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卿为奴》 第1节 书香门第【流_宸】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怜卿为奴》 作者:清九夜 文案: 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六岁被皇上于金銮殿上钦点了探花郎,顾绍恒的锦绣人生在被贬为官奴的那一刻起被生生斩断。当他奄奄一息,生无可恋之时却遇到了穿越女赵大玲——御史府内厨娘的女儿。原来,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与你相遇。 这是一个爱与救赎的故事,从身体到灵魂。 1、男主历尽磨难,是个从云端掉到地狱的人。别问为什么只欺负男主,作者菌就是这么恶趣味,玻璃心者勿进。 2、从头到尾1v1,不用费心站cp,因为一个像样的男配都没有。想看女主人见人爱的注定失望。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主角:赵大玲,顾绍恒 ┃ 配角: ┃ 其它:治愈系,1v1 ==================== ☆、第1章 我叫赵大玲 颜粼睿坐在庭院回廊前的石阶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正是金秋时节,阳光明媚,天高云淡,一队大雁在空中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渐行渐远。院子里种满了菊花和木芙蓉,在花圃里竞相开放,一片姹紫嫣红。回廊边上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清风拂过,星星点点的金色桂花落在她的身上。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腑间都充满了桂花的甜香…… “大玲子,你又躲懒!庭院里的石板路上这么多落叶,你今天扫了吗?” 一声暴喝将搂着扫帚沉浸在甜蜜香氛中的颜粼睿拉回现实。 对,没错,大玲子就是颜粼睿落到这个时空后的名字。 想当年,颜粼睿的爷爷在儿子刚宣布媳妇怀孕时,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个晚上。老爷子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在第二天从书房出关的时候将“颜粼睿”这三个字笔走游龙地写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 到颜粼睿横空出世时,老爷子感到希望的肥皂泡破灭成漫天的小星星,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预想中的颜家第53代嫡孙变成嫡孙女的现实。 为了显示自己并非重男轻女的老古董,老爷子大手一挥,将“颜粼睿”这个名字安在了新出生的女娃身上。 这个伴随了颜粼睿二十几年的名字曾让她觉得非常不满,太汉子了好伐!白瞎了“颜”这个别致的姓氏。如果当初爷爷在为理想中的孙子绞尽脑汁地起名字的同时,能够捎带脚为百分之五十出生几率的孙女也起一个名字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拥有一个婀娜多姿许多的名字,比如:颜如玉,颜倾城……. 四个月前颜粼睿落到这个叫做大周朝的异世,成了御史府庶出五小姐柳惜棠院子里的一个扫地丫鬟赵大玲,曾经的不满和不甘全都化为了乌有,颜粼睿痛心疾首地望着异世的天空忏悔,“爷爷,我错了,我辜负了您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早知道有一天我会变成‘赵大玲’,我一定会好好珍惜‘颜粼睿’这个名字。” 赵大玲啊,多么接地气!抖落下来的土都够种一筐葱了。跟现代颜粼睿最喜欢的游戏人物赵灵儿仅有一字之差。然而就是这点儿差别,成了土得掉渣的女汉子和飘逸灵动的萌妹子之间的分水岭,将赵大玲和赵灵儿站到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颜粼睿曾经反抗过,即便有了赵大玲这个不可更改的名字,众人能不能在称呼她的时候叫阿玲,或者是玲儿,咱也往小巧玲珑或者是小清新上靠一靠。可惜,京城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城市,习惯在孩子,尤其是穷人家的孩子名字后面加一个“子”,比如说赵大玲的弟弟赵大柱,是大柱子,赵大玲就是大玲子。至于“阿”什么,那是南方人的习惯;而在名字后面加个“儿”是富贵人家女儿的娇称,显然赵大玲作为厨娘的女儿,一个扫地丫鬟,并无此殊荣。 众人在颜粼睿的一再恳求下,同意将“大玲子”改为“大玲”,于是那一阵,院子里此起彼伏地有人喊,“大玲,水缸灌满水了吗?”,“大玲,去把廊柱擦干净。”,“大玲,把花圃里的杂草拔了!”“大玲……”,“大玲……”,“大玲……” darling你妹啊!于是忍无可忍的颜粼睿只能恢复“大玲子”这个名字,总比满院子的人都叫她“亲爱的”强吧! 其实之前这个身体还是五小姐院子里的二等丫鬟是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字的,“云湘”。五小姐院子里的丫鬟本来都叫什么什么香的,比如正在呵斥大玲子的蕊香,五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莲香,后来五小姐觉得“香”字太俗气,不衬她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气质,又不敢大肆更改丫鬟的名字,怕夫人说她做作矫情,便将“香”换为“湘”,读音一样,不会引人注意招来非议,然而逼格却自我感觉瞬间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云湘在一次陪五小姐游园的时候,正碰上嫡出的二小姐柳惜慈,这位惜慈小姐可一点儿也不慈善,两人因为一点儿谁挡了谁的路,谁踩了谁裙子的小事儿发生了口角,二小姐仗着嫡姐的身份打了五小姐这个庶妹一巴掌。偏偏云湘脑子不好使,冲过去替自己的主子出头。 其实云湘作为一个庶女的丫鬟也不可能太出格,不过是双手叉腰冲着二小姐嚷嚷了一句,“二小姐,你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辱我们小姐!”据说还推了二小姐一下,让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二小姐摔了个屁股蹲,坐在了路旁花圃的泥地里。 是不是云湘推的不好说,颜粼睿个人觉得,云湘应该没这个胆量,混乱中是二小姐自己摔倒的也说不准。但是二小姐的这个屁股蹲是结结实实地记在云湘头上了。御史夫人汪氏心疼自己的亲闺女,就让管事妈妈剥了云湘的外衣,当着众人的面抽了二十鞭子。 云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在众人面前被剥衣鞭打自觉受了奇耻大辱,一时想不开跳了莲花池,被救起时已经没气了。就在她那个做厨娘的娘哭得捶胸顿足,快要抽过去的时候,颜粼睿穿到了云湘的身上,睁开了眼睛。 夫人也怕闹出人命,影响御史府的清誉,便留下了云湘,没有撵出府去。颜粼睿因为之前的云湘挨了鞭子又跳了水,背上的伤口发炎,昏昏沉沉的一直病着,在屋里躺了三个多月,才养好了身上的伤,又回到了五小姐的枕月阁。只是二等丫鬟降为了扫地的下等婢女。连云湘这个名字也被剥夺了。 原因很可笑,御史府二小姐柳惜慈素以京城才女自居,没事儿吟个诗,作个赋伤春悲秋的很是风雅,时不时的还会发起个赏花会,诗社什么的,邀请京城中的闺秀来开个“文艺沙龙”。她住的院子叫倚云居,她便给自己起了个逼格爆表的号,叫“闲云散客”,每每作诗便以闲云散客自居署名。虽是闺阁中的诗词不宜外泄,但不知是她无意还是刻意所为,她引以为傲的那几首流传出去,因用词花哨缠绵便有那纨绔公子哥录在扇面上吟诵。一来二去,被好事者称为“闲云公子”,倒也有了几分名气。 二小姐嘴上虽然说着,“讨厌死了,我那几首歪诗怎的漏了出去,没的让人笑话。”其实,心里是颇为自得的,再加上家中庶妹的刻意奉承和其他巴结御史府的官吏之女的讨好,更是让二小姐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傲世文坛,只可惜生为女儿身,不然的话建功立业金榜题名都是信手拈来的小事儿。 二小姐自称为闲云散客,自然看这个云湘的名字不顺眼,“一个下等的扫地丫头也配叫什么云湘?她本来的名字不是挺适合她的吗?”于是云湘又恢复成“大玲子”。自始至终,五小姐没有为大玲子讲过一句话。 颜粼睿就呵呵了,之前的赵大玲可是为了替五小姐出头才落个被打自杀的下场的。可是赵大玲也不怪五小姐,一来她本也不是大玲子,不过是异世的一缕幽魂,一场意外将她送到了这里;二来,颜粼睿也看出来五小姐在府里没什么地位。她的亲娘李氏不过是御史夫人当年的贴身婢女,为人忠心老实,夫人为了笼住御史大人,才将她放在屋里的。李氏因为不够美貌风流,并不受宠,四年后生了五小姐后才抬为姨娘。直到现在夫人吃饭的时候,李姨娘还要在一旁站着伺候。这样的出身,让五小姐如何敢违背嫡出的二小姐? 唉,不提了,说多了都是泪。如今颜粼睿已经认头赵大玲这个名字和这个身份。从最初的迷惘困顿、悲伤失落到如今的不得不接受穿越这个现实,她用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不管她有多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回不去现代了,在现代的一切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那场该死的意外将她放逐到这个时空。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须先老老实实地做赵大玲。从今以后,在这个异世里,没有颜粼睿,只有赵大玲。 已经认命的赵大玲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走到庭院里的青石路上,机械地挥动着手里的扫帚,东哗啦一下,西哗啦一下,将金黄色的落叶扫到两边的花圃里。 “大玲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树叶要收起来扔到院外去,不要为了省事儿就扫进花圃,你猪脑子,记吃不记打!” 还是那个声音在训斥她。赵大玲顺着声音看去,穿着茜红色比甲的蕊湘杏眼圆睁,一手叉着腰,一手伸出食指遥指着她的脑门。那架势,隔空都恨不得在她脑门上戳一个窟窿出来。 赵大玲停住,无可奈何道:“蕊湘姐姐,不是你昨天说落叶要扫进花圃里作为肥料吗?” 蕊湘一顿,须臾更加气急败坏,“昨日花圃里没有落叶,自然要扫进去一些作为肥料,今日花圃里的落叶已经够多了,你再把落叶堆进去,都把小姐最钟爱的绿水秋波挡住了。你做事不带脑子吗?” 说着她走过来,翘起的兰花指终于戳到赵大玲脑门上。赵大玲偏头躲过,看了看花圃里浅浅的一层落叶和傲然开放的那株淡绿色的菊花,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新来乍到,一切未明,只能敛眉低眼道:“是,蕊湘姐姐,我这就把落叶扫出去。” 蕊湘哼了一声,“等扫完地了,再给园子里的花浇点儿水,你看看这些花都被阳光晒蔫了。手脚麻利些,一会儿小姐还要到院子里赏菊呢,别到时候碍了小姐的眼。” 赵大玲低头称是,蕊湘这才满意地扭着水蛇腰走开,一打帘子进了屋。在赵大玲还是云湘的时候,与蕊湘都是屋里的二等丫鬟,平日里关系不算好,女孩子之间少不了明争暗斗,斤斤计较的事儿。于是赵大玲成为下等的扫地丫头后,蕊湘自觉出了一口恶气,时时颐指气使地指挥赵大玲做这做那。 这也说明了大玲子同学在之前肯定不是个聪明又圆滑的孩子,情商堪忧,当面顶撞二小姐,与周围人关系也不算好,以至于她落难周围都没有人帮她说句话。 ☆、第2章 就怕贼惦记 扫完地,收了落叶堆到院外,赵大玲将扫帚和簸箕放回到院子角落里的杂物房。太阳已到了头顶,是午时了,虽是秋日,但中午的太阳依旧灼热。赵大玲惦记着外院厨房那边,她的娘是外院厨房的厨娘,这会儿应该正忙得脚不沾地。 赵大玲来到正房门口,本着在哪座山头唱哪首山歌的处世哲学,隔着门帘问:“五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帘子一挑自屋中走出一个身穿湖蓝色素色比甲的丫鬟,油光水滑的鬓发上只带了一个草花,容长脸蛋,白白净净,正是五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莲湘。 虽然赵大玲伤好后,到枕月阁当差不过几天,但也知道五小姐原本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的。一等丫鬟是莲湘和兰湘,两个月前兰湘满十八岁嫁人了。二等丫鬟是蕊湘和赵大玲。枕月阁里还有两个老妈子,一个是王妈妈,小姐的奶娘,仗着奶过小姐在院子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什么都不干。另一个是邢妈妈,五十多了,一身病痛,基本也是养着了。 五小姐院子里的人本就差着编制,不能跟嫡出二小姐那一院子仆役比,同是庶出的三小姐和四小姐的院子里也比她伺候的人多。如今又去了一个一等丫鬟,赵大玲也被降了级,就越发显得人少。不过御史老爷一贯标榜自己是朝中清流砥柱,一身洒沓两袖清风,夫人在老爷的感召下也奉行勤俭持家,这空缺的丫鬟就一直没有补上。 其实一院子的人里头,赵大玲最喜欢的还是莲湘,虽然模样不如蕊湘俏丽泼辣,但为人稳重,做事也算公正,蕊湘支使赵大玲干着干那的,她也站出来替赵大玲挡了几次。 莲湘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帮您娘料理午饭吧。” 赵大玲依言退下出了枕月阁,穿过内府的花园,再出了东南角的角门回到了外院的厨房。赵大玲的娘就是外院厨房的厨娘,专做下人仆役的饭,人称赵嫂或是友贵家的。因为赵大玲早逝的爹叫赵友贵。 柳府有近百名仆从,内院的一等二等丫鬟大多吃主子剩下的就足够了,所以说一等二等的丫鬟也相当于半个主子,比一般小门小户的小姐都强。剩下的还有大约六、七十个末等丫头和粗使仆役可没这个待遇,只能吃友贵家的做的大锅饭。 赵大玲回到外院厨房的时候,她娘穿着粗布衣裳,围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围裙正在灶上挥汗如雨。厨房里有两个大灶一个小灶,小灶上烧着热水,大灶一边架着笼屉蒸馒头,一边是一个大铁锅,友贵家的刚炒好的白菜已经出锅了。 友贵家的一边将熬白菜盛到一个一个的盘子里,一边粗声道:“死丫头片子,又跑哪儿疯去了,饭都得了才回来!还不济大萍子顶用。” 本来在赵大玲还是枕月阁的二等丫头时,外厨房这里是有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大萍子做帮手的。自赵大玲被降为末等丫鬟,不用再住在枕月阁贴身伺候五小姐后,外厨房的小丫头也撤了。横竖赵大玲要回来吃饭睡觉的,正好给娘当帮手。 赵大玲赶紧答道:“并没有贪玩,是枕月阁里活计多耽搁了时间。” 友贵家的愤愤,“那一院子懒货,就知道支使你一个。也是你不争气,好好的二等丫头混成现在这样,让你娘我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采买的那几个老货天天拿你的事儿当乐子说,”她在百忙中回身用粗糙油腻的手指戳戳赵大玲的脑门,“你说,老娘一世聪明,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讨债鬼。” 赵大玲抿嘴不言。友贵家的大概也觉得说重了,烦躁地挥挥手,“别跟死人一样站着不动,去柴房拿些柴来,还要再熬一锅玉米渣粥。” 赵大玲应了,打开屋门来到外面,屋外几步远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柴房,杂乱地堆着木柴和几袋子茄子、红薯。木柴很多是大块儿的圆木,还未劈成可以放进灶膛的细柴。她从柴房里捡了几根劈好的木柴,又小跑着回到厨房。友贵家的已经将粥熬上了,瞥了眼问道:“柴还够用吗?” “不多了。”赵大玲一边将柴火填到灶膛里,一边答道:“等我晚上回来再劈一些柴吧。” 友贵家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就你现在瘦得跟小鸡子似的,还能拎得动斧头吗?”她不耐烦地用大铁勺搅动着锅里的玉米渣粥,升腾起的热气让整个厨房都显得温暖,一股玉米特有的香味飘散在空中。 “有那把子力气用在劈柴上,还不如动动脑子多在你们五小姐身上下下功夫,你不比蕊湘那个小蹄子强上百倍,即便是夫人跟前的琉璃、璎珞也不见得比你好多少。偏你不知好歹,白丢了一贯钱的月例……”友贵家的又开始老生常谈,“你好好在五小姐跟前表现表现,说不定五小姐能念旧情,让你重新回到屋里贴身伺候……” “娘!”赵大玲赶紧打断她,“我现在不是挺好吗?每日能回来睡,还能帮您……” “好个屁啊!”没等赵大玲说完,就被友贵家的啐了回去,“老娘怎么生个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赔钱货?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伶俐劲儿。一个烧火扫地丫头能有什么前程?跟在小姐跟前那是多大的体面!你在府里得脸,连老娘和你兄弟也能让人高看一眼。等将来你随着小姐陪嫁到夫家,若是能被你们小姐姑爷看上,飞上枝头做个姨娘,那就成了正经的主子了。等再生个儿子,就是小少爷,将来出息了考了状元,那……” 友贵家的越说越兴奋,都开始展望飞黄腾达的人生,赵大玲在友贵家的将赵大玲封成一品诰命夫人前及时将她制止住,“娘,粥要沸了。” 友贵家的撤了柴火,抡起大勺将热玉米渣粥乘到一个个粗瓷盆儿里,最后盖棺定论道:“总之,干什么都比做扫地烧火丫头强!” 赵大玲不置可否地揭开蒸笼,将冒着热气的馒头捡到盘子里,外厨房是清苦劳累,在枕月阁是需要扫地做各种杂务,还要不时被蕊湘使唤着做着做那,但是她觉得这也比奴颜婢膝地跟在五小姐跟前强。端茶倒水自不必说了,还要手洗五小姐的贴身衣服,还要伺候她沐浴甚至是如厕…… 简单地说就是要全方位地伺候她吃喝拉撒,而且还要摆出一副甘之如饴的姿态。也许莲湘、蕊湘她们确实是有这个觉悟,打心眼里认为能为她们小姐服务是无上的荣耀,但赵大玲肯定做不到。 陆续有外院内院的仆役来领取中饭了,最早来的是二少爷院里的小厮奎六儿,一个贼眉鼠眼、油嘴滑舌的小子,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到媳妇,进门就涎皮赖脸地往赵大玲跟前凑,闭着眼睛夸张地抽抽鼻子,“玲子妹妹,今天用的什么头油,这么香!” 赵大玲低着头一扭腰躲开,奎六儿待还凑过来,被端着瓷盆过来的友贵家的一下子拱开,“小兔崽子,又跑来招欠,皮痒痒了是吧!” 奎六儿嬉皮笑脸,“我的亲婶子,这几天我跟着二少爷当差忙得脱不开身,这不是想您和我玲子妹妹了吗。”说着隔着友贵家的壮硕的身躯,一双老鼠眼往赵大玲脸上身上瞟,“两天不见,玲子妹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出去当差?是给二少爷喂马吧!”友贵家的毫不留情地揭穿奎六儿。 奎六儿讪讪,“我伺候得二少爷的马膘肥体壮,二少爷还赏我一壶好酒咧!” “少废话,赶紧端着午饭滚蛋!”友贵家的将一盆粥和一盘馒头墩到奎六儿福面前。 奎六儿福悻悻地将午饭放进食盒里,仍不死心地盯着赵大玲,一脸献媚地笑容,“那玲子妹妹,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趁友贵家的不备又从旁边盘子里抓起一个馒头叼在嘴里,一溜烟跑了。 “兔崽子!”友贵家的拿着大马勺追了出去,奎六儿早就跑远了。友贵家的只能对着奎六儿飞奔而去的背影恶狠狠地诅咒,“撑死你个小兔崽子!” 回到厨房,友贵家的仍骂个不停,“挨千刀的货,就爱占小便宜,多吃多占,噎死他得了……”。 赵大玲劝她,“算了,一个馒头而已。” 友贵家的拍着灶台,“不光是馒头,奎六儿那兔崽子压根没安好心,贼眉鼠眼的,癞□□想吃天鹅肉,敢把主要打到你身上,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副德性。他再敢来招惹你,看我不打得他屁滚尿流,连他那独眼儿的爹都认不出他来。” 友贵家的絮絮不止地骂着,赵大玲只好安慰她,“咱不理他不就得了,下次他再过来,我躲开就是了。” 友贵家的转转眼珠,“不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得断了那兔崽子的门路。”友贵家的苦想了一会儿,须臾一拍大腿,“有了,昨天听金根家的说,今日府里要进一批仆役,都是官府那边新入奴籍的官奴,说是有十来个人呢,回头我找金根家的说说,死活得给我这外厨房配个能劈柴打水干粗活的小厮,回头让他给外院的少爷们送饭,就省了那些腌臜货跑来碍眼。” 第2节 ☆、第3章 好歹一条命 金根家的以前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夫人将她指给府里管家马金根做媳妇,现如今在府里统管厨房采办,平日里很看不起友贵家的,见到赵大玲娘仨儿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迎面过来只能看见她的鼻孔。 不过为了杜绝奎六儿之流的以拿饭的名义来大厨房骚扰闺女,友贵家的决定放下脸面去要一个小厮帮忙干杂活,顺便往外院各处送送饭。 友贵家的连说辞都找好了:各处都忙得脚不沾地的,还得巴巴地抽出一个人来取饭,不如有个人能将饭菜热热的送过去。 赵大玲用现代的话总结一下就是友贵家的要将服务关口前移,为大家提供便利,从而提升外厨房的整体服务水平。 赵大玲觉得是个好主意,毕竟劈柴挑水这样的体力活她和友贵家的干得很吃力,有个小厮帮忙也是好的。 友贵家的出去找赵大玲那皮猴一样在外面玩的弟弟大柱子去了。赵大玲简单地吃了口馒头,喝了一碗粥,接着回枕月阁当差。 下午的第一件事儿是浇花,这是上午蕊湘就安排下来的活计,赵大玲从杂物房里拿出木桶和一个葫芦瓢。本来柳御史的府里有专门的园丁,统管府里的花草树木,但是赵大玲所处的这个枕月阁,位于府中东南角,离老爷夫人的正屋颇远,住的又是不受宠的庶出五小姐,因此园丁压根很少光顾,日常花圃的打理也就落在了赵大玲的身上。 枕月阁格局简单,一个不大的院子,两边没有厢房,只有抄手游廊从院门连着正屋。正屋三间,中间的作为厅堂,右边的是五小姐的卧房,左边的那间是五小姐绣花看书的屋子。贴身的丫鬟婆子都住在后院的耳房里。 院子虽然小,花草却种了不少,除了院子边上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外,还有一棵一人合抱的槐树。正屋外有两株木芙蓉,此刻艳粉色的花朵簇拥着挤满枝桠,开得正热闹。院子中是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两边的花圃里种满了菊花,白色的胭脂点玉、红色的朱砂红霜,橙色的点绛唇,黄色的香山雏凤,紫色的龙吐珠,淡绿的绿水秋波…….将并不精致的院子点缀得生机盎然。 院外几十步远就有一口水井,虽然一桶水还不至于沉得拎不动,但来回几趟打水浇花,还是让赵大玲出了一身的汗。终于浇完最后一片花圃,赵大玲抬手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才得以喘口气。 劳碌的一个下午,赵大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娇气的人,但是上辈子可从来没干过这么多体力活。回到外厨房时天都擦黑了,友贵家的已经做好晚饭,各院的仆役也都差不多将饭取走了。友贵家的在盛锅里剩的娘仨儿自己吃的菜,锅铲敲着铁锅沿儿,叮当作响。 赵大玲洗了手去帮忙,四处看了一下,屋里并没有新分来的小厮。去碗橱那里取吃饭的碗和筷子,却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哟,谁把一袋子红薯放屋里了?”赵大玲拿了碗筷绕过那个袋子回到灶台前,一边用开水烫了碗筷一边问友贵家的,“娘,不是说今天拨过来一个小厮吗?人呢?不会是马管家变卦又不给了吧!” 友贵家的用手里的炒勺指指地上的那袋子红薯,愤然道:“我就说金根家的平日里眼睛长在脑袋顶,怎么我一说她就同意了呢,原来憋着坏呢,弄来这么个等死的。” 赵大玲大吃一惊,那袋子红薯原来是个人?她走过去仔细打量,就着灶膛里的火光看到果真是一个人形。那人面向里蜷缩在地上,满身血污,身上的衣服都碎成麻袋片了,被/干涸的血迹浸染着辨不出颜色,怪不得她一开始以为是一袋子红薯呢。 赵大玲蹲下来,小心翼翼的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会是已经死了吧!赵大玲将手指放到他鼻下,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吹拂着她的指尖,若有若无似蝴蝶的翅膀在煽动,看来还活着。 她硬着头皮加大力道又推了一下,那个人终于蠕动了一下,只是蜷得更紧,从赵大玲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乱蓬蓬枯草一样披散的头发和弓起的后背,破布一样的衣服下是骨节分明的脊柱。 “娘,这是怎么回事儿?”赵大玲惊恐地问友贵家的。 友贵家的气哼哼道:“官奴,下午才送进府里来的。听闻之前被卖进了下作地方,他一心求死,所以被打成这样。那种地方开门做生意的,死人不吉利,便把他退回到官府。衙门里的老爷们也懒得挖坑埋他,便跟着其他官奴送到了御史府。我向马管家要人,他们便把他抬来,扔在地上就走了。” 友贵家的将装了菜的盘子摔到桌子上,愈发气恼道:“真晦气,一会儿找两个小厮人把他抬出去扔院子里去,别死在屋里。” 赵大玲听了不忍,“他还有口气儿呢。娘,好歹一条人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友贵家的变了脸色,“看他那一身的伤,一身的血,这会儿已经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事儿。再说了,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指不定有什么脏病,趁早扔出去。” “娘……”赵大玲再央求她娘。 友贵家的烦躁不已,拍着破木头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死丫头片子,自己的糟心事儿还嫌不多,还要多管闲事。他是官奴,必是家里犯了大事儿的。贱命一条,谁会在意他的死活?你看看他身上的伤,打他的人下手太狠,根本就没想让他活命。还不如让他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做个有钱家的少爷,平平安安过活,别像这辈子似的,受这么多的罪!” 赵大玲扭头看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淡黑色的剪影一般。赵大玲叹口气,“在这个世道上,除了那些达官显贵们,谁不是贱命一条?就像几个月前我被夫人责令鞭打一样,除了你和弟弟,谁又会在意我的死活?” 友贵家的一下子想起了闺女当时的惨状,心中苦楚说不出话来,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差点儿被做贱死,做娘的怎会不难过。过了一会儿友贵家的才挥挥手道:“得得得,先让他待在屋里吧,等断气了再扔出去。” 赵大玲见娘同意了,赶紧去里屋拿了一条旧毯子。地上又冷又硬,她将旧毯子铺在灶前的空地上,小心地挪动他,将搬他到毯子上。他可真轻,看身量不矮,却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 上半身很容易,赵大玲架着他腋下,将他的上半身轻轻地放在毯子上。搬他的右腿时,他微弱地哼了一声,赵大玲这才发现他的腿断了,惨白的腿骨自伤口处露了出来,断骨的截面是锯齿状的,都能看见粉红色的骨髓。这是赵大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人的骨头,吓得浑身一抖,一松手将那个人的腿扔在了地上。他痉挛着,在地上抖做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赵大玲扑过去,却扎着两只手不敢再碰他。 过了好半天,他才不抖了,依旧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见他不再发抖,赵大玲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搬起他的伤腿,轻手轻脚地放在毯子上。 ☆、第4章 死马当活马 友贵家的忙完手里的活儿走到门口,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一声爆喝:“大柱子,回家吃饭!” 不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身的土,看不出衣裳的颜色,脸上也黑不溜秋的,一道泥一道灰,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小猴崽子,去哪儿滚了这一身的泥?老娘天天累死累活的做饭,还得给你洗衣服!你当你是有钱人的少爷啊,有七八身的衣服倒着穿。告诉你,这身衣服洗了不干,你明天就只能光屁/股了!”友贵家的一边骂一边扭着那个孩子的耳朵。 那个孩子被扭惯了也不挣扎,被友贵家的提着耳朵,脚步踉跄地拖进屋来,瞪着一双叽里咕噜的眼睛,看见赵大玲,裂开嘴,舌头添了一下掉了门牙的豁洞,“姐!” 赵大玲抽抽嘴角,下意识地扭过去。 这就是赵大玲的弟弟赵大柱,大柱子今年六岁,比赵大玲小十岁,却身材瘦小,看上去也就不到五岁的样子,黑不溜秋的,瘦皮猴一样,跟赵大玲记忆中白白胖胖,洋娃娃一样的弟弟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赵大玲是个喜欢孩子的人,街上看到可爱的胖娃娃都忍不住停下来逗一逗,可是面前这个瘦皮猴儿跟白胖可爱一点儿也不沾边。 友贵家的撒开大柱子的耳朵去捡馒头。大柱子好奇地走到赵大玲跟前,看着地上的那个人,“姐,怎么有个死人?” “别瞎说!”赵大玲白了大柱子一眼。 大柱子躲在赵大玲的身后,伸出小脑袋惊惧地看着那人的伤口,“姐,他是被人拿刀给剁了吗?” “不是。”赵大玲仔细打量着他遍体的伤痕,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了,“应该是被鞭子一类的东西打的。” “那咋跟你身上的鞭伤不一样?你背上是一条一条的,他怎么一片一片的?你看这里,”大柱子忽然指着那人的肩膀惊叫出来,“那白白的是骨头吗?” 赵大玲叹口气,“这可不是一般的鞭子打的,肯定是鞭梢上裹着铁皮或是有倒刺儿的那种,一鞭下去,就能刮下一块肉来。” 大柱子吓得小黑脸儿都发白了,用小脏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赵大玲也怕给小孩子带来心理阴影,推推大柱子,“你先吃饭去吧。” 大柱子如蒙大赦,刺溜跑到桌子前,远远地躲开了。 友贵家的用筷子敲着碗沿儿,“快过来吃饭,别管那个人了,都已经是在阎王面前勾了名字,一只脚都迈进棺材了,你盯着他管个屁用。” 友贵家的一个劲儿地催促,赵大玲心情沉重地坐到桌前,“娘,得给这个人找个郎中,他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有的伤口已经发炎,那条伤腿也得赶紧找郎中治疗,不然的话……” 友贵家的闻言白了闺女一眼,“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把他扔院子里已经不错了,你还要去请郎中?大晚上的,院门都落锁了,哪儿去找郎中?再说找郎中不需要银子吗?之前你躺在床上,看病请郎中,花光了老娘这些年的积蓄,还找李嫂子和方家媳妇她们都借了银子。现如今家里一点银子都没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将来怎么给你兄弟讨媳妇……” 友贵家的一边吃一边数落。赵大玲知道友贵家的说的是实情,家里的银子为她治伤治病都花光了,甚至还欠了外债,根本没钱再请郎中。 穿到这个异世,赵大玲才深切地体会到,底层生活的困顿和无奈。没有地位,没有钱,没有尊严,甚至是没有自由。友贵家的以前是太夫人跟前的二等丫头,赵友贵也是府里的仆役。赵大玲跟赵大柱都算是家生子,生杀予夺仅凭主子的一句话。 赵大玲食不下咽地胡乱吃了几口馒头,总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卧在地上的身影。吃过饭,大柱子自己找了几块小木头块儿摔着玩,友贵家的抓了把瓜子去找府里几个婶子大娘唠嗑去了,每日晚饭后是她仅有的休闲时间,几个关系还不错的老姐妹在一起说说府里的八卦,再打打牌,是她唯一的娱乐。 赵大玲将屋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放在那人身旁的地上,又用铜盆打了一盆微温的水。她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骇人的伤口,哆哆嗦嗦地自己先发抖开了,实在是下不去手啊!可是再不施救,这个人必死无疑,赵大玲咬咬牙,赶鸭子上架,这会儿可不是胆小手软的时候。 她轻轻褪下那人的上衣,其实也就是几片碎布,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赵大玲眼前,看得她一阵心酸。多大的深仇大恨,多狠的心肠,多毒的手段,才会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成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赵大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活他,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她将干净的布巾在铜盆里沾湿了擦拭那人的伤口。布巾碰到他的伤口时,他畏缩了一下,却是一声没吭。赵大玲下手越发轻缓,不敢去擦,只是用布巾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以温水化开已经干了的血痂,再蘸去血污。 赵大玲换了三盆水,才勉强把那个人身上擦一遍。即便她再小心谨慎,有的伤口还是裂开了,流出的鲜血浸透了地上的毯子。 她从里屋的柜子里拿出那罐金疮药,是几个月前她挨过打之后用来涂抹伤口的,因为剩下了大半罐,所以一直存在柜子里。打开罐子,一股清凉的草药味飘了出来。她用手指舀起一坨淡绿色的药膏,涂在那人肩膀的伤口上,那里的伤痕很吓人,隐隐可见惨白的肩骨。她之所以断定不是被刀砍的而是被鞭子打的,就是因为如果是刀伤的话是能够达到这样的深度,但是伤口会很薄,而他的伤口是开放式的,宽两指,像是生生地被撕裂下一条条皮/肉一样。 伤口都抹完了,赵大玲放下罐子,对着他的断腿一筹莫展。她在前世的时候喜欢徒步旅游,所以也曾参加过一个专门针对外伤处理的培训班,知道应该如何制作简易的夹板,处理骨折。但是他的这条腿断骨已经从伤口处戳出来了,总得等复位以后再上夹板。这个,即便她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和救他的决心,也实在是不敢去碰他的腿。 赵大玲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大柱子,我记得府里的花匠秦伯以前是个走街串巷的郎中,上次浆洗房的蔡大娘扭了腰,疼得下不了炕,还是秦伯给复的位,你去把他请来给这个人瞧瞧。” 大柱子放下手里的小木块儿,一溜烟撒腿跑了出去。秦伯无儿无女,独身一人住在外院东角的一个小屋里。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大柱子果真将脚步踉跄的秦伯领了过来。 秦伯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壶,不时地呷上一口。他双颊酡红,眼睛迷离。赵大玲心里打鼓,他能行吗?不过这会儿也没别人可用,只能靠他了。 秦伯捏着手指,捏得骨节嘎巴作响,“好久没干这个了,人呢” 赵大玲和大柱子把秦伯让到厨房里。秦伯看到地上的人也吓了一跳,“好家伙,多大的仇给打成这样!不用治了,埋了吧!” ☆、第5章 挟恩以图报 秦伯转身拔腿就走,赵大玲苦苦拦住,“秦伯,您再给看看,帮着把他的伤腿处的断骨归位就好,再拖下去,他那腿就真废了。” 秦伯摇摇头,“大玲子,不是我不管,他已经快没气儿了,这一掰他的腿,他就得活活疼死,老朽好歹做过几年混饭吃的游医,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要我看,他撑不过今晚,趁早还是别费那劲儿了。他自己死是是他自己的事儿,可千万别死在我手上。我可不愿意老了老了手里还搭上一条人命。” 秦伯执意要走,赵大玲只能对着秦伯的背影道:“医者仁心,不会见死不救。若他死了,是他自己的命数,自然不会怪到您老人家的头上。可是如若试都不试一下,眼睁睁看着他死,又于心何忍呢?” 秦伯停止了脚步,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好吧,那我就试试。不过咱把丑话说头里,他若受不住死了,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赵大玲忙不迭地点头。秦伯让赵大玲拿条布巾垫到那人的嘴里,怕他受不住咬了舌头。又让她按住那个人的上半身,大柱子按住他的另一条腿。 赵大玲避开他肩上的伤痕,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掌心下嶙峋的骨头。她紧张地看着秦伯,就见秦伯将带来的半壶烧酒倒在了他的伤腿上,手下的人猛地一僵,绷直了身体,细碎的呻/吟从他的嘴里溢出,听着让人异常的揪心。刚才给他清洗伤口时他都没有发出过声音,此刻显然是痛得难以忍受。 赵大玲祈祷快点儿结束对他的这种折/磨,忍不住问正在顺着他的腿骨一点点摸索的秦伯,“秦伯,怎么样?能接上吗?” 秦伯抬起手臂,用袖子抹抹额头的汗珠,“有啥接不上的?接是能接,但是能不能挺过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秦伯在那人的断骨处突然一发力,将露出伤口的断骨掰正。 赵大玲只感到手下的人猛地往上一挺,身体绷得像一道随时要折断的弓弦,她几乎按不住他,只能揽住他瘦削的肩膀,差不多是将他的上半身搂在了怀里。他的头徒劳地向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颈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赵大玲轻拍着他的后背,一叠声地安慰他,“好了好了,过去了,过去了……” 他慢慢地卸掉身上的力气,瘫软在赵大玲的怀里,头一歪,昏死过去。 秦伯将剩下的烧酒都倒在他腿部的伤口上。赵大玲替他庆幸,好在他已经昏死过去了,毫无知觉。赵大玲在他的伤口处又涂上了厚厚的一层药膏,撕了一床干净的床单,将布条当作绷带缠裹在他腿上。 之后赵大玲让大柱子去柴房找了两条一尺多长整齐的木头,固定在他的伤腿两侧,用布条缠住,做了一个简易的夹板。 秦伯赞许地点点头,“大玲子,看不出你还懂些医理。一会儿让大柱子去我那里拿点儿草药过来,他难保会发热,你熬了喂给他。好赖就看这一宿了,若是熬过去了,便能捡条命。” 赵大玲谢过秦伯,屋里实在是家徒四壁,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她在厨房翻了一通,用油纸包了一些煮花生和豆腐干给秦伯。秦伯不要,赵大玲塞给他,“没什么报答您的,这点儿东西给您当个下酒菜。劳您费力不说,还欠您一壶酒呢,等我下个月得了月钱,一定给您补上。” 秦伯这才接了油纸包,拎着空酒壶走了。赵大玲让大柱子跟秦伯去取草药,自己回到屋里发愁地看着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人,看得见的伤口是都处理了,但这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会引起感染,谁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明天呢。 赵大玲蹲下身,伸手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将手背轻搭在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饱满,皮肤光洁而细润,只是温度很高,炙烤着她的手背,不出所料,他还是发烧了,而且烧得很厉害。赵大玲叹口气,秦伯说得没错,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今晚了。 赵大玲绞了条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脸,当那张布满泥渍和血污的脸完全露出来的时候,她不禁一怔。相比较他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他的脸还算完好,面颊处有些擦伤,一边的唇角破损了,额角也破了,有很大一片伤痕,伤口处还在渗血。但这些伤痕无损他清俊的容貌。赵大玲只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岁,秀挺而修长的眉毛鸦羽一般黑亮,衬得他的脸越发显的苍白。他眉心微蹙,眼睛紧闭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弧形的黛色阴影,让人不禁遐想当他睁开眼时将是怎样的一番霁月风光。他的鼻梁笔直挺秀,干涸而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唇角微微向下弯,即便在昏迷中依旧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来。联想到刚才友贵家的说他之前被卖入下作不堪的地方,赵大玲有些黯然。这个人,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赵大玲用凉水洗干净帕子,将带着凉意的湿帕搭在他的额头上。又起身倒了碗温水回到他身旁,用汤勺舀了送到他唇边,他已没有意识吞咽,水顺着他的唇角流到形状精致美好的下颌。 赵大玲只能跪坐在他头顶上方,将他的头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汤勺压开他的嘴唇,趁他张嘴之际将水灌进他嘴里。 许是被水呛到了,那个人轻吟了一声,苏醒过来。只是他没有睁开眼睛,依旧紧闭着。在赵大玲再次将汤勺递到他嘴边时,他微微别开头,避开汤勺。 赵大玲知道这个人受过这么多的苦难,已是一心求死,生无可恋,这种求死的态度让他突破了人体求生的本能。即便失血过多,即便发着高烧,他也不愿再喝一口水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赵大玲固执地将勺子放到他的嘴唇上,轻声劝道:“你流了那么多的血,又在发烧,不喝点儿水的话会死的。” 他充耳不闻,静默得让赵大玲以为她面对的是一个了无生气的雕像。 既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赵大玲只能换个角度劝他,“蝼蚁尚且惜生命,你年纪轻轻为何一心求死呢?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娃娃都懂。” 他依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让赵大玲的话都消散在了空气中。赵大玲很是泄气,但又不忍心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消逝,她愿意尽她所能救他,可他也要有求生的*才行,对于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来说,再多的安慰鼓励都是枉然。 赵大玲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喂,我费了半天劲儿救你,可不是为了看你自寻死路的。你要死也行,总得先报了我的救命之恩吧。你白用了我家的药,弄脏了我家的毯子,又浪费我撕了一条床单子给你裹伤。对了,刚才我还给了秦伯一包花生和豆腐干报答他为你接上了断腿。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自己数数你已经受了我多少滴的恩德了。你说,你欠了我这么多,是不是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我这儿的柴还没劈,水还没挑,你好歹应该等你好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报答我,然后再去寻死觅活吧!” 第3节 赵大玲一口气说完,自己也觉得很不讲理,人家只想安安静静地去死,又没求她相救,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救他,让他多受了好多罪。现在这样挟恩求报,很有几分无赖的意思。 他默默不语,在昏暗的油灯下,甚至看不出胸膛呼吸的起伏。赵大玲屏住呼吸看着他,一直举在半空中拿着汤勺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就在她忍不住要放弃的时候,他微微张开嘴,衔住了装满水的勺子…… ☆、第6章 送佛送到西 赵大玲喂了他大半碗水,他轻轻摇头,表示不要了。正好大柱子回来,带回来一包草药。赵大玲打开一看,她只认识其中的芦根、金银花、麦冬、甘草几味常见的中药,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想来是清热败火的方子。 大柱子又一边自己玩去了,赵大玲用小灶剩余的炉火煎药。想着这个人瘦成那样,必是很久没吃东西,便热了一碗中午剩的玉米粥,厨房里份例的鸡蛋已经没了,赵大玲只能翻箱倒柜地找出友贵家的藏的鸡蛋卧了一个在里面,虽然玉米渣粥卧鸡蛋很是不伦不类的,好歹也算是一点儿营养吧。 御史府听上去光鲜,那也是几个主子们的光鲜。底层的仆役们没什么油水,连鸡蛋在外厨房都是紧俏货,采买的份例给的很少,一个月也就一篓子,最多能炒菜时打几个当配料或者在一大锅菜汤里飞几个鸡蛋花。架不住吃饭人多,这一篓子鸡蛋根本支撑不到月底。 友贵家的虽是厨娘,但也不敢公开多吃多占,府里的规矩大,再说友贵家的虽然泼辣却也不是那贪小便宜的性子。这屋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鸡蛋还是友贵家的平日省吃俭,存下几个大子儿让外院的小厮从外面买回来的,预备着自家人吃的,所以用一个粗瓷碗装着藏在了里屋的柜子里。 赵大玲用勺子舀起热粥,吹温了喂给那个人。他只尝试着吃了一口,却一歪头干呕了起来。赵大玲顺着他的后背,碰到他背上的伤口又赶紧改为轻拍,“我知道你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胃里已经不接受任何食物,可是那你也要强忍着吃一点儿。一会儿还要喝药,空腹吃药效果不好。” 在赵大玲的轻声劝慰中,他慢慢安静下来。赵大玲一边劝着一边又舀了粥喂给他,他听话地咽下,只是每一勺都咽得很慢很艰难,眉头紧锁,手指紧紧地揪着身下的毯子,仅仅是吞咽的动作都让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碗粥喂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大柱自己也玩腻了,哈欠连天地困得睁不开眼。赵大玲拉过大柱子,打水给他,让他自己洗了脸和手脚,又逼着他用粗盐刷了牙。大柱子摇摇晃晃,闭着眼滚到里屋的炕上,不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药已煎好,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浓烈的苦味。赵大玲这一晚上没干别的,光是喂水喂粥喂药。 夜色已浓,友贵家的串门回来,“今天手气还不错,最后几把牌想啥来啥,挣了十几个铜钱,把那几个老货气得直翻白眼。”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了屋。 “死丫头,你干什么呢?”友贵家的哈欠打了一半突然顿住,瞪着眼睛指着赵大玲大声喝道。 她嗓门太大,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赵大玲吓得手一抖,刚舀起的一勺热汤药都洒在了那人的脸上。“对不起,烫到你了吧!”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的脸。 友贵家的“嗷”的一嗓子,“你个不知羞的,你怎么……”她及时地收了嗓门,警惕地回身关上门,勉强压低了音量,气急败坏道:“你个姑娘家的,怎么把个大男人搂在怀里,若是被旁人看到,你这辈子就完了,别想嫁出去,你知不知道?” 赵大玲低头看看,自己只是把他的脑袋放在了腿上,方便喂药,不算搂怀里吧?还不待赵大玲分辨,友贵家的已经上来一拽赵大玲的胳膊把她拉起来,那人的脑袋“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赵大玲看着都替他疼得慌。 “娘,”赵大玲赶紧解释,“我就是给他喂药呢,我没力气把他拖进里屋搬到床上去,只能让他躺地上,可是他躺地上太低,我只能把他脑袋架起来……” “老娘怎么生个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赔钱货!老娘不过出去打会儿牌,你就抱着脑袋给他喂上药了。”友贵家的气疯了,用指头对着闺女的脑门戳戳点点,“怎么?你还要把他搬炕上去?” 赵大玲有些无语,她倒是一时情急忘记了古代男女大防严重。虽然他们这样的下等仆役不像贵族小姐那样有那么多的忌讳,连看一眼都算是失了清白,但是肢体接触还是被禁止的。 赵大玲手里还举着剩下的半碗药,向友贵家的道:“还剩半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老娘来送!”友贵家的豪迈地接过碗,上前两步,一把捏住那人的下颌,趁他张嘴之际,将半碗药都倒了进去。在赵大玲的目瞪口呆中,友贵家的得意地站起身,“这不就行了。” 时辰不早了,到了睡觉的时候,友贵家的围着那个人转了两圈,也有些发愁,“虽说就剩半口气了,但也不能把个男人放屋里吧,你将来还得嫁人呢,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深更半夜的,也不好再另找地方,就让他在屋里待一晚吧,明天我把外面的柴房腾出来再把他挪过去。”赵大玲向友贵家的央求道。 友贵家的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摔帘子进屋睡觉去了。 赵大玲拿了床被子盖在那人身上。他习惯性地蜷起身体,向里侧卧着,手抱着自己的瘦削的肩膀。因为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醒着。 虽然累得浑身瘫软只想一头倒在床上,但赵大玲还是烧了一盆热水端到柴房擦洗,这是作为厨娘的女儿最大的福利,她可以天天有热水擦身洗澡。作为现代人,每日洗澡已是基本的生活需求,其他的可以慢慢适应,只有这一点根深蒂固。 进了柴房锁好门,她才脱下身上灰不溜秋的粗布衣服,用布巾蘸了热水慢慢擦洗。这具身体很年轻,带着少女的青涩和消瘦。热水沾到后背有点儿刺痛,扭头能看到后背上一道一道粉色的伤痕,伤疤掉了,露出新长出的嫩/肉。 擦洗后她换上干净的细布里衣又将外衣套在身上,才举着油灯回到屋里。屋子分为里外两间,外屋是灶台,还有一张破木头桌子和几个凳子。里屋便是她们娘仨儿住的屋子,与外面的厨房仅有一道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门帘隔着。屋里有一个破柜子,一个掉了漆皮露出木头且摇摇欲坠的梳妆台和一个脸盆架。沿窗根是一个大通铺。 就在这个大通铺上,赵大玲躺了三个多月。准确的说前一个月因为后背的伤都是扒着的,后面才能仰面躺。那几个月里背上的剧痛、病得浑浑噩噩,再加上莫名穿到异世的惶恐让她恨不得立刻死掉,是大玲子的娘一直照料她。虽然她嘴里骂骂咧咧,没有一刻得闲地数落大玲子这个“讨债鬼”,但是为了给大玲子医病治伤,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找别人借钱才保住了赵大玲这条命。 虽然现如今的赵大玲不是她的女儿,但是却占用了她女儿的身体,再说就凭她那几个月的照料,叫她一声“娘”,也让赵大玲心甘情愿。 这会儿大柱子四仰八叉地睡在大通铺的最里面,在睡梦中还不时哼哼唧唧地磨牙,友贵家的也摊着手脚打起了呼噜。 赵大玲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眼窝一热落下泪来。当她还是颜粼睿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各自组建了家庭,又各给她添了一个弟弟,只是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 她当时躲在被子里哭,虽然父母依旧对自己很好,继父和继母也对自己很客气,但是她总觉得父母不再爱她,整个世界都背弃了自己,以至于她跟两个弟弟都不大亲近。 现在想来,是自己太自私了。此时此刻她很庆幸自己不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虽然自己的骤然离开会让他们痛苦难过,但好在他们还各有完整的家庭,有别的孩子在膝下承欢,还有精神寄托。这多多少少让赵大玲感到安慰。 赵大玲甩甩头不敢再想,拿起桌上的掉了几个齿儿的梳子,对着梳妆台上乌突突破损了一个角儿的铜镜一下一下地梳通头发。镜中人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长度及腰,这让赵大玲不得不放弃了每天洗头,改为两、三天一洗。因为在古代洗头太麻烦了,又没有吹风机,等着晾干就要一个时辰。 昏黄的油灯下,赵大玲仔细打量着铜镜里的人。这具身体的皮肤很好,细腻光洁,也是古代没有污染的缘故,看上去水灵通透,而且还很白皙,即便与五小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比也毫不逊色,大概是这三个多月一直躺在屋里给闷白了。镜中映出一张荷瓣儿一样的小脸,下颌优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再加上挺秀的鼻子和形状美好的嘴,虽算不上有多美艳绝伦,但也是个明眸皓齿,青春美好的女孩子。 听说以前的大玲子很健壮,一顿能吃两个馒头,还很有一把子力气,躺了这几个月瘦了许多,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其实单就相貌而言,友贵家的年轻时肯定不差,是那种明艳爽朗的漂亮。赵大玲的眼睛和嘴跟她娘很像,只是赵大玲整体偏清秀,少了她娘那种泼辣爽利的气度。即便现在,友贵家的也算是风韵犹存,只是常年繁重的劳作,让她过早显得衰老。算算岁数,她也就不到四十,却已经皮肤粗糙,不笑的时候眼角也能看出皱纹。 赵大玲知道她过得很不容易。她也曾风光过,未出嫁时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老夫人做主许给了当时在老爷跟前当差的赵友贵,用她的话说,赵友贵清清俊俊的很是个人物。这点上从赵大玲的相貌也能看出来,赵大玲主要还应该是长得像她爹的。 可惜五年前,大柱子才刚一岁的时候,赵友贵就病死了,留下了友贵家的和两个孩子。失去了丈夫,再加上自己又是那么个自以为不吃亏,实则四处得罪人的脾气,便被发放到外厨房做厨娘,活累还没油水。原本在外院他们一家人住着的两间联通的屋子也被府里收回了,娘仨儿被打发到厨房旁的破屋子里住,美其名曰住的近,方便做饭。 作为柳府的家生子,赵大玲实在是看不到她的生活有什么光亮,未来有什么希望。没有主家的发话,她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里等级森严,户籍制度严苛,逃奴只有死路一条。最要命的是家生子都是死契,不像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仆役,还有攒够钱替自己赎身一说。死契的意思就是这条命都是属于主子的,除非主子开恩给消了奴籍,否则一辈子要在柳府里为奴为婢。满十八岁,如果没能成功爬上男主子的床成为通房什么的,主子可以随意指给哪个小厮,将来生的孩子还是这家的仆役。 这个认知让赵大玲郁闷得半宿没睡着,赵大玲从异世穿过来,还一直处在震惊和难以置信中。在这屋子里躺的那三个多月里只想着怎么回到现代去,直到她伤愈从炕上爬起来时才认命,自己是穿过来,回不去了。现阶段,她的首要任务只是活下去,至于怎么活得好,活得有尊严暂时无法提到日程上来。 直到后半夜赵大玲才勉强眯了一会儿。她梦见了在现代的妈妈,微笑着给她开门,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她爱吃的。赵大玲倍感幸福地坐到桌前,刚拿起筷子夹起她最爱的龙井虾仁,墙上咕咕钟的黄色小鸟就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第7章 躺着也中枪 赵大玲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那个声音却挥之不去,好像就响在耳边一样。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妈妈和龙井虾仁都不过是梦一场。赵大玲躺在*的土炕上,不远处大柱子睡得口水横流。窗外依旧黑洞洞的,那个恼人的声音是窗根下的大公鸡在打鸣。 友贵家的已经起身开始准备早饭了。她每天天不亮就会起床,因为过了寅时,就会陆续有各院的仆役来领早饭。从早到晚,友贵家的一天根本不得闲,忙得跟陀螺一样。好在外厨房的饭菜简单,早饭就是主食加粥,午饭与晚饭是一个热菜,一样主食,一个粥或菜汤,只有逢年过节或是老夫人和老爷夫人的生辰才能多几样菜。 赵大玲也是穿过来以后才知道身为下等仆役,只能吃得如此简陋。古代物资还是很匮乏的,即便是那些主子,也不是天天的山珍海味随便吃。这里没有催熟剂,没有农药,所有的农副产品都是依靠老天,因此产量远比不上现代,平民百姓过年才能吃上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唯一的好处就是吃着放心,再也不用担心有毒有害。 当然身为主子,再怎么说也比仆役们吃得好多了。除了友贵家的掌勺的外院厨房以外,柳府有好几个厨房专门是给主子们做饭的。老夫人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厨房;老爷夫人院子里也有一个小厨房;大少爷院子里本来是没有的,可是大少奶奶是蜀中人,吃不惯京城的饭菜,从家里带了一个蜀中的厨子自己做着吃,可怜大少爷常常吃得满嘴起泡,不时要到老夫人或者是夫人那里打牙祭。其他姨娘、少爷、少奶奶和小姐这些主子的饭都是由内院的大厨房做的,跟友贵家的掌勺的外院厨房有着天壤之别。 耳听外屋的厨房里呯呯邦邦的,赵大玲赶紧起来,换上放在床头的粗布外衣,也来到厨房帮友贵家的准备早饭。 她先去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抱着自己的肩膀侧卧在地上,仿佛一整夜都没有动过。赵大玲趁友贵家的不备,将手悄悄地放在他的背心,隔着一层破布感觉到他轻缓的心跳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她不禁吁出一口气来,还活着呢。 赵大玲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起身帮友贵家的熬粥,又将昨晚的剩馒头放在笼屉里加热。预备好早饭,天也亮了。 最早来领饭的是内府四小姐沐霜苑的齐妈一进门“哎呦”一声,“哪个缺心眼儿的把东西放在过道里,差点儿把老娘绊倒。”待看清是个人,捂着心口惊叫道:“怎么是个血刺呼啦的人啊!” 友贵家的不爱听了,“说谁缺心眼儿呢?这屋里就这么大的地方,不放这儿,放你房里去啊?” 齐妈也有些讪讪,“友贵家的,我这不是顺口这么一说吗?差点儿闪了我的腰咧。”她上前两步,一副八卦上身的模样,“听说昨天府里送来个‘那个’地方抬出来的,只剩一口气了,不会就是这个吧?啧啧,竟然分到了你这里,瞧这一身的伤,据说那个地方打人可狠呢,都是往死里打的。亏得你家大玲子刚挨过鞭子,屋里备着金创药,好歹救了这个人一条命。” 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齐妈这么说赵大玲,赵大玲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这句话却戳中了友贵家的痛脚,别看友贵家的自己骂闺女赔钱货、倒霉鬼骂得不亦乐乎,可是却容不得别人说赵大玲一句不是,更忌讳别人提及赵大玲挨打的事儿。 友贵家的摘下腰间的围裙扔在地上,一手叉着腰,以茶壶状直指齐妈的脑门,“我家大玲子还不用你这老货来说三道四,有那闲工夫还是多操心操心你家二丫吧,落了个那样的名声,要我看想嫁出去都难,还有哪个正经男人敢娶她?” 齐妈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哪儿就惹来你这么多零碎。大玲子顶撞二小姐被打是大家都看见的。我家二丫可是被冤枉的,春喜那下作胚子送了她一个银簪子,二丫哪能要他的东西,想着还给他的,推搡间被寻院的看见。” 友贵家的不屑地撇嘴,“是不是冤枉,自有夫人发落。我们又没半夜三更的去盯着他们两个,谁知道是还簪子还是干点儿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齐妈涨红了脸,上前就去揪友贵家的头发,“你这破落户才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打架斗嘴方面友贵家的向来不甘于落下风,伸手就往齐妈脸上挠,“你这不要脸的老货……” 场面一时失控,赵大玲赶紧上前将二人分开,混乱中被友贵家的捣了一拳,被齐妈踹了一脚。 “行了,这是要把别人都引过来看笑话吗?”赵大玲压低声音,“前两天夫人还交代下来各房各院管好自己的人,别一天到晚搬弄是非,失了御史府的颜面。齐妈,这事儿若是让夫人知道了,我娘自是免不了被夫人责骂,您老也落不到什么好处不是!” 二人忿忿地分开。齐妈挎着食篮骂骂咧咧地走了。赵大玲捡起地上的围裙递给友贵家的,“娘,何必跟这种人斗气呢?她说什么就让她说去好了,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友贵家的气不打一处来,狠戳了赵大玲脑袋一下,“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死丫头,让老娘丢尽了脸。以前老娘在府里腰杆挺得直直的,现如今一个两个的总是拿你的事儿垫牙,让老娘抬不起头来!” 赵大玲也很无奈,她又不能堵住别人的嘴不让人说。对于这个便宜娘,赵大玲也是很无语。只要有人提及大玲子受伤的事儿,她就像炸了毛的公鸡,跟别人斗个你死我活,骂急了就动手,在赵大玲穿过来的几个月中,已经发生了若干起这样的谩骂最后演绎到全武行的事件。 友贵家的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容不得别人说个“不”字,却又没心眼,没手腕,只会跟人对骂,怎么痛快怎么骂,再不行就上手掐架,是府里公认的母老虎。所以也在府里得罪了很多人。明面上从不吃亏,实际上亏都吃在了暗处。 比如今天的事儿,虽然赵大玲也讨厌齐妈一脸兴奋猥琐的八卦样,但她提到赵大玲的事儿时,很大程度上是无心的,而友贵家的骂二丫就属于揭老底,让齐妈恼羞成怒。这个梁子算是结上了。 