字冲克蔡家二娘,郑家主动要求退婚的消息。郑母自觉牺牲很大,她都说自己儿子八字不好了,蔡家总该满意了。 谁知有关郑岳生的花边新闻越传越烈,被锁在大牢里的几个郑家下人也咬死了说主家命令他们抓住郑岳生的外室想办法杀掉,而不是郑家辩称的只是要把那女人远远发卖。 郑母没办法,扯烂了好几条帕子后,只好又放出消息,含含糊糊地说郑岳生德行配不上蔡家二娘,所以退婚。 然后花边新闻不止在郑岳生一人身上打转了,已经波及到了郑荣和郑岳生的兄长,牢里的几个郑家下人话里话外的,虽然没明说,都带出了指使他们杀人的是郑家主母。 郑母又怕又气,这会儿不扯帕子,改成摔了半屋子的瓷器。郑家放出的消息终于变成了郑岳生私置外室,还与外室有了孩子,郑家深感教子无方,压着郑岳生去蔡家上门请罪后主动退婚,退婚一事,与蔡家毫无干系,都是郑家不妥,郑岳生也完全配不上蔡家二娘。 至此,越传越夸张的流言终于停了下来。 可惜这对挽回郑家形象来说,已经一点用都没有了。郑岳生的名声如今是顶风臭十里,连郑家都主动承认他德行有亏,还有什么好说的。想必那杀妻之言固然骇人听闻,也不是不可能。 郑母听说了此事,瓷器也不摔了,当场就厥了过去,醒来之后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啊!那些人为什么不肯放过他!我们家几时承认了他有心杀妻,私置外室和杀妻,能一样吗!” 谢小蛮听说了,心道她图样图森破。这传播谣言就是如此,若谣言是十,哪怕只有其中之一为真,一旦当事人承认了,在吃瓜群众心里,那就是十成十都是真了。 谢小蛮还记得自己五年前深陷神猫的流言中,其中套路,和今日也没什么区别。 彻底弄臭了郑岳生,她挥挥爪,把水军都给撤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衙门的案子了,几个郑家的下人纷纷翻供,说主家并未指使杀人,而是要卖掉那外室。苦主也哭着喊着说自己是被吓到了,细细一想,郑家的下人说要杀自己,好像是威胁之语,并未动真格。 这般儿戏,若是换了别的案子,知县不早就把人叉出去打个皮开肉绽了,但那知县也是个人精,如何不知此案剑指何人。非常识趣地悄没声息结了案,外头还在传着郑岳生为了外室要杀未婚妻子,他母亲倒要为了他杀那外室的流言,自然无人注意真实的案情。 谢小蛮也不含糊,敲锣打鼓地就让人把那外室送到郑家去了。 郑家不得不捏着鼻子把那女人接进门,郑母在心里骂了一万句丧门星狐媚子,转头把那女人丢进了郑岳生的院子里,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郑岳生的私生子如今也在院子里养着,那女人一见了被夺走的儿子,喜得扑上去就抱住了不撒手。她本就是个见识浅薄之人,虽有一股狠劲,实在是愚蠢又贪婪,否则也不会给人做外室。当时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扑过来要把她发卖,又抢了她的儿子,六神无主之下她被人救了下来,几句话就被忽悠的上堂去状告了郑家。 忽悠她的人自然是江庭的手下,不得不说江阴险就是江阴险,早料到郑家不会轻易退婚。蔡月莹上门求助于谢小蛮时,江庭已经派人把郑岳生置办外室的院子给守住了,防的就是郑家搞什么花样。 至于那几个郑家下人,当然也被拿住了,否则不会众口一词地在公堂上说主母派他们出去是杀人的。 谢小蛮本也没打算给郑母扣上谋杀的帽子,让那外室如此告状,不过是要把事情往惊骇的地步说,好引起民众注意。没办法,这就跟后世写新闻一样,不是标题党,吃瓜群众可不会点进去。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郑家毫无招架之力,就此杯具。 主导的自然是谢小蛮,推波助澜的还有江庭、展还星,甚至大长公主,加上一堆和郑家有嫌隙的人,郑家不倒霉,谁倒霉? 事情彻底平息下来,已经是年后了。 谢小蛮日日请蔡月莹过来玩,甚至还带她去大长公主的庄子里跑马,眼见得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挚,终是把之前那场阴霾给彻底抛在了脑后。 能想开就好,胖猫儿欣慰地捋了捋胡须。 虽说蔡月莹在此番事件中名声丝毫不损,还博得了众人的同情,但退婚就是退婚,说她心里毫无疙瘩,那是不可能的。谭氏又着急女儿年纪不小了,经此一事,怕是更不好相看人家,大节下的,嘴角都燎了泡。 蔡月莹倒想的很开:“姻缘之事,本就是天注定。我倒是庆幸成婚出了这种事,否则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人的真面目,便连回头路都没有了。” 这段时间她跟着谢小蛮和大长公主到处玩耍,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还记得自己刚开始跟着老师学画,曾经立誓踏遍山水,绘尽人间美景,但这个愿望,在她一天天长大的时候,随同画笔一起,被尘封在了角落的箱子里。 既身为女儿家,又哪得自由自在。她的这个愿望从不曾向人说起,因为她知道不理解的人只会嗤之以鼻,而理解的人,又何必让他们为自己惋惜。 可是在这几个月的沸沸扬扬中,一开始重新拿起画笔是为了纾解心中的郁气,之后,蔡月莹便舍不得放下了。 她不说,谢小蛮又如何不知。看着这个自己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既疼惜她,又感怀己身,所以谢小蛮请顾昭给程宗辅去了信,又关起门来和杜桐娘商议了一番。 元夕之后,寇夫人的信寄到了蔡府。 信里先是言辞激烈地指责了郑家一番,又洋洋洒洒宽慰谭氏,宽慰蔡月莹,最后才说,恐蔡月莹在123言情城待着不痛快,请她上京来陪自己。师徒一场,她这个做老师的也非常想念自己唯一的学生。 谭氏知道寇夫人的意思,人言可畏,虽然在退婚事件中,蔡月莹是受害的一方,但世间本就对女子苛责更甚,不乏有些刻毒之人说蔡家小题大做。 而且出了这种事,蔡月莹在周围也不好说人家了。寇夫人是蔡月莹的老师,话里话外地又透着在京城给蔡月莹相看人家的意思,谭氏心里也是一动。 她本就有些意动,经过杜桐娘的一番劝说,最后蔡安拍板,让女儿年后跟着顾昭一起上京。蔡月莹惊喜非常,知道这是谢小蛮的功劳,搂着胖猫儿揉搓了好些时候。 谢小蛮也为她高兴,可是一想到过几天顾昭就又要走了,方才还翘着的尾巴便耷拉了下来。 她舍不得顾昭,这几天就恹恹的,一看曾敏行还成日里兴高采烈地指挥下人把他要带回京里的各种东西装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找茬找了好几次。 说来国公府也奇怪,说好了让曾敏行在南边玩上几个月就接他回去,却没有如约派人过来,反是让曾敏行过完年跟表弟一起上京。 以老夫人那爱孙如命的性子,怎么会让小孙孙年都不回去过?实在是奇哉怪哉。 不说这些,临到了顾昭在家里待的最后一个晚上,胖猫儿眼泪汪汪地就巴着他不放了。 杜桐娘失笑:“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顾昭摸摸谢小蛮的脑袋:“馒头今年也才六岁,可不就是小孩子。” 对猫来说,六岁都是怪阿姨了,谢小蛮腹诽。不过她感觉自己确实越活越回去了,顾昭小时候还喜欢摆摆大姐姐的架子,如今在他面前撒娇卖萌毫无压力,两个人掉了个个。 晚上睡觉的时候,想到明天自己就得孤零零一只喵,两只毛爪子更是扯住顾昭的衣袖,恨不得四仰八叉趴到顾昭身上去。 她与顾昭一起长大,还是小奶猫的时候就睡一个被窝,早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小团子躺着。如今小团子不小,也不算团子了,旧年顾昭不在家,谢小蛮还得抓着顾昭的衣服才能睡着,还是过了一年多才改了这个习惯。 顾昭把胖猫儿搂在怀里:“我不在家,你可得乖乖的。” 谢小蛮老老实实点头,再没有如此乖巧的时候。 放在胖猫儿背上的手动了动,有心想问谢小蛮几句话,顾昭犹豫了半晌,还是把疑惑给压回了心底。 罢了,说不得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要是问了,馒头肯定要笑自己。 又搂着谢小蛮说了好些话,无一不是叮嘱她要乖,不许以身犯险,有什么事给自己写信,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都打发人给送回来……絮絮叨叨的,若是让曾敏行听见了,铁定要惊掉下巴——一向高冷的表弟,怎么如此婆妈? 说着说着,直到灯烛燃尽,一人一猫才沉沉睡去。 谢小蛮睡的很不舒服,身下硬邦邦的硌人得厉害,腰上横着的好像是手臂,紧紧搂着她,怕是要在肌肤上勒出红印了。她皱着眉扭了扭,想摆脱那条胳膊,吧唧一下,从床上滚下来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七晕八素的,也让她清醒了过来,借着透过窗缝的月光,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光裸白皙的手臂—— 她她她,她怎么变成人了! ☆、第62章 陆拾贰 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小蛮的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好在顾昭只是翻了个身,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的屋子寻摸过去。 此时正是深夜,整座顾宅笼罩在夜色之中,少女赤足走在地上,悄无声息,还能轻易在黑暗中视物。大概是那块玉佩的作用,即便谢小蛮恢复人身,仍旧保留了猫咪的特性,譬如说强大的夜视能力,敏捷的身手等等。 顾昭和谢小蛮都不喜欢丫鬟上夜,所以她顺利地摸回了自己从来没住过的屋子,在衣箱里翻腾出女子衣物穿上,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谢小蛮想过自己会不会在家里睡着睡着就变成了人,但她没想过会是今晚这样!要知道她身上是没穿衣服的,也就是说,她清醒过来之前就一.丝.不.挂地趴在顾昭怀里,顾昭还搂着她…… 不行,再想下去就得开车了……谢小蛮你这个禽兽!少女羞愤欲死地连敲自己的脑袋,想什么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得偷溜出去,等恢复猫身了再溜回来。 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打点妥当了,谢小蛮想了想,又在箱子里找了些布料团成一团搂在怀里,伪装成抱着什么东西的样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 那边厢顾昭已经醒了,朦胧间摸了摸怀里,又摸了摸身边,都没摸到那个软软的毛团子。他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意识到馒头不见了。 窗户还关得好好的,周围也很安静,顾昭下了床,随手披了件外袍,这才发现房门被打开了。难道馒头是去更衣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间,紧邻着的另一间屋子,房门大开。 那是馒头的卧室,顾昭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恰看到少女推开窗户,一只脚已经踏在了窗台上。 “站住!” 卧槽! 谢小蛮赶紧往外爬,顾昭已经看到了她怀里抱着东西,怒喝道:“小贼,把馒头放下!” 说罢劈手上去抓住那少女的胳膊,谁知掌中的手腕游鱼似的滑开,顾昭只抓到一片衣袖,见那少女转过脸,雪肤桃腮,一双大大的眼儿仿佛猫曈,深邃又剔透。他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让那少女觑着机会跳出窗户,双脚点在围墙上几个灵巧的纵跃,竟翻过墙头逃之夭夭。 此时,顾宅里的其他人已经被惊动了。曾敏行就住在顾昭的院子里,听到声音第一个赶了过来。 顾昭鞋子也没穿,外袍在争夺间掉在了地上,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盯着大开的窗扇,人竟然像是呆了。 曾敏行连忙走过去:“阿昭,你……” 刚想问他怎么了,顾昭忽然抬起头:“六郎,如果有一个女子与你素不相识,但她竟在你的梦里出现过,你觉得……到底是何缘由?” 曾敏行不由笑了,一时觉得自己这表弟是不是睡糊涂了:“这是神女入襄王之梦,阿昭,那恐怕是个女仙呢。” 女仙……想到那少女怀里抱着的东西,顾昭咬牙切齿,什么女仙,分明是偷猫的小贼! # 神猫又丢了。 昨晚半夜,顾家突然灯火通明、人声扰攘,一大早,123言情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神猫被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贼给偷走了! 如今在123言情城里,谁敢打神猫的主意,人人议论纷纷不说,更有许多被神猫帮助过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全城拉网式的开始寻找神猫。公主府派了人,晋王府也派了人,府衙县衙不必说,顾家的下人贴了有那小贼画像的启事出来,还有暗地里被指挥起来的三教九流,都在找一只猫。 展还星把手下派出去之后就去了顾家,顾昭正坐在大堂喝茶。他原打算今天动身去京城,因为馒头不见了,自然搁置了下来。展还星想到五年前馒头也不见过一次,比起那时候来,眼下的顾昭看起来倒是镇定自若。 “五年前馒头不见的时候,也出现过一个女人吧。”没等展还星开口,顾昭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 展还星在桌旁坐下来:“你见到昨晚那个女贼的样貌了?可惜五年前的那个女人,只有马兴婆知道她长什么样。” 当时马兴婆和乐三被送到县衙后,依例判刑,已经被流放了,就算现在去流放地找到马兴婆,一来一去也要花费两三个月的时间。 “我只是很奇怪,”顾昭淡淡道,“昨晚的女贼看年纪大概十五六岁,五年前,她应该是个十岁稚童,五年前的人自然不是她。但为什么每一次馒头失踪,都会出现一个神秘的女人?” 别说顾昭不解,展还星也闹不明白,他见顾昭面上并无急色,不由奇道:“你竟不着急?” 顾昭笑了笑,并未回答。馒头不见了,他原该焦急万分,想到自己的梦,他没来由地就安下了心。他虽不信鬼神之说,脑子里却有一个荒谬无比的想法。 馒头聪慧绝伦,本就不是凡物,难道竟真是天生灵猫。而那可入自己梦中的少女,莫不真如六郎所说是个女仙? 顾昭能有这种想法,不过是因为古往今来的志怪杂谈里,大凡动物能化作人身,无一不是精怪妖物,他下意识不想把谢小蛮框上一个猫妖的名头,也就忽略了自己的梦里,明明还有猫变人的内容。 若果真是什么女仙来接引灵物,岂不是代表馒头再也不能回来了?砰的一声,他手里的茶盏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事实证明顾昭的思维太发散了,谢小蛮最终在一座小院儿里被找到。 据周围的邻居说,那座小院儿的主人的是一个少女,更加确定了女贼偷走谢小蛮的事实。而谢小蛮一觉睡醒,只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顾家人当她是被女贼下了蒙汗药,心疼得杜桐娘抱着失而复得的胖猫儿不愿撒手。 默默地把脑袋埋进杜桐娘的臂弯里,胖猫儿暗自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这座院子是她出钱用假户籍置办的,不怕被官府查,虽说亏了钱,以后再买一座就是。只可惜自己的样貌被顾昭看到,再想用人身行动,恐怕要小心再小心。 闹了这么一通,三天之后,顾昭终于还是要上京了。 第39节 曾敏行和蔡月莹与他一道,追风那条色狗舍不得小主人,蔡月莹只好把它也一起带上。谢小蛮挨个道别,依依不舍地从蔡月莹怀里跳出来,见顾昭朝她招手,刚准备跳到马背上,爪子却顿住了。 铲屎官已经长大了,从还会奶声奶气说话的小小孩童长成清俊少年,而他注定还会越长长大,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直到长成顶天立地的赳赳男儿。 如果自己是一只猫,一只不会突然变成人的猫,她可以毫无顾虑地亲昵他,哪怕他已经娶妻生子,那也没什么问题。 可她不是,她终归还是个人。 她不会变老,就像那晚一样,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在人身和猫身之间转换。谢小蛮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竟如此尴尬。顾昭对她来说,是亲人,是朋友,是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割舍的存在。但他们之间,从她可以变成人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能再无间隙。 所以她没有跳上去,而是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哪怕车队已经启程,顾昭骑在马上频频回首,她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扑到少年怀中,拿自己的脑袋亲昵地蹭他。 回家之后,谢小蛮就发起了低烧。 杜桐娘着急忙慌地请大夫,又要趁顾昭没走远去通知他,却被谢小蛮拦住了。 他们总有一天会渐行渐远,谢小蛮想。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的怎样,或许再活上四五年,猫咪的寿命到了尽头,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死去了。或许她能幸运地作为人活下去,那时候顾昭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大概……她会很欣慰吧。 谢小蛮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原来感冒不止会流鼻涕,还会流眼泪啊。 她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第一年的冬天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鹅毛大雪,罕见的雪灾让南来北往的路途堵绝,顾昭只能留在京城,并没有回家过年。 第二年却是秋闱举办的时候,顾昭以十五岁稚龄参加乡试,高中一甲第十三名。由于庆国公府的打点,他并没有千里迢迢返回原籍考试,而是留在了京城。那一年为了准备来年的春闱,一封家书寄回123言情城,顾昭依旧没有回家。 谢小蛮总是忍不住想,难道是自己想疏远顾昭的意图被他察觉了?否则他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在瞎想,她有两年没见着那个少年了,他应该长高了吧。 时光平缓又流畅地往前奔去,大黄做了妈妈,在寒冬来临之前生下了一窝黑色背毛的小猫,证实了谢小蛮之前的猜测——猫爹恐怕是那只流浪猫老大。 追风的儿女们都长大成人,体型早就超过了谢小蛮,却还是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的猫阿姨屁股后头。 展还星和大长公主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大长公主从十六岁等到二十五岁,总算在一次醉酒之后,看到她一边笑着一边哭,说自己要在来年春天的时候成亲了。 春天啊,二月份举办春闱,春闱过后,顾昭就可以回家了。 这一年的春闱里,顾昭轰动了大江南北。年仅十六被圣上亲点为探花郎,成为了大胤朝开国至今,最年轻的三鼎甲。 他原本就在文人的圈子里素有才名,又是当世大儒程宗辅的关门弟子,眼下有此殊荣,俨然便如一颗光耀新星,声名斐然、炙手可热。那之后的踏马游街、琼林探花,俱是数不尽的风流潇洒、意气风发。 谢小蛮不曾亲临盛景,只能在家里日盼夜盼,盼着顾昭南下回乡。没想到她没等着顾昭,倒是萧昀被以身体不适,回乡修养的名义送回了123言情城。 得了消息的时候,谢小蛮吓了一跳。 自从两年前襄王谋反后,皇帝对还剩下的那几个藩王愈发提防。几个藩王一开始还能在过年的时候回封地,到后来连这点松快的时候也不给,所以谢小蛮也有好几年没见着萧昀了。 谢小蛮生怕萧昀已经病到不成的地步,否则皇帝怎会允许他回封地,着急忙慌地赶到晋王府。萧昀躺在床上,小白趴在床头,一见胖猫儿进来了,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都退出去,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胖猫!” 你才胖,臭小鬼!等等,谢小蛮瞪大眼睛,你没病啊?! ☆、第63章 陆拾叁 顾昭的小厮扶着醉醺醺的主人回到顾宅时,已是夜深时分了。 一年多以前,顾昭就从程府搬了出来,在老师家附近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他一个青年男子,家中也没有女眷,因而这宅子里很是冷清。小厮伺候着他擦了脸换了衣裳,看他歪在床上阖了眼,方才将门窗掩好,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屋中不闻人声,顾昭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醉到连话都说不成的模样。他也不坐起来,而是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摩挲着掌中的纸团。 今晚他们一帮新科进士在宫中领宴,顾昭是这一科最出风头的人,状元榜眼都没有他来的引人注意。他不过寒门出身,虽然外家是衮国公府,但姓顾又不姓曾,偏有一个名扬宇内的老师,又得了官家青眼,眼看前途可期。 宫中的宴会,皇帝自然要出面,略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席而去,众人也就一窝蜂地涌过来,纷纷向顾昭敬酒,明里暗里想与他结交的人有,或试探或观望想拉拢他的人更是一大把。顾昭只做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要是敬到手边的酒都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醉得糊涂了。 他既已神志不清,有心人也只能掩了心思自去宴饮。闹到亥时散了宴,殿里的小太监见探花郎趴在案上人事不醒,只得将他搀起来预备送到宫门前。 半途上遇到了回家的晋王府大郎,萧曈如今领着中书舍人的职司,因最近事忙,当值时经常忙到大半夜才出宫。 “这不是阿昭吗?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跟个醉猫似的。” 这小太监以前是在宗学伺候的,知道这位亲王之子与眼前的探花郎是好友,忙赔笑道:“探花郎想是今儿高兴,便饮的多了些。” 萧曈上下一打量,见这小太监瘦瘦小小的,偏顾昭生的修长挺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太监身上,显是让他累得不轻。“得了,我来扶着吧,”他走过去把顾昭接过来,“你在前头领路。” 小太监推辞不迭,自是拗不过他。走到宫门前把顾昭交给了守着的小厮,看他歪歪倒倒地上了马车,萧曈才施施然骑马走了。 顾昭的手心里,此时已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纸团,直到他被搀回卧室里躺着了,方才借着月光将纸团展开。 萧曈的字迹,是他打小就熟悉的。如今萧曈在官家身边做着中书舍人,虽说位卑职低,实是日夜侍奉在官家身侧,又可闻禁中语,实在是再紧要不过的位置。萧曈身上不过挂着一个举人的功名,任命的旨意下来后,人人都道圣上对晋王一脉荣宠有加,堪为心腹。顾昭的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冷笑来,把晋王的长子日日放在眼睛底下看着,只不知到底是荣宠,还是提防。 半个月前,萧昀已经被以抱病的名义送出了京,加上萧曈送来的纸团上写着,官家欲以公主许配给自己,看来龙椅上的那位已是等不及要动手削藩了。 而官家想拿他做什么,自然是要做一柄刀。 顾昭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做孤臣。顾昭的父亲顾铭,在十几年前,还是个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的人物。顾昭小的时候只听杜桐娘说过,自己的父亲卷入高宗朝时的夺嫡之争,不幸殒命,好在他虽为罪臣,并未带累家族,所以顾昭还能科举入仕。 直到顾昭考中了秀才后,才从程宗辅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哪里算是有罪,可说是青史上能大书一笔的忠臣。顾铭在先太子*于东宫后,一头撞死在了午门前的丹墀上。时人对此讳莫如深,自然是因为先太子之死与当今息息相关。 顾铭为先太子尽忠,当今心里膈应的很,偏他是个最好名声的人,要做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以示自己并未兄弟阋墙。所以顾铭尚在襁褓的儿子侥幸逃过一劫,还在十六年后,被他亲点为探花。 父子同为探花,自然又是一番美谈。因着当今对顾昭的青眼,朝中早有人赞他仁爱臣子、胸怀宽广,也只有程宗辅在书房里冷笑:“这是市恩于你呢,千金买马骨,往后对你的恩宠只会更多。” 顾昭淡淡道:“先生自误了,君王对臣子有所信重,为人臣者,尽心便是。” 程宗辅一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父族母族皆不能靠,除了靠着那位,还能靠谁。只是你得想好了,那位的封赏,也不是那么好的拿的。他如今要做什么,朝中看出来的人也不少,不过是,”说罢伸出两根手指,以口型道,“削藩二字。” 当初先太子不就是栽在了削藩上,程宗辅还有这一句话没说,他知道顾昭明白。 皇帝要拿顾昭这柄刀,去替他上刀山,下火海,正如顾铭为先太子做的那样。 顾铭在先太子去后一头撞死,除了以死抱君恩,未尝不是因为他这把刀已经把朝中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为了保全家人,不得不舍命。 程宗辅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弟子长大,如何舍得他去蹚这趟浑水。只是顾昭向来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他根本劝不动。 “当初我就说,你就是太聪明了。”程宗辅如今已是六十几岁的花甲老人了,虽然保养得宜,但须发全白,垂垂老矣。 顾昭心中一酸,口中却笑道:“旁人都盼着自家晚辈聪敏有为,偏您天天念着,就希望我做个傻瓜。” “傻瓜好啊,傻人有傻福,”老头儿微微一笑,“你们家那只傻猫,可不就是其中翘楚。” 一时想起那只许久未见的胖猫,师徒二人俱是挂念不已。顾昭打定主意,待京中一应宴饮过后,尽早赶回家去。他已有两年没见过谢小蛮,也不知小家伙是胖了还是瘦了。 没成想还没来的及回家,皇帝竟要给他送如此一份大礼。看来那位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绑到战车上去了,公主是那么好娶的吗,顾昭可没觉得自己有福气消受皇家的金枝玉叶。 原本按照他对自己仕途的规划,娶一个出身普通,没有家族牵扯的妻子是最好的选择。如此他亦无妻族可靠,皇帝也会对他放心。当然,现在那位想让他直接娶自己的女儿,对顾昭的规划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可他想也没想,就是不愿意。 好在皇帝还没直接赐婚,想躲过去,只能用自己早已议亲的借口了。只是时间紧迫,他上哪去找一个待嫁姑娘来做挡箭牌。 顾昭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后悔没早点写信让杜桐娘给自己留意合适的人家。想到这里,不由茫茫然地思索着,自己……想娶个怎样的妻子? 不论家世出身,若只单论那个人,他希望她是什么模样性情? 想了一会儿不得其法,说来顾昭活到十六岁,见过面的未婚小娘子,除了街边的路人,竟只有蔡月莹和那个女贼。 即便过了两年有余,那女贼的面容眉眼,还在他记忆里宛然在目。 顾昭想着想着,虽说今晚是装醉,到底喝了不少的酒,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深沉的睡眠中,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还是两年前的光景,只是他已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在窗前抓住那女贼的胳膊,却被那女贼挣脱出去,仿佛一只灵巧的猫儿跃上墙头。那时候没发现,顾昭迷糊地想,这女贼逃跑的样子怎如此像馒头? 让他惊愕的事发生了,那女贼跑着跑着,竟真的化作一只风驰电挚的灰猫。她从月色中疾奔而来,扑进顾昭怀中,毛茸茸的小身子将顾昭撞了个倒仰。顾昭抱起她与她雀跃地笑着,举着她在屋中转圈。 猫儿的两只爪子紧紧攀住他的手腕,口中喵呜喵呜的叫着。那叫声慢慢地化作笑声,顾昭怀中的猫儿竟变成了那个女贼! 她伸出玉藕般的双臂,搂住了顾昭的脖子,一双猫儿眼似的剪水曈眸中浮现出狡黠笑意,樱唇微启——瞳孔克制不住地紧缩,顾昭正待细听她要说什么,她却道:“喵~” # “喵~” 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小白张开嘴,待萧昀把松子丢进口中后咀嚼了两下,方才重新趴了回去。 谢小蛮蹲在一旁,眼见的这主宠二人如此安逸,真是恨不得把萧昀痛揍一顿。好好的,装什么病,差点害本喵急死。 “我也是没办法,”萧昀对着她大倒苦水,“不用这个法子,官家哪会放我出京。”要知道为求逼真,晋王府可是连萧昀的棺材都打好了。 既然如此,乖乖待在京城不就得了。 萧昀从胖猫儿疑惑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叹道:“如今的局势,和过去可不一样了。” 皇帝防备藩王跟防贼一样,晋王也看出了他想削藩的意图,生怕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京中有什么闪失,才想方设法把萧昀送了出来。 谢小蛮虽说万事不操心,因为顾昭在京中,对这些朝堂大事倒还有些了解。她记得两年前赵王谋反后,藩王的日子确实越来越不好过。 赵王也是先帝之子,就因为他突然谋反,京中局势混乱,衮国公府才没派人来接曾敏行回京过年,还让那时候不明所以的谢小蛮疑惑了一阵子。 既然如此,那还在京中的萧曈岂不是危险了? “两个儿子,总得留一个在京里安官家的心。”想到大哥,萧昀的神色也沉了下来。 这几年晋王处处做出一副极看重长子的模样,也不上奏请封萧昀为世子,世人都道他是想扶萧曈,所以萧昀因病请求出京后,皇帝才准了。 其实连萧昀都不知道晋王是不看重自己,还是想保自己。他不比顾昭和大哥,考了秀才之后就不愿再科举。他是想从武的,所以求晋王让自己入了銮仪卫,因他在此道很有天赋,人人说起来都道他是做将军的料子,只是晋王一直淡淡的。 萧昀沉默着不说话,胖猫儿伸爪子在他手背上碰了碰,他才转了颜色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几年没回来,也不知城里现在是什么光景。” 谢小蛮有心想告诉他展还星要和大长公主成亲了,可惜口不能言。公主的婚事必要上报,看来萧昀出京之前还没听到风声。 因为这家伙现在“病着”,不能出门走亲访友,谢小蛮只好日日来王府里看他,少不得跟着萧昀一起关心京中局势。 也不知晋王是不是杞人忧天了,王府的信鸽日日来,带来的消息都说京城一片平静。因为新科进士带来的热闹渐渐过去,外地的进士也都开始踏上回乡祭祖的路途。 这么说,顾昭要回家了?! 谢小蛮高兴的不得了,除了在家里掰着爪子数日子,愈发殷勤地朝王府跑。这一日她摇头摆尾地晃悠进萧昀的院子,院子里的下人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都含笑看着她迈着四方步往里走。 一进书房,只见萧昀正在解信鸽爪子上的小竹筒。拆下来从中抽出一指宽的纸条,展开一看,大惊失色:“糟糕!燕王反了!” ☆、第64章 陆拾肆 燕王反了! 他的封地在河北东西两路,距离平京不过八百多里,浩浩雄师踏马南下,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数座州城,俨然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国都。 此时天下承平不过百载,三四代人的更迭过后,千里国土将将从前朝末年的战火之中休养过来,北方的百姓就又陷入了烽烟之中。与其同时,其他兵燹未至之地,也是人心惶惶、天下动荡。 皇帝一连发出了数十道檄文,召集各路藩王、州府进京勤王。昔日烟柳画船的123言情城也开始有大批兵马调动,作为国朝留都,仅次于平京的紧要之地,123言情府驻扎着大量禁军,由兼任南直隶安抚使的123言情府知府薛常和兼任马步军都指挥使的晋王统领。 因晋王被困京城,皇帝发给各地州府的密旨里命他们事急从权,薛常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把还“卧病在床”的萧昀请了去。 第40节 如此一来,谢小蛮便不能再往王府里去,她所知的关于京城的消息全都来自于萧昀,眼下因为战事突起,通往北边的交通几乎断绝,便彻底失去了顾昭的音信。她一时害怕顾昭被困在了京城,一时更担心大军进犯时他已经启程,再加上还在京里的程宗辅一家、蔡月莹、萧曈……她整夜整夜睡不好,以前哭着喊着要减肥都不曾成功,如今短短几天,竟生生瘦了一大圈。 见她如此,杜桐娘虽然焦急不已,也只能勉力撑着。没成想几天后家里收到了顾昭的家书,原来那信早在十几天前就寄出了,顾昭在信中说自己过两天就会启程回乡。杜桐娘算算日子,他出城的时候正是燕王大军前锋攻入京畿之时。 那支前锋乃奇袭之兵,攻入京畿时,燕王大军的后续部队方才从河北两路拔营。因此京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来虽然勉强抵住,但当时恰巧南下北上的百姓有不少都遭了兵祸。 见了这封信,杜桐娘当场就厥了过去。 好不容易将人救过来,谢小蛮在家中想了一整夜,央晋王府的护院给军中的萧昀送了口信。 “你要去京城?!”萧昀瞪大眼睛,而后立刻皱起眉,“不行,我知道你担心阿昭,但这不是儿戏。” 萧昀如今年满十七,正在抽条长个子的时候,他刚回123言情城时,因为在装病,清瘦的一个大高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眼下一身银盔,手里拿着红缨子的盔帽,一双养尊处优的富贵手,指腹和手背上都有伤口。谢小蛮看着他被烈日晒得略有些黧黑的脸,这个昔日没心没肺,堪称纨绔的王府子弟,不过短短几日,身上竟有了锋锐之气。 原来萧昀也长大了啊……谢小蛮没来由地想。她几年没见着萧昀了,同样,也不知顾昭如今是哪般模样。所以她一定要去京城,确认顾昭的安危。 但萧昀说什么都不肯带上谢小蛮,任凭谢小蛮如何歪缠,甚至挤出了眼泪,他都把脸别过去不肯看那只可怜兮兮的胖猫儿。 谢小蛮没办法,心道山不就我我就山,本喵自己去。 打定了主意,她去旻山找了白虎。谢小蛮又不是蛮横自大的蠢货,就她这点小身板,千里迢迢跑到京畿,说不定就葬身在什么野兽口中了。但是有白虎和她一起,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不敢把自己要去京畿的事告诉杜桐娘,只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准备行李。一个小小的包裹,有衣服银钱和干粮,她还带上了一长一短两把刀。 就在她准备启程的间隙,北边又传来消息,趁着燕王谋反,一向与大胤朝不合的北夷挥师南下,大举犯边。 皇帝无法,只好让整装待发,准备南下勤王的秦凤路禁军留在边关御寇,如此一来,距离京畿最近的援兵无法轻动,三日之后,燕王大军便将京城团团围住,开始了日后被称之为“天元之围”的攻城战。 事态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待在123言情城休养的大长公主坐不住了。她是皇室近支辈分最高的人,皇帝得叫她一声姑姑,那位新晋燕王还得叫她姑婆婆。大长公主要找上了萧昀,表示自己要随军北上。 “七姑婆婆,”萧昀头都是大的,“您不是要成亲了吗,您还是好好待在家里绣嫁妆吧。” “侄子都要被人砍了,还绣什么嫁妆。”萧娥柳眉倒竖,“官家和十一郎闹成那个样子,都是姓萧的,我如何能不管。” 萧昀叹气:“您就是管了,又能怎样,难道……还指望官家和十一郎握手言和不成。” 如今的燕王不是留在京里的那位老燕王,而是燕王庶子,在府里排行十一,前头有几个兄弟全都没站住,是老燕王唯一的儿子。他起兵之后没多久,皇帝就将京里的燕王一家全部处死,一边是杀父弑母之仇,一边是谋逆叛亡之罪,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 况且,萧昀还有句话没说,若不是官家要削藩,燕王怎会谋反。就算不是燕王,迟早也会有别的什么什么王。那些说来都是他的堂叔伯堂兄弟,都是姓萧的,谁坐上那个位子,说白了都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娥垂下眼帘,“身在皇家,这些事实属寻常,”她想到*的先太子,唇角现出一抹苦笑来,这种事,十几年前不就已经有过一次了,那时候先帝都还在呢,同样也是无力回天。“只是我不能不管,”她笑了笑,“就算明知道无用,也必须要试一试。” 萧昀能拒绝谢小蛮,拒绝不了大长公主。那一晚大长公主回到府中命人打点行装,次日就要启程。展还星站在院子里等她,一身天青色的箭袖短袍,腰束长剑,一双星眸凝睇着她,竟比漫天银辉还要教人不敢直视。 “你不用多说,”展还星淡淡的,一如过去那般不容置疑又温和笃定地道,“我陪你便是。”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正如你千里迢迢来此处寻我,我也当伴你重回故地。 # 此时,谢小蛮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她给杜桐娘留了封信,说自己跟着大长公主北上了,想必杜桐娘不会太过担心。这一路上她骑着白虎,走的全部都是山林小路。偶尔经过官道,路上全都是携家带口逃难的百姓,望之教人心生惶然。 受程宗辅影响,谢小蛮对御座上的那位皇帝一直不感冒,现在却也盼着他能顺利平定叛乱,不再让天下受刀兵之苦。 偏偏事与愿违,她虽然日夜宿在山林间,恢复人身时还是会趁机去有人的地方打探消息。得到的内容无一不是京畿形势越来越不好,京城被围困十日之久,虽然墙高垣厚,一直未曾被攻破,但城内每天都有尸体丢出来,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谢小蛮心下沉重,愈发催着白虎加快速度赶路。她一门心思朝前赶,也不再注意隐蔽行踪,丝毫没有注意到渐渐有流言传出来,说有人在北上进京的路上看见了一只骑着祥瑞白虎的灰猫,疾如流星飒踏,动似矫矢奔雷,风驰电掣,不似凡物。 虽说战时音讯难通,但这流言在人心惶惶的时局里太具有特殊意义了,因而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进了京城。 顾昭从小厮口中得知此事,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 他启程回乡之时,恰巧遇着燕王谋反,不得不折回京中。只是那时候家书已经送出,莫非馒头担心自己,竟以身犯险进京了?其实这天下的灰猫何止成千上万,但顾昭心里的第一反应就觉得那只猫是谢小蛮。 不止他这么想,第二天皇帝将他召进宫中,开门见山道:“顾卿,那是不是你家的猫?” 顾昭斟酌片刻:“依臣之见,应该就是她。” 皇帝闻言,面上不显,心中却松了口气。如今京城被围,虽说城中存粮众多,并无粮绝之危,但他堂堂一国天子竟落到如此地步,焉能让皇帝不怒不恨。 愤怒之中,隐隐还夹杂着谁都没有看出来的焦虑。燕王已经反了,焉知其他几个藩王会不会反,虽说传来的消息都是各路禁军正拔营进京,但皇帝并不相信自己的那些兄弟。 他本就是不顾手足之情的人,如何能信任别人? 所以他如今已不再让萧曈随侍自己身边,又在京里的各处王府周围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此外还有那些不安分的蛮夷,趁火打劫,殊为可恨。 焦头烂额之下,听说当年那只奇异的灰猫竟然离开123言情城北上,据说还骑着白虎,即便是皇帝这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也忍不住暗自想,果然是因为朕这个真龙天子吧,当初那只猫将祥瑞之气置于自己手中,如今匆匆上京,莫非是来护佑朕的? 如果谢小蛮在这里,百分之百会腹诽一句,陛下,你想多了。 不管怎样,这么好的兆头,皇帝是不会放过的。他已命人将这个消息在城中大肆散播,用以鼓舞士气,想到因为燕王谋反还没来得及给新科进士授官,大笔一挥:“顾卿年少有为,如今阿曈不在,你便补了他的缺吧。” 顾昭恭恭敬敬地应了,就这样摇身一变,做了皇帝的机要秘书。 他心道皇帝在他和晋王一系之间埋钉子,看来对晋王的不信任也日益加重了。大脑飞速运转着,一面思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一面忧心谢小蛮怎么莽莽撞撞地来了。他有心想出去接应,可是现在又出不得城,从没像如今这么盼望勤王之师快点赶来解围。 各路禁军虽然还没赶到,燕王的后续部队却被缠住了。薛常和萧昀领着南直隶的禁军攻入东路,荆湖路的楚王部也开始从西路进攻。 加之燕王久攻京城不下,生怕自家的大本营被抄,几员心腹大将吵吵嚷嚷,有的说坚持了这么久不能放弃,有的说还是尽早退回去保全老本。