友贵家的还在不停地数落赵大玲,“也是你不争气,好好的二等丫头混成现在这样,让你娘我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府里的人天天拿你的事儿当乐子说,老娘一世聪明,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讨债鬼。” 赵大玲低着头地由她数落。对别人她可以心怀记恨,但对友贵家的不会。赵大玲忘不了当自己在大玲子身上睁开眼时,看到友贵家的哭得死去活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忘不了她见赵大玲醒过来一把抱住她,一边捶打一边哭:“你个讨债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虽然赵大玲不是真正的大玲子,不是她的女儿,那一刻却鼻子酸酸的。 友贵家的为了给赵大玲治病疗伤,求府里的人去请郎中,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不惜向一直嘲笑她的人借钱。在赵大玲卧床的几个月里她尽心尽力地照料赵大玲,将所能找到的红糖、鸡蛋这样的营养品一股脑地送到赵大玲嘴里,连大柱子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更别提她自己,更是一口都没尝过。 她是个脾气暴躁又粗糙的母老虎,但是她尽她所能地做了个好母亲。对于这样的娘亲,赵大玲只有感激。 友贵家的骂也骂累了,眼睛一瞥又看见了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哎呦!挺尸呐!一个大男人,半死不活的,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废物一个,还能干什么? 赵大玲觉得那个人很无辜,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没招谁没惹谁的却莫名躺枪。 “还有你,”友贵家的指着赵大玲,“离那个半死不拉活的倒霉鬼远点儿,即便你是好心也别跟他拉拉扯扯的。你看看二丫现在都成了府里的笑柄,春喜被夫人打一顿撵到庄子里去了,夫人看在齐妈的面子上放过了二丫,可是女娃子就怕丢了名声,名声臭了就什么都完了。” 赵大玲只能点头,“娘,我知道了。” 友贵家的骂了一早晨,又打了一架,身心俱疲。陆续各院的都来领早饭,友贵家的张罗着盛粥捡馒头。 赵大玲热了汤药,来到那个人身前,刚要伸手去扶他。他却自己伸出一只手来,虽然手腕上残留着被绳索绑缚过的淤青血痕,但腕骨纤细优美,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土褐色的粗糙碗上,仿佛一件美玉雕就的艺术品落入凡尘。 他费力地用另一条胳膊撑起上半身,自赵大玲手中接过粗瓷碗,手抖得跟筛糠一样,赵大玲都担心他会把一碗药都扣在自己身上。他哆哆嗦嗦地将碗凑到嘴边一口一口地费力喝了药,将空碗交给赵大玲后又力竭地倒回在地上,闭着眼睛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生人勿扰的模样。 ☆、第8章 就怕猪队友 外厨房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赵大玲揪着毯子的角想把他拖里屋去。可是他再瘦削,毕竟是个男人,毯子只滑动了不到一米,赵大玲就一个没揪住脱了手,自己也坐地上了。正好大柱子揉着眼睛出来,她和大柱子一人一角揪着毯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到里屋。 这一折腾也到了赵大玲该去枕月阁当差的时辰。她将一碗粥和一罐清水放在那人身旁的地上,又嘱咐大柱子看着他点儿,若是水喝完了就帮他添一些,这才拿起装着枕月阁仆役早饭的食盒匆匆赶往枕月阁。 赵大玲依惯例先到正屋给五小姐请安。屋里一片寂静,五小姐正在用早饭,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闺秀做派细嚼慢咽,连咀嚼都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赵大玲伸脖子看了一眼,桌上有一盆碧玉粳米粥,六样佐粥小菜还有一碟豆沙卷、一碟桂花糕。 柳府号称清流,在京城中的官吏中走低调勤俭路线,姨娘的份例是四菜一汤,一主食,一点心。少爷小姐们是六菜一汤,两主食,两道点心。得宠的大少爷和二小姐可以常去夫人那里蹭吃蹭喝,其他人也只能守着份例,偶尔想吃点儿新鲜对口的就要自己拿银子额外添加。 其实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么一大桌子的东西绝对够吃了,放在今天也可以说是丰盛。但是每次五小姐对着满桌的饭菜都要做西子捧心状,莲湘、蕊湘也是一脸的心疼,仿佛这样的饭菜是辱没了自家小姐,“二小姐自不必说了,山珍海味还不是由着她点?三小姐那里有梅姨娘接济,也常常拿了梅姨娘的私房钱去大厨房添菜,四小姐常陪着夫人用饭,也时不时地得些赏赐,只有咱们小姐整日里对着这些清汤寡水。” 莲湘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五小姐还要低声埋怨一句,“就你话多,几位哥哥姐姐都是一样的饭菜,人家吃得,我有什么吃不得的?这话若是传母亲的耳朵里,定要怪我不识好歹了。” 赵大玲就看不惯她们几个的矫情样,吃几天外院的饭菜试试,那萝卜熬白菜,白菜熬萝卜的,绝对绿色纯天然,减肥还刮油。 正胡思乱想这呢,就见五小姐只喝了大半碗粥,吃了半块桂花糕就要水漱口,让莲湘把早饭撤了。 跟其他几位小姐比,五小姐较为高挑壮硕,二小姐总是不屑地称她为“廊柱”,动不动就说五小姐挡了她的视线,所以五小姐颇为自己的身材烦恼,每顿饭都刻意少吃。看来古往今来,减肥永远是女人的终身事业。当然,减肥的都是有闲情逸致的人,像赵大玲这样每日三餐白菜馒头的,根本没有减肥的资格。 一直到五小姐漱完口,净了手,才微微向赵大玲点头示意让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赵大玲刚出了屋,蕊湘便追了出来,“大玲子,前儿个五小姐给四小姐送桂花糕,为了好看用的是案子上的那个缠丝玛瑙碟子,你去四小姐的沐霜苑那里取回来,沐霜苑的丫鬟毛手毛脚的,别失手跌了,咱们小姐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让她们赔,这一年下来可是搭上了不少物件。” 屋里传来五小姐的低喝声,“别胡说,若是让四姐姐知道了,岂不是要怪我连这点儿子东西都跟她计较,没得让我们姐妹生分。” 莲湘跟了出来,呵斥蕊湘道:“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若是被人听了去,定要说小姐御下不严,失于管教。再有,你什么事儿都支使大玲子,你这会儿闲着怎么不自己去?” 第4节 蕊湘吐吐舌头,换上一副撒娇的腔调,“好姐姐,小姐的荷包旧了,我正要去给小姐绣个荷包呢,不然让夫人和其他小姐看到了咱们小姐衣饰不鲜亮了,怪咱们底下人不尽心是小,失了咱们小姐的颜面可是大事儿。” 莲湘叹了口气点点她的脑门,“一个荷包绣了半个月了还没绣好,倒成了你躲懒的挡箭牌了。” 蕊湘娇笑着躲开,掀帘子进了屋。莲湘温言向赵大玲道:“她向来霸道,你多担待些。” 这个赵大玲是深有体会。蕊湘的老子娘是府里的老人,在梅姨娘名下的胭脂水粉铺子里铺子做管事。那个铺子是老爷背着夫人偷偷给梅姨娘,让她挣点儿私房钱。后来被夫人知道了也闹过一场,老爷中意梅姨娘的美貌,有心偏袒,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夫人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夫人也不是善茬儿,游说老爷将没有经营头脑又爱贪小便宜的蕊湘她爹娘派去管铺子。老爷见夫人答应了将铺子算在梅姨娘名下还觉得夫人挺贤惠,不善妒,自是不操心谁去管铺子。结果那个胭脂水粉铺子经营得半死不活,勉强没有关张罢了,每月交到梅姨娘手里的盈利不过几两碎银子。梅姨娘本是舞姬出身,外头没有靠得住的人,只能是铺子里给多少就接着多少。 蕊湘因为爹娘管着外面的铺子,自觉高人一等,平日里只干些轻巧活。以前与赵大玲同为二等丫鬟时就掐尖耍滑的,将活都推给赵大玲,加之赵大玲不够灵光,明里暗里的没少吃亏,两人自然也是冲突不断。 莲湘又将手里的花样递给赵大玲,“如今咱们这院子里人少,兰湘嫁了人,两位老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少不得还得让你跑一趟。只是白眉赤眼的去要东西终究不妥,你将花样送给四小姐,这是小姐新画的。顺便提下玛瑙盘子的事儿。” 赵大玲接过花样低声道:“莲湘姐姐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说。” 她点点头,露出几分笑意,“病了一场,倒是通透沉稳了,也算是因祸得福。”说着又挽了赵大玲的手臂,悄声向她道:“小姐也是心疼你的,为了你没少流眼泪,哭得眼睛都肿了。只是因为你惹了二小姐,让她也不好替你求情。” 赵大玲不习惯与别人离这么近,不着痕迹地躲开,低眉顺眼道:“我明白,那日是我莽撞了,连累了小姐。” 赵大玲穿过来前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两年了,按岁数来说比眼前十七岁的莲湘还要年长六、七岁。这点儿事儿自然看得通透明白。虽然当时赵大玲是一心护主,但确实她智商没在线上,忠心耿耿也不是这么个忠法的,害得自己丧命,却没有一个人念她的好。五小姐还要怪她多事,惹到了嫡母和嫡姐,至今二小姐见了五小姐都是鼻孔朝天的。 五小姐做小伏低的谨慎了这几个月才换来夫人淡淡的一句,“你针线上向来不错,得空做双软底的鞋给我吧。”于是五小姐如得了圣旨一般挑灯夜战,一连五天做到夜半三更,直熬出个黑眼圈才精心精意地做了一双绛紫色的软缎鞋,鞋面上和鞋帮上用五彩丝线挑着金银细丝绣着蝶恋花的图案。 不说绣工,单是这花纹就极富寓意,以盛开的富贵牡丹比喻雍容华贵的夫人,自比色彩斑斓的小小蝴蝶,对牡丹有一番思慕的赤胆忠心。 夫人让身边的大丫鬟琉璃接过来,瞟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来,才让五小姐连日忐忑的心放回到肚子里。 这种情况下让五小姐感念大玲子的忠心实在也是强人所难。此刻五小姐心里大概只能感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对于猪队友赵大玲,五小姐没有将她轰出去也算仁至义尽了。 赵大玲拿着花样出了枕月阁,穿过两道月亮门,又横穿过整个御史府的花园,才远远看到四小姐柳惜桐的沐霜苑。这是她第一次来沐霜苑。前几天倒是在枕月阁见过前来找五小姐闲聊绣花的四小姐。小巧玲珑的一个人,眉目如画,巧笑嫣然,与五小姐同年,只比五小姐大了两个月,但看上去要比身量高挑的五小姐显小。 御史府里一共有四位少爷,五位小姐。大少爷柳敬贤、大小姐柳惜然、二小姐柳惜慈和四少爷柳敬涵是夫人所出。按照他们的先后顺序来说吧,大少爷如今二十有三,在吏部任掌事,可谓年少有为,是夫人最大的骄傲,三年前娶了将门之女阮明君,也算门当户对。只是成亲三年还没有子嗣,成为夫人心底的最痛。 阮女侠人前尚能装装大家闺秀,关起门来却好个舞枪弄棒,所以至今大少爷屋里连一个过了明路的侍妾也没有。至于大少爷暗渡陈仓的事儿,府里也时有耳闻,其实不用什么八卦传言,只要看到大少爷面目青肿就知道他又偷腥后被家暴了。 据说夫人因此对这个大少奶奶很不满意,跟她深谈过一次。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大少奶奶明白了“打人不能不打脸”这个永恒的真理。从那以后大少爷的脸上再也不见伤,最多走路一瘸一拐。 ☆、第9章 可怜的自尊 与大少爷一母同胞的大小姐柳惜然十八岁那年入了宫,至今已经三年了,却还是个嫔位,且没有子嗣,让夫人愁个不行。赵大玲曾远远看过府里的老爷和夫人,再比照二小姐柳惜慈的容貌来看,这位大小姐柳惜然也不会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在美女如云的宫中并不出挑,所以不得皇上的宠爱。夫人本来对这个女儿期许甚高,如今三年过去,大小姐靠熬资历熬到嫔位,夫人那颗争强好胜的心也就淡了,只求女儿在宫中平平安安就好。 接下来是二少爷柳敬文和三少爷柳敬辰,是老爷当年外放江北荆州知府时纳的翟姨娘所生。当时因夫人在京城中侍奉婆婆,没有随同老爷去荆州。老爷自然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调回京城时带回了一个姨娘两个庶子。 夫人气得仰倒却是木已成舟无可奈何。翟姨娘因在四少爷出生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府中儿子最多的人,因此腰杆子也挺得份外直,有时候夫人的话也能呛上两句,让夫人气得咬牙,却要自持正妻的身份,不好明着撕,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 二少爷二十岁,只在衙门里领了个闲职,刚娶了亲,新娘是京城府尹家的庶女白氏,也算般配。 三少爷十七岁还未成亲,他励志考取功名,却是屡战屡败,越挫越勇,听说又拿着翟姨娘偷偷塞给他的银子去京城最大的花楼醉仙阁念书取经去了。 老爷回京后,先后有了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几位小姐之间间隔很近,二小姐今年虚岁十六,五小姐十五,中间相差不过两、三个月,可见老爷在那段时间里没少耕耘,且弹无虚发,收获颇丰。 柳惜慈是夫人所出,本来憋着劲儿再生个嫡子的,出来一看是个闺女,虽然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及大少爷和四少爷,但是在几位小姐中也是地位超然的。 三小姐柳惜妍是梅姨娘所生。梅姨娘是舞姬出身,当年老爷有一次去礼部侍郎府里做客,席间醉酒,醒来后发现旁边躺着一个天仙一样女子。柳老爷酒也醒了,吓出一身冷汗,捶胸顿足叫着礼部侍郎的字,“修远,吾之清誉毁于尔手也!” 后来柳御史在以死明志的时候被礼部侍郎死死拦下,然后将梅姨娘带回家。柳老爷也没再寻死觅活,看来再道貌岸然的清流砥柱也是难过美人关的。梅姨娘因美貌最得老爷的宠爱,三小姐也是所有小姐中最美貌的一个,雪肤花貌,腰肢柔软似新抽条的柳枝,走起路来娉娉婷婷,很据美感和韵律感,所以说基因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四小姐柳惜桐的亲娘范氏是老爷的娘,也就是老夫人送给老爷的侍妾,据说也很美貌且善解人意,如解语花一般,老爷也挺喜欢的,可惜命短福薄,四小姐一岁时,她便染病死了。因此四小姐一直养在夫人身边,虽然不如二小姐受宠,但因为她乖巧懂事,在夫人面前比起三小姐和五小姐来说还是有点儿分量的。 赵大玲跟着的是五小姐,出身也最不好,亲娘李氏原是夫人的丫鬟,因此处处感觉低人一等。算来算去,她的地位与四小姐最相似,年龄也最接近,因此二人算是比较要好,时不时的还有些你来我往。至于二小姐,自然瞧不起五小姐,三小姐美得让亲姐妹也妒忌,且自持甚高,不屑与容貌普通的五小姐为伍。 四少爷柳敬涵只有六岁,是一次老爷醉酒留宿夫人房中后的意外产物。据府里八卦老爷已经很久没有光顾老妻那里了,即便留宿也只是歇息,偏巧那日多喝了一杯。在夫人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生孩子的时候偏巧就怀上了。最主要的是,这个儿子狠狠打了几个姨娘妾氏的脸,尤其让夫人在翟姨娘面前扬眉吐气。因此夫人对他真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四少爷五岁了身边还跟着乳母,在府里跟小霸王一样横冲直闯,无人敢惹。 这些讯息都是赵大玲那当厨娘的娘告诉她的,友贵家的见赵大玲挨打又投水后伤了脑子,将以前的事儿都忘了,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给她恶补了府里的人际关系,怕赵大玲哪天再犯二惹恼了哪位主子。除了若干位主子外,友贵家的还将一干府里仆从的背景都细细地讲给她听,谁是谁的关系,谁的嫡系;谁和谁是姻亲,谁和谁又有世仇。因为出场人物众多,赵大玲只捡重要人物死记硬背了一下,其他的都没记住。 赵大玲在头脑中再次理了一遍御史府里的主要人物关系,一抬眼也到了沐霜苑。敲门后,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开了门。里面一个大丫鬟问,“小枝子,谁来了?” 那小丫头撇撇嘴,“枕月阁的大玲子。”又自动自发地补了一句,“就是前几个月顶撞了二小姐挨了鞭打的那个。” 院内隐隐传来笑声,赵大玲只当没听见。先前问话的大丫鬟走了过来,赵大玲认出正是四小姐跟前的碧珠。碧珠穿着一件荷叶碧的比甲,一双月牙眼未语先笑,颇得她家小姐真传,“怎么站在门口了,快进来。”又扭头瞪了一眼小枝子,“就知道淘气,都不知道让你玲子姐姐进来坐。” 小枝子很不服气鼓着嘴小声嘟囔,“都是末等的丫头,还称什么姐姐。” 碧珠待要再训斥小枝子,赵大玲赶紧将花样交给她,“这是我们五小姐新画的花样,都是时新的花色,劳烦碧珠姐姐交给四小姐。” 碧珠将赵大玲让进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接过花样指着头一页上的牡丹赞叹了一番,“跟真花似的,搭配好丝线绣在帕子上肯定连蝴蝶都能以为是真花落在上面。” 赵大玲与有荣焉地笑笑,好像她夸的是自己一样,“我们五小姐说了若论颜色搭配谁也比不过四小姐的,平日里的衣裳搭配总是四小姐的最受看,清丽雅致又不落俗套,让人眼前一亮。我们小姐知道四小姐最看重配色,前个才让人用玛瑙盘子盛了桂花糕送来,说是几块桂花糕不值什么,只是那红色的盘子配了白色的糕看着好看,博四小姐一笑罢了。” 碧珠以手拍额,“瞧我这记性,我们小姐见了那玛瑙盘子托着白俊俊的糕,很是夸了一通,摆了一天都没舍得吃呢。我这就让小丫头去把盘子腾出来给你,你略等等。”说着回身进屋去拿盘子。 一旁的几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都面露不屑,其中更是一个小声嘀咕,“就这么小家子气,一个盘子也值得巴巴地来要。” 赵大玲再次发挥了屏蔽功能,转过身专心打量起四小姐柳惜桐的这个院子,比起五小姐的枕月阁是敞阔了不少,正面一溜五间房,左右还各有几间厢房,院子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花圃,两边都种着果树,一侧还搭着葡萄架,此刻均已是硕果累累,淡黄的梨子,霞红的苹果,还有一架紫艳艳的葡萄。整个院子里飘着清甜的果香。按说小姐的院子都爱重些花花草草的,偏偏四小姐爱这些果树,每天去夫人那里都要亲自摘些水果送过去表表孝心。 据说夫人不喜欢屋里熏香,却喜欢瓜果自然的香味,四小姐每日送的新鲜水果倒正是投其所好了。就这点来看,四小姐也要比五小姐聪明,不像五小姐整日里小心谨慎,还摸不到夫人的脉门。 不过片刻,碧珠将缠丝玛瑙盘子拿了出来,盘子里还放了几个水晶梨,“四小姐说花样她收下了,回头得空再找五小姐绣花去,带几个水晶梨给你们小姐,都是一早新摘下来的,给五小姐尝个新鲜。” 赵大玲谢过,接了盘子回到枕月阁。蕊湘正在院子里嗑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皮。对于赵大玲这么快就将盘子要回来了她颇为惊讶,“你不会是直接管人家要回盘子的吧?别丢了咱们小姐的脸面。” 赵大玲淡然道:“没有,只是提了一下玛瑙盘子配桂花糕好看。” 蕊湘重重哼了一声,从赵大玲手里夺过盘子,“一根肠子的人也会说话了!”又吩咐道:“把地扫干净了。”这才端着盘子进了屋。 赵大玲只能从杂物室里拿出扫把扫了一遍院子,谁让她就是专职干这个的呢!等到扫完地,擦完回廊里的廊柱,又打理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做完所有份内的事儿已经是正午时分。 蕊湘拎着食盒将五小姐的午饭从园子里的大厨房领了回来,这个活她倒是愿意干的,因为跟大厨房的厨娘混个脸熟,多少能有些好处,沾点儿便宜。 莲湘从屋里出来,塞给赵大玲一个油纸包,“你回去帮你娘忙活午饭吧,这里有一个肴肉豆腐包子,小姐嫌太油腻了,给你带回去吃。你娘那里活多,你下午晚点儿过来没关系。” 赵大玲面无表情地接过,穿过来快四个月了,她可以忍受这个没有电没有娱乐的时空,可以忍受分派给她的体力劳动,可以忍受别人的鄙夷和嘲讽,但独独对于这种施舍,却还是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 一旁的蕊湘翻了个白眼,“要个盘子回来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连小姐的恩赐觉得应当应分似的。” 赵大玲不觉得什么应当应分,她宁可不要。她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嘲地想,都穿到一个扫地婢女身上了,自己还要保留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吗! 拿着那个微温的包子,赵大玲回到外厨房。友贵家的正炒菜。赵大玲凑过去一看,是炒汉萝卜,在炒勺翻飞间,能看见几片肥肉在萝卜间飞舞。 赵大玲借着洗手的工夫去里屋看了一眼那个人,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紧闭双眼,身旁的那碗粥和水都没有动。 ☆、第10章 艰难的抉择 友贵家的炒的汉萝卜已经出锅了,简单吩咐赵大玲:“别跟死人一样站着不动,馒头得了,你快把馒头捡出来,然后再蒸上一笼。” 赵大玲走过去掀开笼屉,在一阵腾起的白雾中将馒头捡进框里,又手脚麻利地将最后一笼蒸上。 等最后一屉馒头出锅了,各院也都取走了自己的午饭。赵大玲一家才开始准备自己吃饭。友贵家的将留下的一碟炒汉萝卜摆在木板桌上,赵大玲用一个盘子装了几个刚出锅的大馒头放在炒汉萝卜旁边,又用小灶上的热水烫了三个粗瓷碗和三双筷子。 大柱子肚子饿了,早早地等在桌前,终于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来,赵大玲掰了一块馒头放进嘴里,外厨房的馒头不是精细白面的,甚至还带着没筛干净的麦子壳,可是口感还不错,带着天然的一股麦香。 那个炒汉萝卜赵大玲可实在不敢恭维。友贵家的作为厨娘,还是给了自己一点便利,一盘子的菜里有小半盘子的肥肉片,还不是五花肉,而是那种丝毫不见瘦肉的肥腻腻的白肉片,连带着汉萝卜都油汪汪的,赵大玲只挑了几根汉萝卜丝儿就吃不下了。 其实赵大玲不是个挑食的人,在现代的时候也没那条件让她挑食。但她也有两样东西是打死不碰的,一个是韭菜,一个就是肥肉。尤其是肥肉,真的是连一个肉渣都不能忍。谁知魂魄穿过来了,这个毛病也带了过来。 就如今的身份地位来说,赵大玲这个不吃肥肉的毛病就显得非常矫情,引得友贵家的又是一顿数落,“看看你现在,瘦得跟芦柴棍似的,还这不吃那不吃,肉跟你有仇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吃肉还吃不上咧!想当初你更在五小姐跟前,不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只能怪你自己蠢,好好的差事丢了,一个月一吊钱的例钱呢,现在倒好,变成了半吊。你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好好的去招惹二小姐,二小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那是夫人的心肝肉,夫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里都不会去碰一个指头,你倒好,推二小姐个屁股墩儿,二小姐那么娇贵的身子,是你碰得吗?……” 赵大玲有些无可奈何,忍不住反驳道:“娘,她二小姐再金贵,也犯不着为这个打我一顿鞭子吧!她是人,我就不是人了?她是夫人的眼珠子,我也爹娘生的,凭什么她摔个屁/股墩儿就拿我撒气。” 这话赵大玲也是赌气说的,她知道这本来这就是个尊卑贵贱,等级分明的时代。她平日里在府中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关起门来,只剩下一家人时,心里现代人的那种意识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友贵家的瞪着闺女,“哎呦死丫头片子,你要造反啊!你拿什么跟人家二小姐比?你是个府里的丫鬟,人家是嫡出的御史小姐,一个是林子里的家雀儿,一个是枝头的金凤凰。你还是得踏踏实实地干活,有那脑子,多想想怎么在五小姐面前卖个乖,让五小姐重新赏识你,不管怎么说,升上二等丫鬟,不但月例拿的多,活计还清闲,省得整天烧火劈柴、扫地担水的,那是姑娘家该干的活吗?就你现在这样,将来随便配个小厮,你还有什么奔头?……” 赵大玲看着友贵家的油汪汪的嘴一张一合,越发没了食欲,她也知道跟友贵家的争辩没有任何的意义。在她的观念中根深蒂固地认为主子就是主子,自己的闺女再怎么着也只是个下人,不能跟主子相提并论。 趁友贵家的不备,赵大玲将她夹到自己碗里的肥肉都偷偷丢到大柱子碗里。大柱子黑瘦的小脸从碗中抬起来给了赵大玲一个笑脸,露出门牙的豁洞。 终于友贵家的吃饱了也骂累了,起身从小灶台旁边的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砂锅墩到桌子上,“幸亏老娘还留了一锅粥。”说着又戳了戳赵大玲的脑袋,“粥里加了红枣,你身子虚给你补血气的。你兄弟火气壮,你不用省下来给他。” 赵大玲打开砂锅盖子,一股大米的清香混着红枣的甜香溢了出来。砂锅里是早餐剩的白米粥,友贵家的又在粥里加了几枚红枣重熬了一下。火候大,粥里的米都熬得碎了,一半粥,一半儿是浓稠的米汁儿,配着亮红的枣子,分外诱人。赵大玲盛了一碗递给友贵家的。 友贵家的剔着牙,“我吃饱了,那粥你喝一半,另外一半留着明早热热喝。” 赵大玲将粥碗放到了大柱子的面前。他自肥肉汉萝卜里抬起头,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将粥碗又推回到姐姐面前,低下头接着吧唧着嘴跟肥肉鏖战。 赵大玲忽然想起莲湘给她的肴肉豆腐包子,被她随手放在了大灶台旁边,于是起身把那个油纸包拿过来,揭开油纸,露出雪白的包子。 大柱子惊喜地接过来,“姐,哪儿来的包子?” “莲湘给的。”赵大玲将包子递给大柱子。 大柱子忍不住先在包子上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就囫囵咽下去,意犹未尽地舔舔豁牙,将带着一个大月牙包子伸到赵大玲面前,“姐,你吃。” 赵大玲偏偏头,“我爱喝粥。” 大柱子又举着包子让娘也咬一口,友贵家的假意咬了一口还揉搓了一番大柱子,“还是我儿子贴心,比那死丫头片子强多了。” 赵大玲喝了点儿粥,看时间还早,便去柴房里收拾一番,将柴火堆到一角,几代红薯也放进地窖里。打扫了一片空地,找几条宽些的木板拼在一起,勉强搭成一个床板,又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铺上一层干净的单子。 那个人待在厨房里与她们娘儿仨只有一帘之隔,毕竟不方便,想来想去,也只能让他住在柴房里了。收拾利索后,赵大玲和友贵家的把他抬进柴房,友贵家的对于把他挪出来还是很赞成的。 赵大玲等友贵家的出去了,才上来检查他的伤势,在揭开他衣服的时候,他伸手阻挡了一下,并费力地往里挪了挪。 赵大玲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想到他是因为早上友贵家的话才不愿连累她,一时心中对这个人充满敬意。他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顾及他人,就凭这一点,赵大玲也能断定他不是个坏人。 赵大玲还是坚持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依旧有些热,但不像昨天烧得那么厉害,看来秦伯的草药起了作用。 赵大玲将红枣粥热了放在他旁边,不过看他那闭目不语的样子,是不打算动那碗粥了。她不知道他之前挨了多久的饿,但是就他来到柳府之后来说,只在昨天晚上喝了几口粥,照这个节奏,他即便不死于刑伤,也会饿死。 赵大玲轻声向他道:“我知道你是个‘士可杀不可辱’的人,但荣辱也有大是大非和个人得失之分。若为国耻大义,自当不惜一己之命。荆轲为燕国行刺秦王。图穷匕见,事败被戮,流传千载,传为佳话。南宋末年,蒙古兵南下,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文天祥死战不降,被俘后只求义死而不求苟生。他在敌营中慷慨陈词:‘吾所欠一死报国耳,宋存与存,宋亡与亡,刀锯在前,鼎镬在后,非所惧也,何怖我?’最终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句慷慨赴义。此乃国士、真英雄也。 反之,若为一己之辱而寻死觅活,最多落个自身清白不为瓦全。多少仁人志士正是能忍下一时的侮辱,最终成就了一番作为。韩信受胯/下之辱,后成为‘战必胜,攻必取’的名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最终雪耻灭吴。这两人都能放下个人荣辱,死里求生。倒是西楚霸王项羽,逃到乌江江畔,属下劝他赶快渡江,以图东山再起,他却说:‘天之亡我,我何渡为……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遂拔剑自刎。后人写诗赞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但在我看来,他不过是接受不了失败,以死来逃避罢了。 那人脸靠里侧,从赵大玲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尖和抿成一条线的唇角。她心觉不忍,禁不住继续道:“既然你没有死在酷刑下,就更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我知道有的时候活着比死更艰难。死很容易,只要不吃饭,不喝水,或者用脑袋去撞墙就可以死,但是活下来意味着痛苦和屈辱。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这样的折磨也没有让你屈服。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容易地去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一条是艰难地活下来,活着对抗老天给你的命运。” 赵大玲起身出了柴房,轻轻地关上了柴房的门。她希望能救这个人的命,却也知道,别人救不了他,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人最难过的往往就是自己这一关。 ☆、第11章 人善被人欺 中午耽搁了时间,赵大玲赶到枕月阁的时候稍微有点儿晚,邢妈妈说五小姐还在午睡。五小姐睡觉时怕响动,所以院子里一片寂静。赵大玲正准备去后院拿东西,就在抄手游廊前被蕊湘拦住了。 本来赵大玲就是这个院子里干活最多最累的那一个,所有的活计她也一样没落下,但是蕊湘偏偏揪着她晚来这么一会儿不依不饶,“以前在五小姐跟前时你就总是偷懒,现如今不在小姐眼皮底下了,你倒越发地变本加厉。小姐体恤你那个当厨娘的娘,准许你中午回去帮忙,你倒好,吃个中饭都要这么久,你们外厨房那猪汤狗食的有什么值得细嚼慢咽的?这分明是利用咱们小姐的好心,不把小姐放在眼里。” 赵大玲心里一阵厌烦,自己都是最末等的扫地丫鬟了,还跟她没完没了,这是通过踩她来获得快感和满足吗?让她回去帮友贵家的也是夫人的意思,再说了,那也绝对不是照顾赵大玲,而是从外厨房抽走了烧火打杂的大萍子,现在赵大玲一个人等于干着两个人的活,竟然还敢在她面前说什么好心。 第5节 这几天赵大玲一直处处忍让蕊湘,即便她吆三喝四地让自己干这干那,赵大玲也做了。一来是她新来乍到,在枕月阁当差没几天,对这个时空的事情不了解,所以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二来,赵大玲前世也是个二十几岁的职场白领,犯得着跟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较劲吗。可是她越退让,反而让别人更加得寸进尺。 赵大玲挑挑眉毛,压下怒火,换上一副顺从的模样,“蕊湘姐姐教训的是。本来莲湘姐姐说让我不必早过来的,我就没在意时间,赶巧今天我娘那里事儿多,我耽搁了一下,来晚了。劳累蕊湘姐姐忙里忙外,真是过意不去。” 蕊湘显然对赵大玲的谦卑无比受用,禁不住仰着脑袋,越发的趾高气扬,“莲湘的话你不必认真,别看她如今是这院里的大丫鬟,过不了多久,还指不定谁叫谁姐姐呢。看你这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本姑娘就饶了你这一回。以后你只要乖乖地听我的话就行,回头我在梅姨娘面前还能替你美言几句,她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还能赏你点儿什么。你要知道,梅姨娘那里可都是好东西,光是头上戴的簪子就有好几十根,那根祖母绿福寿簪还是宫里赏下的呢,老爷连夫人都没给,而是给了梅姨娘。” 赵大玲做出一副倾慕状,“蕊湘姐姐好大的体面,跟梅姨娘都能说上话?” “那当然!”蕊湘正在兴头上,“我爹娘替梅姨娘管着胭脂水粉铺子,在梅姨娘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等过了年,我就求了梅姨娘去跟夫人说将我调到三小姐的栖霞阁当差。” “栖霞阁?”赵大玲迟疑了一下,“听说三小姐对丫鬟们很严厉,稍有不满就让丫鬟顶着盆儿在太阳地里跪着。要我说还是咱们五小姐仁厚,体恤下人。我劝姐姐还是打消去栖霞阁的念头,踏踏实实地在五小姐这儿当差吧。” “你懂什么?”蕊湘一脸的鄙夷,“五小姐哪比得上三小姐。三小姐虽然也是庶出,却有梅姨娘照应,又得老爷欢心。老爷对三小姐可比对嫡出的二小姐都要好,去年三小姐生辰的时候,老爷提前就在宝珠楼订了全套的金头面给三小姐庆生。五小姐生辰时得到什么了?不过一个绞丝素银镯子,还是看着李姨娘这些年老实本分的面子上……” 蕊湘正说得高兴,谁料面色铁青的五小姐从桂树后绕出来,扬手给了蕊湘一记耳光,“吃里扒外的下作奴才,我平日如何待你的,谁料却是条喂不熟的狗!” 赵大玲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就看到了桂树后的人影,看那身量必是五小姐无疑,五小姐再不出来,赵大玲都没兴趣再把戏演下去了,这做小伏低的自己都嫌恶心。 蕊湘被打蒙了,慌乱跪在地上才呜呜哭出来,“小姐,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满嘴胡说的,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意……”她左顾右盼,情急之下拉赵大玲顶缸,“都是大玲子,她挑唆奴婢的,她偷懒不干活,还背地里说小姐的坏话……” 五小姐气得精心描画的柳眉都皱在了一起,“还敢胡说,我在树后听个满耳,要不是我今日睡醒了头晕出来透透气,还不知道你有这二心,想去投靠梅姨娘。”五小姐伸出手腕指着自己腕上的银镯,眼圈发红道:“三姐姐有全套的金头面又如何,这个镯子是老夫人给姨娘的,姨娘问了老爷才又转赠给我,这份体面是三小姐的金头面能比的吗?” 莲湘扶着五小姐,心疼道:“五小姐,别跟这么个糊涂东西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五小姐咬牙道:“我是不如三姐姐,连个奴才都管不好。既然你这么喜欢栖霞阁,不如先学学栖霞阁的规矩。”五小姐一指院子当中,“你现在到太阳地里跪着去,没我发话不得起来。等你学好了,我也好求了夫人将你调到三姐姐的栖霞阁,免得到时候三姐姐说我这儿出去的丫鬟没规矩。” 五小姐在莲湘的劝慰下进了屋。蕊湘可怜巴巴地看着莲湘,“莲湘姐姐,好歹替我求求五小姐,让我跪在屋里吧,别跪在院子里,这人来人往的,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莲湘似笑非笑,“别,我可担待不起你一声姐姐,这过些日子指不定还谁叫谁姐姐呢。”言罢一甩手跟随五小姐进了屋。 蕊湘终究不敢违抗五小姐的命令,抹着眼泪跪到了院子当中。 赵大玲面无表情地从蕊湘身边经过。蕊湘恶狠狠地瞪着赵大玲,“你别得意,以我老子娘在府里的体面,五小姐也会给我些颜面,再怎么样我也比你这个被当众鞭打的扫地丫鬟强。” 赵大玲没理她,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就她这智商,这辈子也别想混出个什么。 晚上回去的时候,赵大玲先去柴房看了看那个人。红枣粥喝完了,地上只有一个空碗。赵大玲拿起空碗,不禁面露微笑。又抓紧时间熬了药给他。 饭后赵大玲又跟着友贵家的开始腌菜。把碧绿的青麻叶大白菜、圆滚滚的白萝卜和细长的豆角都洗干净,白菜萝卜切成条,然后在擦洗干净的褐色大瓷缸里铺一层,撒一层盐,直到把半人高的缸铺满才将一个大瓷碗扣在缸口,浇上清水密封,碗上压上石头放在阴凉处。腌了三大缸白菜萝卜豆角,又用同样的方法腌了一缸雪里红。现在是秋天,天天有新鲜的蔬菜吃,等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要靠这些腌菜度日了。 直忙到午夜才完事儿,大柱子开始还在她们周围玩,后来撑不住自己在里屋的炕上睡了。 赵大玲累得直不起腰,手按着后腰才慢慢站起来。眼见友贵家的也累得够呛,她赶紧又把友贵家的扶到凳子上,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娘,其实也不用一天做这么多的,离冬天还远,过两天再腌不也一样吗。” “你懂什么?”友贵家的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新鲜的蔬菜不禁放,如果不抓紧腌了,没两天就打蔫了。还有,明晚早点儿回来,那一百多斤茄子要切开铺到屋外晒成茄干。” “嗯,我知道了。”赵大玲低声应了,一想到不久的以后在整个漫长的冬季里都没有新鲜的蔬菜吃,顿时觉得生无可恋。要知道对于赵大玲来说,没有肉吃还好说,没有瓜果蔬菜简直是要人命。 友贵家的歇了会儿恢复了力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赵大玲,“这两天五小姐跟前的那几个死丫头为难你没有?” “没有。”赵大玲一边用手里的抹布擦桌子一边回答。 友贵家的哼了一声,“莲湘那丫头也就罢了,蕊湘那小蹄子仗着她老子娘替梅姨娘管着个半死不拉活的铺子,惯是个掐尖耍滑的主儿。以前你跟她斗得风生水起的,如今怎么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了。”友贵家的恨铁不成钢地越说越气,手指头又冲着赵大玲的脑袋伸了过来。 赵大玲一低头躲过,“我这不是刚回去当差嘛,还是谨慎点儿。” 友贵家的没戳到赵大玲的脑袋,发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娘告诉你,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娘我这大半辈子在府里都没怕过谁,你要把以前的血性拿出来,那个死丫头再敢欺负你,你就大嘴巴扇她!” 赵大玲胡乱应了推她去睡觉。她是知道为什么以前的赵大玲人缘不好了。看来赵大玲颇得她娘的真传,脾气暴,性子直,外带脑子不转弯。 ☆、第12章 宁可为玉碎 赵大玲在厨房里和了点儿面,擀成细细的面条在小灶上用白水煮了,加了白菜进去,又从里屋柜子里拿了一个鸡蛋磕进去。前世,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住哪边都不方便,所以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个人租房子住,自己鼓捣点儿吃的不算什么。只是现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让赵大玲空有一身厨艺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友贵家的看见她拿鸡蛋,虽然心疼但也没说话,自己进屋睡去了。其实她就是嘴厉害,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赵大玲端着面踏着月色来到柴房,点燃随身带来的蜡烛后,惊讶地发现那个人背靠着墙壁垂头坐在床板上。 真没想到他的生命力如此之强,在这么重的创伤下竟然这么快就能坐起来了。 “你好些了吗”赵大玲走到他身旁。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这是赵大玲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与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赵大玲不禁屏住了呼吸,这是一双清澈如水晶,又深邃如星空一般的双眸,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彩都倒映在他的眼中。 在赵大玲的注视下,他点点头,复又垂下来眼帘,遮住了流光璀璨,清亮如水的眸光。 既然他都坐起来了,赵大玲觉得再喂他有些不合适,便将面碗递到他面前,“我做的面,你能自己吃吗?” 他又点点头,伸手接过面碗。他的手依旧发抖,肩膀上的伤口在用力下又渗出一抹血红。赵大玲赶紧接过碗,将筷子塞到他手里,“我帮你拿着碗,你自己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筷子,静默了一会儿,将筷子伸到碗里挑起几根面条放到嘴里。即便如此落魄,他的仪态依旧优雅从容,仿佛这里不是简陋的柴房,面前不是一碗寡味的面条,他也不是遍体鳞伤的奴仆。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谦谦公子坐在最雅致的房间里,吃着最精美的菜肴。 “我叫赵大玲,是这里厨娘的女儿。”赵大玲主动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自然而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抖了一下,筷子上的面条滑进碗里。 赵大玲料想他心底一定有不愿触碰的伤痕,便笑道:“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你看你重病初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肯定能长命百岁。以后我叫你长生好不好?” 他抽了抽嘴角,过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从此以后,赵大玲就叫他长生,长生总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最多在赵大玲问他的时候,点点头,或者是摇摇头。大柱子叫他哑巴,友贵家的叫他瘸子,反正都不是好名字。 因为年轻,他恢复得很快,身上的伤痕已经渐渐结痂,只是断了的右腿还没有康复,虽然已经消肿,却还是无法着力。 在破旧阴仄的柴房里,他坐在不能称之为床的地铺上,靠着墙壁静默地看着阳光从窗棂的缝隙中照进来,光柱中满是翻涌飞舞的灰尘。每次赵大玲进屋,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他枯坐着,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每半旬,夫人就会召集各处的管事仆役训话,顺便让各处汇报一下这几日的工作。虽然友贵家的手下只有赵大玲一个兵,但好歹也算是主管着外厨房,因此一大早就早早的去了内院夫人所住正房的花厅。 通常这个例会要开到上午的辰时。赵大玲之前跟枕月阁的莲湘打过招呼,今日要晚点儿到,所以留在外厨房预备早饭。 刚熬好了米粥,就见四个府里的小厮结伴来到大厨房。赵大玲微微诧异,夫人训诫的日子一般都开饭晚,要等到夫人训完了才会来领早饭,再说领饭来一个就行了,怎么还成群结伙的。 领头的是一个一脸猥琐,面色蜡黄的瘦高个。这个瘦高个是三少爷跟前的黄茂,赵大玲知道他是因为友贵家的曾远远地指着他告诉她,“就是那个黄茂,整天带着三少爷去逛青楼,好好的少爷都让这些杂碎带坏了。” 三少爷是不是被黄茂带坏的有待商榷,要赵大玲看,三少爷那是自甘堕落,怨不得别人。当然黄茂也不是什么好人,都说面由心生,就黄茂这个面相,着实让人难有好感。 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屋外逡巡,不时交头接耳,赵大玲在屋里隐隐听到他们在说,“……听说……俊着呢,那是京城里顶尖的人物……” “京城里好多家的小姐喜欢他咧……我听瑞王府的小厮说,他们府里的淑宁郡主见过他一面就害了相思病了,跟老王爷闹着非他不嫁…… “以前……远远的看过一眼……那眉眼……简直了,据说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六岁就被皇上于金銮殿上钦点了探花郎,也不知是真是假……” “会作诗顶个屁用,做了官奴被送到楚馆,会服侍人才是正理儿……” “男人也能服侍人?”一个声音诧异道。 “你懂个屁,这男人的妙处比起女子来别有一番风味……” 赵大玲越听越不对劲儿,从里屋拎起大柱子,“柱子,醒醒,快去内院找娘,就说几个人来欺负姐姐了,让娘带着人赶紧回来。” 大柱子本来还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的没睡醒,听了姐姐的话激灵就醒了,小黑脸一沉握着小拳头,“姐,谁敢欺负你,我打他去。” “你还小,大了再保护姐姐,现在快去找娘回来,让娘一定带着人手。” 赵大玲将大柱子轰出屋,他一个小孩子自然不会有人在意,大柱子兔子一样飞奔出去。 赵大玲抄起锁门用的门闩也出了外厨房。那几个獐眉鼠目的家伙已经打开柴房的门摸了进去。她冲到柴房门口时正看到躺在地铺上的长生被几个人揪起来。 长生无声地挣扎着,两个小厮一边一个反拧着长生的胳膊将他按跪在地上。 黄茂站在长生面前,单手抓着长生的头发,迫他扬起脸来。另一只手抡圆了扇在长生的脸上。长生的头被打得一歪,唇角处一缕鲜血蜿蜒而下,在苍白的脸上留下凄美艳丽的痕迹。 黄茂摩挲着他的下颌。“好俊的模样,细皮嫩肉的摸起来比牡丹楼里的姑娘还受用。” 几个人哄堂大笑,笑声猥琐下流。旁边的人耐不住去扯长生的衣服。黄茂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他的衣襟。 长生雪白的面孔涨得通红如滴血一般,眼中是能喷火的愤怒和宁为玉碎的执着。他忽然一扭头死死咬住黄茂的胳膊。 黄茂惨叫一声,想抽出自己的胳膊,谁料长生死不撒嘴,鲜血自黄茂手臂上涌出,染红了长生的牙齿。 黄茂哇哇大叫,几个人对长生又踢又打,“下贱玩意儿,还敢咬你爷爷,看你爷爷不敲掉你满嘴的牙!” “打死他,反正是个官奴,死了也没人管!” “打死就便宜他了,先玩够了再说,你这辈子哪儿有机会玩这样的公子哥!” 几个人按住长生的手脚,将他拖倒在地,黄茂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居高临下地伸手去撕长生的衣襟。 ☆、第13章 四比四平手 赵大玲本来审时度势地想等友贵家的回来,这会儿却再也忍不住。哄地一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顶,她冲过去对着黄茂的脑袋就是一棍子。 黄茂应声倒地,另外几个小厮见到赵大玲冲进来都傻了,一时愣在当地。 趴在地上的黄茂悠悠醒转过来,呻/吟着捂着被赵大玲打过的地方,摊开手一看满手的血。他恶狠狠道:“小娘皮来得正好,爷爷还怕这个公子哥不禁哥几个玩,你就送上门来了。” 回过味儿的几个小厮放开长生冲赵大玲围了过来。赵大玲将门闩横在胸前,紧张地看着他们,步步后退。 黄茂从地上爬起来,狞笑道:“模样还不赖,以前倒没注意你这丫头还挺水灵的,你和这个兔儿爷谁先来伺候你爷爷啊?” 柴房狭小,没几步赵大玲的后背就顶到了墙壁,已是退无可退,她一咬牙挥舞着门闩向黄茂打去。门闩带着风声呼啸着砸向向黄茂的面门,却在将要挨到他时被他一把抓住,夺过去扔在了地上。“小娘皮还挺泼的,够味儿!兔儿爷毕竟只能是玩玩。小娘皮,不如跟着你黄茂哥哥吧,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赵大玲连最后的武器都没有了,咬着下唇看着黄茂的爪子冲她伸了过来,正要一头撞过去跟他拼命,就见地上的长生挣扎着扑过来一把抱住黄茂的一条腿,扬起青肿的脸嘶哑着声音向她道:“走,快走!” 这是几天来赵大玲第一次听见长生开口说话,却是为了救她。 “你奶奶的兔儿爷,等不及伺候你爷爷了是吧!”黄茂一边骂着,一边飞起另一条腿去踹长生,几个小厮见老大受困,也过去围打长生,无数的拳脚招呼在长生身上,本已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淋漓而下。可是长生就是不撒手,蜷缩在地上,任凭几个人对他拳打脚踢,依旧死死地抱着黄茂的腿,让黄茂动弹不得。 黄茂咒骂着一弯腰从地上抄起门闩,挥舞着打向长生的后背,那种棍棒打在人身体上发出的闷响让人肝胆欲焚。。 赵大玲哆嗦着扑过去抱住黄茂的胳膊,大喝道:“住手,马管家他们马上就到!你把人打死了如何向府里交代!” 黄茂愣了一下,抬头并没有看见人影,冷笑着向赵大玲道:“小娘皮少使诈,这会儿人都在夫人跟前训话呢,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你爷爷也要先废了这个小白脸,再给你开包。”说着一挥手搡开她,再次高高地举起门闩。 柴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撞开,友贵家的冲了进来,伸手向黄茂脸上挠去,“王八羔子,敢欺负老娘的闺女,老娘先废了你!” 黄茂猝不及防,被友贵家的挠个满脸开花。友贵家的彪悍地夺下黄茂手里的门闩,横扫八方,噼里啪啦地向几个小厮打去,“一群天杀的兔崽子,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看老娘不打出你们的杂碎来剁碎了喂狗,你们娘的裤头没栓腰带,把你们这些不成人形的杂碎给放出来了……” 友贵家的再泼辣彪悍,终究难敌几个壮小伙子,几个小厮开始是被打蒙了,这会儿警醒过来,开始跟友贵家的周旋。 赵大玲怕友贵家的吃亏立刻上前加入战斗,随手拿起一根木柴劈向其中一个小厮的脑袋。刚才用门闩打黄茂时,她还有些胆怯手软,这回有了经验,使了十足的力气,力求稳、准、狠。那人哎呦一声,被开了瓢儿,留下的鲜血瞬间盖住了他的眼睛,他只能哀嚎着捂着脑袋退到一边。 混乱中大柱子也钻了进来,抱着其中一个小厮的大腿,毫不迟疑地一口咬了下去。再加上匍匐在地上依旧紧紧抱着黄茂一条腿的长生,虽然赵大玲这方的战斗力属于战五渣,但是在人数上与对方四比四打成平手。 正打得不可开交之际,一群人涌入柴房,一些跟友贵家的一起回来的帮手,一些是来看热闹的。为首的马管家气得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喝道:“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老爷夫人吗?还不都住手!” 几个仆役上来把两边人马拉开,友贵家的顺势又挠了黄茂一把。柴房内安静下来,只听见小厮的惨叫声,大柱子依旧死咬着那个小厮的大腿。 一个仆役上去拖大柱子,大柱子翻着白眼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凶狠像小狼崽子似的。赵大玲赶紧上前抱住大柱子,“乖,柱子,快撒嘴。” 第6节 大柱子见是姐姐方撒了嘴,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用袖子胡乱抹抹嘴退到友贵家的身边。 此事惊动了夫人,让马管家带人过去问话。长生伤得太重,人已经昏迷过去。赵大玲只来及给他身上盖了一床被子,就被仆妇拽着出了柴房。 一路上友贵家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让众人的耳朵都受了一番洗礼,“兔崽子、龟孙子、挨千刀的王八犊子、剁碎了喂狗,狗都不吃的腌臜货色……” 开始还是集中在几个小厮身上,渐渐地上升到几个人的爹娘,再到他们的祖父母辈儿,友贵家的脑洞大开,愣是骂了一路都没重样,将几个人的十八代祖宗都挨个问候一个遍。 黄茂几个先还顶了几句,但若论骂人,友贵家的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友贵家的口吐莲花,以一敌四,那几个人纷纷败下阵来。 马管家掏了掏耳朵,实在听不下去,“友贵家的,咱们还是就事儿论事儿,到了夫人跟前说个明白的好。被外人听了去,府上的名声不好听。” 友贵家的揪着马管家,“没天理啊!他们几个都骑到老娘头上拉屎了,还不让老娘骂几句出出气?老娘骂能骂他们一块肉下来?他们几个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们这一身的伤,找谁说理去?” 马管家瞟了瞟黄茂惨不忍睹的一脸血道子,又看了看被赵大玲一棍子打破了脑袋的小厮,和被大柱子咬得一瘸一拐的那个,只能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一切但凭夫人定夺。” 到了夫人的小花厅外,马管家去通传。小花厅出出进进都是夫人的亲信,光看穿衣打扮已与外院的粗使仆役不同,人人脚底生风,却偏偏悄无声息。友贵家的嗓门也不自觉地小了下来,但依旧执着地骂着,“狗杂碎,祖上缺德冒烟的玩意儿……” 黄茂几个有恃无恐,还冲赵大玲一家人瞪眼。黄茂是翟姨娘跟前得势的黄妈的儿子,自幼跟二少爷、三少爷一起长大,自是不把她们几个最末等的仆役放在眼里。 赵大玲悄悄用手捣了捣友贵家的,“娘,一会儿见了夫人可千万不要再骂了。夫人问什么,我来说就好。” 友贵家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哪能自己说这种事,明摆着他们几个不怀好意,娘替你出头!” “娘,出头不是靠骂人的。”赵大玲小声道:“我有办法让夫人惩治他们几个。” 友贵家的将信将疑地看着赵大玲,未及再说什么,夫人跟前的琉璃走了出来,“夫人让你们都进去,不过丑话说头里,夫人好清静,在夫人跟前要轻言慢语,别失了柳府的颜面。” 琉璃的目光扫到友贵家的身上,明摆着就是说她呢。友贵家的可听不出这么委婉的警告,一手拉着赵大玲,一手拽着大柱子,昂首阔步地进了花厅…… ☆、第14章 颠倒是与非 花厅里上首的红木嵌螺扶手椅上端坐一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上带着金累丝翠玉蝉押发,赤金镶红珊瑚耳坠,身上一件宝蓝织银丝折枝牡丹褙子,下面是月白色掐金马面裙,一身的雍容华贵,正是柳府的夫人汪氏。看上去夫人保养得极好,虽不算多美貌,但胜在端庄富贵,只是鼻侧法令纹较深,唇角微微下抿,显得颇为严厉。 一干人跪倒在她面前,赵大玲也随大流拉着大柱子跪在了友贵家的身后。赵大玲最讨厌跪来跪去,此刻跪在地上浑身别扭。没办法,现代人的思想又在作祟了。再不甘,也得老实跪着,赵大玲在心中将这场该死的穿越咒骂了一百遍。 夫人也不叫起,伸出保养得白白细细的手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宣德青花盖碗,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抹去茶水上漂浮的茶叶,间或轻啜一口。整个花厅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茶盖磕到茶杯的清脆细响。 这阵势,连六岁的大柱子都老实了,一声不敢出。赵大玲偷偷抬眼望去,就见前面跪着的友贵家的已经在簌簌地发抖。 过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夫人才缓缓开口,“我最近是精气神儿不济了,这府里上下鸡飞狗跳的,全然不把府里的规矩放在眼里。老爷是三品大员,这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府上,这要是传出去府里下人恣意寻事,你们让老爷的脸往哪儿搁?老爷放心将府中的事务交给我,却在我手里出了岔子,让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马管家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老奴该死,都是老奴没有约束好底下的人,但凭夫人处置。” 夫人冷笑一声,“嘭”地将茶盏重重地蹲在旁边的红木机案上,“你治下不严的罪责自是逃脱不掉。不过,我倒要先看看是哪几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在惹是生非,这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夫人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是挑头闹事儿的?” 喊冤也要讲究火候,不见得第一个喊冤的效果就好。赵大玲明白这个道理,友贵家的可不吝这个。没等赵大玲伸手拉友贵家的衣角,友贵家的就一个头磕下去了,瓮声道:“夫人,是这几个小厮到外厨房寻事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男人去的早,得老夫人和夫人体恤,给了外厨房的差事。可是总有人瞧我们娘儿几个不顺眼,循着奴婢不在,到外厨房欺负奴婢一双儿女。幸亏奴婢女儿机灵让奴婢的小儿子来报信,奴婢赶回去的时候,正看到这几个杀才打奴婢的女儿和外厨房的一个小厮。求夫人为奴婢娘儿几个做主啊!” 友贵家的说话着三不着两,又兼粗鄙,让夫人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没等夫人发话,黄茂就开始喊冤,“奴才冤枉。夫人明鉴,奴才们就是长了几个脑袋也不敢在府里生事儿。奴才几个是去外厨房领早饭,因大玲子给我们的馒头粗黑,米粥更是清汤寡水见不到几粒米,忍不住询问了一下,谁知大玲子恼羞成怒,呵斥奴才说:爱吃不吃,不吃就滚。还抡起门栓追打我们,当时就把我的脑袋打开了花。”黄茂指着自己的脑袋给夫人看,“您瞧瞧,血都糊住眼了。还有那友贵家的回来不论青红皂白挠了我个满脸花,肉皮儿都挠烂了。” 另外几个小厮也跟着起哄,“我们也挨打了,那友贵家的上来就打,连打带挠,还有她们家大柱子,差点儿咬我一块肉下来。” 要论伤情,确实几个小厮更加触目惊心,女人打架一来挠脸,二来揪头发。所以几个人都披头散发,满脸的血道子。 夫人将视线掉向一直低头不语的赵大玲,“赵大玲,他们说的可是属实。” 赵大玲一言不发,只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友贵家的着急地拽拽她的胳膊,“玲子别怕,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让夫人替你做主。” 赵大玲依旧不言声,只把头压得更低。友贵家的恨铁不成钢地偷偷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心中暗骂:死丫头片子,刚才在外面还说不让老娘说话,都由你来说,怎么这会儿成了据嘴儿的葫芦。 大柱子气红了眼,“他们几个就是欺负我姐,我姐让我找娘回去的。” 黄茂扭头对着大柱子,“柱子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讲的,你看见我们欺负你姐了?你跑出去的时候,我们可是刚进来,那时候,你姐还没给我们拿早饭咧。” “这……”大柱子一时语塞,忍不住又恶狠狠地重申了一遍,“你们都不是好人,一群狗不吃的杂碎,你们就是欺负我姐!” 赵大玲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小孩子有样学样,跟着友贵家的学不来斯文。但愿夫人就当小孩子童言无忌吧。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翟姨娘带着黄妈匆匆走了进来。翟姨娘一身蜜腊黄五彩绣花圆领褙子,头上也金光灿灿,打扮的颇为富贵妖娆,向夫人见礼后款款道:“夫人息怒,都是奴家没有管好底下的人,让他们惹出这等有辱门风的事儿。奴家这就把这几个刁奴带回去严加管教。” 夫人冷笑一声缓缓道:“你带回去严加管教?这府里什么时候由一个姨娘掌家了?我知道,这黄茂是你跟前黄妈的儿子。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你的亲信,也不能寻这个私情。我既然是管着府里的事务,自当行端坐正,不让老爷为后院的事儿烦心,更不能让外头的人说府里的不是。所以这事儿我还得审个明白。” 翟姨娘挑了挑眉毛,还是硬压下心中的怒气,毕竟身份上比夫人矮了一头,不好明着抢人。翟姨娘心知夫人想借着这事儿做垡子,她扫了一眼跪着的友贵家的一家人,冷哼了一声,就凭这一家子下等的仆役,也想扳倒她的人?若是黄茂惹了别人还不好说,惹了这没根没基的厨娘一家有什么打紧! 翟姨娘换了一副笑脸,“夫人说的是,这府里的事儿当然都由您掌管。奴家进府这么多年了,自是明白府里的规矩。再说奴家也不是偏向自己人,若是黄茂他们几个犯了府里的规矩,任凭您处置。不过,黄妈跟了奴家这么久,她儿子的品性/奴家也略知一二,怎地几个小子就跟个厨房里的丫头动起手来了?您不觉得稀奇吗?而且一个个的还都挂了彩,那脑袋都成血葫芦了,看着怪吓人的。我看这丫头囫囵个的可没伤到哪儿。” 翟姨娘作势打量赵大玲,“咦,这丫头看着眼熟,抬起头来。” 赵大玲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将脸对着翟姨娘。 “哎呦,老天爷!”翟姨娘手抚胸口,一脸惊愕,“这丫头我记得,不是上回伤了二小姐的那个云湘吗?想起来奴家就心口疼,二小姐那么金贵的人,玉雕出来的一样,怎么就让这下作奴才给伤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什么毛病。年纪轻轻的,有时候啊,落下点儿隐疾是一时看不出来的,将来显出来就要受罪了。也就是夫人宅心仁厚,依着奴家,早就把这肇事的丫头打死了,怎么还留着她这个祸害。” 夫人听到翟姨娘说自己的女儿什么毛病隐疾的,气得心口疼,这不是诅咒自己女儿吗?偏偏翟姨娘一脸殷勤的笑意,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时候若是发作出来失了颜面也落了下乘,所以夫人只能咬牙当做没听见。再看赵大玲,越发觉得不顺眼,满腔怒火都放到了赵大玲身上,一拍桌子道:“当日你伤了二小姐,我念你老子娘都是府里的老人,没把你撵出府去。你不知悔改,竟然还敢惹是生非。” 友贵家的慌了神儿,叩头不已,“夫人,我家玲子向来最是乖巧听话的,肯定不是她挑的事儿,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去招惹几个小子?” 翟姨娘恻恻一笑,“乖巧懂事?冲撞了二小姐的可不是她么!她不挑事儿?那二小姐是自己摔倒的吗?” 翟姨娘复又向夫人一拜,“夫人,奴家刚刚在外面也听到只言片语,听黄茂说,起因是外厨房的早饭,这丫头将黑面馒头和见不着米粒的粥当做早饭分给他们几个,这才起了纠纷。奴家倒是觉得,几个奴才争吵打架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是外厨房克扣油水的事儿可要好好查一查。一来府里早就有规定,一应的饭食都有定量,怎么就敢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呢?二来,若是传了出去,说咱们御史府苛待下人,连饭食都不管饱,岂不是有损老爷的清誉。老爷责怪下来是小,若是让咱们老爷丢了颜面那才是天大的事儿。” 这已经不是赵大玲一个人的罪状了,若是罪名坐实了,今天她们一家三口都没了活路。赵大玲冷眼看着翟姨娘颠倒黑白,一个人演戏演得浑然忘我。 ☆、第15章 拼的是演技 黄茂几个配角适时出来抢镜,“求夫人做主,从外厨房领回来的饭食难以下咽,我们顿顿吃不饱。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替府里效力!” 黄妈也不甘放过此等发挥的机会,抹着眼泪叫了一声,“我的儿,难为你了。怪不得最近见你瘦了这许多,每次到我哪儿总跟饿鬼似的。” 友贵家的已经吓得堆在了地上,哆嗦着一叠声道:“奴婢冤枉……他们胡说八道……奴婢冤枉……求夫人做主……” 火候到了,该自己登场了。赵大玲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顿时眼泪汪汪,她悲愤地扑到友贵家的怀里,“娘,女儿不孝,连累您和弟弟了。女儿也没脸活在这世上,这就找爹去,将冤屈和爹去说。” 赵大玲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瞅准了向人多的那个方向扑去,作势要撞墙。当然被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拦下。 友贵家的嚎得震天响,“闺女,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好好的寻什么死?你这是要亲娘的命吗?”友贵家的扑在金根家的怀里,鼻涕眼泪揉了金根家一身,“大玲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柱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他爹留下的香火,我不能带着柱子走,你替我把柱子带大,让他喊你娘,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大柱子不明所以,但见这阵势也跟着哭了起来,“娘,姐姐,你们别丢下我啊,我不要给别人当儿子,咱们一起找爹去!” 一时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金根家的翻了个白眼,心道谁稀罕这白捡的傻缺儿子。但面上也只能安慰友贵家的,“你这是干什么,夫人在呢,有什么冤屈说出来,夫人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夫人被吵得头疼都犯了,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捶着桌子,“肃静,肃静,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夫人吗?” 哄的哄,劝的劝,友贵家的瘫倒在金根家的怀里,一声长一声短的捯气儿,金根家的无奈地给她顺着后背。大柱子也止住了哭声,只是在干抽着,间或吸一下要流到嘴里的鼻涕。 夫人指着抽抽搭搭,好像随时要昏死过去的赵大玲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外厨房有没有克扣粮食,以次充好?” 赵大玲勉强跪起来,饮泣道:“夫人可以去外厨房看看,馒头都在笼屉里呢,都是白面加玉米面蒸的,个个都有碗口那么大。粥也煮在锅里,密密稠稠的一大锅,插/进去筷子都不倒。夫人若还是不信,可以搜搜我们住的屋子,但凡能搜出银两来,不用夫人下令,我们一家三口即刻就自行了断。” 夫人打发跟前的仆妇去外厨房查看,不一会儿查看的人带了一个馒头和一碗粥回来。夫人掰开馒头看了看,又用汤勺在粥碗里搅了搅,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点头道:“吃食还算可以,没有克扣。” 一旁的翟姨娘撇了撇嘴,“你们是管着外厨房的,自然是将好的留着,将黑馒头和稀粥给了黄茂他们。” “没有!”赵大玲断然否认,“外厨房里两个灶,一个蒸馒头,一个架着铁锅熬粥。府里六七十号人由外厨房供食,我娘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哪有时间准备好的坏的两样东西。府里在外厨房领饭的吃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我们母女三人不例外。夫人和姨娘自可询问一下其他下人,可有吃不饱,吃不好的时候。” 翟姨娘勃然变色,“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夫人面前,岂有你指手画脚,巧言令色的份儿?” 赵大玲冷眼看她,“那姨娘的意思是让我们冤死也不能分辨一句了?奴婢只是府里的一个末等丫鬟,每日不过做些生火扫地的活计,但是奴婢身在御史府,受老爷和夫人的感召教诲,自然懂得做人的道理,中饱私囊、利欲熏心的事儿不能做,那样的银子烧手拿不得。奴婢一家一直在府里勤勤恳恳的做事,莫名被指证做了背主背信之事,奴婢当然不能认。这若是稀里糊涂被定了罪,奴婢一家生死是小,御史府荣辱是大。”赵大玲一脸决绝“今日奴婢可以以死证明一家人青白。” 翟姨娘不屑道:“不过是个奴婢,也敢跟我这里寻死觅活,拿死吓唬谁呢?一条贱命能值几个钱?” 赵大玲目不斜视地看着夫人,话却是对着翟姨娘说的,“姨娘这话奴婢听不明白,奴婢的命是不值钱,但一切有夫人做主,夫人才是奴婢的正经主子,奴婢犯不着跟姨娘面前挣个长短。那半个主子的另一半也是奴婢不是!” “你……”翟姨娘气得仰倒,指着赵大玲的脑门说不出话来。 夫人挺直了脊背,在主位上坐得更加端正,声音中也透出威仪,“行了,翟姨娘退到一边去吧,跟个丫头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成何体统?也不怕失了颜面,让底下人看笑话,连带着两个哥儿也跟着你没脸。” 翟姨娘咬着下唇,气鼓鼓携着黄妈的手退到一边。 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赵大玲,现在你可以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吧,你若果真有冤屈,我自会给你做主。” 赵大玲泫然欲泣,恭恭敬敬地给夫人磕了一个头,“奴婢没有冤屈,只求一死。” “这是怎么话说的?”夫人讶异道,“我都准了为你做主,你还要寻死?” 赵大玲蹙着眉头,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挣扎,须臾咬牙道:“奴婢谢夫人,但奴婢已经没脸活着了,只能让这冤屈烂在肚子里,随着奴婢尸首带到地下。老天若有眼,让奴婢死后化作厉鬼找仇家复仇,定让他们不得好死。” 夫人见她话里有话,还说得如此阴森恐怖,不禁手捂心口。事到如今,也只能放缓了语气反过来劝说赵大玲,“有冤诉出来便是。咱们御史府向来对下人宽厚,有什么是说不得的?再说你年纪轻轻就说这丧气话,即便不顾及自己,也要为你娘和弟弟着想。” 赵大玲泪流满面,“事关奴婢清誉,奴婢没脸说啊!再说……”她瞟了一眼翟姨娘和黄茂他们,浑身哆嗦了一下“奴婢一家位微言轻,在府里无依无靠,奴婢惹不起那些有根基的。” 夫人敏锐地嗅到不一样的风向,有点儿意思,看来今天要有意外收获了。夫人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什么根基?这府里谁的根基能让你怕成这样?但说无妨,我保你全家无忧。若是谁敢因为你说了真话而怪罪你,那就是没把老爷和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赵大玲咽了咽口水,面色坚毅起来,仿佛下定了决心,虽跪在地上,但脊背挺得笔直,“夫人说的是,谁的根基也不能在您面前称大。奴婢也想明白了,夫人如此对奴婢,奴婢就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之万一。奴婢的名声算什么?比起御史府的清誉和几位少爷小姐的前途来说不值一提。” 夫人皱了皱眉头,“这里面怎么还有少爷小姐的事儿?你细细说来。” “是。”赵大玲换上一副羞愤的表情,“今天我娘到您这儿来开晨会,按照惯例早饭时间错后一个时辰。可是黄茂他们几个趁着我娘不在跑过里说是要领早饭。我见他们鬼鬼祟祟的,就让弟弟大柱子去找娘回来。谁知他们几个并不是来领饭的。他们围着我让我喊他们‘亲哥哥’,还说跟着他们能吃香的喝辣的。他们中的一个说:‘黄茂,你整天带二少爷和三少爷逛青/楼,喝花酒,怎么还看得上这种丑丫头。’黄茂就说了,‘虽然这丫头连花楼里姑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但这世上的女人一百个就有一百种妙处。花楼的头牌就好比是妖娆的牡丹芍药,又娇又媚。这府里的几位小姐就好比是兰花茉莉,又香又甜。这种野丫头就好比是路边的野花,虽然不起眼但胜在够泼辣,与园子里的花都不一样。’我听他们说得难听,又辱及府里的少爷小姐,就抡起门栓打了黄茂的脑袋,黄茂恼了几个人上来要欺辱我,幸亏外厨房的小厮拼死抱住黄茂的腿,被他们几个打得满身是血昏死在柴房里。就在这时,我娘和马管家他们就赶到了……” 夫人听得目瞪口呆,气得浑身哆嗦,一把抓起手边的盖碗砸向黄茂,茶杯磕到黄茂脑袋上,又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友贵家的也明白过来,“嗷”的一嗓子,“你个下三滥的王八蛋!竟敢欺负我闺女!”扑过去接茬儿挠黄茂的脸。 黄茂一脸的血和茶叶渣子非常狼狈,一边躲闪着友贵家的,一边哭丧着哀嚎,“夫人,这下作丫头满嘴胡说,小的从来没说过那些话啊!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少爷和小姐的坏话!” 赵大玲转头狠狠瞪着他,“你当然是胆大包天,岂止这些,还有好多的腌臜话呢,什么小姐虽美也不如花魁会服侍人,什么两位少爷夸你会给他们找乐子,花楼里的姑娘就是花样多……” “够了!”夫人一声断喝。 友贵家的在最初的震怒后,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女孩家的名声和清白啊!她止住对黄茂的扑打,扭身捂赵大玲的嘴,“我的小祖宗,再说下去,你这辈子就都毁了!” 赵大玲明白,今后的名声毁不毁的先放一边,她今天必须一击而中,让黄茂他们没有翻盘的机会。 ☆、第16章 名声最要紧 那厢翟姨娘还沉浸在自己两个儿子逛花楼的震惊之中,黄妈已经尖利地喊了出来,“夫人,您不能听这贱婢红口白牙的胡说啊,我家茂儿从小养在御史府,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呢?定是这贱丫头想勾搭我家茂儿,勾搭不成又反咬一口。” “夫人,”赵大玲拉开友贵家的,往前膝行了几步,“我虽是烧火丫头,但也是个女孩家,礼义廉耻还是懂的。我若是勾搭他,又怎么会拿门栓打破他的脑袋,又怎么会让我弟弟去找我娘回来。”赵大玲双手捂脸哭泣道:“幸亏我娘和马管家到的及时,若是晚来一把,我只怕……” 说到这里,赵大玲放下手,露出满脸的泪痕,“反正奴婢贱命一条,大不了就自尽在他们面前,死也要留住清白,绝不让御史府蒙羞。” 第7节 一旁的大柱子年纪小,听得云山雾罩,见姐姐几次三番说到要死,哭着爬过去,“姐,你不能死。那几个坏人欺负你,我去打他们。” 一家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虽然平日友贵家的人缘不好,但大多数人还是心怀善念的,此刻见他们如此凄惨,一屋的婆子和丫鬟都跟着鼻子发酸。 黄茂惶惶然左顾右盼,好像抓住了救命的大草,急赤白脸地向大柱子道:“柱子兄弟,我们几个可没想着欺负你姐姐,你跑出去之前应该看到了,我们一直在屋外来着。” 大柱子迷惑地揉揉了眼睛,囔着鼻子翁声道:“我倒是没看到什么,就听见你们好像说什么‘俊着呢’,还说‘会服侍人才是正理儿。’” 赵大玲在心里为弟弟点了一个赞。好小子,听到的都是有用的。 小孩子的话更让人信服,没人会怀疑六岁的孩子会撒谎。时间紧迫,也肯定不是大人教的。屋里众人本来就觉得大玲子应该说的是实话,哪个女娃会拿自己的清白随便地信口开河?她又寻死觅活的交足了戏份,让大家认定了她确有冤屈。此刻大柱子歪打正着听到的几句话跟之前赵大玲说的都对上了,众人更加深信不疑,纷纷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看向黄茂的神色尽是鄙夷。 黄茂急得杀鸡抹脖子地分辨,“不是说你姐俊,说的是……” 赵大玲生怕迁出长生来,连忙把话头截过去,“那你说的是花楼的姑娘吗?又或者什么旁人。对了,夫人!”赵大玲仿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我还听到黄茂说什么楚馆的,说不知有什么花样,得空要带少爷们去尝尝鲜。” 背对着夫人她们,赵大玲眯起了眼睛盯着黄茂,目光中满是警告和威胁。她不愿迁出长生,但要把这个威慑放在黄茂面前。 黄茂脸上青筋直冒,脑海中千百的念头呼啸而过。对于一般的氏族来说,花楼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男人嘛,喝喝花酒最多被斥为年少荒唐。即便是柳府这样的清流,逛个花楼最多挨罚,却也不是死罪。但是若是楚馆、小/琯儿什么的被牵扯出来,那他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毕竟那种不入流的地方在世人眼里比花楼歌姬更腌臜。几经权衡后黄茂只能咬牙道:“少胡说,那是夸你大玲子俊咧!” “咔吧”一声,翟姨娘扭断了手上寸长的指甲,上前几步扬手给了黄茂一巴掌,“黑心奴才,还敢想着带你家少爷去那种下作地方?我怎么瞎了眼让你跟在少爷跟前!” 翟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夫人跟前,声泪俱下:“夫人,奴家被刁奴蒙蔽住了,求夫人做主。” 黄妈眼见大势已去,插葱一样拜倒在地上不断磕头,避重就轻道:“年轻人一时糊涂,冲撞了玲子姑娘,求夫人看在我们娘俩为府上效力多年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 又转过来冲着友贵家的和赵大玲磕头,“他赵婶、玲子姑娘,那混小子做了错事儿,老奴替他给你们赔不是了。你们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回……”磕完头又拼命冲黄茂使眼色。 黄茂反应过来也冲着赵大玲磕头,“玲子妹妹,我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起了歹念。让妹妹名声受损,我是悔不当初,我愿意明媒正娶,娶妹妹做正经八百的娘子,今后一定敬着妹妹,求妹妹饶了我这一次。” 赵大玲厌弃地退后一步,黄茂他们几个侮辱长生,差点儿把他打死,又岂是一个“对不起”就可以原谅的。 黄妈窥着赵大玲的脸色,“玲子姑娘,只要你一句话,我让这小子今后给你做牛做马,我们一家子当你是菩萨一样地供着。” 呸,赵大玲暗地啐了一口,嫁给黄茂她还不如死了再穿一回呢。她转向夫人,“夫人,您刚才也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奴婢不知道有哪门子的规矩可以就这样囫囵着生米煮成熟饭的。奴婢向您和诸位表个心志,我赵大玲即便终生不嫁也绝不嫁给这等卑鄙小人。若是有人逼我,奴婢还是那句话,大不了就是个死,奴婢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夫人挥手,“起来吧,咱们柳府一向家规严谨赏罚分明,再说世上哪有要苦主去死的道理。”她向下看着跪在她面前嘤嘤哭泣的翟姨娘,心里万分的痛快!翟姨娘仗着自己有两个年长的儿子,公然挑衅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终于得了这个机会斩断了她的臂膀,又让她大丢了颜面,还可以在老爷面前斥责翟姨娘教子无法,二少爷和三少爷在下人唆使下流连花楼。这可是一箭三雕的好事儿。一想到一向自命清高的老爷知道这事儿后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夫人就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这会儿夫人又觉出那个大儿媳阮明君的好处来,将门之女,驭夫有术啊!有那样的媳妇看着,大少爷肯定是没胆量去花楼喝什么花酒的。 至于黄茂一干人等,当然不能轻饶,夫人对他带着二少爷三少爷出去鬼混无所谓,但是言语上辱及她的女儿确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这要是传将出去,御史府里小厮随意妄论待字闺中的小姐,那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最近正要给二小姐柳惜慈议亲挑选婆家呢,若是这当口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哪个好人家还敢登门。 “来人。”夫人端坐在椅子上,高高地仰起头,“把黄茂他们几个拉下去各打五十板子,然后轰出府去,永远不许他们踏入柳府一步。至于黄妈,”夫人沉吟了一下,“年纪大了,就送到南郊的庄子上养起来吧,也不用进府门了。” 黄妈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五十板子下去不死也得残,出了柳府,她的宝贝儿子就什么都不是了。而南郊的庄子,是所有庄子最穷最贫瘠的一个,去了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儿。 黄茂几个大声求饶,被下人拖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一五一十打板子的声音和声嘶力竭的哀嚎。 夫人目色一寒,向着众人道:“今儿的事儿就到这儿了,要是让我听到府里人嚼舌根子,累及御史府清誉和少爷小姐的名声,我决不轻饶。” 众人都道不敢。夫人垂着眼睛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翟姨娘,居高临下的角度正好看到翟姨娘头上的金闹娥颤颤地缀在发髻间,仿佛此刻翟姨娘惴惴不安的心境。夫人呼出一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你呀,就是耳根子软,经不住下人几句好话,自己给他们当枪使不说,还差点儿害了两位哥儿。虽然你是老爷跟前的老人儿了,又有两个儿子,但是我主持着这个府里的大小事务,就得做到赏罚分明不是。就罚你一年的例钱,再禁足半年吧。回头老爷那里我会跟他说的。” 翟姨娘咬断银牙,也只能面上恭敬地从牙缝里挤出“谢夫人!”几个字。 夫人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一扭头看见了赵大玲,觉得她顺眼了许多,至于推她闺女一个屁股蹲儿的事儿也不那么在意了。夫人不禁放缓了声音,“赵大玲,这府里人多,难免有几个心思不纯,人品败坏的。你今日虽然受辱,但也算是为府里除了几个祸害。”她吩咐跟前的琉璃,“去库里拿匹料子赏给她,天冷了,让她们娘儿几个做几件厚实衣裳。”又嘱咐马管家,“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既然在外院的厨房,你就多照看着吧。” 马管家恭敬应了,这才领着友贵家的一干人等退出了花厅。 赵大玲担心长生的伤势,一路紧跑回到外院。进了柴房,眼前的景象让赵大玲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长生面朝下趴在地上,依旧是他们离开时的姿势,身上胡乱搭着赵大玲盖上去的棉被,但身下已经聚集了一滩鲜血,连厚实的棉被都隐隐沁出血色来。他面色惨白,形状美好的嘴唇也是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了无生气的布偶。 ☆、第17章 难言的屈辱 马管家从门口伸头向里看也吓了一跳,生怕这时候死个人惊动了夫人会怪罪下来,赶上前伸手到长生鼻下试了试,惊叹道:“呦,这孩子还活着呢!命可真大!” 友贵家的鼻孔出气,“您知道是个要死的孩子还往我这儿送,打量我这儿是医所呢!我这做饭的地界还得兼管着救死扶伤不成!我是要个能劈柴送饭的小厮,不是要个一脚踏进棺材的废物。” 马管家有些讪讪,“柱子他娘,今天幸亏是这孩子救了你家大玲子不是。要不是他拼死抱着黄茂那畜生的腿,你家大玲子还指不定出啥事儿咧,你这会儿哭都来不及!” 友贵家的想想也是,“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不枉我们娘儿几个这些天救治他。” 马管家点头称是,“您这是好心有好报呐。看这孩子伤得挺厉害,待会我让小厮去找个郎中给他看看吧。花多少银子从外府的账房里支。” 众人散去。黄妈几个被撵出府,但府里的日子还得照旧过。友贵家的骂骂咧咧地张罗饭,你们家是遇上事儿了,可这府里好几十口子还等着吃饭呢。 赵大玲和大柱子把长生搬回铺板上,赵大玲让大柱子打了盆温水,轻轻蘸去长生身上的血渍。他身上原本的鞭伤刚刚结痂,此刻又都裂开了,身上更是多了很多新伤。一身的伤痕累叠,惨不忍睹。 不一会儿,小厮果真领过来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郎中。赵大玲不方便进屋帮忙,只能站在门外看着郎中一通施针用药,包扎伤口,又重新固定了长生的断腿,最后交给随行小厮一副草药方子才出了柴房。 赵大玲见那郎中诊治当中频频蹙眉,便站在门口轻声问那郎中,“还劳烦您说说,他的伤势如何,何时能痊愈? 郎中也是叹了口气,手捻长须道:“这后生伤势过重,又反复多次,能撑到此刻已是常人所难。好在他尚且年轻,身体根基又好,好生将养着,过了明年夏天倒也能恢复个十之*。只是他忧思过重,气结于胸,长此以往恐难享常人之寿啊!” 赵大玲默然,身体上再严重的伤痕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好转,而内心的创伤又如何医治呢?长生那样的人,肉/体上的痛楚他可以咬牙忍耐,只怕他心中的伤痛要远胜过任何的鞭伤断骨之痛吧。 赵大玲谢过郎中。小厮引郎中去外院账房支取诊费,并拿着方子到外面的药房抓药。赵大玲转身回到了柴房,屋里光线昏暗,只在一面墙上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一尺见方的透气孔,此刻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光束正好打在长生的脸上,照得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他紧闭着双眼,连呼吸都是微不可查的,长长的睫毛羽扇一样覆盖在眼帘上,在下眼睑的地方投下一小片浅黛色的阴影。虽然身处破旧杂乱的柴房,身上不过盖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被,但是赵大玲觉得他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干净。满身的伤痕、落魄的境遇都掩盖不住他浑身散发出的水晶一样剔透的光芒。 赵大玲放轻脚步来到他身旁,伸手替他掖好了被角,又用手背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谢天谢地,他没有发烧。简单的动作惊动了长生,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汇聚在他眼中。 赵大玲知道他失血过多,肯定口渴,便端起地上的一碗水柔声道:“喝点儿水吧!” 长生嘶哑着声音问:“他们没有再难为你吧!” 赵大玲怔了一下,没想到他醒过来第一句是问的这个。到目前为止,长生只说过两句话,却都是为了她。 赵大玲笑笑道:“没有,我好着呢。夫人处置了黄茂他们几个,打了板子撵出府了。你好好养伤吧,我刚问了郎中,他说你底子好,好生修养着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长生缓缓点头,屋里一时沉寂下来。今天的事儿确实令人尴尬,赵大铃无法去细想作为一个男人,长生这个时候心中会有多么的屈辱难言,屋里的气氛挺压抑,赵大玲想劝长生想开点儿,别往心里去,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地出了柴房。 临到门口时,赵大玲听到背后长生轻声道:“谢谢你!” 赵大玲心中一窒,知道他这声谢谢包含了太多的含义。 这么一折腾早就过了饭点儿,来领饭的已经堆在厨房门口。赵大玲赶紧帮着友贵家的把早饭分发下去。府里人多嘴杂,已经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儿,虽然夫人发话了不能嚼舌根子,但架不住大伙实在心痒难忍,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投向赵大玲的目光也带着审视,有些不厚道或者跟友贵家的有过节的甚至带上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四小姐跟前的齐妈上次和友贵家的因为互相牵扯出对方闺女的糟心事儿而结下了梁子。打那儿以后,齐妈就没来外厨房领过饭,都是让小丫头来。今天齐妈起来后打发小枝子去领早饭,见时辰还早,四小姐又去二小姐那里绣花去了,便睡了个回笼觉。不知睡了多久,她被饿醒了,这才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小枝子的早饭还没取回来。齐妈骂骂咧咧地喝了一碗白水填肚子,一直等到日头都快升到正顶了才见小枝子拎着食盒回到沐霜苑。 齐妈一个巴掌呼过去,“死妮子,一把子懒骨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耍滑。让你领早饭去的,这端回来都能当午饭了。你也不抬头看看都什么时辰了?领个早饭领了一上午,你跑哪儿鬼混去了?老娘肚子都饿瘪了!” 小枝子被打得一趔趄,捂着脸眼泪汪汪道:“您老这话儿说的,我哪儿贪玩儿来着。今儿个外院厨房里出了事儿,分饭分晚了,我这还是排前两个,排后面的还真能跟午饭一块儿取呢,还能少跑一趟。” 听说是外厨房出事儿了,齐妈一下子来了精神,也顾不得肚子饿了,耳朵竖得老长,两眼冒光道:“哦?出什么事儿了?说来听听。” 小枝子委委屈屈地放下食盒,“我也不大清楚,就听说今天一早夫人发作了翟姨娘跟前的黄妈,和黄妈的儿子黄茂并几个小厮。打了板子轰出府去了。” “那跟外院厨房的有什么关系?”齐妈耐心地问。 小枝子十一、二岁了,已经到了提及男女之事知道脸红的年纪,眼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听说是黄茂看上了大玲子,趁着她娘不在,带着几个小厮去调/戏,他还夸大玲子长得俊,要娶大玲子过门做媳妇呢。大玲子不乐意,那几个下作胚子就动了粗,两厢厮打起来,都挂了彩,结果惊动了夫人。” 齐妈一拍大腿,开始后悔自己睡的回笼觉,去看看热闹也好啊,生生错过了这么劲爆的戏份,集合了淫/乱、械斗、臭不要脸等诸多元素,简直比话本子还精彩。友贵家的这是现世打脸啊,一个黄花闺女被几个大小子占了便宜去,看她还敢嚼自家二丫的舌根不。 齐妈精神抖擞地把早饭从食盒里拿出来,胡乱扔在一边,“我领午饭去!”言罢拎着空食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小枝子在后面追着喊,“您老先垫巴一口,这刚分完早饭,午饭还没下锅呢。” 齐妈哪儿还顾得吃早饭,这会儿早已欢脱地越过了沐霜苑的门槛儿,跑得无踪无影。及到了外院厨房,领早饭还没走干净呢。齐妈站在外头粗声大气道:“我说友贵家的,这都到午时了,你怎么还在分早饭?稀粥烂饭的谁吃得饱?我这一碗稀饭下去满肚子晃荡,不顶事儿,只能自己跑来领午饭了。” 友贵家的因着今天一早的事儿正不自在呢,见齐妈那一脸兴奋劲儿,更觉得腻歪,“夫人今天早上交代的事儿多,自然耽搁了些时辰。大伙儿有的还没吃上早饭呢,偏你一顿不吃就能饿死?再说了,早饭里不是有葱油卷子吗?谁让你光喝稀的不吃干的。你若是没吃饱,就再拿两个卷子走,别在我这儿瞎嚷嚷。” “嗬,我稀罕你那两个卷子?你也少拿夫人来说事儿,夫人让你晚发早饭了?夫人让你把早饭当中饭吃了?你这厨房就是做饭的,到点儿不发就是你没当好差。”齐妈又鼓动旁边的几个人,“你们几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浆洗房的李嫂子跟友贵家的关系不错,常在一起打牌,替友贵家的解释道:“二丫她娘,这谁也有个特例儿不是。公鸡天天打鸣还有睡过头的时候呢。少吃个一顿半顿的也不是大事儿。您啊先回去等等,过一个时辰再打发底下的小丫头过来看看,那时候午饭也就出锅了。” 齐妈依旧不依不饶,“又没让她外院厨房做什么山珍海味,顿顿饭不过是蒸个馒头煮个粥的,怎么就还得耗费一个时辰?早上那几个卷子我都给院子里的丫头分了,自己就喝了一碗清粥,这会儿饿得两眼冒金星儿,哪儿有气力等那么老久。你们说说,她这个厨娘是怎么当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啊,没那金刚钻儿就别揽瓷器活儿,干脆向夫人去回禀,说她干不了这厨娘的差事,让贤得了。” 李婶子都看不过齐妈那嚣张的做派,向友贵家的说:“友贵家的,快给二丫她娘拿两个卷子吧,真把她饿晕了,还不得一辈子赖上你了。” 友贵家的知道齐妈就是来找碴的,她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抓过两个卷子冲齐妈扔过来,“吃不死你个老货!” 齐妈捂着脑袋咋咋呼呼地嚷嚷,“哎呦,砸死人啦!来人啊,救命啊!友贵家的要杀人啦!一家子黑心肝的玩意儿,就会下黑手。自己是母老虎,养个闺女也跟母夜叉似的,那几个大小伙子在你们手里都占不到便宜,我一个老婆子可打不过你们。” 友贵家的拿着锅勺就冲出来了,兜头往齐妈身上轮,“你闺女才是母夜叉呢!” ☆、第18章 彪悍领悟力 见真打起来了,李嫂子赶紧拦着友贵家的。正在里屋收拾屋子的赵大玲听到响动立刻出来,“怎么了娘?先别生气,有话咱好好说。” 齐妈见友贵家的被拦住了,心里不怕了,远远地站开两步,抻脖探脑盯着赵大玲道:“大玲子,不怪你娘生气,是婶子刚才说错话了。你以前长得粗壮,婶子也没细打量,今儿个仔细一瞧,真是女大十八变,这小模样儿还挺水灵的,跟刚摘下来的水葱似的。哪儿有母夜叉长这么俊的,戏文里的小姐佳人也不如你。怪不得黄茂他们几个不长进的淫/才见了你跟苍蝇似的踪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苍蝇也不叮无缝儿的蛋不是。” 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掩嘴而笑。友贵家的跟疯了似的要扑过来,“你满嘴胡扯什么呢?是黄茂几个下作胚子起了歪心,关我家大玲子什么事儿?他们几个都被夫人一通发作,撵出府去了。我家大玲子清清白白,夫人还赏了她一匹料子呢。” 齐妈出了之前的一口恶气,顾忌到友贵家的彪悍的战斗力也不再恋战,捡起地上的葱油卷子拍了拍土,扔进挎着的食盒里,匆匆丢下一句,“清白不清白的谁知道呢?老话怎么说来着,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上前。” 齐妈刚要溜,斜刺里冲出大柱子来,火车头一样一脑袋撞在齐妈肚子上。齐妈被撞得“蹬蹬”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撞你娘啊!”待看清是红了眼的大柱子,也有些心虚,嘴里嘟囔着,“一家子土匪。”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大柱子还要追过去,被赵大玲拦住了,“行了柱子,饿了吧,洗洗手吃饭去。”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看了,三三两两的散了,李婶子安慰了友贵家的两句也提着早饭走了。见只剩下了自家人,友贵家的终于绷不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赵大玲赶紧上去扶起友贵家的,“娘,别哭了,由他们说去,还能少块肉不成。您再哭,更让那些人看咱们笑话。” 友贵家的咬着袖口呜咽,“闺女,娘不怕被他们说,娘是心疼你啊!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儿家,让人说得这么难听,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赵大玲也有些心酸,不为别的,只为友贵家的这么袒护她。“那我就不嫁人了,陪着您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友贵家的拍打了赵大玲一下,“胡说,哪儿有女娃不嫁人的。”又转过头胡撸大柱子,“柱子,娘不可能跟你们姐弟俩儿一辈子,你以后要照顾好你姐,不能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知道不?” “嗯!”大柱子头点得铿锵有力,“等我将来做了府里的管家,就封我姐一个管家婆子做。想吃点心就吃点心,想吃肉就可劲儿吃肉。” 赵大玲好笑之余又眼圈发红,这一个娘一个弟弟,对她而言已经不仅仅是这具身体的亲人,现如今她是真真切切地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友贵家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进屋去做午饭,已经过了时辰了,待会儿真得有来领午饭的了。赵大玲也跟进去帮忙,嘱咐大柱子吃完饭把给长生熬的药端到柴房去。 忙活完了,才发现大柱子进了柴房还没出来呢。推开柴房的门,看到长生躺在铺板上,大柱子坐在他旁边。大柱子扭头见是姐姐,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宣布,“姐,哑巴张口说话了,他会说话!” 赵大玲过去拍拍大柱子的小脑袋,“那你以后就要叫长生哥,不能再哑巴哑巴的叫了,多难听,也不礼貌,知道吗?” “嗯。”大柱子乖巧地点点头,“我还要谢谢长生哥咧,今早上多亏你救了我姐。” 长生扭过头来看着赵大玲,黑亮的眼睛仿佛水中的曜石,神色却是严肃的,“为什么那么说?明明是你救了我。为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赵大玲一愣,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向一旁的大柱子道:“柱子出去玩吧,姐姐跟你长生哥说几句话。” 大柱子小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一样,“我不走,我正给长生哥讲今天在夫人那里的事儿呢。长生哥没看见,黄茂那杀才一个劲儿地夸我姐俊。我姐当然俊,还用他说。他还说要娶我姐做媳妇儿。我呸,我才不要他当我姐夫呢。还好后来夫人打了他们板子,断了他的念想。” 大玲子有些无奈,“行了柱子,你长生哥累了,你在这里鼓噪,他还怎么休息。你快去吧,娘那边蒸了白菜包子,你去就热吃一个。” 大柱子一听有包子吃,“蹭”地蹦起来。待要出门,又想起一件事儿来,满脸迷惑地问:“姐,什么叫‘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上前’?” 赵大玲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这话实在是太难听了,饶是她前世里见多识广,都觉得牙碜。大柱子还一脸求知欲地看着她,她只能轻咳了一声,结结巴巴道:“这个……就是说……母狗掉到坑里了,公狗去救它。柱子,你快看,那边飞过去一只花腿儿蚊子” 第8节 “哦!”大柱子恍然大悟,丝毫不为花腿儿蚊子所吸引,还执着于刚刚学到的知识。须臾大柱子咬牙切齿道:“幸亏我刚才撞了齐婶子那老杂毛一个屁股墩儿。她这是骂你是狗咧,说你掉坑里了,长生哥去救你呢。” 赵大玲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再也没想到大柱子能这么解读这句话,这领悟力,太彪悍了。她赶紧再三嘱咐大柱子,“柱子,这不是好话,难听得很,千万不能当着别人说,知道吗?” 大柱子满不在乎地拍拍手,“小爷也骂她是狗去,他们一家子都是狗杂碎。” 赵大玲觉得应该及时教育大柱子一下,这么发展下去,就是第二个友贵家的。赵大玲语重心长地对大柱子说:“柱子,别人骂了你,你就骂回去,他再骂,你也骂,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等于是把自己降低到了他的水准。他若是个地痞无赖,那你又是什么?狗咬了你,你总不能也去咬狗吧!” 大柱子显然是听进去了,蹙着小眉头冥思苦想,“那姐你说怎么办?” 赵大玲胡撸了一下大柱子的脑袋瓜儿,“狗咬了你,你当然是要拿棍子打狗。人不能跟狗一般见识……” 外面传来友贵家的中气十足的一声吆喝,“大柱子,包子熟了!” 什么也不如包子的魅力大,大柱子立刻把狗咬狗的问题甩到脑后,“哧溜”就跑了,赵大玲说了一半的话飘散在了风里。后来证明,大柱子果真是只听见了前半句。 教育工作没有进行到底,让赵大玲有些失落。一回头看见长生虽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没动,但脸上现出可疑的红晕。赵大玲一下子想起大柱子刚才的奇葩言论,禁不住脸也发烧起来。她故作镇定地问长生,“你吃包子吗?我给你拿一个去。”说完赶紧开溜。 “赵姑娘,暂且留步。”长生轻声从背后叫住她。 赵大玲迟疑了一下才明白长生是在叫她,自从穿过来,大伙儿都大玲子大玲子地喊,还没有人这么称呼她。她尴尬地搓搓手,“那个……包子新出锅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长生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一个眼神飘过来,赵大玲立刻乖乖投降,“好吧!” 柴房里连个凳子都没有,她只能垂着头走到离床两步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站着。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有种小时候课上被老师点名,却回答不出问题的感觉,双手不自觉地扭在一起。 ☆、第19章 高贵的灵魂 “为什么对别人说,黄茂他们几个欺辱你?”长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也是事实啊!“赵大玲答道,“你没听黄茂那小子说还要我跟着他么。在夫人面前,黄茂也是这么说的。” 长生抿抿嘴角,“我听见外面的喧闹,就觉得不对,那个女人那么侮辱你,说你……那么多难听的话。刚才我问了大柱在夫人面前对峙的情景。”他看着赵大玲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灵魂,“他们要欺辱的是我,是你赶来救了我,才连累到你的。为什么不对夫人说实话?” 赵大玲有些怔忪,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夫人面前她死活不愿提及长生受辱。现在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她可以直面这种侮辱,说白了,真在现代遇到黄茂这种流氓,赵大玲绝对会报警,她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忍气吞声,放过惩治恶人的机会,让恶人逍遥法外再去祸害别人。从这方面来说,赵大玲不觉得认下这样的事儿有什么活不下去的。 而这个时空的人不一样,这里的人把贞洁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尤其是长生,他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说起来也挺尴尬的,赵大玲总觉得男人遇到这种事儿会比女人更觉羞耻。毕竟女人在大家的眼里是弱者,而男人身为强者,就更不能忍受雌/伏,这对于男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再说长生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她潜意识里总想着要保护他。 这些当然不能向长生解释,赵大玲只能故作不经意道:“你不也救我了嘛,当时那么混乱,哪儿还分的清谁先救了谁?再说了,怎么说不都一样嘛?反正黄茂他们几个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今后再也不会找我们麻烦了。” “不一样!”长生的声音是平静的,语意却异常坚决,“我去找夫人把实情告诉她,还你清白。”他挣扎着要起来,伤口处的血又流了出来,浸湿了身下的棉布单子。 赵大玲赶紧跑过去按住他,“你都这样了,还不老实躺着。再往外跑就没命了。”赵大玲不由分说地用被子裹起他,他那么瘦,隔着棉被都能摸到他凸出的肩骨,硌着她的掌心。“已然这样了,难不成你还要跑出去跟所有的人说:黄茂他们没看上我,看上的是你,是我跑出来把你们的事儿搅黄了,我还自作多情地认为黄茂想占我便宜。你这不是毁我吗,我娘还不得打熟了我!” 长生被赵大玲按在铺板上,因为手脚都裹在被子里,一时动弹不得,挣扎了一下,雪白的面孔都沁出红色来,额前的发丝粘到了脸颊上,怎么看都有一丝旖旎的味道。赵大玲这才发现这个姿势很暧昧,自己很禽兽,赶紧松了手,说话也结巴了,“我,我不是成心的……我就是不想让你下床……” 长生不动了,晶亮的眼睛看着她,不过一瞬,又垂下眼帘看向地面,声音轻得赵大玲屏息才能听清,“我已然如此,不值得你如此维护。倒是你的闺誉清白,不能因我而累。” 赵大玲只觉得心口一痛,仿佛纠在了一起,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心痛究竟为何,只是下意识地说:“我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给我立一个牌坊我也不能当饭吃。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 长生眼中是空茫的死寂,喃喃道:“人活一世,唯求‘清白’二字。若遭人唾弃,背负污名,又如何立命安身,苟活偷生。” 赵大玲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那种深入骨髓,生无可恋的绝望。“不,不是这样的。”她急急地说道,“只要你有一个干净而高贵的灵魂,就不怕别人将污水泼到你身上。世人赞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赞梅花‘凌寒自开、傲视风雪’,讲的都是‘风骨’二字。外在的环境,他人的非议,都不应该是你评判自身的依据。人们常说‘身正影清’,只要俯仰无愧,光明磊落,又何惧他人说三道四。” 长生抬起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赵大玲这才发觉自己说得太文绉绉了,实在不像是一个厨娘的女儿应该有的口吻。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着什么人就会说什么话。她对着友贵家的时候,再也不会这么讲话,但是对着长生,不自觉地就把前世的诗文都带出来了。 赵大玲赶紧换了一个直白通俗的说法,慌乱掩饰道:“我的意思是说,走自己的路,别管别人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说去吧。只要自己不被干扰到就行。” 赵大玲退后了两步,“你安心养伤,千万不要跟夫人或是其他人说什么,再节外生枝。如今我不过是落个遭人垂涎的名声,夫人也没怪罪我,反而安抚了我和我娘一番。至于府里的风言风语,大伙儿说腻了自然就散了。但是你要是现在跑出去逢人便说黄茂欺辱你,我是为救你才跟黄茂他们打起来的,势必会掀起新的波澜。我的名声不会变好,只怕还会更糟糕,指不定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我呢。而且,这样一来,我之前在夫人面前说的话就成了谎话,夫人会如何看我?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作恶的人已经得到惩治,你我也把这件事忘了吧。” 长生知道赵大玲这样说安抚他的成分居多,但也明白,她讲的是实情,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他心中的感动和愧疚却不知如何表达。身为男子,却要一个姑娘用自己的清白名声来保护他,这种无力感甚至比当日一道圣旨之下,他被除冠剥/衣,贬为官奴更加强烈。 赵大玲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累了吧,要不要歇会儿?” 长生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累。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不会再提这件事。只是,我终究是亏欠了你,无以为报。” 赵大玲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咱们之间还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话。”说完,她又觉得这句话好像说得有些暧昧,貌似是太亲近了,连忙又找补道:“我是说,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长生抬头见赵大玲微红着脸,虽是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头上也只有一根木头簪子,却一下子让他想到刚才她所说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一时竟觉得没有比这句话更能形容她的了。在这样恶略的环境中,她却如此善良美好。 第二天赵大玲帮着友贵家的分发了早饭,便去五小姐那里上职。她昨天因着黄茂的事儿少当一天差,五小姐明里倒没说什么,莲湘为人厚道,怕她难堪也没提这事儿。 只有蕊湘幸灾乐祸,咋咋呼呼地甩着手里的帕子,“哎呦我的娘啊,我还寻思着你今天也不好意思出门呢,没想到这一早你倒是顶门来了。还是你想得开,遇到这样的事儿一样吃得下睡得着,这心大的能装下一匹骆驼了。”蕊湘上下打量她,“听说昨天那个二少爷跟前的黄茂夸你俊来着呢,他不是瞎了眼吧,又或者没见过俊的,所以看母猪都是双眼皮。”说完捂着嘴吃吃地笑。 赵大玲心里一阵腻歪,这丫头嘴也真够毒的,姑娘家家的这么刻薄。假以时日,等她嫁了人有了汉子,荤素不忌之后,必能跟友贵家的一较长短。看来几天前五小姐罚蕊湘跪太阳地还没让她学乖。赵大玲有心再找个由头整治整治她,但又实在懒得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自从出了黄茂的事儿,府里不时有人对着赵大玲指指点点,在她身后交头接耳,赵大玲也只当是没听见,该吃吃该睡睡,该干什么干什么。 晚上友贵家的去打牌的时候,赵大玲得了空闲找来一根丁字形的树杈,大约三指粗细,即结实又有一定的韧性。她将树杈上多余的小枝杈都砍掉了,把顶端横着的枝杈截成合适的宽度,然后用砂纸细细打磨了上面的毛刺,最后在短橫枝上缠上了布,方便夹在腋下。一个轻便又实用的拐杖就做成了。 ☆、第20章 底层的清誉 第二天一早,赵大玲得意地将拐杖拿到柴房给长生看,“等你能下地了,就能拄着这拐杖练习走路。你别瞧外形不好看,但实用着呢。有一次我打球扭伤了脚,就是拄着这种拐杖走了一个月。”赵大玲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了现代。那次校园里组织排球联赛,她本是替补,谁承想上场三分钟,一分没得还扭了脚,赛后的庆功会上被大家嘲笑了很久。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赵大玲甩甩头不敢再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再想下去,她都要哭出来了。还打球、庆功会呢,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娱乐,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她将拐杖靠放在长生旁边的墙壁上,仔细看了看长生的气色,还好,经过几天的修养,他的脸色回复了一点儿血色,不再苍白如纸。 长生扭头打量了那个拐杖,轻声道:“很好,我很喜欢。”说着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那抹笑意生动又带着一丝羞涩,仿佛冰雪初融,又仿佛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乌云照射出来。这是赵大玲第一次看到长生的笑容,看到他展开了微蹙的眉头露出类似于欢愉的表情。虽然只是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惊鸿一瞥之下,却让她觉得头脑轰鸣,心跳如鼓。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匆匆丢下一句,“你现在还不能用,先留着吧。”便落荒而逃。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北方的秋天异常短暂,天一下子凉了下来。柴房的一角漏雨,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赵大玲进到柴房时只觉得里面阴冷阴冷,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长生躺在铺板上,身上的被子都是潮的。赵大玲走过去将给长生的粥饭放下,伸手摸了一把被子,皱眉道:“这怎么行,盖着湿被子会生病的。” 长生费力地支撑起来,靠在被雨水浸潮了的苇子杆儿和泥筑的墙壁上,摇头道:“没事儿的,被子里面是干的。” “我给你换一床去!”没等长生说话,赵大玲已经旋风一样冲出柴房。进到自己住的里屋在柜子里一通翻,柜子里除了娘仨儿的几件旧衣裳,两个破了的包袱皮,哪儿还有富余被子。赵大玲想了想,从床铺上将自己的被子抱了下来。 柴房里长生见赵大玲抱着一床湛蓝色的粗布被子去而复返。她先将手里的被子放在旁边的木墩儿上,又过来手脚毛利地揭长生身上的被子。长生脸一红,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身上的被子,不让她扯下去。 赵大玲诧异了一下,脱口而出,“给你清洗伤口时,我又不是没见过。” 长生的脸更红了,好像沁出血来一样,抬眼仓促地看了赵大玲一眼,又赶紧垂下头,一点一点放松了手。 赵大玲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忘了自己面对的是男女大防严重的古人,何况长生这个家伙还这么容易害羞。小心翼翼地拿下他身上的被子,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长生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让赵大玲检查伤痕,只是颤抖的睫毛显示出他的羞涩和紧张。还好伤口都结痂了,赵大玲在心里祈祷,但愿这次能顺利痊愈吧,可别让他再添新伤了。 她将潮湿的被子放在一旁,拿过木墩儿上的被子盖在长生身上。长生只觉身上一暖,被棉被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棉被厚实,被面虽然是粗布的,被里却是米白色的细布。最主要的是,棉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长生仓皇睁开眼睛,“这是……” 赵大玲按住他想揭开被子的手,“你先盖着,我可以跟我娘睡一床被子。晚上我把你被子放到灶火前烤一烤,明天一早就能烤干换回来。” “不行!”长生固执地掀开被子,身子一歪,跌倒在铺板上,却依旧白着脸道:“于理不合,恐损姑娘的清誉。” 赵大玲自嘲地一笑,“清誉?我都混成社会最低层了,还要‘清誉’这吃不得穿不得的东西有什么用。”她重新用被子盖住长生,“放心盖着吧。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盖个被子怎么就有损清誉了?清誉是自己的修养,不是别人嘴里的谈资。”她歪头想了想,“我知道了,你是嫌弃我,嫌弃我是个厨娘的女儿,被子上都是油烟味儿。” “不是!”长生赶紧摇头。 “那不就行了!”赵大玲笑得慧黠,起身抱起那床湿被子,“那你先将就一晚,明天就给你换回来。” “可是,我身上……”长生想到自己的一身伤,迟疑了一下,“会弄脏你的被子的。” 赵大玲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关系,我懒,正好给我一个拆洗被子的理由。”说完步履轻快地走出柴房。 柴房里只剩下长生一个人,却留下了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清香。他小心翼翼地低头轻碰了一下被头,鼻尖儿传来柔软的触感,嗅到那甜丝丝的清香。他仿佛是怕亵渎了一般,赶紧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那缕香气却一直萦绕在鼻端。这一晚是他自从被贬为官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梦里没有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从云端跌到地狱的巨大落差,没有翻飞的鞭子和那些人丑陋扭曲的面孔,他仿佛是飘在空中,扯过白云盖在身上,那样柔软而芬芳。 转天赵大玲早早地到五小姐院子里上职,整个上午赵大玲都觉得心神不定,不知为何一直觉得心里慌慌的,不踏实。果不其然,刚忙活完手里的活计,就见一个刚留头,细脚伶仃的小丫鬟跑进来。赵大玲一看正是曾在外厨房打杂的大萍子,“怎么了萍子,慌慌张张的?” 大萍子气喘吁吁道:“玲子姐不好了,你家外厨房那里出事了。内厨房的张婶子带着一大帮人把外厨房掀了。现如今,马管家都去了。” 赵大玲一听急了眼,扔着手里的抹布往外院跑,一边跑一边嘱咐大萍子,“萍子,你替我去跟五小姐跟前的莲湘说一声。” 原来早上她刚走不久,一群人就气势汹汹地闯进外厨房,打头的是个精瘦的仆妇,一身棕黄色的暗纹褙子,皮色黑黄,颧骨很高,浅淡的眉毛下是一双浑浊的吊梢眼,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妇人。 友贵家的正在和面,准备蒸午饭的馒头,见她们进来,忙用抹布擦了手迎了上去,“这不是张嫂子嘛,这大晌午的您不在内院厨房张罗主子们的吃食,怎的跑到外厨房来了?” 原来来人正是掌管内院大厨房的张氏,友贵家的跟着别人称她为张嫂子。别看两个人都是掌管厨房的,这内院厨房和外院厨房是天壤之别,张氏与友贵家的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人家内院厨房做的是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这些主子们的饭菜,光掌勺的仆妇就有两个,做点心的一个,打下手的两个,还有几个劈柴烧火的。可不像友贵家的只有一个大玲子帮忙。 平日里内、外厨房并无交集,一个是做精细饭食的,顿顿至少要做十几个菜式,八道点心,四道羹汤;一个是做大锅饭的,几笼馒头,一道素菜了事。内院厨房的向来看不起友贵家的,说她是插猪食的。友贵家的虽然气恼,但确实在厨艺上技不如人,所以对着内院厨房的人总是不自觉的矮了一头,带上几分敬畏。好在双方平日里甚少见面,所以一向相安无事。今日张氏突然带着人闯进来,让友贵家的心中有些打鼓。 张氏双手叉腰,扫视了一圈,只看见光秃秃的土墙和两个破土灶,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昨个二小姐特意吩咐了今天午饭想吃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我这蒸锅都架灶上了,却忽然发现鸡蛋不见了。明明昨早上我才清点过的,筐子里有二十几个,这一天下来做菜的浇头用了十几个,应该还剩下十来个才对。谁成想,这鸡蛋没孵出小鸡来也能自己长腿,说不见就不见了。友贵家的,你也是做厨娘的,应该知道现如今外面的鸡蛋金贵,要几个大子一个。要说咱这御史府也不是吃不起,只是现遣小厮去外面买是来不及了,二小姐还等着吃鸡蛋羹呢。” 友贵家的一头雾水,“那您再找找,指不定放哪个犄角旮旯了,您也犯不着上我这儿拿鸡蛋啊!这外厨房可不比您那儿富足,都月底了,我这儿这个月份例的鸡蛋早吃光了,还眼巴巴的等着府里采买送下个月的份例呢,哪儿有富裕鸡蛋给您。” 张氏冷哼一声,斜着眼睛打量友贵家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听内院厨房灶上的秦平家的说了,你昨天趁着到内院开例会,顺脚到内院厨房打了一晃,你前脚刚走,秦平家的就发现放在筐子里的十来个鸡蛋不见了。你昨个急用拿走了,我也不怪你。但凡剩了几个就赶紧还给我,耽误了二小姐的午饭,咱们两个可都担待不起。” 友贵家的这才听明白,这张氏是在指摘她偷了内厨房的鸡蛋。友贵家的好像被点燃的炮仗蹿得老高,一口啐到张氏的脸上,“我呸,哪儿来的泼皮破落户,跑老娘这里来满嘴喷粪!老娘会稀罕你的鸡蛋?你自己下的蛋不说看牢了,还指不定被哪儿乌龟王八当自己的蛋拿回去孵了呢! 张氏的黄脸被气得发青,张口回骂,“可不是被你给拿回去了!” 友贵家的一下子炸了,“就你下的那个蛋也有人要?掉地上都没人拾。磕开还不准爬出什么脏东西呢?你是得好好找找,尤其是那阴沟茅厕里,说不定你的蛋得了你的精华,奔着那腌臜地方就当到家了。” 张氏骂不过友贵家的,气急败坏地向着跟来的几个人一挥手,“给我搜,把那灶台砸了看看是不是藏里头了,还有里屋的柜子,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她肯定是放在一般人寻思不到的地方了。” 几个仆妇撸胳膊挽袖子一通乱翻乱砸,将筐子里的白菜都扔在了地上,又狠踩了两脚,里屋的柜子也被打开了,娘儿几个的衣服被扔了一地,唯一的铜盆儿也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炕上睡觉的大柱子被动静吵醒了,拥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一群人在自己的家里乱翻乱扔,继而光着屁/股跳下炕,挥舞着小拳头凿那几个仆妇,却被一个又高又胖的仆妇一只手给拎了起来,徒劳地在空中踢着两条小细腿儿。 友贵家的拦了这个,又去拦那个,好容易捡了地上的一件衣服,一扭头却见土灶被砸塌了一角。张氏翘着二郎腿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友贵家的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叫,地上一片狼藉…… ☆、第21章 客串的角色 外厨房里的打闹惊动了柴房里的长生,他拖着断腿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挣扎到门口一看,几个仆妇正在那儿一通乱砸。他心急如焚,扭头看见墙边立的拐杖,忙伸手拿过来。幸亏有这根拐杖才让长生出了门,去找外账房的马管家过来解围。 等到赵大玲赶回外厨房的时候,只见屋子里跟遭了灾似的,除了张氏屁/股底下的凳子和跟前的那张破木头桌子,已经找不出一件完整的物件。 友贵家的披头散发,被几个仆妇架着,眼睛都直了。大柱子在哇哇地哭。长生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一身的土,勉强靠着墙壁和拐杖的支撑才没有倒下。马管家正焦头烂额的平事儿,“你们说说,这是怎么茬儿的?前几天刚闹了一通,打板子的打板子,撵出去的撵出去。你们怎么还不消停?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啊?” 张氏这才悠悠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旁边桌上的一个褐色的粗瓷碗,碗里七、八个光溜溜的红皮鸡蛋,“马管家,您老看看,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内院厨房昨天丢了几个鸡蛋,二小姐想吃鸡蛋羹都没有材料。不成想却是被友贵家的顺手牵羊偷了去。” 友贵家的嗓子都哑了,嘶声道:“你胡说,我没进过内院厨房,也没偷过你的鸡蛋。” 张氏一脸的有恃无恐,“是不是我胡说,咱们可以到夫人面前评评理。秦平家的亲眼看见你进内厨房的,那可是有人证的。再说了,如今赃物都摆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友贵家浑身筛糠一样,抖着嘴唇分辨,“鸡蛋上也没刻着你的名号,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是怎么的?你怎么就说是你的?这几个鸡蛋本来就是外厨房里的。” “外厨房里的?”张氏拿起一个鸡蛋来到友贵家的面前,手一松,鸡蛋落在了地上,蛋黄蛋清洒了一地,“成,你既然咬死了说不是你偷的,我也不跟你争辩这个。我只问你,你刚还说这个月的鸡蛋吃光了的,怎么又跑出几个来?而且这做饭的材料怎么进到里屋的柜子里了呢?我只知道这柜子是装衣服的,还真不知道原来是用来存鸡蛋的,还放在柜子里角用个破单子盖着。你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把鸡蛋藏着掖着的?若不是偷来的,就是借着当厨娘的便利给自己捞好处,克扣了大伙的嚼用。这府里养了这么一只偷嘴的大耗子,夫人还蒙在鼓里呢。” 友贵家的愣了一下,不成想张氏在这儿堵着她呢。友贵家的好像斗败的公鸡一下子蔫了,声音都低了八度,“不是厨房份例里的,那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钱,找外头人换了几个鸡蛋。你们也知道大玲子自打上回的事儿以后身子一直不健壮,大柱子生得瘦小,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就想着换几个鸡蛋给两个孩子补补身子。外厨房人来人往的,人多手杂,我才将鸡蛋放在柜子里,怕被人顺手拿了去。”友贵家的一辈子要强,从不在人前诉说家里的窘迫,家里一文钱不剩的时候,也咬牙挺着,在人前还要挣个脸面。此刻被逼得实话实话,自是觉得现眼打脸,抬不起头来。 赵大玲一下子眼圈就红了,鼻子酸酸的,她知道她这个半路得来的娘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从来不吃亏的。此刻却被人拿捏住,全没了平日的威风。赵大玲宁可看到气焰嚣张,张嘴就骂人的友贵家的,也不愿看到此刻她,好像老虎被拔了爪子。她叫了一声“娘!”扑过去推开架着友贵家的两个仆妇,将友贵家的搂在怀里。 张氏依旧不依不饶,“嗬,瞎话还编得真顺溜!别人拍马都跟不上你这节奏。眼见糊弄不过去,就开始做小伏低装开可怜了。也行,就算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可你有钱换鸡蛋,就没钱还债么?几个月前你家大玲子要死要活的又是请郎中又是买药的,你可还向好几家子借了银子呢。如今有钱了,倒先吃起鸡蛋来了,欠着一屁股债呢还吃香的喝辣的,你还要脸不要?我都替你臊得慌!” 一旁的马管家都看不过去了,“张嫂子,几个鸡蛋不至于吧!” 第9节 张氏装腔作势道:“几个鸡蛋自是不值什么,我讲的就是这个理儿。” 赵大玲挡在友贵家的前面,向张氏道:“我娘是为了给我看病向方嫂借了银子,这钱我们肯定还给方嫂的。但你也不至于为了我们家有几个鸡蛋就来兴师问罪吧,还砸了我们家的东西,这笔账又怎么算呢?” “呦,这狐媚子丫头倒跟我算起账来了,自己一身骚,还有脸说东说西的。听清楚了,咱们可不是来看你们家的家当来的,这不是找贼赃吗?既然你娘死活不承认是偷的就算了,我姑且相信是你娘买的。唉,谁叫我这个人心肠软呢!”张氏见差不多了,砸也砸了,骂也骂了,也知道见好就收,“再说了,难不成为了几个鸡蛋还闹到夫人跟前去?夫人主持着一大家子的中馈呢,没的拿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让她烦心。” 张氏扭头看马管家,“马管家您说呢?要不今儿就到这儿了,我只当是吃了个暗亏。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去想法子找几个鸡蛋出来给二小姐蒸鸡蛋羹呢。” 旁边一个脸胖的跟发面馒头似的仆妇冲张氏讨好道:“这不有现成的几个嘛,咱拿回去先救救急。” 不成想马屁拍在了马蹄儿上,张氏顺手将那个粗瓷碗从桌上哗啦到地上,几个鸡蛋摔得散了黄儿,流了一地。