眼看攻城的势头越来越弱,燕王后部已经开始拔营。皇帝大悦之下,决定亲临城头,让燕王这个乱臣贼子心甘情愿败退。 顾昭作为陪侍皇帝身侧的中书舍人,自然也要跟着。他心里对皇帝此举疑惑不解,虽然这位官家好名,也不至于如此罢。 皇帝又命翰林院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讨贼书,让顾昭在城头朗读出来。顾昭还是个少年,声音清越明亮,仿佛金钟玉磬,在场诸人听得一清二楚。 燕王在帐中恨得牙痒痒,偏形势比人强,有心想一箭射死皇帝,隔着密不透风的禁卫军,如何能得手?既然杀不了主子,那就杀小喽啰出气。 眼中寒芒一闪,燕王唤来心腹爱将,出了大帐后只道:“我们殿下说了,那讨贼书既然是给他,正该交到他手上,便请官家派人将此书送来,无需点旁人,刚才那个大小声的小子就很好。” 顾昭一愣,见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皇帝笑了笑:“既然如此,顾卿你就去吧。” 他恭声领命,勉力平复下心中惊骇,忍不住冷笑,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 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虽然不知道燕王为什么玩这一出,但他要是杀了自己,声名有损,皇帝正可以在此处做文章。看来皇帝虽然想用自己做脸,到底还是因为先太子心里有疙瘩,有了除掉他的机会,是一点也不肯放过。 顾昭想起老师对自己的劝告,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悔意。他确实太自大了,以为自己能摸清皇帝此人,还是被摆了一道。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昭被两列禁军护卫着,在两方对峙着的兵马注视下,双手托着那卷讨贼书,一步一步朝燕王大营走去。 他身上穿着中书舍人的七品朝服,正是最低微的青绿色,偏他身姿挺拔,面色淡然,唇角连一丝绷紧的线条都没有,脚下的步伐沉稳平和,丝毫不因凝定的气氛紧张。 皇帝站在墙垣上,见此情景眼中精光微闪。他早知顾昭是一把危险的刀,若今日侥幸不死,倒可一用。 “呵,是个人物。”燕王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兵架起□□。他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谋反,就不会在意什么声名正义,如此青年俊才,当格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要的不是名声,而是威慑! 雪亮的箭头对准顾昭,弓弦缓缓拉满,就在绷紧到极致的那一刻,一声虎哮响彻天际。 拉弓的亲兵双手一抖,利箭猝不及防之下射出,已经失了准头,被顾昭身边的禁军一刀斩落。恰在此时,顾昭如同心电感应般抬眸,厉喝道:“燕贼谋逆,天理不容!”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连绵不绝的虎哮声里,身形矫健的百兽之王疾奔而来,那老虎一身白色背毛,俨然便是传说中的祥瑞白虎。 “燕贼谋逆,果然是逆天之举!”皇帝喝道,“贼子既然主动挑衅,焉有不应之理,开城门!” 话音刚落,城门轰然大开,衣甲鲜明的兵士潮涌而出。燕王大惊失色,城中为何还有如此多的禁军?! 自开战以来,为安全计,他一直都深居中军大帐,若不是今日皇帝要亲临城头,他根本不会留在前锋营。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这是皇帝的计谋,当下也顾不得教训顾昭,连忙命人备马。 两军交锋,很快就厮杀成了一片。顾昭在禁军的护卫下左绌右支,险象环生地朝城下退去。眼看前进后退都不得,没想到那只白虎径直朝战场奔来,周围人喊马嘶,闪电般奔至顾昭近前,叼起顾昭的衣领将他甩在背上,匆匆而去。 ☆、第65章 陆拾伍 顾昭被那白虎叼住衣领一把甩在背上,差点连五脏六腑都被砸出来了。他也知道这只老虎是来救自己的,连忙伸手抱住老虎的脖子,免得在疾奔中被甩出去。 此时城下一片混乱,燕王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白虎在人群中一骑绝尘,因着它那一身极显眼的背毛,等闲无人敢靠近。所以它驮着顾昭,竟顺利从混乱的战场中冲出来,跑进了山林里。 眼下既无性命之忧,顾昭高高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此时才感觉到右腿一阵钻心的疼,想来是中箭了。那军中制式的箭都是三簇头,中间一条血槽,鲜血便顺着血槽不断涌出。顾昭身心俱疲,心知谢小蛮必在附近,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神志也清明一阵恍惚一阵,竟慢慢昏睡了过去。 他这一阵昏睡并不踏实,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正在帮他处理伤口。有人……顾昭心想,馒头还带了帮手?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一片温软滑腻的肌肤。再是不通晓人事,顾昭也知道这是女子的手。 他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间低矮的陋室,想必是山林里猎户进山打猎搭的屋子。少女跪坐在他身侧,虽然穿着一身灰扑扑不打眼的布衣,但那芙蓉面、柳叶眉,一双大大的剪水瞳子仿佛猫儿眼,想到自己不久前做梦还梦到过她,一向八风不动的顾昭情不自禁地呆愣着,薄唇开开阖阖,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片刻后才道:“过了两年,你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谢小蛮大吃一惊,没想到顾昭就见过自己一面,竟然还记得一清二楚。赶紧站起来,顾昭下意识以为她要逃,劈手就去抓她的胳膊。不妨她俯身在顾昭脖子上敲了一记,顿时又昏了过去。 “这下可麻烦了。”谢小蛮头疼地喃喃自语,顾黑的记性也忒好了。 虽说十六岁的姑娘和十八岁的姑娘看起来差不了多少,总还是有细微区别的。偏她两年前的相貌和现在丝毫未变,亏她还给自己编了个猎户之女的身份,若不小心被顾昭瞧见了,也可以如此搪塞。 又细细看了一遍顾昭腿上包扎好的伤口,谢小蛮咬一咬牙,没办法,本还想让顾昭多养几天伤,只能趁早把他送回城。 顾昭昏睡了一天一夜,此时京城外的混战早已结束。燕王被皇帝打了个措手不及,前锋损失大半,自己也身中数刀,狼狈不堪地率部逃跑。京城之围既解,皇帝少不得龙颜大悦,又下旨勉励了还在和燕王大部缠斗的楚王和萧昀、薛常一番,赏了晋王府不少东西。 来传旨的太监被晋王父子送走,一回到书房,晋王就拉下了脸:“咱们这位官家可真是个慈善人。” “父亲。”萧曈朝晋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这府里不知有多少皇帝的暗探。 晋王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心知儿子明白自己的意思。 先前防着他们府里的时候,连大郎那个中书舍人的职衔都借故给捋了,如今看着二郎在外头为他拼杀,又是夸又是赏的,做出一副信重有加的模样,弄得满京城都说这么多藩王里皇帝最信任的就是晋王一系。晋王虽不通军务,也知道皇帝这是要把自己绑上他的船。 起先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想头,晋王在诸兄弟中行五,生母不是很得宠,自己也一向不出众。所以十几年前当今和先太子斗法的时候,他就龟缩着当隐形人。后来皇帝要削藩,他也只是想办法把嫡子送回了封地,到底没想过要鱼死网破。 可是,十一郎已经反了。 得知燕王谋反的消息时,当时晋王心里就是一动,还是被他给按了下去。眼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越发动摇着他的意志。他本不想做什么,但他那个好三哥能容的下他? 晋王和皇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深知皇帝是个心机深沉、疑心颇重的人。他本就提防着藩王,燕王再一谋反,就算以后晋王日日伏低做小,怕是也没什么好结果。 最让晋王心惊的,是皇帝对顾昭做的那些事。两个儿子都和顾小子交好,晋王对顾昭也颇多欣赏。所以他很早之前就打听过顾昭的身世,后来见皇帝透出要重用顾昭的意思,还以为自己的那位好哥哥改了性子。 果然,晋王冷笑,还是这般刻薄寡恩。 如今的朝廷里,知道当年先太子之死和皇帝有关的朝臣早就老的老,死的死,所以满朝上下,除了几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竟都不知皇帝在城门前那番作为的目的。 难怪把程敦本拘在京里不让人回乡养老,既然做了那些事,还怕人说?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暗暗地骂了一句粗话,晋王抬起眼来:“不说这些了,城门外头既然已经收拾好了,也该派人去找顾小子。他虽然是被那只白虎救走的,身上有伤,流落在山林里,说不得有什么闪失。” “阿爹放心,”见晋王转了颜色,萧曈方才换上家常称呼,“儿已经派人去找了。” 不止晋王府,皇帝也大张旗鼓地派了禁军出城寻找顾昭。朝中纷纷又是一片赞扬之声,都道皇帝实在看重顾昭,否则他区区一黄口小儿,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倒是程宗辅听说了,在家里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又急又气地歪在床上,猜到是谢小蛮救下了顾昭,只是那傻猫虽然聪慧,到底是只猫,如何护得过来顾昭一个大活人。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城门都还没开,白虎驼着顾昭走到了城下。守门的士兵一看,惊得连滚带爬,又不敢把门打开,白虎虽是祥瑞,到底也是老虎啊。 又眯缝着眼仔细瞧了瞧,那老虎脚边还站着一只灰色的狸花猫儿,联想到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猫之说,那士兵更是连腿都软了。小心翼翼地走到谢小蛮面前,半躬着身子连连打拱,就差给谢小蛮上柱香了。 “神,神猫,没想到小人今日有幸得见神猫仙颜,看来我老王家祖坟上冒青烟,冒青烟……” 谢小蛮听得嘴边的胡须直抽抽,要不是顾忌着高冷的形象,真想跳上去把这家伙挠个大花脸,没见顾昭还昏睡着吗。 此时也到了开城门的时候,宫里早得了信儿在门内等着,谢小蛮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不能回家的。让程家来的人把顾昭送回去,领着白虎进了宫。 第41节 进宫干嘛?还用想,自然是给皇帝做脸。 当时城门外的那一幕早已成了燕王逆天而行的证明,皇帝又拿着神猫和白虎觐见的名头好一番宣扬,力证大义天道都在己方,很快就将京畿惶惶的人心安抚了下去。 谢小蛮想想,真觉得这种事再荒谬不过。只是百姓大多愚昧,连读书人里都有不少巴着什么天道气运之说不放的,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谢小蛮又出了好大一场风头,名气已经传扬到了大江南北。好在她到底是只猫,顶破天也干不成什么坏事,也没人说什么妖猫祸国之类的。况且如今还在打仗,能用这种省事的法子安抚民心,朝中上下都乐见其成。 在宫里折腾了一整天,白虎被留在了御苑,谢小蛮则被送回了顾家。 到家之后才知道顾昭在程府养伤,送她回来的内侍赶紧又小心翼翼地把她送到程家。这可是猫祖宗,得像真祖宗一样供着! 真祖宗谢小蛮被送到了顾昭床边,养了两天的伤,顾昭的精神头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不能挪动,索性就歪在床上看书。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把谢小蛮送进来,顾昭不可能没听到声音,但他半倚在大迎枕上八风不动,拿着书的手稳稳当当的。谢小蛮是偎在他身边喵呜喵呜也好,拿爪子蹭他也好,耍赖打滚也好,他一律当做没看见。 一见这样儿,谢小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铲屎官真生气了。 顾昭之气,一气她孤身一人北上,将自己送入险地。二嘛,气的自然就是那女贼的事了。不,不能说是女贼,两年间面貌丝毫不变,要说没什么门道,顾昭是决计不信的。 他不信鬼神之说,对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小混蛋冠上的神猫之名,心知是各方势力推动之下的结果。但谢小蛮并非凡物,至少她的智慧,早就超过了一般的猫猫狗狗。 在谢小蛮进宫的时候,顾昭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梳理了一遍。 变故是从七年前,馒头在行宫里遇到那只白虎后开始的。之后她突然失踪,并且和一个女人有关。五年之后,她又一次失踪,同样也是和一个女人有关。 七年前,被人看到的那个女子据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因着年龄的原因,那时候所有人都没把此人联系到两年前闯进顾家的偷猫少女身上。可是顾昭想到那少女的面容分毫未改,虽然心中惊诧,还是不得不推测,恐怕两次出现的偷猫贼,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贼救了自己,显然还和谢小蛮关系匪浅。 此时,胖猫儿已经在床上打了十来个滚了。顾昭虽然有气,到底还是心疼她。把书一卷,将谢小蛮拎在手里:“说。” 好好好,说说说,谢小蛮心知这次混不过去,老老实实把自己早就盘算好的借口丢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一贯表现的不似凡物,所以就把事情往神异的方向说。 只说那少女是与白虎同时出现的,当时自己受她感召,原本要追随她而去,又想到家中舍不得,所以被她送了回来。那少女又道她若有难,定会帮她,至于少女是什么身份,谢小蛮可不知道。 顾昭听了,面上只是淡淡。胖猫儿蹲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过了好半晌,他才伸出手来把谢小蛮搂进怀里,显见是不再追究。 谢小蛮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糊弄过去了。 她自以为事情就这么平了,如今待在顾昭身边,立刻就万事不操心,憨吃憨睡起来。只是有了半夜变人的惊悚经历,无论顾昭怎么说,都不肯再和顾昭睡在一处。 顾昭只好给她弄了个窝,就摆在自己的屋子里。又派人送信给杜桐娘,让她不用担心,虽然伤早就好了,每天只待在家里养病。 谢小蛮巴不得他不出去蹚浑水,皇帝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虽然对顾昭有心结,可顾昭如今无权无势的,他忙着平叛的事,派了人来问候过几次,赏赐了些东西,也就丢开了手。 程宗辅知道了,又跑过来把顾昭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哼哼地道:“我当初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的?” 顾昭心知自己确实做错了,恭恭敬敬地挨骂:“是学生浅薄,劳先生教诲。” 他老实认错,程宗辅是个老好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我看着,那位怕是不成了。” 顾昭吃了一惊,皇帝明目张胆地算计他,他自然是恨的,但眼看着燕王一日不如一日,只能忍气吞声。燕王不成事,老师又何出此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程宗辅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口子,便是那百兽之王,也有被鬣狗分食的时候,一个人,怎么抵的过人人都来咬他。” 顾昭一听,心里就有了计较。看来是燕王起事,把其他几个藩王的想头都勾了起来。皇帝登基的时日也不算太长,远不到先帝在位时那般稳当的时候。况且藩王们在封地也经营日久,皇帝不动还好,既然露了削藩的意思,谁愿意把嘴里的权力吐出来。好几个藩王,可都是有兵的。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程宗辅又加了一句,“谁都说不了明天的话。” 顾昭点点头,知道老师这是在提点自己不要冒进,他深以为然,如今自己正可借着受伤的机会蛰伏。 师徒俩说了会话,送走了程宗辅,顾昭这才回房一看,谢小蛮已经趴在窝里睡着了。 他走过去摸了摸猫儿毛茸茸的小脑袋,虽然谢小蛮死活不肯和他一起睡,手边一时摸不到那个毛团子,顾昭还不习惯。所以他又把胖猫儿抱回被窝里,收拾了一番也宽衣躺下。 其实谢小蛮在窝里团着也不舒服,她习惯了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如今缩手缩脚的,睡得都不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感觉腰间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压着。摸索着碰了碰,抓到了一只手。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温润,指腹还带着薄茧,谢小蛮一摸,就知道是顾昭的手。 她当时就被吓醒了,硬生生地把尖叫卡在喉咙里,发现自己裸身躺在顾昭怀里,顿时急出了一身汗。 这次可不比上次,顾昭的胳膊还压在她腰上。她只好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把那条胳膊挪开,又一点一点往床边蹭,半息声响都不敢发出。 万万没想到,顾昭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虽然暗,但谢小蛮的夜视能力出众,一眼就看出了顾昭眼神迷蒙,平日里黑沉沉的瞳子带着茫然,显然还在半梦半醒间。 果不其然,他伸手捏了捏怀中少女的脸,自言自语地呢喃:“怎么又做这种梦,难道真如阿曈所说,是平日憋得狠了?” 卧槽!谢小蛮大怒,顾黑你给本喵老实交代,你都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顾昭因为前段时间受伤,最近又忙着布局筹谋,劳心劳力,一连几天睡得不好,所以才糊里糊涂地连梦和现实都没分清。 他又盯着谢小蛮看了半晌,视线下移,只见映入眼帘的雪腻腻一片,还没看清,后脖子上突然挨了一下,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脖子火辣辣的疼,对着镜子一看,好大三条猫爪印。顾昭以为是自己昨晚压到了谢小蛮,又见胖猫儿一整天都不理自己,还赔礼道歉了好一会儿。 谢小蛮这边气了个半死,又不能发火,只好把自己憋成了只气鼓鼓的河豚。可惜她现在连生闷气的精力都没有,她恢复人身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吃着吃着饭,嗖一下就跑回屋子里躲了起来。 在京城不比顾家,顾家地方大,杜桐娘又忙的很,不能时时处处看着谢小蛮。如今顾昭住的地方就那几间屋子,他又窝在家里装病,谢小蛮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顾昭本来就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况且这会儿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到谢小蛮的不对劲。 他偏偏不问,气定神闲地吃着饭,等过了大半个时辰,胖猫儿偷偷摸摸地溜出来,他只看了谢小蛮一眼,把挟好的饭菜推到她面前:“我让厨房给你温着了,快吃吧。” 唉,谢小蛮无精打采,她觉得自己已经瞒不住了。怎么办,坦白从宽?还是逃之夭夭。 到了如今,她早就有了离开顾家生活的能力,眼看家里蒸蒸日上,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是……她真舍得一走了之吗? 如果她舍得,就不会千里迢迢从123言情赶到京城。如果她舍得,就不会陪着当初一穷二白的顾昭生活了这么多年,不管之后结识了什么大人物,也不曾想过要改换门庭。 可是她要如何开口,说自己不是猫,其实是个人?之前总总都是在欺骗顾昭,而且一骗就是十年。 她最舍不得的,便是对顾昭的那份毫无隔阂的信任和依赖。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顾昭面前表现出神异时,顾昭没有任何犹豫就接纳了她。那时候谢小蛮就想,自己在这个世界本是无根飘萍,最亲最重者,唯有顾昭。 这份感情到底该如何形容,谢小蛮自己也说不清,但她肯定是舍不得走的,所以日日忧愁,愁得都开始掉毛了。 这边厢她一颗心像在油锅里煎,另一边的顾昭虽然表现淡然,心里也是疑窦丛丛。 当初谢小蛮编的那些借口明显就是来忽悠他的,顾昭又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的那些书呆子,稍稍一想,就知道谢小蛮在骗他。 他知道问也没用,所以自己开始查。 寄到123言情的信已经有了回音,杜桐娘问了几个素日照顾谢小蛮的丫鬟,发现她的屋子里有年轻女子的衣物。还有一次巧蕊伺候谢小蛮洗澡,半途被谢小蛮赶了出去,不妨荷包掉了,所以悄悄进去拿,隔着屏风竟看到了女子袅娜的身影。当时巧蕊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也就按下没说。 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顾昭细细思量。那个少女在人前出现过三次,每一次,谢小蛮都没有同时在场。虽说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东西,连顾昭都以为她是来偷猫的,但也没人确实看清。 更重要的是,她曾经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 谢小蛮不知此事,所以才会编出那样的借口。顾昭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耐被女仙给看上了,况且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前几日晚上,当时那少女可是……“咳。”虽然屋里压根没旁人,顾昭还是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连灌三口茶,才把耳上的热意给散了下去。 细细想来,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憧憬过,要是馒头是个小娘子该多好。 猫不比人,哪能看出太大的美丑来,但顾昭一直就觉得馒头生的美,又可爱,又聪明,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还好的小娘子。 他心里压根就没把谢小蛮当做动物,打小的时候就跟她说话,有什么事都跟她商量,听说杜桐娘要把隔壁刘家的蠢猫介绍给谢小蛮,还生了老大一会儿气。 馒头这么好,谁能配的上她。那时候顾昭就想,她若是个人,谁还敢轻看她。 如今的种种迹象都表现,他心里一直以来的妄想竟然可能成真。顾昭一下子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一下子又心跳如擂鼓。 正巧谢小蛮耷拉着尾巴走进来,忽然被顾昭拎起来放在了桌上。 干,干嘛。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见顾昭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里一阵阵发虚。 “馒头,”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朗,本是再温润不过的模样,勾起唇角眉眼含笑时,却又有一股风流韵致。谢小蛮忽然发现自家的铲屎官长的可真俊,还没来的及花痴,顾昭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她吓趴,“你说猫是不是能变成人?” 我我我,我不知道,谢小蛮瞪着眼睛装傻。 顾昭也没指望她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她,越看,谢小蛮的心跳得越快。 不得了,顾黑要干什么?耳朵里全都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谢小蛮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害怕,是紧张。可是,也不是要被拆穿的那种紧张,而是对着顾昭的眼睛,她,她…… 她没想明白,顾昭忽然低下头,吻在了她嘴上。 “……” 然后谢小蛮就当机了,石化一般的呆愣着。顾昭抬起头,回味了一下方才那蜻蜓点水的一触,想了想,说道:“一嘴毛。” 卧槽!顾黑你信不信本喵揍你! ☆、第66章 陆拾陆 内心已经是咆哮的状态了,谢小蛮蹲在桌子上,整只喵却是懵逼的。 反倒是顾昭施施然地把她拎起来,还拍了拍她的脑袋:“饿了吧,也到了吃饭的时候。”说罢就让下人摆饭。 等,等等,谢小蛮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刚刚那事儿,就这么算了?!显然,她低估了顾昭的无耻程度。 气定神闲地吃完了饭,其间照旧对她呵护备至,又是夹菜又是倒茶,收获了丫鬟们无数道“郎君对神猫可真好”、“不愧是神猫,就是受宠”等等满含歆羡的眼神。 然后顾昭挥挥手,就把给胖猫儿洗澡的活计重新拿了回来。丫鬟们心领神会,再次感概不已。谢小蛮被他按在木盆里动弹不得,内心把顾昭骂了个狗血淋头,流氓!色胚!这家伙肯定已经确认她可以变成了人,之所以要这么折腾她,就是要她老老实实地吐露真相。 谢小蛮想的不错,否则,顾昭也不会突然对着一只猫来那么一下子呀。 可惜谢小蛮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 她打从小奶猫开始就被家里的两个人宠上了天,杜桐娘还好,时不时还会骂她两句,顾昭可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最多嗔她是小混蛋,还次次都要跟在她的屁股后头背锅。向来只有顾昭给她出主意坑别人的,哪有顾昭亲自坑她的。 所以谢小蛮真是又气又愧,气的是这小子一肚子坏水,自己被他捉住把柄,以后可再不能翻身了。 愧的自然是自己欺骗在先,况且谢小蛮又不是傻子,顾昭如此作为,显然是对自己,咳咳……可她现在人不人猫不猫的,哪里能向顾昭保证什么,一天不能彻底恢复人身,她就连个能摆到明面上的身份都没有。 再说,谢小蛮被擦干净了身上的毛放到床上,拿微妙的眼神看向顾昭。她变成人身在顾昭面前露出行迹也就是这几年的事,顾黑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思的,难不成……这家伙是个重口的人.兽play爱好者…… 谢小蛮就这么默默地思维发散着,不停地东想西想,才把她那颗拼命扑腾,都要跳到嗓子眼的心给按了回去。 到了睡觉的时候,谢小蛮自然也被顾昭拢在怀里挣脱不得。顾昭如今颇有一点无赖耍横的架势,硬挺着不承认是吧,没关系,那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总会等到你露馅的时候。 谢小蛮就这么多了一条走到哪跟到哪的“尾巴”,家里人人还以为顾昭是对她关怀到了极点,生怕她磕碰了,所以要时时跟着才放心。谢小蛮真是苦不堪言,只想仰天长啸,连本喵出恭你都跟着,你还是不是人! 连萧曈来看望顾昭,看胖猫儿被他放在腿上紧紧抱着,都忍不住道:“你如今年纪渐长,倒是越来越宠她了。” 顾昭笑眯眯地答:“那是自然,我可是要宠她一辈子的。” 胖猫儿原来在顾昭怀里左扭扭右蹭蹭,一副极不安分的样子,闻言浑身一僵,立刻乖巧地耷拉着尾巴老实了。顾昭心底暗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你如今贵人事忙,怎么有时间来看我这个闲人。” “你可别打趣我了,”萧曈在朝中历练数年,当初年幼时那些表露于外的骄矜早已消失,而是换上了一副成熟温文的模样,也只在顾昭这个儿时好友面前才露出点惫懒来,“我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 第42节 皇帝和燕王恶战一场后,也回过了味来,开始对剩下的几个藩王嘘寒问暖,奉行打一个拉几个的原则,指望其他几个兄弟联合起来对付燕王。 晋王一系,如今和楚王一样,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晋王的嫡子萧昀和楚王正在外头替皇帝砍人,留在京里的晋王一家和楚王一家,自然是封赏无数。 萧曈也没去做他的中书舍人了,才给人家把位子给捋了,就马上补回去,皇帝纵然脸皮厚点,也还没到这种地步。他老人家大手一挥,让萧曈去詹事府做了少詹事。皇帝就太子一个儿子,以后必定是要继承大统的,让萧曈去做少詹事,提前和太子打好关系,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在给晋王一系铺路了。 所以萧曈近日在京中,正是风头无两。和前段时间的人人避之不及比起来,俨然两个极端。 他又不是当年那个又傲又不知事的小屁孩了,看惯了人情冷暖,如今只觉索然无味。被一些上杆子攀附过来的人缠得没办法,好不容易躲到顾昭这里来,才有功夫慢悠悠地喝茶。 顾昭如何不知外间这些风风雨雨,是以只和萧曈说些闲话:“破军呢,馒头来京城这么久,我还没带她去看看破军。” 提到那只肥猫,萧曈就没好气:“它都胖的快翻不得身了,”上下打量了谢小蛮一番,“馒头倒是瘦了,你可得好好给她补补。” “是极。”顾昭赞同地点头,谢小蛮一路北上,还不知在路上吃了多少苦,必须得补,把以前的肉都给补回来。 谢小蛮闻言,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要是顾昭不知道她是个人就罢了,明知如此还要让自己吃,这小子难道就不怕自己吃成个肥婆。 破军的事她也知道一点,枉费那只豹猫有一个如此霸气的名字,实则生性温顺,被萧曈养了这么多年,越发好吃懒做。它的体型本就比一般家猫要大,成日里在王府山珍海味地养着,胖得都快赶上三个谢小蛮了。 提到破军,萧曈就想到了当初和破军一起被南越进贡上来的那只豹猫,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佀虎,你还记得吗?” 顾昭自然记得:“听说太子很宠爱它。” 萧曈叹了口气:“前段时间,那只猫……没了。” 没了?谢小蛮忍不住一抖,温热的大手落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她才放松了一瞬间绷紧的身体。 萧曈点点头:“说是下人不经心,落了水。” 其实这事哪有这么简单,萧曈如今做了少詹事,和自己那个太子堂弟离的近,也听说了不少暗地里的闲话。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子嗣,以前就很骄纵,如今年岁渐长,愈发有些拿人命当草芥的意思。至于区区一只猫,在他眼里更不值当什么。 只不过也养了佀虎那么多年,佀虎的日子本也不错。谁知前段时间京城被围,城里人心惶惶,东宫也是愁云惨雾。太子本就脾气不好,一次火头上来了将佀虎一脚踹进水里,捞上来之后还是没了气。 这事不算大,偏偏在如今这个敏感的时候。若被有心人传出去,又是一个储君不恤生灵的名头,所以被皇帝让人压了下去。 见了萧曈的脸色,顾昭自然猜出了些什么,谢小蛮却是一无所知的,只感概佀虎怎么就死了。兔死狐悲,萧曈告辞之后,她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顾昭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掐着她的胳肢窝,把她像抱小孩一样举起来:“你说,是做人好,还是做猫好?” 谢小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算是做人好,你也得让本喵能顺顺当当地变成人。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玩顾昭的,他紧迫盯猫这么多天,偏偏谢小蛮一次都没恢复过人身。他不知道这事是谢小蛮自己都不能控制的,还以为谢小蛮憋着一股气不肯服软,想了想,倒是没再像几天前那样寸步不离。 况且局势越来越不妙,顾昭也不能继续在家里躲清闲了。他被重新召回朝中,早出晚归、行色匆匆。 大长公主也回到了京城,之前她试图劝说燕王,自然是无功而返。不过她既有了这番表现,皇帝自然对这位比他还小的姑姑愈发看重。又要拿大长公主做表率,几个藩王纷纷表示,自家可都是像大长公主那样忠心耿耿的。 谢小蛮虽然不通政务,好歹也看过那么多政斗大戏,知道如大长公主这样辈分奇高,又没有兵权的人,无论谁当皇帝都无性命之忧,还会被当做吉祥物供起来,也就放下了心。她冷眼看着,就算燕王伏诛,恐怕这天下也安定不下来了。 没曾想一语成谶,这天顾昭去了宫里,正巧谢小蛮恢复了人身。 顾昭早给她置办了许多衣饰,她随便挑了一套穿戴起来,正想着是不是溜出去逛逛,外院的婆子神色慌张地闯进来:“糟,糟了!皇宫那边走水,说是有人谋反!” 谢小蛮躲在门后偷听,心头一凉,顾昭还在宫里! 主人家不在,好在家里的管家是个顶事的,赶紧让下人关门闭户,咬一咬牙,又点了两个小厮要出去打探消息。 刚准备走,突见内院闯出一个少女来,不过二八年华,翠眉朱唇,生的娇小袅娜,手上却拿着把短刀:“郑管家,我和你一起去。” 郑管家傻了眼,家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看样子也不是丫鬟:“小娘子是……” 几个婆子这时候才匆匆追出来:“你,你是谁?!” 少女柳眉微挑:“我从你们郎君的屋子里出来,你说我是谁。” 纵然心中早有预料,一干下人还是目瞪口呆,没想到郎君看起来端方守礼,一派君子风范,竟然还干起了金屋藏娇的事。 “咳。”郑管家清了清嗓子,示意这事不许传出去,正准备劝劝这位娇客,谁知少女提起裙子,已经走出去了,他跺了跺脚,只好赶紧跟上。 谢小蛮心急如焚,压根没时间理会其他,只恨自己现在不是只猫,否则早就去翻皇宫的围墙了。虽说她恢复人身了身手也很利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闯进去,到底目标太大。 “郑管家,如今事态紧急,我们不在内城,大概是无碍的,烦劳你派人去程府看看,若能去衮国公府,自然更好。” 郑管家见她神色冷静,吩咐起事情来井井有条,心下不自觉地就信服起来。谢小蛮把其他人支开后,将短刀掖在腰间,轻巧一跃就跳上屋顶,朝皇城方向潜去。 此时内城里已经冒起了火光,街上到处都是士兵,更有喊杀声隐隐传来。谢小蛮手心里全是冷汗,顾昭如今是随侍在皇帝身边的人,出了这种大事,他只怕危险至极,也不知出手的是哪个藩王,除非是晋王一系,否则皇帝近人都会倒霉。 她踌躇再三,到底不敢就这么潜进皇宫,到晋王府和大长公主府查探了一番,发现晋王和萧娥都不在,想必也在皇宫里,愈发揪心。 这时已过去了两三个时辰,皇城里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开始有一列一列的禁军从宫门出来维持秩序。谢小蛮赶紧折返,若再逗留下去,恐怕她就要被抓起来了。 她匆匆忙忙回到顾宅,瞧见门前停着顾昭的马车,心里一喜,刚准备冲上去,又顿住了。就这么犹豫的一瞬间,顾昭已经下了马车,郑管事同他说了几句话,他心有所感般转过头,和谢小蛮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不好,谢小蛮转身就跑。这附近的路她本也不熟,慌不择路之下跑进一条死胡同里,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长臂一伸,将她抵在了墙上。 完了完了完了……想到自己当着下人说的那番话,谢小蛮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不敢转身,两只手巴在墙上,跟只欲盖弥彰的鸵鸟似的,颇有她往日装傻充愣的作风。 身后传来顾昭的低笑,一只手伸过来捉住谢小蛮的胳膊,将闭着眼睛装死的少女扯了过来。 “馒头?” 虽然是疑问句,但谢小蛮敢肯定,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一定在嘲笑自己掩耳盗铃。 她没办法,只好睁开双眼。这才发现顾昭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俯下脸来凝睇着她,双臂撑在她身侧,仿佛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怀中。那双微垂着的眼眸里,笑意融融,一如往昔。 谢小蛮事后回想,自己那时候一定是大脑当机、智商下线了,才会在顾昭又一次唤她的时候,可怜兮兮地张开嘴:“喵~” 这一声软软的喵呜完全是本能,毕竟顾昭以前叫她,她都是这么回应的。却不知哪里刺激到了眼前的少年,捉住谢小蛮的下颌,倾身吻了上去。 ☆、第67章 陆拾柒 谢小蛮懵逼了。 就在这柔情蜜意的当口,她脑袋里转着的念头竟然是如果她这会儿突变成猫,顾昭岂不是又会亲上一嘴毛? 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她得把这个色胚给推开。 可惜她还没使力,顾昭就像预料到一样捉住她的腰,将她愈发紧的拢进自己怀里。在娇唇上浅尝慢品的舌尖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得寸进尺地叩开齿关,又慢条斯理地席卷一番,方才停了下来。 “姓顾的,你这登徒子!”少女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声音让顾昭怔了怔,含笑的眉眼愈发柔和。嗯,声音也是这般好听呢。 他也不反驳谢小蛮的话,将一直攥在掌中的小手五指根根掰开,与自己的手指相扣。如此动作,方才让他心中稍定,不再那么忐忑,面上却笑眯眯地道:“嫁给我吧。” “你说什么?”谢小蛮眨巴眨巴眼睛,如果不是被顾昭攥着手,她还想掏掏自己的耳朵。 顾昭笑得越发温柔:“我要娶你。” 人家都从两个角度阐述自己的意思了,这会儿谢小蛮就算想装傻都不行。况且,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家伙有多黑,想糊弄过去,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所以,要么就是同意,要么就是不同意。 谢小蛮想了又想,在顾昭那看似柔和,实际让人无所遁形的眼神下,苦逼兮兮地挤出一个笑容:“我……要是不同意呢?” “无妨,”顾昭垂眸,掩下眼底一闪即逝的黯芒,“我会想法子让你同意的。” 卧槽!你要干什么,逼嫁良家女子吗你这腹黑! 虽说谢小蛮的心声顾昭听不见,看她那愤愤然的眼神,顾昭哪里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下意识摸了摸她的脑袋,顾昭苦笑:“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狡猾多端不择手段?” 谢小蛮回想了一下这些年来顾昭的光荣事迹,六岁就知道套路自己的老师,害本已不收弟子的程老头收下便宜学生不说,还一收收俩,程老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 给他背过黑锅的人数不胜数,傻大爷萧昀首当其冲,傲娇萧曈紧随其后,自家的老师,自家的姨,自家姨的铺子管事……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就差谢小蛮自己了。 不对,想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顾昭之所以要坑人背锅,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要给她收拾烂摊子。所以,这其实是她的锅,然后被腹黑的铲屎官揽到身上,再大手一挥,给无辜路人背去了…… “没有,”谢小蛮心虚地回答,“你在我心里,可温柔,可善良了。”再想到方才顾昭脸上的苦笑,她哪里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顾昭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顾昭这才微解了蹙起的眉峰:“你对我有误会,说来也是我的不是,你不愿嫁我,想必是觉得我品行不端。” “不不不,不是。”谢小蛮赶紧摇手。 “那是因为我家中资财简薄?” “不不不,哪有。”你家穷不穷,我还不知道嘛。 “那便是我样貌不佳。” “不不不,瞎说。”恐怕长了眼睛的都不会如此认为。 “我家中上无公婆,下无姑舅,虽有一长辈,待你必然如同亲女。我如今年不及加冠,在朝中任一微末小职,但非我自矜,二十年之后,若让世人称你一声夫人,我还是可以办到的。” 顾昭也不再问谢小蛮问题了,而是娓娓道出这一番话来。