张氏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谁要这窝里出来的蛋,个个黄子都是黑的,没得脏了手。” 马管家也只能无奈地挥挥手,“走好吧您呐,回去变鸡蛋去吧,别变出个臭的来就好!” 一群人散了去,友贵家的滑坐在地上,靠着赵大玲,不哭不闹痴痴傻傻的。 大柱子扑到友贵家的怀里,小手握着友贵家的脸,呜呜哭着,泪珠子顺着小黑脸儿往下滚,“娘,你怎么了?不就是几个鸡蛋吗,咱不心疼。我和我姐身子都壮着呢,不用吃那个。” 赵大玲一阵心酸,自己的眼泪也差点儿掉下来。来到这个异世,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更像一个旁观者。无论是丫鬟间的争斗,还是生活的困苦,都不能让她这个拥有现代人灵魂的异世者真正走心。就像是在看场电影一样,最多自己在其中客串一个小角色。电影演完了,散场了,自己也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悲愤和感受到的屈辱却是实实在在的。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这里的一份子,她不是在客串角色,这场大戏也没有散场的时候。她是在过日子,过这个不是人过的日子。 马管家面色不忍地劝了几句,“大玲子,快带着你娘和你弟弟从地上起来,你看大柱子哭得,没的吓着孩子。你也劝劝你娘,别往心里去。” 赵大玲扶起友贵家的,“娘,进屋躺会儿吧。” 友贵家的梦游似的跟着闺女走,走几步又回头向马管家道:“马管家,那几个鸡蛋真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不是府里采买来的。” 马管家挥挥手,“行啦,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这点儿上信得过你。你放心,就是真闹到夫人跟前,我也替你担这个保。” 赵大玲和大柱子把友贵家的扶到炕上躺下,心疼地看着她娘平日里母老虎一样刚硬的人,这会儿却对着墙壁默默流泪。赵大玲从地上捡了一条裤子给大柱子套上,大柱子这大半天还一直光着呢。她留下大柱子照看着友贵家的,自己出来谢过马管家,“今儿多亏您了,幸亏您来的及时镇住那伙儿人,要不然我娘还得吃更大的亏,这房子也得让她们拆喽。只是马管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内厨房的管事干嘛跟我娘过不去?” 马管家叹口气,“她那是诚心找碴呢。那天跟着黄茂到外厨房惹是生非的几个小厮里有一个是她的侄子,被夫人打了板子轰出去了。所以她今天来这么一出,什么鸡蛋丢了,不过是随便扯了个借口到你们家砸东西,撒气来的。就算没搜出那几个鸡蛋,结果也是一样的。所以你看,她们砸完了东西就走了。她也不会把这事儿闹到夫人跟前,夫人真知道了,她也没脸不是。” 赵大玲不忿道:“太欺负人了,我找夫人评理去。” 马管家忙摆手劝道:“大玲子,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她男人在老爷跟前很得脸,老爷当年出任江北荆州知府时,身边就带着她男人做跟班儿。夫人敬着老爷,不会轻易动他跟前的人。你们呀,直当是吃个哑巴亏。好好归置归置,回头我再找几个小厮来帮着拾掇拾掇灶台。” 马管家摇着头走了。赵大玲看着一屋子的狼藉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身为底层只能任人欺侮的屈辱感。她垂头坐在唯一完好的凳子上,用双手捂着脸哀叹,“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第22章 特效药引子 赵大玲此刻真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保不齐一命呜呼又穿回去了呢。现代社会虽然也有不公平,但是她还没遇到过这样颠倒黑白的肆意侮辱,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以前愤青儿的时候也在网上喊两句民主,谈两句人权。现如今落在了古代,什么民主什么人权的,说出来都跟笑话儿一样,那是远在天边的事儿,屋顶上摆梯子都够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大玲自手掌中抬起脸时看到长生正专注地看着她,满含关切的目光仿佛雪山融雪汇成的溪水一般清澈澄净,不沾染一丝凡俗污垢。他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打湿了,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越发衬得毫无血色的脸颊白得近乎透明。身上更是狼狈不堪,衣服皱皱巴巴的,又是土又是渗出的鲜血,混成了暗红色的泥印。他拖着断腿带着一身伤去搬救兵,从外厨房到账房不过几百米,平常人走几分钟就到,而他要摔倒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 赵大玲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抱怨。要说活得屈辱辛苦,有谁比眼前的这个人更有刻骨的体会呢?而就是这个人在这种境遇中还帮助了她们一家,她还有什么借口不坚持下去?自己一头撞死是不能够了,既然不能死那就得咬牙活着。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屋里那抹眼泪的一老一小也是她的责任。 在长生安静的注视中,赵大玲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面颊,“我没事儿,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宽慰,长生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赵大玲咧嘴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长生这才垂下了眼帘。 赵大玲这会儿才意识到长生还一直站着呢,蹭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将长生按坐在凳子上,“多亏了你去找马管家,不然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呢。只是你的腿是不能受力的,这会儿是不是疼得更厉害了。” 长生抿着嘴摇摇头。赵大玲知道,怎么会不疼呢?看他一头的冷汗和微微发抖的身躯就知道了。即便坐在凳子上,他的手指也紧紧扣着凳子上木板的边缘,努力不让自己滑下去。 赵大玲扶起长生,“你得赶紧回去躺着。我一会儿让马管家派个小厮去把郎中请来,你身上的伤口又出血的,腿骨也不知道有没有错位,得让郎中好好看看。” 长生轻轻挣脱了赵大玲的手,拄起拐杖,垂眼道:“我自己走。” 赵大玲看着自己空落的手臂。呦,这老古董,还男女授受不亲呐! 长生艰难地走了两步,见赵大玲没有跟上,便停了下来,扭头轻声道:“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赵大玲心中一暖,又有些微微的疼,自己都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感觉。刚才那个张氏,叫赵大玲是狐媚子,明里暗里地说她品行不端,勾三搭四,为自己侄子抱不平。长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维护她。 几只鸡蛋引起的打砸事件给府里下人继黄茂事件之后又添了谈资。在赵大玲背后嘀嘀咕咕的人更多了。蕊湘每次见到赵大玲除了“母猪也能看出双眼皮儿”这个调侃之外又增加了一个新项目,“呦,大玲子,今天吃了几个鸡蛋啊?” 大玲子微微一笑,“鸡蛋没吃,笨蛋倒是见到一个。” 蕊湘左顾右盼,“在哪儿了?” 切,就这智商! 外厨房里塌了的灶台垒上了,磕了一个洞的铜盆重新镶了,破了的衣裳洗干净又打了补丁。还是那句话,再大的委屈,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这日子就得继续过。 齐妈上次被大柱子撞了一个屁股墩儿后伤了后腰,躺了好几天。在炕上听闻了鸡蛋事件急得她抓耳挠腮,这一日刚能下地就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在看热闹,落井下石方面她向来是不遗余力。老远就听见她呱噪的声音扯着脖子嚷:“老妹妹,我给你带了家乡的芡糍糕咧。” 友贵家的脸一沉,低声嘟囔,“这老货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肯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过来踩一踩。” 齐妈妈精神抖擞,手里托着一个豆腐块儿大的纸包,进门就嚷嚷,“快拿盘子来啊。”说着自己从灶台上拿了一个大盘子,将纸包小心地打开,捧出一块淡红色的糕点放在盘子中间,一个人自说自话道:“老家的芡糍糕,中间夹了核桃仁儿的。前两天老家的亲戚进京来看我时特意带给我的。你男人死得早,老家那边肯定巴不得跟你们孤儿寡母的断了联系。两个孩子也可怜,生下来就跟着你在府里做奴婢,连府门都没出过吧!给孩子尝尝鲜儿,穷家破户的,他们肯定没吃过这么俊的糕。” 友贵家的在做青菜汤,眼皮都没抬一下。齐妈见没人搭理她,围着灶台转了几圈,咋咋呼呼地叫道:“这灶台一角怎么重新抹过了?是不是之前塌了?” 友贵家的装作没听见,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事儿。齐妈按捺不住,换了一个话题往那话头子上引,“友贵家的,今儿这汤怎么这么稀啊?这清汤寡水儿的,别是菜也让你收柜子里一半儿了吧。” 按照友贵家的以往的脾气,早就破口大骂了。但经过这两次事儿,友贵家的受了不小的打击,只掀起眼皮撩了齐妈一眼,闷声道:“还没勾芡呢,当然看着稀。这外边日头还这么大呢,我哪儿能想到有人饿死鬼投胎似的,这么大老早就来领饭。” 齐妈有备而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勾不勾芡倒是不打紧,只是这青次拉呼的,看着寡淡。不如打几个鸡蛋进去,飞个鸡蛋花就有卖相了。屋里还有鸡蛋吗?不会都被你们一家子给偷吃了吧!” 友贵家的淡淡道:“呦,瞧您金贵的,喝个菜汤还得要飞鸡蛋花。那您走错地方了,您得去内院厨房要去,或者是老夫人的小厨房。再不成就掏银子去外头下馆子,可着劲儿地要鸡蛋,蒸的炖的烤的煎的随便点,把这些年下的蛋都塞回去您肚子里都没人管您。我这儿可没这个先例儿要东要西的。就这清汤寡水儿,爱喝不喝。” 齐妈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热情没了用武之地。几经撩/拨,友贵家的就是不接招,只是淡淡地应着,头也懒得抬。最后齐妈只能悻悻地一边嘟囔着:“一副死眉搭眼的样儿,肯定是做贼心虚。”一边提着食盒走了。当然走前不忘把她带来的糕又用纸仔细地包好,一并带走。 赵大玲进门时,与齐妈走个对脸儿,正看见齐妈边骂边出门。她懒得理齐妈,赶紧进来找友贵家的,小心地看着友贵家的脸色,“娘,您没事儿吧!齐妈是不是又来找麻烦了?您别理她!” 友贵家的不想闺女担心,“没什么,不过是听说了那事儿又过来说风凉话了。她就那副嘴贱的德行。” 大柱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舔着刚长出一半的那颗牙,“娘,姐,你们别生气了,我已经整治过她了。” 赵大玲一惊,“你怎么整治她的?” 大柱子颇为得意,“姐,你不是说过‘狗咬你,不能咬狗,要拿棍子打它’嘛。刚才她说咱家的坏话,我没有出来骂她。” 赵大玲感到欣慰,教育没白费,“做得对,柱子,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 大柱子嘿嘿一乐,“我在她那盆儿汤里撒了一泡尿。” 友贵家的听了一愣之下继而哈哈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用手背抹着眼角,“便宜那个老货了。那可是我儿子的童子尿咧,包治百病呢!” 赵大玲以手扶额,本想再教育教育大柱子的,但这几天友贵家的都蔫头耷脑,难得见她又露出了笑脸。自家人当然最重要,那娘儿俩已经抱着笑到一堆儿,赵大玲也放弃了说教,跟着笑道:“干得漂亮,柱子,该让她拿你的尿漱漱口。” 当晚,齐妈觉得这回的青菜汤虽然清汤寡水却别有一番滋味,最神奇的是老腰竟然不那么酸疼了。 ☆、第23章 本来的人生 府里风言风语传得多了,五小姐也有些坐不住,找来心腹莲湘商议,“那黄茂欺辱她的事儿还没过去,又传出来她娘克扣鸡蛋的事儿,这大玲子终究是个惹是生非的,你说夫人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指摘我管不好底下的人啊?” 莲湘愣了一下,为五小姐宽心道:“奴婢倒觉得大玲子自打重新来上职后为人警醒了不少,比以前也稳重了许多。黄茂的事儿怪不到她头上,夫人不是发配了黄茂他们,没有牵及她吗?这说明夫人心里通透着呢。至于克扣鸡蛋事儿,没凭没据的,不过是府里下人闲得难受嚼舌根子罢了,五小姐当不得真。外院厨房穷得叮当响,可不比内院大厨房有油水,即便真有克扣的事儿,要奴婢看内院厨房比外院厨房的可能性大多了。” 五小姐叹了口气,“话虽如此,终究她是我这院子里的,旁人说她时,难保不会捎上我几句。” 主仆二人在回廊一角儿的闲话,正巧被在树后拾掇花草的赵大玲听个满耳,对莲湘又多了份感激。只是这位五小姐可真不是个可以依靠的好主子。 这天傍晚赵大玲从枕月阁回到外厨房时,发现屋外堆了一堆儿劈好的柴火。有的块儿大,有的块儿小,参差不齐的,还什么形状都有,都能给大柱子当积木玩了。赵大玲问坐在门槛上端着一个破碗吃蚕豆的大柱子,“这是谁劈的柴?” 大柱子嘴里嚼得“咔吧”响,向柴房那里努努嘴儿,“长生哥劈的,他拖着一条腿站不稳,差点儿劈了自己的手咧。我还笑他来着,还不如我姐劈得好!” 赵大玲一惊,他不要命了!快步进了柴房,长生像往常那样坐在铺板上,靠着冷硬的墙壁。见她进来,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悄悄把手藏到了背后。 赵大玲虎着脸过去,“把手伸出来!” 长生不动。赵大玲蹲下来扯他的手臂。长生再瘦也是男人,臂膀绷着劲儿,赵大玲自是拉不动。她盯着长生的脸,放缓了声音,“给我看看!” 许是她的语气太温柔,长生慢慢泄了胳膊上的力气,让赵大玲将他的两只手臂从身后拉了出来。赵大玲用手指轻轻掰开他握着的拳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两只手的手掌都有大片的血泡,血泡又磨破了,一双手惨不忍睹。 赵大玲来不及埋怨他,匆匆用铜盆打来一盆清水,又取了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巾。浸湿了布巾,扳着他的手擦他掌心的伤痕。他缩回了手,低声道:“我自己来。” 赵大玲白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腕又把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没好气儿道:“放心吧,这里没有外人,不会损了您的清誉。”她敲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把手摊开!”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打开蜷起的手指。赵大玲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不但血肉模糊,伤口中竟然还嵌着细小的木刺。她一手托着他的手,一手拔下头上的簪子,用簪子的尖头小心的将木刺挑出来。扎进指缝的那根大木刺被挑出来时,一股血跟着涌了出来,他明显抖了一下,赵大玲马上低头凑过去冲着他的手吹了几口气儿。 长生只觉得指尖一暖,有温热的气流拂过,钻心的疼痛竟然减弱不少,他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想要留着那丝暖意。赵大玲又拍拍他的手,“别动别动,忍忍哈,就这根扎得最深,终于出来了。” 从长生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的头顶,因为拔下了簪子,她一头秀发都倾泻下来,带着清新的香味儿。两个人离得近,她的头发垂到了他的膝盖上,就如一匹闪着微光的黑色锦缎。柴房里光线暗,她不得不将整张脸都贴到他掌心近处,专心致志地寻找着伤口中细小的木刺,近得他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蝴蝶翅膀一样抚过他的掌心。那股香暖的气流顺着指尖流到了心里,让他不禁心神一荡,心湖中如落入一颗石子,溅起层层涟漪。 腿上传来的一阵剧痛将他拉回现实,也提醒了他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处境。他眸光一暗,将头别到一旁。 赵大玲挑完了两只手的木刺,又忙活着清洗、上药、包扎,“记着,这几天可千万不能沾水啊!” 等到把长生的两只手都裹成了粽子,赵大玲才松了一口气,也有闲心开始抱怨他,“你到底有没有劈过柴啊,两只手应该虚握着斧头把儿,而不是实打实地抓紧喽。那个斧头木柄是新换的,上面都是毛刺儿,你就不知道垫一块布?还有,你腿还没好呢,怎么就跑外头站了这么长时间?郎中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的腿骨整个都折断了。现在不在意,回头骨头长不好,以后阴天下雨的有你的罪受。” 赵大玲发/泄完了,发现长生一直不说话,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推推长生的肩膀,“你倒是说话啊!” 长生抿了抿嘴,方轻言道:“我只是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第一次劈柴,劈得不好。本来想挑水的,没找到桶。” 赵大玲想起了刚见到长生时,为了刺激他活下去曾说过的话:我这儿的柴还没劈,水还没挑,你好歹应该等你好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报答我,然后再去寻死觅活吧! 她一下子没了脾气,拿起木簪胡乱绾了头发,才向他道:“做这些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尤其挑水是万万不能去的,你的腿伤没有长好,还不能吃力。若是你嫌待着烦闷,又愿意做点儿什么,就帮我娘择菜吧。好几十人的菜量,这可是费工夫的活儿,我娘腰不好,不能老弯着腰择菜。” “嗯。”他痛快地点头应了。 第二天赵大玲一回来友贵家的就向她抱怨,“小祖宗,你可别让那个败家子儿择菜了。我这二十多斤的青菜,他择完了只剩下五斤,够谁吃的?扔的比留的还多,我还得从他扔的那堆儿里再一根一根地往回捡。” 赵大玲劝解友贵家的,“好了娘,人都有个第一次,您仔细教给他不就行了。” 友贵家的一摔门帘进了里屋,“算了吧,我可教不了那个败家子儿。这以前指不定是哪个富贵人家府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呢!择个菜跟写毛笔字似的,先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然后一手托着一手揪。我都怕他把我这些菜梆子甩出副墨宝来。这我还没让他帮我切菜呢,还不得给我切一副山水画出来!” 赵大玲一下子想起那天黄茂几个在屋外说过的话,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六岁就被皇上于金銮殿上钦点了探花郎…… 那才是他本来的人生啊! ☆、第24章 思耕心上田 天越来越短,晚饭由酉时三刻改到了酉时一刻。这样一来,晚饭后的时间就长了。友贵家自从被张氏带人来闹了一通后消沉不少,牌也不打了,早早地忙活完了就带着大柱子上/床睡觉。 赵大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躺得难受,她悄悄起来,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屋外空气清冷,凉风一吹,倒是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如银盘挂在当空,洒下轻轻柔柔的光辉,将远近都照得朦朦胧胧。屋后是一小片空地,友贵家的开了两小垄地,种了点儿葱蒜。空地旁边还有一棵老榆树。听大柱子说过,春天的时候开满榆花,友贵家的还用榆钱儿和着棒子面蒸饽饽呢。 赵大玲在榆树下的石头上坐了,托腮看着月亮。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是颜粼睿。她租住的那个小屋子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晚上在露台上抬头看到的月亮与此时此刻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阵冷风吹过,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要进入冬天了,北方的秋天总是这么短。前些天的一场秋雨过后,树叶落了大半,树上只剩下零星的枯叶,更显萧条。赵大玲看到一丝希望,等树叶都落光了,她就不用一天扫八遍地了。这一个月扫的地比她前世一辈子扫的都多,都快扫吐了。 想到扫地,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前赵大玲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压根没想过巴结主子挣个什么。她还乐得不用贴身服侍五小姐呢,赵大玲可没那觉悟给五小姐洗小衣裳搓后背的。没事儿一口一个奴婢,动不动就得跪着听训,做小姐的撒气筒。在赵大玲眼里,那是有辱人格的,还不如她扫地浇花来得自在。 第10节 可是经过黄茂和张氏这两件事儿后,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就永远是府里的最底层,毫无尊严地任人欺凌,甚至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赵大玲不用占卜都能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友贵家的做一辈子的外院厨娘,大柱子长大了给少爷们鞍前马后地做碎催,自己胡乱配个小厮接茬给府里贡献家生子儿。太可怕了,赵大玲想想都心颤。不想这么过,就得找出路。远的不说,先得找个靠谱的主子贴过去,在府里立稳脚跟吧。 还要想法子赚钱,把当初借的医药费还回去,她们娘儿几个才能在府里挺直腰杆子。张氏、齐妈这样的也得时刻提防。齐妈就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只是讨人嫌,倒对她们一家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张氏在这府里根深蒂固,这个梁子算是结结实实地结上了。赵大玲觉得自己不是个特别记仇,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代表可以这样任人欺负,这口气早晚要从张氏那里讨回来。 赵大玲觉得前路很艰难,献媚邀宠,奴颜婢膝的不是自己长项啊!她缺乏那种视主子为天的与生俱来的觉悟和甘愿给主子当垫脚凳的自我牺牲精神。 至于丫鬟上位的捷径:爬男主子的床。赵大玲觉得比做个奴颜婢膝的哈巴狗儿丫鬟更难。首先作为现代人,打死她也不能接受跟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别说是做小老婆了,做大老婆也不行。正妻就名正言顺地高贵了吗?也许从地位上来说是比小老婆高,但是从本质上说都是一样一样的。每天使尽手段只为了把这个男人留在自己的床上,而他很可能刚刚从别的女人被窝里爬出来。恶心不?想吐不?生无可恋不?做正妻还有一个特殊技能,就是要开明大度,鼓励自己的男人去“雨露均沾”,光是这个词儿就能让赵大玲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即便赵大玲能够抛开自尊心和现代人的婚姻观爱情观,拉下脸来入乡随俗,但就她冷眼看去,这府里的几个男主子也都太不靠谱。御史老爷不用说了,一张道貌岸然的苦瓜脸,年龄大得都能做她爹了,除了正牌老婆和几个生育过的姨娘,还有几个通房妾室。就这还清流抵柱呢!寒碜不寒碜! 大少爷还算周正,也领着一份职。但他媳妇儿厉害啊,那可是舞刀弄枪的主儿。赵大玲觉得自己斗斗心眼儿还勉强能行,真动起手来可不是大少奶奶的对手。前两天大少奶奶还抽了一个丫鬟十几个耳刮子呢,那丫鬟脸都被抽破相了。起因不过是给大少爷递茶时碰到了大少爷的手。想想爬床的最终目标,赵大玲觉得很危险,万一成功了,还指不定让大少奶奶戳几个透明窟窿呢。 二少爷是个斗鸡摸狗的浪荡主儿,向来不干正事儿。赵大玲曾经见过一回,隔着八丈远都能看出他脚步虚浮,离近了一看果真长了一张纵/欲过度的肾虚脸。听说屋子里的丫鬟和跟前的小媳妇儿但凡看的过眼,不是丑得天怒人怨的都能拉上/床去。二少奶奶也一哭二闹三上吊过,可惜不管用,这边头都撞墙上磕出血了,那边还搂着丫鬟鬼混呢。在二少爷这儿,爬床容易,出人头地难。被他啃过丢到脑后,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三少爷倒是还没有正牌老婆,屋里只有两个开脸的丫鬟,但他小小年纪就流连花楼,这年头染上个花/柳病就是绝症,更别提还有这个年代不知道的aids呢,风险实在太大。赵大玲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就剩个六岁的四少爷,玩姐弟恋这岁数差距也太大了。四少爷现在还尿炕呢。 条条路都不畅通,赵大玲整整想了一晚上,最后给自己的近期计划目标定为换了靠谱点儿的主子,赚点儿钱,把欠的债还上。有了钱傍身,至少能保证她们一家人在府里有一定的地位,让她一年后年满十八岁不得不配小厮的时候有一定的话语权。至于以后能不能出御史府做个自由人,就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就目前的形式来看,身为一个家生子奴婢,想获得自由身,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真的太难了。 目标订好了,心理障碍也不是不能克服。赵大玲在心里告诉自己,拿出前世职业女性的斗志,将丫鬟的生涯看做一个职场。现在的自己就是个职场新人,五小姐不是主子,是资质平庸的小组长,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换一个小组长。 当然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难。一来,赵大玲的身份实在是太低了,你在基层干苦力,别的领导看不到啊。怎么脱颖而出是个关键。二来,之前大玲子给大家留下的印象不算好,就是个头脑简单又不懂融通的二愣子,这个观念需要慢慢转变,更需要合适的契机。 赵大玲感到心烦意乱,随手拿起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等她想回屋睡觉了,才发现自己在地上写下“闲看门中月”一行字。她小时候跟着爷爷背了不少对子,此刻竟然不知不觉就写下一个。闲的繁体字中间是个月,这是个拆字对。赵大玲苦笑了一下,看月是看月,自己可是一点儿闲情逸致都没有。月上中天,回屋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友贵家的让赵大玲去屋后拔两棵葱烙葱油饼做早饭。赵大玲打着哈欠来到屋后,哈欠尚含在嘴里,却一下子定住了。只见榆树下自己昨晚写的“闲看门中月”几个狗爬字旁边,竟然多了一行字,“愁赏心上秋”。笔迹清隽卓绝,风骨毕现。 赵大玲环顾左右,只见晨曦中的树影在初冬的冷风中摇曳,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绕着那行字转了三圈,对仗的真是工整,拆字拆得精妙,还很有意境,只是这“愁赏心上秋”终究是悲了点儿。她想了想,从旁边草丛里捡起一根树枝,在旁边又写了一句,“思耕心上田”。这才扔掉树枝,拔了两棵葱回屋。 ☆、第25章 捡个高枝爬 晚上回来时,赵大玲迫不及待地先跑到屋后去看,只见“愁赏心上秋”被划去了,只留下了“闲看门中月,思耕心上田。”她对着那两行字傻笑了一会儿,又写了一句“南运河北运河南北运河运南北。” 第二天早上一看,旁边写着“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她哈哈一笑,果真是掉书袋子里了。于是又添了一句“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晚上再看时,那句“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没有划去,三句排在了一起,大概那人觉得当铺当东西不如读书风雅吧。好吧,那咱们就来个风雅的,赵大玲大树枝子一挥写上“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转天一早赵大玲虽然惦记着屋后的对联,但根本没时间去看就早早地到了枕月阁。今天是十一月初五,五小姐的生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给五小姐磕了头,每人领了五十文的赏钱。 莲湘给五小姐精心地梳了一个垂挂髻,又在匣子里选了鲜亮的珠钗戴上。五小姐身上穿了新做得樱桃红色锦缎窄裉袄子,打扮得一派喜气洋洋。不过单就效果来看,垂挂髻将头发分在两鬓,显得五小姐脸更宽,而樱桃红色虽然娇艳喜庆,却衬得五小姐有些五大三粗的。五小姐大概也觉得衣服有些紧了,早餐只喝了一碗杏仁茶就带着莲湘给老夫人和夫人磕头去了。赵大玲则被蕊湘支唤得团团转,又是擦地,又是收拾屋子,恨不得让赵大玲把耗子洞都打扫一遍。 中午夫人留五小姐在她那里吃长寿面,蕊湘以活儿多为由,也没让赵大玲回外院厨房帮忙。一直到五小姐带着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回到枕月阁,赵大玲才有喘气儿的时间。 几位小姐带着礼物来给五小姐祝寿,二小姐带了一把潇湘竹扇,自己在扇面上写了一首贺芳龄的诗,三小姐带了一盒自己做的玫瑰香膏,四小姐是自己绣的一个香囊。几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再加上各自跟着的丫鬟,倒也热热闹闹、莺歌燕舞的一大堆花季少女。但是姐妹几个不是一个妈生的,自然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就不错了。 二小姐上身是浅蓝色的袄子,下面是粉紫色绣玉兰花的襦裙,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进门不过打量了一下院子,便撇嘴道:“夏天你这院子里的花还有点儿看头,到了冬天就越发显得光秃秃的,荒芜得很。” 五小姐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好,脸都红了。穿着一身淡粉色锦缎小夹袄的四小姐未语先笑,“前个儿入了冬,百花凋零,哪儿都没有好景致了。要我说,这府里最别致的还要数二姐姐的倚云居,一年四季都是满院的书香墨香,光这一份书卷气就是多少花草景观都比不了的。” 五小姐向四小姐投去感激的一瞥。二小姐素以文采自傲,听闻四小姐颇为露骨的赞美,自是感觉良好,进而向几个妹妹说教道:“咱们虽是闺阁女儿,但也不要一味地花花朵朵,沾染了太多的脂粉气。”说完不忘瞟了三小姐一眼。三小姐的亲娘梅姨娘名下有间老爷送的胭脂水粉铺子,这件事阖府皆知。夫人自是不高兴的,所以二小姐也是找个机会就刺一刺三小姐。 三小姐面上淡淡的,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倒是跟前的丫鬟紫鸢捧着三小姐送给五小姐的胭脂罐子有些儿愤愤不平,鼓着嘴又不敢发作,只小心地窥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四小姐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二姐姐说得是,妹妹们受教了。我回头向姐姐讨幅墨宝挂在屋子里,让我那沐霜苑也沾沾姐姐的才气才好。” “这有何难,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二小姐一向倨傲的脸上也难得地带了一抹笑意。 “那妹妹可不客气了,今儿回去摘了墙上那幅牡丹图,我早就嫌那幅画俗气了。明儿就上倚云居向姐姐求字儿去。二姐姐既然答应了妹妹,到时候可不能推懒,要不然我那面墙可要秃了。”四小姐见杆儿就上的本事也真是不一般。姐妹两个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倒把寿星晾在了一边。 三小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们几个,也不加入谈话,一副孤傲清高的样子。不过这位三小姐也果真有孤傲的资本。身姿窈窕,雪肤花貌,一双流光璀璨的妙目。上身穿着一件密合色挑银丝的短袄,下身是淡橘色绣着杏花的襦裙,清清淡淡的颜色,在一众少女中非常抢眼。与她一比,二小姐显得刻板倨傲,四小姐显得精明市侩,五小姐显得粗壮木讷。有其女必有其母,怪不得梅姨娘能让老爷心甘情愿地给她一间胭脂水粉铺子。 几位小姐进了屋,枕月阁平日清冷,难得这么热闹,几个丫鬟也都忙了起来,端茶倒水,布置点心。五小姐心高,早就备下了精细的糕点果子,生怕怠慢了几位姐姐,惹人笑话。可是枕月阁就这么几个丫鬟,莲湘要照顾着五小姐,又给这位小姐搬凳子,给那位小姐找手炉,只恨没生出八只手来。 蕊湘平日里见不到三小姐献不上殷勤,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巴不得立即攀上三小姐的高枝儿,所以一门心思扑在三小姐身上,围着三小姐团团转,递帕子拿果子,惹得三小姐的丫鬟紫鸢直翻白眼。五小姐也看见了,碍于人前不好发脾气。 三小姐要喝茶,五小姐一早备下了上好的铁观音。屋里的水半温了,蕊湘正要去取热水,还没出门,就见赵大玲提着壶嘴儿冒着热气的铜壶走了进来。蕊湘面色一寒,上前两步接过赵大玲手里的铜壶,小声不悦道:“你怎么进来了!” 赵大玲低眉顺眼道:“铁观音要用滚水冲泡才能激出香味儿。我见水开了,所以赶紧送了过来。” 三小姐闻言不禁抬头打量了赵大玲一眼。 赵大玲知道今天是五小姐的芳辰,特意穿了一身半新的衣服,莲青色的袄子外面是淡青色的比甲。但饶是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还是挡不住被嘲笑。二小姐跟前的染墨跟她主子一个脾性,看见赵大玲先嗤笑了一下,“什么德行的也上了台面了。你们小姐的好日子,你却穿得这么寒酸,还一身的油烟子味儿,这不是让你们小姐没脸么。”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座的几位小姐都听见。二小姐一向最看不起五小姐,连带着她跟前的丫鬟也不拿五小姐当回事儿。 五小姐一下子白了脸,手里的帕子都快扭出水来了,面带愠怒向赵大玲道:“谁让你进来的?这精细活自有莲湘、蕊湘她们做。你外面待着去,别一个不小心再冲撞了几位姐姐。” 赵大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嘿,当我愿意伺候你们呀!五小姐也是个没脑子的,她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倒让正在聊天的二小姐和四小姐停下来看向赵大玲。 二小姐本来都记不得赵大玲这个人了,一见之下立刻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屁股墩儿。再加上五小姐说了“冲撞”,更是让二小姐觉得这是故意讽刺自己呢,又提起了她在人前出的丑。当下二小姐就黑了脸,向五小姐道:“今儿要不是你的寿辰,我是懒得踏足你这枕月阁的。一院子的都是不懂尊卑礼教的。” 这是把枕月阁的人都骂进去了。五小姐快哭出来了,又是气恼,又是难堪,还惹不起二小姐,只能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到赵大玲身上,“没眼色的东西,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向二姐姐赔罪。” 赵大玲气得鼻子冒烟,赔得哪门子的罪啊!若论上回屁股墩儿的事儿,自己鞭子也挨了,湖也跳了,还不够吗?若说今天的事儿,自己不过送壶水进来,又怎么惹到她们了? 赵大玲在心里念了好多遍:我忍,我忍,我忍……才躬身向二小姐道:“奴婢粗手笨脚的,原本就是只配干扫地的活儿,今天见几位小姐都来为我们小姐贺生辰,怕咱们枕月阁招待不周怠慢了几位小姐才送水进来的,不想却惹几位小姐不快,是奴婢僭越了,奴婢这就出去。不过走之前,奴婢还有一个心愿。之前奴婢在二小姐面前失礼,害您跌倒了,奴婢也是后悔万分,唯有以死谢罪。可惜老天没让奴婢死成,后来奴婢的娘和府里的婶子都开导奴婢说‘你也太想不开了,若这么就寻死,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二小姐因为一点儿小事儿逼死丫鬟?你这不是给二小姐脸上抹黑么!二小姐虽是闺阁贵女,却胸襟敞阔,断不会为这一点儿小事儿怪罪你。’奴婢听了这话才断了寻死的念头,但对您一直心存歉意。今天有幸再次见到二小姐,也终于有机会正式向二小姐道个歉。” 一席话说得二小姐倒无法发作了,若是接着没玩没了,不成了自己心胸狭窄了么。话赶话地说到这儿,二小姐也只能敞阔一把,“你不提那事儿我都忘了呢。不大点儿事儿,哪儿就值当的要死要活的。 这种情景下,五小姐一般是接不上话的,还是四小姐机灵,立刻心悦诚服地赞道:“我就知道二姐姐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从来不往心里去,也不会记恨别人。这份胸襟,这份气度,真让妹妹敬佩。只可惜二姐姐不是男子,若是男子的话,就凭二姐姐的人品学识,定有一番大作为。” 这马屁拍得太到位了,二小姐非常受用,心情一好,当真大度起来,向赵大玲挥手道:“把茶倒上吧,就当你赔罪了。以后这事儿不提了,再提可就没意思了。”又上下打量了赵大玲一眼,“衣裳是寒酸了,好歹你们小姐芳辰,也应该打扮得齐整些。想来是五妹妹这边没什么富余,这样吧,回头我让丫鬟送一身不常穿的衣裳过来,就当赏给你的。” 这居高临下的口吻,若是之前赵大玲早就甩手撂挑子了。可如今赵大玲已经练就得心平气和,上前沏了茶,恭恭敬敬地递给二小姐,才躬身行礼道:“奴婢无功不受禄,哪儿好意思接二小姐的赏赐呢。再说我们小姐平日里也没少给我们衣服东西的。都是我眼皮子浅,把好东西搁起来了,舍不得穿。” 这是给五小姐找台阶下呢,真接了二小姐的衣裳岂不是狠狠打了五小姐的脸。毕竟赵大玲在五小姐跟前当差,本着职场原则,关键时刻是一定要给顶头上司递梯子的。 ☆、第26章 强烈的愿望 莲湘适时地轻碰了五小姐肩膀一下,五小姐才如梦方醒,假意埋怨赵大玲,“你也真是的,赏你的衣服穿戴上就是了,留着做什么?没见过舍不得穿却把好好的衣裳放坏的。不敢劳烦二姐姐,我的丫鬟哪有让二姐姐破费的道理。正好我有两件衣裳颜色不大喜欢,就给你吧。可记得穿,别再压箱底儿了。” 四小姐掩口而笑,“五妹妹真体恤人儿,怪不得我的丫头们都说五妹妹仁厚,恨不得到枕月阁当差呢。” 五小姐终于找回点儿面子,也跟着笑了起来,赶紧让莲湘翻箱倒柜地拿出两身衣裳来当面给了赵大玲,又忙着张罗几位姐姐喝茶吃点心。赵大玲悄悄退了出来,出门时,看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三小姐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仿佛已洞悉一切,将所有人所有事儿看得透彻。 几位小姐聊了一会儿也就散了,柳府的小姐午后都要歇息养生。小姐们前脚刚走,李姨娘就到了,母女两个关起门来说体积话儿。想想在大宅门里做姨娘也挺悲催的,亲生闺女得管别人叫母亲,五小姐见到李姨娘也不过招呼一声,“姨娘来了。劳烦您老惦记着我。”即便再亲,人前也要做出一副不远不近的冷淡样子来。更别提娘儿俩在府里仰人鼻息的地位了。这更让赵大玲坚定了绝不稀里糊涂给人做妾的信念。 当然,赵大玲也没资格去可怜人家,再怎么说都比自己这个烧火扫地丫头强吧。其实今天赵大玲拎着铜壶进去确实是有意为之的,说她想攀高枝儿也不算冤枉。赵大玲整日就待在枕月阁和外院厨房,很少有机会能在御史府几位主子跟前露脸,而今天正是一个近距离观察那几位小姐的好机会。 赵大玲想要在府里活出人样,活得稍微有那么点儿尊严就必须换个顶头上司。五小姐愚钝懦弱,是靠不住的。就像刚才为了二小姐一句话,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赵大玲扔出去。一个不爱护下属,不能保护下属的上司不是好上司。 二小姐就更算了吧,虽然她是嫡出的,根红苗正,但赵大玲可不想整日靠着溜须拍马混饭吃。二小姐这种人好哄,看看四小姐对着她时怎么说话怎么办事儿的就知道了,只要时时刻刻捧着她就行。但是赵大玲偏偏不愿意费这个脑子去取悦二小姐,出于赵大玲最卑微最朴素的愿望,就是想保留一点儿尊严,一点儿自由。 四小姐小小年纪,马屁段位已然很高,已经达到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境地。当然,赵大玲没有瞧不起四小姐的意思,四小姐自幼丧母,夹缝里生存,只能靠着讨好夫人和二小姐过日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赵大玲觉得跟着四小姐没有意义,主仆二人组团儿拍马屁吗? 剩下的三小姐倒是有点儿意思。不言不语的,总是透着股清高的味道,人看着也是有主见有脑子的。 赵大玲曾远远地见过梅姨娘一回,那份雪肤花貌,风姿卓越果真不是夫人或是翟姨娘和李姨娘所能比拟的,也难怪得御史老爷宠爱。不过舞姬这个出身也实在是拿不出手,府里的人多看不起这样低的身份。听闻梅姨娘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偏安一隅,要不然也不会被夫人所容。 但是这个三小姐却没有随梅姨娘的恬淡性子,是个不甘屈居人下的人物,老爷还曾经说过,三小姐可惜不是个男子。这句评语已经是很高了,连一向自认文采斐然的二小姐都没得到老爷如此肯定。 赵大玲正想着呢,就被蕊湘在回廊里拦下了,“行啊你,扫地你不好好干,倒会上赶着攀高枝儿。狗颠儿着送热水进屋,又是沏茶又是道歉的,在几位小姐跟前露了脸,还得了小姐两身衣裳,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啊?” 赵大玲绕过蕊湘继续走,想了想又回转过来,“我穿粗布衣裳习惯了,小姐的衣裳这么精细,我是不配穿的,不如给你。”说着五小姐给的两身衣服塞进蕊湘手里。一件葱绿的夹袄,一件姜黄的绣花褙子。 蕊湘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给我?” 赵大玲点点头,“你穿着肯定比我穿好看。再说了,你是五小姐跟前的丫鬟,整日需要陪小姐出去见人的,当然要穿得体面些。我就是烧火扫地的丫头,这么金贵的衣服穿身上,我还怎么干活呀!” “算你食趣儿!”蕊湘高高兴兴地将衣服打开在身上比划。 “腰身这里有点儿肥了,还得改改。”赵大玲在一旁当参谋。 这等于是变相说蕊湘比五小姐苗条,蕊湘挺得意,“得往里收三两寸呢,不然不服身儿,穿着臃臃肿肿白糟蹋了好衣裳,晚上我就改!” 赵大玲摩挲着衣裳袖子,“这料子真滑,是缎子的吧。缎子软,不好裁剪。小姐的衣服都是外头裁缝铺子里的裁缝专门来量体裁衣的。瞧这针线手工,多精细,一般人还真做不来。要我说,蕊湘姐姐还别自己改了,万一做不好,挺好的衣服就毁了。” “那怎么办?”蕊湘也有些犯愁,“说得我也不敢动手了,我的针线活儿再怎么着也不如外头专门的裁缝灵光。” 赵大玲觉得好笑,说得她针线活不赖似的,一个荷包都能绣一个多月。她忍住笑,“不如拿出去让外面的裁缝改吧,这样放心。这不马上就到月中了吗,我听你说过,你娘一般这个时候进府给梅姨娘送上个月的铺子盈利还会顺道来看你。你让你娘取走衣服到外面改,下个月月中再送回来,正好赶上过年穿。” 蕊湘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这倒可行。回头我让我娘将我的尺寸量了,找家好裁缝仔细地改了,这两件衣服颜色有点儿素净,绣花也只有下摆和袖口两处。我再让外头的绣娘补些绣花。”蕊湘越说越兴奋,“你说,这件葱绿的绣粉色的桃花,姜黄的绣红色的芍药花怎么样?” 赵大玲故作羡慕,“那肯定好看。不过听说外头的裁缝不便宜。而且人家都说做衣服容易,改衣服难。这么两件衣服,腰身都要改,再加上绣活儿不知道要多少钱呢?” 蕊湘满不在乎地一昂头,“我爹娘管着梅姨娘的胭脂水粉铺子这点儿钱还是有的。虽说那铺子地段儿不好,但一个月的盈利怎么也得十几两银子……”她自觉说漏了嘴,又赶紧含糊其辞,“当然刨去人吃马喂的,也就剩下几两了。” 赵大玲听说过,梅姨娘每个月能从胭脂水粉铺子那边拿到三、五两银子。铺子里不过蕊湘爹娘两个人看着,再加上两个制作胭脂水粉的工匠,什么人吃马喂能一个月十两银子? 赵大玲食趣儿地忽略这个问题,又腼腆道:“还得劳烦姐姐一件事儿。” 蕊湘得了衣裳正在兴头上,“说吧!” 赵大玲扭捏了一下,“能不能让你娘给我带进来一盒水粉,一盒胭脂。”她咬咬牙,把今天五小姐生辰发的五十文钱的赏掏出来,“不知市面上胭脂水粉多少钱。我就这五十文,够不够?” 蕊湘不屑地推开赵大玲的手,“这点儿零碎钱也就够买一盒茉莉香粉的。蔷薇香粉六十五文一盒;胭脂八十文一小盒,一百二十文一大盒;凤仙花膏一百五十文一盒,上好的胭脂膏子要二两银子一盒呢。”蕊湘说起胭脂水粉的价格来如数家珍,须臾挥挥手,“得了,我让我娘给你带一盒茉莉香粉,一小盒胭脂,全当送你了,你值我情儿就行。” 赵大玲麻利地将五十文塞回怀里,“那谢谢蕊湘姐姐了。” 笑话,两身衣裳换两盒胭脂水粉,谁值谁的情儿?当然,别人的衣服赵大玲也不会穿,给了蕊湘从她那儿套出来不少话,还了解了市面上胭脂水粉的行情,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蕊湘鄙夷地看着赵大玲,“瞧你那财迷样儿,五十文钱恨不得穿肋条上。” 晚上回去,赵大玲将五十文钱给了友贵家的。友贵家的挺高兴,“你们五小姐还挺大方的,过个生日还给底下人赏钱,还是在小姐跟前当差好啊!”说着把钱用帕子包了塞到炕上的褥子底下。家里还欠着外债呢,得存起来还账。 赵大玲在心里折算了一下,五十文钱,也就合现在的二、三十块钱的样子,实在是少的可怜,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还账的钱。此时此刻,赵大玲赚钱的愿望空前强烈。 赵大玲一直惦记着屋后的对联,忙乎完了晚饭,赶紧抽空跑到屋后,只见昨晚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旁边一行清隽的字体写着“土载万物,无怨方平。” 赵大玲摸着下巴品评了一下,工整是工整,只是意境上差了一些儿。遂在旁边的空地上将林则徐的原对儿写上,“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第二天一早看时,果不其然,那行笔体清俊的字迹消失了,只留下了自己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字迹旁边有一处土迹杂乱,好像有人在这里站了很久。 ☆、第27章 两人的秘密 从此以后,赵大玲每天多了件事儿做,就是在屋后空地上写对子,她写出上联,等着有人来对下联,第二天再把她知道的原配下联写出来。赵大玲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她知道的对联太多了,都是小时候在爷爷的高压下死记硬背下来的。如今却来难为一个对这些对联一无所知的人。 他给出的下联已经很工整严谨了,但一个人的脑力如何能及得上我大中华几千年的文明。所以每次那个人将自己的下联划掉时,赵大玲都会再写出来,留着三句在地上。 白天赵大玲将饭送到柴房,长生虽然能拄着拐杖走动,帮着劈柴择菜,却一直只在柴房里吃饭。见到长生时,赵大玲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来不提对联的事儿。这种感觉挺有意思,像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心照不宣却都不说破。倒是长生有时会偷偷地打量她,目光中带着探究。赵大玲转过头盯着他,他又会羞涩地低下头,将馒头掰成小块儿,默默地放进嘴里。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难倒他。赵大玲起了促狭之心,写上了“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这可是金庸在《射雕英雄传》里写的绝对儿。出处应该是纪晓岚的“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靠边。”,不过本着对武侠小说的热爱,赵大玲更喜欢金老先生的对联。 第二天一看,旁边的土地凌乱,隐约可见写着“江河湖海三点水”“松柏榆槐四根木”几行字,显而易见是没有找到最好的答案,所以写完又给划去了。赵大玲嘿嘿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第三天再看,地上还是一片杂乱,看来那人在这里逗留了很长时间,在地上写了划,划了又写,然后再划。 第11节 到第四天时,地上被扒拉得很干净,在“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旁边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撒着一层细细的土,平平整整的。这是在虚心求教呢。赵大玲得意洋洋地嘚瑟了一小下,这才在空地上写上“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转天再看时,屋后的空地上写满了“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这两句话被工工整整地录了好多遍,好像学生被先生罚了抄写一样。 长生一天天好起来。不但是身体上的伤渐渐结痂。自从有个这个对对联的游戏,他便多了一分牵挂,一分乐趣。白天和夜晚都不再那么难捱,想着下联该对什么,如何遣词造句,有时候时间的飞快地溜走了。在思索对联的时候,他会暂时忘了自己的苦痛和遭遇。 而他凝眉思量的时候,是如此生动鲜活,又美好如画。他坐在阳光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膝上自然地握在一起,眉头微蹙,目视远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赵大玲看着这样的他,仿佛能看到曾经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天气越来越冷,一场初雪过后,宣告着冬天正式降临。友贵家的腰疼犯了躺在里屋炕上没起来,每到入冬的时候,友贵家的这个老毛病就要犯一犯。天冷,柱子赖床,也睡着呢。奎六儿提着食盒来取早饭,小眼睛四处一瞧,没看见友贵家的那个母老虎和小狼崽子一样的大柱子,只看见赵大玲一个人站在灶台前,立刻感觉骨头都轻了几两。 之前奎六儿过来骚扰,借着拿饭的名义向赵大玲说几句便宜话,都被友贵家的拿着锅铲给打跑了,今天机会难得,他舔着脸凑过来,涎皮赖脸道:“玲子妹妹,今天穿的这件衣服颜色娇艳,更趁得妹妹的脸跟敷了粉一样!” 赵大玲身上是一件末等丫鬟的藏蓝色粗布棉袄,领口和袖口为了耐磨缝了一道褐色的滚边。赵大玲怕冷,外面还套了一件青布比甲。就这身打扮还能叫娇艳,赵大玲有点儿相信奎六儿对她是真爱了。 赵大玲没搭理他,将馒头捡进他带来的食盒中,正要盛粥,却被奎六儿握住了拿着铁勺的手。奎六儿摩挲了一下,一脸的陶醉,“玲子妹妹的肉皮儿可真细,怎么着都不像是做粗使活计的。不如跟了我,我向夫人讨了你怎么样?保证以后让妹妹享清福,不用在厨房里干这累人的活儿。” 赵大玲心里一阵腻歪,甩掉奎六儿的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再在我跟前儿胡说八道,我叫我娘去。” “哟,别给脸不要脸。”奎六儿瞪大了一双绿豆眼,“黄茂那小子摸得你,老子就摸不得了?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什么了。老子说娶你,那是抬举你,就你现在这名声,除了老子谁还敢要你?” 赵大玲气白了脸,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女孩子,即便有前世的经验,在这种卑鄙小人面前也是落了下风。打又打不过,市井难听的话她又骂不出口,只能挥舞着锅勺,“你滚不滚?黄茂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你是不是想跟他一样?” 奎六儿上前一步,有恃无恐道:“少跟老子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黄茂的事儿,还有人说你是被迫的,若是再出这么一档子一样的,你说大伙儿会怎么说?说不定有人要替黄茂他们几个喊冤咧!” 赵大玲面罩冰霜,咬牙道:“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我落不得好,你也别想占到便宜。” 奎六儿虚着眼睛盯着赵大玲,见赵大玲神色坚定,遂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腻乎过来,“玲子妹妹,哥哥就是喜欢你,干什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多不吉利!来,先把哥哥的粥盛上,咱倆再慢慢聊!” 赵大玲不自觉地往后仰,躲开奎六儿伸过来的脸。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手腕优美,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握住锅勺的尾端,将锅勺从赵大玲手里拿过来。 赵大玲扭头看见了长生,拄着拐杖,府里下等仆役的衣服是青黛色的粗布短衫,穿在他身上逛逛荡荡的,只能用一根布绳系在腰间。近似于黑色的青黛颜色衬得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浅淡得没有血色。只是这样的装扮也掩不住他身上那种高贵儒雅的气度,整个人如修竹一般挺拔。他上前一步,将赵大玲挡在身后,这才舀了锅里的粥,盛到奎六儿带来的粥盆儿里。 赵大玲看着他的侧脸,粥锅里升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更显得他眉目如画,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让人感觉这样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压根就不该出现在这个破旧阴暗的厨房里。 奎六儿见横空杀出来一个,嚷嚷开了,“呦呦呦,哪儿跑出来的瘸子,敢挡你爷爷的路!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出去打听打听你奎六儿爷爷的名号。吓不死你!” 长生不语,将装满的粥盆放到奎六儿面前。 奎六儿跟看个稀罕物似的上下打量他,“瘸子,你不会还是个哑巴吧,你爷爷跟你说话呢,你也不知道知会一声儿。”奎六儿说着,用手推长生,“快滚一边儿去,你爷爷没空搭理你。” 长生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却依然抿着嘴站在赵大玲前面。 “哟,小子,还跟你爷爷犟上了。看老子不废了你另外一条腿!”奎六儿说着抡起拳头便要开打。 长生弯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了一半的木材,将带着红色火苗的一头直指奎六儿面门。一阵糊臭味儿,奎六儿的眉毛和额前的头发已经被燎糊了。奎六儿“嗷”的一嗓子,吓得一边往后躲一边手舞足蹈地在脸上胡噜。“哎呦,想烧死你爷爷啊!要出人命啦!” 长生拿着木柴逼近一步,目光凛冽,“别再纠缠赵姑娘!” 奎六儿三步两步跳出厨房,见长生没有追出来又手扒门框往里看,一张脸乌漆墨黑的,只剩下眼白看得清楚,头发被烧掉大半,眉毛也都没有了,跟个黑乎乎的葫芦似的。 奎六儿惧怕再挨打,又舍不得那食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长生冷冷地看着他。奎六儿一边瞟着长生手里的依旧噼啪烧着的木柴,一边手疾眼快地抢过灶台上的食盒,抱着食盒兔子一样地跑出屋,站在院子里叉腰骂道:“孙子也敢惹你爷爷了!你小子有种别跑,等着爷爷回来收拾你!”说完落荒而逃。 直到奎六儿跑远,长生才将手里的木柴塞回灶膛里,又蹲下来身,拿起旁边地上堆着的干木柴扔进火里。 “谢谢!”赵大玲也蹲在他旁边,“不过你小心点儿,小心奎六儿回头报复你。” 长生摇摇头,“鼠辈而已,欺软怕硬,不足为惧。” 赵大玲想到奎六儿的一脸乌黑,没有眉毛的狼狈相,不禁仰头笑了起来,又解气道:“该,看他还敢来领饭!” 蹲在灶火前的女子展颜一笑,火光映红了她的笑颜,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虽是粗衣荆钗,却自有一派霁月风光、神采飞扬的明朗姿态。 赵大玲笑够了一扭头见长生正看着她,目光温和,隐带笑意。长生与赵大玲目光相碰,赶紧避开,又看向灶膛。 ☆、第28章 言多必语失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长生向来寡言少语,这活跃气氛,没话找话的事儿只能留给赵大玲,“我刚才还担心你骂不过奎六儿呢,他那种人,嘴里不清不白的,什么都敢说。没想到你拿烧着的木柴燃了他的头发和眉毛。倒是让他不敢再胡说八道。” 长生“嗯”了一声,盯着火苗轻声道:“你说过的,狗咬了你,不能咬狗,要用棍子打它。” 唉,赵大玲揉揉眉心,原来那日听进去这句话的不只大柱子一个。 两个人并肩在灶前,别有一番温暖的感觉。赵大玲探身去拿瓷盆儿,正好长生也伸出手,二人手指在空中相触又即刻弹开,赵大玲只觉得一串火花从指间传到心里,禁不住心砰跳起来。她偷眼去看长生,长生面色绯红退开了两步,窘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刚才挥手的时候,一个小纸盒子从赵大玲的袖笼里掉了出来,滚到柴火堆那里。长生弯腰捡起来,垂着眼递给赵大玲。赵大玲伸手去接,长生脸更红了,没有将盒子交到赵大玲手里,而是放在了旁边的灶台上。 赵大玲微微失望,竟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不知是对长生的退避,还是对自己的莫名心动。要说前世,赵大玲也交过男朋友。虽然没有特别亲密的举动,但花前月下,牵手拥抱是都有过的。可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刚才那种感觉,仅仅是指间不到一秒钟的触碰,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拿起那个小盒子。这是昨天蕊湘的娘带进来的茉莉花粉。盒子摔开了,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落在了地上。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弥漫出来 “对不起,害你摔了这个盒子。”长生心中愧疚。他知道这一家人的状况艰难,这盒香粉对赵大玲来说一定很珍贵。 赵大玲无所谓地拿起扫帚将香粉扫到一边,“没关系。我只是拿来研究研究里面的成分。我又不用这个。” 长生只道她在安慰自己,他想起以前见过的亲贵女子,都是脸涂得白白的,面颊上点着粉红色的胭脂。他恍惚记得在一桌酒宴上,一个自诩风流的公子曾吹嘘花百两纹银买一盒胭脂,只为博佳人一笑。当时他虽不屑花钱买笑的行径,但是也不觉得百两银子是多大的数目。如今,不过是一盒市井上最廉价的几十文钱的香粉,他却连“我买给你”几个字都说不出口。最低贱的身份,命都不是自己的,什么都是奢望,连心动的资格都没有。 赵大玲见到长生黯淡的神色,心中一紧,知道他必是想多了,赶忙标榜自己,“真的,没骗你。就我这张脸,哪还用得着那些霜啊粉啊的!” 长生张张嘴,想对她说不要妄自菲薄,想说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美好。但这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过,好在他没说出来,因为他根本就误解了赵大玲的意思。赵大玲继续大言不惭道:“脸黑的才涂粉,一脸雀斑的才需要用胭脂盖盖。我这天生丽质皮光水滑的,擦胭脂抹粉反而不好看。” 好吧,长生承认赵大玲说的是实情,但这种话不应该等着别人来说吗?哪有自己嚷嚷出来的。 赵大玲沉浸在对自己的自吹自擂中,“你别看我穿着粗布衣裳,一身油烟子味儿,但是我自然啊,那句诗你听过没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长生咀嚼着这两句诗,一时竟有些痴了,忽然又忆起她上次说过的一句话,不禁问她:“在下记得你上次还说过一句‘出淤泥而不染……” 赵大玲很高兴他不再提刚才的事儿,随口接道:“是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周敦颐的《爱莲说》真的是道尽了莲花的气节风骨。” 长生喃喃念着,脸上生出敬慕之色,“周敦颐?此人文采卓绝,千古难见,在下妄读诗书十数载,竟然不知此人。” 赵大玲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高兴,说秃噜嘴了,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国号大周,跟自己知道的唐宋元明清都挂不上号。既然挂不上,就不会出现李白的诗句和周敦颐的《爱莲说》,她赶紧往回拽,信口编了一个瞎话,“周敦颐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当时我还年幼,他来御史府看望我父亲,正值六、七月份,池子里的莲花开得正好,他便指着莲花随口说了几句,我就记下来了。” 赵友贵一个御史府的仆役,竟然能有这么一位出口成章的朋友,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好在长生也没追究,只是一脸怅然,“没想到当世竟有此等气节高远之士,若能见上一见,真乃毕生幸事。” 长生又想起一个困惑他多日的问题,“对了,当日得姑娘劝诫,荣辱有大是大非和个人得失之分,实乃当头棒喝,我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在下尚有几点不明,还要请姑娘指教。” 赵大玲想了想,才想起来是长生刚来的时候,自己为了劝他活下去,曾说了一车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外是鼓励他放下个人荣辱,好好活下去。“不用说什么指教之类的话,你问吧,我要是还记得,就告诉你。” 长生思索道:“当日姑娘曾说,西楚霸王项羽在乌江自刎。可是史书记载,他当日渡过乌江回到江东,重整了兵力,并于次年带领兵马重渡乌江,在垓下大败刘邦,建立了大楚,兴国二百余年。为何后人说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嘶,赵大玲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历史是在这里分了岔儿。她脑子转得跟风火轮一样,玩儿命回想自己还对着长生胡说八道过什么。那日黄茂寻事,她劝长生时好像提到了越王勾践、荆轲和韩信,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坏了,还有一个漏网的,文天祥。 果不其然,还没等赵大玲想出托词,长生已经问了出来,“还有,文天祥是谁?如此义薄云天,碧血丹青之人,在下竟从未听说过。姑娘说他是南宋人,南宋又是哪朝哪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句诗,在下也从未读过。” 长生一脸期待地看着赵大玲。赵大玲挠挠脑袋,“这个啊,都是我爹告诉我的,当时我年纪小,可能是我记错了。项羽没死啊,真好真好,兵败自杀多窝囊,不死就对了!南宋文天祥是我爹从话本子里看的,觉得有教育意义,就讲给我了。话本子里的,都当不得真,你不用纠结哈!呦,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枕月阁了!”说完,赵大玲赶紧溜了,留下长生一人依旧满面迷惑。 友贵家的一手捂着后腰,一手端着铜盆儿从里屋走出来,指着长生道:“别往灶里添那么多柴火,外院厨房的柴火一个月就两担,得省着点儿用。我就说你是个败家子儿,那粥都煮沸了,还烧火干嘛?赶紧灭了!” 长生手忙脚乱地熄了灶里的火,惹得友贵家的频频摇头,“架架棱棱,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 友贵家的向里屋大吼一声,“大柱子,起床!”,然后从另一个灶上舀了热水到铜盆儿里。 身后传来长生的声音,“赵伯母,在下有一事相问。” 友贵家的琢磨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长生是有话要问她,“哦,问吧!” “尊夫赵世伯,是否学贯古今、饱览群书?” 友贵家的一脸茫然,“说人话!” 长生只能重新遣词用句,“大柱子的爹,是不是学问很大,念过很多的书?” “哦,你问那个死鬼啊!”友贵家的终于听明白了,接着舀水,“字儿倒是认识几个,能写自己的名字咧!当年老爷还夸过他聪明呢,捡张纸片儿连蒙带唬的也能弄明白个大概意思。我家大柱子就随他爹,脑子机灵,会来事儿。不像大玲子,一脑子浆糊,要不然也不会丢了五小姐跟前二等丫头的差事。” 友贵家的一扭头见长生在那里发呆,挥手轰他,“这儿没你事儿了,端碗粥拿两个馒头回柴房待着吧。赶紧把你的腿养好了,眼瞅着快过年了,到时候好多力气活儿还等着你干呢。” 长生默默地回到柴房,找了一块平整的木头,用一个小铁片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都雕刻在了木板上,放在了枕头与墙壁之间的铺板上。他已经存了好多块这样的木板,上面刻的都是赵大玲不经意说出的诗句和那些对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闲看门中月,思耕心上田。”……最后他手里拿着那块刻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木板陷入沉思。 ☆、第29章 珍贵的拥有 一连几天赵大玲都在研究那半盒茉莉香粉和那盒拇指大的胭脂。两样都是挺粗糙的货色,茉莉香粉就是研磨沉淀过的米粉加上茉莉花粉做的,颜色不是白亮的而是灰蒙蒙的。那个胭脂膏颜色是乌突突的酱红色,一点儿也不鲜亮。古代制作胭脂水粉的工艺仅限于研磨勾兑蒸煮,没有经过蒸馏提纯,所以远不如现代的纯净。 赵大玲前世时曾跟一个疯狂热爱diy化妆品的姑娘合租过一年公寓。那姑娘是学化学的,说市面上卖的化妆品里都有防腐剂添加剂,只有自己做得才放心,于是屋子里摆了很多的瓶瓶罐罐,做出来的成品还免费送给赵大玲使用。赵大玲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些方法和配方。只是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又是大冬天的,花啊朵啊的都没有,想diy出后世那种胭脂水粉还真不容易。 晚上友贵家的的给大柱子洗衣服,一边洗一边数落,“猴崽子,跑到哪个狗洞里蹭了这一身灰,好好的湛蓝色的裤子都洗不出来了。”友贵家的使劲儿搓着裤子,“我跟你李婶子约好了晚上一起玩几圈儿牌的,若是手气好赢几个钱就给柱子做条新裤子,快过年了,咱家虽然穷,但怎么也不能让柱子穿补丁裤子过年。” 赵大玲欣慰地看到友贵家的蔫头耷脑了好些日子后,终于走出了鸡蛋事件的阴影,又开始大嗓门嚷嚷,走路虎虎生风,又开始跟几个老姐妹打牌唠嗑。处在底层的人就这点儿好,韧性十足,经得起摔打,天大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不会自寻烦恼。 赵大玲知道友贵家的腰还没有好利索,撸起袖子来,“娘,我来洗,您找李婶子她们玩去找吧。” “不用,这碱面儿烧手,你女娃家的,把手洗粗了就不好看了。”说着,友贵家的又抓起一小搓儿碱面放在裤脚处揉搓。 赵大玲脑海中灵光一闪,对啊,可以试试手工皂,这个材料简单又好做。在这里,小姐们都是用澡豆来洗头洗澡,富贵人家用的澡豆很金贵,加入了各种香料,有的还加了玉屑和珍珠粉。而对于赵大玲这样的底层人士来说,平日里洗脸就用清水,洗头洗澡用点儿皂角就不错了。洗衣服一般都是用棒槌在井沿儿上敲打,实在脏的不行了就抓把碱面揉搓揉搓。在这个时空,缺少的就是最基础的洗涤用品。 赵大玲兴奋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又不敢向友贵家的说明白,怕友贵家的说她异想天开。想了想,只能将柴房作为手工作坊进行试验了。友贵家的前脚出去打牌,赵大玲后脚就溜进了柴房。 长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赵大玲在柴房里忙乎。好在他一向沉默寡言,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开口相问。赵大玲在柴房里生了一堆火,将一个洗得里外干净的瓦罐儿架在火上。她先用蒜杵将草木灰杵成细沫,然后把皂角、猪油和草木灰都放进瓦罐里。一扭头看见长生好奇地眼神,现成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便将一把长柄的木勺递给他,“帮我搅一下,要顺着一个方向慢慢地搅,不要让里面的东西溅出来。” 长生听话地接过木勺,修长的手指捏着木勺上端搅动着瓦罐里的不明物质。他并不是像一般人搅和东西那样只转动手腕,而是腕部不动,以手臂的动作均匀画圈儿,那架势,猛一看就跟在砚台里磨墨似的,分外养眼好看。 不一会儿皂角和猪油化开了,热气自瓦罐中升腾起来。赵大玲趁友贵家的在屋外晾洗完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了友贵家的珍藏的半罐儿蜂蜜和一小包干桂花。这可是家里难得的奢侈品,还是老夫人寿宴时赏给外院厨房的,友贵家的舍不得吃,一直留着。赵大玲也觉得挺可惜,但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于是狠狠心舀了一大勺蜂蜜放进瓦罐里,又倒进去半包干桂花。 蜂蜜和桂花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柴房,让一向冰冷的柴房有了种温暖香甜的气息。长生尽职尽责地搅着瓦罐里粘稠的糊状物质,长柄木勺划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瓦罐里的东西咕嘟咕嘟地冒出小泡泡儿,长生舀起一点儿伸向赵大玲,“差不多了,你尝尝。” 赵大玲笑弯了腰,“这可不是吃的。” 长生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看赵大玲,又伸头看向瓦罐里的糊糊,一向清冷的脸上忽然生动起来,呆萌得可爱。 赵大玲垫着布将瓦罐从火上取下来,将里面的糊糊倒进杯口那么大的木头模子里。那个木头模子是友贵家的过年时用来做蒸饼的,做工很粗糙,底部雕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赵大玲一边倒一边嘱咐长生,“我一会儿把这个模子洗干净了放回去,你可千万别在我娘面前说漏了,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拿模子做这个,她非骂死我不可。” 长生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守口如瓶。赵大玲把瓦罐放回到火上,让长生接着搅,等模子里的冷却凝固住了就扣出来,再将糊糊倒进去做下一个。 原料不多,一共就做了两个半。成品有些粗糙,但是却是货真价实的手工香皂。香皂是半透明的,因为加了蜂蜜,所以呈浅浅的琥珀色,里面嵌着一朵朵金灿灿的桂花,散发着蜂蜜和桂花的香味儿,一面是光滑的,一面还有一朵凸出来的牡丹花。虽然上面草木灰黑点儿有些碍眼,但总体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赵大玲很高兴,赶忙打来一盆热水,让长生试用。她让长生用水浸湿了手,然后将那半块儿香皂放进长生的手心,“揉搓一下,就会起泡泡儿。” 长生依言搓了搓,果真那糕饼一样的东西被揉搓出白色的泡沫来,再将手放进水里将泡沫冲掉,手就洗得异常干净了,指间还留着蜂蜜桂花的香味儿。“这是什么?”长生轻声问。 “这个呀,叫做香皂。用不同的原料,可以达到不同的效果,比如说这个里面加了蜂蜜和桂花的,可以滋润美白。现在我手头原料少,只能做成这样,到了夏天,就可以把各种鲜花的花瓣儿放进去,做成各色各样的香皂。怎么样,是不是比皂角和澡豆都好用。” 长生举起自己的手就着火光细看,点头肯定道:“嗯,洗得很干净,皮肤很光滑,也没有紧绷的感觉。” 火光下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得晶莹剔透,指骨玲珑秀美,指节突出却不粗大。作为资深手控,赵大玲没出息地咽咽口水,掉过头不敢再看。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灭了火,将那半块留给长生,“洗头发,洗澡都可以用。不早了,你睡吧,我也要回去了。” 黑暗中,长生躺在铺板上摩挲着手指,指间滑滑的,一股甜香的蜂蜜桂花味道。借着月光,他将那半块儿香皂仔细地包起来,放在枕头底下。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是一无所有,而此刻,他终于又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一直用的拐杖和这个叫做香皂的皂块儿都是她送给他的,比他曾经拥有的任何东西都更加珍贵。 第12节 赵大玲揣着那两块香皂回屋,友贵家的已经带着大柱子睡下了,听见响动迷迷糊糊地问她:“死丫头,跑哪儿疯去了?” “我去找大萍子和大兰子玩了,聊得高兴就忘了时间。”赵大玲随口应道。 “少跟那两个没出息的来往,越混越往下出溜儿。”友贵家的嘟嘟囔囔地翻个身搂着大柱子接着睡。 ☆、第30章 致富第一步 第二天,赵大玲用油纸包了两块香皂揣在怀里去内院当差。她一路想着怎么找机会去三小姐的栖霞阁,到了枕月阁一看,三小姐穿着一身水绿色绣辛夷花的襦裙俏生生地站在枕月阁的院子里呢。 原来是五小姐昨天用了生辰那日三小姐送的玫瑰膏,结果晚上的时候就觉得刺痒,今天早上起来一看,两颊都红肿了,还隐隐泛着红点儿。五小姐本来就脸大,这回儿更显得胖了一圈儿,跟大脸猫似的。她自觉羞于见人,打发蕊湘去向夫人说身体不太舒服,今儿个不去请安了。 蕊湘在夫人那里见到了三小姐,自然又上赶着凑个过去。三句两句就将五小姐脸肿了的事儿当笑话告诉了三小姐,还不屑道:“那位平日里也没用过这么好的胭脂,没命似的往脸上抹,加之脸大,竟然用去小半罐子,涂得跟猴屁股似的,晚上就喊烧脸,打水洗净了,还说*辣的。今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肿了,肉皮儿都肿得发亮,这会儿子正捂着脸哭呢,门也不敢出了。” 三小姐听了这消息自然坐不住,向夫人请过安就跟着蕊湘到了枕月阁。五小姐死活不开门,隔着门向三小姐哭泣道:“三姐姐回去吧,横竖我是没脸见人了。” 三小姐站了半天,奈何五小姐就是不见,只能无奈地嘱咐蕊湘,“好生照顾你们小姐,有事儿赶紧来回我。” 蕊湘得了三小姐的吩咐,自然上心,“我们小姐的脸好点儿了,奴婢就立刻上栖霞阁回话去。” 三小姐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赵大玲尾随着三小姐到了枕月阁外,在府里一条僻静的小径上,她叫住三小姐,“三小姐请留步。” 三小姐闻言回头,身边的紫鸢待看清是赵大玲,皱眉道:“大玲子,你找我们小姐何事?我们小姐还要回去做香粉呢。” “三小姐自己也做香粉?”赵大玲感到遇到了同道中人。 “那当然。”紫鸢说起来很是得意,“我们小姐不单单会做香粉,蔷薇花露、木樨花水都做过。就连送给五小姐的玫瑰膏子也是我们小姐亲手……” “行了,要你多嘴多舌!”三小姐瞬间变了脸色,美艳的小脸面罩寒霜。紫鸢自毁失言,吓得缩脖子躲到一旁。五小姐涂了玫瑰膏脸都肿了,这会儿还显摆是三小姐亲手做的,这不是打自己小姐的脸么! “以前我爹在时,曾给奴婢看过一个调制胭脂水粉的手抄本子,里面都是一些调配的古方,我觉得有趣便看了,到现在也能记住些,对这里面的门道也算略知一二。”赵大玲找到了突破口,成功地吸引了三小姐的注意,“就奴婢所知,玫瑰膏质地醇厚,挑一点儿用水化开了抹在两颊就尽够了,如果直接用在皮肤上,是容易过敏的,也是就发红肿胀。倒也不是多严重的问题,只要停几天不用,自然也就消肿了。” 三小姐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不禁手抚心口道:“那就好,我就怕五妹妹的脸好不了了,心里一个劲儿的自责。我那玫瑰膏子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自己也用着呢。怪我那天没跟五妹妹说清楚怎么用,听蕊湘说,她涂了小半罐儿在脸上,不肿才怪。只是她现在不定怎么骂我呢,我也不好跟她解释,若是告诉她是她用得不对,她更要恼羞成怒了。” 赵大玲赶紧拿出自己的香皂,“三小姐看看这个,是奴婢按照古方做的,用来洗脸洗手,甚至洗头洗澡都行,里面加了蜂蜜和桂花,不但滋润,还有镇定肌肤的功效。三小姐是胭脂水粉中的伯乐,奴婢这个做得粗糙,班门弄斧罢了,着实让您见笑。只是奴婢觉得古方失传了可惜,所以试着做了两块,正好请三小姐给品评品评。您拿一块儿洗手试试,另外一块可以给我们五小姐,让她洗脸,红肿能消得快些。再嘱咐她洗完脸后千万别再擦粉,只在红肿的地方抹点儿杏仁油。这两天别吃鱼虾、牛羊肉这类发性的东西,多吃清淡的蔬菜和水果,红肿自然就消了。” 三小姐深深地看了赵大玲一眼,没收接那香皂,似笑非笑道:“你既然做了这个洗脸的东西,又知道这么些门道,怎么不找你们家小姐去,倒追着找我来了?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这叫‘香皂’的东西是不是能管用,如果经我的手给了五妹妹,她用完红肿得更厉害了,你岂不是害了我。”三小姐说完扭头便走。 赵大玲也知道此刻不说实话,很难取得五小姐的信任,于是对着三小姐的背影道:“奴婢自然是有所图才来找三小姐的。奴婢知道这些古方,却苦于手头没有原料,做不出来。再者就算做出来了,除了自己用或是送给府里的人用,也没有旁的好处。” 三小姐果真止住了脚步,回身不解道:“你到底要什么?” 赵大玲直言不讳道:“要钱。我娘为了给我看病借了外债,我要赚钱还债。还有我们一家人在府里是最底层的,过得清苦,还受人欺负。我赚了钱,就能够让我娘和我弟弟活得滋润些,也能少受些欺负。我没有直接去找五小姐,是因为我知道她帮不了我。”赵大玲连“奴婢”的自称都省了,反而更透出迫切和诚恳。 三小姐挑挑柳叶眉,“那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帮你。” “不光是三小姐帮我,我也可以帮三小姐和梅姨娘。”赵大玲掏出茉莉香粉和胭脂膏,“这是我托蕊湘她娘带给我的,正是梅姨娘名下的那个胭脂水粉铺子里的东西。我看过了,茉莉香粉不够细腻,涂在脸上跟上了个壳子似的,一笑就往下掉面儿。胭脂膏也不纯净,乌乌涂涂的不够娇艳。用了我的法子制出来的水粉和胭脂,绝对比这个成色好。” 三小姐嗤笑了一下,“我做的那个玫瑰膏比这个胭脂膏可好得多呢,颜色鲜艳又不轻浮,因为那是我用一篮子的玫瑰花瓣才做出来那么一小罐。你手里这个胭脂膏我知道,蕊湘她娘向我娘报账时说了,这种只卖三、五十文,当然成色不好。” 赵大玲看了看三小姐,轻轻道:“八十文,铺子里卖八十文一小盒,一百二十文一大盒。这个是小盒的,卖八十文。还有这个茉莉香粉五十文,其它的,蔷薇香粉六十五文一盒,凤仙花膏一百五十文一盒,上好的胭脂膏子二两银子一盒。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是蕊湘告诉我的。” 赵大玲每说一句,三小姐的脸就阴沉一分,到最后已经气得胸口起伏,恨恨道:“孙长富那一家子黑心奴才,他媳妇月月来哭穷,每次都说现如今市面上卖不出价钱来,只能压低价格赔着卖。却原来是做的阴阳帐,打量我们出不得府,可劲儿地糊弄我们母女呢。我就说那么大个铺子,怎么一个月才三、五两银子的进项!偏偏我娘亲性子和善,还总说他们支撑着铺子有诸多的不容易。” 赵大玲知道孙长富和他媳妇就是蕊湘的爹娘,她胸有成竹道:“你我联手,我保证你不但能拿回他们贪了的那部分,还能赚得更多。” 三小姐心下较量了一番,须臾沉声道:“好,若是真如你所言,我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她接过赵大玲手里的香皂,“先用这个投石问路把,要是果真好用,我便信你,后面的事儿自然好说。我现在就去枕月阁,先拿你们小姐试试,若你们小姐好了便是皆大欢喜,若是用了你这香皂烂了脸,我就告诉五小姐实情,她身旁有奴才要害她呢。” 两天后,五小姐的脸果真好了,比以前更白滑细嫩,她亲自到栖霞阁拜访三小姐,拉着三小姐一个劲儿地道谢:“这次多亏了三姐姐。本是我不会用你那玫瑰胭脂,没用水划开直接抹脸上了,那两天脸肿得大了一圈,我都不敢出门见人。幸亏三姐姐给我的这个香皂,洗了脸就觉得不那么紧绷,又涂了点儿杏仁油,当天就不那么红了。第二天就基本消肿了。喜得我什么是的。这个香皂真好用,比澡豆还好闻,洗得干净又滋润,就剩大半块儿了,我都舍不得用了,三姐姐那里还有吗?妹妹拿银子跟你买两块儿。” 送走了五小姐,三小姐拿出另外一块儿香皂,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甜甜的蜂蜜和桂花混合的味道,虽然外表粗糙,但颜色澄净,用来洗手果真又细又滑。三小姐思索了片刻,吩咐紫鸢,“你晚饭后去趟外院厨房找赵大玲。” 紫鸢扁扁嘴,“找她干什么?小姐您真信那个丫头?” 三小姐将挑选出的玫瑰花瓣放在一个小篮子里,“以前我也见过她跟在五小姐身边,却从没在意过。这次五小姐生辰,我在枕月阁见到她,觉得她很不一般,三句两句的就解了当时的尴尬,又让二姐姐不再找她的麻烦。如果她真能为我所用,倒是好事。我早就觉得蕊湘她老子娘不对劲,好好的铺子经营得半死不活的,胭脂水粉的质地也都不怎么样,最重要的是盈利那么少。原来他们根本没想着好好经营铺子,一门心思地光顾自己捞钱了。我娘心软又不爱管事儿,不敢跟父亲提换人。眼下正好借这个机会,如果能换上得力的人来管铺子,再依据赵大玲知道的古方做出些成色好的胭脂水粉来,我和娘的进项也能多些。” “小姐,咱们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呀?”紫鸢不解地问,“有这个铺子已经让府里的那几位跟眼中钉似的了,如果铺子再旺了,赚得多了,夫人更该给咱们穿小鞋了。” “她敢!”三小姐冷笑,“她这些年欺负我娘和我也不少了。只有她自己亲生的那几个是心尖宝贝,她何曾把庶出的儿女放在眼里过。二姐姐还没说定人家呢,刚有个意向她就已经开始忙活着给二姐姐置办嫁妆了。说句不知羞的话,等我出嫁那会儿还不定拿什么打发我呢。再说了,哪儿有嫌银子烧手的。我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顾念着我娘,让我娘手头宽裕些。现在父亲对我娘还好,谁知将来呢?等我娘有了年纪,多点儿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紫鸢恍然大悟,“那我去找赵大玲来,让她给您赚银子。” “银子可不是想赚立马就能赚到的。”三小姐将那篮玫瑰花瓣递给紫鸢,“把这个交给她,问问她还缺什么,她要什么你就拿给她,让她做几样东西,我先审视审视。” 赵大玲得到这篮玫瑰花瓣简直喜出望外。寒冬腊月的竟然能看见新鲜的玫瑰花瓣,太让人感动了。听紫鸢说,这花瓣是三小姐春天摘下来的,摘下后一片片码进坛子里密封,放置在府里的地下冰窖里,这才能保持住玫瑰花瓣的新鲜娇艳。 赵大玲也没客气,收了花瓣,又向紫鸢要了皂角、猪苓、油脂块儿、花粉、香料、漏勺、细纱布……甚至是细瓷的瓶瓶罐罐,还要了一口小烧锅和一个炭炉子。 紫鸢很不忿,回来向三小姐汇报,“要了一大堆东西,皂角、猪苓、香料、蜂蜜、牛乳什么的也就罢了,还要了碟子碗,瓶子罐子……最可气的是还要了一口锅,一个炭炉子!碟子碗要细瓷的,锅要带盖儿的铜锅。这是逮到机会给自己办嫁妆呢!她不会是把嫁妆单子列出来了吧!” 三小姐点头笑道:“看来是个懂得门道的。把东西都备齐给她!告诉她十天后带着东西来见我。” ☆、第31章 心明如日月 赵大玲躲着友贵家的和大柱子,将要来的东西都一趟趟地都鼓捣进了柴房。长生看着赵大玲耗子搬家一样把锅碗瓢盆儿都搬了进来,藏在了柴堆后面。接下来几天赵大玲得空就往柴房钻,倒蹬那些瓶瓶罐罐。 赵大玲问长生,“你会雕刻木头吗?” 长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以前倒是胡乱雕刻过几枚印章,不过用的是寿山石和鸡血石,没雕过木头。”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以前,赵大玲没敢细问,只是眉开眼笑道:“雕木头肯定比雕石头简单。麻烦你帮个忙,帮我刻几个花模子。省得老用我娘那个蒸饼模子,万一洗不干净可麻烦了,这种皂类是不能吃进肚子里的。” 赵大玲画了图形,递给长生。长生接过来,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半天,迷惑地问:“这是……” 赵大玲画工不好,只能画出个大概轮廓,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臊眉耷眼地指着几个图形告诉长生,“这个一团的是玫瑰花,这个是海棠花,这个五瓣儿的是梅花。我画得不好,画不出那种立体的效果,你将就看吧。” 长生了然地挑挑眉毛。柴房里有的是木头,赵大玲找了三块儿质地坚硬,方方正正,又大小合适的,拿出从三小姐那里要来的刻刀、砂纸一并交给长生,“不用太精细,有个大概其的样子就行。” 第二天一早在院子里,长生将几个花模子交给赵大玲,羞涩道:“时间紧,晚上又看不太清楚,所以做得粗糙,你看能不能用?” 赵大玲接过花模,吃惊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简直就是艺术品。模具内里雕成立体的花朵的形状,细细打磨过了,花瓣上带着纹理,纤毫毕现,跟真花一样。 赵大玲抚摸着模具赞叹不已,这才明白,他之前所说的胡乱雕刻过几枚印章肯定是过谦了。当然赵大玲不可能知道,长生确实只雕刻过为数不多的几枚印章。一枚被当今圣上私藏,一枚送给了圣上的三皇子晋王,还有几枚流传在民间,千金难求。 天气越来越冷,北风呼啸着,柴房里冷得跟冰窖一样,柴房的墙壁本就薄,不过是用苇子杆儿和了黄泥做的,一道四处漏风的篱笆门,所谓的窗户就是一个窟窿。但就是在这样阴冷逼仄的柴房中,点一个小小的炭炉,架上一个铜锅,在铜锅里熬上各种香料和花瓣,馨香的热气自铜锅中升腾起来,这点些微的热量仿佛能驱散严冬的寒气,让围坐在炭炉旁的长生和赵大玲感受到了异样的温馨。 两个人探头看向锅里的时候,一抬眼就会发现离得是如此之近,近得看得见对方瞳仁儿里自己的倒影。长生会率先避开,低着头,不知是不是被铜锅里蒸腾出的热气晕染的,一向苍白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赵大玲喜欢看这个时候的长生,那一低头的羞涩腼腆,美好如斯。 在制作胭脂水粉的过程中,两个人也不寂寞,曾经屋后空地上的对联游戏成了此刻面对面的考较。当然,出上联的永远是赵大玲,她可没本事去接长生出的对联。 “凤落梧桐梧落凤。”赵大玲摇头晃脑地抛出上联,又多此一举地提醒道:“回文联,正着念和倒着念是一样的。” 长生低头只想了片刻,“天连碧水碧连天。”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是舒展而轻松的,一向蹙着的眉头也展开了,让赵大玲不禁想起《诗经》里的诗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版屋,乱我心曲。” “嗯,你这个真不错,‘碧水连天’跟幅画儿一样。”赵大玲点点头,“我爹告诉我的下联是:珠联璧合璧联珠。” 长生安静用长柄勺搅动着铜锅里的糊糊,没有拆穿赵大玲的谎言。 赵大玲对自己的谎言早已穿帮毫不知情,依旧兴致颇高,一抬头看见墙壁上巴掌大的小窗户外一轮明月清辉洒沓,便指着月亮笑言道:“就以明月出一个拆字联,‘一明分日月’。” 长生略略思索了一下,昏暗的光线下轮廓精致,眉目如画,声音清越似石上清泉:“五岳各丘山。” “哇,你太厉害了!”赵大玲拍手赞道,“对得好!不行,我要出一个难一点儿的。有了,还是跟‘明’字有关的,‘志士心明如日月’我提醒你哦,不但字面上要工整,意境上也要跟上联挂钩才行。” 长生琢磨着上联,“‘志士心明如日月’,士心为志,日月为明。字面要对上并不难,只是上联有襟怀磊落,心底坦荡之意,志士之心可鉴日月。若要契合上这种意境却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他眉目舒展,神采飞扬,其人风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跟平日里沉默寡言时判若两人。赵大玲不禁想这才是他以前的样子吧,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只可惜命运将他从云端抛到地狱,让他受尽磨难。 这一次长生想的时间比较长,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方眉头一展,“‘吞天口信是人言’。心如明月,言而有信,可还使得?” 这回赵大玲是真的折服了,“这就是原对儿,没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对出来了。看来我今天是难不住你了。”她托着腮想了想,“你再听听这个:‘夜冷,酒热,人未归,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怎么样,这个是不是很有意思?夜字上有一个点,冷字两点,酒字旁边三点水,热字下面是四点。下联的字面上,也要有这样的数字。” 这个还真是难住了长生,他下意识地用一根细木柴在地上勾划着。赵大玲也不去打扰他,自己忙着煮花瓣,加蜂蜜。玫瑰花瓣的馥郁香气和蜂蜜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斥了小小的柴房。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长生不好意思地向赵大玲求教:“在下才疏学浅,这个对子还真是对不出来,还请姑娘赐教。” 赵大玲微笑道:“你可不是‘才疏学浅’,是这个上联太刁钻,下联也是个孤对儿,“昼暑,春曙,天已长,一日,两日,三日,四日。” 长生豁然开朗,粲然一笑道:“对得真妙,当真是一日,两日,三日,四日,我怎么没想到呢。” 赵大玲一下子看呆了,他的笑容如此美好,灿烂如春风拂过时满园鲜花竞相开放。铜锅里的花水溢了出来,她才手忙脚乱地去端铜锅。 长生帮她将铜锅里的花水倒出来,自然而然地嘱咐她,“小心别烫到手。” 手是没有烫到,赵大玲的心却被烫了一下。慌乱中,她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有一个上……上联,‘狗牙蒜上狗压蒜’。” 长生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也是对联?” “嗯。”赵大玲指了指柴房角落挂着一辫子蒜,“那可是正宗的狗牙蒜,下联要对得工整才行。” 长生果真认真起来,嘴唇微抿,凝神思索的样子简直引人犯罪。过了一会儿,他投降认输,“这个我对不出来。有下联吗?” “当然有!”赵大玲理直气壮,“下联是‘鸡冠花下鸡观花’。” 长生又笑了,“果然工整。” 赵大玲心中哀鸣,他一个晚上笑了四次,还让不让人好好工作了。 长生还沉浸在对联中,“看来只要有上联,就没有对不出的下联。上次你说过的那个‘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就是我见过的最孤绝的对联,‘琴瑟琵琶’对‘魑魅魍魉’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汉语文字更是博大精深,就我所知,还有一个更绝的对联,堪称是千古绝对。”赵大玲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观海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长生歪过头来看,肩膀自然而然地和赵大玲的肩膀碰在一起,他诧异地问她,“怎么有这么多的‘朝’字?” “对啊!”赵大玲咽咽口水,尽量不去想他靠过来的肩膀,拿木棍一个字一个字点着,“‘朝’字通‘潮’,这个上联可以念做:观海潮,朝朝潮,朝潮朝落;也可以是:观海潮,朝朝朝潮,朝朝落;或者:观海朝潮,朝朝潮,朝朝落。总之有十来种断字读法。下联是唯一一个,几千年间从无其二。所以被称为千古绝对。” 正说着呢,就听见外面友贵家的声音,“大柱子,去找找你姐,把她叫回来。挺大的闺女,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贪玩!” 赵大玲冲长生吐吐舌头,凑近长生的耳朵小声道:“别让我娘知道我在这儿。东西帮我看好,别落了灰。你等着我,待会儿我娘和我弟弟睡着了,我再偷着过来。” 赵大玲熄了火,小心翼翼地到门口探头往外瞧,确定友贵家的没在屋外,才赶紧溜出柴房,做出从外面刚回来的样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屋。 长生在黑暗中咀嚼赵大玲临走前说的话,耳廓仿佛还留有她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流,一时不禁红了脸庞。 ☆、第32章 一世一双人 已经连着好几天了,赵大玲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到睡觉的时间不回屋。友贵家的觉出不对劲儿,做早饭时问赵大玲:“大玲子,你这些日子天一擦黑就往外面跑,月亮老高才回来,你干什么去了?” 赵大玲支支吾吾,“我去找大萍子和大兰子玩去了。” “死丫头,连你娘也敢骗,昨天我遇到大萍子还问她呢,你根本就没找过她。”友贵家的随手抄起擀面杖,“说,你上哪儿去了?” 正好长生抱着柴火拖着步子进来,他已经不用拄拐杖了,只是那条断腿还是吃不住力气,尤其是负重的时候,更是走不快。 友贵家的一下子警觉起来,手里的擀面杖直指长生,嘴上问赵大玲,“你……不会是……跟他……” 第13节 “没有,没有!娘你想哪儿去了!”赵大玲矢口否认,“我偷着进内院,找栖霞阁三小姐跟前的紫鸢玩去了,我跟她投脾气聊得来。怕你说我乱跑,所以才说去找大萍子的。”赵大玲这点儿心眼儿还是有的,若是承认大晚上的跟长生在一块儿,友贵家的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友贵家的还是相信自己闺女的,“谅你也不至于傻到这份儿上,跟这个废物搅和在一块儿!” 友贵家的回身接着熬粥,赵大玲尴尬地看了长生一眼。长生默默地放下木柴,转身走出了厨房,瘦削的肩膀仿佛刀劈斧凿的一般。 “娘,你别这么说长生。”赵大玲不满地小声道:“人家本来也不是干这粗使活计的,现如今他天天劈柴担水,活儿一点儿也少干,哪儿像你说得那么不堪。” “什么堪不堪的,我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左不过是个五谷不分的公子哥,他还有什么本事?会认几个大字,会写文章?现如今他是府里的杂役,那满肚子文章也不能当饭吃。老话说得好,‘落架凤凰不如鸡’,他以前再风光富贵,如今也只是个废物。还有你,”友贵家的用大铁勺指着赵大玲,“别因为他长得俊,就看入了眼,你瞧瞧你每回一看见他,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那爷们家的长得俊有什么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又是这么个官奴的身份,你跟着他喝西北风去?” “娘,你别说了!”赵大玲又羞又气,恨不得捂上友贵家的嘴,“再说我翻脸了!” “你翻,你翻,翅膀硬了是不是!娘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当初找马管家要个小厮是为了帮着干活的,没承想倒是引来个祸害。娘告诉你,你要是敢跟他眉来眼去的,我就立马把他退回给马管家。” “娘,他还救过我呢!”赵大玲真生气了,“没他我今天也不能站在这儿,早被黄茂他们几个祸害死了。你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 友贵家的叹了口气,“娘当然知道他对咱们有恩。当初你爹也是府里的一号人物,老爷都夸他仁义,这‘知恩图报’几个字娘也懂得。只是如今你爹不在了,咱们孤儿寡母的经不住闲言碎语。尤其是你一个姑娘家,出出进进地跟个后生打头碰脸,说说笑笑的,即便你们清白,也难保不被别人看扁。若是让人说三道四,传出些风言风语来,你说,你以后嫁给谁去?” “那我就嫁……”心中出现那个人的身影,赵大玲及时地刹住嘴,“我谁也不嫁,守着娘过一辈子。” “死妮子,哪有不嫁人的。”友贵家的开导赵大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要是能成了五小姐的陪嫁丫头,将来就有机会做姑爷的姨娘,脱了这奴籍,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是多大的体面。娘是不指着你什么,你总要想着提携你兄弟吧。” 赵大玲白了脸,“娘,这样的话再也不要说,想也不要想。我这辈子绝对不做小,不但不做小,还要只做唯一的那一个,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什么世什么人?”友贵家的不解地问。 “就是嫁个相公,他只能有我这么一个娘子。不许他纳妾娶小,不许他有别的女人,从身到心都只属于我。” “啊呸,死丫头,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友贵家的往地下啐了一口,“还不做小呢,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姑爷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做姨娘有什么不好?那可是正经八百的主子,你看看府里的崔翟姨娘和梅姨娘,穿金戴银,有丫鬟服侍着,不比做个奴才强一百倍,偏你还看不上。你还想当一品夫人呢!可你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没那命就不嫁人了!”赵大玲说得斩钉截铁,一摔门帘子进了里屋。她不怪友贵家的有这样的想法。站在友贵家的角度来说,确实也是真心为了这个女儿打算。这只是个思想意识问题,千年的鸿沟无法逾越。这让赵大玲感到很无奈,自己是这个时空的异类,虽然她可以努力适应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络、没有人权的社会,但是有些东西她永远适应不了,比如尊严,比如爱情,比如不做小老婆。 一整天长生都躲着赵大玲。中午赵大玲回来,他拎上木桶去打水。 傍晚天空中下起雪来,大片大片的雪花静静地坠下,飞棉扯絮一般,天地间很快变得一片洁白,清冷肃杀。前世的颜粼睿最喜欢下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可以在温暖的室内,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而如今,穿上最厚的棉袄还冻得缩肩弓背的赵大玲恨死了这种天气。没有现代的暖气空调,没有轻便的羽绒服,下雪的冬天除了寒冷刺骨,没有丝毫的诗情画意。 “娘,栖霞阁的紫鸢约我去画花样,她要做过年穿的衣裳。”吃过晚饭,赵大玲还是得出去。马上就要到向三小姐交样品的期限了,这个机会她必须抓住。 “这大雪天的,你多穿点儿。”友贵家的又往赵大玲身上套了一件棉比甲,把赵大玲裹得跟球儿一样。“跟紫鸢多联络联络。梅姨娘在老爷跟前有脸面,连带着三小姐也比五小姐更得势。你们五小姐看不上你,你要是能搭上三小姐就更好了,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友贵家的还是很赞成赵大玲跟内院的丫鬟们多交往的,尤其是三小姐的丫鬟。 赵大玲胡乱应了,拉开房门。友贵家的还在后面嘱咐,“走路当心点儿,别踩到雪窝子里湿了鞋。还有,早点儿回来,不行一会儿娘打发柱子接你去。” “不用了娘,我天天内院外院地穿梭,这点儿路不算什么,栖霞阁离咱们这里也近,过了角门就到了。你让柱子早点儿睡吧。我画了花样儿一会儿就回来。”赵大玲裹紧身上的衣服,走到屋外。 清冷的空气瞬间将她包围,吸到肺腑之间都觉得刺痛。四周都是白雪,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地响。赵大玲从外面转了一圈又绕回到柴房,其实过两天才是最后期限,今晚赶工只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她只是想见他。 长生站在篱笆门的后面,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门外,甚至能听见她因为赶路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赵大玲的手刚刚搭在柴门上,门就开了。黑暗中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长生率先低下头,“你忙,我在外面给你守着门。” 长生错身从赵大玲身旁经过,赵大玲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赵大玲眼睁睁地看着长生走到外面的雪地里,背对着她。她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赵大玲知道,就友贵家的那个大嗓门,早上的话长生肯定是听见了。他那么敏感骄傲,她不知如何去安慰他。无奈的现实,最低贱卑微的身份,让所有能说出口的话都成了多余。 赵大玲在屋里架上炭炉,将今天要做的玫瑰香脂膏的原料放进铜锅里。没有了长生的陪伴,柴房里阴冷难耐,雪花从小窗户那里灌进来,落在地上都没有化。她们娘仨儿睡的土炕内里是掏空的,与外厨房的大灶相连,夜里还能引些热气过来,而这个柴房却是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她打量了柴房四周,除了柴火还堆着一堆杂物。只有长生睡觉床铺的那个角落干净整洁,他的被子豆腐块儿一样整齐地摆放在床铺上。只是他的被子太薄了,铺板上也只铺着稻草和一层粗布床单,连个褥子都没有。赵大玲将脸孔埋在双手的掌心里,一股无力感和苍凉感席卷而来。生活太艰难了,看不到光亮,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活得好艰辛。 铜锅里“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她惊醒过来,赶紧拿长柄勺搅动。再艰辛也得活下去,抛开那些远的目标不说,她目前最大的动力是要赚钱给长生做一床厚厚的被子。 她调转目光望向屋外,从半掩的柴门可以看到,长生坐在几米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衣,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花,好像一座雕像。她眼眶一热,忽然有想哭得冲动。吸吸鼻子,憋回眼中的泪意,她加紧了手里的操作,外面太冷了,他会冻坏的,只能抓紧做完,好让他早点儿回到柴房。 雪地里的长生睫毛上都挂着雪花,他眨眨眼,雪花落在眼里,很快融成了一滴水。他的全身都冻得麻木,已感觉不出寒冷。比这更严酷的境地他都经历过,这点儿冷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捡起一节树枝,在厚厚的积雪上写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对着那一行字凝视很久,却在落下来的雪花将字迹掩埋之前,用树枝将那行字抹去。 ☆、第33章 古怪的想法 转天晚饭后,赵大玲带着成品去了栖霞阁,在三小姐的闺房里将香皂摆在桌上。三小姐眼前一亮,托起一块来对着阳光细看。乳白色的皂块儿里嵌着粉色和紫色的玫瑰花瓣,闻起来也带着玫瑰花的芬芳香气。最主要的是香皂做成了玫瑰花的形状,花瓣舒展着,又精致又可爱。再拿起一个梅花形状的,半透明的琥珀色香皂,里面嵌着金黄色的桂花,梅花花瓣中央还有花蕊,活灵活现。那朵海棠花香皂非常娇艳,整体是粉红色的,猛一看好像真花一样。 赵大玲介绍着:“这个玫瑰花形的里面加了牛乳和玫瑰花瓣,用来洗脸可以美白。梅花的这个加了蜂蜜和桂花,比上次我给你的那个做得更精细,不但滋润还有镇定肌肤的功效。海棠花这个是我用玫瑰花瓣熬水又加了红豆汁儿做的,可以消肿。如今是天寒地冻,手头的东西还是不足,等到了春天,百花开了,好多花都可以来用,不但香味不同,功效也不一样。” 赵大玲又拿出几瓶花露和几罐香脂膏,“这是用玫瑰花瓣儿蒸过后又加水熬煮得到的花露,我用了古方里提到的蒸馏的法子,与如今市面上的工艺不一样,做出来的花露也更澄澈纯净,敷在脸上可以护肤保湿。这个玫瑰香脂膏里加了玫瑰花汁、蜂蜜,牛乳、茯苓粉和油脂,按一定比例同花露调和了,再用古方炮制。冬天用来抹脸是最好的,脸上不会干燥,用来涂在手上,手就不会裂口子。最好的顺序是先用香皂洁面,拍上花露,最后再涂上玫瑰香脂膏,可以滋养一整天。 三小姐一样样地审视着赵大玲带来的东西,她舀了一点儿香脂膏涂抹在手上,细细地揉进肌肤里,感受了一下指间的滋润,又凑到鼻端闻了闻手上的香味儿,于玫瑰清香中带了蜂蜜的香甜和牛乳的温暖气息,非常好闻。三小姐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确实不错。现在咱们可以来谈谈合作一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要你手头的古方。” 赵大玲笑道:“三小姐爽快人,我也喜欢直来直去。我知道的古方很多,少说也有几十种,从护肤的到修饰妆容的不一而同。我的意思是与三小姐长期合作,互惠共赢。你也知道铺子的经营要一步步来,隔一段时间推出一样新产品是最好的。只有不停地推陈出新才能揽住主顾。眼瞅着快过年了,采购胭脂水粉的也多,咱们不如就这个时机推出一样新东西来。” 三小姐在桌上的几样东西中挑选了一下,最后拿起那块玫瑰香皂,“就做这个香皂吧,我还存有一些玫瑰花瓣,够做一批的。只是……”三小姐沉吟了一下。 赵大玲心领神会,“三小姐是不是担心铺子里的经营?” 三小姐冷哼了一声,“赚得再多,也都是进了别人的腰包,我当然不甘心。”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做香皂,而是收回铺子的经营权,换人来打理铺子。不然的话,你我白忙乎一场,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赵大玲沉声道。 三小姐没想到一个厨娘的女儿有这等见识,不禁看了赵大玲一眼,“没错。但是你也知道,我跟我娘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就算让我爹换人经营那铺子,若是还跟蕊湘她老子娘一样贪心怎么办?” 赵大玲想了想,“掌柜的人选,我向三小姐举荐一人。” “哦!谁?”三小姐赶忙问道。 “是五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莲湘的哥哥。我听莲湘说过,她哥哥曾在绸缎庄打杂,为人忠厚又机灵,颇得掌柜的赏识,有意在西市开一个分号让他接管。只是最近绸缎庄生意不景气,西市的分号也没开成。她哥哥闲在家里,正找活干呢。”这也是赵大玲在枕月阁听莲湘偶然提起的。莲湘不是家生子,当初家境贫寒,十一、二岁时卖进御史府里做了丫鬟,外头还有哥哥嫂子,只等着哥哥嫂子赚了钱可以给她赎身。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赵大玲对莲湘的人品能力是信得过的,想来她哥哥也不会差。 三小姐有些犹豫,“毕竟没见过人,不知怎么样。” 赵大玲向三小姐道:“只要不是那种老油条,一门心思坑蒙拐骗就行。其实经营铺子的掌柜是否贪得了主子的钱财,除了跟掌柜的人品有关以外,铺子里立下的规矩也十分重要。比如说,如何定价、谁来负责采买,还有财政大权,这些都应该由梅姨娘和三小姐来掌控,而不能撒手给旁人。这个规矩,我可以帮着草拟,明日拿过来给三小姐过目,您看看可行不可行。” 赵大玲向三小姐要了笔墨纸砚和一盏油灯,回到外厨房就钻进了柴房。长生已经躺在床铺上了,见柴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苗条的人影闪身进来,就知道肯定是赵大玲来做东西了。他赶紧起来披上棉衣,“你做吧,我去门口守着。” “我是有事儿要你帮忙的。”赵大玲上前拦住他,外面虽然雪停了,但是干冷干冷的,就长生这身衣服出去,不冻死才怪。 长生退后一步,面容苦涩,“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这事儿非你不可。”赵大玲自己率先坐在长生的床铺上。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你也坐。” 长生站着没动,垂着头站在柴房中央好像一道黑色的剪影。那日友贵家的和赵大玲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友贵家的说得没错,赵大玲不能跟他纠缠在一起。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给赵大玲的人生带来任何污点。 “我真的有事儿才来找你帮忙的。你过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赵大玲郁闷坏了,这个迂腐的家伙,搞得好像自己是个恶霸来占他便宜似的。无奈下她使出杀手锏,“‘观海朝朝朝朝朝朝朝落’,下联你对出来没有?” 长生神色羞愧,老老实实地摇头。 “对不出来就对了!再给你半年的时间你也不见得能对得出来。”赵大玲毫不留情。长生在黑暗中红了脸,这两天这句上联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丝毫的进展。 “你过来帮我写个东西,写完我就告诉你下联。”赵大玲抛出诱饵。 长生挣扎了半天,终于耐不住想知道下联的欲/望,一咬牙过来坐在了床铺的一角,离赵大玲足有三尺远。 赵大玲把木墩子推到他面前,摆上笔墨纸砚,又点亮了油灯放在旁边给他照亮。“我要是自己能写就不会来找你了。我说你写啊,你就当我是皇上,要跟拟圣旨一样,我只说一个大概意思,你负责润色执笔……” 赵大玲还没说完,就被长生的手掌捂住了嘴。她“呜呜”着抗议,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地转。 长生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掌心下是她温热柔软的嘴唇,小鸟一样啄着他的皮肤。他猛地撤了手,脸羞得通红,呐呐道:“不能乱讲话,被人听到,是杀头的罪名。” 赵大玲留恋他掌心的温度,此刻竟有些怅然若失。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平时说话办事非常小心,不小心不行啊,这个时空里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掉脑袋。只有跟长生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完全放松下来,言语不经大脑地想说什么说什么。在他面前她会忘了自己是赵大玲,忘了自己落在了一个等级森严的异世时空。 柴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长生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在砚台沿儿上靠了靠,提笔轻声问她,“要写什么。” 赵大玲舔舔嘴唇,感觉着唇上留着他的气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写一个胭脂水粉铺子的管理制度,还有经营项目的推进计划。” 她不自觉地又用上了现代词汇,长生怔了一下,根据自己的理解在纸上写上,“商铺章程”几个字。 赵大玲将管理制度细分为财务、人力、采购、销售等几大部分,一边缕着自己的思路,一边讲给长生。这可苦了长生,大多数时候他搞不懂赵大玲在说什么,只能连蒙带猜地消化赵大玲的话,再按照自己的理解转化成字句写在纸上。 实在听不明白的就停下来,让赵大玲换一种表达方式再解释解释。比如说,长生不明白什么是人力资源,经赵大玲一解释就明白了,说的是如何管人,掌柜的有什么职责,如何给铺子里的工匠和学徒定月钱,怎么鼓励他们多干活,以及铺子里人员的去留要上报给梅姨娘和三小姐等等,赵大玲管她们两个叫股东…… 中间,赵大玲还回了趟自己的屋子假装上/床睡觉,等友贵家的和大柱子鼾声四起才又溜了出来。 天色发白时,已经困得两眼发直,一脑袋浆糊的赵大玲拿着长生写的一叠稿子傻笑不已。长生真是聪明,自己说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又夹杂着好多的现代词汇和理念,他竟然都领悟了,经过词句的润色写得古香古色,有模有样。 她将稿子收好,一手捧着一夜未眠昏昏涨涨的脑袋,一手抓起木墩子上的毛笔,在空白的纸上用自己的狗爬字写上: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将纸交给长生时忍不住辩解一句,“你别看我的字不好看,我是用不惯你们这种笔。我用我们的那种笔写字,参加硬笔书法比赛还拿过纪念奖呢。” 她往长生身旁挪了挪,肩膀自然地挨着他,长生浑身僵直,呼吸都变得清浅。赵大玲指着纸上的字念给长生听,“‘长’通‘常’,所以这个下联是:浮云长,常常长,常长常消。厉害吧,绝对的千古绝对。”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口齿不清道:“我要回去了,我娘马上要起来做早饭,我得赶在她挣眼前躺到床上去。抱歉害得你也一宿没睡,你抓紧时间歇会儿吧。”说完步伐踉跄地溜了回去。 长生拿着赵大玲写出的下联,久久地看着那个“云”字。云字上面竟然少了雨字头。他觉得不应该是她写错了,刚才她一挥而就,倒好像是她本来就这么写这个“云”字一样。还有“硬笔”是什么笔?她那一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又是从哪里来的? 屋外渐渐有了人声,陆续有仆役来领早饭了,长生仔细地将这张纸叠好,放进了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第35章 略施一小计 赵大玲正想着白天抽空去趟栖霞阁,三小姐打发小丫鬟过来说是让赵大玲去帮忙侍弄一盆水仙花。五小姐自然不会有异议,赶忙让赵大玲放下手头的事儿随小丫鬟去帮忙。 栖霞阁里三小姐对赵大玲拿来的章程颇感兴趣,章程上制定的制度削弱了看管店铺的掌柜的权力,而把财政、定价、人员聘留的权力都牢牢地集中在了梅姨娘和她自己的手里。如此一来,就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她们娘俩儿的收益。 “太好了。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份才智。”三小姐脸上浮起踌躇满志的微笑,“有这份章程做底,我也有底气去动孙长富和他媳妇了。之前我跟我娘商量过,也让我娘在我爹跟前漏了口风,这一半天就让我娘下一剂猛药,彻底赶走那两个黑心的奴才。你去问问莲湘,她哥哥嫂子若是有意看管这个铺子,就让她嫂子过来见我,我总得相看相看。” 赵大玲回到枕月阁,进门就碰到了蕊湘,蕊湘的那两件衣裳已经改好了,她忍不到过年,早早地穿在身上炫耀,葱绿的夹袄上绣着深粉浅粉的桃花,绣工很是精致,桃花上还用金丝线勾了边儿,又绣出花蕊,阳光下闪闪发光。蕊湘臭美,为了漂亮大冬天的只穿着这件夹袄,怕显得腰身臃肿,里面连棉袄都没有穿,倒是身姿窈窕了,只是冻得拱肩缩背,面色青白,一个劲儿地搓鼻涕。 蕊湘看见穿着厚棉袄的赵大玲,鄙夷地撇撇嘴,对着赵大玲劈头盖脸道:“正忙的时候,你又跑哪儿躲清闲去了?方才五小姐要绣花架子,我找了你一圈儿都没找到,只能自己从库里拎出来,你这个差倒是当得自在。”接着颐指气使地将手里的绣架伸到赵大玲面前,“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还不把绣架接过去,我这件新衣服刚上身的,别给我蹭上灰了。” 赵大玲接过蕊湘手里的绣花架子,闷头往里走,背后的蕊湘还是不依不饶,“你掀门帘子小心点儿,差点儿打到我鼻子。也不知道等我进去了再撂下门帘子。就你这笨手笨脚的,还能做什么?喂,我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你!” 莲湘看不过去,指责蕊湘,“行了,五小姐正午睡呢,别这么大嗓门。你也别什么事儿都支使大玲子去做,养着你是当小姐供着的么?再说了,大玲子也一直没闲着,是三小姐打发人来让她去栖霞阁帮忙的。” 蕊湘很是惊讶,“她这么蠢笨能帮什么忙?” 莲湘看不惯蕊湘,白了她一眼,“三小姐新得一盆玉玲珑,可惜水仙的叶尖儿有点儿发黄,知道咱们这枕月阁的花花草草都是大玲子侍弄的,所以让大玲子帮忙去看看。” 蕊湘闻言狠狠地瞪了赵大玲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说呢,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待着却往外跑,原来是攀高枝儿去了。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也配到三小姐跟前摇尾巴。”说完也不请示莲湘,自己从桌上拈了块米糕,一边啃着一边摔帘子出去歇着了。 莲湘连连摇头,“瞧这张狂的样子,不过是仗着小姐脾气好罢了。”又安慰赵大玲,“你别理她,恶人自有老天来收拾。倒是小姐赏你的两件衣裳怎么到她身上了,还添了那么多花啊朵啊的在衣裳上。” 赵大玲对衣服自然是无所谓,“我也穿不上那么好的衣服,便送给蕊湘了。” 莲湘不信,“肯定是她欺负你,抢了去的。你也是,小姐指名道姓赏给你的,做什么便宜了旁人。” 赵大玲放下绣花架子,“莲湘姐姐,我正好找你商量个事儿。” 莲湘见赵大玲神色郑重,便拉着她进了西厢房,“什么事儿?你说吧。” 赵大玲便将梅姨娘的胭脂水粉铺子的事儿跟莲湘说了,“三小姐让我问问你,若是你哥哥嫂子愿意做,就让你嫂子进府来拜见梅姨娘和三小姐。” 莲湘且惊且喜,“有这好事儿,当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我前天回去,我哥哥还唉声叹气说眼瞅过年了,活计不好找。家里艰难,哥哥又在家闲着,都快闷出病来了呢。只是三小姐怎么知道我哥哥给绸缎庄做过伙计?” 赵大玲大大方方道:“是我听你说起过,正巧今日去栖霞阁,三小姐正为新掌柜的人选犯愁,我就提了你哥哥的事儿。三小姐便说见见你嫂子,合适的话就这么定了。” 莲湘握着赵大玲的手,“我这就给我哥哥嫂子捎话儿过去,若是成了,我们全家都拿你当贵人。” 下午,莲湘的嫂子田氏便以探望莲湘为由进了御史府,田氏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看上去麻利爽快,人也是厚道又能干的。莲湘偷偷地带她嫂子去了三小姐那里。交谈了一个多时辰,梅姨娘和三小姐对田氏非常满意。 第14节 当天晚上,柳御史到梅姨娘的屋子里时,就见梅姨娘正拿帕子擦眼泪。梅姨娘这样的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一向刻板的御史老爷也动了柔情,叫着梅姨娘的闺名“莹儿,这是怎么了?” 御史老爷问了三、四遍,梅姨娘才抽抽搭搭地说出来,原来是三小姐用了铺子里送来的玉瑛粉,脸颊上起了好多的红点儿,躲在梅姨娘这里不肯见人,连饭都不肯吃。梅姨娘心疼女儿,急得直抹眼泪。 御史老爷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就叫三小姐出来看看。三小姐用帕子遮遮掩掩地出来了,帕子放下来,御史老爷也吓了一跳,好好的一张赛雪欺霜的小脸儿此刻红肿一片,还起了好多的红点儿。御史老爷一向对三小姐还算疼爱,当下劝了几句好好歇息调养之类的话。 三小姐捏着帕子呜呜地哭,“谁知道铺子里的掌柜这么坑人,玉瑛粉里竟然加了超量的滑石粉,涂在脸上不过一个时辰就起了红点儿,进而整张脸都红肿了。我也是没脸见人了,之前二姐姐举办的诗会上,我还向王尚书家的二小姐和方侍郎家的五小姐推荐自家铺子里的东西,若是她们跟我一样用了不好,那不是打脸么,还会连累爹爹的脸面,女儿愧疚死了。” 柳老爷本来还无可不可地听着,听到后来沉了脸,“挣不得几个钱还惹出是非来了,我平日里见孙长富和他媳妇还算机灵,才让他们替你管这个铺子,谁知竟是这等不堪重用。” 正说着,就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柳老爷正不自在,梅姨娘忙问:“这么晚了,谁在外面?” 门帘子一掀,蕊湘举着一盆玉瓣攒心的水仙花俏生生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给柳老爷和梅姨娘磕了头,“奴婢是来找三小姐的,到了栖霞阁才知道三小姐在姨娘这里。奴婢的爹娘寻了一盆金盏台送进府里,已经开花了,香得很。奴婢知道三小姐喜欢水仙花,所以不敢自己留着玩,特地送来给三小姐。” 梅姨娘在一旁向老爷道:“这便是孙长富的闺女,在五小姐的枕月阁里当差。” 蕊湘上午听说赵大玲去帮三小姐摆弄水仙花,自以为找到了巴结三小姐的门路,马不停蹄地让她老子娘送进府一盆金盏台,上赶着就送了过来。这会儿听见梅姨娘介绍她,不禁心花怒放,想着铆铆劲儿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定今天就能直接调到梅姨娘跟前或是三小姐跟前丫鬟,也好离开枕月阁那个不受宠的地方。 谁料柳老爷看了她一眼就皱了眉头,“一个丫鬟倒穿得鲜亮。” 蕊湘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要是被老爷看上了,那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羞涩地抻抻葱绿色的夹袄,将绣着桃花的衣摆显露出来,“这衣裳是我娘在外头找绣娘绣上了花儿。那家绣纺的绣娘手艺好,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找那家绣纺做活呢,梅姨娘和三小姐若是需要什么直管说,奴婢让奴婢的娘置办去。” 老爷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墩在了桌子上。梅姨娘赶紧打发蕊湘走,“行了,把花放这儿你先退下吧。” 蕊湘再傻,也觉出不对劲儿,蔫头耷脑地放下花退了出去。 ☆、第35章 店铺的名字 屋里梅姨娘低垂螓首,露出一弯细腻洁白的脖颈,“老爷心疼妾身和妍儿,拿这个铺子贴补妾身,妾身感激不尽。只是这孙掌柜实在是一味地掉进钱眼儿里了。您也看到了,他闺女穿戴得比一般家的小姐都强,还不都是仗着老爷的信任,紧着往自己怀里搂钱么。他每月交多少银子过来,妾身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妾身只感念老爷的恩德。但是如果以次充好,赚那昧心钱,岂不是辜负了老爷一番心意。”梅姨娘又哭了起来,“妾身请老爷将铺子收回吧,也免得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让人欺压哄骗。” 柳老爷安抚梅姨娘,“给了你,哪有再收回的道理。既然孙长富这么急功近利,浑水摸鱼,干脆就让他别干了。回头我琢磨个合适人选接手这个铺子。” 梅姨娘用帕子沾了沾眼泪,鼻尖红红的,很是惹人怜爱,“老爷是朝廷的砥柱,妾身可不敢拿这点儿小事儿让老爷费心。若说是换人打理铺子,妾身倒是有个人选,妍儿听五小姐跟前的莲湘提起过,她哥哥就是个买卖人,在绸缎庄做过,也懂得经营。不如就让莲湘的哥哥嫂子试试,好便罢了,不好就索性关了铺子,再怎么说也不能为了赚几个钱就损了老爷的颜面。” 柳老爷对谁打理铺子并不放在心上,只嘱咐了一通一定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能让人落了口实,就将这事儿放下了。 第二天,梅姨娘就召孙长富的媳妇,也就是蕊湘的娘到府里,当面说了这事儿,让他们及早腾地儿,新掌柜的下午就去铺子里跟他们交接账本。蕊湘的娘感觉当头一道霹雷,忙不迭地跪地哀求,却哪儿还有扭转的可能。 胭脂水粉铺子换了莲湘的哥哥付大春和他媳妇田氏掌管,孙长福两口子被老爷打发到乡下庄子里务农。几家欢喜几家愁,莲湘自是对赵大玲的感激不已,悄悄塞给赵大玲两匣子糕饼。 蕊湘躲在屋里哭肿了眼睛,新衣服也不敢再穿,老老实实地换回了以前的旧衣服。因为蕊湘的兄嫂顶了她爹娘的差事,因此把莲湘恨得要死,因见莲湘与赵大玲走得近,连带着也恨上了赵大玲。只是如今她爹娘败了势,没人再把她放在眼里。她再找赵大玲的麻烦,被莲湘一个巴掌赏了去。蕊湘哭闹不休,梗着脖子骂,吵到了五小姐,罚她在穿堂风的夹道里跪着自省。五小姐自从上次她在背后说五小姐不如三小姐的话,就对她没了好感,如今更是对她厌恶至极。 莲湘有意助赵大玲重回五小姐身边做二等丫鬟。赵大玲可不愿意,一来她伺候不了别人,二来她跟三小姐还好多合作呢,在外院厨房更方便。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想每日都能看见长生。所以无论是做五小姐的贴身丫鬟,还是调到三小姐跟前,她都不去,她继续当她的扫地烧火丫头,乐此不疲。 赵大玲将香皂的配方给了三小姐,毕竟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大批量的香皂。“你的脸没事儿了吧。”赵大玲仔细看了看三小姐的脸,“这几天还是当心些,别吃发性生冷的东西。” 三小姐摸摸自己光滑的面颊,“已经好了,我用了你给我的花露和香脂膏,比以前更白细了。” “那就好。若是有损你的花容月貌,我可是罪过大了。”经过这些天的交往,赵大玲跟三小姐也随便了许多。 三小姐冷笑,“就算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只有能把孙长富那两口子撤掉,也是值得的。还是你的主意好,我用姜汁子混着芹菜汁涂在脸上,立刻就红肿了,那一脸的红点儿,我爹看了都吓一跳,他倒没有多在意我,是怕同僚家中的小姐用了铺子里的东西,跟我一样呢。正好蕊湘那丫头咋咋呼呼地来献媚,我爹当时就变了脸色,立刻决定换了孙长富。我娘提了莲湘的哥哥嫂子,我爹也同意了。如今铺子有了新掌柜,又有个新章程,我只等着铺子赶紧红火起来。” “莲湘的哥嫂新接手,铺子总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走上正轨,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个急不得。市场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培养的。”赵大玲劝着三小姐。 “这个我省得,就你嘴里新词儿多。我寻思着给铺子起了名字,以前就是一块写着‘胭脂水粉’的木匾挂在大门上,寒掺得很。