他的声音并不高,语速也不快,偏让谢小蛮觉得耳边响起一声比一声还急的鼓点,让她心慌气短,跟着顾昭的步调不由自主去想——事后谢小蛮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心跳声。 家里有钱,长得帅,又没有婆媳姑嫂矛盾,还是一支妥妥的绩优股,只听顾昭的许愿,便知他胸中有大志向,要知道这年头只有一品大员的母妻才有资格被封为夫人。 所以,谢小蛮悲愤地想,自己不答应他的求婚,看起来怎么好像是自己瞎了? “我可以在此立誓。”顾昭忽然停了下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正对上谢小蛮茫然无措的曈。他心中暗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又想摸摸她的脑袋,到底还是顿住了。 立什么誓?谢小蛮下意识地想。 “此生绝不纳妾蓄婢,即便无嗣,也只有你一人。” 谢小蛮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她忽然想到两年前因为蔡月莹的婚事,自己曾经向顾昭表达过对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满。那时候顾昭笑着问她:“真那么讨厌男人纳妾?” 所以,他记到了现在,方才有了刚才的誓言。 可是,谢小蛮愈发无措,那时候自己还是只猫啊。 顾昭好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总是这样,不管谢小蛮有什么样的心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馒头,”他放低声音,并不是刻意的,而是谈到这个话题时,心里的柔软便教他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你是不一样的。” 正如对谢小蛮来说,顾昭是亲人,是朋友,是此生最亲密的牵绊,而顾昭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从未将谢小蛮当做一只猫,所以他尊重谢小蛮,拿一切作为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对谢小蛮的态度。吃饭的时候谢小蛮有专属的椅子,家中商量大小事务总会让谢小蛮旁听,在和谢小蛮有关的事上,一定要问过她的意见才会做决定…… 顾家这十年来都是如此,谢小蛮早已习以为常,此刻才恍然惊觉。 而顾昭之所以将她的不满放在心上,正是出自这份与尊重与亲昵。 年少慕艾,顾昭曾经想过许多次,自己若是娶妻,要娶个怎样的妻子?可惜他一次也没想明白过,倒是记住了谢小蛮的话,日后若是成家,还是不纳妾的好。 待到他发现谢小蛮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娘子,那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就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他想娶个怎样的妻子?以前不知道,现在,那一腔相伴十年的依赖与亲密让他没有分毫犹豫地直觉认定,他想娶个谢小蛮那样的。 “我说过,会宠你一辈子,”顾昭轻轻地说,他攥着谢小蛮的手不自觉收紧,他是在紧张吗?谢小蛮没来由地想,自己这辈子竟然能看到顾黑紧张,也算是值了,“但我不知你是否愿意。” 愿,还是不愿? 第43节 谢小蛮低下头,顾昭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只好牢牢地盯着那颗小脑袋。好半晌,就在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时候的,小脑袋动了动,点头了。 # 顾昭领着谢小蛮走进挨着顾宅的一座宅院时,谢小蛮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 顾昭已经在旁边吩咐下人了:“这是谢小娘子,以后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你们切不可怠慢她。”然后又对谢小蛮道,“你我的婚约虽只是口头约定,也不好再见面的。你安心住在这里,下人要是有不尽心的,任你处置便是。” “哦。” “我已使人送信回了,桐姨那边你不用担心。” “嗯。” “你的身份如何安排,此事恐怕还要告知先生,与他老人家商议一二。” “呃。” “依我之见,户籍还是落在府,我已在信中和桐姨说了,把你的产业从家里析出来,还有嫁妆也要开始准备。” “唔。” “待京城这边稳定了我便送你回去,届时再去提亲,只是你已经答应我了,若想反悔,我可是不同意的。”想到提亲之后还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不知要折腾到何年何月才能把谢小蛮娶回家,顾昭就忍不住皱眉。 谢小蛮这会儿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你都想到提亲的事儿上去了?!” 何止是提亲,顾昭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好,已经开始在想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到底生几个为好?生育对女子身体有损,顾昭心里想着一儿一女最佳,又心疼谢小蛮要受苦,真是催人心肝。 他自然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而是微一挑眉:“我还嫌晚。” 晚你个大头鬼啊!本喵一个时辰前才答应了你小子的求婚,你这边宅子也置办了,下人也安排了,给家里的信也写了,谢小蛮心道,说不定给程老头的帖子都派人送过去了。 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周密的布置,再想到顾昭那事事筹谋的作风,谢小蛮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求婚被拒了?没关系,先上甲方案,甲方案失败了再上乙方案,乙方案也不行,不还有丙方案嘛。 不得不说,这世上最了解顾昭的,还属谢小蛮。巷子里的那场求婚,苦肉计可都用了两次呢。 一时头脑发热的被忽悠了,谢小蛮拉着个脸把顾昭塞进屋子里,让下人们都退下去:“事到如今,我就不隐瞒你了,我虽然能够恢复人身,但这只是暂时的。” 她叹着气把自己目前最大的困扰说了出来,谢小蛮的心又不是铁打的,顾昭有意,她也不是无情,可是自己现在,拿什么保证未来。 “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顾昭听罢,既不着急,也不吃惊,而是施施然问道。 “没有。”谢小蛮摇头。 “依我看,你彻底恢复人身的关键,还是在那只白虎上。” 顾昭给谢小蛮分析了一番,她之前在城,时不时变成人的次数并不算太频繁,但是前段时间她孤身北上,与白虎朝夕相处,恢复人身的频率就越来越快。 “虽然我不知其中的关窍是什么,但与那只白虎多多接触,肯定是有好处的。” 谢小蛮也觉得有道理,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茬,早知道一开始就把事情告诉顾黑了,还是智商跟不上。 “那要是这法子也不行……怎么办?” “无妨,”顾昭把茶盏放在桌上,“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无需如何,只是有一点让我很在意。”他皱了皱眉。 谢小蛮忍不住紧张起来:“是什么?”能让顾黑在意的,那到底得是多严重的隐患。 顾昭一本正经地露出思索神情:“咱们未来的孩子,到底会是猫还是人?” 谢小蛮:“……”姓顾的,你这色胚! ☆、第68章 陆拾捌 谢小蛮的人身状态保持了一天一夜方才消失,重新又变回了胖墩墩的灰猫,她跳到屋顶上一个纵跃,就落在了隔壁顾宅的院子里。 丫鬟们都大呼小叫起来:“神猫回来了!” 谢小蛮也不理会他们,慢条斯理地走向前院,顾昭正要出门上朝,将她抱起来摸了摸脑袋:“最近外头乱的很,乖乖在家待着,嗯?” 胖猫儿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正对上顾昭含笑的黑瞳。她不自在地别过脑袋,甩了甩尾巴表示知道了,顾昭这才放心地上了马车。 他一走,谢小蛮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开始默默数落自己。你说你心虚什么,该心虚的难道不是那小子吗?明知道自己是个人还抱来抱去的,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可是自从定了那劳什子口头婚约,谢小蛮一瞅见顾昭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好在她人身状态的时候也见不着顾昭,否则她连话都说不好了。 不行,自己已经全方位被顾黑压制了,必须要奋起反抗! 谢小蛮反抗的第一步就是去御苑找白虎,如今她身为举世皆知的神猫,只要大摇大摆地往人前一站,几乎没几个人不认识的。皇帝更是吩咐过她若想去御苑,不用阻拦。 因着顾昭的分析,谢小蛮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这几年恢复人身的规律。她北上的那段时间,确实是次数最多的时候,而且持续时间还长。之后她待在顾宅,和白虎没什么接触后,每次人身状态也就只能保持一两天。 难道,自己以后还得和白虎形影不离才行?这白虎毕竟是祥瑞,说来是皇家的东西,谢小蛮也不能将其占为己有。 她几天没出门,才发现叛乱虽然被平息了,但城中依旧人心惶惶。街面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流言,有说皇帝已经驾崩了,有说几个藩王都被杀了,竟然还有说老燕王的鬼魂回来复仇之类的无稽之谈。 谢小蛮被顾昭的求婚弄得懵逼了好几天,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他打听那天皇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连几天顾昭都没回家,到了第三天,宫里传下旨来,秦王、越王大逆不道,贬为庶人,全家处斩。 消息一传出来,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懂了。看来谋反是真的,而且还是秦王和越王牵的头。 接下来又有几家被卷入其中的官员,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连和衮国公府素日交好的安平侯府都没躲过,男丁一律处斩,女眷则被充入了教坊。 衮国公府大概也是着了慌,派人给顾昭下了几次帖子,可惜次次都碰上顾昭不在家。最后没办法派了曾敏行和他的另一个表兄曾敏言过来,总算在顾昭下朝之后堵住了他。 “顾舍人好大的面子,连公府的帖子都不接。”曾敏言在顾家等了顾昭好几个时辰,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见了顾昭就语含讥讽地道。 “大哥。”曾敏行连忙拉住他,自己的这个大哥因为是衮国公世子,最是傲气不过。 几年前顾昭刚到京城,程家还没安顿好,他又无依无靠的,所以在衮国公府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曾敏言便觉得顾昭是去曾家打抽丰的穷亲戚,言语间一向冷淡。 只是他也不想想,如今顾昭高中探花,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光只是看这几天他忙得不着家,就知道在这朝堂震荡的紧要关头,他必然占据了一席之地。更何况两兄弟今天上门来是有求于人,竟还这般出言讥讽。 曾敏行暗暗地叹气,怪道祖母叮嘱自己一定要跟着大哥过来,恐怕就是料到他要得罪人。 “阿昭,”他朝顾昭使了个歉意的眼神,想必以顾昭的心胸明白他的意思,待顾昭坐下后,忙拉着曾敏言也坐回去,“今日我们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如今局势纷乱,偏家中无人在朝,祖母嫌我们几个小辈跟没头的苍蝇似的,我这不只能来请教你了。” 其实他说的轻巧,衮国公府里已经急得不行了。被谋反牵连的安平侯府和衮国公府是老亲,那安平侯投了秦王,秦王事败后,自然也跟着倒霉。衮国公没死心塌地地跟着秦王干,只是燕王谋反后,京中的勋贵几乎都起了小心思,从龙之功,谁不想要?衮国公不敢在一棵树在吊死,和几个藩王倒都不清不楚的。 顾昭笑了笑:“六郎过谦了,你我之间,何来请教之说。舅舅的顾虑我也知道,且放宽心,如今燕贼未死,上头若要计较起来,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他一说曾敏行就明白了,不由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回去之后一定要劝劝父亲,萧家人斗成一团,外姓人跟着掺和什么。火中取栗,实为不智。 两人正说着话,谢小蛮听说顾昭回来了,也就溜达着过来找他。 这胖猫儿在家里是没人敢拦的,所以大摇大摆地推开门,也不管顾昭是不是在密谈,就勾着尾巴走了进来。 “咦,馒头?”曾敏行对这只聪慧过人的猫印象极为深刻,之前听说京里那些关于神猫的传言,还在琢磨馒头是不是真的来京城了。此时见灰猫依旧圆圆滚滚的,那一身背毛又光滑又柔软,忍不住探身去抱她,想给她顺顺毛。 半道上一双手伸过来,截了曾敏行的胡。顾昭极为自然地把谢小蛮搂进怀里,把她脑袋上翘起来的几根毛扒拉下去:“小家伙又胖了,六郎,你也不怕她压着你。” 曾敏行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么编排她,倒不怕她挠你?” 闻言胖猫儿果然伸出爪子搭上了顾昭的手背,她自然是不会真挠的,而是用恨恨的眼神瞪着顾昭,你才胖,臭小子! 顾昭把那只毛爪子握在手心里,还好整以暇地揉了揉。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看在谢小蛮眼里,那真是不怀好意加暗含挑衅。 一旁的曾敏言沉不住气,瓮声瓮气地道:“安平侯先例在前,家父不得不想的远一些。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外间乱成这副模样,若不先选条好路子,恐怕日后就迟了。”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再不能拿旧日眼光来看待顾昭,语气也平和了下来,甚至是略带请教意味地发问。 这话说得也不算委婉,顾昭自然是懂的。想来衮国公府是要在藩王里选一个投靠,之所以不考虑皇帝,看来也是听到风声了。 如今的几个藩王,燕王虽然已经反了,眼看是不成事的。秦王、越王做了地下亡魂,封地军队也被朝廷迅速控制了起来。剩下的吴王和魏王虽然有地有兵,但全家老小都在京城,如果要反,只能学秦越两王,看起来成功的几率不甚高。最为人所看好的,便只有晋王和楚王。 当初燕王之所以能够成功起兵,正是因为他不在京中。他本是老燕王的庶子,上头有一个嫡出的哥哥,所以老燕王把这个庶子丢在封地,皇帝也没说什么。 没成想就是因为这个疏忽酿成大错,老燕王看重的嫡子忽然病亡,正赶上皇帝想削藩,几次三番召燕王回京,燕王置之不理,月余之后,起兵谋反。 现在,晋王的情况与燕王有了异曲同工之妙,他两个儿子,长子在京,次子领兵在外,如此两方呼应,比燕王的情势还要好上几分。 更具优势的则是楚王,楚王生下来就腿脚不灵便,先帝不重视这个儿子,皇帝也对他比较放心,所以他自陈身体不好要留在封地休养时,皇帝为了表现出优容兄弟的架势,便顺势同意了,只留了他的王妃世子在京中。眼下看来,朝廷竟没有了挟制楚王的手段。 衮国公犹豫的正是这个,是投晋王,还是投楚王? 来之前曾家俩兄弟在父亲面前领训,按衮国公的想法,顾昭和晋王一系向来走的很近,想必是要劝他们投晋王的,谁知顾昭淡淡道:“大郎何出此言,太子可还在朝中。” “太子?”曾敏言真想直接道,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能成什么事? 顾昭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唇边的笑意隐去,正色肃然道:“父死子继,天经地义。” 曾敏行心头一凛,赶紧拉住还想说话的曾敏言:“阿昭的意思是……” “出头的椽子总是最先烂的那一根,”顾昭此时又露出笑容来,“这个道理,想必两位表兄都知道才是。” 曾敏言不及弟弟聪敏,但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心中纵有不甘,也觉得顾昭说的有道理,又听他道:“表兄也说如今局势乱的很,又何必要去蹚浑水。” 谢小蛮蹲在顾昭的膝盖上,听得云里雾里,这说的啥玩意,每个字她都懂,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送走了曾家两兄弟,顾昭拍了拍她的脑袋:“今晚就留在这边吧,我给你单准备一间屋子,可好?” 谢小蛮点点头,还以为无耻的顾黑又要占自己便宜,没想到他还挺自觉。 顾昭失笑,他自然是舍不得与谢小蛮生分的,只是他既已知道了谢小蛮其实是个小娘子,出于尊重她的意思,也不能再与她同寝,哪怕她现在就是只猫。而且,有件事也得说清楚。 “小蛮,”顾昭将胖猫儿放在桌子上,让她直视自己。求婚那天顾昭就知道了谢小蛮的名字,人后便用此名称呼她,“以后不许让别人抱。” 为啥?谢小蛮一怔,马上明白过来顾昭的意思。暗道这家伙心眼真小,又很得意地翘起尾巴,斜睨了顾昭一眼,本喵这么受欢迎,你小子要是这种醋都吃,可不得酸死了。 谢小蛮自然是赞同的,趁机不满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也不能抱我。 “我不一样。”顾昭理直气壮地说。 哪里不一样了,而且你明明就是在故意占便宜。 眼见顾昭勾起唇角,谢小蛮浑身一凛。对,就是这个,顾黑不怀好意的笑容!只听他施施然地说:“亲都亲过了。” 呃…… “不该看的也看了。” 咦?! 说罢两手一摊:“我就是占你的便宜,你待如何?” 谢小蛮:……色胚,你不要脸! ☆、第69章 陆拾玖 第44节 曾家两兄弟回到家中,不消片刻,就有下人来报郎君在书房里等他俩。曾敏行忙忙地换了衣裳,赶到书房时,大哥也已经到了。 衮国公曾敬坐在黄梨木大圈椅里,正听着曾敏言说到顾昭的那句“父死子继,天经地义”,曾敬放下手里的茶盏:“我原也料到了,这谋权篡位的名头,不是人人都想背的。” 自那日秦王、越王忽然谋反后,虽然事情被遮掩了下来,但曾敬已得到了些风声。皇帝受了重伤,昏迷了好几天,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父亲说的是,”曾敏行行完礼后,在曾敬的示意下坐下来,“那位,”说罢朝皇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若真是不成了,太子继位,是顺理成章的事。” 顾昭的意思很明显,皇帝并非无嗣,既然已有了一个长成的太子,虽然年纪还小,但在礼法上是无可挑剔的承继大统之人。不管是晋王还是楚王,若要趁这个机会夺取皇位,都会被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在史书上被记上一笔。 况且,这两人旗鼓相当,就算一人有谋夺的想头,另一人必不会让其如愿。索性便扶太子上位,一个十二岁的黄口小儿,还不是两个叔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曾敏行想到史笔上的那些权力争斗,沉声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正是此理,”曾敬叹道,“虽说现在不是择主的好时机,但家里还得早些拿出主意才是。” 曾敏言点点头:“父亲言之有理,若不早些做决定,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曾敏行却对此不以为然,他心里赞同的是顾昭的说法。这夺嫡之争就是蹚浑水,家中富贵已极,何苦来哉?只是父亲和大哥才是挑公府大梁的人,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依儿之见,还是晋王更妥当,”曾敏言道,“楚王虽说英勇善战,只一条就有妨碍,他身有残疾,如何能为人君。” 这也是世人普遍的看法,所以当初皇帝才不曾在意楚王。 曾敬却摇了摇头:“这话若放在过去,自然有道理,只是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楚王手里握着兵权,现在,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父亲的意思……”曾敏行道,“是要投楚王了?” 曾敬不答,转而道:“你们说,若是把你们的妹子许给阿昭,如何?” 兄弟俩顿时吃了一惊,曾敬膝下三个女儿,头两个早已出嫁,剩下那个是唯一的嫡女。公府嫡女,便是嫁入皇家也使得的,这个举动自然便是毫无疑问地拉拢了。 “这……”曾敏言犹豫,“会不会太过了?”他始终不是很瞧得上自己的那个表弟,虽说年轻有为,哪里比得上衮国公府的底蕴深厚。 曾敬却是打定了主意,当初衮国公府愿意把他的嫡亲妹子许给顾昭的父亲顾铭,打着的不也是提前投资的主意。只不过那时候老国公押错了宝,先太子出事,顾铭也废了。 这一次他对顾昭很有信心,顾昭是皇帝的近人,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年幼,是必要好好安置他的心腹的,而顾昭又与晋王一系渊源颇深。和两个儿子想的不一样,曾敬没打算彻底投向楚王。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总要做几手准备才是。 “不用多说了,我自有主张。”曾敬拍板道,心里打算过几日就将此事告诉老夫人,由她老人家向顾昭开口,想必是最妥当的。 那边厢谢小蛮还不知道自家的铲屎官被人看上了,她听了顾昭的主意尽量和白虎多接触后,果不其然,白日里才去了御苑,第二天就恢复了人身。虽说眼下的京城颇有几分人心惶惶,但天子脚下,城内还是不曾动乱的,谢小蛮也就打起了出门溜达的主意。 她也没带下人,若不是碍着时人的风气,连帷帽也是懒怠戴的。先去了京城闻名的几处景致,有心想去大长公主府看看,只是她现在的样子,怕是进不得门。 谢小蛮不由有些郁闷,虽然恢复人身是好事,可她以后岂不是不能再和其他朋友亲近了?毕竟猫变人这种神异之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像顾昭那样轻松接受的。 她正思量着,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展还星。 下意识想躲起来,反应过来这会儿在展还星眼里自己就是个陌生的路人,谢小蛮索性大大方方看着那个方向。只见展还星正和一个大汉边走边说话,两人刻意压低声音,旁人自是听不到,但听觉灵敏的谢小蛮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只听那大汉道:“三郎,如今正是起事的时候,你难道不想为将军平反?”他见展还星不说话,又道,“那位也算是报应了,只是将军身上还背负着污名,我只要一想到此事便寝食难安。” 似乎是这句话触动了展还星,他薄唇微微动了动,刚准备开口,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注意着自己,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见周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方才拉着那大汉匆匆离去。 呼,好险,直到他走远后,谢小蛮才松了口气。她细细思量着那大汉的话,展还星被那大汉叫做三郎,难道他上头还有兄姐不成,怎么从未听他说过,大汉口中背负着污名的将军又是谁? 虽然谢小蛮和展还星已经有长达十年的交情了,但她对那个人其实并不了解。展还星的身世、家人,来123言情城之前的经历……她都不甚了了,不过是从展还星自己和大长公主偶尔提到的话语里拼凑出了一些讯息,比如那家伙曾经做过大理寺主簿,后来为了躲大长公主就辞了官。而他在京城很有一些势力,那些势力和江庭一样,都是暗地里不能明说的。 罢了,左右展还星是个什么来历,谢小蛮也不关心。她知道展还星是自己的朋友,这就够了。 谢小蛮逛得也累了,去京城闻名的致和斋买了几盒玫瑰糕。顾昭每日下朝后无论多晚,都会记得给她带点零嘴回去,其中谢小蛮最喜欢的,就是这玫瑰糕。 因着她前段时间都是猫身状态,所以吃住都在隔壁的顾宅。顾昭下了朝之后回家,见谢小蛮不在,心头一动,便开了两座宅子间连着的角门,也没惊动任何人。 谢小蛮正翘着脚在屋里吃糕点呢,冷不防一个人闯进来,唬了她一跳。见是顾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风把顾郎君给吹来了。” 她还记得昨天自己被顾昭调.戏的情景,想不到她活了两辈子,竟被一个小屁孩给弄得面红耳赤。猫可忍狗不可忍,必须不能给顾昭好脸色。 顾昭不以为忤,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口中:“什么风,自然是要来贵客的风。”没等谢小蛮反唇相讥,他抢先道,“这几天事忙,没抽出时间去拜访老师,明日我就去程府,过两天师娘怕是就要过来了。” 他去拜访程宗辅,自然是要商量如何给谢小蛮安排身份的事。毕竟顾昭无父无母,他的婚事由程宗辅来决定是最名正言顺的。 谢小蛮心里一揪,暗道自己这就要定终身了?把自己的身份告知程老头,让她颇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感。 她这边低着头不说话,顾昭眼底的笑意愈浓,便想逗逗她:“我办了这桩大事,你可有什么奖励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谢小蛮低声嘀咕,瞥见顾昭唇边似安抚似满足的浅笑,心头忽定。罢了罢了,终究她是相信眼前这个人的。他已宠了自己十年,既然要宠一辈子,那就让他宠。这般傲娇地想着,谢小蛮抓起一块玫瑰糕送过去,“奖你块糕饼,快吃。” 她原只想递到顾昭面前让他接过去,没成想顾昭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块糕点吃进了口中。那玫瑰糕原也不大,恰一口含进去,少年带着点凉意的薄唇便不小心触在了指尖上,谢小蛮甚至还感觉到湿热的舌尖一扫而过,她手下一抖,另一只手里端着的茶盏砰的落在了桌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昭忙抓起她的手腕查看,“可烫着了?” “你,”谢小蛮咬牙切齿,“姓顾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了?”顾昭一脸无辜。 色胚!他越是如此表现,谢小蛮越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而且还不是言语调.戏,他他他,他都已经上嘴了! 其实她真的冤枉顾昭了,虽说亲也亲过了,看也看过了,但顾昭到底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好少年,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功夫。突袭接吻那次,也是情之所至,一时忍耐不住而已。 可惜顾昭是何等聪慧之人,方才还未注意,此时回想起那蜻蜓点水的一触,耳上便隐隐发热。他笑了笑,觉得谢小蛮这气鼓鼓的样子真是可爱的紧:“可是我哪里做错了?小蛮,若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谢小蛮要是好意思说出来,她就不会被顾昭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了。深觉自己无耻的程度和顾黑不是一个层次的,她真想仰天长啸,悔婚了!本喵悔婚了行不行! 如果顾昭能听到她的心声,必然会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行。 第二天顾昭却没时间上程府拜访,因为一个消息震惊了整座京城——皇帝驾崩了。 在两王谋反中身受重伤后,皇帝昏昏沉沉地坚持了十来天,终于还是一命呜呼。 他临终前强撑着立下遗旨,太子自然是在他驾崩后承继大统,而他为新帝指派了两位摄政王,晋王任参知政事,楚王则做了枢密使,东西二府,共掌文武大权,明面上是皇帝对两个弟弟的托孤之意,有脑子的人都看的出来,这是要晋王和楚王相互牵制,引着他们窝里斗。 顾昭的职司也有了变化,能够做中书舍人的,无不是皇帝的心腹。其时皇帝共有四位中书舍人,一人被安置到河东路,一人被安置到福建路,自然是掌控秦王、越王的势力去了,一人留在京中,入门下。而顾昭,则被派往楚王的地盘,做了荆湖路经略安抚使。 旨意一下,朝野大哗。要知道顾昭入仕方才年余,纵使皇帝看重他,也不能如此超擢。顾昭心知肚明,自己这是被当做靶子了,皇帝此举,就是要他去给楚王添堵。 人人都道大行皇帝极信重顾昭,所以还没升格成太后的皇后又颁下一道懿命时,众人倒也没那么惊讶了。 谢小蛮那时候又恢复了猫身,正趴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前院闹闹哄哄的有人来报喜,丫鬟婆子们叽叽喳喳,有个从前院过来的满面喜色:“咱们郎君升官啦!太后还给咱们郎君赐了婚,要把先帝的女儿永安公主嫁给郎君,说是孝期一过就完婚!” ☆、第70章 柒拾 顾昭回到家中时,夜已经深了。 今晚这偌大的京城里注定有许多人夜不成寐,他推开门时,趴在椅子上那只胖猫儿却早已睡着了。 圆滚滚的小身子团成一团,四肢放在肚子下面藏得严严实实,唯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一旁,尖儿上的灰色软毛在他推门的那一瞬间被刮得颤动起来,两只竖在顶上的尖耳朵微微一抖,在顾昭走近之后,却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顾昭心下发软,也不知这小家伙是在和自己闹脾气,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道赐婚的旨意是大行皇帝的意思,太后也只是遵照他的意志行事罢了,”伸手把胖猫儿抱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顾昭温声说道,“其实几个月前我就听到风声了,只是那时候是微露其意,并没有捅破窗户纸,我想着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称自己早有婚约,才能拒了皇家的赐婚。” 说到这里,顾昭顿了顿,感觉到掌下毛茸茸的一团柔软有些僵硬,心知谢小蛮在认真听自己的话,于是继续道:“之后燕王突然谋反,朝中一片忙乱,大行皇帝暂无暇他顾,我也就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才会措手不及。” 其实顾昭不是疏忽了,而是因为先帝后来的所作所为,他心知先帝日后不会再重用自己,自然也就不用舍出一个女儿来赐婚。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先帝遇刺,性命垂危。他虽然忌惮顾昭,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刀来替新帝蹚雷,只能又把之前已经作废的打算提了出来。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谢小蛮和顾昭都心知肚明。 “明旨已下,我不可能抗旨不尊。” 明知道这件事并不是顾昭的错,他根本没料到先帝会在驾崩前来这一出,而先帝连询问他的机会都没给。假若先帝曾问过一句,顾昭自然能顺势表明自己已有婚约。可他没问,这已有的婚约纵使早就板上钉钉,也只能变成没有。 更何况,谢小蛮酸酸地想,她和顾昭说是未婚夫妻,不过是私下约定罢了。既无文定,亦没有换过庚帖,连蔡月莹那种婚书都下了的都可以退婚,她这样儿的,又能算什么。 可她心里就是不高兴,堵得慌。 “小蛮,你怪我吗?”顾昭轻声问。 谢小蛮的回答是啊呜一口张嘴咬住了顾昭的手,猫咪尖利的牙齿抵在他的手指上,磨了磨,到底还是没真下狠心咬下去。 “你想打我,想骂我,我都没有怨言。” 然后呢,谢小蛮恨恨地想,打了你,骂了你,你就能毫无挂碍一身轻地去做驸马了?这么经典的渣男标准台词,顾昭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没想到顾昭下一句接着的话是:“打完之后,我再帮你出气。” 诶? 少年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掰过胖猫儿的脑袋,让她直视着自己。“抗旨不尊我是做不到了,让那道旨意不作数,我还是有些法子的。” 等等,你说什么,谢小蛮惊愕地瞪大眼睛。 顾昭的脸上,此时又浮现出温煦的,被谢小蛮暗地里命名为“顾黑坑人专用表情”的笑容:“旨意上不是说了吗,赐婚于我和永安公主,”顾昭笑了笑,“若是永安公主不在了,那这旨意也就只能作罢。” 顾黑,你……谢小蛮默默地吞了口口水,不止腹黑,堪称心狠手辣。 “不过这法子只能算下策,”顾昭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谢小蛮眼里的古怪,而是继续悠悠然说道,“先帝的女儿虽然不多,去了一个永安公主,倒也还有旁人。”他见谢小蛮愈发惊愕,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我可不是要把几个公主都如何了,这事情的源头,归根结底来自于上意罢了。” “釜底抽薪,方为上策。” 谢小蛮一愣,猛地浑身一抖,釜底抽薪,釜底抽薪……顾昭要抽的,恐怕就是新皇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试想换上一个新皇帝,再说那赐婚的旨意不作数,可不就一了百了。 她控制不住地瞪大眼睛看向顾昭,却不是惊讶于他的口出狂言。而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如此无法无天了? 顾昭笑了笑:“若我过去还有那么一点忠君护主之心,也早就被那位好先帝给磨没了。” 他心中冷笑,臣子被君王算计,没的说,就算心中不满,也只能生受着。只是那位先帝到底是把他当成了傻子吗?欲要他死时便要他死,想要他尽忠,还是这般拿着刀子的逼迫。顾昭心知先帝也没指望他有多忠诚,其实他已经被先帝看作推出去的弃子了。 既然如此,那他这颗弃子就敬业一点吧。 “永安公主的孝期是三年,”顾昭慢悠悠地说,“不着急。只是委屈了你,咱们的婚期恐怕要延后了。” 延后就延后吧,谢小蛮默默地想,相比起这劳什子婚期,还是今晚的顾昭带给她的震撼要大一点。 见她恹恹地趴着,也没甚动静,顾昭垂下眼帘:“小蛮,”胖猫儿下意识地抬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狠辣。” 谢小蛮没动,她心里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看顾昭的意思,他没打算把永安公主怎么样,但谢小蛮相信,假若三年之后皇帝还没被拉下马,他肯定不介意让永安公主出点意外。 但她也没有办法指责顾昭,并不是因为他这般狠辣是为了自己,而是这个人是顾昭啊,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的,谢小蛮都会无条件地接受他。 所以她没有出声,而是把脑袋埋在顾昭怀里,轻轻蹭了蹭。 那一颗高悬着的心缓缓落回了原处,下意识地紧了紧臂弯里的毛团子,顾昭的心里愈发柔软。他说过要宠着谢小蛮一辈子,既然说出了口,就绝不会食言。 # 新帝登基,朝中一片忙乱。虽说边关和北方还在打仗,也影响不了为此举办的一系列隆重典礼。 顾昭的那道赐婚旨意在刚颁下来时很是惹人侧目,只是京城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新闻,是以此事也很快沉寂了下去。顾昭每日里只做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倒是引得朝中不少老臣的赞赏。 第45节 此时燕王的势头已大不如前了,在两支雄兵的左右夹击下,燕王不仅丢失了先期打下了大片城池,大部还一退再退,已然退到了他的封地。 说来也奇怪,朝廷这边领兵的楚王和萧昀在此战之前,都是没表现出任何军事才能的人物。两人都算是被赶鸭子上架,却同时大放光彩。楚王善谋,萧昀善战,两人虽不属同一支禁军,却极有默契地相互配合,将燕王打的招架不得,连连溃败。 新帝连发三道旨意,道道都是赞赏楚王和萧昀勇武无双,并不断对两人加恩。萧昀被封了一个长广郡公的爵位,楚王本是王爵,郡公的爵位就给了他的次子。 旨意一下,朝会又是一片议论纷纷。当时顾昭也在场,他立即去看站在一众朝臣最前面的晋王,果不其然,晋王的脸色白了白,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世人皆知晋王仅有两子,长子萧曈极得他的看重,偏是庶出,次子萧昀倒是嫡出,但因不肖其父,晋王一直是淡淡的。而晋王一直没有请封世子,到底他更属意谁,除了他本人恐怕没人说的清。 在这当口给萧昀封爵,打的就是挑拨晋王二子的主意。顾昭暗自冷笑,这手段一看就是内宅女子常用的,恐怕是太后的意思。为人君者不可行鬼蜮之事,这么做不说能不能挑拨到萧曈和萧昀,对新帝的威势有损是一定的,太后还是眼界太浅了。 不过太后也不总是在出昏招,由于楚王被委任了枢密使的职司,按例应该留在京中才是。新帝登基前,太后便以皇帝的旨意传楚王进京,那时候被楚王用战事紧急的由头给推了。如今燕王势颓,战事又陷入了胶着,几道旨意连发下去,楚王暂时还不能撕破脸,只能将心腹大将留在军中,带着部下上京。 楚王进京那天,连谢小蛮都去街上看了热闹。不得不说那楚王真是好大的排场,而他虽然腿有残疾,因着天生的好相貌,一身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端的是英俊过人,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顾昭回家之后,谢小蛮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弄得顾昭吃味不已:“原来小蛮喜欢楚王那样的?只可惜我天生晒不黑。” 谢小蛮一噎,你这是在讽刺楚王长得黑吗…… 顾昭是真吃醋还是假吃醋谢小蛮不知道,她很快就实打实地吃醋了。 那天曾敏行一脸为难地来找顾昭,谢小蛮趴在铲屎官的膝盖上,听曾敏行唉声叹气地说:“阿昭,我也是没法子了,不得不来求你。” 顾昭有些奇怪:“你若有什么麻烦,只要是我能解决的,直说便是。” 曾敏行原也是个爽朗人,此时却吞吞吐吐:“当初你在府里住着的时候,还和九娘玩耍过,你可记得?” 顾昭点了点头,曾敏行口中的九娘是他嫡亲的妹子,衮国公曾敬的小女儿,顾昭还能叫她一声表妹。 只是这个表妹,顾昭是没什么印象的。他寄居在衮国公府的时候,日日读书习字,几乎没什么空闲。至于曾九娘,他只记得是个一团孩儿气的小姑娘,见过两三面,连话都不曾说过。 “是表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顾昭只是顺口一问,谢小蛮却抬起头,表哥表妹……她心里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曾敏行愈发难以启齿,犹豫了半晌才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直说。之前父亲起意,想让我们两家亲上加亲,就是你和九娘……” 果然是本喵想的那样!谢小蛮愈发紧张地盯着曾敏行。 “后来你被赐婚,父亲也就息了这个心思。只是这件事不知怎的被九娘知道了,她……” 她什么? 曾敏行“她”了半天,才略带艰难地说:“她想见你。” ☆、第71章 柒拾壹 “不见。”顾昭干脆利落地说。 曾敏行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喷出来:“你……你都不考虑考虑的?” 顾昭笑眯眯地回答:“难道表兄希望我去?” 曾敏行自然是不希望的,若不是九娘缠得他没办法,他根本都不愿意来找顾昭开这个口。可是想到妹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他又心疼。一时埋怨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在妹妹面前嚼舌根,让她知道了父亲曾经想把他许给顾昭的事,一时又头疼妹妹看了那些你情我爱的话本子,心中升了绮思,竟闹出这种事来。 “我劝六郎一句话,”顾昭的手落在胖猫儿头顶上,轻轻抚摸着,“若真是为了表妹好,便不该开这个口。” 他此时口称六郎,而非方才的表兄,曾敏行就知道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劝自己,不由叹气道:“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想到你与我素来亲厚,又拗不过九娘,所以才……” 见曾敏行垂头丧气的,谢小蛮不由啼笑皆非。她虽然和曾敏行相处的时日不多,也知道这家伙生性散漫,对规矩礼法什么的不太看重,而且耳根子还软。 所以这事也不怪曾敏行,说来说去,谢小蛮转过脑袋看了顾昭一眼,还是怪这个乱招桃花的家伙。 顾昭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来与她对视,谢小蛮一看,嘿,你小子还委屈上了。 顾昭当然觉得自己委屈了,送走了曾敏行,他便抱着胖猫儿唉声叹气:“太受欢迎了也是一种错。” 顾黑,你还要不要脸了。 