起个好听又气派的名字,也能有个新气象。这个活儿我可就派给你了。我看你给我章程上的字写得也漂亮,你索性一并写出字来,我让莲湘的嫂子田氏带出去刻个匾额挂上去。” 赵大玲满口应下了,“行啊,包在我身上,回头写好了拿过来,三小姐要是觉得可以,就让莲湘嫂子田氏拿出去刻匾。” 她又拿出一袋子东西交给三小姐,三小姐接过来打开一看,先惊呼了一声,“这是什么,怪有趣儿的。” 袋子里是一堆小块儿的香皂。赵大玲让长生用木头雕了很多个拇指大小的小模子,有玫瑰花、莲花、也有胖胖的小鸟、小兔子,做成了很多小香皂,形态各异,灵巧可爱。 “这个叫‘试用装’。”赵大玲向三小姐解释,“可以给进店的客人免费发放,用得好了,自然会有回头客来购买。等店名起好了,还可以把店名写在彩色的纸笺上,再贴在试用装上,效果更好,还能加大宣传的力度。” 这回三小姐是真的服了赵大玲,见小香皂有趣又精致,忍不住自己一样留了一个,“还是你鬼点子多,送这个不值什么,难得的是做得精巧,谁看了都喜欢。我对咱们这个香皂有信心,尝试过了,肯定会来买大块儿的。” 接着三小姐就店铺运转和经营的细节与赵大玲商量,大到店铺的布置装潢,小到胭脂水粉包装纸的颜色花纹都一一敲定了,等回头再一样样地交代给田氏。 就报酬的问题,三小姐也与赵大玲进行了商议。三小姐的意思是买一个配方就给赵大玲一笔钱。赵大玲对自己这些先进的经营理念和制作护肤化妆品的方法很有信心,便提出了她会协助三小姐经营这个铺子,并按照计划不时地推出新产品,酬劳是她要按比例提成百分之十的纯利润。 三小姐本以为每个方子赵大玲怎么也得找她要几两银子。可是按照赵大玲提出的酬劳方式,以目前的每月三、五两银子的利润来说,一个月只需要给赵大玲半吊钱,即便利润翻倍,也不过是一吊钱的事儿。三小姐严重怀疑赵大玲脑袋被门挤了,要不就是压根不识数。 三小姐欣然同意了赵大玲的提议,与赵大玲写下契约,两个人按了手印。为了酬谢赵大玲前期的付出和努力,三小姐额外给了赵大玲二两银子,“铺子是不是赚得了钱,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出来的,这个月的盈利也只能是年后统计。眼瞅着快过年了,先拿着这钱给你娘和弟弟做两件新衣裳吧。” 赵大玲也没客气,谢过三小姐就接了过来。来到这个时空半年了,她头一次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虽然只是一小块儿碎银子。 回到外院厨房,赵大玲找长生写一个铺子名,她托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就叫‘花容堂’吧!” 长生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问:“是‘花容月貌’的意思吗?” “不是。”赵大玲答道,“是李白的《清平调》中的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提醒我了,世人都会误以为是‘花容月貌’的意思,你干脆把这两句也写下来,可以放在大门两边,瞬间‘花容’二字就显出不一样的格调来,高大上了许多。” “李白?”长生喃喃着这个名字。 赵大玲挠挠脑袋,“呃,对,李白是话本子里的诗仙。我爹告诉我的,他做了很多的诗词,回头我念给你听。”赵大玲又都推到万能的话本子上去了。 长生想了想,“要我看‘花容堂’太过直白,不如就叫‘露华浓’。” 赵大玲感觉遇上了知音,“对啊,我也喜欢‘露华浓’这个名字,是我见过的最好听也是翻译得最有意境的化妆品品牌名字了,比爱死尅兔、拉么、吊、篮扣什么的好听多了。不过人家是有版权的,用这个名字我有点儿心理障碍。” 长生又不知道赵大玲在说什么了,索性不再说话。 “还有,你看‘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句,将来若是生意做大了,还可以开一间成衣铺子,就叫‘云裳堂’,可以做成女性服饰美容的连锁店。”赵大玲踌躇满志,展望美好明天。 ☆、第36章 带感小剧场 赵大玲找田氏把二两银子换成了铜钱,将一吊钱交给了有贵家的,说是因为帮了三小姐调理好了那盆水仙花,三小姐赏给她的。有贵家的念了半天佛,高高兴兴地收起来了。欠了一屁/股的债,年前怎么也得先把利息还上。 剩下的一吊钱,赵大玲让田氏帮着买些过年的东西,下次进府的时候带给她。田氏感激赵大玲的推荐,让他们两口子得了这么好的差事,自然是大包大揽下来。 赵大玲让田氏买一壶酒,这是给秦伯的,当初秦伯为了给长生接上断腿废了一壶酒,赵大玲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可是每月的月钱她都要交给有贵家的存起来,所以这壶酒欠到了现在。 给有贵家的买一条厚实的腰封,有贵家的有腰疼的毛病,又要整日在灶台前站着,戴上腰封,就能起到一个支撑的作用,减轻一点儿腰部的受力。 给大柱子扯了一块结实的布做一条裤子。大柱子的裤子都磨破了,也早已洗得看不出颜色。再给大柱子从市面的小摊上买点儿小孩的玩意儿。赵大玲想着现代时空里的孩子们都有数不清的玩具,比如说她那两个同父异母和同母异父的弟弟,一个喜欢汽车,家里集了上百个车模,一个喜欢变形金刚,只要出新款的模型必定抱回家。而这个时空里的玩具本来就少,大柱子更是没见过什么正经可以称之为玩具的东西,日常随手可得的小木块儿,树枝子都可以拿来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赵大玲嘱咐田氏打一床厚厚的被子来,棉花要用今年的新棉花,布要用最结识舒服的那种。田氏拿着一吊钱走了,并保证年前一定采办回来,交给赵大玲。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府里采办了不少年货,给外院厨房发的食材除了每月的份例外,还多了两篓子鸡蛋,一篓子鸭蛋,十只鸡,十只鸭子,两篓活鱼,半扇猪肉等平日里见不到的金贵材料。一大堆东西堆在厨房里,占了半间屋子,虽然大家对即将拥有的丰富饭菜充满期待,但这也意味着,有贵家的将迎来一年中最为繁忙的一个月。五、六十口人的饭菜,一菜一汤还好说,若是鸡鸭鱼肉的做,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大年三十那天,赵大玲跟五小姐告了假,专心在外院厨房帮友贵家的准备年夜饭。看到这么多的东西,赵大玲很是激动,自己的厨艺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可是显然,友贵家的并不信任赵大玲,只让她打打下手,真正到掌勺的时候还是亲自上阵,生怕赵大玲糟蹋了那些好东西。 连长生和大柱子都被指派了活儿。友贵家的给大柱子一大盆红豆让他择豆子,择好的豆子要用来做红豆馅儿,然后做蒸饼儿和年糕。 长生的任务是劈柴,这一顿年夜饭做下来,得用掉一担的柴火呢。如今长生劈柴已经得很好了,一斧头劈下去,木柴应声而断,每一块儿都大小均匀,薄厚合适。连友贵家的也忍不住夸他,“刚来那会儿就是个窝囊废,现在真是强了许多了。” 赵大玲不满地嘟囔,“娘,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你闲在了是不是?”友贵家的塞给赵大玲一把菜刀,“去把鸡鸭都杀了,再把鱼都收拾了。” “啊?”赵大玲拎着菜刀,“娘,给我换个活儿成不?” 作为厨娘的友贵家的压根不认为拾掇鸡鸭是件麻烦事儿。“你不去谁去?我这儿一大堆事儿要赶着做,那半扇猪得剁成小块儿再腌上,还得熬豆馅儿、炸排叉,蒸馒头。再说了,你以前不是干得挺好的嘛!手脚麻利些,别耽误了我炖鸡炖鸭。” 无奈下赵大玲只好将装着二十只鸡鸭的竹筐搬到屋后的空地上。又在空地上用石头磊了一个圈儿,架上一口大铁锅,烧上水,准备给鸡鸭退毛。 她从筐里拎出一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公鸡的脚是拴在一起的,在地上扑扑楞楞地,好像是感知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玩命地垂死挣扎。 赵大玲蹲在地上,举起手中的菜刀,对着公鸡比划了一下,又丧气地垂下手。虽然赵大玲自诩厨艺不错,前世一个人也能整出几道鸡鸭鱼肉的大菜来,可是杀鸡宰鱼的活儿还真是没做过。现代的市场那么方便,选好了活鸡活鱼,自有摊主帮着收拾,转一圈买了青菜回来,这边就都弄利索了,根本不用自己当这个刽子手。人有时就是这样,吃的时候一口不会少吃,但真让自己动手去杀一只鸡,还真是挺怵头的。 眼见着连公鸡都安静下来了,不再扑腾,大约是感受到了赵大玲的软弱,扭过头来用绿豆大的小眼睛盯着赵大玲,目光颇为挑衅。总不能跟只公鸡对眼对一天吧。自己就是个扫地烧火丫头,没那个资格去装娇弱。再说了人生总是要有第一次的。对不起了大公鸡,就用你来祭我手里的菜刀吧!赵大玲狠心闭眼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手上一轻,菜刀被人拿走了。一个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你回屋吧,我来。” 赵大玲睁开眼睛才发现是长生从她手里拿走了菜刀。长生穿得单薄,冻得脸色发白,更衬得眉毛黑如鸦羽,黑亮的双眸澄澈如水。长生也俯下/身蹲在赵大玲旁边,神色凝重,如玉的手指紧握着菜刀的刀柄。他将手中菜刀横在胸前,看那架势是把菜刀当长剑使了,就差左手捏着剑诀。 赵大玲抽抽嘴角,“跟它,你不用防御。” “哦,你说得也是啊!”长生找了找感觉,将菜刀高高举过头顶。 那一刀剁下去,这只可怜的大公鸡岂不是要被腰斩了么,赵大玲觉得长生还不如自己靠谱呢。自己好歹还看见过杀鸡,这位大少爷肯定连见都没见过。 赵大玲拉住长生的胳膊,“等等!你,杀过吗?” 长生抿着嘴摇摇头。 赵大玲咬咬牙,伸手去拿长生手里的菜刀,“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长生轻轻隔开她伸过来的手,神色凝重,“已然到了这步田地,它必须死,我是男人,我来做。” 赵大玲沉浸在一种蛋蛋的忧伤之中,同时心底生出一种大义凛然的决绝意味。忽略地上那只翻着白眼儿的公鸡,这简直就是武侠片的节奏。这小剧场,好带感! “嗬!你们两个值当的吗?知道的是宰只鸡,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在商量着杀了仇人报仇雪恨呢。”友贵家的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长生手里的菜刀,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公鸡,将鸡脖子上的毛揪了两把下来,然后就着脖子一抹,公鸡扑棱了两下便不动了。友贵家的将公鸡倒悬着放血,放干净了扔在地上,“多大点儿事儿啊?有这么难吗?看你们两个那矫情样儿!” 友贵家的把菜刀塞回到长生手里,“我那屋里还炖着猪肉呢,不管你们俩儿谁,利索点儿把活儿干了。” 友贵家的如一阵风来,又如一阵风地走了,只留下地上的一只死鸡和蹲在地上的两个呆若木鸡的人。 赵大玲回过神来,赞叹道:“我娘手起刀落,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啊!” 长生点头附和,“赵伯母巾帼不让须眉。” 最后鸡鸭都是长生杀的,他没让赵大玲沾手。赵大玲接受了他的好意,长生骨子里有一种骑士精神,有些事儿再不愿意,也要硬着头皮上,因为他不想赵大玲去做。 杀第一只鸡时很不顺利,那只长脚的大公鸡挣脱了束缚,为了生命而狂奔。赵大玲和长生为了抓这只鸡满院子地追,结果撞在了一起,双双跌坐在地上。最后还是公鸡自己跑累了,含恨做了长生的刀下鬼。 有了第一个菜刀下的亡鸡,后面的好歹顺利一些。二十只鸡鸭陈尸一排,也挺壮观。长生放下手里染血的菜刀半天没说话。赵大玲知道这对于长生来说很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被贬为官奴,他大概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去杀鸡宰鸭。但是长生安安静静地做了,没有一句怨言。 赵大玲发现,其实长生跟她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如说对生活的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这种随遇而安不是妥协,不是自暴自弃,而是融入,是放下荣辱后的坦然。简单的说就是在哪座山头唱哪首山歌,福也享得,罪也受得,不抱怨,不怨天尤人。只是长生比她更坚韧,多了一份看破生死的淡泊。 铁锅里的水开了,给鸡鸭退毛也是一重考验,别的不说,光是那个味道就让人难以忍受。赵大玲无比怀念前世的口罩,如今只能拿腰带系在鼻子下方,没什么用,纯粹是个心里安慰。好在她还有块帕子,对折了帮长生系上。长生要自己伸手接,被赵大玲白了一眼,“你一手的鸡血鸭血,还是别碰自己的脸了。来,低点儿头。” 长生看看自己的手,听话地俯下头,让赵大玲能够到他的脸,离得近了,她身上的幽香传入鼻端,暂时屏蔽了铺天盖地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第37章 木雕莲花簪 赵大玲踮着脚将帕子围住长生的鼻子,他那又高又直的鼻梁有着不可思议的完美角度,浅樱色的嘴唇微抿,低垂下来的长睫毛像小刷子一样,赵大玲心中哀叹,他一个男人,干什么长这么长的睫毛啊! 赵大玲止住心猿意马,将手帕在他脑后打了个结,指尖扫过他的耳朵。两抹红晕从长生如玉的面颊上沁出来,他不但脸红了,连耳廓都通红起来,好像红色的玛瑙石一般晶莹。 铁锅前两个人忍着欲呕的味道给鸡鸭拔毛,这实在不是个浪漫写意的场景。赵大玲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没有长生那么能忍,好几次弯腰干呕,差点儿吐出来。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做。”长生轰她走。 赵大玲摇摇头,强提着一口气,“不走。本来就是你帮我的忙,我再自己遛了,多不仗义。”赵大玲别过头去喘了两口气,“有句话不是那么说的吗,‘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人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我的鼻子很快就能适应,过一会儿就闻不出香臭了。来,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接着对对子吧,也好分散一下注意力。听好了上联是‘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足,咩咩咩。’” 第15节 长生一边拔下一只鸡毛一边接口道:“那我就对:水牛下水,水淹水牛角,哞哞哞。” “哈哈哈!对得好!”赵大玲在一地鸡毛中笑得灿若春花,长生说“哞哞哞”的时候好可爱。“再来一个,上联:画上荷花和尚画。” “下联:书临汉贴翰林书。” “上联:长空有月明两岸。” “下联:秋水不波行一舟。” “上联:烟锁池塘柳。别急着对,这个字面简单,实际上暗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占尽。”赵大玲抛出了这个绝对,得意洋洋,“怎么样?对不出来就认输好了。” 长生想了半天,方犹豫道:“桃燃锦江堤。” “嗯,已经不错了。”赵大玲首肯道:“这本是一个绝对,千百年间,还没有一个公认最好的下联。大家比较认可的下联是‘炮镇海城楼’。还有一个也不错‘茶煮凿壁泉’。这一个妙在把金木水火土都放在字的下面。再有‘灯深村寺钟’、‘枫焚镇海堤’虽然工整,但总觉得差了一点儿。” 两个人对着对联,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手底下的活儿也不那么让人难以忍耐了。 长腿儿的鸡鸭都收拾好了,剩下的没长腿的鱼也变得简单。赵大玲刮鱼鳞,长生给鱼开膛破肚,两个人配合默契,将一篓子的鱼都收拾干净。 将鸡鸭和鱼都搬回了厨房,友贵家的对成果还算满意。赵大玲打了水,拿了一块儿香皂和长生一起洗手。她自己先用香皂搓出了泡沫,又把香皂递给长生。连着洗了好几遍,换了三盆水才觉得手上没有了恼人的味道,只剩下香皂清新好闻的香味儿。两个人的手在冰冷的井水中已经冻得通红,刺骨的疼。 最后一盆水,赵大玲兑了点儿热水进去,不由分说地拉着长生的手按进盆里。温热的水中,两个人的手指相碰,仿佛有丝丝电流从指间传递,不禁心神一荡。赵大玲这才发现长生的手上都是细小的伤痕,她捧起长生的手,“呀,怎么这么多小口子?” 长生自己看了看,无所谓道:“可能是被鱼刺划伤的。” “痛不痛?”赵大玲觉得心疼,是自己太粗心了,明知道他没有做过这样的活儿,却因为自己的胆怯还是让他来收拾鱼。 “没事儿的,不痛。”长生轻声道。 “你等着。”赵大玲跑到里屋,拿出不久前做的玫瑰香脂膏,香脂膏里有蜂蜜、白术、茯苓和冰片,对小伤口有消炎愈合的作用。她先用干的布巾小心地将长生的手擦干,又舀出一大坨香脂膏,在自己的掌心搓热了,然后握住了长生的手。长生躲闪了一下,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赵大玲白了一眼,“别动!”她仔细地将香脂膏在长生手上涂抹均匀。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吱嘎”一声,友贵家的拎着一篮子面粉推门进来,长生和赵大玲吓了一跳,仿佛做了亏心事儿一样,赶紧松开了手。好在友贵家的只是嘴里不停地抱怨今天天气太冷,忙着打水和面,并没有看见屋角的两个人。 “长生,去挑水去,今天得把两个水缸都灌满。”友贵家的一边和面,一边吩咐。 长生应了,起身低着头向外走,在门口一绊,差点儿摔倒。友贵家的诧异地看了长生一眼,“怎么了,大过年的,撞见鬼了这是!” 赵大玲捂住嘴偷笑。晚饭前,她趁着长生在外面磨米粉,抱着新被子溜进了柴房,田氏果真在大年三十这天把赵大玲要的东西送来了。这床被子又大又厚实,宣宣软软,赵大玲非常满意。 柴房里依旧冷得跟冰窖一应,那个露天的小窗户已经用棉纸糊上了,所以屋子里光线很暗。赵大玲来到长生的床铺前,将那床旧被子当做褥子铺在底下,又拿个一个小竹篮将散落的木牌放进篮子里,依旧放在枕头旁边。这些木牌赵大玲是知道的,没有纸笔,长生一直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记录赵大玲说过的诗句对联。 一个与木牌形状不同的东西引起了赵大玲的注意,她自一堆木牌中将那个异类拿起来对着光线仔细看了一下,竟然是一根用杨木雕出来的发簪,整个发簪被打磨得非常光滑,簪子上有漂亮的木纹,簪尾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莲花的层层花瓣舒展着,带着曼妙的弧度,仿佛盛开在夏日的池塘边。一阵狂喜漫过心头,寂静的空间里都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恋恋不舍地将发簪放在了原处。反正早晚是自己的,让他亲手交给自己才好,这么一想,忍不住两颊发热,心中甜蜜得好像是浸在了蜜糖里。 年夜饭做得异常丰盛,柴锅炖鸡,芋头烧鸭,红烧排骨,家熬鱼,对于很少见到荤腥的外院厨房来说,这四道荤菜绝对是今晚的重头戏。友贵家的坚持自己掌勺,让赵大玲不能一展厨艺很是遗憾。一道道的菜出锅,盛在盆子里,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引得大柱子流着口水站在灶台旁,出去玩都忘了。 其实若说厨艺,友贵家的挺一般,别管是鸡鸭还是排骨,烹饪的手法和配料都是一样的。好在这里的鸡鸭都是土生土养,不像现代的鸡鸭那样是吃饲料激素速成出来的,因此别管怎么烧,都香得诱人。赵大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喜欢吃素菜的人,此刻闻着那香味儿也觉得馋得慌。 唯有在熬鱼的时候赵大玲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要将鱼煎一下再熬。友贵家的嫌费油,“这么多的鱼,都煎过来岂不是要用小半罐儿的油。虽说是过年也不能用这么多的油,下半个月还过不过了!” 穿过来大半年了第一次吃鱼,赵大玲坚持了一下,“是内厨房的方嫂子告诉我的,人家内厨房都是这么熬鱼的,将鱼裹了面糊,在油里煎一下,熬出来的鱼一点儿腥味儿都没有,特别香。” “是吗?”友贵家的将信将疑,随即挥手道:“人家内院厨房是做主子的饭食的,跟咱们这里当然不一样。咱们这儿总共才得了二十只鸡鸭,一篓子鱼,半扇猪肉,这是整个正月里的饭菜,得省着吃。人家内院厨房一顿年夜饭都不止这些,还有鹿肉、樟子肉、大雁这些稀缺货,咱们哪能跟人家比。” “谁要跟他们比了,不过是想好好吃顿年夜饭罢了。”赵大玲将友贵家的身上的围裙解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娘,你也歇会儿,这道鱼我来做,你也尝尝你闺女的手艺。” “死丫头,就一篓子鱼,你可别糟蹋了。”友贵家的还是不放心,被赵大玲推着进了里屋,“你腰不好,已经忙了一天,总站在灶台前腰就更疼了,今晚是大年三十,总是要守岁的,我李婶子她们还等着你一起打牌打个通宵呢,所以先歇会儿,养养精神。” 通宵打牌打动了友贵家的,她躺在炕上伸直了腿,“别说,站了这一天,还真是要扛不住了,要不歇一歇的话,晚上可熬不下来,你是不知道,这一宿的牌打下里也绝对是体力活呢。熬鱼你警醒着些,别糊了,多放些葱姜和大酱,去腥的。” 赵大玲一一答应了,自信满满地来到灶台前,这回自己的厨艺终于有个用武之地。 ☆、第38章 除夕年夜饭 赵大玲在盘子里调了面糊,又磕了两个鸡蛋进去搅拌匀了。以前她熬鱼都是在鱼上直接裹鸡蛋的,现在可不敢这么奢侈,年夜饭要熬半篓子的鱼,那得用掉多少鸡蛋,所以只能加上面糊了。鱼在面糊里蘸了,放进温热的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半篓子大约有十二、三条鱼,都煎完了,才在锅里放入葱姜蒜炝锅、把鱼放进锅里,点了黄酒,又加入酱油、盐、八角、醋等调料,这才往锅里倒入清水没过鱼,盖上木头锅盖前赵大玲还向锅里放了一把洗干净的红枣。 熬上鱼,另一个灶上的馒头也蒸好了。赵大玲又做了一笼屉的枣塔馒头。这是北方过年的传统面食,一层面皮,一层红枣做成塔形,取节节高升之意,最后用八角蘸了红颜料在枣塔顶端点出一朵红花来。赵大玲一时兴起,又用面裹着红豆沙做了一笼屉孩子们吃的豆沙包,用剪刀剪出小兔子的耳朵,小鸭子的翅膀和小刺猬的一身刺儿,用红豆做小动物的眼睛,两个笼屉摞在一起上灶蒸。 熬鱼的香味已经飘散出来,味道鲜美之极,好像从香味儿里伸出了一只小手一样勾着人的味觉神经。大柱子含着手字头眼巴巴地看着赵大玲,“姐,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赵大玲拍掉大柱子的手,“这么大了还吃手,脏不脏!”从锅里用筷子蘸了点儿汤汁儿伸到大柱子嘴里,“尝尝,咸淡合适吗?” 大柱子咂着嘴,意犹未尽,“姐,真好吃,我要吃鱼!” “现在不能吃,一会儿吃饭就能吃上了!”赵大玲刮刮大柱子的小鼻子,“先去玩儿会儿,等炒完这几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 大年三十,各院的活儿都已经做完了,有等不及的仆役已经早早地来守着厨房领年夜饭了,一进厨房都无一例外地吸着鼻子,“什么味儿?这么香!” 大柱子得意地向众人宣布,“是我姐熬的鱼!” 鱼熬得了出锅,友贵家的也起来了,见到一盆冒着热气和香味儿的熬鱼忍不住夸奖赵大玲,“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不到你这丫头虽然没做过,倒得了老娘几分真传。” 大柱子人小心眼实,大声道:“我姐做的鱼比娘做的好吃!” 友贵家的笑着弹大柱子的脑门,“小没良心的,成你姐的狗腿子了!” 友贵家的和赵大玲忙乎着炒了几个素菜,肉烧茄子干、清炒蘑菇、醋溜白萝卜、酱爆扁豆干。赵大玲又熬糖做了一个拔丝红薯,金灿灿的汤汁裹着事先蒸熟的红薯块儿,夹起一块儿时能拔出长长的细丝,众人都不禁喝起采来。 那厢长生的米面也磨完了,友贵家的又蒸了一笼年糕,这顿年夜饭才算告一段落。各院的仆役争先恐后地将食盒摆在灶台上,桌子上,七嘴八舌道:“今年的年夜饭尤其的丰盛,我们院子人多,那鱼给我来一条大的。”“友贵家的,可得一碗水端平了,别有的多盛,有的少盛。”“哎呦,大玲子,那块儿排骨上没啥肉,光是大骨头,给婶子换一块儿。”“这个兔子、鸭子的豆包怪有趣儿的,多给嫂子一个,带给我家铁蛋成不?”……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等到各院的人都拎着食篮走干净后,友贵家的几人才发现厨房里跟遭了劫一样。一盆的排骨只剩下三两块儿骨头棒子,炖鸡和烧鸭还剩下几个鸡/头、鸭头。几个素菜在友贵家的一力防护下剩个盆儿底儿,而那盆熬鱼在混乱中已经被哄抢光了。 友贵家的狠狠地骂着,“一窝子土匪似的,见好的就抢。眼皮子浅,爪子又轻,也不怕撑死他们。” 赵大玲看着盆里连鱼汤都没剩下,也觉得无奈。十几条鱼,是预备着一处一条的,并没有富余,肯定是有人浑水摸鱼领走了两条。 大柱子扁着嘴要哭,“我要吃鱼,怎么一口还没进嘴,就没了呢!” 赵大玲劝了友贵家的,又安抚大柱子。大柱子不依,泪花在眼里打转,“我只尝了尝鱼汤儿呢,他们凭什么都拿走了,一个鱼尾巴都不给咱们剩下。” 长生拿出一把一尺多长的木剑,温言劝慰道:“男孩子不能哭,你看这是什么。” 大柱子用袖子抹去眼泪,激动地语无伦次,“剑,是一把剑,长生哥,这是给我的吗?” 长生把木剑交到大柱子手里,大柱子兴奋地拿给友贵家的和赵大玲看,“娘,你看,是一把剑,大侠用的那种剑。姐,你瞧,我有长剑了,比铁蛋和二牛的刀都好看!” 赵大玲接过来一看,长剑雕得很精细,剑柄上还雕着花纹,顶端有一个镂空的圆孔,“嗯,回头姐姐在剑柄上给你穿个红色的穗子,那样耍起来才好看。” 友贵家的也笑了,“小皮猴子,小心着耍,别把屋里的东西砸了。”友贵家的擦了擦手,“得了,鱼没有,咱们一样得吃年夜饭。” “年年有余,年年有余,过年当然得吃鱼。”赵大玲从篓子里挑了挑,挑出一条半大的江鱼。 “这边的灶都熄火了,再重新点火熬鱼得几点吃饭啊?算了吧玲子,你兄弟也饿了,咱们凑合一顿,赶明儿再炖一锅鱼,提前把咱们吃的盛出来,省得那群没脸的乱抢。”友贵家的刮刮几个盆底儿,将菜装了盘子,倒是也够一家人吃的了。 “放心吧娘,我一早看见篓子里有这么一条江鱼,刚才熬得都是鲤鱼和鲢鱼,这江鱼是最适合清蒸的,我不用上锅重新熬,上蒸笼蒸一下,一盏茶的功夫就得。” 长生闻言诧异地抬头看了赵大玲一眼。 “蒸鱼多腥气!”友贵家的皱眉道,“就剩几条了,你别糟蹋了那鱼。” 赵大玲笑言道:“大过年的,没鱼不成宴席,您也换换口味尝尝看。” 赵大玲用菜刀在鱼身上划了几刀,放在盘子里,在鱼上抹上一点儿细盐,摆上葱丝姜丝,再倒上清酱和一点儿黄酒。然后把鱼连着盘子放在笼屉里蒸。一盏茶的功夫后,出锅,又在明火上用铁勺烧了一点儿明油,“刺啦”一声浇在蒸鱼上,这就端上桌了,摆在了桌子的正中间。加上别的菜和一盘子枣塔和豆包,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大桌子。 长生看着赵大玲忙碌的身影和那盘清蒸鱼,一晃神,好像回到了以前,母亲也喜欢这样做鱼。然而如今父母俱已仙逝,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人世间。他默默地拿起一个馒头退出厨房准备回到自己的柴房去。赵大玲拉了拉友贵家的衣角,小声央求,“娘……” 友贵家的瞪了赵大玲一眼,才发话道:“长生啊,大过年的,一起吃个年夜饭,图个热闹。” 长生摇摇头,“谢谢赵伯母的好意,我还是回柴房吧。” 友贵家的不乐意了,“一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让你一块儿吃饭,那是为了谢你给大柱子的剑,你看看大柱子乐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你非得自己回柴房,是不是嫌弃我们娘几个?是不是你仗着自己认识几个字儿,觉得跟我这几个粗人一桌吃饭丢脸了?” “不是!赵伯母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长生赶紧澄清。 大柱子已经上前拉着长生不让他走,“长生哥,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一起吃吧,尝尝我姐的手艺。” 长生犹豫了一下,方躬身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赵大玲这才放心下来,抿着嘴在一旁笑。友贵家的摇头不已,“听你说话怎么总觉得这么累得慌!” 四个人在桌子的四边坐下来,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增添了一种喜庆的过节气氛。屋外飘起了雪花,屋内却有一股别样的温暖。 “娘,您尝尝这个鱼。”赵大玲给友贵家的夹了一筷子,又加了一块儿鱼腹上刺少的肉给大柱子,“柱子,你也尝尝。” 大柱子扁扁嘴,“不如刚才熬的鱼好吃。” 友贵家的也咂着嘴摇头,“倒是没什么腥味儿,就是太寡淡了,不如熬的鱼入味儿。” 赵大玲充满希望地看着长。长生在赵大玲殷切的目光下夹了一块儿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喃喃道:“跟我母亲做的鱼是一个味道。” “你娘也这么做鱼?”友贵家的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长生点点头,“家母是江南人士,尤其偏爱这种清蒸的鱼,往往亲自动手烹制。家母说过清蒸鱼看着简单,讲究的就是一个火候儿,少一分则带腥,多一分鱼肉就柴了。” “哦,原来你娘也是个厨娘。”友贵家的恍然大悟。长生不知如何接话。 ☆、第39章 新年的祝福 赵大玲忙接过话头,“清蒸鱼就要保留鱼本身的鲜味儿,对于肉质细嫩鲜美的江鱼来说,是最好的做法,不会破坏了鱼肉本来的味道,生活在江南一带的人都喜欢从江中打捞上活鱼,然后清蒸。北方人喜欢熬鱼,实际上是因为日常见的都是池塘里捞出的鱼,像鲤鱼、鲢鱼这样的,如果不放重一些的作料会有土腥味儿。” 友贵家的放下啃了一半儿的排骨,诧异道:“你倒是说得一套一套的,谁告诉你的?还有,你怎么会做这清蒸鱼的,别说是内院厨房方家媳妇教给你的,我还不知道她们那几个人的厨艺,肯定也不会。” 赵大玲一时语塞,当着友贵家的总不能说是赵友贵教给她的,或是话本子上看的吧。 正想着怎么打个岔混过去,就见长生起身拿出一套木头汤勺和锅铲。勺柄和锅铲的把儿都是一个流畅的弧度,还雕刻着祥云花纹。长生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友贵家的,“承蒙赵伯母多日照料,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便在闲暇之时做了一套厨具,做得粗糙还望赵伯母不要嫌弃。” 友贵家的高兴地接过来,拿在手里挥舞了一下,“我那木头汤勺已经裂了,我正要找马管家去要把新汤勺呢。这铲子也好,比铁铲子使着顺手”又细细摩挲了一番,赞道:“你这孩子也真是手巧心细,打磨得一点儿木刺儿都没有,哎呦,还雕着花呢,这回锅里的菜粥都显得金贵了。你若能脱了奴籍倒是不愁饿死,只可惜官奴的奴籍在衙门老爷那儿掌管,你这木雕的手艺是浪费了。” “娘!你说什么呢。”赵大玲推了推友贵家的。 友贵家的也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忙招呼着:“来来来,吃鱼,长生啊,你不是喜欢吃这鱼吗,多吃点儿!” 大柱子吃得满嘴是油,“长生哥,那你送我姐什么?” 赵大玲想到了柴房里看到的莲花木簪,心砰砰跳了起来,带着希望期许偷看了长生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生怕脸上隐藏不住的笑意会被友贵家的发现。 长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所有的心事,半天才轻声道:“在下惭愧,并未为赵姑娘准备什么。” 一丝失望爬上赵大玲的心头,嘴里的鱼肉也变得味同嚼蜡。 “哦,那你对我姐可不如我姐对你好。”大柱子童言无忌,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我姐还给你准备了一床新被子呢,我看见她刚才偷偷放你屋里去了。” 赵大玲很是尴尬,塞给柱子一个刺猬豆沙包,“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友贵家的诧异道:“一床新被子至少要半吊钱呢。死丫头,你哪儿来的闲钱?” 赵大玲只能道:“我前些日子去栖霞阁,帮着三小姐做胭脂水粉,三小姐见我做得用心,便赏了我一吊钱。” 友贵家的赶着念了几句佛,“这三小姐真是活菩萨,出手这么大方!前两天才刚因为你帮着侍弄盆水仙花赏你一吊钱,这又赏钱给你!”友贵家的两眼冒光,“那三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要是能把你调到栖霞阁,那可是你的造化了,梅姨娘是老爷跟前最得脸的,三小姐也最得老爷的疼爱,将来肯定能配个好人家,姑爷肯定非富即贵,如果你能成了三小姐的陪嫁丫头,那……” 第16节 “娘!我除了给别人做小老婆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赵大玲不满道。 “小老婆?”友贵家的来了精神,桑门也高了几分,“死妮子,娘告诉你,你也别心太高。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你心眼儿放活分点儿,你长得也不差,再好好捯饬捯饬,争取一上来就能被姑爷看上,先做个通房丫头。你要是有那福分生出个一儿半女来,那才能母凭子贵地抬举成姨娘。” 赵大玲下巴差点儿掉在桌子上,她跟友贵家的思维模式简直不在一个空间维度里。长生的脑袋都快扎到饭碗里了,这让赵大玲更是感觉尴尬。她飞快地跑到里屋,拿出给友贵家的和大柱子的礼物,“娘,我给你买的腰封,你快试试吧。” 友贵家的暂时忘了小老婆的问题,站起来将厚厚的腰封束在腰上,腰封是梅红色的,上面还绣着一朵朵的梅花。友贵家的爱惜地摸了摸,嘴里嗔怪着,“花这冤枉钱做什么。瞧这做工,这是上等人家的夫人和管事穿戴的,我一个厨娘,哪用得上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瞧瞧,这么鲜艳的颜色,还绣着花,我一个老婆子戴上让人笑话,成了老不羞的了。”说着就要摘下来。 “您戴着吧!”赵大玲赶紧拦住,“这腰封厚实又挺括,戴上能支撑着您的腰,站在灶台前就不那么疼了。等晚上打牌的时候,也省得坐一宿累得慌。再说了,您可一点儿也不老,比夫人还年轻好几岁呢。”赵大玲又推了推大柱子,“柱子,你说娘好看不?” “嗯!”大柱子坚定地点点头,“娘是府里最好看的。这腰封戴在娘身上,娘就更好看了,比年画上的仙姑还好看。” 友贵家的笑得合不拢嘴,“瞧我儿子这巧嘴儿,将来准是个干大事儿的。” 赵大玲又把给大柱子新裁的一条褐色的裤子拿出来,“柱子的裤子都破了,也短了一截儿,等明天大年初一,咱们就把新裤子换上。还有这个,也是给你的。” 大柱子得了新裤子自然高兴,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赵大玲递给他的一个小猴爬杆儿的小玩意儿。一抻旁边的绳子,木头小猴儿就会顺着杆子“咔哒咔哒”地爬到顶端,一松手,又会出溜下来。 连友贵家的都看着有趣,胡噜着大柱子的脑袋,爱怜道:“今儿柱子是过年了,得了一把剑,又得了新裤子和这小玩意儿。睡觉都能笑醒了。” 吃过饭,收拾完桌子,长生回到自己的柴房去了。大柱子兴奋地一手挥舞着木剑,一手拿着小猴爬杆儿在屋里转圈儿,非要出去找铁蛋和二牛去显摆,被友贵家的拦下了,“外面下雪了,明天再去玩。” 眼见天色已晚,外面的雪势越发大了,但是鞭炮声却更加热闹,人们过年的热情丝毫不因寒冷的天气而降低。友贵家的坐不住了,“大玲子,你看着柱子,让他早点儿洗洗睡觉。我去找你李婶子打牌去,她们几个肯定已经开局儿了。你也别守岁了,早点儿睡,姑娘家的熬出黑眼圈来可不好看了。明天早些起来,给三小姐磕个头去。” 友贵家的嘱咐完赵大玲,顶风冒雪地出了门,那梅红色的腰封到底没舍得摘下来。柱子年岁小,到了睡觉的时间就开始打哈欠,即便外面鞭炮声声,也依旧困得睁不开眼。赵大玲让他洗漱了,脱了外衣上床睡觉。大柱子怕压坏了小猴儿爬杆将它放在枕头边上,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木剑翻滚了两下,呼呼睡着了。 赵大玲给大柱子掖好被子,心里惦记那个没到手的莲花木簪,拿着烛台去了柴房。 长生久久地坐在柴房里的床铺上,伴着外面震耳的鞭炮声抚摸着那床新被子,那是她抱过来又叠好放在床上的,上面还沾染着她的气息,他舍不得拉开盖在身上。 外面隐约一个窈窕的身影,有人轻扣柴门“长生,睡了吗?” 长生差点儿惊跳起来,心砰砰地跳,过了一会儿才涩声道:“我睡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吧。” “哦!”屋外的人有些失落。 长生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赵大玲隔着柴门向他轻声道:“新年快乐!” ☆、第40章 心头的苦涩 听着屋外的人慢慢走远,长生从怀中掏出本来准备送给赵大玲的发簪,这是他精心雕刻了几个晚上,又细细打磨了好几天才完工的。他本想在除夕之夜送给她,却又退缩了。饭桌上,她从惊喜到失望的眼神,他不是没有看到。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长生将莲花木簪放到枕头旁的那堆木牌中间,拿起旁边的一块木牌,上面写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长生看着木牌,心中愁肠百转。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铺满了鲜花和赞誉。少年得志,金榜题名,年纪轻轻便入翰林院领五品官阶。等待他的是前途似锦,风光无限。他会平步青云,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朝廷的砥柱,会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为妻。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纸诏书下灰飞烟灭。结党营私,妄议朝政的罪名使身为太傅的父亲锒铛入狱,并在狱中病逝。母亲得知父亲的死讯后悬梁自尽。宗族为了摆脱牵连将他父亲这一脉逐出了族谱,连最好的朋友都再无联系。 自己本被判为斩监侯,但圣上念及顾氏一门以往的功勋,免了他的死刑,改判其没入奴籍。现在想起来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还不如直接砍头来得痛快。那段屈辱又鲜血淋淋的日子他不愿回想,他从不知道人性原来能阴暗卑劣到如此地步,不知道这世上原来有比死亡更痛苦绝望的境地。 他本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活着毫无意义,死对于他来说已是一种仁慈的解脱。然而就在死神向他招手的时候,他遇到了赵大玲。这个厨娘的女儿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她给他疗伤,喂他喝水吃药,她用尽办法鼓励他活下去。她出口成章,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儿;她神秘莫测,让他充满疑问又不禁被她吸引;她如此鲜活而温暖,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仿佛一缕阳光照亮了他阴暗的天空,成了他心底的暖流。而此刻他低头看着手中木牌上的那行字,一丝苦涩爬上心头,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许她一生一世。 第二天雪停了,北风呼啸着卷起雪沫子拍打在脸上身上,感觉比下雪还冷。但是大柱子的热情很高涨,天还蒙蒙亮就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新裤子,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拿着两样宝贝去找同在外院的铁蛋和二牛玩,赵大玲拦都拦不住。 友贵家的在笼屉上热上昨天晚上蒸的枣塔馒头和豆沙包,向赵大玲道:“让你兄弟去吧,以前铁蛋和二牛得了好东西总在柱子面前显摆,柱子什么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如今好不容易也能显摆一回,你拦着他做什么。” 赵大玲听了也有些心疼,按着大柱子喝了几口粥,又拿油纸包了几个豆包,嘱咐大柱子,“跟铁蛋和二牛一起吃。”才放他出去。铁蛋和二牛都是家生子,住在府外,出了外府的后门就是,几个孩子差不多大,时常在一起玩。 赵大玲忙乎着帮着友贵家的熬粥,友贵家的一个劲儿地催促赵大玲去给三小姐磕头,谢谢三小姐给的赏赐。赵大玲嘴里应着,也没放在心上。三小姐还指着赵大玲给她挣钱呢,两个人已经上升为一种合作关系,用不着磕来磕去的。 不过赵大玲一想到一会儿去枕月阁还要给五小姐磕头拜年就有些腻歪。前世只在小时候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大了以后还没跪过呢,虽说不讲究什么膝下有黄金,但是跪在别人面前实在不是一件愉悦的事儿,她穿过来大半年了,还是不能适应。 看看时辰不早了,正要出门去枕月阁,就见大萍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赵婶子,不好了,你家大柱子跟人打起来了,那边的块儿头大,大柱子吃亏了!” 友贵家的一听,扔下饭勺就往外跑,“哪个天杀的敢欺负老娘的儿子!” 赵大玲熄了灶台的火也赶紧跟出来。刚出门就见大柱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地哭着跑回来,一张小脸乌七八糟的,脸上被抓出好几条血道子。身上的棉袄也撕破了好几处,露出白花花的棉花,一只鞋不见了,光着小脚踩在雪地里。 “娘!”大柱子看见友贵家的和赵大玲更觉得委屈,一头扎进友贵家的怀里。 友贵家的抱着儿子心疼不已,“让娘看看,伤得厉害不厉害!哪个挨千刀的欺负你,娘找他拼命去!” 赵大玲看到大柱子冻得青紫的小脚丫,赶紧回屋拿了棉鞋出来给大柱子套在脚上,又用毯子把大柱子裹起来,向友贵家的道:“娘,柱子冻坏了,先带他进屋喝杯热水,缓缓劲儿。” 一杯热水下肚,赵大玲又帮着给大柱子擦了脸,止住了血,大柱子才抽噎着说出来,他去找铁蛋和二牛玩,还没出府呢,就遇见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孩子,见大柱子手里的宝剑和小猴爬杆儿好玩,非要要过来,大柱子不给,那个孩子就硬抢,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大柱子打不过人家,哭着回来了。大柱子拎着被折断的小猴爬杆儿,哭得抽抽搭搭,“宝剑被他抢走了,小猴爬杆儿也被撅折了,猴子腿都掉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这么霸道?”赵大玲忍不住问道。 大柱子也说不上来,“没见过。” 友贵家的气得直拍大/腿,“哪里来的下作种子,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玩意儿,青天白日的就敢明抢,是土匪托生的么。老娘可咽不下这口气,我出去打听打听,让老娘知道了是哪家的兔崽子干的好事儿,老娘非拧下他的脑袋当球踢不可!” 赵大玲拦着友贵家的,“娘,你这样出去找人算账可不行。要我看,还是先去找马管家,让他来说句公道话。” 正说着呢,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一个尖利的女声叫嚣着,“上梁不正下梁歪,做娘的是个夜叉婆子,儿子也是个杀才,瞧瞧把我外孙子打的满脸是血!” 厨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内院厨房的管事张氏叉着腰站在门口,脸上黄皮包着高耸的颧骨,立眉瞪眼道:“有喘气儿的吗?快点儿滚出来,这会儿做了缩头乌龟了,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张氏旁边是一个十来岁的胖孩子,脸胖得跟十八个褶儿的肉包子似的,大脸蛋都嘟噜下来了,鼻子眼挤在了一起,穿着绸子的棉袄,肚子那里凸出一个圆鼓鼓的弧度。脸上看不出什么血,硬要说受伤了,也就是额角破损了一块儿,鼓了青枣大的一个包。 友贵家的从里屋冲出来,见到张氏,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上次就是张氏带人来砸了外院厨房,又诬陷友贵家的偷鸡蛋,现如今张氏的外孙子又欺负了大柱子。友贵家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扑过去指着张氏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说是谁家的孽种做的好事儿呢,原来是你家的,果真是一个窝里爬出来的。你家的兔崽子穷疯了不成?看见我儿子手里的东西就明着抢。小的时候就抢人家东西,大了以后就是臭土匪,等着被官府老爷抓去蹲大狱吧!” “你们家孩子才是土匪呢!看看把我外孙子打成这样,还有没有天理了!”张氏也不示弱,跳着脚跟友贵家的对骂。 张氏还带着几个内院厨房的仆妇,也开始撸胳膊挽袖子跟着吵吵。来领早饭的仆役都围观着看热闹,碍于张氏在府里的势力也不敢搭腔。 赵大玲领着鼻青脸肿的大柱子出来,向气焰嚣张的张氏道:“张婶,别动不动的就喊天理,只要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到底是谁欺负人,谁又受欺负了。” 大柱子的脸上跟开了杂货铺似的,人群中的李婶子小声嘟囔一句,“哎呦,瞧给孩子打的,作孽啊!” 张氏恶狠狠地瞪了李婶子一眼,李婶子立刻吓得不敢说话。张氏有恃无恐道:“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逗着玩也是常有的。你家柱子看着挂彩多,那都是皮外伤。我们胖虎可是磕到脑袋了,这么老大个血包,若是伤了脑子,你们家赔得起吗?” 赵大玲气得咬牙,“小孩子打闹也得分个是非曲直,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家规管不到的地方还有个公道自在人心。我家柱子拿着玩具,你家外孙子非要抢过来,这就是不讲理。我们柱子只有六岁,胖虎那孩子眼看着少说八、九岁了,比柱子整整高了一头,还比柱子壮实,这就是恃强凌弱,以大欺小。” 旁边的胖虎梗着脖子道:“谁欺负他个小不点儿了?我不过是要拿过来看看,谁知他死攥着不撒手,还推搡我。” 大柱子急得直哭,“你把我的小猴爬杆儿弄坏了,你赔我。” 张氏翻着白眼,“一家子穷酸,这么个破玩具也当个宝贝似的,不过是几个大子的东西,我从外面买一车砸给你们。但是我家胖虎这受的伤怎么算?你们家怎么也得出个十两银子给我们胖虎看郎中吧!” 友贵家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十两银子,你不如去抢。你们一家子都是属螃蟹的不成,都横着走路。一窝子螃蟹精投胎,也敢跑老娘跟前装个人五人六,小心一会儿老天劈下来一个炸雷让你们现了原形,老娘就把你们一窝子扔笼屉里蒸了下酒。”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忍俊不禁,捂嘴偷乐。张氏自觉失了颜面,横眉立目道:“友贵家的,你别嘴里不干不净,你们一家子才是八爪的螃蟹呢。上次我来找鸡蛋没砸烂了你的窝那是给你留了颜面,偏你不知好歹,那老娘就带着人再给你砸一回。” 言罢张氏招呼着几个仆妇动手,友贵家的急红了眼,扑上去厮杀,“看你们哪个敢动手,老娘跟你们拼了。” ☆、第41章 难言的酸楚 赵大玲拦住友贵家的,冷眼看着张氏,“娘,你让她们砸,上次为了几个鸡蛋就已经砸了一回,这次为了她外孙子抢东西又要砸一回。这府里的什么时候成了她张氏的天下了!要砸就砸,有本事今天就把这两间屋子砸烂了,一起闹到夫人跟前,我倒要看看她们几个在夫人面前是多大的脸面。老爷堂堂的朝廷大员,府里几个奴才竟然这么嚣张,还把不把老爷夫人放在眼里。” 几个正准备动手的仆妇面面相觑,一时倒踟蹰着不敢上前。张氏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怪不得之前几句话就害得黄茂几个被打了板子撵出府去,真是有一副颠倒黑白的好本事。你以为你把老爷夫人搬出来,我们就怕了不成。真到了夫人跟前,我倒要看看夫人是给你脸面,还是给我脸面。”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柱子冲胖虎冲过去,“还有我的宝剑呢,也被你抢走了,你还给我。” 跑到胖虎近前的大柱子被张氏一个巴掌打翻在地,“小崽子,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翻了天了!” 友贵家的尖叫着扑过去。张氏还要抬手打,却在半空中却被一个人握住了手腕,一个声音清清冷冷道:“小孩子打闹也就算了,你一个大人也要公然地欺负孩子吗?” 赵大玲一看是长生,顿时松了一口气。张氏见是个成年男子,也一时不敢贸然动手。长生从地上扶起大柱子,轻轻揽着他。 大柱子顾不得挨了打,举着折了的小猴爬杆儿,委屈地向长生诉苦,“长生哥,这个坏了,小猴子的腿儿掉了。” 长生拿起小猴爬杆儿看了看,轻声安慰:“我可以修好它。” 大柱子又指着胖虎抽抽搭搭道:“他把你送我的宝剑也抢走了。你比他高比他大,你帮我抢回来!” 长生摇摇头,伸手抹去大柱子的眼泪,“我若是仗着自己比他高大去把剑抢回来,岂不是像你姐姐说的那样是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么。” “那怎么办?”大柱子茫然地问。 “你应该去跟胖虎说,让他把剑还给你,并向你道歉。” “哪里来的疯子?”张氏一听不干了,“你是谁呀?钱铺子的幌子---好大的调儿调儿。凭什么是我家胖虎道歉,两个孩子打架,怎么就是我们家孩子的不是了?我家胖虎今天进府里看我,全须全尾的孩子,大过年的脑袋被打出个疙瘩来,让我怎么向他爹娘交代。” 长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澹宁,带着一抹悲天悯人的慈悲和宽容,仿佛高高在上的佛祖俯视芸芸众生,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都自觉渺小,张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底气不足地坚持道:“要道歉也应该是赵家的大柱子向我们胖虎道歉。” 长生缓缓开口,“既然您也说了是两个孩子的事儿,就让两个孩子自己解决吧,何必大人跟着掺和。对于孩子来说,今天打架,可能明天又会和好。本是不大的事儿,非要闹到人前,伤的是两家人的颜面。再说,胖虎是您的外孙,您自是疼惜他的,希望他将来健康平安,有番作为。若是让他小小年纪便认为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据为己有,将来难免会铸成大错。譬如今天他遇到的是大柱子,人小力单不是他的对手。明天若是遇到比他大的孩子,或是遇到府里的少爷、贵人,他也这样行事,便会惹出麻烦。小孩子还是应该明是非,懂道理,若是一味地纵容,岂不是害了他。” 长生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震慑力,连张氏都一时愣住了。对着友贵家的,她可以对着骂,可以胡搅蛮缠。忽然冒出长生这样不徐不疾地讲道理的,倒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而且长生说的都在理,也公正,不像友贵家的和赵大玲那样一味地偏袒大柱子,指责胖虎。 长生领着大柱子到胖虎跟前,蹲下了身,视线与胖虎和大柱子平行,“你们两个是男孩子,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用拳头解决只是一种最不可取的方式。你们肯定也听过大侠的故事,能被称为大侠的人肯定都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之士,若单纯以武力称霸,则不配为侠。打架斗狠,欺凌弱小之辈,即便打败别人也会为世人所不齿。” 大柱子站在比自己高了一头的胖虎面前,还是有点儿胆怯,他看了长生一眼,长生鼓励地冲他点点头,然后起身退到一旁。 大柱子舔舔嘴唇,“你把我的小猴爬杆儿弄坏了。” 胖虎犹豫了一下,“我不过就是想看看,你干嘛那么小气。” “你要是就看看,我自然不会拦着,一起玩也不打紧。你明明就是想抢走。你还抢走了我的宝剑。”大柱子有了点儿底气,接着质问胖虎。 胖虎一时语塞,挠挠胖脑袋,从背后拿出那把宝剑,“我就是借来看看的,看过了就还你。这也值当的跟我拼命,你看看我脑袋都磕出个枣儿来了。” 大柱子指着自己的脸,“你不也挠我个满脸花么!我娘说过,娘儿们打架才挠脸呢。” 胖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张氏一掀眉毛也要开骂。虽然长生说了让两个孩子自己解决,但是赵大玲还是忍不住当了把助攻,“柱子,那把剑咱不要了,送给胖虎吧。回头让你长生哥给你雕刻一全套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倚天剑、屠龙刀听说过没?你长生哥还能在刀柄剑鞘上描龙刻凤呢。” 长生无语地看了赵大玲一眼,一低头,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胖虎果真中招,面上现出十二分的羡慕来,小眼刷刷放光看向长生,“这位哥哥,你真会雕刻那什么天剑,什么龙刀?” 长生刚要说话,赵大玲一个眼刀飞过去,长生手举唇边咳嗽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胖虎将手里的宝剑塞到大柱子怀里,“还给你吧,我还嫌这剑太短耍不起来呢。我得耍长长的剑和大大的刀。” 大柱子大声道:“我长生哥凭什么给你做刀剑?要做也是做给我的,刚才我姐说了,长生哥能做一全套的兵器呢。” “那你给我玩不?”胖虎已经没了气焰。 “才不呢?谁让你打我的。”大柱子噘着嘴将头扭到一旁。 胖虎又挠了挠脑袋,“那柱子兄弟是我错了,我给你陪个不是。我不该抢你东西,也不该跟你打架。横竖咱俩都挂了彩,也不单单只能怪我一个人。以后不打了,一起玩成不?” 柱子想了想,“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你好好的,自然能一起玩。还有铁蛋和二牛,咱们可以聚在一块儿玩,还可以听长生哥和我姐讲故事,他们两个知道好多大侠的故事。” 眼见两个孩子冰释前嫌,那架势就要勾肩搭背地玩到一块堆儿去了,两边的大人也没有了闹下去的必要。张氏悻悻道:“是我家胖虎仁义,不跟你们计较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胖虎过后有个头疼脑热的,咱们这事儿还没完。” 友贵家的也冷哼了一声,“我家大柱子长得周正俊俏,若是脸上落了疤,我跟你们还没完呢!” 一场争斗消于无形,张氏虽然愤愤,却也只能拉着恋恋不舍的胖虎回去。跟来的一个仆妇问张氏,“嫂子,还砸不砸?” 张氏不耐烦地瞪了那个蠢婆娘一眼,“先留着她们这间屋子,大过年的,别让这一府的下人没饭吃。”终觉不解恨,又向友贵家的挑衅道:“别落了把柄在我手里,不然我让你们一家人在这府里立脚的地方都没有。” 第17节 经过长生时,张氏突然顿住,转着浑浊的眼睛,“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半死不活从楚馆抬出来的官奴吧。哼,什么下贱东西也敢教训起老娘的外孙子来了。这年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男人都去卖/身了,你咋不一脑袋撞死呢,也省得活着给你爹娘丢人现眼。胖虎,回去赶紧用胰子好好洗洗手,什么人做的东西都瞎摸,脏死了!” 张氏带着一群人气哼哼地走了。友贵家的骂骂咧咧地给大伙儿分早饭。 长生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经过他的仆役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几个人还指指点点,有人恍然大悟地小声道:“我说呢,这么俊的模样,比大姑娘还好看,原来是伺候过男人的。” 赵大玲恶狠狠地瞪过去,那个人不敢再说,只不屑地撇撇嘴。 人都走散了,赵大玲靠近长生小声道:“你别理他们。” 长生踉跄着退后一步躲开她,一言不发转身回了柴房。赵大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的酸楚翻江倒海。 ☆、第42章 无需再隐忍 回到厨房里,领饭的人已经都走了,友贵家的一边收灶台一边止不住地痛骂张氏,“从头到脚冒坏水儿的老货,不就是仗着她男人在老爷跟前的那点儿脸面,也敢在府里横行霸道。你看看她临走时候的狠样,肯定憋着坏还得来找麻烦。” 赵大玲还气得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大柱子和胖虎的事儿可以说是两个孩子的打斗,最后胖虎也道歉了。但是张氏打了大柱子一巴掌,又出言羞辱长生却让赵大玲忍无可忍。赵大玲清秀的脸上满是坚毅和决绝,沉声道:“既然张氏一再跟咱们过不去,这口气也不用再忍了。” 早饭后赵大玲到了枕月阁,给五小姐拜年后,领了一封赏钱。五小姐看上去精神不济,萎靡不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即便是脸上涂了胭脂,也没遮挡住满脸的菜色。赵大玲悄悄问莲湘,“小姐这是怎么了?” 莲湘满脸担忧,“昨个夜里守岁的时候就喊不舒服,吐了两会,壮汉也顶不住这样的折腾。这不,早上只喝了一口米粥,又都呕出来了。我正想着劝五小姐,别去老夫人那里拜年请安了。” 这厢小声说话被五小姐听见了,着急道:“若是其他日子也就罢了,这大年初一的,怎么也得去给祖母和母亲拜年才是。你快点儿进来帮我梳妆,换件鲜亮的衣裳,去晚了母亲要怪罪的。” 赵大玲不动声色,脑子里却是转得飞快。正不知如何下手呢,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借机扳倒张氏。她走到五小姐门口,隔着棉门帘道:“五小姐,奴婢知道一个偏方,可以暂时止吐,让您好歹能支撑一两个时辰。” “真的?”五小姐惊喜不已,“你快进来说!” 赵大玲进了屋,毕恭毕敬地向五小姐道:“用蜂蜜两汤匙,鲜姜汁一汤匙,加水一汤匙调匀,放锅内蒸热,稍温服下就能压制住恶心呕吐。” 五小姐一叠声道:“那你快去内院厨房找张氏做一碗来。” 赵大玲面带难色,“奴婢还是回外院厨房给您做吧,生姜蜂蜜都不是稀罕物,外院厨房也有。” 眼见五小姐皱了眉头,莲湘赶紧推了推赵大玲,“说什么呢?你好心也不能出乱出主意,五小姐哪能吃外院厨房做的东西。” 赵大玲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五小姐明鉴,奴婢知道外院厨房是给仆役做饭用的,奴婢真的不是有意埋汰五小姐。要不,去夫人或是老夫人院里的小厨房去做?” 莲湘问道:“这可是奇了,怎么就不能在内院的大厨房做了呢?小姐可是一直吃大厨房的饭菜的,我们吃着也什么事儿。” 赵大玲一脸难色,支支吾吾道:“五小姐身子弱,莲湘姐姐吃了没事儿的,不见得五小姐就没事儿,再说了,这病有时候会有潜伏期,就是当时看不出来,过一阵就显现出来了,因人而异,有人当时发作,有人会隔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 “啊?”五小姐和莲湘都吓了一跳,“别光吓唬人啊,快说吧,到底怎么了?” 赵大玲咬牙跺脚,“罢了,我也不怕得罪人,横竖几位小姐少爷的身体要紧。你们没发现内院大厨房的张氏皮色焦黄,眼睛浑浊吗?我曾听给我看病的郎中提起过,这是肝脏受损,阳邪入体的症状。发起病来恶心呕吐,怕见油腻,慢慢地皮肤和眼睛都会发黄,人也越来越枯瘦。到了后期,皮肤黯黑粗糙,身上还会长满朱砂红痣。最要命的是,这肝毒之症会通过口沫过给他人,一锅吃饭,一缸饮水都有可能中病。” 赵大玲每说一句,五小姐和莲湘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五小姐“当啷”一声打翻了茶杯。莲湘也哭丧着脸,“哎呦,我的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奴婢早就说那张氏满脸蜡黄蜡黄,跟棒子面饽饽似的,不像是个康健的。若是她真有这会过人的病症,咱们整日吃她做的饭菜岂不是在劫难逃了!” 五小姐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捂着胸口,又干呕了几下,泪花都涌出来了。 赵大玲赶紧安抚她二人,“您先别害怕,这病也不是十成十地会过到别人身上,身子强健的,或是运气好的也不会有事儿。”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五小姐哭得更凶,“莲湘她们几个也跟我吃的一样,不是没事儿么,我就是个身子弱又运气差的。” 莲湘赶紧安慰五小姐,“小姐您别这么说,刚才大玲子不是说这个病有个什么潜伏期的,保不齐过几天奴婢就跟您一样了。” 一时两个人哭成一团。赵大玲搓搓手道:“二位先别哭,要不我先去给五小姐做那生姜蜂蜜汁儿去。您好歹喝了压一压。” 五小姐用帕子抹抹眼泪,“喝你那生姜蜂蜜也不能去根儿吧,我还是去向祖母和母亲说一声,免得哥哥姐姐们也过了病气,横竖是我命苦,倒霉我一个也就罢了。”说着让莲湘赶紧打水洗脸。 赵大玲退出了五小姐的闺房,一溜烟地跑回外院厨房。友贵家的很奇怪赵大玲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赵大玲一进屋就问友贵家的,“娘,咱家还剩多少钱?您都拿给我。” “要钱干什么?”友贵家的问道。 “您别问了,给我就是,我肯定不是乱花。” 友贵家的虽然不解,但还是从炕上的褥子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包,“还剩不到一贯钱,其他的年前都还了各处的利息了。” 虽然少点儿,但也将就了,赵大玲拿出今天从枕月阁得的赏钱,凑成一贯揣在怀里,将剩下的十几文钱还交给友贵家的。又到外头找到正在跟铁蛋玩的大柱子,“柱子,铁蛋,帮姐姐找两个昨晚上没响的炮竹。” 铁蛋从怀里掏出几个来,“我今天早上在外头街上捡到几个哑炮,正想跟柱子点着玩呢。” 赵大玲拿过来两个,“两个就够,剩下的你们玩吧,小心烧手,还有,可不许再揣怀里了!” 拿着一贯钱和两个鞭炮,赵大玲来到了内院厨房,“方嫂子在吗?” 方家媳妇在内院厨房是掌勺的,一直受张氏排挤,她为人厚道,一向跟友贵家的关系不错,还曾借友贵家的三两银子给赵大玲治病。见是赵大玲来了,便迎了出来“大玲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不是你娘有什么事儿?” 赵大玲将一贯钱交给方家媳妇,“我娘没事儿。方嫂子,我这是还钱来了。还差您的,过些日子补上。” 方家媳妇推脱着,“嗬,前两天你娘刚把利钱给我,你们娘三儿不容易,等手头宽裕了再说吧。” 赵大玲把钱塞给方家媳妇,“有多少就还多少,免得我跟我娘睡不好觉。您再推脱就是怪我没凑齐钱了。” 方家媳妇这才把钱收下。赵大玲舔舔嘴唇,“方嫂子,有水吗?给我来一口,忙了一早上,水还没喝一口呢。” “当然有,跟嫂子进来。”方家媳妇把赵大玲带进厨房,正好刚做完主子们的早饭,没什么活儿,厨房里的人都歇着去了,只留下方家媳妇一个人在炖中午吃的牛肉。“不过,你喝完了赶紧走,张氏去茅厕了,过会儿就回来。”方家媳妇嘱咐赵大玲,大家对张氏和赵大玲家的恩怨都一清二楚。 “嫂子,我知道。”赵大玲一指灶上铁锅,“呦,那是开锅了吧,您忙您的,我自己倒碗水,喝了就走。”说着来到放着茶壶和茶碗的桌子前。 方家媳妇忙着往锅里加作料,一扭头见赵大玲拎起了茶壶,赶忙道:“哎呦,大玲子,那个动不得。那是张氏单用的,她若是知道别人喝了她的茶,铁定闹翻天。” 赵大玲赶紧将茶壶放下,吐吐舌头,“我要是一早知道是她的,渴死也不喝呢。”赵大玲从别处拿碗盛了灶上的热水,小口喝了,又跟方家媳妇聊了两句,方退出厨房。远远地看到张氏从茅厕回来了,她赶紧闪身躲到了树后面。 