显然,顾昭不打算要脸:“我这么优秀,你可得把我看紧点。” 谢小蛮把脑袋别过去懒得理会他,谁知顾昭捏住她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的尾巴,用毛茸茸的尾巴尖儿在手心里拂来拂去。谢小蛮心知这是顾黑引起自己注意的方式,他还是熊孩子的时候就爱用这一招,索性往桌上一趴,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顾昭又逗了一会儿,见胖猫儿始终一动不动,心道莫非小蛮真生气了?一时因为谢小蛮吃醋心里甜滋滋的,一时又不想谢小蛮不理自己,连忙凑过去:“小蛮,小蛮?” 正伸出手指拨谢小蛮的尖耳朵,猫爪子突然伸过来掀开顾昭的手,往地上一蹦,火急火燎地就朝卧室冲去。 顾昭先是一愣,想明白之后耳朵刷的就红了,假若他猜的没错,那小蛮现在是……甩了甩脑袋告诫自己不能瞎想,他挥退下人,自己一个人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踱来踱去,原地转圈。一气转了半刻钟,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从里探出一张巴掌大似的小脸来,头发也没梳,满头青丝垂落在了肩上,恰映得那双大大的猫儿眼愈发乌黑清亮。 “人都打发走了没?”谢小蛮压低声音,见顾昭点头,她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回去了。” 这说的回去自然是回隔壁顾昭给她准备的宅子,毕竟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大活人,可不能在顾宅久留。当初顾昭之所以在两座宅子间开了一散连通的角门,就是为了应对如今日这般猫变人的情况。 说罢她转身欲走,突然被身后之人抓住了手腕。 “咳,”顾昭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见谢小蛮转身疑惑地看着自己,赶紧松开手,又故作淡然地清了清嗓子,“你这就走了?” “不然呢。”谢小蛮莫名其妙。 “今晚的事……” “放心吧,”谢小蛮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没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顾昭的脸就黑了:“你真不在意?” “当然是真的。”谢小蛮愈发觉得顾昭吃错药了,这小子不是挺聪明的,连猫语都明白,怎么眼下竟听不懂人话。 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顾昭也看出谢小蛮不是在死鸭子嘴硬,顿时越发郁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蛮怎么就一点都不吃醋?顾郎君那颗无往不利的脑瓜第一次遇见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皱着眉又盯了谢小蛮许久,久到谢小蛮不耐烦要走,他一把捉住少女的柳腰带至怀中,捧着眼前人的小脸就吻了下去。 谢小蛮被突然袭击弄得愣了神,反应过来使劲推了几下,顾昭才慢悠悠地放开她,又拿鼻梁在她脸上蹭了蹭,勾起唇角叹道:“真想现在就娶你。” 话音里的未尽之意显而易见,谢小蛮双颊爆红,一把踩在顾昭脚上,还拿鞋跟狠狠拧了拧。见这臭不要脸的登徒子痛得脸都扭曲了,轻哼一声,才施施然走了。 之后曾敏行又来了几次,次次都欲言又止。 他既然不开口,顾昭乐的装傻。一面忙着朝中的事,一面美曰其名和未婚妻联络感情,实质在谢小蛮眼里就是调.戏。 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孩子,又读书又明理的长到十六岁,怎么变得如此厚脸皮了? 她就这个问题真心求教了程宗辅,老头儿摇着扇子冲谢小蛮挤眉弄眼:“那小子可滑头了,馒头,你要当心。” 谢小蛮把剥好的瓜子放在程老头面前的碟子里:“程老,不是说好了不叫我那个名字的。” “哦哦,”程宗辅忙敲了敲脑袋,“老了老了,浑忘了。” 顾昭到底还是找了个时间,把谢小蛮的事告诉了程宗辅。老头儿虽说年纪大了,对这等神异之事的接受程度还挺高。就是谢小蛮人身状态站在他面前时,他揣着个放大镜,恨不得把谢小蛮从头看到脚,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顾昭站在一旁黑着脸:“老师,那是我媳妇。” “什么你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呢,”程老头不屑地撇嘴,“况且我不就是看看,你以前还抱过我媳妇,我不也当没看见。” 顾昭嘴角抽搐:“老师,那时候我才六岁,而且是师娘主动抱我的。” 这话一说出来,程宗辅立刻吹胡子瞪眼:“你的意思是,我还没一个小毛孩魅力大?” 顾昭:“……” 谢小蛮总算看到无往不利的顾黑吃瘪,差点笑得打跌,没想到老头儿的火力忽然转移到她身上:“还有你,以前你是只猫,我也不好管你,现在我可得好好说说你了。你一个小娘子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我们这些亲眷不在意,外人却会在意。阿昭如今在朝为官,名声是顶要紧的,我说的意思你可懂了?” 谢小蛮当然懂,恹恹地低着头,顾昭想说什么,却被程宗辅给制止了。 还是寇夫人上来打圆场:“你浑说什么,小蛮以前是不懂,她是个乖孩子,还需要你教,”说罢拉着谢小蛮去后院,“走罢,我带你去见二娘。” 因着战事频密,京城之围虽然解了,蔡月莹还是留在程府,并未回乡。这两年来谭氏和寇夫人都给她相看了不少人家,但她似乎是对婚姻之事灰了心,只埋首在丹青画卷之中,一心钻研画技,倒是在画坛闯出了偌大名声。 留有她那别号——“闲鹤居士”私章的山水画,在世面上已经炒出了万两白银的惊人高价。连顾昭在朝中都听说了那位横空出世的画坛奇才,更不用说酷爱丹青的曾敏行,几乎是把“闲鹤居士”当成了楷模。 蔡月莹不知谢小蛮的身份,只听寇夫人介绍这是她的远房侄女,忙笑着将谢小蛮迎了过去。 谢小蛮见她气色颇佳,满身的书卷风华之气,又笑眉笑眼的十分温柔可亲。想到蔡月莹刚刚退婚离开城时的模样,与如今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周围的人都忧心蔡月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在谢小蛮看来,或许她一点也不在意能不能嫁人,反是现在的生活更让她快乐。 如此谢小蛮便留在了程府,往常她一人在家,做猫的时候还能出去溜达,做人的时候却是无聊寂寞的紧。现在有了玩耍的小伙伴,一整天可谓是乐不思蜀。 吃罢晚饭,寇夫人还想留谢小蛮住下,她想了想,听说家里有下人来接,到底还是婉拒了。 来接她的是顾昭给她置办的那座宅子的护院,道是顾郎君吩咐的,每日酉时来接小娘子回府。谢小蛮心下微甜,掀开车帘一看,车里不声不响地坐着一个人,不是顾昭是谁。 “嘘,”顾昭竖起手指,示意她看站在外头送行的程宗辅,“被老师知道了,我肯定会被骂。” 谢小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放下车帘:“知道会被骂你还来。” “我想你呗。”顾昭一脸无辜的笑容。 谢小蛮脸上一红,心道这家伙怎么就如此擅长理所当然地说些甜言蜜语,有心不想在顾昭面前跌面子,掩住面上的热意,淡淡道:“是嘛。” 顾昭一挑眉,做势要吻她:“那我证明给你看?” 谢小蛮立马就怂了:“别别别,我信你,信你还不成吗。” “那就好,”顾昭满意地坐回去,其实心里遗憾的紧,小蛮怎么就信了,唉,可惜。想了想又道,“老师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在意。” 谢小蛮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低下头:“我觉得……老人家说的有道理。” 虽然她对那劳什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实在是腻烦透了,但程宗辅说的没错,人言可畏,她既然待在这个时代,就要守这个时代的规矩。以前她是只猫,自然是无碍的。可有朝一日她的身份摆到明面上来,她又要嫁给顾昭,就必得为顾昭考虑。 一份健康持久的感情,需要双方相互间的付出和索取来维系,谁都要有舍,如此才会谁都能有得。顾昭一直在为了她舍,如今也该是她舍的时候了。 她这番心意让顾昭心下发软,愈发想怜她爱她,忍不住想将少女拢入怀中,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将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上:“我许下过的诺言,必会做到。” 谢小蛮点了点头,猫眼儿笑弯成月牙:“嗯!” # 楚王在京中逗留了大半个月,上演了好几出君臣相得的戏码后,终于要出京了。 顾昭也要跟随他一起上任,如此便不得不与谢小蛮分开。他此去之地乃是江陵府,距离京城和都不算近,谢小蛮在两个地方犹豫了几天,本打算回。谁知宫里竟发下话来,让神猫留在京城。 当时顾昭便皱起了眉:“看来太后还是想故技重施,拿你稳定民心。” 眼下燕王虽然势颓,边关与北夷的战事却日渐吃紧。之前朝中上下都忙着把眼光落在几个藩王身上,眼看着内乱即将平息,众人才轰然发觉,外患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谢小蛮安慰地拍了拍顾昭的手,没关系,反正本喵就是做个吉祥物,还能去御苑接触白虎,何乐而不为。 其实就算顾昭不乐意,也没办法抗旨。他临出发前又去拜托了萧曈和曾敏行看顾谢小蛮,又让谢小蛮搬去程府,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京城。 他一走,谢小蛮便又过起了吃吃睡睡的悠闲日子,乍然缺了一个成日里想方设法调.戏自己的人,谢小蛮还有点不习惯。也不知顾黑那爱招烂桃花的体质,在路上有没有撞见什么艳.遇。 顾昭哪里有这闲工夫,北边的战事愈发呈现出悲观的局势来,路上到处都是南下逃难的流民。京城本就偏北,距离边关不算太远,若是挥师南下,全力奔驰,不过十天时间就可到达。如此,让朝中一众王公贵族怎能不担心。 皇帝不得不调了河东、京南、京西共三路禁军前去支援,谁知河东路安抚使一到了前线便轻敌冒进,两万大军被北夷捉了笼子,顷刻覆灭。就此兵败如山倒,即使后续不断增援,一直被勉强守着的边城终于被攻破,北夷的铁骑踏上了大胤朝的国土,隆隆兵马,呼啸而来。 第46节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家在收拾行李家当逃难了。 一向规矩严整的程府也呈现出惶乱的势头来,好在寇夫人管家多年,立时给压了下来。 “郎君,如今可怎么办,”到了人后,寇夫人脸上也挂着忧愁之色,“咱们得早做打算才是。” 谢小蛮趴在桌上,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程宗辅也是愁眉不展:“没想到,没想到……我大胤竟到了今天这一步。” “局势已经败坏如斯了?”寇夫人不由惊道,“官家已调了阿昀领兵前去,那孩子的才能你我都知道,或许还有转机。” 程宗辅摇了摇头:“尚能拖延一二,却是回天乏术。” 让萧昀前去增援的主意是晋王出的,此举的目的正如程宗辅所说,不是将北夷赶出国境,而是让他们攻至京城的速度能慢一些罢了。 大胤朝承平已久,禁军人数虽多,但多半疏于操练。更不用说朝廷一贯奉行文官领军,指挥各路禁军的安抚使都由知州兼任,便如那坏事的河东路安抚使,外行指挥内行,如何能打胜仗。 为今之计,只能让正在平叛的萧昀前去拖延,好教皇帝有南下的余裕。 “难道,”寇夫人大吃一惊,“官家要出奔?!” “说来倒有个好听的名头,”程宗辅冷笑,“道是驻跸留都。” 闻听此语,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抬起脑袋,也就是说,大敌当前,皇帝要逃到城去了。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连皇帝都跑了,这士气必然一泻千里,如何还能指望将士挡住北夷的侵略。只是苦了北方的老百姓,刚被燕王的军队犁了一遍,如今又要被北夷犁上一遍。 寇夫人心知大局已定,打定主意要赶快收拾家什,届时跟着皇帝的队伍一起南下,想到这里,她忽然道:“既然是去留都,楚王能同意?” 她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是晋王的封地,若皇帝驻跸留都,就是去了晋王的大本营。晋王和楚王都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楚王百分之百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只是他如今不在京中,鞭长莫及。 此时的晋王无比庆幸自己有一个擅长打仗的儿子,能替他在外头抢地盘,让他安心留在京中给楚王挖坑。当初他不喜萧昀习武,如今看来,是他眼光不够长远。 他一面劝着皇帝尽快出京,一面琢磨着传信给萧昀让他想办法拉拢边关的几员大将,算盘打得啪啪响,谁知道楚王漏夜进京,第二天竟出现在了朝会上! 两王就此针尖对麦芒,终于光明正大撕破了脸。一个劝皇帝去留都,一个劝皇帝去江陵府,成日里吵嚷不休。小皇帝又急又气,生怕自己还在京中逗留被北夷一锅端了,又气两个叔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这皇帝做的如此憋屈,还不如不做。 回了后宫,太后又哭哭啼啼的,每天念叨着他那狠心的父亲丢下孤儿寡母被人欺辱,他年纪小,后宫里又没有妃子,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气得连掀了几张案几,忽然想到了被太后下旨留在京中的神猫:“去,把那只猫给朕召进来。” 然后,谢小蛮就迷迷瞪瞪地被送到了御案上。 御案的另一头坐着小皇帝,和她大眼瞪小眼,瞪了几有半刻钟,萧曜才清了清嗓子:“胖猫,你还记不记得朕?” 呸!谢小蛮在心里狠狠朝小皇帝啐了一口,熊孩子,你才胖! 她对这皇帝一点好感也没有,他那坑人的爹临死前还坑了顾昭一把,他也不是好东西,害死了佀虎。虽说萧曜当时本意并不想佀虎死,但他愤怒之下拿佀虎撒气,足以说明在他眼里这些猫猫狗狗的命有多不值钱。 所以谢小蛮虽然很想翻白眼,为了自己的小命,到底还是摇了摇尾巴。 萧曜的眼睛顿时亮了:“你还记得?!朕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还记得朕!” 萧曜也是太过苦闷了,之所以想见见谢小蛮,是因为谢小蛮与他相识的时候,可以说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候没有外忧内患,也没有强敌环伺,伯伯叔叔们都不敢盯着他屁股下头的那张椅子瞧,他上面也还有父亲给他遮风挡雨。 他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倒是能告诉太后,但太后只会借此训诫他。所以他想到了那只猫,聪慧得能听懂人话,却永远不能将他说过的话透露出去。 谢小蛮若是能听到萧曜的心声,必然会说一句,孩子,你还是图样图森破。本喵不仅能听懂人话,还能变人呢。 想到顾昭的打算,面对着萧曜滔滔不绝的唠叨,谢小蛮对自己被迫充当“心灵垃圾桶”的事也没那么抗拒了。 君不见萧曜对着她说了多少机密,有关太后暗地里的筹谋,有关大行皇帝驾崩前留下的遗旨,胖猫儿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一副完全心不在焉的模样,其实把萧曜的话记得牢牢的,回去就用商量好的暗语写了信,寄给了顾昭。 她就这么干起了间.谍的活计,萧曜对着她倾吐了一番后心情舒畅许多,没过几天又开始憋闷,谢小蛮便再次进宫。 如此拖拖拉拉了小半个月,朝上,晋王和楚王依旧谁也不服谁。两人在几个宰相的调停下,来到萧曜面前请旨。 萧曜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自行决定命运的一天,心知必然是两个叔父实力相当,只好各退一步。太后私下里意属楚王,毕竟楚王身有残疾,就算有心夺位,到底有所顾碍。 萧曜自己犹豫不决,他不喜楚王骄横跋扈,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虽说晋王也有自己的盘算,但至少明面上对他很尊敬。如此踌躇着,忽然感觉到手背被一只软软的毛爪子攀上了。 胖猫儿趴在他的膝盖上,两只绿幽幽的猫曈看着他,察觉到他低下头,便将爪子放在了他的掌心。 萧曜还记得五岁时,这只猫儿在大行皇帝面前展现神异之处,便是将爪子放在了大行皇帝手心。莫非,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澎拜之意来,这只猫儿是在告诉他,天命终归属于他,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他刚如此想,就见眼前的猫儿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去,”萧曜猛然抬起头,“朕决定了,去府。” ☆、第72章 柒拾贰 皇帝既然都这么说了,楚王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咬着牙认下。 晋王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楚王和幕僚们商议了一整夜,最后决定留在皇帝身边,不能再给晋王可趁之机。左右他本就是枢密使,留在中枢天经地义,燕王越来越不成事,只龟缩在封地负隅顽抗,也不需他亲自上阵。 皇帝即将移驾留都的消息很快在京中的上层人家传开了,渐渐地,底层百姓也有了风闻。到了这种时候,众人反而不再惊慌,只是越发加快速度收拾家当,预备圣驾启行时跟着一起走。 程家自然也是如此,顾家的宅子在顾昭离京时就已经封存,除了随顾昭去江陵府的,多余的下人也尽数遣散。谢小蛮安心地住在程家,小皇帝若是召她进宫,也都是从程府接人。 衮国公府倒是打发人来问过两句,问她愿不愿意住到国公府去。谢小蛮连晋王府的邀约都拒绝了,怎么会多事。先不论衮国公府是不是别有目的,就冲着曾九娘,谢小蛮也不会与除了曾敏行以外的曾家人亲近。 她对曾九娘是没什么敌意的,就是觉得麻烦,没想到这个麻烦竟又找上了门。 那天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位小娘子,自称乃衮国公府的九娘子,前来拜访寇夫人。恰好寇夫人和程宗辅去城外接儿子去了,家中没有主人,蔡月莹作为寇夫人的学生,只好出来见客。 谢小蛮原本趴在椅子上看蔡月莹画画,闻言抬起脑袋,嘿,她倒想看看那曾家九娘到底是怎生模样。 大凡女人总是有点攀比之心的,尤其是面对情敌,谢小蛮也不能免俗。她见那曾九娘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看就是美人坯子,到底还未长成。心道顾黑那臭不要脸的色胚恐怕还是喜欢自己这款多一点,摇了摇尾巴,就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衮国公府和程家的走动不算多,大半都是因为顾昭。如今顾昭不在京中,两家就更没了来往的理由。尤其曾九娘一个未嫁的姑娘,贸贸然上门,实在是莫名其妙。 曾九娘倒也乖觉,打着的由头是祖母关心表兄的老师一家,圣驾不日南下,若程家离京时,倒可与衮国公府一起。 蔡月莹天生的纯善,虽然觉得曾九娘此来冒昧,倒也感激衮国公府的好意。只是曾九娘说完了来意与她闲话,她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味。 怎么这曾家娘子话里话外的都在打探阿昭的事?别的姑且不论,她竟还问自己有没有与阿昭通信。蔡月莹和顾昭虽然是师姐弟,但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私下通信,岂不算是私相授受? 蔡月莹心里便有些不悦,她为人厚道,不好直接冷脸,只是眼神不知不觉淡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谢小蛮不由唏嘘,看来曾九娘是没戏了。这小姑娘瞻前不顾后,之所以这么问蔡月莹,恐怕是存了让蔡月莹在顾昭面前提到自己的心思。她却不知顾昭此人最是护短,若是让顾昭知道了她言语冒犯自己的师姐,肯定对她恶感更甚。 再一看曾九娘还柔声细语的,满心满眼里估计都想着顾昭,谢小蛮都忍不住同情她了。 你说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一个无法无天的腹黑。顾昭那满肚子的心眼一半用来给挣老婆本,还有一半都用来对付谢小蛮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蔡月莹已有几分不耐,又听下人来报,说是衮国公府差人来接曾九娘回去。 曾九娘心头一跳,她这次出门是瞒着家里人的,祖母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来程府,唯一可能猜到的应该是…… 果不其然,那下人又道:“来接曾小娘子的是曾家六郎。” 悲催的曾敏行,胖猫儿抖了抖耳朵,默默地给曾敏行点蜡,有一个不省心的妹妹,他一定很头疼。 曾敏行何止是头疼,要不是碍着自己是个外男,恐怕就冲进去把曾九娘揪出来了。他知道家里向来娇惯妹妹,没想到竟把妹妹惯成了这个样子。他也是最近才得知的,曾九娘得知家里准备把她许给顾昭后,曾经去顾昭上下朝的必经之路偷看过。 年少怀.春的小姑娘,一看到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清隽少年,当时就一见倾心。之后顾昭被赐了婚,曾九娘在屋子里偷偷哭了一场,却始终不甘不愿,才会去央求曾敏行与顾昭见一面。 可是见一面又能怎样呢?谢小蛮是不理解曾九娘的,在世人看来,顾昭日后要尚主,曾九娘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娘子,如此身份,自然不可能做妾。所以除非永安公主死了,她和顾昭是绝没可能的。 更不用说她丝毫没想过,她和顾昭会不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难道……谢小蛮忽然一惊,这小姑娘打的主意也是弄死永安公主?!怔了怔又觉得自己想太多,曾九娘才多大啊,可不是人人都像顾昭那样腹黑的。 这边厢曾九娘磨磨蹭蹭地不肯走,曾敏行等了又等,终于不耐烦,差人进来道:“老夫人在家中等的急,郎君亲来接小娘子回去。” 听了这话,蔡月莹赶紧站起来避到屏风后头。曾敏行生怕妹妹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丑事了,虽知自己此举不合礼数,万般无奈之下还是进来将妹妹拽住。又匆忙朝屏风后头的窈窕身影致歉:“今日冒昧,还望小娘子海涵。” 蔡月莹倒也没生气,就是觉得啼笑皆非,她也福了福,露在屏风外头的一角翠色衣衫如春波般随之漾起:“郎君家中既然有事,便快些回去吧。” 曾敏行拽着曾九娘告辞,没过多久程宗辅和寇夫人回家,听说此事后都是又好笑又好气。 老头儿笑呵呵地看向一旁的胖猫儿:“没想到,阿昭那小子还挺受欢迎。” “你浑说什么,”寇夫人白了他一眼,“事关女儿家的闺誉,你嘴上可得把门。” “这事本就是曾家不地道,”程宗辅辩了一句,不由冷笑,“说来那曾九娘虽来的冒昧,倒比她爹娘懂事。” 连一个小姑娘都想到要照拂表兄的亲眷,虽说是她自作主张,心意也算纯挚,反是衮国公对妹妹留下的唯一子嗣丝毫不上心。不过他们程家也不稀罕搭衮国公府的顺风车,程宗辅自傲地想,他程敦本活了六十来年,学生不多,各个可都有出息。 曾敏行回府之后,立即把曾九娘的事告诉了祖母。老夫人唬了一跳,赶紧让人把九娘子看管起来,不许她出去胡闹,又唤来曾敬夫妇大骂一通:“你们是怎么教孩子的!竟让她做下了这等事,好在阿昭和程家都厚道,否则咱们府上的脸面还要不要!” 那曾敬的夫人郑氏却心中不服,心道婆婆就是偏疼小姑子,如今小姑子不在了,可不就疼到她儿子身上去了。 曾敬也很头疼:“母亲息怒,是儿子对她疏于管教,日后必会看好她。” 老夫人其实也心疼曾九娘,若顾昭没有被赐婚,她是很乐意把九娘嫁给自己的外孙子的。顾昭虽然出身单薄了点,但那孩子一看就非池中物,日后必有大造化。是以她喘了口气,又道:“九娘虽然不知礼,倒有一事做的不错,程家是阿昭的老师家,那孩子没了父亲,师长为父,程敦本是他最亲近的长辈,此番南下,咱们家需得好好照拂程家。” 曾敬想着那程敦本虽然名满天下,到底无官无职,程家也只算是普通的百姓人家。南下的时候,未免他们被人欺辱了,少不得还需自家出手。他与妻子不同,见顾昭一飞冲天,已打定主意要与外甥交好,是以点头称是。 没想到他派人去了程府,却见程府外头守着一列衣甲鲜明的士兵,打探了之后才知道,那是长广郡公派来给老师护宅的。 曾敬当时就觉得脸不是脸的:“罢罢罢,我倒是忘了,程敦本的几个学生,都不简单!” 是啊,一个小小年纪就做了安抚使,一个更是横空出世,成了名满天下的少年名将。 如今这名将领兵到了京城,开始在京畿有条不紊地布防。预备圣驾南下后,就守住京城,与北夷大战一场。 在此之前,萧昀还抽了个空去拜见老师。 程宗辅在书房见了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萧昀的手:“瘦了,黑了……也长高了。” 萧昀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身上那膏腴锦绣堆出来的纨绔之气毫无影踪,只是风霜日甚,凛冽日浓。 “当初你跟着我读书,想来是委屈你了。”程宗辅不由叹道,早知道萧昀是个习武的苗子,他何必拘这小子做劳什子文章。 “老师可别这么说,”萧昀笑嘻嘻的,“如今弟子在军中可是有儒将之称,若不是跟着老师读书,我这等人才,岂不要被扣上一个莽夫的帽子?可惜了了。” 程宗辅哈哈大笑:“油嘴滑舌,我看你和阿昭一个样,小时候老实,现在都是滑头。” 萧昀不服:“阿昭小时候就不老实。” 说罢师徒二人又是一笑,程宗辅兴冲冲地拉着萧昀:“走走走,带你去内院看你师娘,还有你师姐。” 萧昀欣然应允,两人也不让下人通报,听说寇夫人在廊下,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过去。 只见那飞檐花廊下,两个少女正一左一右对坐弈棋。左边那少女一身翠色裙衫,正是蔡月莹。右边的看年纪比蔡月莹要小,面上不施米分黛,却清丽天成。一头泼墨似的青丝绾在脑后,偏有一绺碎发滑落下来,打弯儿似的垂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仿佛点水的蜻蜓,扑翅的蝴蝶,就这般搔在萧昀心头,让他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第73章 柒拾叁 谢小蛮正在和蔡月莹下棋,下的还不是围棋,而是五子棋,却也连输五盘,一败涂地。 她脸上挂不住,可惜自己现在不是猫,不然真想跳上去把棋局搅乱。正巧程宗辅领着个少年过来,她连忙趁机把棋子一丢,再定睛一看,那高高瘦瘦的少年人可不正是萧昀? 第47节 比起两人在123言情城分别的时候,他更黑了一些,想到萧昀必然在战场上吃了不少苦,谢小蛮正准备扑过去,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人身状态,赶紧低着头避开。 两个丫鬟顺势上前来将少女挡住,隔断了萧昀的视线。 “阿昀,快来见见你师姐。”程老头儿丝毫没发现萧昀的异样,兴致勃勃地走过去。 “师姐,”萧昀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和蔡月莹见礼,师姐弟两寒暄了一番,他才顺势将视线滑向另一边的少女,“这位小娘子是……” 程宗辅一愣,意识到萧昀并不知道谢小蛮的身份,忙道:“这是你师娘娘家的远房侄女。”程宗辅不欲多说,恰好寇夫人带着程之捷过来,忙拉着萧昀迎了上去。 谢小蛮倒是挺想和萧昀说两句话的,可惜她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注定了她要和萧昀这个外男避讳。唉,她暗暗地叹气,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深觉,还是做猫好。不过,谢小蛮微眯起眼睛,朝正被诸人簇拥着的少年看了看,那小子怎么连看了自己好几眼? 她确定这不是错觉,因为她刚一抬头看过去,恰巧和萧昀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萧昀连忙慌慌张张地移开。“噗嗤……”谢小蛮掩嘴偷笑,那小子竟然还脸红了,大概是在军营里待久了,没见过几个小娘子,真是悲催的家伙。 她在这边偷偷给萧昀点蜡,那边厢萧昀告辞的时候,正在拐弯抹角地朝程宗辅打听那个“师娘娘家远房侄女”的事:“师娘的娘家不是前年举家回乡守孝了吗?我算了算日子,可惜孝期还没过。” 程宗辅自然明白这句话的隐含意义是什么,欣慰地捋了捋胡子:“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如今时局动荡,寇家……只想安安稳稳的,”他以为萧昀是担心那个所谓的远房侄女住在程家,是为了让寇家来年起复的时候有走动的借口,其实谢小蛮的身份根本就是他随口编的,只得又添了一句,“那孩子是你师娘出了五服的亲戚,家里,呃,出了点事,所以才来投奔你师娘。” “那她岂不是要长住?”萧昀故意皱了皱眉。 “无妨,”程宗辅还怕萧昀对谢小蛮的印象不好,“那孩子素来乖巧,与你师姐也很谈的来,我和你师娘都很喜欢她。” 萧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老好人程宗辅又一次惨遭自己的学生套路,而且套路他的还不是从小腹黑到大的顾昭,竟是当初的傻大爷萧昀。 之后萧昀便时不时地来程府拜访,难为他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竟能像挤牙膏一样挤出那么多时间来。每次上门来总是会奉上各色礼物,程宗辅的、寇夫人的、程之捷的……自然,还会顺便给住在老师家的“远房侄女”也带上一份。 程老头儿感动不已:“阿昀果然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下一次萧昀再来时,他就慈爱地劝着萧昀,“你的孝心我和你师娘都知道,大战在即,你还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很不必日日来看我。” 萧昀默默地为自己套路了老师愧疚片刻,抬起头来铿锵有力地道:“再过不久老师就要离京,也不知我们师徒二人相见是何年何月,还请老师全了学生这份心意。” “阿昀……”程老头感动得双眼泛红,“好好好……好孩子。” 和无耻的顾昭比起来,萧昀到底还是有点良知的,回去之后,立马把送到程府的礼物加厚了三倍。然后又旁敲侧击地打探众人收到礼物之后的反应:“不知道师娘和师姐喜不喜欢我送上的礼物?我一个大老爷们,也不清楚她们女人喜欢什么。” “喜欢,”程宗辅直点头,顺着萧昀的话头就说,“你师娘爱书,你师姐喜画,你送的礼物都很让她们欢喜,至于小蛮嘛……那孩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对吃比较上心。” 小蛮,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原来她叫小蛮。萧昀垂眸,掩住眼底的惊喜和满足:“原来如此,多谢老师了。” “……多谢什么?”程宗辅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昀自然不会向他解释,飘飘然地告辞之后,又开始变着花样地给程府送各种吃食。 谢小蛮待在后宅里每天被人投喂,之前顾昭在京城的时候,她一张嘴就没空闲过。没想到顾昭走了,投喂的人又换成了萧昀。虽然有些奇怪萧昀干嘛每天给程府送吃的,但谢小蛮还以为他是要孝敬程老头,丝毫没有怀疑。 而程宗辅是觉得萧昀有些不对劲,可这老头儿向来心大,也就是想想,转手就撂开了。剩下一个心思细密的寇夫人,却不知其中底细,也并未听丈夫提过,否则她定能察觉萧昀的心思,必然要想办法让萧昀趁早灰心。 就这般阴差阳错的,时间滑到了圣驾启行的日子。 临出发前一天,小皇帝又把谢小蛮召到宫中。胖猫儿到了地头一看,好嘛,皇室的几大巨头都在,连大长公主都在。 人人脸上的神色都很肃穆,想想也是,被外族逼到要出奔的地步,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就算晋王内心其实很兴奋,这会儿也得拉着张脸,做出一副无颜面对祖先的苦逼模样。 “是朕有愧于先帝。”萧曜叹了口气。 “官家何出此言,”楚王宽慰道,“不过是权宜之计,先不论北夷能不能攻到京城,待到北夷败退,您想回京岂不是容易的很。五郎,你说是吧。” 晋王却不接这个茬,他自然是巴不得皇帝永远留在123言情,把123言情改成国都最好:“明日还要长途跋涉,官家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萧曜何尝不知这两个叔叔又在勾心斗角,他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去123言情真的比去江陵要好?低下头看着趴在膝盖上的灰猫,男孩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两位叔父也辛苦了。”萧曜想装模作样地说点什么,又觉得腻味的很。 他现在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母后病倒了,两个叔父心心念念的只想利用他,七姑婆婆倒是真心疼他,可她也做不了什么。当初凭着一腔涌上头的热血决定去123言情,也不过是他把膝上这只“神猫”当成了救命稻草。 其实萧曜潜意识里知道,什么“神猫”,什么“天命”,都不能助他保住皇位。但他已经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就像病入膏肓的人,只有靠自欺欺人来坚持下去。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频繁地召谢小蛮进宫,甚至将白虎从御苑迁过来养在了大内里。只有当那只猫儿用爪子轻抚自己的手背时,他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是真龙天子,不会被废掉。 眼看萧曜露出疲色,两王知机,都寻了借口退下,萧曜才开口问大长公主:“七姑婆婆,朕想把馒头养在身边,你说好不好。” 谢小蛮一惊,赶紧又命令自己把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小皇帝越来越离不开她,其实是有她刻意为之的因素在,但她绝不能长留在萧曜身边。否则一旦她恢复人身,那还不天翻地覆。 她连忙偷偷地给大长公主使眼色,指望萧娥能看明白自己的意思。 萧娥柔声道:“大郎为何会有此问?” 萧曜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的胖猫儿:“朕喜欢她。” “就像大郎当初喜欢佀虎一样?” 萧曜一愣,面色刷的白了。这句话也只有大长公主敢说,她是真心为小皇帝好。她看出萧曜没说实话,略略一想,就知道这个侄孙如今的心态不正常,必须不能放任下去。 当初萧曜也是很喜欢佀虎的,可是佀虎死了。小皇帝垂下头,双唇嗫嚅着,最终还是没再坚持自己的主张。 谢小蛮逃过一劫,跟着大长公主出宫的时候,整只喵才放松了下来。萧娥却让送她回家的内侍先别忙,而是让下人跑一趟程家,把谢小蛮带到了公主府。 “咱们也有许久未见了,不想和我叙叙旧?”谢小蛮不疑有他,又听萧娥说,“之前在宫里你那么紧张,很不想留在大郎身边?” 那是自然的,不提自己会突变成人的事,谢小蛮也不爱待在气氛压抑的皇宫。 “你啊你,”女子笑着摸了摸胖猫儿的脑袋,“下次再想什么,可别都摆在脸上。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直到这时,谢小蛮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怪只怪她对大长公主极为信任,虽然因为先帝驾崩,大长公主和展还星的婚期一再推后,但在谢小蛮心里,萧娥已经是自己人了。 萧娥也不说话,抱着她径直去了内室。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谢小蛮瞪大眼睛,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不记得了?”萧娥将她放在桌上,“她叫马兴婆。” 马兴婆……见胖猫儿还是很茫然,萧娥拍了拍手,示意下人将另一个小姑娘带上来。 谢小蛮一看,这不是在顾宅服侍过她的丫鬟?后来被遣散了。她此时已经想起了马兴婆是谁,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难道…… 果不其然,萧娥淡淡道:“七年前,马兴婆因为偷盗神猫的罪名被判流放,但她一直坚称自己掳走的是一个少女。而那个少女……月余之前,还是这个丫鬟的主家。” ☆、第74章 柒拾肆 完蛋了,露馅了,怎么办! 内心疯狂咆哮着,胖猫儿蹲在桌子上,依旧是一脸无辜的表情。谢小蛮知道大长公主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是不会忽然摊牌的。问题是……她想得到什么? “你是只聪明的猫,不,”说完这句话后自觉失言,萧娥不由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人,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说罢便挥手示意屋里的人都退下去,偌大的一间内室里,只余下一人一猫,安静无比。 谢小蛮的心里七上八下,四只爪子紧紧地蹬着桌面,平日里那条柔软灵活的尾巴下意识地绷得紧紧的。 “别紧张,”萧娥想伸手摸摸她,却被胖猫儿一闪身躲开了,心里一叹,萧娥知道自己此举会让谢小蛮心生芥蒂,还是道,“我本意不是想要挟你,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什么事?谢小蛮自觉有点薄面,但什么事还需要大长公主求到一只猫面前来? “大郎迟早会被废,”萧娥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无力阻止此事,只希望你能在那时候帮他一把,让他至少有命活下去。” 等等,公主殿下,谢小蛮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只是一只猫,你都办不到的事,我怎么能办到? 萧娥却笑,那笑容苦涩中带着无奈:“你可知你家中遣散的那个丫鬟为什么会在我手中?” 这件事谢小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之前便想,此事要么就是机缘巧合,要么就是大长公主一开始便盯着顾宅,所以在顾宅遣散下人后,将其买下,进而打探消息。可……大长公主跟顾昭无冤无仇,干嘛要做这种事? “盯着顾宅的不是我,是阿星。” 展还星?!谢小蛮大吃一惊,两只猫曈瞪得溜圆。 萧娥叹了一声:“你不知道,顾小子可能也不知道,几年前开始,阿星就派人在暗中关注你们家了。” 其实是从七年前开始的,那年展还星不辞而别,大长公主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后来才千方百计打探到展还星去了城。她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个随意的选择,直到后来她无意中发现展还星在派人监视顾家,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才知道展还星之所以隐姓埋名去了城,正是因为顾家。否则,他怎么住哪不好,偏偏住在了顾家对门。 可是,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萧娥并不知晓。 她心里已经有一个隐隐的猜测了——第一次见到顾昭时,那孩子让自己熟悉的面容。虽然随着年岁渐长,顾昭的五官日益张开,并不再像那个人,但萧娥联想到展还星的身份,聪慧如她,怎么会没有猜到那个让人惊骇的真相。 可她不能说,也不愿说。 大概做了这皇家的人,一颗心便也随之冷硬了吧。所以她冷眼看着名为侄子,实则算是抚养她长大的先帝驾崩,而他的儿子被逼到如今这般地步,她也什么都不能做。 最无情者,乃是帝王家。 萧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残留着一丝尚未泯灭的良知,终究不忍心大郎被逼死。但她没有办法,即便她是尊贵的大长公主,也不能在有朝一日,萧曜废掉时,求那个最终的胜利者留下萧曜的一条命。因为她姓萧,为了让自己不被新帝猜忌,她只能避嫌。 所以在得知了谢小蛮身上的秘密后,她求到了一只猫的头上。 其实她求的不是谢小蛮,是顾昭,是萧昀,是萧曈,甚至是展还星。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求展还星?因为她知道展还星不会出手,即便她与那个男人纠葛了这么多年,但谁教萧曜是先帝的儿子。 谢小蛮这会儿也想明白了过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里又惊愕又疑惑。所幸大长公主也不指望她说什么,而是将她抱起来,吩咐下人送她回程府:“此事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馒头,不管你是践诺也好,就当没听过我说的话也好,我……信你。” # 次日,圣驾启行南下。 程家的马车跟着晋王府的车队,为了避免谢小蛮突变成人,寇夫人让她独个儿坐在一辆车里。路途是枯燥又乏味的,谢小蛮不能出去撒欢,也实在没那个心情。 