张氏进了厨房,一叠声地叫,“昨晚上的大鱼大肉吃多了,吃腻了肠子,一个劲儿地跑肚拉稀。方家媳妇,快给我茶壶里兑点儿滚水来,我这壶里的铁观音可是要第三泡才能出滋味儿呢。” 方家媳妇一直被张氏使唤,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去给她加水。赵大玲看着张氏一杯一杯喝得有滋有味,这才放心地回到枕月阁。茶壶里有她刚刚折断两个鞭炮,倒进去的火药。这还是她在现代时一本外国小说里看到的。吃一点儿火药会让人浑身无力,出虚汗,恶心欲吐。而且未燃烧的火药没有太浓烈的气味儿,加在浓茶里是尝不出来的。 ☆、第43章 使计斗恶人 其他几位少爷、少夫人和小姐们已经早早地来给老夫人拜年,老夫人六十多岁,除了眼有点儿花,身子还是挺硬朗的。人年纪大了,就喜欢一群孙子孙女围在左右,老夫人看着一屋子的孙辈乐得合不拢嘴,挨个给了红包压岁钱。夫人也在一旁侍候着,不时说点儿凑趣儿的话讨老人家高兴。 压岁钱发到最后,丫鬟手里还剩下一个装着金裸子的红袋子,老夫人看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五丫头?” 二小姐撇撇嘴,“许是昨晚上玩得晚了,今早没起来吧。” 正说着呢,五小姐捂着胃口在莲湘的搀扶下到了,跪在地上给老夫人和夫人磕了头。夫人有些不高兴,“大年初一的,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莲湘连忙解释:“五小姐从昨天晚上就吐了两回,今天早上还是不好,奴婢本想劝小姐歇歇的,小姐却执意要来,说是有要事要禀报老夫人和夫人。” 二小姐在一旁小声嘟囔:“我说呢,体壮如牛的也会闹毛病,原来是昨晚上吃多了。” 其他人偷笑没接话,只有六岁的四少爷坐在老夫人膝头拍手笑,“谗嘴猫、谗嘴猫……” 五小姐难堪地要哭出来了,捂着帕子强忍着干呕。老夫人看了看五小姐,“面色是不好,先在我这儿喝点儿米粥养养胃,肚子里不能没食。秦妈,你去让小厮请个郎中来给五丫头看看。” 五小姐红着眼睛道:“不敢在祖母这里用饭,怕过了病气给您。万一跟孙女想的一样,这病就十分的凶险了,孙女自己得病也就算了,别再连累了祖母。” 老夫人和夫人听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其他几位小姐也催促她快说,五小姐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重视,遂添油加醋道:“孙女一早发现内院厨房的张氏走路歪斜,皮肤蜡黄,连眼珠都是黄的,目光浑浊得很,但也没太在意。昨晚上孙女就感觉胸腹憋闷,恶心欲呕,今天早上还是这样,这才想起曾看过的一本医书,书里说肤色焦黄是肝毒所致,无药可求。而且这个病会过给旁人,一桌吃饭,一缸喝水都有可能染上。孙女害怕起来,忙过来告诉祖母和母亲,别再让几位哥哥姐姐和弟弟吃大厨房的饭菜了,万一那张氏就是肝毒之症,岂不是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老夫人听了一叠声地让传张氏过来,又叫去喊郎中。夫人也害怕了,五小姐她是不放在心上,可是自己的几个心肝宝贝多多少少都吃张氏做的饭菜。 不一会儿,张氏脚不沾地地捂着肚子赶了过来,她一头一脸的冷汗,脸色灰黄,浑身不住地打哆嗦,看上去萎靡不振,真跟病入膏肓一样。几位少夫人和小姐忙远远地躲开并用帕子捂住了嘴。老夫人赶紧问她,“张氏,你平日可有什么病症?” 张氏不明所以,忍着胃口里的翻滚赔笑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活儿干多了会感到乏力,有点儿子岁数了,这胳膊腿儿都不如年轻那会儿麻利。不过奴婢对主子们的饭食尽心尽力,再累也会亲自掌勺,务必让几位小主子吃得顺口。” 说到最后,还有几分买好的意思。正说着,郎中也到了,几位小姐退到里间。应老夫人的要求郎中给张氏诊了脉,看了张氏的面色,又询问了张氏日常起居饮食,方向老夫人和夫人道:“就在下看,这妇人肝失疏泄,气失条达,气血郁滞,横逆乘脾,脾失健运,水湿停留,与瘀血蕴结,日久不化,痞塞中焦……” “行了,别掉医书袋子了,你只捡我们能听得懂的说来。”老夫人打断郎中。 “是。简单的说,就是肝邪之症。得此症之人常会浑身乏力,恶心腹胀,不喜油腻,日渐消瘦。积日累久便会发展为腹大如罗,全身浮肿,也就是常说的腹鼓之症。” 老夫人大吃一惊,腹鼓之症是会要命的病症,“这病可会过病气给旁人?” 郎中思忖道:“医书中并无记载肝邪之症会传给别人。但在下从医二十余载,确实见过夫妻同得此病,或是一家人先后得病的例子。所以如果遇到这样的病患,在下一般都会告知其家人与病者分开饮食,衣物被褥也最好分开。” 夫人听了冷汗都下来了,“她是我府上的厨娘,整日接触饭菜,吃她做的饭菜会不会过了病气?” 郎中道:“若只是做饭还好,没有一桌吃喝,不会有口沫交汇。但毕竟与食物有接触,所以还是应该谨慎些,以防万一,多加小心总是好的。” 张氏这才听明白郎中是说自己得了病,还会传给别人,忙抹着满头的冷汗急赤白脸道:“老夫人、夫人别听这郎中满口胡说八道,奴婢身子康健的很,连头疼脑热都很少犯,怎么就有那肝邪腹鼓之症了呢?这老杂毛不知收了谁的好处来诬陷奴婢呢。” 作为郎中,最恨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这张氏还竟然公然辱骂,那郎中正色道:“还请老夫人和夫人明鉴,在下行医数十载,断不会信口开河。其实单从面相上看就能看出一二,得了肝邪之症的人会肤色焦黄,目色浑浊,正是此妇人的模样。久病后更会形容枯槁,身上长满蛛网一样的红痣。” 张氏此时也知害怕,即担心自己的病症,又怕主子们听了郎中的话会夺了她的差事,上前两步待要争辩,却忽然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张嘴吐了一地。众人嫌弃地掩住嘴,老夫人一面让丫鬟婆子赶紧收拾,一面吩咐道:“快把张氏带下去,找间没人的屋子让她待着,离少爷小姐们远点儿。立刻通知她家里人,赶紧把她领回去,灶上的事务千万别再让她沾手了。” 张氏一路哭嚎着被两名仆妇拖了下去。老夫人又让郎中给五小姐诊了脉。还好,郎中说五小姐只是积食受凉,脾胃不和,并没有肝虚之像。夫人终究不放心,让五小姐回枕月阁修养半个月,等同于是禁了足。半个月后五小姐活蹦乱跳,毫无异样才解了禁。 五小姐虽然被关了半个月,但是因举报张氏有功,老夫人赏了她一支金钗,夫人赏了她一对儿猫眼石的耳坠儿。五小姐得了实惠,又得了好名声,倒也知足。 张氏被打发回家,内院厨房里几个跟她关系好的,交往密切的也被调派到了别处,离厨房远远的。方家媳妇因为到内院厨房的时间不长,跟张氏交情不深而被留了下来,暂时接管大厨房的一应事物。张氏的男人一直在老爷跟前,颇受老爷器重,但出了这等事,老爷也怕张氏男人过了病气,便由夫人做主,给了她男人一些银子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最高兴的还是友贵家的,惬意道:“让那老货见天地在府里横行霸道,还敢打咱家柱子,这回不但丢了内院厨房的肥缺,还被撵出府去了。该!听说她男人恨她拖累丢了在老爷跟前的差事,狠狠打了她一顿。如今家里人都不敢靠近她,生怕被她染上,把她扔到乡下去自生自灭了。” 赵大玲不动声色地喝着友贵家的熬的芦根水。自从出了张氏的事儿,夫人找了几个郎中把府里的上上下下各人都查了一遍才放心。友贵家的也见天地熬芦根水和绿豆水给大家解毒。赵大玲当然知道没用,但大过年的大家都吃得油腻,喝点儿芦根绿豆水就当消食去火了,所以也没点破。 赵大玲前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现代人对肝炎多少都有些了解。张氏面色黄黑,眼白都是黄的,一看就是黄疸型肝炎。肝炎也分甲型肝炎和乙型肝炎,甲肝是急症,发病迅速,并且会通过飞沫和接触传染。乙肝是慢性病,除了最初的发病期,一般只通过血液传染。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肝炎都会发展为肝硬化和肝腹水,也就是古人所说的腹鼓之症。就赵大玲看,张氏应该得的是乙肝。但古代医学没有病毒的感念,不知道肝炎是由病毒引起的,只当是邪阳入体,导致肝部受损。赵大玲正是利用了这个时空对肝炎的模糊认识,才浑水摸鱼将张氏拉下马。 ☆、第44章 凭什么你死 张氏的离开被大家热议一番,但很快抛到脑后。人都是这样,别人的生死存亡跟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往往还不如自家晚饭吃什么,明日穿哪件衣服来得重要。相比销声匿迹的张氏,长生的存在更让人们觉得像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以前大伙儿大多只知道他是家里犯了事儿的官奴,经张氏一语道破,所有人都传开了,外院厨房这个不言不语的杂役原来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长生出众的相貌成了最好的佐证,风言风语便渐渐多了起来,人们对这种阴暗的八卦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长生越发的沉默,除了干活以外都是在自己的柴房里,也不再跟赵大玲一家吃饭,每次都是拿了简单的饭菜回到柴房。 傍晚,赵大玲找到正在屋后空地劈柴的长生,冰天雪地里他只穿着一件夹衣,光着脚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赵大玲知道他的鞋底已经断了,这样踩在雪地里,肯定冷得彻骨。赵大玲拿起他挂在树杈上的棉衣,“吃饭了,吃完再劈吧。天冷,得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棉衣披在长生身上。长生畏缩了一下,躲开赵大玲的手,默默地接过棉衣自己穿在身上,蹲下来整理散落的木柴,垂着头闷声道:“你先去吧,我收拾好了再回去。” 赵大玲明白,他是要等一家人都吃完了,才会让大柱子给他从厨房里拿一个馒头出来回柴房吃。这些天来他一直这样躲着她。赵大玲索性蹲在他的旁边,帮他收拾,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长生的手冻得通红,冬天的皮肤脆弱,一根木刺划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里,好像盛开的梅花。 赵大玲“呀!”地一声惊叫出来,不由分说地抓起长生的手,将他的手指塞进自己的嘴里吮吸,扭头吐掉血水,又将柔软的嘴唇凑了过去。她温热软糯的舌头裹着他的手指,指间的伤口带着一点儿刺痛,更多的是酥酥的痒。长生愣了一下,瞬间羞红了脸,他下意识地往外抻自己的手。赵大玲抬起清澈的眼眸不满地扫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停止吮吸。 长生心如擂鼓,好像要跳出胸腔一样,挣扎着低声道:“别,太脏。” 直到确认伤口里的脏东西都出来了,赵大玲才拿出他的手指。她看着长生的眼睛,神色认真地一字一字说道:“在我的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干净。” 长生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赵大玲。 赵大玲拿出自己的手帕将他的手指包扎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双崭新的布鞋,鞋面絮着厚厚的棉花,只是那做工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针脚长短不一,还歪七扭八的,尤其是鞋底,人家纳出的针脚是一圈一圈的,赵大玲纳出来的是乱七八糟一团一团的。赵大玲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很丑是不是?我也知道丑得没法看,不过这可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一双鞋,你将就穿吧。” 长生看着那双鞋,没有伸手去接。赵大玲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他的心结太重,画地为牢很难走出来。不过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她也摸清楚了长生的脾性,知道怎么对付他。长生心软,只要拉下脸来向他诉苦求安慰,他肯定会暂时忘了自己的事儿。 赵大玲将手掌摊开伸到长生眼前,“你看,为了做这双鞋,我的手指都扎成筛子了。那个鞋底又厚又硬,用锥子扎才能扎透。鞋底上的红点儿,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就是我扎破手指不小心把血染在上面的。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花了五个晚上才做出的鞋,你要是不穿的话,我的手岂不是白挨扎了。” 第18节 她的手不像闺阁小姐那样柔细,有些粗糙,还带着劳作中形成的茧子,但是手指纤细可爱,形状美好。指尖上果真有几个暗红色的针孔,当然远没有筛子那么夸张,但还是让长生的心好像被猛地捣了一拳一样的疼。 他俯下头仔细看她手上的针孔,轻声问她:“还疼吗?” 赵大玲本想摇头,眼珠一转却点了点头,“疼!十指连心,痛死我了。” 长生的脸上露出比自己挨扎还要难受一百倍的神情。赵大玲得寸进尺,“帮我吹吹!” 长生羞涩地扫了她一眼,脸上的红晕一直沁到了脖子上。赵大玲固执地伸着手,直到他红着脸鼓起两腮在她手指上吹了一口气。温暖的气流拂过指尖,又从指尖淌到了心底。赵大玲装模作样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果真不疼了。”又殷勤地把鞋举到他面前,“试试合不合适。” 长生没动。赵大玲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双鞋,那就扔了吧。我再给你做一双好的,只是不知道还要在手指上扎多少针!” 她作势扬手扔鞋,手却被长生一把握住,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声如蚊呐道:“这双很好,不要再做了。” 赵大玲瞬间满血复活,将一双鞋塞到长生手里。长生不敢再推脱,怕她真的会再熬几晚做鞋,再扎满手的针孔,只能低头坐在柴堆上将露着脚面也磨破了鞋底的破旧鞋子脱掉,他的脚踝生得纤细秀美,赵大玲第一次看到连脚都长得这么好看的人。长生将冻僵的脚伸进新鞋子里,鞋子不大不小正正好,厚厚的棉絮,软硬适度的底儿。穿着新鞋他舍不得踩地,还是赵大玲一把将他拉起来,“不走走怎么知道是不是合脚呢?” 长生局促地手脚都不知怎么放,在赵大玲鼓励的目光下走了两步,方低声道:“很合适,谢谢你。” 赵大玲围着他转了两圈,不满足于他简单的道谢,“暖和吗?舒服吗?不顶吧!不硌脚吧!……”她其实只是想引他说话而已。 她每问一句,长生就点一下头。最后赵大玲实在是找不出其他的话来说了,郁闷地闭了嘴。谁料长生轻声道:“跟我娘亲做的鞋一样舒服。” 赵大玲松了一口气,她以前从不打听长生的家世,因为她知道长生肯定有说不出口的伤痛。但是这种心灵上的伤痛就像是毒瘤一样,越不敢触碰就会越来越恶化。 “你娘一定很疼你。”赵大玲轻声说道。 提起母亲,长生脸上的线条瞬间温柔下来,“是啊,我娘亲很疼我,家里有很多的丫鬟和仆妇,但是我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和穿的鞋袜,娘亲一定要亲手操持,有时候为了给我赶一件衣服,她会熬几个通宵。我劝她‘让底下的人做是一样的。’可是我娘亲总是说,谁做她都不会放心,只有自己做才心里踏实。” “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心肠。”赵大玲感叹道,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远在异世的母亲,也想起了整天骂她却疼爱她的友贵家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首《游子吟》,真是道尽了慈母心。” 长生咀嚼着这首诗,瞬间湿了眼眶。父亲含冤而死,母亲悬梁自尽是他心底不能触碰的伤痛,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此刻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用手捂住眼睛,痛苦地弯下腰,声音哽咽,“父亲和母亲都已离世,这辈子,我再也无法偿还他们的恩情。” “不,你错了。他们不需要你偿还恩情。”赵大玲怜惜地握着长生瘦削的肩膀,“他们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长生从手掌中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神色绝望而迷惘,“我活着是他们的屈辱,我宁可当初跟他们一起去死,也好过让他们身后的声誉因我而蒙羞。” 心中刀割一样的疼,赵大玲大声地质问:“为什么你要死?这世上那么多的坏人都活着,那些欺辱你的人,伤害你的人,他们都心安理得地活着,为什么你活不下去?”赵大玲紧紧地抓着他,指甲都嵌进了他的肉里,“长生,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你以前的身份,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没有伤害过别人,你连一只鸡都没杀过。你告诉我,凭什么是你死?” 长生被她的话震慑住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赵大玲缓缓地放开他,“我在半年多前冲撞了二小姐,夫人命人当众剥了我的衣服,打了我二十鞭子。我羞愤难当,跳了莲花池。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我娘搂着我哭得肝肠寸断。我没有死,最高兴的是我娘,虽然她也会骂我没用,骂我给她丢脸,但是她庆幸我还活着。天下的父母是一样的,你的父亲母亲虽然早逝,但是他们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别再说你让他们蒙羞这样的话,如果他们听见了会心疼的。你那么坚强,那么勇敢,那么美好,在这样的处境中,你也没有失掉本心的善良。我相信你是他们的骄傲,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第45章 挺直的脊背 长生在柴房里待了两天,每日大柱子将他的饭送到柴房,但他也没有动过那些饭菜,怎么送过去的又怎么端了出来。赵大玲没有去打扰长生,她知道这种时候他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还是需要自己过,别人怎么劝慰都是没用的。 这日一早,奎六儿出现在外院厨房。两个月前他被长生用木柴燎掉眉毛和头发,一直对长生怀恨在心。此时眉毛和头发都长出来一些,终于不再像一个肉葫芦。他趁着取饭的机会在屋外跟其他仆役大声地调笑:“我说怎么长得跟个娘门儿似的,那小腰细儿得能一把握住,原来是个兔儿爷。可惜爷爷不好这口,要不然还能光顾光顾他的生意。” 旁边几个来领饭的小丫鬟听他说得粗鄙不堪,啐了一口躲一边儿去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仆妇看不过去,“说着不嫌牙碜,长生那后生挺老实的,也没招惹到你,别这么埋汰人!” 奎六儿瞪眼道:“我埋汰他什么了?谁不知道那里是男人找乐子去的地方。这京城里有钱的大爷都是女人瓢腻了,改瓢男人。不过是个货腰的兔儿爷,现如今还装得人五人六,想当初还不是被人压在身/下……” “哐当”一声,赵大玲拎着扁担从厨房里冲出来,兜头盖脸冲着奎六儿就打。奎六儿跳着脚躲闪,“哎呦,玲子妹妹,咱有话好好说,不带动手的!” 赵大玲满腔的愤怒,扁担落得又快又急,奎六儿挨了几下恼羞成怒,一把抓住扁担的另一头,“我说那兔儿爷,你急什么?难不成你看上他了?你跟着我才是正理儿,那个被人骑过的兔儿爷你也不嫌腌臜!” “住口!”赵大玲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他比你这种龌龊小人干净一万倍。” 友贵家的旋风一样冲出来,扬手先给了奎六儿一个大耳刮子,“我让你个兔崽子满嘴嚼蛆!你们一家子才是兔儿爷呢!长生那孩子不多言不多语,是个老实人。我不管他以前在哪儿,是做什么的。现如今他在我这外院厨房做事儿,我就不许别人说他的不是。谁敢再提一个字,老娘就断了他的饭食,让他喝西北风去。”友贵家的说着夺过奎六儿手里的食篮扔在地上,几脚踩个稀巴烂,“滚,让你们院的换一个人来领饭,以后别让老娘再看见你这个畜生,不然老娘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奎六儿还想炸刺儿,但看着横眉立目的友贵家的和举着扁担对他怒目而视的赵大玲,终究是心虚,从地上捡起扁了的食篮,灰溜溜地跑了。 赵大玲将手里的扁担扔在地上,浑身好像脱力一般,只想扑在地上大哭一场。友贵家的握着她的胳膊,“行了闺女,回屋去吧。回头娘去劝劝长生,别往心里去,人这一辈子谁没点儿糟心的事儿呢?凡事儿看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赵大玲本以为友贵家的会怪她替长生说话,坏了自己的闺誉,却不成想友贵家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百感交集。 友贵家的向叽叽喳喳议论的人群挥手道:“没领饭的赶紧进屋领饭,领了饭的就散了吧,别一天到晚的嚼老婆舌根子,有意思么!” 可是大家刚看完这么一出大戏,哪里舍得走,都站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痛骂奎六儿不是个东西,有的鄙夷长生的身份。 赵大玲惶然地看着一直紧闭着的柴房门,知道那一道薄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任何的声浪,她恨不得能堵住大家的嘴,或者是冲进去堵住长生的耳朵。赵大玲只觉得自己的心酸楚得要碎了一样,为什么他那么好的人却遭受这么多的不公与伤害。她不敢想此刻的长生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样的羞辱让他如何承受。 紧闭的柴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嗡嗡作响的人群顿时禁声,大家的目光都望向柴门。 长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裳,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好像严寒中的松柏,并没有被积雪压弯了腰。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神色平静,水晶一般剔透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赵大玲和友贵家的身上,沉声道:“谢谢赵伯母和赵姑娘为我所做的一切。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既然我选择活下来,就知道我会面对什么。我是官奴,曾经被卖到了楚馆,也许我的身体污秽不堪,但是我的灵魂并不卑贱。” 说完这句话,长生越过人群到屋角拿出水桶,如常地去井边打水。八卦的乐趣在于朦朦胧胧一知半解,再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如今当事人都说直白了,八卦也就失去了意义。众人无趣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赵大玲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长生挺直的背影,这样的长生让人心疼也让人钦佩。 出了正月,老爷为四少爷请了一位老学究做西席,按照岁数来说,四少爷已经算是启蒙晚的了。主要是因为老夫人和夫人一直溺爱四少爷,怕他吃不得读书的苦,所以一直说他还小,直到御史老爷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说夫人慈母多败儿,夫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让收拾了一间外院的书房。 读书就要有伴读,一来给四少爷作伴,营造一个学习的气氛,二来四少爷若是惹先生不高兴了,也有伴读当替罪羊,替四少爷受罚。夫人发话,让府里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明天一早都到夫人跟前,夫人要亲自相看。 友贵家的从马管家那里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兴得一整天都走路发飘,逢人就说,“我家大柱子要出息了,这孩子随他爹赵友贵,从小就聪明机灵,肯定能被夫人相中,留下做四少爷的伴读。以后我们赵家也要出个耍笔杆子的人了!” 来领饭的齐妈撇嘴,“府里好几个孩子呢,铁蛋,二牛都在选,也不一定就是你家的大柱子。再说了,即便当上四少爷的伴读,也只是给少爷铺纸磨墨,离自己有学问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友贵家的冲齐妈翻了个白眼,“你那是眼热吧,你家只有几个丫头片子,没有这么大的小子,想奔这高枝儿也奔不上。给少爷铺纸磨墨的怎么了?将来就是四少爷的亲随,大好的前程等着我家柱子呢。” 友贵家的得意洋洋,仿佛大柱子已经功成名就。齐妈因没有儿子而在友贵家的面前落了下风,也没的说嘴,只能气哼哼地走了。友贵家的第一次让齐妈哑口无言,自然是更加意气风发。到晚间赵大玲回来,友贵家的忙不迭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你兄弟要发达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以后柱子出息了,也能关照着你不受人欺负,这样我就是即刻闭眼也甘心了。” 长生挑了水进屋,赵大玲扫了一眼,满意地看到他穿着新做的鞋,虽然鞋面有点儿歪,但是肯定暖和。长生放下水桶要出去,却被友贵家的叫住,按坐在凳子上,“来来来,婶子看你好歹是读过书的样子,你教教柱子,明天夫人若是问起什么来,怎么回答比较好。”又扭着一直舞刀耍剑的大柱子耳朵把他拎过来,“就知道玩,说正经的,跟你长生哥好好练练,明天怎么回夫人的话。” 正说着呢,外头李婶子来叫友贵家的去打牌,友贵家的嘱咐了几句,跟李婶子打牌去了。长生看了看面前站得笔管条直的大柱子,又看了看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言的赵大玲,伸手胡噜了大柱子的脑袋,“去玩吧,我先跟你姐姐商量商量。” 大柱子如蒙大赦,高高兴兴地拿着木头宝剑去里屋的炕上扎枕头去了。长生安静地看着赵大玲,轻声问道:“你不高兴?” 赵大玲在长生面前向来不用掩饰,当下点点头,“我不愿意我弟弟跟着四少爷鞍前马后,仰人鼻息的做小厮,还不如他现在这样自由自在。说是伴读,其实能学到什么呢?不过是在少爷跟前打杂。他还那么小,保不齐会有点儿什么差池。四少爷一直是夫人的宝贝疙瘩,真有丁点儿冲撞到他,还指不定怎么处置呢。在夫人眼里,柱子肯定连四少爷脚底的泥巴都不如。像我们这种家生子,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子手里,谁会把我们当人看?我担心柱子受委屈。” 长生知道赵大玲说的是实情,做伴读表面上是风光,可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却要给别的孩子做小厮,挨打挨骂受委屈那是家常便饭。长生沉吟了一下,提出自己的困惑,“可是你也不可能让柱子一辈子待在外厨房,待在你娘和你的身边。即便这次不做四少爷的伴读,他再大一点儿,到□□岁的时候也要分到别处去做小厮。你一样会担心他受委屈。” 赵大玲一时语塞,想了想道:“能拖一时是一时吧。人这一辈子苦多乐少,长大了肩膀上就会有责任,就要受约束,就会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柱子还小,我想让他再过两年舒坦日子。”再者,赵大玲也想,两年的时间,她怎么也得挣出钱来,争取让大柱子摆脱当小厮的命运。 ☆、第46章 识字忧患始 长生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毕竟是柱子的人生,他虽然还小,但也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应该问问他的意思。” 赵大玲把大柱子从里屋叫出来,“柱子,夫人要为四少爷选一个伴读,陪四少爷读书。你跟铁蛋、二牛几个岁数都相当,夫人想看看你们谁合适做伴读。这件事儿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你有机会读书,虽然你的主要任务是陪着四少爷,给他拿着书包,给他铺纸研磨,在他读书时伺候好他,但是只要你有心,也可以从先生那里学到知识。还有一个好处是如果四少爷觉得你聪明又可信,用你用顺手了,将来会提拔你做他的贴合小厮,可能会比府里一般的小厮略有些所谓的脸面。” 大柱子转转眼珠,舔了舔新长出的牙,“那,姐,坏处是什么?” 赵大玲拉过大柱子到自己跟前,“坏处是你必须绝对伺候好四少爷,绝对忠心,绝对服从,不能对他说一个‘不’字。比如上次胖虎强你的玩具,你不愿意给他,还推了他,如果是四少爷想要你的玩具,你不但不能推他,还得高高兴兴地递过去。你若推了四少爷,就会被罚甚至挨打。” 大柱子哆嗦一下,“就像你上次推了二小姐,结果被打了鞭子?” 赵大玲无奈点头,“是,你若是惹了四少爷,也会挨鞭子。如果四少爷打你,你不许还手,只能任他打。如果四少爷爷做了错事,先生不会去责罚他,会让你替四少爷挨罚。还有,如果四少爷出了什么闪失,即便没有你的过错责任,夫人也会责怪你,轻了挨罚挨打,重了会撵出府去,再也见不到娘和姐姐。” 大柱子的小黑脸吓得发白,牵着赵大玲的衣袖,带着哭腔道:“姐,我不要离开你和娘。” 一旁的长生摇摇头,“你别吓他。” 赵大玲扭头看着长生,神色悲哀,“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吗?” 长生黯然,不再言语。 赵大玲搂着大柱子,“姐姐说的只是最坏的状况。但是咱们做事就是要向最好的地方努力,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在姐姐问你,你愿意去吗?” 大柱子哭丧着脸,“我不愿意。凭什么四少爷做了错事儿,我要挨罚?凭什么只能四少爷打我,我不能还手?他还不如胖虎厚道呢,我宁可跟胖虎打架,也不愿意做四少爷的拳靶子。” 赵大玲微微放心,头抵着大柱子的小脑袋,“姐姐也舍不得你去。” 大柱子勾着姐姐的脖子,“不过姐,我倒是想能跟先生读书呢。等我认了字,有了学问,将来就能让你和娘过上好日子。”大柱子咬着手指头,须臾下决心,“不是就当四少爷的跟班么,我皮实,不怕挨打!” 赵大玲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傻柱子,姐姐也不能让你为了我们去受委屈。” 一旁的长生忽然开口,“柱子,你要是想读书,我可以教你,你不用去做四少爷的伴读,一样可以识字读书。” 大柱子一下子激动得眼睛发亮,“真的,长生哥,你肯教我?我娘说你读过书呢,你要是肯教我,我一定好好跟你学。” 赵大玲意外地看看长生,长生在她的目光下有点儿腼腆,轻声替自己争辩道:“我教柱子还是够用的。” 岂止是够用?是大材小用好吗!赵大玲拍拍柱子,“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快点儿洗洗睡觉吧。” 把大柱子哄上床,赵大玲用灶上留的热水沏了一壶茶叶沫子,给长生倒了一杯。长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一会儿你娘回来,你要好好跟她解释解释,她还是很希望柱子能有这个机会做四少爷的伴读的。” 赵大玲笑笑,“我娘总是要争个脸面。不过她最疼柱子,我好好劝她,她会明白。” 长生捧着那杯热茶,汲取茶杯上的暖意,低头轻啜了一口,方鼓起勇气问:“其实你也是识文断字,博古通今的,为什么没有教过大柱子。” “我那哪儿叫博古通今啊!”赵大玲坐在他对面,自嘲地笑笑,茶杯中升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她秀丽的眉眼,“不过是知道一些话本子上的东西,在你面前显摆显摆罢了,要是论学问,我连你的零头都比不上。” “你不用过于自谦。即便只是教大柱子话本子上的知识,也尽够了。”长生其实很想知道什么话本子那么神奇,但忍住了没问。 赵大玲托着粗瓷的茶杯,因为对着长生,一杯茶叶沫子也喝得有滋有味,“我是没教过大柱子,连认字也没教他。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有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其实我觉得,最贴切的一句应该是‘人生识字忧患始’,我常想,像我娘那样大字不识一个,是不是会更快乐。对于她而言,吃饱穿暖,我和柱子好好的,没事儿再打打牌就知足了。懂得多了,人就会想得多,欲/望也会多,就会伤春悲秋,自寻烦恼。所以你说,有学问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人生识字忧患始’?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论调,”长风苦笑,“细想还真是有一番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让柱子读书,也许将来他会遇到坎坷,但是有诗书作陪,他的人生不会寂寞。” 赵大玲点头,下定决心道:“你说的对,是我太狭隘了,不管怎么说,读书都是好事。我可把柱子交给你了,有你这个先生,我自是一万了放心的。”赵大玲又给长生杯子里续了茶,“倒是让我想起一个对子来,上联是:胸藏文墨虚若谷。下联你只往自己身上想就行。” 长生侧头想了想,“这是满腹经纶却虚怀若谷的意思。出自《老子》的‘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 赵大玲双手捧着面颊,一眨不眨地看着长生,他认真时的样子真好看,声音也抑扬顿挫地异常悦耳。 长生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勾划着,眉头时松时禁,终于忍不住问:“一般对联也就罢了,为何这下联要往我自己身上想?” 赵大玲挑挑眉毛,“因为下联就是你的写照,当然要从你自己身上找。” 长生又想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泄气道:“我想不出我身上有什么能对上‘胸藏文墨虚若谷’的。” 屋外远远地传来脚步声,还有友贵家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赵大玲跳起来,“是我娘回来了,你快走吧,省得她看见你又要叨叨。” 长生也怕给赵大玲惹麻烦,几步到门口,手扶门框又回头,双眸亮得天上的星辰都为之失色,轻声央求:“你告诉我下联吧,不然我肯定睡不着。” 赵大玲笑得明媚如春花满园,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下联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说完,在长生愣神的当口,将他推出屋门。 赵大玲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来说服友贵家的,友贵家的一开始骂赵大玲,“你个没出息的丫头,眼皮子这么浅,真不像是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家雀儿还知道奔着高枝子飞呢,怎么你就一门心思地往下出溜,自己出溜还不算,还要耽误你兄弟的前程。你兄弟发达了,你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赵大玲急了,脱了上衣给友贵家的看自己背后一道道的鞭痕,已经半年多了,还留着粉红色的印记,在赵大玲白皙的背上异常刺眼,“娘,你看看我,也许这鞭痕会跟着我一辈子。四少爷只有六岁,还是不懂事儿的年纪,又被夫人骄纵着跟个小霸王似的,柱子那么小,你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要小心翼翼地去做奴才?再说但凡四少爷有丁点儿的事儿,柱子首当其冲就会受罚挨打,你愿意他跟我一样这么挨鞭子吗?” 友贵家的不言语了,抹了半宿的眼泪,第二天一早去夫人那里磕头告罪,说柱子这些天染了风寒,一直吃药呢,别过了病气儿给四少爷,等柱子好了再到夫人面前让夫人相看。 夫人本就不喜欢友贵家的,觉得她粗鄙,虽说上次黄茂的事儿闹起来,看她那个闺女还行,但是有这么个娘,孩子肯定也是没什么出息的。四少爷是夫人的心肝宝贝,可不能让下等人的孩子给带坏了。所以夫人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好生将养着的话,也没再提等大柱子好了再相看的事儿。 最后四少爷的伴读选了铁蛋,让铁蛋的爹娘得意了好久。友贵家的郁闷了一阵子,齐妈称了心意,也来冷嘲热讽了一番。后来得知铁蛋每次回来都手心肿得老高,四少爷不好好学,背不出书来,先生不能打四少爷,每次都是打铁蛋的手心。更别提时不时地罚跪挨打了,四少爷甚至让铁蛋趴在地上让他当马骑。铁蛋的娘来领饭的时候说起来就抹眼泪,友贵家的这才感到庆幸,幸亏没让大柱子去受这份罪。 ☆、第47章 守候的秘密 每天晚饭后,长生就在柴房里教大柱子读书,先从《三字经》、《千字文》这样浅显的开始。友贵家的知道了也挺高兴,读点儿书,总比整天胡玩乱闹的强。赵大玲跟着凑热闹,长生给大柱子讲课,她也在旁边听着,学得比大柱子还起劲儿。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可以盯着长生随便看的机会,赵大玲当然不会放过。 第19节 上完课就是故事会时间,这个时段由长生和赵大玲轮流担任。长生讲的是这个时空里的传奇故事、风土人情,被他清越优雅的声音娓娓道来,让赵大玲总觉得听不够,同时也让她对这个时空多了很多了解,不再会闹连朝代的搞不清楚的笑话。 从长生的描述中,赵大玲对如今的统治者也知道了一两分。当今圣上是大周朝第八代帝王,如今已年过半百,圣上有五位皇子,先皇后江氏育有两位皇子,分别是前太子萧弼和三皇子晋王萧翊。先皇后过世后,圣上册立贵妃慕容氏为继后。前太子萧弼自幼年起就身体不好,一年前薨了,如今的太子是慕容皇后亲生儿子二皇子萧衍。 赵大玲讲的是前世看的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温瑞安,大师们的江湖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一会儿是刀光剑影、风起云涌的江湖恩怨,一会儿是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侠骨柔情。别说大柱子,连长生都被吸引住了,神色专注地看着口若悬河、神采飞扬的赵大玲。 大柱子听得瞪圆了眼睛,忍不住问:“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故事?” 赵大玲一时语塞,含糊着转移大柱子的注意力,“想不想知道华山论剑最后谁得了第一名,夺得了《九阴真经》?” 大柱子果真抛开了故事来源的问题,急切地问“是谁?我猜一定是东邪黄药师对不对?” 长生深深地看了赵大玲一眼,从第一次见面,这个女孩就说项羽自刎乌江,她知道那么多的瑰丽诗句和令人拍案叫绝的对联,如今从她的嘴里又讲出这么新奇有趣跌宕起伏的武侠故事。他知道她有秘密,却不想刺探,只一心想为她守候。 这一天讲完了《射雕英雄传》的故事,竟发现柴房外一圈的小脑袋,原来是铁蛋、二牛他们几个府里的孩子被故事吸引过来,偷偷地躲在外头听。外面天气冷,赵大玲索性就让他们以后进屋,先跟着大柱子一起上课,再一起听故事。后来胖虎也来了,因为他外祖母张氏的事儿,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赵大玲对小孩子没有什么成见,便问大柱子,“你愿意胖虎跟你一起上课听故事吗?” 大柱子点点头,“姐姐的故事里,大侠们都是心胸开阔不记仇的,我跟胖虎是打过一架,但是不打不相识,以后还可以在一起玩。” 赵大玲闻言欣慰地胡噜胡噜大柱子的脑袋,“好柱子,这么想就对了。” 于是这个小小的柴房成了府里仆役孩子的课堂,破旧逼仄的柴房有了朗朗书声和欢笑声,长生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 年后莲湘的嫂子田氏送来了花间堂的新年第一笔收益,竟然有三十两银子这么多,田氏喜气洋洋地向梅姨娘和三小姐汇报花间堂的经营和收益,“来买香皂的人都踢破门槛子了,总是卖断货。我那当家的不得不让手工师傅连夜赶制香皂,两位师傅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回家,一直在赶工。我那当家的让我来讨梅姨娘和三小姐的主意,想多招两个制作胭脂水粉的师傅,再招两个伙计,店里客人多,已经是忙不过来了。” 梅姨娘和三小姐听了也是惊喜,没想到生意竟然这么好,便吩咐田氏回去招人。之前赵大玲设计的瓷罐子样品也出来了,是赵大玲让长生画了图,交给田氏出去找瓷器作坊烧制的。那个瓷罐子只有一个小号茶盅那么大,形状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灵巧可爱,细腻的白瓷上还烧制出一抹淡粉,十分精致,连三小姐看了都喜欢。三小姐对这个玫瑰花形的罐子很满意,吩咐田氏可以去找瓷器作坊定制一批。赵大玲又把玫瑰香脂膏的配方给了三小姐,等罐子有了,就可以在店里推出新品。胭脂水粉铺子的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利润却是可观,赵大玲从三小姐手里接过合同里定好的三两银子。那个沉甸甸的小银锭,让她生出无限的希望,好像能看到美好的未来在向自己招手。 隆冬已过,冰河开封,谁料一场倒春寒让老夫人受了寒,人上岁数了经不得寒气,竟然一病不起。府里请了好多的郎中,连宫里的御医也来了两位,那许多的药吃下去,竟然不见好转。御史老爷急得牙疼上火,夫人也跟着着急,便想到请太清观的观主丹邱子来府中做一个道场。 太清观是坤道,坐落在京城郊外,香火旺盛,京城中的权贵家眷都去那里祭拜,一年中光是香油钱就能收几千两银子。大周道教盛行,最负盛名的是玉阳真人。玉阳真人是大周朝第一修道之人,道行高深,已参透*,在传闻中是羽化登仙,位列仙班的人物。不过玉阳真人修身悟道,隐居深山,早已不问世事,寻常人等很难见到她真身。丹邱子正是是玉阳真人的首徒,今年四十多岁,在京城中也颇有威望。府里的仆役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奔走相告,能远远看一眼圣人,也能得圣光普照。 赵大玲对这个不感兴趣,她对道教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什么真人、观主都是做什么的。中午从枕月阁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个中年道姑带着两个小道姑,被府里的仆妇恭引着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回来一念道,友贵家的拍着大腿,“那太清观观主可不是常人,那是开了天眼的,听说她道行很深,驱妖除魔无所不能。要是能吃她炼制的一颗仙丹,就能益寿延年,百病不侵。” 长生明显一怔,没来由地觉得这个丹邱子的出现让他心神不安,再联想到赵大玲的种种,便嘱咐她道:“我听说过这个丹邱子,她是玉阳真人的徒弟。四处到权贵人家做法式,在京城中很有几分威名。你在屋里待着,千万别去凑热闹。” 长生神色郑重,赵大玲也只是笑笑,“放心吧,没事儿我凑过去干什么?她真给我颗仙丹我还不敢吃呢,谁知道都是什么做的。” 吃过午饭赵大玲接着去枕月阁当差,刚扫完院子,就见夫人带着丫鬟婆子簇拥着中午看见的那位道姑进了枕月阁。这么多的人呼啦一下子拥进来,立刻就显得院子狭小了,赵大玲来不及出去,念着长生的担忧,只有躲在大树的后面,利用一人合抱的大树树干将自己的身形隐住。 五小姐迎出来怯怯地让着,“天气冷,母亲和道长进屋里歇息歇息吧。” 赵大玲躲着树后仔细看那中年道姑,身穿清道袍,头戴上清冠,脚上是黄黑色的圆头布履,手持一柄麈尾拂尘,面庞精瘦,两眼精光四射,让人不可直视。她单手掐指,口诵“无量天尊”,继而说道:“五小姐不必客气,贫道掐指一算,贵府老夫人的病症实为撞了邪晦所致,祸从东南方位,五小姐这个院子坐落在府中的东南角,所以贫道需借五小姐院子一用,待贫道为老夫人斋醮科仪,驱邪做法,老夫人必能康复。” 夫人也摆手道:“罢了,你屋里也不敞阔,进去反而没地方坐。好在今天阳光好,我们就在园子里看道长做法式。”又向丹邱子行礼道:“那就有劳道长了。” 这边道姑带来的两个年轻的小道姑已经忙乎着摆了桌子当做祭坛,丹邱子亲执毛笔在黄纸上画道符,嘴里念叨着:“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诚吾神通……”丹邱子嘴里含了一口水,“噗”地喷在道符上,黄纸上立即显现出朱红色的画符,丹邱子手拿长剑嘴里念念有词,在空中戳来戳去,“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赵大玲撇撇嘴,骗子!跳大神的!前世电视剧里看得多了,都是一些小把戏。丹邱子念完咒语,长剑收式摆在桌上,又向香炉里插了三支清香,祷拜一番,方将道符和一包草药交给夫人,“夫人请把这些道符挂在老夫人的屋里,每日以草药煎熬服下,不出七天,老夫人定当痊愈。” 夫人拜谢不已,又让丫鬟将一匣子银元宝交给小道姑。见她们一群人要走,赵大玲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信这些东西,但不知为什么,这个丹邱子让她感觉很紧张,浑身不舒服。赵大玲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大概是中午时长生的担忧感染了她吧。 突然一只手把她从树后揪出来,“你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做什么?” ☆、第48章 火御寒冰阵 赵大玲被拽得踉跄,定睛一看是蕊湘。蕊湘急于在主子们面前露脸,争取重新回到主子的视线之内,又一向与赵大玲不对付,因此揪着赵大玲向夫人说道:“夫人请道长帮忙看看吧,这赵大玲整日里古里古怪的,那日我明明见她在我前面走,却突然化作一道烟儿就不见了,说不定她是什么妖精变的呢!”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这边,五小姐又气又急,虎着脸道:“蕊湘,还不快退下!” 赵大玲最讨厌这种脑子拎不清的人,这不是自己作死么,五小姐已经对蕊湘很厌恶了,碍于府里规矩大,她又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才没提出把蕊湘轰出去,如今蕊湘当着夫人这么一闹真是要自绝后路。 赵大玲正想着反唇相讥,送她一程,突然觉得一道凌厉的视线刀片一样刮在自己身上。她悚然看去,正对上丹邱子的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赵大玲紧张得手掌出汗,心都跳到嗓子眼。 丹邱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赵大玲有种被x光透视的感觉,丹邱子缓缓开口,“你是何方妖孽,竟然藏于御史府中?” 赵大玲赶紧道:“奴婢不知道长在说什么,奴婢是外院厨房厨娘的女儿赵大玲。” 丹邱子垂头掐算着手指,片刻后目光犀利如两把利剑,“赵大玲阳寿已尽,魂归地府。你不是赵大玲,你不过是披着赵大玲皮囊的妖孽。”丹邱子两指夹着一张道符,“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现形。”说着“啪”地一下贴在赵大玲的脑门上。 蕊湘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找找赵大玲的晦气,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得到了丹邱子的认同,吓得“嗷”一嗓子窜到树后。 两个小道姑一左一右按住赵大玲的手,赵大玲一时怔住,她没想到丹邱子竟然一眼看破了她不是真正的赵大玲。此刻她没法将道符从自己的脑门上揭下去,眼前只见宽宽的一道黄纸,视线从黄纸两边看过去,就见丹邱子手里拿着法器手舞足蹈地对着她念咒语,“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永退魔星……” 一旁的夫人和五小姐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蕊湘从树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头,觉得自己除妖有功,越发得意起来,向赵大玲啐道:“该,早看你不是好东西,合该让道长即刻收了你这妖精!” 赵大玲只觉得心跳加速,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头也森森地疼痛起来。她赶紧定了定神,咬牙压下不适的感觉。 丹邱子念了降魔咒,又念了天罡咒,眼见赵大玲除了脸色有点儿苍白以外,并没什么异样。丹邱子也颇为诧异,拂尘一摆,“此妖孽道行颇深,在我的咒符下竟然没有现出原形。 夫人神色紧张,“敢问道长,这当如何是好?” 丹邱子沉吟道:“这妖孽很难降服,今日所幸是被我看到,不然的话还不知要生出多大的灾祸。也罢,贫道就施一阵法,逼这妖孽现身。” 赵大玲被两个道姑绑在了大树上,她们在大树四周架起了柴火,将她围在中央,柴堆上挂着道符。这是要烧死她吗?赵大玲急着申辩,“道长说奴婢是妖孽总要有佐证吧。奴婢不过是一个扫地烧火的丫鬟,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道长为何一口咬定奴婢就是妖孽呢?”赵大玲又转向夫人,“夫人明鉴,奴婢实在是冤枉。奴婢的一条命不算什么,可是若传出去御史府里出了妖孽,市井间会如何议论御史府?岂不是会有损御史府的声望,让老爷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都脸上无光!” 夫人面露犹豫。丹邱子冷笑道:“大胆妖孽竟还敢喊冤,夫人不必听她巧言令色,凡天下妖魔,我辈尽当诛之,岂能容他们在世间横行。贫道已摆出火御寒冰阵,不怕她不现原形。” 四周的柴火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浓烟滚滚而起,呛得赵大玲咳嗽起来,热气蒸腾,压缩空气,景物都显得扭曲模糊。 大萍子是最爱看热闹的,天生有一颗八卦的心和万事包打听的热情。府里其他的仆役都忌惮做法式,万一招到鬼啊神儿的,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能躲多远躲多远。只有她爬到树上往院子里头瞅。这会儿见赵大玲被绑了,赶紧溜下树跑回去告诉友贵家的“不好了,那个道长说大玲子是妖精,这会儿要烧死她呢。” 友贵家的一听魂飞魄散,扔下锅铲,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进了枕月阁的院门一看,赵大玲被绑在树上,垂着头也不知是死是活,周围一圈燃烧的柴火,火苗窜得老高。友贵家的嚎叫一声匍匐在夫人脚下不住地磕头,“夫人,我家大玲子怎么就成了妖精了呢?好好的孩子再正常不过的,说谁是妖精也不能够是她啊!” 夫人皱眉道:“道长的话你还不信吗?道长说了你闺女早死了,这个看着是你闺女,其实不过是披着你闺女皮的一个妖孽。” 友贵家的又转向丹邱子苦苦哀求,“道长,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这分明就是我家大玲子。求求您放过我闺女吧,我闺女真的不是妖精,就是一个普通孩子。” 夫人挥手让两个仆妇将友贵家的架下去,友贵家的哭嚎着在地上打滚。 “娘……”赵大玲含泪叫了一声,声音嘶哑难辨,在四周噼啪的柴枝爆破声中微不可闻。呛人的浓烟灌入口鼻,赵大玲搜肝抖肺地咳嗽着,呼吸越来越困难。热浪袭来,她的四肢百骸针扎一样的痛,好像有一股力量揪扯着她,要将属于颜粼睿的魂魄揪出赵大玲的身体。周围滚烫的气浪翻涌,炙烤着她的皮肤,但是赵大玲的五脏六腑却好像是浸泡在冰水里,血液都要被冻得凝固了,在血管中流淌得越来越慢,这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外面炙热,内里冰寒。赵大玲的意识渐渐模糊,身子越来越轻,仿佛稍稍一挣就能摆脱这个躯壳。 一道黛色的身影冲进火墙,扑到她近前,将她面上的道符一把揭开,她勉强抬起头,看到长生焦急的脸庞。赵大玲模模糊糊地想,这大概是自己的幻觉吧,她冲着长生微笑,哑声道:“真好,能看你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她身子一轻,被长生打横抱起。赵大玲自然而然地抬手勾住他修长的脖颈,信赖地将脸依偎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如鼓的心跳,一声声传进自己的耳膜。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感到安详宁静,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觉得很疲倦,好像经过了长途跋涉的旅程,终究到达了可以停靠的港湾。赵大玲缓缓闭上了眼睛,只希望时光能够在这一刻永驻。 长生俯下头,脸颊抵着她的头顶,用身体护着她冲出火墙。到了外面,长生把她放在地上,见她已经昏迷赶紧去掐她的人中,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焰燎着了几处。 有仆役拎着一桶水当头泼下来,浇灭了长生身上的火苗。水扑下来,也落在了赵大玲的脸上。赵大玲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长生紧绷的心弦此刻才放松,力竭地跌坐在赵大玲身旁。 长生突然冲进来救人,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没有人阻拦他。此刻夫人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阻挠道长做法,来人啊,还不把这个人给拖下去。” 两个仆役上来揪着长生要把他拖出去,长生挣扎着,“等等,我有话对丹邱子道长说。请你转告你师尊玉阳真人,就说‘花开花谢终有时,缘起缘灭只因天。敢问真人可曾记得当年之约。’” 丹邱子一怔,摆手示意两边拖着长生的人稍等,上前两步问道:“你是谁?怎知我恩师密室中的对联?” 长生的胸膛剧烈喘息着,半年多了,他逼迫自己忘了本来的姓名,从前的种种只当做是一场旧梦,父亲和母亲的面容好像陈年的画卷,被他封藏在记忆的深处,不敢去回忆。但是此刻尘封的伤疤被揭开,依旧鲜血淋漓。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赵大玲,涩声道:“我叫顾绍恒,家父顾彦之与玉阳真人曾有约定,玉阳真人许家父一事,有求必应。如今我便用此约换这女子的性命。她不是妖孽,只是一普通人,道长可以去向尊师求证。” “你父是顾彦之?”夫人神色一变,震惊不已,“可是曾位列三公,官拜太傅之职,后来犯了结党营私,妄议朝政之罪的顾彦之?” 长生抿嘴不语,闭着眼睛点点头。 丹邱子将信将疑地看着长生,“果真有此事?” 长生神色坚定,“道长自可去问尊师,我若有半句虚言,愿以性命相偿。” ☆、第49章 漂泊的灵魂 丹邱子沉吟片刻,向夫人道:“此事事关贫道恩师玉阳真人,若果真恩师当年曾许此事,贫道为人之徒,自是不能弃恩师的信义于不顾。恩师正在玉泉山中闭关修行,贫道即刻便赴玉泉山面见恩师,询问恩师当如何处置此女。” “道长走后,这妖孽是否还会作祟?”夫人对神鬼之说颇为信服,因此心中很是胆怯。 “夫人放心,贫道刚才以用火御寒冰阵让妖孽元气大伤,她法力尽失已无法作祟,请夫人将此二人关押几日,等候贫道的消息。” 丹邱子带着两个道姑匆匆而去,长生和赵大玲被关进了内院的柴房里,柴房外还贴满了丹邱子留下的道符。内院的柴房比较大,堆着一些杂物,中间被一道木栅栏隔开成两间屋子,只能通过栅栏的缝隙看到旁边的情况。门口守着两个仆妇,定时会打开柴门放他们出去方便。 赵大玲倚靠着栅栏,坐在地上。长生将一小罐水从栅栏的空隙间伸到赵大玲的嘴边,轻声道:“喝点水儿吧。” 赵大玲想抬手去接水罐,举到半空却又无力地落下来,丹邱子的火御寒冰阵确实让她伤了元气,那种感觉好像是回到了刚穿到这个异世的第一个月,浑身无力,动作僵缓,大脑支配起手脚来都觉得力不从心,比如说想抬起手来,大脑的命令发出了,真正传达到手部却需要一个过程。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受了鞭伤,又落水感染了风寒。现在想来,其实是灵魂和身体还没有充分契合,所以会产生支配上的困难。就像此刻一样,她连一个水罐都无法举起来,只能凑头过去,就着长生的手从水罐里喝水,长生随着她吞咽的动作,小心地抬起水罐,待她喝完水,又用衣袖沾了沾她唇角的水渍,细致又体贴。 柴房前,不时有人影晃悠,跟看动物一样从门缝里对着他们两个人指指点点,“快看啊,这个女的是个妖精,谁知道是狐狸精,还是黄鼠狼精。那个男的是顾绍恒。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那可是京城里出名的人物,几年前还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呢,据说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别胡扯了,探花能到咱们府里做下人?” “以前是探花,还做了翰林院的编修,后来他爹犯了事儿,死在大牢里了,他被贬为官奴,进了楚馆。” 旁边的人啧啧称奇,“好好的一个探花郎做了相公,他爹可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啊,这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可不是,人家的儿子光宗耀祖,他可是把他们家老祖宗的脸都丢光了,他爹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赵大玲听着他们说长生的身世,比自己被火烤还难受,冲着门外喊道:“哪个不怕死的进来,本大仙儿今天还没吸人血呢!” 柴房外的人一哄而散,连看守的仆妇都吓得躲得远远的。终于清静了,赵大玲轻声向长生道:“是我连累你了。”她的声音因烟熏火烤还有些沙哑,好像粗粝的砂纸。 长生摇头,“别这么说,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这个女孩一直在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来保护他。从最初替他医治满身的伤痕到后来一次次地维护他脆弱的尊严。就在刚才,她还不顾自己的名声喝退了羞辱他的人。他无以为报,即便搭上他这条命和所有的一切,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救她。 赵大玲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长生在人前承认自己是顾绍恒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由着赵大玲随口叫他“长生”,是为了埋葬不堪回首的过去,为了父母的名字不因他而被提起。如今为了救她,他不得不将自己所有的伤痛和屈辱都示于人前。 柴房门口响起大柱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姐,长生哥。” 赵大玲费力地抬头看去,是大柱子在外面扒着门缝,小黑脸上满是泪痕,“姐,娘被她们看住了,不让她来看你。娘让我给你们送吃的过来,还有几件衣服。”说着,大柱子将几件衣服和一个油纸包从柴门底下较宽的门缝中塞了进来。 长生过去拿过来油纸包和衣服,隔着门向大柱子道:“好了,柱子,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娘。告诉你娘,你姐不会有事儿的,让她不用担心。”长生忽然顿住,从门缝看过去,大柱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柱子,谁打你了?” 大柱子努力将脸凑到门缝处,也只挤进来一个鼻子,“姐,他们说你是妖精,是狐狸精变的。我跟他们打架来着,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 赵大玲一阵心酸,“柱子,姐姐不是妖精,他们瞎说的。下次有人再这么说,你别理他们,也千万别跟人打架,你小,姐姐怕你吃亏。” 大柱子握紧了小拳头,“我不怕他们,谁敢说你,我就打谁,我打不过,还有铁蛋和二牛呢,他们几个也都相信你不是妖精,胖虎也挠了外院一个小厮满脸花,胖虎可厉害了,特意没剪指甲,谁说你和长生哥的坏话,他就挠谁。” 没想到几个孩子这么护着她,让赵大玲鼻子酸酸的,“告诉他们几个也别打架了,姐姐只是一时被人冤枉,过几天就能出去。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别让娘再担心你。” “那我先走了,我看我姐没什么精神,劳烦长生哥照顾我姐,等你们出来了,我好好谢你。”大柱子跟小大人一样将姐姐托付给长生。 长生郑重地点头,丝毫没有对着小孩子的敷衍,而是将大柱子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她。” 大柱子依依不舍,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长生哥,你的阳气还有不?” “什么?”长生一时没听明白。 “他们都说我姐吸了你的阳气,我姐身子弱,你就给她吸点儿,你缺啥,我回头带给你。”大柱子困惑地挠挠脑袋,“对了,‘阳气’是啥?我回去问问我娘,怎么给你们带过来。” 长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赵大玲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捶地道:“柱子,可不许瞎说,那是那些人骂姐姐和你长生哥呢,都是混话,千万别在娘跟前提这个。”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大柱子。柴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赵大玲臊眉耷眼地坐在地上,脑袋扎在胸前。谁承想竟然传出这样的传闻来,说她是妖精也就罢了,怎么连吸男人阳气的段子都编出来了,快赶上《聊斋志异》了,高手在民间啊,这府里的人不去写话本子都可惜。 长生拿着油纸包和衣服回到栅栏边,将赵大玲的衣服从栅栏的缝隙里塞过去,又将油纸包一层层打来,拿出一个白面馒头,举着问赵大玲,“饿了吧,吃点儿吗?” 赵大玲摇头,哪里还有胃口吃饭。长生沉默了一下,方轻声劝道:“别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你说过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身体上的病弱无力让一向乐天的赵大玲也有些脆弱,她吸吸鼻子,“我不是狐狸精,也不是什么黄鼠狼精。” 第20节 一只手从栅栏的空隙间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那个人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 他的手修长有力,指间传过来的温暖,迅速传到心田,这是长生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赵大玲鼓足勇气,“如果,我说不是赵大玲,你会感到害怕吗?”