她写给顾昭的信早早地送了出去,顾昭现在名义上掌着荆湖路的禁军,所以有用信鸽送信的权力,但眼下身边就是王府的马车,为了不给顾昭惹麻烦,谢小蛮也不好再与他书信往来。 大长公主求她的那件事,还有展还星一直在监视顾家的情况,她自然也告诉了顾昭。这种费脑力的活计就交给顾黑去操心吧,胖猫儿懒洋洋地往座椅上一瘫,本喵最擅长的事还是吃和睡。 她不知道,那边厢顾昭一接到信时,吃惊的却不是展还星的事。 挥挥手示意送信的小厮退下,隐在暗处的两个男人上的前来,顾昭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样,那人开口了吗?” “属下无能,”两个男人刷的一下跪在地上,“那人口风甚紧,昨天已经昏迷过去了三次,还是强撑着不说。” “快起来,”顾昭忙笑着将两人扶起,“我的命还是托赖二位所救,至于那人背后的指使之人,想来也就是楚王殿下,只是,”他沉吟着,“若是拿不到证据,便不好趁机把我们的人换上去。” 这说的正是顾昭自上任以来和楚王的勾心斗角,楚王人在京城,留在封地荆湖路的势力以他的长子和心腹大将贺原为首。顾昭是不可能倒向楚王的,所以他一来,当晚的接风宴上就遭到了刺杀,想来是和贺原安排给他的下马威。 好在他身边有一队死士,以眼前这两个男人为首,日夜保护在顾昭身边,迄今为止,已替他当下六次刺杀。最危险的一次便是五天前,顾昭左胸中剑,若是那剑锋再偏左一寸,他恐怕就要一命呜呼。 这些事他自然不曾向亲朋透露过一分一毫,写给谢小蛮的信里,只说些荆湖路的风土人情,离京之后遇到的趣事,时不时还打发人给谢小蛮送些当地的吃食过去,字里行间都是云淡风轻、一切安好。 “罢了,我本不想弄得太难看,”顾昭站起来,将手中的信小心叠好,收到一个带锁的黄梨木匣子里,“若明天还是拷问不出来,就直接动手。” 两人恭声应喏,安静地退了出去。顾昭垂眸,将匣子里那叠整整齐齐的信又数了一遍,见谢小蛮这些时日寄给他的一封不少,方才将匣子关上,把钥匙贴身收好。 他想了想,坐在桌边提笔磨墨。一挥而就后,将信封以火漆封缄,方才唤了手下进来:“送去,给展三。” 此时的城里,浩浩荡荡的南下队伍已经顺利入城。圣驾在行宫驻跸,随同而来的王公贵族有大半在城里留有旧宅,倒也便宜安置。 谢小蛮自然是回了家中,杜桐娘早已知晓了一切,见那胖墩墩的小小身影从车上一蹦而下时,下意识要将扑过来的胖猫儿搂进怀中,想起她的身份,拎住她的后脖子就骂:“跑什么跑,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矜持点,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小娘子的样子!给我老实站好!” 谢小蛮被训了个狗血淋头,耷拉着脑袋蹲在杜桐娘脚边,真想为自己喊冤,本喵现在是猫又不是人,怎么矜持? 杜桐娘才不管,深悔自己前几年没把谢小蛮教育成大家闺秀,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好在还有三年,她不信自己调.教不出一个可心的女娃娃来。 理所当然的,谢小蛮被禁足了。除了刚回来的几天允许她去蔡府拜访,剩下的时日都被拘在家里学习琴棋书画、女工厨艺。谢小蛮欲哭无泪,只好举着自己被扎了针眼的手指去杜桐娘面前卖可怜:“桐姨,呜呜呜……我的爪子好疼……” 第48节 “不是爪子是手,”杜桐娘没好气地放下茶杯,“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蹲在椅子上,你现在是人身,猫的习惯必须要改!” 谢小蛮只好委屈兮兮地把两条腿放下来,七年的习惯,哪是说改就能改的,到现在她喝水的时候,都还喜欢用舌头舔。 杜桐娘也很头疼,她倒不是故意要折腾谢小蛮,左右谢小蛮是个什么样,她和顾昭都喜欢,可是风俗使然,谢小蛮至少得会绣嫁妆吧。虽然她能帮着作弊,总不能一针一线都不动。 谢小蛮知道是这个道理,口里抱怨着,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家里的绣娘学。当然,趁机在写信的时候哭诉一场是很有必要的,必须得让顾黑那小子知道她吃的苦。 半个月之后,顾昭的回信到了。 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几辆马车,一辆自然拉的都是吃的,一辆则是奉给亲友的土仪,还有一辆什么也没装,就一口檀木箱子。 小厮们吭哧吭哧地把箱子抬进屋,谢小蛮早就挠心挠肺地好奇得不得了,一对黑瞳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口箱子,待箱盖一打开,一袭灿若云霞,艳光闪闪的锦绣如水般铺陈而出,当即晃花了满屋子下人的眼。 “这,这是……”杜桐娘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绣娘,自然知道眼前极贵重的锦缎是什么,云锦。而这匹云锦已经被做成了一件流光溢彩、铺金曳地的大红嫁衣,其上的经纬织纹栩栩如生,显见这件嫁衣绣工之精湛,几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 谢小蛮这会儿已经明白顾昭的用意了,心中一时甜蜜,一时酸胀。迫不及待地摊开顾昭的信,上头只寥寥一句话:“吃好,玩好,余者皆不必操心。我娶的是你,便是你甚么也没穿,为夫也乐意之极。” 呸!谢小蛮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整张小脸瞬间比那嫁衣还要红,登徒子!臭流氓! ☆、第75章 柒拾伍 北方战火连天、烽烟阵阵,地处江淮水乡的城没有被内乱外夷波及分毫,依旧歌舞升平、繁华满眼。 自圣驾驻跸后,这座千年古城更是焕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彩。眼看着北方陷入战火,北夷一路南下,已经快打到了京畿,这烟柳金粉之地却愈发热闹。 谢小蛮冷眼看着,朝上乱成一团,两王日日勾心斗角不说,还有个太后时不时在中间你打一巴掌我给个甜枣,真是生怕朝堂不乱。只是可怜了北方的百姓,王公贵族们在忙着争权夺利,有几人顾着他们的死活? 倒是大长公主带领着那些公主夫人们给前线捐过好几次米粮被服,朝臣们也不都是光顾着钻营之辈,譬如萧曈,如今领着户部的活计,整日忙着安置逃难的流民,上次谢小蛮见着他,他都瘦得有些脱相了。 顾家也拿出不少钱来周济流民,这几年谢小蛮靠着在江庭的生意里参股,给自己攒了一笔不菲的私房钱,就算她下半辈子啥也不干,靠着那笔私房钱也够锦衣玉食一生。所以她一口气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全交给了杜桐娘,让她把这笔钱和顾家出的归置在一起,她也不图什么虚名,只想尽一份心。 这边厢刚送出了一笔钱,江家的管事把上一季的账目送过来给谢小蛮过目时,谢小蛮差点吓得从桌子上滚上去。 怎,怎么赚了这么多?! 传话的婆子去问了,那管事答:“郎君今年又开了几家铺子,还有以前没做过的生意。具体的小的也不甚清楚,郎君说了,他这几天无事在家,猫小娘子随时可以去拜访。” 谢小蛮抓着那份账目只觉得烫手,赶紧去了江家。 江庭正坐在花厅喝茶,桂花糕趴在他手边,乖顺无比地任由他抚摸。胖猫儿风风火火地窜进来,啪一声把叼在嘴里的账目拍在桌上,毛爪子拍了拍,又翘着尾巴,那架势很明显——说说,怎么回事? 江庭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从北边贩了些马,又从西洋买了几船火器而已。” 好吧,谢小蛮瞬间就懂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现在还做起了军.火生意。这素来是一本万利的活,难怪不过短短三月,账目上的盈利竟比去年一年还要多。 对于江阴险的尿性,谢小蛮是很清楚的,这家伙说是无君无父都抬举他了。他虽然出身庆国公府,是庆国公的嫡长子,但因生母早逝,与继母和弟弟关系极差,早就分出国公府单过了。 庆国公不待见这个儿子,江庭也不待见那个老子。早年间还因为京城的生意想缓和缓和父子关系,后来与展还星合作,他自然也就不搭理国公府了。 至于忠君爱国之心,他显然也是没有的。看看这家伙做的生意,什么漕运、海运、盐、米,哪一样不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可要说江庭爱钱,谢小蛮也觉得不尽然,他纯粹就是喜欢找刺激。 眼下做起军.火生意来,自然是极对江庭胃口的,可这毕竟是皇权说一不二的年代,谢小蛮生怕他太嚣张犯了什么忌讳,江庭却勾唇一笑:“放心,我可比你要妥当。” 呸,谢小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本喵好心好意地关心你,你竟然还嫌弃,再没下回了! 江庭见胖猫儿把尾巴一缩,气鼓鼓地团成一团,乐得直不起腰,勾了勾谢小蛮的尾巴尖儿:“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听不听?” 什么大事?胖猫儿不肯把脑袋转过去,耳朵却不知不觉地竖了起来。 江庭一指乖乖趴在旁边的白色狮猫:“桂花糕和晋王府的小白好上了。” 啥?! 这果然是件大事,谢小蛮又颠儿颠儿地跑到晋王府,听萧昀院子里的下人一说,小白和桂花糕已经谈了快一年的恋爱。 这还是萧昀返回封地之后的事,因为萧昀是打着卧病的名义回来的,江庭上门探望过几次,有一次带上了桂花糕,两只猫就玩到了一起。 后来萧昀领兵出征,临走前拜托江庭把小白接过去照顾几天,等到江庭发现时,两只猫亲亲热热的,俨然成了一对。 没想到啊,胖猫儿看着正趴在墙头晒太阳的小白,霸道高冷的白总,竟然也有难过美喵关的一天。 如今城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街上的流浪猫也被照顾得十分妥帖,再没有人敢抓猫杀猫的。所以晋王府很放心地把小白放出了门,让它每天能和自己的女朋友卿卿我我。 恰好这时候到了饭点,谢小蛮在王府蹭了一顿饭,美美地吃完后正打算睡个午觉,却见小白叼着自己盘中剩下的一条完好无损的鱼站起来,几步就窜出了府。 白总干什么去了?好奇之下,谢小蛮也跟了过去。 两只猫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小白的目的地江府。白色的狮猫儿正蹲在墙头,一见小白来了,顿时高兴得咪呜咪呜直叫。 听到它的响动,守在角门边的小厮打开门,果然看见晋王府的猫站在门外,嘴里照旧叼着食物。小白摇了摇尾巴走进去,桂花糕也从墙头上跳下来,两只猫亲昵地互相蹭了蹭,小白这才把叼着的鱼放下,朝桂花糕喵了一声,桂花糕便埋头吃了起来。 “看看这猫儿,也晓得心疼自家媳妇呢,”一旁的几个小厮谈笑道,“咱们府里又不缺桂花糕的吃食,难为它还每天巴巴地跑这一趟。” “你小子年轻不懂事,重要的是心意,穷点富点,都记得给媳妇省口粮,这才是做丈夫该做的事。” 没错,一旁的谢小蛮直点头,白总就是白总,连狗粮都发的这么清新脱俗。 “嘿,你看,”方才那说话的小厮指着墙头上的灰色胖猫,“神猫都点头了,可见我说的不错。” 那小厮被神猫肯定了,自觉面上有光,几人又是一番笑闹。看着小白和桂花糕吃饱喝足后腻在一起,谢小蛮却有些意兴阑珊。 这年头连猫都开始虐狗了,她虽然不是一只单身狗,现在这样儿,和单身也没什么差别。回家之后看到顾昭的信,她也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谢小蛮不想承认,自己是想那个无耻之徒了。 不知道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挂念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可是战事愈发激烈,虽然顾昭不在前线,但荆湖路就挨着京畿,谢小蛮知道那人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来的。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九月里,北夷的军队打到了京畿。 形势一度告急,城中甚至流传起了北方即将沦陷的流言。最后却是萧昀力挽狂澜,守在京城坚持了足足两个月,终于将大胤朝的国都给守住了。不仅如此,他还反败为胜,一气将北夷追出了三千里,再次将其逼回了靠近边关的秦凤路。 消息传来时,满朝上下一片欢腾。 小皇帝当朝赏了萧昀一个郡王的爵位,又命他节制两路禁军,前线的十万大军都由他统率,务必要将北夷一口气赶出大胤朝的国土。 那个王爵没什么要紧的,重点是皇帝给萧昀的兵权。晋王当时就喜不自胜,他这边高兴了,不高兴的自然是楚王。 谁能料到萧昀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大的能耐,几个积年的老将都不如他,在他的横空出世下,楚王一系被衬得灰头土脸,更不用说皇帝竟让掌了他两路的兵权。 也不知楚王是如何运作的,总之晋王高兴了没几天,皇帝又下旨让萧昀入朝受封,将兵权暂时交给其他两个将领代管。明眼人都知道,这一代管,可就不容易拿回来了。那两个将领都是楚王一系的人,萧昀在前线拿命拼,临到头来竟被楚王摘了果子,晋王差点气个半死。 事已至此,也没了转圜的余地。萧昀只好带着亲卫南下,一路疾奔,十几天后就入了城。 他进城的时候正是深夜,铁蹄隆隆、金戈锵鸣。守城的士兵忙将城门打开,点头哈腰地目送着那一列满身凛冽之气的悍将神骏远去。正准备叫人把门关上,却见一辆马车辘轳驶来。车夫拿出兵马司特批的允许深夜进城的条子,士兵见那马车青漆朱轮,看起来普通的紧,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他不欲横生枝节,看了条子,忙放人进去了。 那马车悄无声息地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了城中有名的同福巷顾家的大宅外。 谢小蛮正睡得香,迷迷糊糊感觉胡子痒痒的,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爪子下面,以为这下就清净了,没想到尾巴又被什么拨弄了几下。 谁呀,这么烦人。胖猫儿弹着长尾巴噼里啪啦甩了两下,那恼人的动静消失了片刻,然后就伸到她的肚子下面挠了挠。 谢小蛮这下是真的怒了,喵嗷一声蹦起来,两只猫爪挥得呼呼直响,却被一只手拎住后脖子肉,将她的爪子握在了掌中。“想不到,”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响起,“小蛮的脾气还挺大。” 顾昭! 谢小蛮瞬间清醒,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那个抓着她挑眉直笑的人,正是还远在荆湖路的顾昭。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相信我回来了?”小半年没见,顾昭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却也瘦了点,“放心,我是偷偷溜回来了,谁都不知道。” 你说了这话,谁还能放心……谢小蛮无力扶额,这小子到底闹什么幺蛾子,在任官员无故擅离职守,可是要被参的。 “我都安排好了,”顾昭一眼就看出了谢小蛮在想什么,临走之前把自己的人给顺利弄了上去,狠狠将了贺原一军,一时半会,那家伙是没精力关注他的。而他这般紧赶慢赶的,就是为了在这个时间赶回来,“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忘了。” 谢小蛮眨巴眨巴眼睛,只见顾昭垂眸看着她,柔声道:“明天是你的生辰。” ☆、第76章 柒拾陆 谢小蛮的生辰,其实是她被顾昭捡到的日子。 彼时她只是只口不能言的小奶猫,也压根不知道自己日后还有恢复人身的机会,顾昭又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生的,索性把捡到她的那天定做了她的生辰。 而这日子,不过顾家的寥寥两人知道罢了。 这一天就像是顾家人心照不宣的一个小秘密,纵使谢小蛮之后又结识了许多朋友,也不曾再与第三人庆祝她的生辰。 那时候顾家还很穷,没有毫奴前呼后拥不说,连桌像样的席面都整治不出来。谢小蛮还记得家里第一次给自己庆祝生辰的时候,顾昭坚持要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金水河钓了一条大白鲢,杜桐娘将那白鲢红烧了,好家伙,香喷喷的红烧鱼端上桌的时候,谢小蛮蹲在桌子上,差点没出息地流了口水。 直到现在,她都不曾忘记那条鱼的味道。 十年了,已经过去了十年。 这悠悠流淌的岁月中,他们分离过、重聚过,只是不管那一天三个人身在何方,谢小蛮总是能吃到一条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收到一份顾昭亲手制作的礼物。 “喵~”胖猫儿伸出爪子,将脑袋埋在少年颈侧蹭了蹭,她不想让顾昭看到自己流眼泪了,哼,本喵才不是被感动得哭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杜桐娘也知道顾昭回来了。 在他们两人多年的整治下,顾家大宅可谓是水泼不进、门户严整。但如今时局混乱,杜桐娘为人谨慎,听说顾昭做下此等不省心的事后,将他臭骂了一通,又严令他待在谢小蛮的院子里,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顾昭悠悠叹气:“不许出门,那我还怎么带你出去玩。” 还出去玩呢,一旁的少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被弹劾,你小子就给我老实点。杜桐娘训斥顾昭的时候,恰好恢复人身的谢小蛮自然在一旁煽风点火。 虽说她是有点高兴顾昭不远千里回来给自己过生辰,好吧,不是有点,是非常。但此举实在冒险,谢小蛮虽然不关心朝局,也知道顾昭和楚王不对付的很。要是这事被楚王一系的人知道了,他可就栽了。 “放心,”顾昭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为夫是那么鲁莽的人吗。”说罢还朝谢小蛮一挑眉,他如今已是十七了,一双星目风流韵致,将这一年来杀伐决断历练出的冷然锋锐尽数敛去,面对眼前的少女时,便只剩下了极温柔的笑意来。 谢小蛮早被这人言语调.戏惯了,不仅不像往日般脸红,还一副压根没听到的样子,弄得顾昭略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礼物……喜不喜欢?” 见他吃瘪,少女这才似笑非笑地从桌上的黄梨花木匣里拈起一支紫玉簪来:“你雕的?” 往年她的生辰礼都是顾昭亲手制作的,从小时候编的那只歪歪扭扭的草绳小猫开始,一直到眼前这支用价值连城的紫玉雕就的凤头簪。 顾昭还没答话,谢小蛮将那紫玉簪放在指间拨了拨:“雕工也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咱们玉树临风的顾郎君上哪学了这么一手讨好女人的活计,啧啧,有心的很。” 顾昭一听,就知道跟着自己的两个小厮肯定把他在任上经的那些事告诉谢小蛮了。 在顾昭眼里,不过微末小事。他一到了荆湖路安抚使任上,不管是想讨好他的,还是想给他使绊子的,都不约而同地送上了好几个女人。 说来也是世情使然,大凡为官做宰的,名、财、色,不过是好那几样。那些人又打探到顾昭虽然被赐了婚,身边连个侍婢都没有,想他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几个娇滴滴的美人一送,不愁他不喜欢。所以顾昭那宅子里,环肥燕瘦,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 他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人送来了,他含笑收了,转手就塞进后院,命人把院子密密地看管起来。他既不当一回事,自然也就不曾在信中告诉过谢小蛮。 临到回乡之前,想到这一茬,心知家里出去的两个小厮见他重视谢小蛮,想必要讨好未来的主母,是以他不慌不忙,笑眯眯地道:“小蛮此言差矣,只有女人来讨好本郎君的,哪有本郎君亲自讨好她们的。譬如我那宅子里的什么燕燕香香,还是什么花儿朵儿的,鞋都给本郎君做了一屋子。” 第49节 “哼,”谢小蛮冷哼一声,抱臂昂然道,“可惜了,我既不会做鞋,也不会熬汤,想必长得也不如燕燕香香美。” 顾昭一挑眉:“你又没见过燕燕香香,怎知她们生的美?” 闻听此言,谢小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本也只是和顾昭玩笑,以顾昭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收用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顺杆子爬,所以他的意思就是她谢小蛮没那几个女人好看? “不过,虽然人人都道她俩美若天仙,我却不这么认为,”察觉到谢小蛮虽然别过脸去没看自己,但放到唇边的茶盏不知不觉停了,顾昭肚里暗笑,愈发慢吞吞地道,“这一没有毛茸茸的爪子,二没有圆滚滚的肚子,哪里算的上美?” “噗!”谢小蛮一把将满口的茶喷了出来,整个人目瞪口呆。完蛋了,顾黑,你不会真是个人.兽爱好者吧…… 再一看少年笑得直捶桌,谢小蛮顿时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扑上去就去拧那臭小子的脸:“笑笑笑,你再笑!”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顾昭忙捉住她的手,脸颊上还泛着被拧出来的红痕。谢小蛮这才发现自己压在顾昭怀里,他脸上又泛着红,这,这场景怎么这么容易让人想歪…… 一时之间,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顾昭捉着她的手不动,谢小蛮想挣又挣不开,正对上那双俨沉沉的黑瞳。然后少年高挺的鼻梁离她越来越近,薄唇轻轻覆上她的。 她一开始傻愣着不动,察觉到湿热的舌.尖在唇上逡巡时,不知怎么的就微启唇瓣,让那小子游鱼般滑了进去。 顾昭放在她腰上的手越搂越紧,谢小蛮头昏脑涨,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了,突然听到砰的一声瓷碗落在地上的脆响。她如梦初醒,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顾昭推开,色厉内荏地喊道:“登徒子!你在干什么!”又团团转着去看掉在门口的碎瓷片,一条热气腾腾的红烧鱼躺在地上,显然,刚才进来的是杜桐娘。 顾昭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嘀咕:“刚吃完就不认账,啧,真是薄情女。” 谢小蛮恨不得扑上去把这无耻之徒的嘴给撕了,自己怎么就为美色所惑,中了他的计呢! “好了好了,”见她真有几分恼意了,顾昭只好上来搂住她的肩膀,“不就是被桐姨看见了,她不会乱说的。” 我又不是怕桐姨乱说!谢小蛮无力捂脸,再一看顾昭满脸淡然,好吧,比起厚脸皮,她远远不如这家伙。 因着这桩插曲,之后顾昭带着谢小蛮偷溜出门,去了清远县游玩,谢小蛮都是心不在焉的。 顾昭很不高兴:“我今晚就走了,你连句话都不乐意跟我说。” “哪有,我没有。”谢小蛮只好又谄媚地抓着顾昭的袖子晃荡,这是她做猫的时候,一旦顾昭生气了,用来撒娇卖痴的绝招。 “那你亲我一下。”顾昭指了指自己的唇。 “不行!”谢小蛮立刻甩了袖子。 他们两人坐在回城的马车上,沉默半晌,少女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人。那家伙方才还满是飞扬的眉眼间一片失落,抿着薄唇不说话,放在膝上的指尖都捏得有些发白了。 好好好,亲亲亲,谢小蛮欲哭无泪,我怕了你了还不成吗。 “只能亲脸。” “亲嘴。” “亲脸。” “亲嘴。” “好吧,亲脸就亲脸。”顾昭一脸自己吃了大亏的神情,待到少女在他颊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他才挑起眉,长指落在方才被吻过的地方轻轻抚触,“嗯,真乖。” 谢小蛮:“……”妈蛋,又被套路了!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顾昭后,谢小蛮继续过起了自己吃吃睡睡的小日子。 当初圣驾南下时,再次把白虎带到了123言情城。不过并未放归旻山,而是养在了行宫的御苑里。 谢小蛮有小皇帝的首肯,经常去御苑看望白虎。她牢记着顾昭的话,多多和白虎接触,恢复人身的时间果然越来越长。如今她也不用绣嫁衣了,便时不时地戴着帷帽出去玩。她向来不耐烦身边前呼后拥的,有和猫一样的身手,还怕有人能冒犯她? 不得不说,这做猫的时候看的景,做人的时候再看一遍,倒能品出些许不同来。 大长公主既然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也不再遮掩,而是光明正大地去公主府拜访。这天正从公主手里诓到了一匹好马,谢小蛮最近在学习骑马,见那马儿神骏聪慧,爱不释手。公主府的下人给她备好了鞍鞯,她一按马背,轻轻巧巧地翻身而上,马儿小跑着在谢小蛮的指挥下,朝同福巷行去。 此时日近黄昏,天色已有些黯了下来。谢小蛮索性便将帷帽取了,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只绾了个简单的髻,如云鬓鬟上露出一点紫色玉芒来,正是戴着顾昭送予她的那支紫玉簪。 迎面恰有一骑缓行而来,马上的儿郎着黑麒麟绣纹袍,谢小蛮隐隐见其面貌年轻,忙将帷帽拿起来,正欲戴上,却听那人道:“可是程公府上的小娘子?” 此时那人走近了,谢小蛮方才看清,原来马上的人是前几天回城受封的萧昀。 ☆、第77章 柒拾柒 只见萧昀玄袍劲履,头戴绞丝金冠,虽面色微黑,但眼若流星,鼻如悬胆,端的是一副英俊好相貌。如此一个俊俏郎君打马走在大街上,引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 他却一眼看到了迎面那个娉娉婷婷的身影,心中一喜,遂出声招呼。 谢小蛮一愣,见萧昀催马走过来,正欲下马行礼:“见过郡王殿下……” “小娘子不必多礼,”萧昀连忙制止她,“小娘子既是老师的亲眷,日后相见,当只叙家礼。” 他既然不讲客气,谢小蛮自然却之不恭。其实要不是这段时间杜桐娘给谢小蛮紧急培训,这会儿见到萧昀,她压根都意识不到自己一个白身,要给身为郡王的萧昀行礼才对。 因着这件事,谢小蛮就有些不自在。这小子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呢,可他不知真相,自己还得在他面前装陌生人。她不想继续磨叽下去,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辞,偏偏萧昀也不知道为什么谈兴正浓,又问自己的老师最近身体如何,师娘可还好,师姐和小师弟都在做些什么,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谢小蛮只好耐着性子和他闲扯,两匹骏马横在路旁,更是让路过的人好奇不已。 其实萧昀也是无法,难得有这么一个天赐良机和意中人说会儿话,他如何能放过。绞尽脑汁地寻出一些既不失礼,又能旁敲侧击地关心到谢小蛮的问题。 只是他也不能一直拽着谢小蛮不让人走,眼看天色渐黑,萧昀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今日与小娘子一遇,甚是有缘,小娘子日后也不必拘礼,只唤我萧二郎便是。”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谢小蛮便道:“二郎客气了,如此,二郎便唤我阿谢吧。” 阿谢,两人辞别了,萧昀看着那一骑消失在黄昏的余晖中,方才拨转马头,继续往家走。不错不错,萧昀美滋滋地想,虽然现在还不能叫她的闺名,但能唤一声阿谢,也是一大进步。 等等,他猛地勒住马缰,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女子的闺名不能轻易示人,在人前较为熟稔的称呼,都是以姓氏来代称,她既然叫阿谢,那岂不是代表她姓谢?可是……师父说她是师娘娘家的远方侄女,那应该姓寇才对啊…… 萧昀百思不得其解,回到王府了还在想这事。 如今圣驾驻跸123言情,晋王一家自然都回到了封地。他先去正房给父亲和母亲请了安,回到自己的住处竹院时,一旁的兰院安安静静,虽有下人走动,但显是萧曈忙于公务,还未归家。 随手将外袍脱下来甩给一旁侍立的丫鬟,萧昀重重地倒在了榻上。 他很久没有回家了,虽然兵权被夺让他恼恨不已,但想到自己这次能在家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心里不是没有期盼。可是回来之后,他却觉得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父亲整日在朝中忙碌,早出晚归不说,回到府中也要时时和幕僚商议大事。见到他时,问的都是军务政事,对他的身体丝毫也不关心。或许父亲也是关心的,毕竟小的时候,他虽然喜欢自己不如喜欢大哥,到底也是一腔慈父心肠。只是现在,他哪里有那些心力呢。 萧昀又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这几年风云突变,父亲如今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有那样天大的富贵在前,想必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是要靠后的。 母亲倒是慈爱依旧,只是嘘寒问暖了之后,细细叮嘱他的,都是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如今大哥在朝中经营日久,自己虽然闯下了偌大名声,但不比大哥基础深厚云云。 萧昀听着,只觉得没意思透了。 但他不能说什么,母亲是为了他好。前几年白侧妃虽然失了宠,因为有大哥在,依旧是王府里除了母亲之外的第二人。眼看着父亲迟迟不立世子,谁会不动心,谁会不多想? 更何况,若父亲拿下了楚王,以后……可就不是区区一个世子之位的事了。 而大哥…… 萧昀细细回忆了一遍,他竟已有几年没能和大哥坐下来,好好地聊上一场。从那一年他被送出京城,燕王谋反后开始,天下风云变幻,而这座府邸里的人心,自然也跟着变了。 他躺在床上发呆,思绪一片混乱,忽然感觉到脚踝那里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碰了碰。萧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拎着白猫儿放在眼前:“小白。” “喵~”小白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少年眼中的光芒黯了黯,也不知是怅然还是怀念:“如今……大概只有你一如当初。” 萧昀离开前线后,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被小皇帝留在了123言情城。 明面上说是要他领着江淮禁军,谁不知道这是楚王对晋王一系的打压?萧昀的直系部队,正正经经的南直隶禁军可都在北边和北夷拼杀,他被空降到江淮禁军,短时间内必然不能服众。 就在这时,北边又传来了雪上加霜的消息。南直隶禁军中的另一个统领,南直隶安抚使兼123言情府知府薛常战死。 薛常一死,南直隶禁军群龙无首,眼看着大半都要落入楚王一系的掌中。晋王焦头烂额,先把勉强算是自己人的123言情府通判蔡安顶到知府的位置上去,又打算再安插几个人去北边,谁知这时候传来消息,禁军与北夷大战,大败! 形势瞬间急转直下,萧昀打出来的大好局面在短短数月内尽皆失去。顶替萧昀的两个楚王系将领,一个战死,一个竟被北夷俘虏了。州城连连被破,之前还如丧家之犬般的北夷大军以趋虎吞狼之势狂卷而来,一月内竟攻破京城,席卷京畿,直朝荆湖路而去。 等到123言情城内的百姓知晓此事时,北夷大军已经攻到了长沙府府城之下。 谢小蛮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杜桐娘,长沙府是什么地方,一旦此城被破,若全力奔驰,不出五日,北夷人就能攻到顾昭所在的江陵府。 但这种石破天惊般的事,又如何能瞒下来?同福巷的街坊无人不知,顾家的小子就在荆湖路做官。一时之间,人人都来上门劝慰,尚不来及辨别这些人中的真心假意,杜桐娘就病倒了。 谢小蛮只好请寇夫人来家中帮忙主持事务,寇夫人倒是言笑晏晏:“不要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荆湖一带,山川水流、气候地势都与北方不同,那些蛮子使惯了骑兵,想轻易攻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按道理来说,也没人能想到北夷竟能反败为胜。 楚王在大败的军报送到朝中时,就已脱冠请罪,长跪不起。 他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先不说将萧昀调回来就是他暗中运作的,导致禁军大败的两个将领可都是他的心腹。眼下北夷攻入了他的封地,他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只是他倒想领兵前去将功赎罪,太后和小皇帝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了。 自此,两王之间的形式瞬间翻转。楚王一系元气大伤,愁云惨雾,晋王一系虽然占了上风,如今大敌当前,也没功夫高兴。 萧昀当时便请旨前去支援,却被小皇帝给驳了。这是太后的意思,荆湖路距离南直隶可不远,若是荆湖路保不住了,没有一个可以让人安心的将领在身边,皇帝的安危谁来保证。 不过,正如寇夫人说的那样,荆湖路不像京畿那样一马平川,北夷围攻长沙府,这一仗也打得相当艰难。 僵持了十天有余后,眼看长沙府要坚持不住了,忽有一支兵马夤夜奇袭。据长沙府内的军民后来描述,当时城外只听得炮.声隆隆、惨嚎连连,一整夜都不曾平息。第二日城外有人打马前来,口中只道:“某乃顾安抚帐下参将,北夷大军已退,顾安抚亲临,诸位,开城门!” # “原本那长沙府危若累卵,好家伙,顾安抚带着帐下禁军,马裹蹄,人衔刀,漏夜奔袭,将那北夷蛮子杀的是片甲不留,第二日长沙城中的士兵出城一看,满地尸骸、血流成河,蛮子的大军狼狈而逃,听说连他们的大将都被一炮轰死了!” 谢小蛮坐在茶棚里,听着一旁的书生口沫横飞地和同伴吹嘘自己的见闻:“你可知顾安抚大败蛮夷的杀手锏是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围着那书生的几人立刻催问。 “是火器!” 火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看来自己又要沾江阴险的光,发一场大财了。谢小蛮可不觉得顾昭会在军中装备火器是什么巧合,江庭的军.火生意,十有八.九是和那小子合作的,说不定还是顾昭起的头。 如今因为顾昭在长沙城的那一战,他的声势瞬间达到了顶点。 少年英才,文名冠绝天下不说,又这般身具谋略勇武。他一个文官,能领着楚王的势力大破敌军,不能不说是天纵奇才。如今楚王势颓,顾昭配合着晋王一鼓作气,将荆湖路军中的势力收入了手中。虽说北夷未退,还在与顾昭鏖战,但形势已然开始好转了。 谢小蛮既为他高兴,又隐隐的生气。虽说富贵险中求,但那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怎能让谢小蛮不担心。顾昭领兵大胜的消息她告诉了杜桐娘,却不敢说那家伙没有坐镇中枢,而是在前线指挥。可想而知,杜桐娘要是知道了此事,刚刚好转的病势肯定又要加重。 又听了一会儿众人的议论,谢小蛮也透够了气,放下茶钱,便上马打道回府。走到同福巷的街口时,却见里三层外三层,整条街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她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看热闹的路人随口回答:“小娘子怕是还不知道吧,宫中派天使去顾家颁旨了。说是官家奖赏顾安抚的战功,要封顾安抚做侯爵。” ☆、第78章 柒拾捌 刚刚立下不世战功的顾昭被钦封为靖安侯,虽说朝中仍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说他年纪尚轻,但爵位又不是官职,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廷,都急需这样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旨意是下给顾昭的,但他如今远在荆湖路,只好让杜桐娘进宫谢恩。回来的时候,杜桐娘身上就多了一个恭人的诰命。顾昭无父无母,虽说杜桐娘连他的庶母给不算,但稍稍了解过顾家情况的人都知道,此女对顾昭来说,情分非常。太后如此作为,自然也是为了加恩于顾昭。 一时之间,顾家可谓是门庭若市。 各家的夫人纷纷给杜桐娘下帖子,还有请神猫去家中游玩的。杜桐娘为了不给顾昭惹麻烦,只好称病在家。她前段时间本就病了,身体还没好全,也不算找借口推脱。 第50节 谢小蛮更不会去凑那个热闹了,她如今连程家和公主府都不去了,每天就待在家里猫冬。 偏偏和顾家有关的连环炸.弹还没完,顾昭被封爵的旨意下了没几天,宫中传出消息来,皇帝欲纳曾氏女为后。 满朝权贵中,姓曾的人家不少,但门第够格到能做皇后的,只有衮国公的女儿。 消息一传出去,衮国公府当即炸开了锅。老夫人先是严令家中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然后就急匆匆地把几个儿子找了过来。 衮国公曾敬有三个弟弟,如今两个领兵在外,只有他和三弟在中枢。他赶到老太太的正房之前,又派人把曾敏言和曾敏行叫上,到了地头一看,三弟果然也将长子给叫了过来。 眼下站在正房里的,便是公府里能说得上话的所有男性子孙,老夫人拿龙头拐杖重重一杵:“虽说明旨未下,但宫中既然传出了这样的消息,想必事情已成定局。” 曾敬的三弟曾守道:“看样子,应该是九娘了?” 曾九娘是曾家这一辈的女孩子里,唯一一个适合进宫的。比她大的都已经成婚了,比她小的话还囫囵不清楚,虽说她比皇帝大了两岁,但年纪相差也不是太多。况且她是曾敬的嫡女,身份上也相配。想必太后的意思,也是要聘她的。 曾敏行眉心一跳,想到自家妹妹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顿觉头痛的紧,他不由道:“宫里怎么会有这种想头?”他是个极机敏的人,猛然意识到此举的用意,“难道是为了拉拢阿,顾家表弟?” “老婆子我琢磨一二,觉得六郎说的不错。如今楚王事颓,老家的大半势力都被阿昭收拢了,况且与北夷一役,阿昭手里的兵权只会越来越多。太后此举,便是要扶顾压晋,他和楚王不同,不是萧家人,没有争位的可能,对当今来说,危险性远低于晋王。” 曾敬此时也回过了味来,喃喃道:“太后不能让一王独大,顾外甥如今正可顶替楚王,在朝中制衡晋王。没错,没错……母亲说的甚是。” 至于聘曾家女为后,那是因为顾昭并没有姐妹,与他最亲近的只有程家和衮国公府。程敦本只有一个儿子,所以,这份天大的荣耀就落在了曾九娘的头上。 衮国公府虽然也是煊赫高门,但发迹之后的百余年,家中还从未出过皇后。一时之间,曾敬等人都露出激动的神情来,本朝不比前朝,外戚并不会被打压,反而能借此机会获得极大的权势。在场众人都是大家子弟,谁不想看到家族蒸蒸日上?唯有曾敏行一人沉默不语。 老夫人见状,清了清嗓子:“六郎,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曾敏行一惊,见父亲叔叔都齐刷刷看向自己,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祖母、父亲、三叔,此等大事,咱们……还是应该问问表弟的意思吧。” “便是问了又如何,”曾敏言不屑道,“难道表弟还能反对太后的决定不成。” “不,”曾敬明白过来了小儿子的意思,“你是说……顾外甥并不想,”将手指朝天上指了指,“忠于那位?” 曾守怔了怔:“他不忠于那位,难不成要投靠晋王。”说未说完,众人都意识到顾昭和晋王一系非同寻常的关系,齐齐沉默。 曾敏行见父亲的脸色不好,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想头,如今局势这般混乱,谁知道表弟是怎么想的。九娘进宫,做皇后的毕竟是曾氏女。” 既是曾氏女,此举能不能拉拢到顾昭还要两说呢,更不用说顾昭会不会为了母族投向当今。 片刻的静默后,老夫人疲惫地挥了挥手:“写信罢。” 当晚,一封信便从衮国公府寄出,送到了荆湖路。 曾家收到顾昭回信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了。曾敬当然没傻到自己写信给顾昭,曾敏行一直以来都在和顾昭通信,两人聊些书画之道,写的不过是家常琐事。 如今的这封回信里,依旧只是些平常之语。曾敏行将信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目光最终落在其中一句话上——有舍方有得。 他右眼睑跳得厉害,将信收好,拿着一本游记去了父亲的书房。走在路上恰遇到曾九娘身边的大丫鬟,曾敏行不由住了步子:“谁病了?你怎么端着药。” 大丫鬟恭声应道:“九娘身上有些不好,娘子请大夫来看过了,说是略感风寒。” 母亲并没有提过这事,看来只是小病。曾敏行略放下心,微一颔首,示意那丫鬟自行离去。 曾九娘的禁足令已经解了,但曾夫人还是把她拘在屋子里,生怕她又做出什么糊涂事。她要进宫的消息也一直瞒着,曾敏行不敢想到妹妹听说了此事后,心中会如何伤心,而如今……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信上的那句话,有舍方有得,有舍方有得,曾家,看来是要舍弃九娘了。 阿昭知道要进宫的是九娘吗?曾敏行不由苦笑,自己也是傻了,以他的聪慧,怎会预料不到?而不管要被放弃的是不是九娘,对顾昭来说都是一样的。 曾敏行还记得顾昭刚来曾家的时候,因自己醉心书画,不愿科举入仕,没少被父亲责骂,弄得曾敏行一度觉得自己不孝。有一次顾昭却对着沮丧不已的他说:“表兄何必自苦,依愚弟之见,对表兄来说,这未尝不是好事。” 那时候曾敏行还想着,这小子说这种话,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没有入仕的才能。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了,假若他坐在顾昭的位置上,必然会愤懑痛苦,难以抉择,所以不入仕,对自己来说确实是好事。 他心中的那一点怨怼之情,也在此时霍然消散。罢了罢了,最后做决定的,不还是他们曾家人。对不起九娘的是父亲,是他,是大哥……绝不是顾昭。 所以在听到家里想让他娶新任123言情知府蔡安的女儿时,曾敏行只是微微一愣,便含笑点头同意。 他寄情于书画之道,乃是天性疏懒,求一个逍遥之意。只是既入局中,又何来真逍遥?他噎金咽玉地过了十九年的富贵生活,也到了该舍的时候。 # “什么,曾六郎要娶蔡师姐?!” “瞧把你急的,”寇夫人笑着给谢小蛮斟了杯茶,“快喝点茶,小心噎住了。” 谢小蛮塞了满嘴的玫瑰糕,闻言赶紧把糕点咽下去:“师娘,您说的可是真的?这也太……” 太什么?谢小蛮想了想,其实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曾敏行那家伙虽然有时候跳脱了点,有时候又蠢萌了点,但他是大家公子出身,又有才有貌的,以衮国公府的门第,蔡月莹嫁过去,人人都觉得是高攀。 可那是蔡月莹啊,温柔又机变,还画的一手好画。她的御用撸猫官,可爱的蔡小萝莉,怎么就,要嫁给曾六郎了? 但不管谢小蛮有多别扭,这桩婚事她是毫无插手余地的。曾敏行也没有什么恶习,一向洁身自好,屋里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蔡安夫妇万万没想到自家能有这样一门亲,曾家上门提亲的时候,谭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不过这夫妻俩都是极疼女儿的人,特别是蔡安,自从女儿遇到过去那桩糟心的婚事之后,好几次醉酒后都说,若是女儿不愿意嫁人,自己养她一辈子就是。他一腔慈父心肠,特意去问了蔡月莹愿不愿意嫁给曾家六郎,得到女儿首肯后,方才又酸涩又高兴地答应了曾家。 这些事自然都是寇夫人告诉谢小蛮的:“怎么样?我都与你说了,想必你也不用担心了吧。” 谢小蛮点点头,既然蔡月莹都同意了,那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不过她还是闹不明白,曾家怎么会求娶蔡小萝莉? 虽然在亲近之人的眼里,蔡月莹样样都好,但谢小蛮还是知道的,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里,都是说蔡知府的女儿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如此云云。更有那一等诛心之人,竟说蔡月莹貌若无盐,身患隐疾,否则她怎么会嫁不出去? 蔡安夫妇从来不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但谭氏和两个密友哭诉的场景,谢小蛮都看见过好几次了。 衮国公府与蔡家也没什么来往,唯一的交集也就是顾昭了。想到这里,谢小蛮一怔,难道……此事是顾昭的手笔? 她这可是误会顾昭了,顾昭和谢小蛮的观点一样,师姐才高八斗,胸中自有丘壑,嫁不嫁人有什么打紧,自然不会干这种拉媒保纤的事。这桩婚事的缘由,乃是曾家在舍弃曾九娘后,选的另一条路。 明面上看是为了巩固和顾昭的关系,蔡月莹是谁?寇夫人的入室弟子,顾昭的师姐。但很少有人会想到,她还有另一个师弟,那便是萧昀。 各中盘根错节的筹谋,在顾昭接到消息时便想了个通透。蔡安不是聪明人,但也不蠢,想必他也会明白的。 曾家的动作很快,新年一过,便请官媒去蔡家问名了。此时楚王正率领亲卫离开123言情城,为了将功折罪,他自请前去剿灭燕王,若不将此逆人头献上,便绝不回城。 谢小蛮不关心楚王的事,这段时间只要一变成猫身,她就会去陪即将出嫁的蔡月莹。经过几个月的紧迫盯人后,她觉得,自己需要给蔡小萝莉做心理疏导了。 ☆、第79章 柒拾玖 谢小蛮慢慢地踱进屋时,蔡月莹正坐在桌旁做成婚时要用的荷包。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轻一跃就跳到了桌上。伸爪子拨了拨绣绷子,蔡月莹放下针线,把胖猫儿抱进怀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吃过了吗?”说罢将手放到猫儿毛茸茸的肚子上揉了揉,圆鼓鼓的,方才放下心。 谢小蛮懒洋洋地躺在少女怀里,任由自己的御用撸猫官轻轻顺着毛,心里琢磨着,该怎么给蔡萝莉做心理疏导呢? 曾蔡两家的亲事正如条不紊地走着礼,这边厢她却发现婚事的其中一个主角明显对此不上心,这让谢小蛮怎么能不着急。 按理说这桩婚事是蔡月莹点头同意了的,蔡月莹为什么现在又不愿意?虽然她根本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谢小蛮能够察觉,还是托了身为一只猫的福。 即将新婚的小姑娘不说欣喜若狂,至少也该对未来有些甜蜜憧憬才是,蔡月莹在一人独处的时候,却时不时流露出怅然和低落来,更是经常对着自己的画笔发呆。 谢小蛮生怕她是有了别的意中人,拜托到江阴险头上好一番调查,发现蔡月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见到男人的机会都很少,更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狗血桥段。 谢小蛮急得不行,女孩子在这个世道上总是会多吃亏一点的,所以她的几个小伙伴里,她最担心的就是蔡月莹。她想来想去,琢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曾敏行和蔡月莹见上一面,不就得了? 可是订了亲的女孩子一般就不好出门了,谢小蛮等来等去,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礼佛的机会。 那天一大清早,曾敏行还睡得正香,窗户砰一下被重重撞开,一个胖墩墩的毛团子正正砸在他身上,他嗷的一声就惨叫着蹦了起来。 “谁?!什么人?!” 外间的丫鬟听到响动赶紧跑进来,只见自家郎君穿着寝衣光脚踩在地上,正和一只灰猫大眼瞪小眼。 123言情城里人人都认识这只神猫,丫鬟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也没顾得上关心自己的主子,正打算凑过去好好瞻仰一下神猫,曾敏行不耐地挥了挥手:“出去出去,没事儿。” 等到丫鬟关上门退出去了,他才俯身拎起谢小蛮:“馒头,你这是想我死啊。”刚才那一下,差点没把曾敏行的隔夜饭给砸出来。 谢小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你蠢萌,你果然就蠢给本喵看了。 曾敏行也不知道她是来干嘛的,刚一穿戴好,就被灰猫叼着裤腿扯出了门。 蔡月莹今天去礼佛的地方是城外的圆山寺,随同的还有谭氏、寇夫人和杜桐娘。谭氏见女儿整天待在家里,想趁机让她出去透透气,所以一进了寺庙,三个女人结伴去烧香拜佛,蔡月莹领着丫鬟婆子去了后殿的厢房。 那厢房是庙里专门用来给女客歇脚的地方,除了小沙弥外,任何男子都不能靠近。曾敏行就站在院墙外,一脸为难地看着谢小蛮:“馒头,我没有理解错吧,你要我……翻墙?” 胖猫儿严肃地点头,对,快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让你翻你就翻。曾敏行还在踟蹰,先不说这面墙的后头是什么,他一个大家公子干这种事,也太不雅了。刷的一声,胖猫儿就亮出了雪亮的爪子。两只猫曈炯炯有神地瞪着曾敏行,大有你不翻本喵就挠上去的架势。 “好好好,翻翻翻。”曾敏行欲哭无泪,认命地把衣摆掖在腰间,开始干起了扒墙头的活。 要不怎么说谢小蛮做猫做久了,干什么事都透着猫的习性。她一心想着让蔡月莹见曾敏行一面,也不管什么横七竖八的规矩体统,更没想到使个法子让蔡月莹从院子里出来,竟然直接威逼曾敏行翻墙。 一人一猫在墙的一边压低了声音交流,却不知另一边的院子里,蔡月莹带着丫鬟走出来,正在水池旁喂锦鲤。 所以曾敏行吭哧吭哧地爬上墙头,堪堪露出一个脑袋时,正对上的就是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人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谢小蛮跟在他后头,两只灰色的猫耳朵刚探出一个尖,就听到他嗷的一声惨叫,以一个屁股着地的狼狈姿势摔在了地上。 谢小蛮:……蠢,这是真蠢啊…… 被她打上了蠢货而非蠢萌标签的曾敏行在家里躺了三天,又被谢小蛮给拽出了门。 “这次又要去哪?我可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再翻墙了,你挠我我也不翻。” 放心放心,胖猫儿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这次不是翻墙,是游湖。 原来是蔡月莹的几个手帕交请她出去赏景,如今正是初春,金水河边桃红柳绿,好不动人。谢小蛮死拉活拽地把曾敏行弄到画舫上,又命艄公赶紧追上蔡月莹所在的那艘陈家画舫。 大胤朝民风开放,眼看着曾敏行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站在船头,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指指点点,笑闹不已。 陈家的画舫上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只是蔡月莹是备嫁之身,心中虽有些好奇,也不会去看一个外男。便含笑坐在一旁听姐妹们议论着,有说那年轻的郎君不像是123言情城的熟面孔,有说他身边跟着一只猫。蔡月莹心头一动,掀开珠帘朝外偷偷看了一眼。 正看到那灰猫叼着一只笛子想往青年怀里塞,青年伸手推拒,一来一往的,不妨脚下一滑,那青年嗷的一声惨叫,扑通掉进了湖里。 蔡月莹:“……”这个场景,怎么有点眼熟…… 不提蔡月莹回去之后恍然大悟,曾敏行又被谢小蛮坑了一把,被捞上来的时候都差点抱着胖猫儿的爪子求饶了。 他也不是傻子,第一次没明白谢小蛮在闹什么幺蛾子,两次见到同一个少女,再派人一打听,当即豁然开朗,于是把谢小蛮请到家中来了一番促膝长谈。 “馒头,你是不是怕我对蔡家二娘不好?” 谢小蛮和蔡月莹的关系,衮国公府当初也是着重打听过了的。她与蔡月莹极亲近,如此一番折腾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对自己的这个未婚妻,曾敏行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想头。过去的时候,他还想着要找一个志同道合,能与自己谈书论画的心灵伴侣,就像程敦本和寇夫人那样,如今家里为了利益需要让他娶蔡家女,他也没怎么挣扎就同意了。 不同意还能怎么办呢,曾敏行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丢弃自己该背负的责任,更何况他也没个需要拼死拼活的意中人。 蔡家的二娘,听说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虽然婚事上有些挫折,但曾敏行不在意。这样就够了,她既然要做自己的妻,自己自然会尊重她爱护她,哪怕……哪怕婚后发现她并非自己所爱,曾敏行也不会忘记自己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他也不遮掩,就这样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小蛮。谢小蛮知道这小子说的是实话,便愈发叹息,一个两个都这样,既然对这桩婚事都没什么憧憬,干嘛要把对方和自己捆在一起! 蔡月莹的想法,她在旁敲侧击之后也弄明白了一两分。之所以告诉蔡安自己愿意出嫁,归根结底,是她不忍父母再受流言所苦。 可是,为了父母,为了家族……你们到底有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 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谢小蛮最终也只是摆了摆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第51节 很快,两家的婚期便定了下来,就在六月初三。 与此同时,回123言情待了没几天的萧昀再次出征,领着三万大军北上,与顾昭合力抗击北夷。 四月里,皇帝大婚。 曾九娘穿上代表着帝国最尊贵地位的凤冠霞帔,从曾家在123言情的府邸出发,经朱雀大道,入正阳门,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声里,成为了这片广袤国土新一任的女主人。 谢小蛮作为地位特殊的神猫,在大长公主的怀里观摩了这场极尽华贵的盛事。她情不自禁地想,在坐上凤舆的那一刻,曾九娘的心里到底会想些什么? 她曾经因为街面上的短短一瞥对一个男人倾心钟情,甚至为此做出了世人眼里极为失礼的糊涂事。在谢小蛮看来,她至少是不会轻易屈服在家族命令之下的。 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个命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晚上的宴会谢小蛮没有参加,而是去了行宫里的御苑。 白虎被虎豹房的内侍们照顾的很好,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摸一摸腰身,也胖了好几圈。感觉到谢小蛮来了,它轻轻地嗷呜一声,走过去趴在了谢小蛮面前。 胖猫儿伸爪子拍了拍它的头,老白啊老白,要是我也能让你这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那该有多好啊。 但这不过是谢小蛮的奢望罢了,她日日忧心着远在前线的顾昭,虽然传回来的军报都说禁军连连大胜,谢小蛮还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还有萧昀,以及同样也在军中的展还星,这场战争对大胤朝来说至关重要,更是牵动着谢小蛮的亲朋故眷。cncnz。net 时间便这样飞快地过去了,蔡月莹嫁进了曾家,楚王率军攻破了燕王最后的防线,北方的战事依旧胶着。 直到那一晚,谢小蛮正做着光怪陆离的梦,忽然心电感应似的翻身而起,眼睛还未睁开,就抓住了那只伸过来拨弄她尾巴的手。 ☆、第80章 捌拾 顾昭又一次暗中回到了城,这倒不是他胆大包天、自作主张,而是小皇帝下密旨召他回来的。 谢小蛮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变故发生了,但顾昭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虽然赶回来的当天晚上就马不停蹄地进了宫,面对谢小蛮的询问时,依旧装傻充愣。 哼,你不说,本喵还不会自己去看吗。 愤愤然的谢小蛮立刻付诸行动,于是顾昭就在行宫那金碧辉煌的藻井上,看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胖猫儿。 他心下又好笑又好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谢小蛮并没有隐藏自己,就在她又一次拿尖爪子不小心划到房梁时,下方的小皇帝萧曜总算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馒头。”萧曜习以为常地招了招手,胖猫儿就哧溜一声窜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小皇帝的怀里。 坐在小皇帝下首的顾昭不易察觉地一蹙眉,然后就见到那只胖猫儿挑衅地朝他吐了吐舌头,顾昭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萧曜没注意到谢小蛮在弄鬼,开口继续方才的话题:“顾卿昨晚也去看过楚王了,你觉得这是何人所为?” “臣愚钝,”顾昭不接他这个茬,“楚王的身体已然无力回天,而今最要紧的不是查明何人偷袭他,而是该如何善后。” 谢小蛮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一开始还有些迷糊,又听了一会儿后,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楚王领兵去剿灭燕王,经过快一年的围歼,燕王终于伏诛。谁知他却在最后关头被一支冷不丁袭来的暗箭所伤,那箭上淬有剧.毒,虽说性命是保住了,却全身瘫痪,再也无法如常人一般。 要谢小蛮说,这事还能是谁干的,铁定是晋王啊! 楚王一废,晋王自此就能在朝中一家独大。小皇帝想必也是如此推测,所以才匆匆把顾昭召回来,又压住楚王瘫痪的消息不让风声走漏出去。只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等到燕王的人头被呈回来时,此事也必得公之于众。 小皇帝如今也是头疼的紧,他固然极为讨厌骄横无礼的楚王,也不希望楚王就这么彻底垮台。否则两王相争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一旦晋王觉得时机成熟,倒霉的就该是他了。 好在晋王虽然势大,也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文臣姑且不论,最要紧的兵权如今一分为四,小部分在忠于皇帝的将领手中,大部分被两王瓜分。 之前楚王一系元气大伤,部分兵权被顾昭给掌了去。原本燕王伏诛后,剩下的第四份兵权正可让楚王顺势收拢,他既然废了,依小皇帝的意思,楚王还有儿子,交给他的儿子未尝不可。 顾昭听罢,面上只是一笑。 小皇帝原还有些惴惴,因为他此举一看就是不信任顾昭,不想让顾昭坐大。楚王的势力帝党是插不进去的,只有顾昭凭借在荆湖路的经营,才有分一杯羹的实力。 又见顾昭并未有丝毫不满,言语间恭谨依旧。比起早就对他不客气的楚王和日益骄横的晋王来,萧曜又不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犹疑。顾卿一向忠心耿耿,况且他的表妹是自己的皇后,日后又要做自己的姐夫,和早就不安分的楚王之子比起来,岂不是值得信任多了? 只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能改弦更张。只好又补救似的对着顾昭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方才让人走了。 顾昭一辞出去,胖猫儿在小皇帝怀里扭了扭,趁着小皇帝看奏章的功夫,不声不响地溜了出去。 走到宫门外,一辆不起眼的清油马车在那里等着,谢小蛮撞开车帘跳进去,然后就被顾昭掐住两只前爪,像抱小孩一样抱了起来。 “走,回家。” “喵~”胖猫儿凑过去,亲昵地在少年脸上蹭了蹭。嗯,这家伙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岁了,虽说古人是二十及冠,在谢小蛮眼里,也不再算是少年人。 没过几天,燕王的人头被送到行宫,楚王重伤的消息也传了出来。朝中一片人心浮动,顾昭倒是老神在在的。还特意去拜访了新婚的曾敏行和蔡月莹,私底下和曾敏行聊了会儿天,听说曾家六郎回去之后,就对妻子愈发温柔体贴了。 谢小蛮忍不住问他:“你又威胁曾六郎了?” “又?”顾昭先是对这个字表达了不满,继而一挑眉,“你对别的男人……好像很关心。” “对啊,”谢小蛮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我还关心阿昀,你这个主帅溜号了,也不知他在前线有没有受影响。还有阿曈,那小子最近升官,忙得很,听说又瘦了。展帅,不,展大哥也是要关心的。阿捷也是,你可听说他拜了道华真人为师?还有江阴,”顿了顿,把那个“险”字给吞回去,“你说他胆子大不大,这当口竟然跑到北边巡视生意去了,”数完之后一摊手,“这些男人我都可关心了。” 顾昭倒是不生气,施施然地听完了,把茶盏一放:“以江庭的性子,去北边只会如鱼得水。道华真人医术高超,又精通周易天衍之数,阿捷从小就喜欢这些,能拜他为师,求之不得。展大哥自有公主殿下操心,阿曈嘛,听说王妃和侧妃正在给他相看人家,阿昀……”想了想,萧昀好像没什么说头,果断道,“总之我不允许你关心他,”说罢将脸往谢小蛮眼前一凑,“我的脸,不比他们的有吸引力?” 谢小蛮只觉得嘴角直抽抽:“你对自己还真有信心……” “非也非也,”顾昭一副吊儿郎当的风.流样,“我是对你的眼光有信心。” 谢小蛮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又被顾黑套路了,难不成她要说自己没眼光?深觉自己在智商上和眼前这家伙不是一个段位的,谢小蛮只好转移话题:“你去看了二娘,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蔡月莹出嫁之后,三朝回门,自然是表现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况且曾敏行对她确实也很好,曾敏行没有世家公子的那种纨绔习气,他性子疏懒,为人温和,两人相处了这几个月,也没红过脸。 只是谢小蛮关心蔡月莹,私心里希望的是她能真正夫妻相得,而非相敬如宾。 顾昭明白她的意思,只道:“师姐和表兄都是至情至性之人,但以真心换真心,天长日久,自见情意,”虽然他也关心蔡月莹,但觉得谢小蛮这样总是在意他人的家事不太好,因道,“路是自己选的,日子也是自己过的,你不必太过忧虑。” “你说的对。”谢小蛮也觉得自己在这上面放了太多的精力,她到底只是个外人,担心是好,也得适度才是。 只是她这般垂头丧气的,顾昭忍不住心疼:“放心,六郎要是干了什么坏事,你直接扑上去挠他就是。” 少女噗嗤一笑:“你还当我是我只猫啊。”言笑间眼波流转,顾昭不由看的呆了,赶紧找了个话头平复心口的悸动。 “小蛮,你的容貌和一年前比起来……还是没有变化。” 这一说就说到了谢小蛮的隐忧上,打从几年前她第一次恢复人身开始,就顶着这张十六岁时的脸直到如今。都说天底下的女人都希望自己容颜不老,但那是指保养得宜,可不是真的做个永远十六岁的老妖怪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对了,”顿了顿,谢小蛮有些犹豫地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白虎……越来越衰弱了。” 说是衰弱也不确切,毕竟白虎一直被精心饲养着,它若是有什么异状,虎豹房的内侍早就发现了。谢小蛮只是感觉白虎的精气神好像在慢慢流失,明面上看一切正常,但她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件事,是连顾昭都没有办法的。一切的根源在那块被白虎吞下去的玉佩上,可是玉佩早就碎了,哪怕是把白虎的肚子剖开,那也找不回来。 她不想说这些烦心事,朝顾昭挤了挤眼睛:“容颜不变很好啊,等以后你老了,我就去找年轻的俏郎君。”顾昭看着她,眼神原本就有些黯,忽然捉住她的手,俯身便吻了上去。 谢小蛮猝不及防被偷袭了个正着,忍不住想,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亲…… 伸出手想推开,犹豫着又没使劲,就这么晕晕乎乎的,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瓷器碎裂在地的脆响。谢小蛮火速将顾昭一把推开,再一看地毯上,又是一条热气腾腾的红烧鱼。 恰巧今晚是顾昭留在家里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出发北上,所以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饭桌上,谢小蛮埋头猛吃,顾昭气定神闲,杜桐娘欲言又止。 谢小蛮在心里拼命恳求桐姨不要在这当口把话挑明,接吻被家长看到什么的,还是连着看到两次什么的,太羞耻了,太突破她的下限了! 大概是她的祈祷有效,杜桐娘犹豫又犹豫,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她不知道,晚上等她睡下之后杜桐娘特意把顾昭叫到书房,一脸严肃地端坐在上首:“阿昭,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顾昭一听就明白了:“桐姨,我和小蛮……” 杜桐娘打断他的话:“我明白,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 “不,桐姨,我和小蛮……” “你不用解释了,于情于理,你还是要克制一下的。” “您误会了桐姨,我和小蛮……” “知道你脸皮薄,好了好了别说了。”杜桐娘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又从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往日也是我疏忽了,你没有男性长辈教导,想来也不是很懂,这册子你拿回去研读,”说罢,将那小册子放在顾昭手里,还满脸郑重地拍了拍,“记住,一定要克制,一定要有分寸!” 顾昭:“……”算了我还是什么都别解释了…… # 这一年的冬天,谢小蛮又过了一个亲朋故眷无法团聚的春节。 即便是家家花户张灯结彩的时候,北方的战报依旧源源不断从前线送回来。京城几经易手,已然快成为了一座死城。而楚王瘫痪在床后,虽然有他的长子接手,但楚王一系依旧分崩离析。朝中的诡谲风云也影响到了军中,使得胶着的战事越发艰难。 但大部分人预料到的晋王一手遮天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各方派系相互间不断拉锯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晋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然没有太多心力可以放在朝政上。 正是在新年之后,晋王不小心感染风寒,大病一场后虽然恢复了过来,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晋王妃日日为其求医问药,小皇帝也派了不少御医上门诊治,大夫们都说晋王这是年轻时亏损过多,如今到了一定的年纪,身体便熬不住了。这都不算是什么病症,只能将养着。晋王无法,开始徐徐将手中的势力交给两个儿子。 他既然透出了要培养后继之人的意思,下面的人自然是度其用意,开始在萧曈和萧昀间做选择。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居长,一个为嫡。一个谋略过人,在文臣中经营颇深,一个英勇出众,在武将里一呼百应。若论起礼法来,自是萧昀名正言顺。可若论起晋王的爱重来,萧曈又占先在前。 众人深知以晋王之势,哪天说要改朝换代也不是什么怪事。所以选择一个投靠的对象,其实就是在赌萧昀和萧瞳,哪个日后能做皇帝。 一时之间,朝堂上俨然有了一分为三的架势。小皇帝自然是知道众人都是怎么看自己的,只日日在宫中冷笑。晋王病了,前去探望的人几乎把王府的门槛踏破。而那时候太后也病了,却没有人关心。 阿爹早已不在了,阿娘的身体一直不好,迟早也要离他而去。若阿娘也走了,这世间便再也没有关心他的人了罢。 小皇帝如今也不过只是十三岁的年纪,却早早地尝到了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的滋味。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做皇帝,只是从未料到那张龙椅坐的有这般艰难。 这般浑浑噩噩地回了寝宫,却听说皇后给他送鸽子汤来,已经在冷风中等了大半个时辰。萧曜心中一暖,连忙走上去握住皇后的手:“娘子……苦了你了。” 曾九娘柔柔一笑:“官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要官家好了,奴家便不苦。” 萧曜与自己的这个皇后并不亲昵,他年纪尚小,虽然早早地大婚了,也没有圆房,又因为曾九娘年纪比他要长,总觉得有些别扭,是以平常也不怎么去皇后的寝宫。此时方才恍然惊觉,自己虽然没有了亲人,但还有妻子。夫妻本是一体,皇后既然嫁给了他,自然会关心他。 他想通了此节,随着太后缠绵病榻,萧曜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和曾九娘的感情却也越深。如今他什么事都愿意和曾九娘说上一说,这一日恰说到朝上的乱象,曾九娘道:“奴家有一点浅见,不知该不该说。” 萧曜握着她的手:“你是朕的皇后,有什么不该说的。” 曾九娘因笑道:“官家所虑者,不过是晋王坐大,日后恐难以收场。如今他的两个儿子有了嫌隙,这岂不是官家的机会?” 萧曜却皱着眉:“你不懂,那两人再怎么斗来斗去,都是晋王的儿子,总不会向着朕。” “所以官家就是要把水搅浑呀,”曾九娘抿嘴一笑,“趁着晋王系内斗,官家正可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虽说朝中大半都是无利不起早的钻营之辈,但忠臣良将也还是有的。”说罢叹了一声,“只可惜奴家的祖母故去了,家里要守孝,不然也能帮衬官家一二。” 就在上个月,衮国公府的老夫人去世,此事萧曜也是知道的。这当口曾家要闭门守孝,萧曜不能不说是遗憾,不过因着曾九娘的话,他不由地想到了那个人。当初太后要自己娶曾氏女,可不是要拉拢衮国公府,而是顾昭。 可是之前他防着顾昭坐大,生怕又重蹈了晋王的覆辙,并不曾对顾昭有太多看重,如今看来,是他想差了。 顾昭又不是萧家人,即便势力再大,也只是权臣,而不能做贼子。皇后说的没错,趁着晋王系内斗的机会扶持帝党,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如此一来,皇帝便愈发放任朝中的乱局。连谢小蛮这个不常进宫的人都听说了,晋王的两个儿子不合,人人说起来,好像已经到了一见面就要亮刀子的地步。 这是怎么回事?!她顿时着了慌,虽然萧昀和萧曈小时候是有一段时间互看不顺眼,但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萧昀远在北方,哪里就跟萧曈不合了? 第52节 她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深觉不能旁观此事,果断在兰院门口堵到了下衙的萧曈。 萧曈一身绯色官袍,衬得那张冠玉似的面庞愈发俊秀。他和萧昀本是很有几分相似的,可是谢小蛮此时看来,萧昀冷冽外露,萧曈温润内敛,竟有了朝两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他们,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相似了。 萧曈俯身将胖猫儿抱起来:“你是个大忙人,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 谢小蛮忍不住翻白眼,到底谁是大忙人,十次来晋王府,有九次你都不在。她也不磨叽,示意萧曈把自己放在桌子上,从挂在脖子上的小布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放在了萧曈面前。 那纸条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你和阿昀吵架了?灰色的猫爪子在纸条上拍了拍,胖猫儿一抖尾巴,示意萧曈作答。 吵架了?萧曈苦笑:“馒头,你不明白,我们如今……早已不只是吵架的地步了。” 是权势之争,是利益之斗,甚至是,生死相搏。 萧曈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再一回首,自己和阿昀渐行渐远,再不是过去那般光景。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从父亲生了夺位的野心开始,他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 “我和阿昀,是一样的人。”最终萧曈只是这样淡淡说着,他没有回答谢小蛮的问题,觉得可笑,觉得天真,但这世间,也只有这只猫儿问出如此天真可笑的问题时,教他双眼酸涩。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即便终有一天走到陌路,也不会有任何一人退缩回头。 就在这一年的年尾,北夷大军终于节节溃败,彻底被赶出了大胤朝的国土。 三军大胜,班师回朝。街面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欢呼着迎接入城将士的人群。皇帝在行宫前设封将台,山呼万岁之后,当场封顾昭为越国公。这不是最让人惊诧的,而是早就身具郡王爵位的萧昀,随之被钦封为齐王。一品亲王之位,与其父晋王同尊。 当时正与谢小蛮打双陆的程宗辅听说了此事,幽幽一叹:“图穷匕见。”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小皇帝极为信重新鲜出炉的齐王,甚至连顾昭都要退后一射之地。晋王纵然知道这是皇帝要分化己方势力的手段,但他如今缠绵病榻,哪有心力去管这些,只能看着两个儿子明争暗斗。而萧昀甚至搬出了晋王府,住进了皇帝御赐给他的新王府里。 时至今日,谢小蛮也明白,他们是真的不合了。她记忆中的傲娇熊孩子和蠢萌熊孩子早已长大成人,直至面目全非。 她随之就病了,白虎越来越衰弱,谢小蛮恢复人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可是却时不时生点小病。就在她窝在家里喝苦药汁子的时候,程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程宗辅坐在书房里,手里的茶盏砰咚一声掉在地上摔了粉碎:“你说……”他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又把萧昀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你想求娶你师娘的娘家侄女?!” ☆、第81章 捌拾壹 “是的。”萧昀郑重地点头。 此时他一身水蓝色缎子袍,腰系玉带,头戴金冠,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方才登了程家的门。 程宗辅见状,心情愈发复杂了。萧昀如今也快满二十岁了,与他同龄的人多半都订了亲,有的连孩子都有了。程宗辅身为他的老师,因为他常年在外征战,也很为他的婚事苦恼过,听说他有了心仪的小娘子,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可是他偏偏……看上的是谢小蛮。 程宗辅也是快七十古稀的人了,临了临了,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两个学生喜欢上同一个姑娘的狗血事。偏他又不能怪萧昀,因为萧昀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好咳了咳,好把脸上的尴尬和惊愕掩下去,因着他最近身体有些不好,这一咳倒是弄假成真,顿时咳得喘不过气来。 萧昀连忙扶住老师的背轻轻拍抚:“老师,您慢点,”又端了热茶来服侍程宗辅喝下去,“师娘说您前段时间还病过一场,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这么一打岔,萧昀也就把方才程宗辅的怪异表现给略了过去。程宗辅也不好不给他个说法,只好含含糊糊地道:“那孩子的事我和你师娘也做不了主,这样吧,待我给她父母去封信,你看如何?” 萧昀自然只有说好的份,老师说的也是常理,这婚姻大事,当然要父母做主。只是萧昀一想到自己是瞒着父亲和母亲过来的,心中惴惴,倒是没有过多谈论此事。 他也是没办法了,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之前府里就在给大哥相看人家,如今已与那家人换了庚帖。看白侧妃的意思,是想尽快完婚。 萧曈已经快成亲了,萧昀却还没动静,这让晋王妃如何不着急。 以前因着萧昀常年在外,她不好操办此事,现在萧昀也回来了,目前看来,短期内也没什么仗要打,晋王妃自然是紧着要给儿子解决人生大事。 都说成家立业,这男人在朝廷里,若是没有成家,别人往往都还会看你是个毛头小子。更何况一门强有力的妻族带给男人的助力是巨大的,看看萧曈未婚妻的出身,殿前都指挥使嫡孙女,就知道白侧妃为什么会看中那家的小娘子。 只是这些道理萧昀虽然懂,听说母亲正在给自己相看人家,他心头一热,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就匆匆赶到了程府。 他知道母亲一定会为他的决定感到不满,甚至还会强烈反对,但他已经想好了。他如今有权势有地位,不想靠联姻来得到什么,他只想娶到那个少女,那个在他第一眼看到时就怦然心动的人。 这边厢萧昀满怀着忐忑期盼地告辞了,程宗辅匆匆跑回内院,把事情跟寇夫人一说,两人都是愁眉不展。 “阿昀怎么就看上小蛮了,”寇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俩几时见过面?” 程宗辅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是那天!在京城的时候阿昀来看我,结果在内院看到二娘和小蛮在下棋。一定是那一回……”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萧昀呆呆愣愣的表现,当时没想到那里去,此时程宗辅才恍然大悟。 “这可如何是好,”寇夫人也顾不上怪丈夫鲁莽,“若是被阿昭知道了……” 两人齐齐打了个寒噤,还是程宗辅道:“不管怎么样,这事还是和小蛮知会一声。”事不宜迟,他火速就去派人请谢小蛮过来。 正巧谢小蛮在家百无聊赖,顾昭进宫伴驾去了,杜桐娘则去铺子里巡视,听说程府派人来请,拍了拍手就上了马车。然后在程宗辅的书房里,听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消息。 “什,什么?!” 不怪谢小蛮呆若木鸡,实在是……萧昀,萧大傻,那家伙……她想了想,在自己的印象里,一直是个蠢萌逗比啊。不比从小就老成的顾昭,谢小蛮是真真正正地把萧昀当做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的。 即便是后来萧昀长大了,成熟了,领兵入城的那天,大街小巷都在传说新鲜出炉的齐王殿下有多英俊多迷人,谢小蛮都觉得好笑,那小屁孩,当初还会哭鼻子呢。 此时听说当初那个会在自己面前涕泪横流的熊孩子向自己求婚了,谢小蛮的第一感觉不是害羞,也不是高兴自己终于有了桃花运,竟然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辛苦养大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欣慰感…… 不不不,本喵可不是白菜。 她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想问萧昀是不是来真的,一想这可是古代,都上门向人家姑娘的长辈求亲了,能不是来真的嘛。这可就不好办了…… “老师,师娘,此事万万不能让阿昭知晓。”谢小蛮和程家夫妻的想法一样,这事要是被顾黑知道了,那还得了,谁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来。 程宗辅连连点头:“放心,我和你师娘有分寸,只是……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谢小蛮想了想,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 “二郎,这件如何?” 萧昀看了小厮递过来的朱红色团花排穗箭袖一眼:“不行,太花哨。” “这件呢?”另一个小厮赶紧递上来一件玄色绣麒麟纹锦袍。 萧昀一皱眉:“太古板。” “这件?” “二郎您看看这件。” “还有这件。” …… 精挑细选了快半个时辰,萧昀对着满屋子的衣袍,眼看着再磨蹭下去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只得在一众下人的劝说下选了一件蓝色遍地锦直缀穿了,腰系金累丝三龙捧珠绦环,头戴白玉冠,一身风.流韵致的打马出了门。 到了约定的茶楼,听说雅间里已经有一位小娘子在等着了,萧昀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袍子上擦了擦,感觉到手心的细汗干净了,将背脊挺得更直一点,方才抬手敲门。 “请进。” 雅间里传来的声音轻柔婉转,萧昀推开门,果见少女坐在窗边,虽然戴着帷帽,但看那窈窕的身姿,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他万万没有想到,去老师家透露出了想求娶谢家小娘子的意思后,没过几天,老师家的下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谢小娘子想请他在这间茶楼一叙,有话要跟他说。 萧昀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辗转反侧到天明,天刚蒙蒙亮就催人起来挑选衣服配饰,连发髻都是要人重梳了一遍又一遍。要知道男子能有几种发髻,梳头丫鬟被他折腾得团团转,心里直犯嘀咕,二郎这是怎么了?往常可没见他这般在意自己的形象。 可惜萧昀精心装扮了一番,却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谢小蛮一见他进了雅间,赶紧如临大敌地站起来:“殿下,不,阿昀。” 阿昀……萧昀的心顿时跳慢了一拍,她叫自己阿昀……还没成亲就这般亲昵,恐怕于礼不合,这般想着,萧昀却是高兴得恨不得仰天大喊一声,她叫自己阿昀! 谢小蛮哪里知道就一个称呼,萧昀脑子里的念头已经奔腾到和她结婚生子上去了,她之所以这么叫,是有原因的。 她向来是个很果决的人,意识到了自己对顾昭的感情,没有什么扭捏就接受了顾昭。所以,在她知道萧昀心仪自己,而自己对萧昀完全没意思的时候,当然就要干脆利落地斩断萧昀的情丝。 但是她的理由不能是自己钟情顾昭,先不说顾昭的身上还背着和永安公主的婚约,假若这么说了,影响到了顾昭和萧昀的情谊,这是谢小蛮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她只有说出真相了。 刷的一下,谢小蛮取下了头上的帷帽。萧昀一愣,就见到那张艳若桃李的芙蓉面露出来,心还未剧烈跳动起来,只听少女道:“阿昀,一直以来欺骗了你,我很抱歉。其实我不是寇师娘娘家的远方侄女,我姓谢,叫谢小蛮,还有一个叫了十年的名字。” 砰咚,砰咚,砰咚……此时,胸腔里的心脏才疯狂跳动了起来。萧昀也不知自己是为着看见心上人激动,还是因为少女未尽的话语中将要揭露的事实紧张。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谢小蛮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只听她继续道—— “大部分人,都叫我馒头。” 馒,馒头?萧昀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身边叫馒头的,只有那一个啊…… 谢小蛮不给他喘息的余地,步步紧逼:“对,就是你想的那个馒头。” “……不可能。”直到此时此刻,萧昀方才说出了第一句话。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里的不是不可置信,而是茫然无措。 谢小蛮暗暗叹息,但话已经说了,也不能回头。况且她拿萧昀当挚友,也不想一辈子瞒着他。早知道会有这种狗血的破事,当初就应该早点告诉他真相。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谢小蛮只能力证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是曹婆婆肉饼铺的肉饼。” “程先生让你背的第一篇文章是论语里的里仁。” “小白刚开始被你收养的时候谁都不抓,就爱抓你的手。” …… 直到谢小蛮说到“你最近一次尿床是八岁那年高烧之后……”,萧昀脸涨得通红,猛地大喝一声:“别说了!” “怎么,信了?”少女挑眉。 萧昀牢牢地盯着她,少女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之前他没有意识到,此时方才发现,那双又大又深仿佛猫曈一样的眼睛里,狡黠、聪慧、慵懒、得意……种种种种,竟与那只胖胖的灰猫如出一辙。 他长长地深吸一口气:“信了。” 信他认识了十年的玩伴看似是猫,实则是人。而他自己,竟然爱上了这个人。 ☆、第82章 捌拾贰 萧昀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到家后,谢小蛮心里也不好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但一直瞒着萧昀,显然对他是不公平的。她想了想,还是没把这事告诉顾昭。既然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在他们兄弟间留下疙瘩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谢小蛮没有太多精力关注萧昀的事,原因无他,程宗辅病了。 老头儿年前就病过一场,几乎没瘦脱相。后来好不容易将养回来,却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程之捷在一年前拜了道华真人为师,那道华真人医术超绝,甚至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号,程之捷请他来给父亲诊病,他只是摇头。 其实谢小蛮早就有过预感了,程宗辅年近七旬,在这个年代,是难得的高寿之人。他的身体慢慢虚弱下去,不是什么别的原因,乃是生老病死,自然而然。再好的医术,再珍贵的药材,也无法阻止这个结局的来临。 所以听说程之捷把自己的老师给请过来了,程宗辅还骂了儿子一通。当年被流放的程之敏早已去世,程宗辅膝下就只这一个子嗣。程之捷先天不足,是以程宗辅也从来没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知道程之捷爱医,便舍了这张老脸去求道华真人收儿子为徒。为人父母者所求的,也不过是儿孙都能心想事成、健康快乐。 “我只是放不下你。” 握着寇夫人的手,看着妻子满面的泪痕,老头儿的眼中满是柔和的光。寇夫人还年轻,因着保养得宜,观其面容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怪我,不能再多陪你一会儿。” 掌心里的那只手颤抖着,却是枯瘦如柴。寇夫人紧紧地抓住,强笑道:“你既然知道,那还不快把身体调养好。若是敢在我前头走了,我可是不依的。” 第53节 “好好好,”程宗辅轻声笑着,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去,很快就隐入了软枕中,“我陪着你,我一定陪着你……” 但他很快就陷入了没日没夜的昏迷,水米汤药一概喂不进去,只能勉强靠参汤吊着。 顾昭告了假,和程之捷一起日日守在老师床前。萧昀却是无法从朝中脱身,但也尽量挤出时间来探望老师。就连跟着曾家闭门守孝的蔡月莹也来过好几次,只是她到底是做人媳妇的,原还想住下来,寇夫人怕曾家有微词,好说歹说给劝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程宗辅没有几天好活了。 这是谢小蛮第一次直面亲朋的死亡,从穿越至今,她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不是吗?哪怕萧昀和萧曈生分了,顾昭为了避嫌,和两人也不再像往日那般亲密……哪怕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可是程老头儿,谢小蛮想,她或许再也见不到那个老头儿了。 第一次见面时疯疯癫癫,其实精明内藏。谢小蛮一早就知道了,老头儿不傻,他只是心软。这样一个心软到几乎是个滥好人的家伙,哪怕他做过很多很多错事,对谢小蛮一直都那么好。 她以为,老头儿会永远这样对自己好下去。她潜意识里确实是如此认为的——她是一个穿越者,她是被优待的。 看看身边,难道不是这样?寿命远比人类要短的大黄、豆腐、小白都还好好活着,大黄甚至还能捉老鼠。可是现在她明白了,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惊觉充塞着自己最多的不是不舍和悲戚,是惶恐。惶恐于程宗辅的即将离去,更惶恐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如同他一般。 一月的寒冬里,123言情城开始飘雪。就在雪霰子落下的第一晚,一直昏昏沉沉的程宗辅醒了。 道华真人就住在正堂旁的小院里,匆匆赶来后一看,只是垂下眼帘摇头。众人便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程宗辅却显得很高兴,听说萧昀刚来看过他,被宫里派人来召回去了,微笑着道:“那孩子也忙,我的事就不要通知他了。” 听他说了这句话,屋子里已经有人开始低声啜泣。老头儿枯瘦的手落在灰猫背上,谢小蛮忍不住将爪子盖在他的手指上,软软的猫掌垫和老人病骨支离的手指触碰在一起,教人触目惊心。她猛地别过脑袋,不想让程宗辅看到猫曈里的水光。 程宗辅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毛,轻声道:“阿昭留下吧,我有话和你说。” 众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程之捷扶着几乎连路都走不了的母亲,只剩下顾昭站在老人的床前。 “我想了想,有些事终究还是要让你知道的。”程宗辅的声音很轻,飘散在空气里,伸手一扯,似乎就会碎掉。 “我这一生,虽然号称桃李满天下,真真正正当做弟子教导的,只有四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阿昀,还有两个,是先皇……和悯太子。” 程宗辅还记得自己参加殿试的那年,京城里的花开得尤其早。那时候在位的还是高宗皇帝,他虽然才高八斗,素有文名,只是策问一门的成绩实在稀烂。高宗皇帝喜欢他的才华,特将他点入二甲,入了翰林院。 他向来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日日在翰林院中勘书研典,日子倒是过的如鱼得水。一日,他在翰林院的书楼里见着了一个锦衣玉冠的小小孩童,那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踮着脚要够一本《华阳国志》。他将书帮着拿下来,因笑道:“你还这么小,看得懂吗?” 小小的孩童笑弯了眼:“今日看不懂没关系,明日,后日,总有一日会看懂的。” 他当时便吃了一惊,这孩子好生聪慧,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又奇怪他为何能在翰林院出入,后来才知道,他正是高宗皇帝的嫡长子,当朝太子。 和几十年后,成为一个讳莫如深的存在不同,那时候的悯太子从小就展露出了不凡的天赋,不管是高宗皇帝还是朝臣,都对他寄予厚望。 悯太子经常来翰林院看书,一来二去就和程宗辅熟识了。高宗皇帝知道程宗辅是个书呆子,也不禁止儿子和他来往,后来还让程宗辅做了太子试讲。 就是在做太子试讲的时候,程宗辅的学问开始在朝中大放光辉,终于有了扬名的机会。他与悯太子一为臣,一为君,又是一为师,一为徒,程宗辅几乎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了教导这个孩子身上,而悯太子也不负众人所望,宽仁聪敏,颇有上古君子之风。 彼时的皇朝在立国之初的动荡之后,正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天下需要这样一个仁君,以悯太子之风,也当得了如此赞誉。 谁又能料到呢,他竟然会有那样的下场。 程宗辅的官越做越大,除了悯太子,又在高宗的示意下收了悯太子的同母弟弟,三皇子为徒。三皇子和悯太子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沉默冷肃,又有一点刻薄寡恩。 当时程宗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有意无意的,对三皇子就不甚亲近。一直到现在程宗辅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人人的疏远让三皇子最终做出了那种事,还是他原本就有了打算? 但不管怎样,哪怕连高宗都不太喜欢三皇子,悯太子对他却一直很好。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先皇过。”程宗辅目光失焦地看着头顶的房梁。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是所有人都负了他。直到驾崩之前,已经糊涂了的高宗依旧在病榻上呢喃:“大郎,大郎……是爹爹对不起你。” 那时候藩王的势力日日坐大,高宗早就有了削藩的心思。只是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下旨让悯太子监国后,虽在暗中筹谋,却是引而不发。 事情的导.火.索是一个藩王逾制为自己做寿,此事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传到了高宗耳中。高宗年纪大了,本就脾气孤拐,被人煽风点火了几句,便龙颜大怒,要悯太子动手削藩。 悯太子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召藩王进京。这一下立时捅了马蜂窝,几个手握重兵的藩王鼓噪不休,更有那狂妄者做势要点齐兵马上京。悯太子手中虽有兵权,但要是就此斗起来,说不得就要生灵涂炭。 此时高宗也清醒了,后悔不迭的同时,因为旨意已下,却是骑虎难下。若他就此作罢,皇帝的威名就要一败涂地,日后恐怕再也无法拿捏那些藩王。正在这当口,京中开始传出此事是悯太子擅作主张的流言。 程宗辅只一听,当即大惊失色。他知道,悯太子要被推出来做替罪羊了。 悯太子却欣然接受了,不管身边的心腹谋士如何劝说,警告他流言必有蹊跷。他主动去了一趟大明宫,回来之后就传出了皇帝申斥太子,令其闭门读书的消息。悯太子的监国之位被掳去,甚至有流言说高宗厌弃了他。 高宗何尝不知这个儿子是代自己受过,只是他做足了姿态,藩王们依旧不肯罢休。流言一日胜过一日,竟有了悯太子德不堪其位,应将其废掉的诛心之论。偏偏高宗因为自觉愧对悯太子,不肯与太子相见,只日日将三皇子带在身边,父子俩俨然情分愈深。 其实到后来,程宗辅始终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那般模样。他扪心自问,其中的推手也不止三皇子一人,高宗的其他几个儿子,狼子野心的藩王,悯太子的政敌……甚至是高宗自己的放任,而悯太子始终不曾为自己辩驳一句。 之后在三皇子的劝说下,也不知高宗是怎么打算的,让悯太子去京郊的行宫休养。程宗辅去送行,那一次,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学生。 五日之后,京郊传来消息,说悯太子反了。 程宗辅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那孩子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废掉的准备,怎么可能会谋反。直到后来他通过顾铭之口才知道,当时是有人从京中传出信来,说皇城里有人预谋谋反,悯太子方才点兵去救。 而那传信之人,正是三皇子。 悯太子对三皇子的话深信不疑,就此万劫不复。跟着他的心腹将领陈深被满门抄斩,悯太子则被幽禁在了宫中。高宗大怒之下,甚至容不得悯太子申辩,而他也气急攻心,就此病倒在床。 朝中大权,便这样落在了三皇子手中。他也是嫡子,悯太子既然坏了事,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朝局便这样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人自危之下,就连程宗辅都没有为悯太子说过一句话。 “是我对不起他……”即便后来程宗辅始终不曾对三皇子放下心结,甚至在三皇子继位后告老还乡,他知道,自己的胆怯与退缩永远也无法被抹去。 “只有顾铭,”老人幽幽地叹着,“只有他没有放弃悯太子。” 顾铭那时候在詹事府任职,是悯太子极为信重的臣子。谁也没有想到,他不过一介孤弱书生,会一头撞死在新皇的丹墀前。 悯太子终究还是死了,他最不堪忍受的,恐怕不是一朝从云端跌落至尘埃的耻辱,而是父子离心,兄弟背叛的痛楚吧。所以他毅然决然于东宫自尽,消息传出后,当时身怀六甲的太子妃苏氏受惊小产,流下一个成型的胎儿后也大出血身亡。 “宫中一直有流言说,悯太子自尽后,顾铭曾经去见过高宗皇帝。”程宗辅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昭。 高宗从顾铭的口中知道了真相,但那时候已经晚了,悯太子已然去世,高宗又病入膏肓,他只能选择让三皇子继位。 “那流言的后半段便是说,高宗在愧疚悔恨之下,帮着顾铭将悯太子的遗腹子送出宫,太子妃流下的那个胎儿,则是从宫外偷偷弄进来李代桃僵的。” 流言暗中传了许多年,程宗辅私心里希望是真的,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即便后来他遇见顾昭,从来也没往那方面想。 “老师为什么与我说这些?”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昭开口道。 为什么?程宗辅想,是因为这孩子越来越像他了吧。其实他早该察觉的,他们都一样的聪慧,一样的通透。只是顾昭与那人截然不同的是,他绝不会因为承受不住背叛而死去。 “没什么,”老人扯出一个笑来,“只是想到一些往事罢了。” 谢小蛮趴在程宗辅手边,看看顾昭,又看看老人,心中早已卷起了惊涛骇浪,难道,难道顾昭是…… “老师放心,”顾昭俯下.身,握住了程宗辅的手,“我是您的学生,是顾昭。”昏暗的烛光之下,他一双黑瞳亮得如同天上的辰星。 程宗辅艰难地昂起头,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了坚执,看到了了然,还有一如往昔的柔和与平静。 “我知道,我知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了紧少年的手,“是啊,你是顾昭。” 你与他终究是不同的,我相信你会好好地活下去,如此,我便瞑目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轻阖双眼,仿佛沉睡那般,再也没有醒来。 ☆、第83章 捌拾叁 程宗辅的身后事很简单,因着他临终前的遗愿,虽然他有两个位高权重的学生,程家没有铺张,这场葬礼几乎可以说是悄无声息的。停灵过后,程家就要扶灵回乡了。 寇夫人在程宗辅去世的当晚就病倒了,挣扎了小半个月,程之捷急得满嘴都是燎泡,她总算一点一点恢复了生息。 其实谢小蛮差点以为她撑不下去了,程宗辅去世后,寇夫人就像瞬间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面容枯槁,行动迟缓。往日里那般的鲜活灵巧仿佛被一把大火燎尽,只剩下孤零零的灰烬。她还那样年轻,如今只将将四十,却因为痛失所爱,已然连生机都消失殆尽。 好在程宗辅早料到会如此,他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顾昭,但在此之前,早已将身后事都托付与了寇夫人。 “阿捷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他天性单纯,便如赤子一般,若没人照看着,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阿昭固然聪慧,但那孩子心思重,我只怕他有一天会误入歧途。阿昀也是个好孩子,虽然如今已是这般地步了,但他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二娘是女孩儿家,活在这世上本就要吃更多的苦,便是六郎待她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能不多关心一些。小蛮……”说到那只胖猫儿,老人不由会心一笑,“她我是不担心的……还有你,”他握住妻子的手,浑浊的双眼里满是牵挂。 他最放心不下的,不是那些孩子们,而是妻子。 “孩子们还需要你照顾,我走了,只盼着你替我好好看着他们,”在妻子越来越悲戚的呜咽声里,程宗辅低柔地说,“答应我,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直至儿孙满堂。”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寇夫人泣不成声。 她答应了丈夫做他离去之后的眼睛,所以她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到她能彻底瞑目的那一天。 临出城的那一天,顾昭和萧昀都去送别程家的车队。说来他们有许久没有私下联络过了,却好像约定好了一样,在同一时间赶到。 两个同门的师兄弟一碰面,萧昀下意识地移开目光,顾昭则是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寇夫人坐在车里,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精气神已比之前好了许多。她笑了笑,仿佛没看到方才的一幕,一只手握住顾昭,一只手握住萧昀,温柔地道:“师娘要走了,这一去守孝,三年不得见面,有几句话,师娘要代你们老师嘱咐你们。” “师娘请讲。”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情不自禁地一怔。 寇夫人见状,心中暗叹,想到亡夫的叮嘱,愈发哀戚:“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有许多话,师娘也没有必要说,只是日后行事,记着两点便罢了。” “选定了的路,纵是后悔,也不能回头。” “这世间之事,除死,再无大事。” # 随着程家离开,这仿佛是一个信号,顾昭开始蛰伏起来。 当日程宗辅去世后,他以“先师之恩,重逾父母”的名头上书,希望皇帝能准允他为师守孝。小皇帝如今正指着他在晋王系内斗的当口安插己方势力,自然一口拒绝,只道感念顾昭的心意,准他三个月的假,在家中为程宗辅祈福。 只是他明面上呈现出一副收缩势力的样子,朝中的明争暗斗却愈发如火如荼。 萧曈比起萧昀来,不足之处在于他在军中没什么势力,可随着他与殿前都指挥使家的小娘子婚期越来越接近,有了这一门妻族,不止在中枢,更是在军中与萧昀的势力争锋相对起来。 这边厢两兄弟内斗,顾昭在小皇帝的暗中支持下,也牢牢把持着自己手中的势力,并不断扩张。 如今的朝堂可以说是一分为三,那些暗中观望,或者索性一门心思做孤臣的不算,大部分分成三个派系,一派是齐王萧昀的人,一派是越国公顾昭的人,而萧曈的身上虽然没有爵位,眼看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晋王多半时间将他带在身边,他这派也可以算是晋王的人了。 这些风风雨雨,在门第稍高一点的人家中早已不是秘密。谢小蛮又不是傻瓜,她是这世上仅有的几个知晓顾昭身世的人,心道莫非顾昭竟是想夺嫡?! 若论起血统来,顾昭是皇室真真正正的嫡系。可这原本应该是个不见天日的秘密,纵是揭出来,顾昭又哪里来的证据? 谢小蛮知道男人总是会有野心的,原本是龙子凤孙,却要改名换姓,顾昭若是心有不甘,也是常事。只是她私心里……并不想顾昭去挣那一个位子。 顾昭的那些政事往来从来都不瞒着她,所以谢小蛮心里有了疙瘩,只犹豫了片刻,就直接找上顾昭问了个清楚。 顾昭只是笑了笑:“小蛮,你觉得,这皇位最终会落到谁手里?”他见谢小蛮发愣,又道,“或者说,你希望落到谁手里?” 这……谢小蛮用她并不弯弯绕绕的脑瓜仔细想了想,小皇帝萧曜明显是不成事的,先不说那孩子能不能服众,谢小蛮好歹也跟在他身边那么多次,知道萧曜在重重重压之下,早就失了为人君者的心性,他做不了皇帝,也不会是个合格的皇帝。 她不希望顾昭做皇帝,剩下的萧家人里,最有实力的就只剩下萧昀和萧瞳了。 想到这里,谢小蛮忽然有点明白了顾昭的用意。 “阿昀和阿曈都是我的好友,我不想偏向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也不能偏向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如今的朝局是三足鼎立,若顾昭有所偏向,对另一个被孤立的人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所以顾昭不能站队,而他既然不能选择,就只有不断壮大自己,好让新皇登基之时能投鼠忌器。 弄明白了顾昭的意思,谢小蛮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拿爪子拍了拍顾昭的手背,顾黑啊,这皇帝可不好当,你不要犯糊涂。 第54节 顾昭眼里都是笑意,看着胖猫儿长尾巴一甩一甩的背影慢慢消失,方才垂下眼帘。 他没有说实话,他确实对那个皇位没兴趣,只不过他不是不想做选择,而是在观望罢了。 就在老师病重的那段时间里,萧昀有一次私下里找到顾昭,问了他关于谢小蛮的问题。那时候顾昭才知道,小蛮向萧昀坦白了身份。 这很不同寻常,原本他们商议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以顾昭的敏锐,立刻察觉到了谢小蛮之所以如此做是另有内情。他当即派人去查,随即顺理成章地知道了萧昀曾经去程家求娶谢小蛮的事。 那么小蛮向萧昀透露身份,用意也就可以理解了。她想必是指望着能让萧昀对自己死心,这个法子不能不说是不好。但顾昭回忆起那天萧昀旁敲侧击的模样,心中发沉,恐怕阿昀不会轻易放手。 他拿不准萧昀的心意,因而也无法做出选择。阿昀和阿曈都是他的好友,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那个位子,阿昀比阿曈更合适。 所以顾昭的打算,原本是要徐徐图之,以一种更温和的过程让萧昀坐上皇位。他不希望萧曈落到不好的地步,为了那对兄弟不会反目成仇,还是要循序渐进才是。可是萧昀如今对小蛮起了心思…… 这天底下,皇帝若想得到什么,几乎就没有落空的时候。 放在膝上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顾昭不愿意事情最终会到那一步,但这本不是他能控制的。所以他要给自己和小蛮找好退路,原先的打算,也要斟酌一二了。 没过多久,萧曈成亲。 就在他新婚的半个月之后,病病歪歪的晋王挣扎起身,亲笔写了奏章递到朝上,请封长子萧曈为世子。 此举一出,朝上立刻炸开了锅。萧昀如今是亲王,临朝站班,他就站在晋王身后。小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一众朝臣,和惊愕不已的其他人不同,萧昀却是平静之极。甚至在晋王递上奏章后,还十分妥帖地扶了扶略有些踉跄的父亲。 而萧曈如今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站在人群的中后段,面上毫无异色,只是愈发恭谨。 萧曜见状,心中越加胆寒,这两个狼子野心的堂兄,一个比一个都要心机深沉。 退了朝,他忙忙地急召顾昭奏对:“顾卿,晋王这一着,是什么意思?” 晋王又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请封萧曈为世子,会让萧昀与他彻底离心,从而导致晋王一系的势力分崩离析。他这么干,不就便宜了帝党? 晋王犯糊涂,萧曜自然是高兴的,可他又不能不想晋王是不是在故布疑阵。 顾昭摇了摇头:“官家,晋王恐怕时日无多了。晋王一贯爱重长子,不喜次子,若请封次子为世子,一旦他故去,长子岂不是要无立锥之地?” “原来如此,”萧曜恍然大悟,想到晋王也是一片为人父者的慈心,不由唏嘘,“罢了,左右看他们斗便是。” 他以为这便是实情,晋王是一心为了长子萧曈打算所以才出此下策,却不知此是其一,其二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想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顾昭的眸色愈发深沉。谁又能想到,晋王缠绵病榻至今,不是他运道不好,身体底子空了,而是他被人下了毒。 下.毒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晋王的枕边之人,晋王妃温氏。 晋王妃眼看着丈夫一直器重庶长子,萧昀都是十几岁的人了,晋王却始终没有露出请封世子的意思。等到后来两王相争,夺嫡之局初露端倪,晋王妃终于无法再隐忍下去。 世子和太子,一字之异,却是天差地别。 若萧昀只是做不了世子,大不了日后日子苦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晋王夺位成功,让萧昀的庶兄做了太子,萧曈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同样有能力的嫡出弟弟。 都说为母则强,晋王妃便就此铤而走险。一旦晋王死了,萧昀是嫡子,自然比萧瞳要名正言顺。 只是她到底害怕此事败露,每次用的药量都很少,晋王又一直求医问药的,竟让他撑到了现在,并且还发现了其中的马脚。 如今晋王妃已经被软禁了,下.毒一事,萧昀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晋王妃和晋王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手里也握着许多机密。她早就考虑过若是事败该如何应对,便威胁晋王,假若晋王将此事泄露出去,进而影响到了萧昀,那她就拼个鱼死网破。 未免打老鼠伤了玉瓶,晋王只好捏着鼻子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如此一来,他自然是容不得温氏了,迁怒之下,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身后托付给萧昀,所以才有了朝上的那一出。 温氏顺理成章的“病了”,而且越病越重。因着她如今还住在晋王府,萧昀也不能和父亲明面上撕破脸,倒是日日恭敬,还留在晋王府中侍疾。 温氏拉着儿子的手,暗恨自己不够果断,没能为儿子解决那个该死的男人。晋王一日不死,一日就能用孝道压着萧昀,弄得萧昀憋屈不已。但她面上只是温柔浅笑道:“阿昀,你公务繁忙,很不必守着我,我如今,”说罢一叹,“已是不中用了,就是放心不下你。” 萧昀强忍着痛意,勉强笑道:“阿娘怎么说这种丧气话,有儿子在,您要长长久久地陪着儿子才是。” 温氏也不在这上面过多纠缠,只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大哥已经成了亲,娘早就给你看好了人家,你要尽快将终身大事解决,否则阿娘在地下也闭不了眼。” 萧昀事母至孝,虽然小时候略有些顽劣,但凡是温氏所说的,他几乎没有不应的。此时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沉默着不说话。 “阿昀?”温氏半撑起身体看着他,萧昀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她是何等明了,因而瞬间恍然,“莫非……你有了心仪的小娘子?” 萧昀低下头,只是不语。 温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一直以来的打算如何,萧昀都是知道的。看来儿子看中的那个小娘子,家世必然普通,恐怕身份还有些不好说出口的地方。 见母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萧昀忙道:“阿娘,不是您想的那样,”他生怕母亲误会自己是喜欢上了什么下三流的女子,急急解释,“她,她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 面对母亲的追问,萧昀又如何能把实话说出口? 那一日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熬了整整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地想着馒头、谢小蛮、馒头、谢小蛮……之前明明还是一只猫,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怎么之后就成了人? 萧昀一时转不过来弯,想要放弃这段感情,可是忆起那天在程府的惊鸿一瞥,心里又一阵阵不舍。他行军打仗,一向以果决著称,此刻却犹豫又煎熬,待到从顾昭口中证实了谢小蛮所说为真后,更是恍恍惚惚,夜不成眠。 只是可怜他丝毫也没有想到,谢小蛮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向他揭露了真相,存着的,是拒绝他的意思。 原本此事就这么一直拖着,之后是老师病逝、父亲请封世子、母亲病倒等等一连串的事,萧昀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自己的感情问题。可是被母亲逼问到面门前,他也不能再继续装鸵鸟了。 “你不说,我也不能逼你。”温氏叹了口气,“阿娘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既然喜欢,若那小娘子没有不妥之处,便娶进来吧。” “阿娘!”萧昀的双眼顿时一亮。 “只是,”温氏又道,“阿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事宜早不宜迟,在我闭眼之前,必要见到你成婚。” “阿娘万万不可再出如此不祥之语。”萧昀忙道,又安慰了温氏一阵,他方才有些心神不宁的走了。 他的背影一消失,温氏立刻唤来心腹:“快,快去查一查阿昀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又细细吩咐了一番,心腹领命而去,温氏这才重新躺回榻上。 她是不会让儿子娶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的,如今正是儿子夺位的紧要关头,他太需要一门有力的妻族了。温氏了解萧昀,看萧昀的言语,他看中的女人固然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但绝对不会是名门望族出身。否则萧昀早就说出来安自己的心了,不会吞吞吐吐。 出身不高是好事,温氏冷冷地想,这样她的人找到正主后,也方便让那个女人乖乖离开。 只是温氏的人打探来打探去,打探到萧昀是中意寇夫人的娘家侄女。但程家一家都回乡守孝去了,当时跟着一起离开的,可没什么年轻小娘子。 温氏忙命人又去探,因谢小蛮出入也没什么遮掩,没过几天就知道了那女子如今正住在顾家。 “顾家……”温氏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寇夫人回乡之前,把自己的侄女托付给了顾家的杜娘子?如果是顾家,她却不好出手威胁了。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心中纠结。 母亲首肯了自己的事,萧昀自然是很高兴的,可他犹豫了好几天,也没鼓足勇气去顾家求亲。 温氏的人在顾家周围探头探脑,顾昭不可能不知道。弄明白了事情后,他皱着眉思索片刻,径直去寻了谢小蛮。 “什么?”谢小蛮目瞪口呆,“他,他还没死心?” 和萧昀摊牌后,之后那家伙就没了动静,谢小蛮还以为萧昀是初恋破碎,在默默疗伤,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扛住了三观的巨大冲击,竟然还对自己有意思。 “难道……”她想了想,“我长得就那么美?” “噗!”顾昭本来心烦意乱,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闻言一口茶水喷出来,少见地失态呛咳起来。 “笑什么笑,”谢小蛮没好气,“现在可是你未婚妻被别的男人惦记上了,你竟然一点也不上心。” 上心,怎么不上心,顾昭默默地想,他都要为此筹谋大业了,就为了怕情敌日后强夺未婚妻。 这种事他自然是不会说的,伸手敲了敲桌子:“算了,不如我去说个明白。” “不行,”谢小蛮一把按住他,“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刚才还嫌我不上心,而且,顾昭忍不住吃味,什么叫“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和萧二郎之间,能有什么事。 谢小蛮没注意到这家伙在一旁泛酸,想了想,可能是自己下的猛药不够,果断又给萧昀送了张帖子,请他两日后在上次那家茶楼里见。 不提萧昀收到帖子,连着两天有都多忐忑紧张。谢小蛮施施然地该吃吃该喝喝,临睡前算算日子,两天之后刚好。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萧昀直奔茶楼。站在雅间前伸手敲门,里头却没有人回应。 怎么回事?他又敲了敲,略等了片刻,一把将门推开。定睛一看,雅间里空无一人,只在正中间的桌子上,蹲着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灰猫。 “……” 萧昀一下子就呆住了,下意识想夺门而逃,灰猫站起来,伸出爪子朝他勾了勾。萧昀只好走上前去,苦着脸:“馒……小蛮。” 嗯,胖猫儿满意地点头,这剂猛药看来有点效果。 萧昀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一点,无非是放不下初恋,又不能接受初恋以前是只猫。所以,就让他亲眼见一见好了。 现实就这么直愣愣地摆在了眼前,萧昀再想装作视而不见,也觉得自己矫情。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猫儿的脑袋:“馒头,你以后会一直做猫,还是做人?” 他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的,假若,假若她回答是做人…… 谢小蛮不答他的话,而是从肚子底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听说王妃正在给你相看人家,提前恭喜你。 这么一看,萧昀立马什么都明白了。胖猫儿再接再厉又掏出一张纸条——萧小昀,我拿你当一辈子的朋友,你呢。 “我……”萧昀犹豫,就见到胖猫儿刷的一下亮出锋利的爪子,还威胁地朝他摇了摇尾巴,那意思很明显,敢回答不是,就挠死你。 “噗。”萧昀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啊,他糊涂了,馒头是他的朋友,从小到大,情分一直未变的朋友。 他忽然有点明白自己之前在纠结什么了,所有人都变了,大哥、父亲、母亲,甚至是阿昭……但他一直以为馒头是不会变的。可是那天馒头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人不是猫,萧昀一下子着了慌。那并不是因为他惊觉自己意中人的身份,而是他打心底不愿意接受馒头的改变。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馒头没有变。不管她是人还是猫,馒头就是馒头。 “罢了罢了,”他伸出手将胖猫儿抱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还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哼,胖猫儿不屑地别过脑袋,被他捏住尖耳朵捻了捻。青年的指腹上有带着热意的薄茧,谢小蛮觉得痒,忍不住甩了甩脑袋抬起头,圆滚滚的猫曈里,倒映出来的萧昀唇间带笑,眼含怅然。 但那怅然很快就被掩下了,“想听我的答案?”萧昀一挑眉,将胖猫儿放在桌子上,“偏不告诉你。” 说罢便推门走了出去,谢小蛮蹦下来想去追他,远远地听到他的声音:“别追了,快回去吧,”那声音一如往昔,就像他每次跟一阵旋风似的刮过来,之后总是会喊出让谢小蛮气愤不已的称呼,“胖猫。” 呸!你才胖! ☆、第84章 捌拾肆 五月里,晋王死了。 晋王妃赶在之前给萧昀定了一门好亲,女方是翰林院承旨学士的孙女,出身有名的清流世家。忙完了这桩大事后,她的身体彻底垮掉,开始一病不起。 萧昀刚刚遭受了丧父之痛,没过多久,可能就要迎来母丧,顾昭在竹院里见到他时,几乎都快要认不出他来了。衣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边,开春才做的新衣,如今竟已如此不合身。 “你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顾昭不由皱起眉。 萧昀只是苦笑:“没甚么,不过是事多,略有些忙罢了。” 他何止是略有些忙,晋王临死之前开口让两个儿子分家,他一死,萧曈不日就要继承晋王的爵位,而萧昀自然也就不能住在这间王府里。 虽说萧昀早就搬走了,但因着晋王妃还在,之前也会时不时地回来住上几天。如今……他的目光落在屋里熟悉的一桌一椅上,他就要彻底从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离开。 下人们在他的示意下收拾着东西、打包行李,他就站在屋子里,手边趴着的小白似睡非睡,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顾昭自然清楚其中内情,只是他与萧曈也是朋友,便转过话头,不再说此事:“我原是来探望王妃的,她老人家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第55节 晋王妃病倒的内情,顾昭虽然没探查到,猜也能猜到几分。过去因着萧昀的关系,晋王妃对顾家也还是很照顾的。想到这位长辈恐也活不长了,顾昭心中也是唏嘘。 闻听此言,萧昀面上的笑容愈发苦涩:“罢了,不说这些事了,眼见着国孝将过,你和永安公主的婚事怕是要提上日程了吧。” 说起这事,顾昭就心烦。 当初顾昭没想到晋王会这么早就死,原本的打算是将小皇帝拉下马,扶晋王上位。可惜如今晋王死了,虽说他身后的势力没被帝党占到什么便宜,但萧曈和萧昀还僵持着呢,如今并没有到两人分出胜负的时机。 更何况晋王一死,他的两个儿子要守孝。纵然可以暗中操控,恐怕又要横生出枝节来。 如此,小皇帝就动不了。他如今又紧着要拉拢顾昭,能用这种婚事让顾昭成为自家人,怎么会不上心。正如萧昀所说,国孝一过,怕是就要下旨让顾昭完婚了。 顾昭真是有苦说不出,先不说他心仪的是谢小蛮,那永安公主可是他的堂妹。 因着此事,他回到家后,脸色还是一副阴沉的模样。心道若真是逼不得已,也只好把自己的身份给漏出去了。 没想到这件难事是另一个人帮他解决了。 这日大长公主进宫,因着太后的身子时好时坏,她便时常入宫探望一番,恰在太后宫中遇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萧曜对这位辈分奇高的姑婆婆一贯很是亲近,虽说大长公主从不掺和朝中之事,但这么多萧家人里,恐怕也就是这位姑婆婆是真心待他了。如今太后卧床不起,有一些事萧曜不好与皇后说,想到大长公主,便拿出他最近极上心的一件事来与大长公主商议。 待听了萧曜的话,大长公主面上却露出迟疑之色来。 “七姑婆婆,”萧曜有些不解,“难道您觉得此事不妥?” 这有什么好不妥的,萧曜说的就是顾昭和永安公主的婚事。这是先帝的意思,萧曜自己也很想通过这桩婚事进一步拉拢顾昭。眼看着三年国孝将过,萧曜一早就开始考虑此事。 他是打定主意要给顾昭做脸的,更要趁着晋王去世不久,借这桩婚事发出一个讯号,向朝中表露出帝党崛起的意思来。 没想到萧娥果然点了点头:“官家的筹划自然是妥当的,只是,您有没有考虑过顾昭……” “他?”萧曜一听便不高兴起来,“难不成他对做皇家女婿还有什么不满不成。” “那自然不是,”萧娥连忙解释,“官家可别忘了,程敦本病逝没多久呢,顾昭是他的学生,一贯是拿他当父亲看待的。” 萧曜立马明白了,当初程敦本病逝,顾昭还曾经上过奏章,要求为师守孝,足见感情之深。如今程敦本的孝期还没过,在这当口提婚事,恐怕顾昭心里会有疙瘩。 萧曜却还是不以为然:“程敦本到底不是他的父亲,况且这些不过是虚礼。”他是觉得顾昭能做自己的姐夫,虽说是存了拉拢的意思,对顾昭来说也是天大的荣耀。萧曜此人,一贯骄横,听得顾昭可能会存有心结,不由就觉得顾昭不识抬举。 萧娥心中暗叹,自己这个侄孙,实在不是个做君主的料子。说白了,如今是自家要求着顾昭,虽说那是臣子,但君弱臣强,怎么依旧如此霸道?她心里自然清楚顾昭不乐意这桩婚事的原因不是程敦本,即便没有那个原因,一件好事,说不得就会因为萧曜的态度变成坏事。 只得又打叠起精神劝道:“世人重礼,官家又要礼贤下士,何不全了他这份心意?”又委婉地透露出如今晋王去世,萧曈和萧昀要守孝,朝中正是安静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萧曜的念头。 这边厢大长公主回了府,也没打算透出消息去向顾昭卖好。但她不说,顾昭又怎么会不知道。大长公主的身边有展还星的人,公主殿下也是一清二楚的。 顾昭正在书房里,得了消息,不由沉思。想必那位公主殿下对他的身份早已有了猜测,阻了这桩婚事,一是不想乱了皇室血脉,弄出什么堂兄妹相婚的荒唐事来,二嘛,大概就是盼着他看在这份人情的份上,能对小皇帝施以一二援手。 “……也是用心良苦。”顾昭不过一笑,将那探子传来的纸条放在灯烛上烧了。那位,说来也是他的姑婆婆呢,只是他与大长公主没什么感情,还不如谢小蛮和她的交情深。 正想着,那只胖猫儿就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两只前爪一抻,老实不客气地就跳上了顾昭的膝盖。先把四肢曲在腹下,再将尾巴卷一卷搁在屁股后头,将自己团成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丸子,方才舒舒服服地趴了下去。 顾昭不由失笑:“我看这世上,再没有像你这般舒心的了。” 那是自然,谢小蛮还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差点就要被抢了,懒洋洋地拿脑袋在顾昭膝盖上蹭了蹭。 她做猫做了这么久,直觉不是一般的敏锐。虽说平常万事不管,但光只是观察顾昭的气场,就能判断最近外头是个什么光景。 端看顾昭,唇角微勾,眉峰放松,笑意直达眼底。很好,看来能过一段平静舒服的日子了。 正如谢小蛮预料的那样,朝中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忽忽几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又要到年尾,宫中突然传出一个炸雷,皇后怀孕了。 当时谢小蛮正在啃一块枣泥山药糕,闻言差点没把自己噎住。她没听错吧,小皇帝如今应该是虚岁……十五?十五岁的娃娃,竟然都要当爹了。再一想曾九娘,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还在上高中呢。 也就是她的关注点奇怪,一般的朝臣,早顾着思索皇后的这一胎会给朝局带来什么影响。就连市井百姓也议论纷纷,要知道小皇帝几乎被架空的事早就不新鲜了。之前他一直是在几个强力藩王的围攻下勉力支撑,谁知道楚王瘫痪,晋王还直接死了,给了小皇帝喘息之机,竟让他还有了嗣。 这正正经经的嫡子皇孙……消息一传出去,就有人的心热了起来。 “我这位舅舅,还真是……”看了衮国公府差人送来的信,顾昭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初既已下定决心放弃小皇帝,如今听说曾九娘有孕,又升起了当皇帝外祖父的野心来。他也不想想,那孩子是男是女还是两说,又能不能生下来?纵是顺顺当当地生了个男孩,至少也得等到能顺利养大再说吧。 如此短视,又首鼠两端,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曾家还有几个明白人,有六郎在,也能劝劝自己的糊涂爹。顾昭对曾家大部分人是没什么感情的,但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自寻死路,说不得他们弄出些事来,还会拖自己的后腿。 他只好又写了信劝说曾敬,又派人牢牢将衮国公府看住了。不出他所料,皇后有孕的消息没传出去几天,曾九娘就不小心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好在只是动了胎气,孩子倒保住了。 这事一出来,果然震慑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墙头草。而以此事为讯号,平静的朝局顿时再起波澜。 其实之前的平静也不过是假象罢了,萧昀和萧瞳虽然守孝在家,对手中势力的掌控可没有放松一分一毫。他们自不用亲自出面,凭着手底下的马前卒,照旧能斗个天翻地覆。 因着他们如今一个做了新任的晋王,一个早就封了齐王,民间说起来,又是两王相争的局面,倒与几年前如出一辙似的。唯一的变故就是顾昭,他如今蛰伏着,并不过多动作。奇的是他游离于晋王、齐王,乃至帝党之外,却又与两王的关系极好,连皇帝都极器重他。 这般过了新年,翻了年,皇帝在大朝会又丢下一个炸.弹来。只云京城已毁于兵燹,要正式迁都城。 ☆、第85章 捌拾伍 虽说京城早就毁了,北方连年战乱,休养了这大半年,也比不过一直安定的南方。到底此举又在朝中掀起一番扰攘来,老生常谈的北人与南人之争自不必说,齐王一系,却是被晋王一系借此大肆打击。 只因萧昀的封地在北边,原有大半是先头燕王的地儿。他又多年辗转在外征战,在南边的势力经营并不如萧曈。一时之间,萧曈的风头俨然盖过了萧昀大半。他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就连顾昭都收到了他抛过来的橄榄枝。 顾昭知道,萧曈这是已经按捺不住了。 眼瞅着小皇帝有了孩子,虽说皇后遭了一次黑手,但小皇帝也经营了这么多年,那一次既然没有成功,再想把胎儿给弄掉,便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萧曈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旦那孩子顺利降生,若是个男孩,就是元后所出的正子嫡孙。礼法的力量是极强大的,说不得就有些人要改换门庭。 在此之前,他一直与萧昀和萧曈两兄弟保持着一种不需说破的默契。三人若是碰面,不过聊些雅事,叙些家常,一概不谈朝堂。 顾昭心知,那是因为三人知道还没到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而且心里都顾念着一份过去的情谊。想来也是可笑,他们三人谁的手上不是沾了许多人命,他和萧昀更是亲手在战场上杀过人。在这权力的漩涡场中辗转了许多年,一颗心早已不复当初,却又近乎徒劳地守着一点往昔回忆,自以为还没到那一天,就不必刀兵相见,实在是自欺欺人。 可是现在,便连自欺的那一点可能也要没有了。 顾昭的书房从来都是向谢小蛮任意开放的,是以谢小蛮也知道萧曈出手拉拢顾昭的事。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想知道顾昭有没有答应萧曈,而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晋王府外。 这间轩峻阔大的府邸,是她过去最常来的地方。那会儿晋王和晋王妃都在京城,留下两个小的待在封地里,谢小蛮几乎是日日领着萧昀和萧曈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萧昀精力十足,又尤为淘气。萧曈虽然总是爱端着架子,实际上坏点子不少。两人一猫凑在一起,什么恶作剧没干过,差不多是猫憎狗嫌了。 那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灰猫站在王府的大门前,想进去看一看萧曈,但不知为什么,却生出一股踌躇来。而那看门的门子也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殷勤地迎来送往着各色前来拜访的官员。 也对,当初那些一见到自己就会露出会意微笑的下人,恐怕也都不在府中了吧。 她最终没再停留,而是甩了甩尾巴,径直离去。 # 朝上翻来覆去地吵了大半年,迁都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 其实如今也不需要做什么,123言情城本就是留都,宫殿官署一应俱全。圣驾又在这里驻跸了好几年,无非是换个名头罢了。倒是123言情府的一众官员,原本只是普通的地方官,一跃而升做了京官。如今的123言情府知府蔡安,品级更是连跳两级,也是一方大员了。 这事还没忙完,八月里,边关传来急报,北夷再次犯边。 消息传来之后,朝上一片惊慌。要知道那群蛮子当初可是差点把大半个北方都给灭了,虽说其中有两王相争的原因,其战斗力不可小觑。 就有那胆小的官员当庭表示,趁北夷还没打进来,赶紧与他们求和才是。 顾昭却是不以为然,他是亲自将北夷给赶出大胤的人,自然知道那些蛮子经此一战,可谓是元气大伤。如今再次犯边,不过是想趁机占占便宜而已。 只是那边萧曈一系的官员跳出来,附和着将那北夷的实力说的恐怖至极。小皇帝原本就对害得自己仓皇出逃的北夷颇有心结,当即被唬得一愣一愣,脸都有些白了。 那官员却不是劝着皇帝求和,而是道:“官家,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掉以轻心。当初正是齐王殿下两次大败北夷,依臣之见,如今只有再让齐王领兵出征,方是万全之策。” 小皇帝也被说的有些心动,他心里虽说极忌惮萧昀,但也知道萧昀是个不世出的将才。这朝上的一干将领里,老迈的老迈,没用的没用,拿得出手的,只有萧昀和顾昭了。 可他不敢将顾昭派出京,若没有兵权在手,一旦两王要撕破脸,他自己逃都逃不掉。 所以他权衡了一番,说道:“可是齐王如今正在守孝……” 晋王妃在晋王去世后,没撑几个月就随之过世了。如今萧昀的身上不仅有父孝,还有母孝,自然是不能入朝的。 那官员又道:“事急从权,官家大可夺情。” 这种事也是有先例的,如今国难当头,朝廷既要用齐王,什么人伦之道也只能放在一边了。 见皇帝意动,当下自然有一干朝臣纷纷附和。部分是萧曈一系的人得了后头的指令,也有一部分是真心觉得应该让萧昀领兵出征。 顾昭只是不声不响,他也是当初抗击过北夷的大将,皇帝却不曾问过他。顾昭心中不过冷笑,这位官家倒是与先帝一般,心性多疑反复,想必是又怀疑起他来了。他也无所谓,只是萧昀出京已成定局,如今看来,萧曈又要更占上风。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萧昀就领兵北上了。他这一走,朝中的势力愈发被打压下去。京中却奇异地陷入了一种平静的氛围中,正如风暴来临前的安然,只会让人越想越心惊。 而这种诡异在太后薨逝后更是达到了顶峰,太后打从前几年就病歪歪的,身子一阵好一阵坏,小皇帝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倒是撑了这么些年。如今眼看着孙儿辈的即将降世,却是再也撑不住,撒手人寰。 小皇帝自然是大哭一场,命令礼部一定要极尽哀荣地为太后操办身后事,心中则愈发惶恐。 他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眼下的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如果说之前那些乱臣贼子还戴着一层遮羞的面纱,如今已是连脸面都不顾,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对自己刀兵相向了。细想来,他认为会给自己带来翻身之机的孩子,竟然是催命符。 如此一来,他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对着身怀六甲的皇后也是好一阵歹一阵。身边的一干下人自不必说,发起脾气来,一天就能从寝殿里抬出几具尸体。 他做太子的时候,就有一些不恤治下的名声,如今更有一群人镇日在外头宣扬,俨然已是将他形容成了堪比桀纣的暴虐之君。 偏太后去世了,皇后月份又大了,要一心养胎,皇帝的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能劝他。倒是大长公主进了几次宫,可惜萧曜如今是看谁都觉得不可信,他不肯听大长公主的劝告,反是申斥了这个长辈。 大长公主也是有傲气的人,早知道萧曜不成事,虽然心中叹息,又能如何。正如当年萧昀说过的,都是姓萧的,谁做皇帝,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如今肯劝着萧曜,到底是不忍心这孩子走上末路。 萧曜就这般日日.逼迫着自己,一日比一日暴躁。偏偏在这个时候,御苑里传出消息来,说是那只祥瑞白虎,死了。 萧曜彻底崩溃了,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认为谢小蛮和那只白虎是自己天命所归的证明,所以对谢小蛮非常爱宠。这种神怪之说本是拿不上台面的,只是那时候萧曜小小年纪做了皇帝,外有北夷大军压境,内有几个藩王虎视眈眈,他万般惶惑之下,只能把心神寄托在飘渺的天命之说上。 而神猫谢小蛮也表现得确实很神异,萧曜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几年,可是现在看看,他熬死了晋王,熬瘫了楚王,还有了儿子,不正是天命庇佑? 所以他命人精心将白虎供养起来,那只老虎吃的用的,比宫中一些不受宠的长公主还要好。至于神猫,先帝当时有言,只让神猫待在市井之中便罢。所以萧曜虽然起过让顾家将谢小蛮送入宫中的念头,到底还是放弃了。他许多时候怀疑顾昭的忠心,最后却轻轻放过,未尝不是没有谢小蛮的原因在。 可是现在,那个被他视作天命象征白虎竟然无疾而终。 伺候白虎的一干内监几乎吓死,他们一贯对白虎是无微不至,而白虎虽说年纪大了,不好挪动,身体也没有异状,照旧是吃好睡好,有时候还会在御苑里遛遛弯。 可是那天一早起来,打扫白虎屋舍的内监见白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有所感,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伸手一探,吓得当即瘫在了地上。 一群人几乎是涕泪横流,却也不敢将这个消息瞒下去,只能战战兢兢地报了上来。 萧曜听了,当即将桌案一把掀翻:“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怕得双手发抖,白虎死了,在这当口悄无声息地死了,到底代表着什么?!那几个逆贼的心思已是昭然于天光之下,难道,难道自己…… 满屋子的内侍跪了一地,没有敢去看上头皇帝的脸色。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声音道:“去,派人去顾家,把神猫接进来!” 可是皇帝注定要失望了,顾家如今也是一团乱。因为他们家的小祖宗,上上下下无一人不敢不经心的神猫,突然陷入了昏迷。 第56节 ☆、第86章 捌拾陆 谢小蛮的昏迷是毫无征兆的,前一刻还懒洋洋地张着嘴让丫鬟们剥核桃给她吃,却突然脑袋一歪,从凳子上栽了下去。 顾家人全都吓坏了,请了数个太医来看,甚至连道华真人都惊动了,却是毫无头绪。 顾昭连忙派人去御苑打探消息,虽说白虎无疾而终的事被瞒得很严密,但探子还是打探到了些许蛛丝马迹,联想到白虎和谢小蛮的关系,脸色惨白,竟连站都站不住了。 那探子是悯太子当年留下的人马,何曾见过小主人如此失态的模样。强撑着用手扶住桌沿稳住身形,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即便是足智多谋如顾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虎死了,小蛮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陷入昏迷,难道,难道……他心跳得厉害,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恰在这时,宫中来人,说是皇帝宣顾昭进宫。 那探子见着小主人摇摇欲坠,差点忍不住要抢上去扶住顾昭。此时这道口谕却让顾昭猛地醒过了神,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有了另一件事来分散注意力,竟勉力支撑着又重新冷静了下来。 还不到绝望的时候,顾昭不断告诉自己。他自知晓身世之后,原本就堪的上坚忍的心志,更是生生将自己又逼得硬了十分。他不会如自己的生父一般,只要没亲眼看到小蛮咽气,就还没有到彻底绝望的时候。 皇帝此时宣他进宫,未尝不是因为白虎的死因。假若白虎是被人为害死的,小蛮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或许会小一点。 是以顾昭打叠起精神,在家里上下一团乱的时候,跟着那内侍入了宫。 谁知他这一去,竟是三天没有归家。宫中传出话来,只说他是在伴驾。谢小蛮依旧昏迷不醒,杜桐娘一面忧心顾昭,一面又伤心谢小蛮,强撑着坚持了几天,竟也病倒了。 好在家中的管事心里有成算,得了顾昭临入宫前的吩咐,让家中上下关门闭户,除了给两个主人诊治的太医出入外,家人一概不得进出。 顾家门户紧闭,是以也不知道,朝上已经闹翻了天。 原来皇帝从几天前开始,就不肯上朝了。被他召进宫的顾昭倒是出来露过几次面,说官家因为伤心太后去世,如今已有了隐逸之心,因而不肯上朝,一心避世。 虽说小皇帝早就被架空了,但他到底顶着个名头,朝臣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一窝蜂的日日去大明宫外求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除了朝臣,宗室们自然也是要去求的,除了大长公主,小皇帝谁也不肯见。大长公主出来后,泪痕斑斑,哭着道官家如今已心如死灰,竟起了了却尘缘的念头。 这还得了,皇帝想去出家什么的,无论如何也是桩大大的荒唐事啊。此事便愈发闹得大了起来,百姓们也都知道了,待在府里守孝的萧曈自然也有所耳闻。 不提他心中如何想,那边厢又闹了好几天,皇帝终于传了道口谕出来,说是宣晋王进宫面圣。 此举一出,知情的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难道皇帝真的是看开了,要把皇位传给晋王? 萧曈的幕僚们便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皇帝是真心想传位,好给自己求个安宁。一派认为此举有诈,要知道皇后还怀着孕呢,只是宫里瞒得紧,并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只是不管如何,这口谕萧曈不得不遵,便是拿守孝做借口,此时也避不过去。 那传口谕的内侍并未大张旗鼓,萧曈也就可以称的上是悄无声息地进宫了。 彼时天气晴好,虽说朝上闹得厉害,那些庙堂之事,对123言情城里大部分百姓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是以城中照旧人流如织,叫卖的,赶车的,迎客的,还有戴着帷帽出来游玩的年轻小娘子…… 那在史笔上堪称惊心动魄的一天,所谓“庚寅之乱”,也便这般在大部分人毫无所觉的时候拉开了序幕。 到的黄昏时分,皇城中突然走水。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将满天晚霞都映得颓败黯淡,内城中的人家这才听到了隐隐的刀兵喊杀之声,恐慌从内城开始,一层又一层,将整座123言情城团团围裹。 顾家自然也得了消息,此时一家之主还在宫中,家里的其他主人却都病了。外院的管事只好将消息瞒下来,好在顾家之前一直关门闭户,内院倒也没有察觉异常。 伺候谢小蛮的几个丫鬟依旧日日以泪洗面,她们深知这只猫在顾家的地位有多高,一旦谢小蛮有个什么好歹,这院子里的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中年纪最长的巧蕊已有三四天没合眼,疲倦已极地守在床边。因为长时间的煎熬,眼前已有些恍惚了,忽然看见床上那小小的一团动了动,她连忙惊喜地扑上去,却发现胖猫儿的身体竟开始抽搐起来。 谢小蛮此时正在做梦。 说是做梦也不确切,她的意识好像游离出了身体,明知道自己正昏迷不醒,偏偏想尽办法也清醒不过来。 她很早就察觉到白虎正在逐渐虚弱下去,一直担心着,要是白虎哪一天死了,自己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如今一看,可不是乌鸦嘴了。莫非她就要这么魂灵离体,一直在混沌里飘荡着? 那混沌中不辨日月,谢小蛮也不知自己的身体昏迷了多久。忽有一日,混沌中竟有一束金光洒落,谢小蛮连忙喜出望外地看过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慢悠悠飘过来,见了谢小蛮,两手一拍:“哎呀,那化身珮竟是被你给得了。” 什么化身珮?谢小蛮不能说话,转念一想,莫非是那块玉佩?可是那玉佩也不在自己手里啊。 老头儿又绕着谢小蛮转了两圈,一边打量一边啧啧称奇:“奇哉奇哉,难怪我在那边的世界里没找到人,顺着一缕气息寻过来,原是只抱着侥幸的心思,没想到你这异世之魂竟能在此处活下来,只是被化身珮沾染了,倒落的个人不人,猫不猫的地步。也罢也罢,”老头儿捋着胡须叹了两声,“如今法宝已毁,那凡间畜生也受不住法宝之灵去了,老朽只好再辛苦几年,另炼一个便是。” “只是你,”他的目光落在谢小蛮身上,“原也是无妄之灾,既入此世,便在此间好生过活罢。”说罢,大袖一挥,谢小蛮只觉一阵狂猛的吸力袭来,混混沌沌便失去了神智。 她不知自己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突的竟放出一道金光,巧蕊啊的一声被金光照射到,进而昏倒在地。金光散去后,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躺在床上,眼睫微颤,一睁开眼睛,忙不迭地摸了摸自己脸上身上,长舒一口气。 虽然那老头说的不清不楚,谢小蛮也算是明白了,看来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不会变成猫了。 她自此便恢复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人,心里也不知是怅然还是高兴。坐着发了会儿呆,方才惊醒过来,找了衣裙给自己穿上,又赶紧去寻杜桐娘。 此时,内城的变乱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顾家虽然发了迹,倒是一直住在同福巷,并没有搬去贵人聚居的内城。因而外院的管事得到消息时,已是尘埃落定。 没过多久,宫中的旨意便下来了。道是皇帝一心向佛,不愿再沾染凡尘俗事,因将皇位传于自己的堂兄,晋王萧曈,不日举行禅让大典。昨日皇城的变乱,乃是几个乱臣贼子有谋逆之心,已被尽数诛杀。 这场迷雾重重的变乱就此落下帷幕,萧曜正式成了明日黄花,天下虽然依旧姓萧,却也要变天了。 不提城中多少人家此时正日夜悬心,又有多少人家喜不自胜,谢小蛮和杜桐娘在家中苦等顾昭,总算在日落时,等到了完好无损的人。 顾昭一见谢小蛮醒了,连忙抢上去捉住少女的手:“你……” 他这几日在宫中,可谓是将性命悬在刀尖上,却依旧忧心着谢小蛮,夜不能寐。忙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气色尚好,暗自舒了口气,骤然放松下来,一贯机敏如他竟有些口拙起来。 谢小蛮微微笑道:“放心,我已彻底恢复了。” 顾昭心头一动:“难道……” “没错。”谢小蛮点了点头,肯定了顾昭的想法。 杜桐娘还病着,两人又去探望了一番,谢小蛮方才拽着顾昭去了书房。 “官家到底怎么样了?”一进书房,她便开门见山道,话里的官家,自然说的是萧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死在变乱里的所谓乱党,都是忠于萧曜的一干人马。显然,此事的真相应当是萧曜传召萧曈进宫,暴起发难,想将萧曈一举杀掉。只可惜技不如人,反被萧曈制住了,不得不将皇位让出来。 谢小蛮担心的是萧曜到底是生是死,旨意里说的是禅位,她心里还存着几丝侥幸,所以,那孩子应该还活着吧。 顾昭却摇了摇头:“若起事的是阿昀,他自然无事。” 这话的隐含意义也就很明显了,谢小蛮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竟是这样……”不提她曾经答应过大长公主,若有机会要救萧曜一命,到底她也和萧曜相处了许多时日,实在不忍心见他去死。 其实萧曜本可以不死的,顾昭如今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谢小蛮自然清楚他恐怕是投靠了萧曈。所以萧曜暗杀萧曈的计划失败了,萧曈原想杀他,顾昭劝道:“既然他已有了向佛之心,何不成全他。” 萧曈比起萧昀来,远要心狠手辣的多。所以他也不避讳背上一个谋朝篡位的名头,心中早打算斩草除根。听顾昭说了这话,不由似笑非笑:“想不到阿昭也有如此仁心。” 在他心里,若论起狠辣的程度来,顾昭实在是与他不相上下的,竟会为萧曜求情。萧曈心中便有了计较,口中笑道:“既然如此,与他寻个名刹古寺便是。” 顾昭何尝不知自己开了这个口,萧曈会对自己起疑心。他也不是有什么忠君之情,否则就不会暗地里做手脚了。只是当初谢小蛮答应了大长公主,他若什么都不做,恐大长公主对谢小蛮有芥蒂,便是为了小蛮,也要说这么一句话。 谁知萧曜并不领情,他被困在寝殿里,萧曈派人强逼着让他写了禅位诏书,又教人严密看管。到底还是被萧曜觑了个空子,推.倒了桌上的灯烛,*于殿中。 那便是皇城中一场大火的由来,火势熊熊,竟在一时疏忽之下波及到了后宫。后宫里的皇后受惊之下早产,挣扎了一整夜,生下一个皱皱巴巴的女婴,就此血崩而亡。 即便皇后不早产,其实也是活不下来的,好在那孩子是个女婴,萧曈略一皱眉:“既是个公主,那便好生养着罢。” 顾昭站在阶下,也不知是该为那位小公主庆幸,还是该悲哀。恐怕她这一生,都不会有自由的时候了。 谢小蛮听完顾昭的一番话,胸口堵得厉害,最终也只得叹息一声。成王败寇,莫过于此。只是萧曈如愿以偿,那萧昀呢?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却也不知该当如何了。 ☆、第87章 捌拾柒 正文完结 谢小蛮的预感果然在几日后成了真,远在北方与北夷交战的萧昀起兵,称萧曈乃谋逆圣上的乱臣贼子,又云圣人早已被萧曈逼迫自戕,而今自己正是要除逆贼,正朝纲。 其时北夷军队早已被萧昀打败,他之所以没有班师回朝,防的就是萧曈趁机夺取他的兵权。当下烽烟再起,天下大乱。 不提朝中之事,萧昀留在城内的亲族眷属都遭了殃。他与萧曈乃是同父的兄弟,父族自然无恙,可母族温家当即被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更倒霉的是他的妻族,还没把女儿嫁出去,虽然并无灭门之祸,也被尽数幽禁起来,不日流放岭南。 包括他素日的亲信、臣僚、好友……要么被治罪,要么也是风声鹤唳,生怕天降横祸。短短半个月,城内的刑场上,鲜血已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谢小蛮从未有如此一刻意识到,萧曈再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或许他所做的并没有,萧昀既然起兵,想必也做好了那些人会被牵累的准备。可是谢小蛮没办法接受,她虽然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生活了十余年,骨子里其实还是格格不入。 唯一该庆幸的大概是顾昭身为萧昀的至交,并没有被牵连。程家也因为早就回乡守孝了,躲过此劫。可是谢小蛮也觉得,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顾昭不再将朝中之事事事都告知她,她彻底恢复了人身后,也不能再随意出门打探消息。战事愈发激烈之时,顾昭甚至让杜桐娘将她拘在家中,不许出门。谢小蛮倒不是对此有什么意见,可是这些举动太反常了,她深知顾昭功高震主,虽然最后投靠了萧曈,可焉知萧曈会不会对他有所怀疑? 这个让人惊心的猜测教她寝食难安,在那一晚江庭忽然登门后,达到了顶峰。 谢小蛮和江庭认识了十余年,江庭从未登过顾家的门,可他一来就是语出惊人:“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谢小蛮还有些茫然,一旁的杜桐娘肃容道:“已收拾好了,是不是今晚出发?” “出发?”谢小蛮瞪大眼睛,“去哪?” 江庭斜睨了她一眼:“这就是馒头吧,这倒是咱们第一次见面。” 谢小蛮大吃一惊,怎么江阴险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想到几年前顾昭就和江庭有了生意上的来往,此时江庭又说出这种话,难道……他是来接自己和杜桐娘离开城的? 正如谢小蛮猜测的那样,江庭一行人避人耳目而来,便是要接她们二人离开此地。 “事态紧急,已不能再拖了。”杜桐娘草草解释了几句,“小蛮,你也不用担心,其他人都有安置呢。” 大长公主是皇亲,自无性命之忧。曾敏行和蔡月莹是后族,就算是为了做脸,萧曈也不会对曾家如何。展还星远在军中,程家也已回乡守孝了。剩下同福巷的街坊邻居都是普通百姓,皇位之争,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她抬起头:“那阿昭呢?” 顾昭自然是不能走的,他能悄悄地送走亲眷,但他自己一步也不能离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谢小蛮茫然地想,顾昭既然这么做,看来萧曈已是信不过他,要对他出手了。 杜桐娘强忍着心中痛意,她又何尝不知,此次一别,说不定就是天人永隔。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眼前,她紧咬着牙关,抓住谢小蛮的胳膊:“只有我们离开了,他方才不会有挂碍。难道,你要做他的拖累吗!” “不!”谢小蛮猛地甩开她的手,“我要进宫,我要去见萧曈!” 她不信萧曈竟如此狠心,快十年的情谊,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胡闹!”一声断喝突然传来,一直未曾现身的顾昭疾步走过来,谢小蛮从未见过他面上有如此沉郁的神色,眼睛里一酸,忍不住就要滴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留下来是没有用的,她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时光如水、物是人非,谢小蛮忽然就明白了,再念着过去,已没有任何意义。 顾昭、萧昀、萧曈……他们都已经放下了,一直抓着不放的自己,也到了要接受现实的时候。 她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将泪水逼回了眼眶:“好,我走。”她走到顾昭面前,凝睇着那张面容,仿佛要将其深深刻进心里,“只是若你不能回来见我,上天入地,我也不会放过你!” # 二月十三日,新帝以妄图谋逆为罪名,将越国公顾昭捉拿下狱。 越国公手中的兵权尽数被剥夺,恐怕不用过多久就会被处斩。一时之间,市井中却又有了新的流言。道那越国公其实不是别人,乃是悯太子的遗腹子。当年被忠臣顾铭偷偷送出宫,隐姓埋名长在民间,如今被新帝察觉了身份,所以要借故杀掉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系子孙。 新帝的皇位原本就来的不明不白,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愈演愈烈,完全遏制不住。原本对越国公谋逆一案的审理只好僵住了,若此时真将他处斩,岂不是坐实了流言? 正在这当口,江淮一带突然冒出了一支军队,势如破竹,竟向城攻来。那军队打着陈家军的旗号,大部分的年轻人不知旧事,就有当年一些悯太子还在时的老臣猜到,那莫不是悯太子的心腹爱将,陈深所领的陈家军? 可是那陈深早已被高宗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当年陈深还在朝中时,端的是位高权重、风光无两。陈深素来善兵事,麾下军队但以其令,莫敢不从。后来陈家一夕间覆亡,当年的陈家军就此分崩离析。大部分高级将领要么解甲归田,要么留在朝中,却是始终不得志。 谁知今日陈家军竟又重新现世,且与萧昀的军队一道,连连大败禁军,朝城合围而来。 第57节 原本萧曈的皇位坐的就不甚稳,他对军队的掌控更是远不及萧昀和顾昭。之所以将顾昭下狱,除了听闻一些关于顾昭身世的消息外,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兵权。可他纵拿到虎符,短时间内那些将领肯不肯听他的话还是两说呢。更不用说顾昭的势力大半在荆湖路,此时已尽数被萧昀收拢。 萧曈不是蠢人,如今彻底明白了,恐怕顾昭支持的不是自己,一开始就是萧昀。那支陈家军的情报也已送到了他案上,其中的一些将领,确实就是当年陈深的部下。而统领整只军队的大将不是别人,萧曈万万没想到,竟是展还星。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他原对顾昭的身份并不是很相信,此时也能确定了,展还星恐怕便是陈深的后人罢。而能让展还星投鼠忌器的,只有顾昭和大长公主二人。 以萧曈的心性手段,若是旁人,不会有任何犹豫便会借此胁迫。但他一时之间却犹豫了起来,若真的这么做,顾昭就要必死无疑了。想到此处,萧曈不由冷笑,以那人的心智,如何料不到自己心中尚存一丝迟疑。 密折上的笔迹一直不曾落下来,萧曈烦躁地将笔摔下,去大牢见了顾昭。 满地的狼藉中,顾昭一身囚衣,面色淡然,见萧曈来了,他竟微微一笑:“你倒清减了。” 萧曈很直白地问他:“为什么选的是他?” 这是他一直不曾想明白的事,明明当时在朝中占据上风的是自己,为什么顾昭却要投靠萧昀。从小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在一处,一样的情分,如今却是他们两人联起手来。萧曈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如今都你死我活了,可他就是想问明白。 顾昭不答,反道:“我还记得很早的时候,阿昀你与的关系并不算好,你曾对小白多番欺辱。” 萧曈一愣,心道难道竟是因为这种小事? 顾昭又说:“阿昀纵从小顽劣,却不曾做过这种事。”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与萧昀最大的不同,大概是那个弟弟没有他心狠。顾昭也不再说话,垂下眼帘,任由萧曈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一晚他待在大牢中,不知为什么,右眼一直跳得厉害。到的夜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惊慌的扰攘声。有人大声嚷着:“不好啦!听说官家被人刺杀了!” 顾昭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连忙扶住木栏。这不知真假的消息既已传到了大牢里,想必满城人都知晓了。 不出他所料,城里人心惶惶,都说官家被刺杀了。陈家军此时离城不过百里,守城的禁军听闻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各个都失了战意。展还星便带着大军兵不血刃地将京城占据,又连忙去大牢里将顾昭提出来,顾昭忙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阿曈……真的被刺杀了?” 展还星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原来动手的人竟然是永安公主,她一直住在宫中,原是等待父孝过后出嫁,谁知一朝风云突变,身为皇帝的弟弟被人说是出家去了,堂兄萧曈反做了新帝。 永安公主又不是傻子,心知弟弟定然已经没了性命。她深恨晋王一家,当初先父驾崩前就不安分,如今更是害死了她的弟弟,还夺去了本该属于他们这一支的皇位。如今她被困在宫中,更是前路迷茫。于是便下了破釜沉舟之心,暗藏凶器,前去大明宫恳求见萧曈一面。 “可是,阿曈怎么会同意见她?”顾昭却觉得不对劲,以萧曈的谨慎,永安公主又没有值得他见的价值,何必多此一举。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对萧曈说过的话,难道竟是当时萧曈心有所感,一时心软之下,同意见了永安公主? 这个猜测差不多接近真相了,萧曈便是因为这一时的唏嘘同意了永安公主的请求,又因为毫无防备,被永安公主得手。 顾昭站在原地,心乱如麻,竟是这样……最后,竟然如此结局吗。他虽然投靠了萧昀,但从没想到萧曈会死去。正如他告诉萧曈的那样,选择萧昀的原因,是因为萧昀并不是狠绝之人。这两兄弟间必有一战,萧昀若胜了,萧曈的性命却是无碍的。 可他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阿昭,”展还星忽然出声道,“如今京城在你的手里,城外的陈家军也任你驱策,你有大义名分所在,若想登高一呼,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顾昭一愣,笑了笑:“展大哥又在开玩笑了。” 展还星深深地凝视着他,见他神色淡然,最终不过一笑:“是啊……可惜这个玩笑不甚有趣,罢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 三日之后,萧昀快马进京,在满朝文武的呼声之下,登基称帝。 谢小蛮一直藏身在距离城不远的淮安,听到消息后,方知尘埃落定,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从城里传出的消息源源不断而来,新帝登位,开始处置前事,论功行赏。 萧昀下的第一道旨意,却是给悯太子平反。言道悯太子孝悌忠义,当初是受人蒙蔽,绝无谋逆之心。随着悯太子一起被处置的太子妃母族苏氏,以及陈家都随之昭雪。 展还星的身份也大白于天下,原来他是当年陈深的幼子,被家中忠仆偷偷送出府,因而侥幸活命。因他有功,遂被封为安平侯,并将大长公主萧娥赐婚与他。 先前废帝萧曈的母族与妻族并未受牵连,新帝又将哀帝萧曜留下的遗腹子封做江国长公主,赐婚于自己的妻族。 几道旨意一出,天下无不称颂。随之而来的其他有功之臣的封赏,自不必细说。却是在封赏越国公顾昭时,越国公坚辞不受,言道自己已有归隐之心。新帝几番劝说,越国公心意已决,只得受了越国公上书请辞的奏章。 越国公又将自家在同福巷的老宅封存了,尽数遣散下人,不过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油马车,离开了城。 并未有人注意到,当日随同越国公一起离开的,还有另一辆更不起眼的马车。 顾昭坐在车里,想到临别前萧昀与自己说过的话:“我听说当日永安公主刺杀大哥后,随即自刎而死,内监们听到声响跑进去,只见到了永安公主和破军的尸体。”他顿了顿,直视着顾昭的双眼,“我猜想,会不会是千钧一发之际,破军替大哥挡下了一刀,你觉得呢?” 顾昭笑了笑:“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前尘往事,阿昀,不,官家,便尽数忘了罢。” 听顾昭说完这句话,萧昀不由露出怅然的神色来,片刻后方笑道:“你说的很是,过去的已是过去了,”他不由看向天际那一线云霭,“我少时好武,曾想过沙场建功,如今这愿望早已实现。又好游乐,曾许愿游遍名山大川,现下却是不成了,”说罢朝顾昭笑道,“这个愿望,便请你替我实现罢。” 顾昭点点头,并不再多说。这对接近十年的挚友拱手作别,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马车辘轳行去,越是离那人所在的地方越近,顾昭的心便越发安然起来。如此行了五日,那一日他还未踏进淮安城,城外十里的长亭旁,三月的垂杨袅袅婀娜,那树下站着一个少女,一双大大的杏眼儿仿佛猫曈,及见青油马车由远及近,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绽出一个笑来,正与那掀开车帘的俊秀青年不约而同。 “小蛮,如你我之约,我回来见你了。”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