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长生的声音清越却异常地坚定,“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感到害怕。” 漂泊已久的心找到了停靠的港湾,旁边的这个人让赵大玲无比的信任,有一种可以将性命都放心地交到他手里的感觉,她也握紧长生的手,决心不再隐瞒。她用沙哑的声音向他诉说自己的来历,“我叫颜粼睿,我不是这里的人,而是异世的一缕游魂。我在我的时空里遇到了意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变成了御史府里的扫地丫头赵大玲。当时,赵大玲因为冲撞了二小姐,被夫人下令打了鞭子,她一时想不开跳了莲花池,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结果我从她的身上醒了过来。是颜粼睿的魂魄附在了赵大玲的身上,所以那个道姑说得没错,赵大玲已经魂归地府,而我只是披着她的皮囊。 我作为颜粼睿的时候,所处的那个时空跟这里不一样。在我所知的历史里,当年刘邦项羽楚汉之争,是项羽于垓下落败,自刎于乌江。刘邦建立了汉朝。历史从这里分叉了,所以我的时空与这里的时空完全是不一样的走向。我的时空距离楚汉之争大约有两千多年,而你说过现在的大周朝离楚汉之争有近一千三百年。所以你看,我们之间不但历史不同,还隔了近千年的时光。 我向你说过的那些诗句、对联还有那些武侠故事都是确实存在于我们那个时空的,我告诉你是我爹告诉我,或者是话本子上看的,其实哪有什么话本子,我也没见过赵大玲的爹赵友贵。对不起骗了你,因为我作为一个异世的游魂,对这个时空一无所知,我害怕被人当做怪物,所以不敢向任何人说出实情,我还骗了赵大玲的娘和她弟弟,让他们以为我是赵大玲。其实我不是,真正的赵大玲已经死在了莲池中,我顶替了她的身份,但我不是成心骗他们的,一来我怕他们知道实情会悲伤难过,二来,事情已然如此,我死也换不回他们的赵大玲。所以,我一直瞒着他们,只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可以代替赵大玲照顾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赵大玲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穿越讲给长生听。长生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虽然他惊讶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心底点点滴滴的疑惑终于得到答案,长生反而坦然, 赵大玲筋疲力尽地将头靠在离长生最近的栅栏上。她已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呈现在他面前,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如今终于有人跟她一起分担。但是她还是禁不住有些忐忑,这么离奇的事儿他能接受吗?“长生,”她轻唤他的名字,“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不,你不是。”长生的声音近在耳边,“对我而言,你是颜粼睿也好,是赵大玲也罢,你就是你,无人可以替代。” 赵大玲放下心来,微笑道:“说起来,老天对我还算不错,虽然让我漂泊异世,又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扫地丫头的身份,但却让我有了友贵家的和大柱子那样的亲人,还让我遇见了你。” 长生面色一红,感觉心脏都漏跳了几拍。昏暗湿冷的柴房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两个漂泊的灵魂碰到了一起,凡尘俗世中的伤痛困苦都不再难熬,因为知道有一个人,他/她了解你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恐惧,见证了你最无助的痛苦和绝望,却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第50章 两人的世界 外面天色渐暗,柴房里的光线也昏暗下来,感觉很是阴冷。赵大玲这才意识到长生还一直穿着被火烧了几个洞,又被水淋得湿漉漉的衣服,赶紧向他道:“你快把湿衣服换了,不然会着凉的。” 长生拿起干净的里衣在柴房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隐蔽的地方,“不用换了,我身上的也快干了。” 赵大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大男人的还怕人看么?“捂着湿衣服多难受,再说你若是病了,谁来照顾我。你换吧,我不看就是了。” 赵大玲扭过头去,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长生才轻声向她道:“换好了。” 赵大玲扭头,见他只穿着里衣和一件半旧的夹袄,“你怎么不把棉衣穿上?” 长生披上自己被烧出洞的旧棉袄,将那件干净的从缝隙里塞过来,“你垫在身下吧,不要着凉。” 赵大玲心中一暖,没有推辞他的好意,费力地挪动身体,将他的棉衣垫在了身下腰臀的位置。柴房阴冷,地上更是冰凉冰凉的,女孩子最怕着凉,容易落下毛病。 长生垂着眼帘问她,“你要不要也把干净衣服换上?” 赵大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蹭了些灰,但好在还是干的,再说了她也没有力气换衣服,她试着抬了抬手臂,有些吃力,所以只是将干净的衣服搭在身上,摇头道:“算了,不换了。” 长生知道她爱干净,怕她穿着脏衣服不舒服,“要不,我帮你?” 赵大玲抽抽嘴角,“你怎么帮?从缝隙那里伸手过来帮我解衣带?” 长生傻傻点头,又赶紧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想着……”情急之下,如玉的额角都有细汗冒出来。 赵大玲知道他是个实在又爱脸红的人,不敢再逗他,忙道:“不用了,干净衣服我当被子盖就行了。”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难堪,不知说什么好。“咕噜”一声打破了柴房里的沉默,在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赵大玲用手按住肚子,尴尬不已。旁边的长生了然地掰下一小块儿馒头从栅栏的空档伸过来,柔声劝道:“吃点儿吧,你身体虚弱,不吃东西怎么恢复。” 赵大玲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块馒头,递到了她的嘴边。她瞅准了张开嘴,像小兽一样叼走那块儿馒头,虽然轻快,但是柔软的唇还是不小心触到了长生的手。长生的手停在半空,不自觉地回味了一下刚才指尖传来的温热软糯的触感,竟有些痴了。直到赵大玲咽下嘴里的馒头,又冲他微微张嘴,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又掰了一块儿递过去。 这次的馒头块儿很大,赵大玲只咬了一口,牙齿齐着长生的手指落下,差点儿咬到他。长生缩回手的时候指尖扫过她的唇角,从她柔软芬芳的唇瓣上掠过,两个人一时都愣住,隔着栅栏的缝隙望着对方。赵大玲抿抿嘴,舌尖添了一下嘴唇,“别光喂我,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一起吃吧。” “哦,好!”长生应着。赵大玲的眼睛水蒙蒙,樱唇沾着水泽,虽然苍白却分外诱人,慌乱中的长生竟把刚才赵大玲咬了一半的馒头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赵大玲看着他“扑哧”笑了出来,长生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吃了同一块儿馒头,一时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赵大玲挑眉,“你嫌弃是我咬过的?” 长生嘴里还塞着馒头无法说话,一个劲儿地摇头。喝了一口水顺下方羞涩道:“我是怕唐突了你。” 赵大玲抿嘴而笑,“吃个馒头怎么就唐突我了呢?我还真搞不懂你这个千年前的老古董。” 长生的脸更红了。赵大玲抗议,“我还没吃饱呢。”长生掰下一小块儿整个塞进了赵大玲的嘴里。赵大玲只觉得这个馒头比自己前世吃过的山珍海味都好吃。 一个馒头终于吃完,长生又喂给赵大玲一些水,“不早了,睡吧。” 这一晚,赵大玲虽然浑身无力地躺在柴房的地上,但是她身下垫着长生的棉衣,又握着长生的手,睡得异常香甜。 转天一大早,赵大玲还在睡梦中,就感觉长生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手,又将她身上的棉衣掩了掩。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旁边的长生已经坐了起来。 “哐当”一声门响,柴房门打开,早春的晨光从洞开的门口倾泻进阴冷的柴房,照亮了长生单薄的身影。他沐浴在晨光中,安静淡泊。 御史老爷和夫人双双来到柴房前,昨晚夫人向老爷讲了白天丹邱子降妖伏魔的事儿。大周虽然道教盛行,但信奉的人以平民和权贵家的女眷为多。像柳御史这样自诩清流的官吏,一向不屑于这种妇道人家迷恋的把戏。因此呵斥了夫人一番,“‘子不语怪力乱神’,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妖孽之说。”还怪她不该如此张扬地请道姑来府中做法式,弄得夫人也不痛快。 老爷虽然没把赵大玲的事儿放心上,但是他对于长生的身份感到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个曾经名誉京城的才子竟然在自己的府里做最下等的仆役。御史老爷感觉自己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非常棘手。长生是官奴,这是圣上御笔朱批定了罪,又在官府里落了案的,在对待长生的问题上,分寸实在是不好拿捏。随意处置肯定不行,万一哪天皇上想起这个案子了,一查人死在御史府里了,圣上追究起来怎么办。以礼待之更不行,圣上亲判的罪臣成了御史府的座上宾,御史老爷不是勤等着要倒霉么。而且毕竟曾经同朝为官,对方身份的这种落差,让御史老爷也觉尴尬。所以才一大早就赶到柴房来。 御史老爷小心翼翼地提出,要给长生换一个舒服清闲的差事,被长生断然拒绝了。长生垂着眼帘,“就请柳御史只当不知道我的身份,您只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叫长生,是府里的下奴即可。这样对您对我都好。” 御史老爷在官场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想想确实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吩咐昨日知道此事的人都不能将这个讯息传出去,也不许随意议论长生的身份,既然是官奴,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吧,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御史老爷放下心理包袱携夫人离开柴房。柴房的门重新从外面被锁上,门板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屋里又是一片昏暗。有些话赵大玲一直不敢问,怕揭开长生心底的伤疤,谁料长生靠在栅栏上,主动提起了他的过去,“我的名字叫顾邵恒,顾家几代为官,到我父亲这一辈官居一品,又曾任太子太傅,做过前太子萧弼的老师。前太子病逝后,圣上本属意立三皇子晋王为太子,我父亲也在朝堂上称赞晋王有储君之能。后来太子之位落在了二皇子萧衍的头上。当初拥立晋王的臣工都纷纷被打压,我父亲也落得一个结党营私、妄议朝政、谋逆犯上的罪名,病逝在了大理寺的天牢里。母亲得知父亲的死讯,也在狱中自缢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赵大玲很欣慰他终于向自己敞开心扉、说起过去的事情,但是又为他的遭遇感到心酸,“那你还有别的亲人或者朋友吗?竟然没有人站出来为你父亲说一句话?” 长生苦笑,“与我父亲交好的臣工多数都受到牵连和压制,不少人与我父亲一样获罪入狱。其他人在腥风血雨之下只求自保,不落井下石已算仁至义尽。至于亲人,顾氏是江南的大族,圣上下旨说我父亲虽罪大恶极,但念在顾氏一门世代忠良,暂不罪及九族。顾氏宗族感念圣上的恩德,已将我父亲这一脉逐出族谱。曾经的好友也音信全无,再没联系,如此说来,我如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赵大玲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握住了长生的手,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无声地安慰他。她明白,对于他来说,他宁可自己只是长生。 大柱子送来早饭,因为有一盆儿粥,拿着钥匙的仆妇给开了门,友贵家的让大柱子带来了一盆儿小米粥,四个素包子,两个煮鸡蛋。仆妇让大柱子放下东西,就把他轰出去了。大柱子只来得及向赵大玲问道:“姐,你好些了么?你多吃点儿,我一会儿中午再给你送好吃的来。” 赵大玲仔细感觉了一下,比昨天好了一些,大脑对身体的支配度增加了,但是她没告诉长生,由着长生伸手过来喂她,生病的人都是要给自己一些特权,找些安慰的。她喜欢长生小心翼翼地喂她时那份专注的神情,也喜欢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粗瓷汤匙时那种精致与粗狂的对比。他的手很稳,举着汤勺在半空中都不会抖动,这是常年悬腕写字练出的腕力和控制力。 闲来无事,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天,赵大玲问长生,“我在你面前显摆了那么多的对联和诗句,你怀疑过我吗?” 长生点点头,“你第一次跟我说项羽自刎乌江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只是我当时……所以没有深究,后来你说了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对联和诗句,又都推脱到你父亲和话本子上。我侧面问过你娘,赵大玲的父亲并非博学之人。” 赵大玲有些垂头丧气,“原来我早就暴露了。” 长生神色认真,“尤其是有一次你写对联‘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里面的云字没有雨字头,只有下面几笔。” “对啊!”赵大玲拍拍脑门,“我当时熬了一夜,困得糊涂了,把我们那个时空里的简体字写出来了。”赵大玲不解地问长生,“既然你早就发现我不是赵大玲,为什么没有问,也没有说?” 长生看着她笑笑,目光澄澈澹宁,还带着一丝羞涩,“我只要知道你很好,就足够了。” 赵大玲心神一荡,忽然觉得,就算被这么关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51章 人生的道路 三天后,丹邱子身边的小道姑来到御史府,向夫人道:“我师傅丹邱子让我来向夫人回话,师傅亲赴玉泉山拜见了师祖玉阳真人,真人尚未出关,但她老人家在云泉山的紫金山巅斋醮做法,卜得一挂,贵府鸾星笼罩、气运长久,并无灾祸,也没有邪魅作怪。玉阳真人说她功满出关后必来贵府拜访。师傅让我转告夫人,之前的事是一个误会,请夫人先放了赵大玲,待真人前来再做打算。” 丹邱子因之前认定赵大玲是妖孽,还做了法式,此番又说是自己弄错了,自觉打脸打得啪啪的,所以没有现身,只派了小徒弟前来交代一声。赵大玲的身份被玉阳真人压了下来,平白让丹邱子背了个黑锅。丹邱子虽然不敢违抗师命,但心中暗恨不已,觉得这件事上丢了脸面,索性对外声称要在道观中闭关修行几个月。 玉阳真人多少年没有在俗世中现身过了,此刻竟然说要亲自来御史府,夫人且惊且喜,“果真能见玉阳真人的真颜,也是府上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只是夫人虽不敢质疑玉阳真人的说辞,但总觉得玉阳真人是因为长生所说的约定一事有意放过赵大玲,心中还是有个疙瘩。府里放着这么一个人,睡觉都不安稳,有心把赵大玲弄出去,又担心玉阳真人来了见不到人会怪罪下来。思来想去,只能先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儿压下去,等玉阳真人前来。 夫人送走了小道姑,让人从内院的柴房里将长生和赵大玲放了出来,只说之前是个误会。又严令五申当日在枕月阁里的人都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出去,以免给御史府惹来麻烦。赵大玲名义上还是五小姐枕月阁的丫鬟。五小姐胆子小,到夫人跟前哭诉了一番,不敢再要赵大玲,反被夫人骂了一顿,让她不要生事。 友贵家的喜出望外将赵大玲接回了家,感觉这个闺女跟白捡回来的一样,骄傲地向众人宣布,“我就知道我家大玲子不可能是什么精怪,如今终于‘五更天下大雪——天明地白’了。若是让老娘听到还有人嚼舌根子,可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 因为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原因,赵大玲下不得床,只能在炕上躺着,只说是那日被烟火熏到了,伤了身子。友贵家的忙不迭地在灶上做了好吃好喝地端到赵大玲面前。赵大玲看着忙忙碌碌的友贵家的和一直守在床边看着她的大柱子,心中感慨万分。前世,她的父亲母亲早早离婚,又各自组建了家庭,所以她虽然有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却总觉得自己在哪边的都会多余的一个人,爸爸妈妈疼她也多多少少要顾忌另一半,所以很少能体会到这种全心全意的毫不掩饰的亲情。 白天里友贵家的盯得紧,赵大玲连跟长生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竖着耳朵听着院落里的动静,知道他在劈柴或者是在挑水。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嘈杂的脚步声中辨认出他的脚步,舒缓轻柔,带着从容的节奏,仿佛走在烟花三月的杨柳岸边。她细数着他的脚步,默默计算着他与自己之间的直线距离,每一次靠近都感觉砰然心跳。 只有晚饭后友贵家的去找李婶子打牌,大柱子也去找铁蛋他们玩去了,赵大玲才能打开窗户,将胳膊扒在窗台上向外面叫:“长生,长生。” 院子里的长生放下斧头走到窗根下。赵大玲递给他一杯水,“尝尝,我放了蜂蜜的。” 长生接过来,迟疑了一下,在赵大玲的殷殷注视下举杯一饮而尽。 赵大玲笑弯了眼睛,“甜不甜?” 长生抿着嘴点点头,将杯子递还给她。 两个人一个在窗里一个在窗外聊天。赵大玲将自己所在时空里的事儿告诉他,掰着手指头数,“刘邦建立汉朝后是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民国,一直到新中国成立,整整两千二百多年。我们的历史上,唐朝的时候还出过一位女皇帝呢,在位十五年,她建立的朝代也叫‘周朝’,巧不巧,跟你们现在的国号是一样的。你们这里有没有出过女皇帝?” 长生摇头,“只有大楚之后的黎朝出过一位把持朝政二十余载的皇后,她在皇帝死后想要称帝的,却被她的儿子囚禁了起来。” 相比对碰两个时空的史事,赵大玲更喜欢讲现代的先进科技和先进理念。即便长生聪慧异于常人,却还是往往听得一头雾水,跟听天书一样。赵大玲就是喜欢这样欺负他,看他露出饶有兴趣又迷茫懵懂的表情,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呆萌得不要不要的。 但是她也敏感地察觉到长生又恢复了以前的拘谨,在她想伸手去触碰他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这个现象让赵大玲感觉颇为郁闷,她决定主动出击,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她想起前世闺蜜传授的撩汉秘籍,厚着脸皮问他:“长生,你们古代男人都结婚早,你有没有?” 长生傻傻地问:“有没有什么?” “老婆啊!”赵大玲又解释了一句,“就是你们所说的‘娘子’” 长生的脸一下子红了。赵大玲不满地催促,“到底有没有?” 长生赶紧摇头,低声道:“我尚未娶亲。” 赵大玲抿嘴而笑,忽然想起来还不能掉以轻心,“不对,老婆没有,那小老婆呢?妾室呢?通房丫鬟呢?红颜知己呢?……” 赵大玲每说一样,长生就摇一次头。站得规规矩矩的,两手垂在身侧,像个被老师叫到讲台前的学生。 赵大玲心里偷乐,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之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反正你们这儿的男人都是女人越多越好的,不怕死地往家娶。” 长生苦笑,“我都是下奴了,上哪儿妻妾成群去?” 赵大玲一时语塞,随即转转眼珠霸道说道:“这是个思想意识的问题,不在于你能不能,而在于你想不想。你说心里话,你想吗?” 长生认真地摇摇头,“顾家祖训:除非原配无所出,否则不得纳妾。父亲一生也只有我母亲一位妻子,锦瑟和鸣,羡煞旁人。正如你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大玲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在三妻四妾盛行的古代,竟然有长生这样的异类。“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喃喃念着,忽然觉得满树的枯枝都要开出美丽的花朵来,心情好像放飞的棉花糖,浮浮悠悠地飘在半空中。她满怀期待地问:“那,你想过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赵大玲凝声屏气地等着长生的回答,他却久久不说话。长生明白赵大玲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只是奴仆的身份,让他无法将承诺说出口。男儿立业成家,让妻儿衣食无忧,受人尊敬是他心中最基本的认知,但如今的他除了满腔热情,却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生活上的保障和基本的社会地位。 赵大玲知道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份有顾虑,“长生,”她轻唤他的名字,索性挑明了,“钱财与地位只是身外之物,人活一世何必拘泥于此呢。” 长生声音中透出苦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想你一辈子过这种日子。你有机会跳出这种生活。” 赵大玲将头伏在胳膊上,悲哀道:“长生,你难道也跟我娘一样,觉得只有让我去做别人的小老婆,人生就会幸福圆满了吗?那样的生活我不想要。”她向他伸出手,恳切道:“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带着我娘和大柱子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我们盖几间茅屋,种一小块儿地,春天种下稻谷,秋天就能有收成。我们也可以在市井中开一个小小的茶馆,你做掌柜的,我做老板娘,沏一壶清茶,笑迎八方来客。长生,人生的路有很多条。” 长生震惊地看着她,有多大的勇气才会让一个女孩子主动说出来“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她的勇敢和坚持让他自惭形秽。她所描绘出的市井人生平凡却安乐,那样的日子同样是他梦寐以求的。然而他只能退后一步,将自己隐在黑暗的阴影中,好像他的人生一般,晦暗不明没有光亮,“赵姑娘,我是皇上御笔亲判的官奴,这一生都无法摆脱,我的面前只有这一条路。而你的人生之路有很多条,以你的聪慧,即便过得不尽如人意,也都要比我的这条路容易很多。” 赵大玲泄气不已,她忽然很怀念前几日被关在内院柴房时与长生共度的时光。他就是这样,每次她遇到危险,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哪怕是暴露自己最在意的*和尊严也在所不惜。当她消沉失意、前途暗淡的时候,他坚定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会主动牵起她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他会给她喂饭喂水,会将自己的棉衣给她,细心地关照她不要着凉。但是一旦危机过去,一旦她回到阳光下,他又默默地退回阴暗的角落,生怕自己身上的阴影影响到她的光亮。 ☆、第52章 可是我在乎 赵大玲在床上躺了十天,才觉得大脑重新掌控了对身体各个部件的支配,自己又是完整的赵大玲了。府里的仆役们对神鬼妖狐之事忌讳莫深,都本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想法。虽然夫人说是一场误会,赵大玲并非妖孽,但是府里离奇的传言却越传越邪乎,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的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曾经看到过赵大玲青在漆黑的夜晚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府里游荡。友贵家的为了这个已经跟人打了好几架,但是她再彪悍,也挡不住府里悠悠众口。赵大玲虽然躺在里屋的炕上,但风言风语还是灌进耳朵里。 齐妈早早地来领饭,进门就夸张地用手扇着鼻子,“哎呦,厨房里这是什么味儿啊?不香不臭的。”她向里屋扒扒头,见赵大玲面向里躺在炕上,遂回身向灶上的友贵家的道:“我说友贵家的,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狐狸的骚味儿。老姐姐得关照你一句,你也得当心点儿,你家大玲子被大仙儿附了体,就不是你闺女赵大玲了。那要是发起癫来,可不会认你这个娘。” 第21节 友贵家的气得用铁勺敲着灶台,“你少在这儿满嘴胡扯,我家大玲子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我,她要是不是我闺女了,我能不知道?什么大仙儿附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齐妈也不含糊,指着友贵家的鼻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那是好心提点你,等你被狐狸精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两个人斗了一通嘴,齐妈骂不过友贵家的,见友贵家的撸胳膊挽袖子又要动手了,赶紧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挎着食篮跑出了外院厨房。一边走一边嘟囔着骂,“早就看着那丫头妖里妖气的不是个省油灯,回头让道长再做场法式收了那个狐狸精……” “可惜呀,道长的法力不强,不是我的对手怎么办呢?”拐弯处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语调慵懒妩媚,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拐了好几道弯。 齐妈定睛看去,前方雾蒙蒙的,一个妖娆的身影站在小径旁的一棵大树下,身体好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懒散地倚靠在树干上。 齐妈一抖,食篮差点儿掉在地上,待看清是赵大玲,方勉强笑道:“呦,是大玲子啊,吓了婶子一跳。你能从炕上起来了?刚才我去厨房拿饭,看你还在里屋躺着呢。” 赵大玲冷笑,“你回去再看看,赵大玲还在炕上躺着呢,我嫌闷得慌,自己出来逛逛。” 齐妈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哭丧着脸道:“不兴跟婶子开玩笑啊!大玲子要是还在屋里躺着,那,那你是谁?” 赵大玲勾起嘴角,笑得魅惑无比,伸出舌尖儿舔了舔自己的上唇,“齐妈,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赵大玲啊!” 面前的女子眼神阴沉,笑容诡异,衬着苍白的脸色,说不出的吓人,齐妈只觉一股凉气儿从脚底窜到头顶,浑身都打起摆子来,她哆哆嗦嗦地指着她,“你,你不是大玲子!” “啊?”赵大玲赶紧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又用手拂了拂后腰,方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腻声道:“吓死我了,还以为露出来了呢!” 齐妈不用问,也知道会露出什么来,狐狸的尾巴呗。齐妈吓得直往后退,结结巴巴地开口求饶:“大,大仙儿,饶……饶命啊!” 赵大玲上前两步,“我又不会要你的性命,只是躺了这许多日,口渴的紧,不喝点儿人血,压不住呢。” 眼见赵大玲步步紧逼过来,仿佛随时会露出尖利的獠牙,齐妈惨叫一声,扔了食篮连滚带爬地撒腿就跑。 看着齐妈狂奔而去的背影,赵大玲方呻/吟一声,不支地以手撑膝弯下腰,十天来第一次下床,还是感觉腿软疲惫。大柱子赶紧从树后转出来扶住赵大玲,担忧地问:“姐,你没事儿吧。” 赵大玲抹去额头的冷汗,摇头道:“姐姐没事儿,扶我回去吧,一会儿娘发现咱们两个不在屋里会着急的。” 大柱子一边扶着赵大玲往回走,一边解气道:“那个齐妈讨厌死了,刚才她脸都吓白了,还摔了好几个跟头,这回够她在炕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的,看她还来咱家嚼舌根不。可是,姐,你为什么装狐狸精呢?”大柱子不解地问:“不怕那个齐妈向别人胡说八道吗?” 赵大玲撑着大柱子瘦小的肩膀,“姐姐不怕她瞎说,就让他们以为姐姐是狐狸精好了,这样他们反而不敢来招惹咱们。” 大柱子点点头,“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和娘都知道你不是狐狸精变的。”大柱子仰起头看着赵大玲,“但是长生哥不许别人这么说你呢。” “什么?”赵大玲怔了一下。“你长生哥怎么不许别人说了?” “就在上午的时候,二少爷跟前的奎六儿跟别人说你白天看着好好的,一到晚上就会现出原形,脑袋上长出尖尖的耳朵,身子后头会长出毛茸茸的尾巴。他还说有天晚上,他睡不着觉在外面溜达,结果看见你摸进长生哥住的柴房。旁边几个小子就笑着说,那是你看长生哥长得好,去勾引他的。还说怪不得长生哥那么瘦,那么白,原来都是被你吸了阳气。姐,这阳气要怎么吸啊?是用嘴吸吗?” 赵大玲拍拍柱子的脑袋,“上次就告诉过你了别瞎说,不长记性。” 大柱子吐吐舌头,“我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后来长生哥听见了,也没说话,过去就打了奎六儿一拳,结果被那几个人揍了一顿。”大柱子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只剩下骨碌骨碌的眼睛,随即懊恼道:“长生哥不让我告诉你的。许是没打过那几个小厮嫌丢人吧。” 赵大玲吃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在她的印象里,长生是温文而安静的,总是不言不语,他会作诗,会写字,会雕刻木头,就是不应该会跟人打架。“快点儿回去,柱子,带我去柴房看看。” 赵大玲让大柱子去厨房拖住友贵家的,为她打掩护,自己推开了柴房的门。屋里光线暗,赵大玲适应了一下才看见长生坐在铺板上。长生见她走进来欣慰道:“你能下床了。” 赵大玲点点头,扶着墙走近几步,长生跳起来想扶她,却是踉跄了一步自己差点儿跌倒。他有些难堪地撑着墙壁站直身体,向墙角的阴影里躲去,将脸也藏在了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赵大玲来到他的近前,伸手去拨他的脸,他躲闪着不让她看,被赵大玲一手按着肩膀,一手扶着脸颊将他的脸扳了过来。 借着从气窗照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他的半边脸都是青肿的,一边唇角破损了,同一侧的眉骨处也破了一道一厘米长的口子,他的脸颊上还有没来及抹干净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的刺眼。 长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上午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磕破了脸。” 赵大玲心疼得鼻子发酸,“别骗我了,大柱子说漏了嘴,说你跟几个小厮打架来着。除了脸,还伤到哪里没有?” 长生抿着嘴摇头,赵大玲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伸手去解他胸襟上的衣带。长生徨急中一把攥住她的手。赵大玲抬起眼,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她的目光下,长生缓缓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由着她解开他的衣襟。他赤/裸的胸膛白皙如玉,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有鞭伤也有烙铁烫伤的痕迹,每一道她都熟悉。当初他被抬到外院厨房时,赵大玲曾经在这些伤痕上抹过草药。尤其是他肩膀上的一处鞭伤深可见骨,直到现在,半年多了还留有一道浅褐色的凹印。 除去赵大玲知道的旧伤痕,他的身上又添了很多新伤,好几处杯口大的青紫,一看就是被拳脚打的,肋骨处的青肿尤其明显,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 “你傻啊?你是打架的人吗?你会打架吗?一个人去惹几个人,很威风是不是?”赵大玲嘴里埋怨着,眼泪却忍不住扑簌而下,“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我是狐狸精怎么了?说我采阳补阴怎么了?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长生轻声道。 赵大玲怔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咬着手指呜咽着将头抵在长生满是伤痕的胸膛上。长生一下子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她的眼泪带着滚烫的热度,渗透过他胸膛的皮肤,滴落在他的心房上…… 屋里友贵家的在大柱子几次阻拦打岔后后终于发现赵大玲没在里屋的炕上,扭着大柱子的耳朵焦急地问:“柱子,你姐呢,刚还在炕上躺着呢,这会儿去哪儿了?” 柴房中的两个人一惊之下迅速分开,长生手忙脚乱地掩上衣襟。就听大柱子说道:“我姐上茅厕了!许是忘带纸了,我给她送过去。” ☆、第53章 换一身皮囊 关于赵大玲是妖精的风言风语愈传愈烈,大家为了方便称呼,统一地给她定性为狐狸精。赵大玲对着铜镜照了照,实在是看不出自己的长相哪点儿配得上这个称号。不过就赵大玲看来,这样挺好,府里的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眼神中都带着敬畏。比如说齐妈,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却落下了病根,刚想跟友贵家的炸刺儿,只要赵大玲一个清清冷冷的目光飘过去,管保齐妈浑身哆嗦,汗如出浆。 赵大玲也再不用躲着奎六儿,奎六儿是垂涎于她,但是性命更重要,如今看见她就远远的躲开,生怕被她采/阳/补/阴,炼了内丹。虽然友贵家的时常担忧赵大玲顶着这样的名声嫁不出去,但是却正中赵大玲下怀。 赵大玲身体恢复后接着回枕月阁干活,五小姐又惊又怕,不敢再让她进屋。赵大玲乐得只在外面扫扫地,打理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自在又逍遥,索性连每日向五小姐请安都省了,到点儿来,到点儿走,跟前世上班一样。 最怕赵大玲的是蕊湘,自从得知赵大玲从柴房里放出来了,她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见到赵大玲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枕月阁,更是吓得每日龟缩在枕月阁后院的下人睡房里,再也不敢随便去前院溜达。 赵大玲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这整天找茬又脑子拎不清的丫头差点儿害死她,还连累到长生,怎么也得让她吃点儿苦头,长点儿记□□。 这天一天晚上,蕊湘在去茅厕的路上看见了两团鬼火,忽忽悠悠的在不远的前方发出幽绿的光。蕊湘头皮一炸,感觉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这会儿茅厕也不想上了,哆哆嗦嗦地转身往回跑,不想却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摆。 蕊湘吓得闭眼大叫,身后传来赵大玲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朵,“蕊湘姐姐,跑这么快做什么?那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那个臭道姑用火御寒冰阵生生消了三分的法力,不过剩下的七分对付你也是足够了。” 蕊湘胡乱求饶,“我不是成心拉你出来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找那道姑算账去,不关我的事儿。” “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要对付那个臭道姑,我总得先把失去的法力补回来才有毕胜的把握。”赵大玲幽幽地说,仿佛随时会亮出雪白的獠牙来。 “别,别,你要修炼不是需要男人的阳气么?我与你同是女人,我身上没有你用得上的。”蕊湘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赵大玲的手指轻抚过蕊湘脖颈上的细腻肌肤,赞叹道:“谁说没用?赵大玲的皮囊我已经用腻了,再说顶着她的皮囊还得做扫地烧火这些力气活儿。你这一身这么好的皮囊,正好让我换一个,我也能顶着你的身子,做点儿清闲活计。” 蕊湘大惊失色,带着哭腔道:“那你怎么不去换五小姐的呢?你换了她的皮囊就能立马做主子,岂不是好过做个奴才!再说了,二小姐是嫡出,身份比五小姐还金贵,三小姐也比五小姐貌美得多,你去随便换谁的不行!” “呼”地一声清响,是黑暗中的莲湘吹燃了火折子,点亮了手里的灯笼。蕊湘面如死灰地看到五小姐和莲湘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回廊里。而那所谓的鬼火,不过是挂在树上的两个糊了绿纸的灯笼。 “你害我!”蕊湘怔了一下才想明白,发疯一样扑向赵大玲。 赵大玲一闪身躲开,躲在暗处的邢妈妈和王妈妈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蕊湘的胳膊。 赵大玲冷冷地看着她,“都说这世上有妖孽,其实妖孽只活在人的心中,孽由心生。”她转向五小姐,“五小姐,如今府里传言奴婢是狐狸精,奴婢实在是冤枉。有道是‘清者自清’,奴婢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想请五小姐想一想,奴婢可曾害过您,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今天奴婢演了这么一出请您和莲湘姐姐看,只是为了让您看清身边的人。”赵大玲指向依旧挣扎叫嚷的蕊湘,“奴婢是不是妖孽暂且不论,但是您的身边不能留着这样背主的奴才。” 莲湘也冷眼看着蕊湘,“这贱婢心里压根就没有主子,这么轻易就将五小姐您卖了,若是将来真遇到危急的事儿,她为了保全自己,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若只说换皮囊也就罢了,五小姐最恨别人拿她与府里其他几位小姐相比,庶出的身份,和不出众的容貌都是她的死穴,今天蕊湘是触到了她的底线。她向邢妈妈吩咐道:“堵上蕊湘的嘴,把她关到后院的杂物房里。明日我去回夫人,蕊湘在背后讲主子的坏话,挑拨是非。这个丫鬟我是留不得了,但凭夫人处置。” 一块破布塞到蕊湘嘴里,蕊湘呜呜着摇头,一下子哭晕过去。 第二日五小姐果真去找夫人回话,夫人本就为五小姐院里丫头赵大玲的事儿烦心,赵大玲一时半会儿动不得,正好拿其他丫头出气,也没细盘问,利利索索地将蕊湘调到了府里活最累最脏的浆洗房。这样一来,五小姐跟前就没有可用之人了。 之前赵大玲就跟莲湘商量过后续的丫鬟人选,赵大玲推荐了大萍子。五小姐本是没有什么主意的人,莲湘在跟五小姐商讨这件事儿的时候吹了吹风,只说大萍子这孩子厚道老实。于是夫人问五小姐的时候,五小姐便要了大萍子,为她改名为萍湘。 如今五小姐不敢管赵大玲,莲湘和萍湘又都与她交好,这让赵大玲在枕月阁的日子也宽松了许多,扫完地溜溜达达地去栖霞阁找三小姐。一进屋就看到三小姐面色红润,眉眼飞扬,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 “什么喜事儿这么高兴?”赵大玲打趣道。 三小姐拉住赵大玲,“刚才我听父亲和大哥说晋王殿下在燕北边陲大败乌国的进攻,歼灭乌国数万骑兵,剩下的散兵游勇狼狈逃窜,晋王殿下亲自带兵一直追出去三百里,将乌国人赶回贺连山以北。战报已经传回京城,晋王殿下被大家称为‘战神’。圣上让他回京,要封赏他。” 紫鸢两眼冒光,拍手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和小姐还见过这位晋王殿下呢,那真是又高大,又威风。一年前我跟小姐进山上香,当时晋王殿下骑马经过小姐的马车,他那匹马通体乌黑,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神驹,就像一道黑色闪电一样‘嗖’就过去了。府里拉车的马哪里见过这阵势,当时就惊了,拉着马车往前乱闯。我和小姐在马车里跟摇元宵似的,吓得只顾得叫。后来晋王殿下骑马赶过来,跳到惊马背上,将马拉停了救下小姐。小姐谢他救命之恩,那位晋王一直盯着我们小姐看呢。” 三小姐羞红了脸,用手帕打了紫鸢一下,“别瞎说!人家哪有盯着我看。不过是略说了两句话就骑马走了。” 紫鸢躲到赵大玲身后,伸出头来向三小姐道:“奴婢听说这位晋王殿下还没有娶王妃呢!” 三小姐一下子顿住,瞬间神情有些恹恹的,勉强道:“别胡说八道了,大玲子听见也就罢了,若是被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他娶不娶妃跟我有什么关系,横竖京城里有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任他挑选。” 紫鸢知道三小姐计较自己的身世,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地退出去了。三小姐回过神来,将八两银子的分红交给赵大玲,“花容堂又送来了上月的盈利,比之前的翻了一番还多,新推出的玫瑰香脂膏一下子就被抢空了,现在好多官家小姐都打发管家来订货呢。你不来,我也会让紫鸢去找你的,正想跟你商讨一下接下来推出什么新产品。” 赵大玲见三小姐对她并无芥蒂,便促狭地问:“都说我是狐狸精,你不怕我?” 三小姐冷哼一声,“当初夫人还一口咬定我娘是狐狸精呢。也从外面请个道士来做法驱妖。直到我娘生下我,这才渐渐消停。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妖怪,不过是人心作祟罢了。” 三小姐能够这样开明,赵大玲也挺高兴,于是给了三小姐一个制作胭脂的方子,用这种新型的办法熬制胭脂,比传统方法更省时省力,最主要的是将大大减少花瓣的使用量。价值降下来了,但是由于经过蒸馏提纯,胭脂的品质更加纯净,不带一丝杂质。这款胭脂,她设计了从桃红、樱红到海棠红三种不同的颜色,还同时设计了胭脂的外盒,是一朵娇艳的海棠花。两个人就店铺的运营和新品开发聊得热火朝天。 友贵家的正在厨房里择菜,就听外面有人用不耐烦的腔调喊她,“友贵家的在不在?出来一下。” “谁呀?叫你娘的叫,没看见老娘正忙着呢吗!”友贵家的扔下手里的青菜骂骂咧咧地出了屋。 没想到外面赫然站着二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染墨,刚才叫友贵家的出来的正是染墨,瓜子小脸上带着一脸鄙夷的神情看着友贵家的。 二小姐穿着一件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头上插着金晃晃的发簪,与厨房周围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友贵家的没想到二小姐竟然屈尊俯就来到这里,诚惶诚恐之余,哈着腰把二小姐往屋里让,“二小姐快里面坐吧,外面风硬,别吹着您。” 染墨立眉呵斥道:“好没眼色的东西,二小姐什么身份?这么金贵的人,能进你那猪圈一样的屋子吗?” “是是是,”友贵家的将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讪笑道:“老奴见到二小姐一时高兴糊涂了。” 二小姐用手里的帕子捂着口鼻,“我只问你顾绍恒在不在。” ☆、第54章 人情的冷暖 夫人昨日在跟二小姐聊她婚事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一句,“你也不小了,眼瞅着今年的亲事就得定下来。最近有几家的夫人都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你,只是没有特别能入娘的眼的。你在外头有几分才女的名声,若是能名声更响些就更好了。如今咱们府里倒是有一位,可惜他那身份,你也不能去找他指点。” 二小姐一听,缠着问夫人这个人到底是谁。夫人开始不肯说,后来耐不住二小姐的研磨,又觉得反正是自己的亲闺女,便小声告诉她了。二小姐再也没想到,当年名誉京城的才子竟然在自己府里做奴仆,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便偷偷跑了过来,想看看这个人人口中传颂的京城第一公子是个什么模样。 友贵家的摆着双手,“回禀二小姐,老奴并不知道什么姓顾的。” “就是你这里打杂的小厮,”染墨提醒。 友贵家的这才恍然大悟,“哦,说的是长生啊,他在屋后翻土呢,这不是春天到了吗,我让他在屋后开一块儿地种点儿葱蒜和蔬菜,用着方便,也能给府里省几个菜钱。二小姐找他,老奴这就叫他去。” “先不用。”二小姐发话,“他住在哪里?” 友贵家的指指柴房。“我们娘儿几个住屋子里,他一个后生在跟前不方便,所以就把柴房收拾出来给他住。” 二小姐冲染墨使了个眼色,染墨会意地推门进了柴房,友贵家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没敢问。 不一会儿染墨捧着一个竹篮走了出来,满脸嫌弃地向二小姐汇报,“一屋子杂物破烂儿,什么都没有,只找到这个破篮子,里面的烂木头上都刻着字。” 二小姐随手拿出来一块,上面写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二小姐瞬间瞪大了眼睛,跟发现了宝藏一样痴迷地翻看着一块块的木牌。 长生翻完地拿着锄头从屋后过来,看到友贵家的和两个不认识的女子聚集在柴房门前,也是一愣。 二小姐从木牌上抬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长生,“你就是顾绍恒?那个名满京城的才子?” 二小姐本以为顾绍恒会是个白衣翩翩的如玉公子,谁料一见之下,甚为失望,不过是一个穿着黑色的短衫,手里还拿着锄头的仆役。脸上还带着伤痕和淤青未消尽留下的黄色印记,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芝兰玉树、俊美无双的样子,可见传闻也不可尽信。 紫鸢小声嘀咕,“小姐,会不会是弄错了,你看这个人灰头土脸的,还一脸的伤,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才子。” 二小姐拎着手里的木牌,皱眉道:“人看着是不像,不过这诗词确实不错。” 长生看到自己枕边的一篮子木牌被搜了出了,不禁蹙紧了眉头。 二小姐指着那篮木牌问长生,“这些诗词是不是你做的?” 第22节 长生摇头,沉声道:“不是。” 二小姐一惊,忙问,“不是你做的?那还有谁有这份文采?” 长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不愿说出赵大玲,犹豫了一下才道:“是我从话本子上看到的。” 二小姐自然不信,“什么样的话本子,我竟然不知道。”她凝眉想了想,随即眉头一展,“也罢,你不承认就算了。”回头吩咐紫鸢,“我们走!” 长生上前一步拦住二小姐,“还请这位姑娘将木牌留下。” 染墨横眉骂道:“什么东西也能这么称呼我们小姐,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御史府里嫡出的二小姐,还不滚一边去,一个下奴也敢挡着二小姐的路。” 友贵家的一看不对劲儿,赶紧上前拉住长生,陪笑道:“二小姐别见怪,这孩子脑子不大好使。”又拽了拽长生,“长生啊,你天天劈柴还没劈够,几块木头二小姐既然看上了,就让二小姐拿去。” 长生置若罔闻,坚持道:“在下没有冒犯二小姐的意思,但是这些木牌对在下来说非常珍贵,还请二小姐将木牌留下。” 染墨啐了一口,“呸,还才子呢,没见过这么寒碜的才子,几块烂木头还当了宝贝了。” 二小姐神色倨傲,“我粗粗看了一下,有几句写得还算工整,我带回去品鉴品鉴,看完了自会还给你的。之前你做的《兰阁赋》、《临江词》那些文章诗词的我也看过一些,还是有几分文采的。你既是京城中的才子,应该听说过“闲云公子”的名号。就你看,闲云公子的诗比这些如何?” 长生想了想,摇摇头,“在下没听说过这位公子,也没有见过他的诗句,因此不好评断。” 二小姐瞬间白了脸,她以“闲云散客”为名,做过不少闺阁中的诗词,流传出去,被一些好事者传颂,进而得了“闲云公子”的名号。她对这件事特别得意,素以才女自称,以为自己的诗词在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绍恒既是才子,必然对自己的诗词崇拜不已,说不定还暗自仰慕,只因自己养在深闺而不得结交。然而面前的这个人不知道“闲云公子”是自己的雅号也就罢了,竟然还说没看过自己的诗作,这让一向自傲的二小姐非常恼火。她寒着脸冷笑道:“我还当你这位曾经的探花郎有多了不起,不想今日一见失望至极。也难怪圣上会贬你为奴,你这样的才子简直就是文人中的耻辱。 长生抿紧了嘴不发一言,连一句道歉求饶的话都没有。染墨叫嚣着,“奴仆就要有奴仆的规矩,你惹恼了二小姐,还不赶紧跪下!” 长生没动。友贵家的见长生还像根棍儿一样直挺挺地站着,忙飞起一脚踹中他的腿弯,长生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小姐见到曾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顾绍恒此刻跪在自己面前,心中觉得无比受用。这个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京城中人人称颂的顾公子,翰林院最年轻的臣工小顾大人以这样卑微的姿跪在地上,让她有种自己受到膜拜的快/感。她高昂着头从长生身旁经过。染墨抱着竹篮赶紧跟上,不忘向友贵家的吩咐道:“你看好了他,让他跪足两个时辰,他若是少跪了一分钟,我就拿你是问。” “是,老奴一定尽心尽力地看好他,绝对让他受到教训。”友贵家的拍着胸脯保证。 赵大玲回到外院厨房时就看见长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友贵家的在一旁教育他,“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呢,你要多少柴火咱们这里没有?几块破木头,让二小姐拿去怎么了?你惹了她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要不是我踹你一脚,你还梗着脖子呢。这让你跪着是轻的了,你没见我家大玲子惹了她是什么下场……啊呸,不说这个。就说你吧,既然当着仆役,就别心高气傲的,心思儿活泛点儿才能活得长久。” 赵大玲赶紧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友贵家的见时赵大玲,简短地向她诉说了刚才的事儿,临了道:“我还得屋里做饭去呢,染墨那小蹄子说了让他跪两个时辰,你看着点儿他,等二小姐院里的人来拿完饭再让他起来,免得把话传到二小姐耳朵里。” 友贵家的进屋忙乎去了,赵大玲伸手去拉长生的胳膊,“起来,别理她们。” 长生没动,抬起晶亮的眼睛看着她,随即又垂下眼帘,“我没事儿,别给你娘惹麻烦。” 赵大玲抻了几次没抻起他来,只能蹲在他身旁,手指划拉着地上的土,愤愤不平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长生淡淡一笑,“也没什么,跪下的只是我的身体。” 赵大玲明白长生的意思,有的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心底的坚持和骄傲却不会随着头颅一起低下。 长生叹息一声,“只是那个二小姐把所有的刻着字的木牌都拿走了。”他歉然地看着赵大玲,“上面都是你说过的诗句和对联,我担心会惹出什么麻烦。” 赵大玲冷笑,“能有什么麻烦?最多是她厚着脸皮说是自己做的,拿出去唬人,挣个才女的名声。她那个什么‘闲云公子’的名号就能在京城里叫响了。” “‘闲云公子’是二小姐?”长生皱眉问,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没看过闲云公子的诗词,她那么不高兴。” “你呀,就是太实在。”赵大玲叹气,她也知道,让长生说阿谀奉承的话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一阵锣鼓喧天,夹杂着人们的欢呼声,隐隐从高墙外传来。“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么热闹?”赵大玲嘟囔了一句,随即醒悟道:“哦,我知道了,刚才在三小姐那里听说晋王在边陲大败乌国,捷报已经传回京城了,肯定是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上街欢庆呢。三小姐还说,圣上让他回京,要封赏他呢。长生你说,这已经是亲王了,还能赏什么……” 赵大玲正说得起劲儿,一扭头看见长生一脸怔忪。她用手指戳了戳长生肩膀,“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长生醒过神来,掩饰地摇摇头,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脑海中一下子闪现出了那人爽朗的笑脸。他是他最好的朋友,年少时一起读书,一起骑马。他也是父亲最头痛的学生,虽然天资聪慧却从不把心思放在读书学问上,一个皇子却整天泡在兵营里,研究作战兵法。但是他是那么耀眼夺目,连父亲都曾在私下里说过,“圣上五子,太子聪颖敦厚,有仁君之质,只可惜身体孱弱。余下四子唯有三皇子性情耿直,果敢刚毅,可堪重任。” 一年前太子萧弼病逝,朝中掀起夺嫡之争,父亲曾是太子之师,举荐与太子萧弼同是先皇后江氏所出的三皇子晋王萧翊为新任储君。最终却是继后潘氏所出的二皇子萧衍夺得太子之位。 正值乌国进犯,几次越过边界烧杀掠夺,太子萧衍与潘氏一党力荐晋王御守燕北边陲,明面上说是历练,暗里不过是一种排挤,让他远离京城中的权力圈,等到边关平定,太子也已坐稳东宫储君之位。 萧翊临走时曾拍着他的肩膀道:“我那二皇兄好弄权术,又生性多疑,是睚眦必报的阴狠之人。你跟你父亲顾太傅小心提防些,若有什么事情,即刻通知我,我定会赶回来相助。好歹我是个掌兵的亲王,总是能说上话的。” 萧翊走后,开始两个人还通过密信,从信中长生得知他在边关的日子也不好过,总是有人明里暗里的监视他,处处掣肘,让晋王萧翊非常烦恼。后来新任太子一党开始清除异己,父亲顾太傅首当其冲被诬陷入狱,父母均死在狱中,自己也被贬为官奴,萧翊却再也没联系过他,好像消失了一般。虽然他知道萧翊如今的权势不比以前,肯定是举步维艰,但是也没想到最好的朋友就这样眼看着他家破人亡,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长生心中苦涩不已,只有在人生的最低谷,才能看清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第55章 主动的表白 陆续有仆役来领饭,好奇对着一跪一蹲的两个人指指点点,赵大玲冲着他们一呲牙,众人吓得落荒而逃。一个胆小还大叫了一声:“狐狸精啊!” 长生冲她摇摇头,“你这样只会让别人的误会更深。” 赵大玲无所谓道:“那样更好。” “有什么好的?”长生不解地问。 赵大玲笑而不语。等到各院都取完饭了,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有一点温暖的火光。赵大玲拉起长生。长生跪得久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亏赵大玲一把扶住他,手臂挽着他的腰,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近得呼吸可闻。两个人俱是心神激荡,好像一颗石子落入水中,荡起层层涟漪。即便是明白目前的艰难处境,却不能阻止两颗心不受控制地靠近。 赵大玲能感觉到长生“砰砰”的心跳声,跟自己的心跳是一个频率。长生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赵姑娘,在下一时没站稳。” 赵大玲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黑暗给了她开口的勇气,“长生,”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的面前是有很多条路,但是我只愿意走有你的那一条。” 长生一震,“可是我配不上……” 赵大玲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长生,你那么聪明,一肚子的锦绣文章,长得也好看,你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府里好多小丫鬟都会借着来外厨房领饭的机会偷偷看你。我总是觉得好担心,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扫地烧火丫鬟,天天一身的灰尘,一身的油烟味儿。” “赵姑娘……”长生在她手下呜噜了一声,被赵大玲捂得更紧。 她不管不顾地接着道:“而且,我还顶着一个‘狐狸精’的名号,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被当做妖精烧死了。现如今,全府的人都说我是狐狸精,没有人会愿意娶我,你也想看到我嫁不出去做个老姑娘吧。要不然,你救人救到底,把我这个黑锅背了得了。” 她一口气说完,两世加在一起,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表白,逼迫一个男子就范,自己也禁不住面孔发烧起来。 长生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大玲从不避讳众人说她是狐狸精,甚至还有意制造出这样的误会。她自毁名声,竟然是为了断掉自己的后路,也同时斩断他卑微的顾忌。他动容地看着赵大玲,只觉得一股冲动在心底咆哮,让他的头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臂情不自禁地环住了她纤柔的腰肢。 这是一个肯定的姿势,赵大玲满心欢喜,心中好像瞬间绽放出满园的花朵来,她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一个亲吻,嘴唇碰在他的脸上又立刻弹开,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她觉得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小鸡啄米似的轻啄了一下。 长生只觉得头脑轰鸣,柔软芬芳的触感犹如花瓣落入水中,圈圈涟漪从面颊上一直荡漾到心湖之中,她娇艳的嘴唇微微开启着近在眼前,他仿佛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俯下头去…… 友贵家的在屋里喊了一嗓子,“大玲子,吃饭了。” 长生一下子回过了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做了什么,他垂着头不敢看她,红着脸轻轻道:“快去吧!” 赵大玲握住他的手,小声却执着地说道:“一起去。” 屋里友贵家的看着赵大玲和长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长生脸红红的,赵大玲却嘴角隐隐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友贵家的立刻塞给长生一个馒头把他轰走,手指戳着赵大玲的脑门,“你又跟那小子在外面嘀咕什么了?” 赵大玲有点儿心虚,嘴硬道:“没嘀咕什么,不是你让我看着他跪到人都领完饭吗?” “我让你看着他,没让你跟他有说有笑。”友贵家的恨铁不成钢,“那天那个臭道姑说你不是大玲子,老娘真有点儿含糊来着。今天这么一看,就你这傻劲儿,说你是狐狸精,那都是抬举你了。” “我让你看着他,没让你跟他有说有笑。”友贵家的恨铁不成钢,“那天那个臭道姑说你不是大玲子,老娘真有点儿含糊来着。今天这么一看,就你这傻劲儿,说你是妖怪,那都是抬举你了。” 赵大玲撅起嘴,拿筷子戳馒头,“娘,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她知道早晚要过友贵家的这一关,这半年多,她已经拿友贵家的和大柱子当做亲人了,所以她在意她们的想法,更希望能得到她们的祝福,于是鼓起勇气道:“娘,其实,我要是嫁给长生也挺好的,我就不用离开你和柱子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么?” 友贵家的大惊失色,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我就知道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肯定有事儿,老娘也是糊涂油蒙了心,竟然还让你去看着他,这不是让黄鼠狼看着鸡么?” 赵大玲一脸呆滞地哀嚎出来,“娘,你是谁的娘啊?怎么我是那个黄鼠狼,他是鸡呢?” “可不是么!长生那孩子老实,你不往前凑,他不敢有那心思。”友贵家的说得铿锵有力。 赵大玲被友贵家的说得哑口无言,悻悻地不再说话。友贵家的苦口婆心劝她,“娘是过来人,知道你愿意找个可心可意的。可是嫁个小厮,还是奴才,将来你的儿女也一样是奴才。说句揭老底儿的话,当年娘在老夫人跟前做丫鬟,不是没机会指给老爷做小,四小姐的娘珍珠就是跟娘一块儿的,后来被指给了老爷。娘就是看上了你爹,死心塌地地嫁给他。但怎么样呢,你爹早早撇下咱们娘儿几个走了。现如今咱们在府里守着这个破厨房,被人呼来喝去,随便什么人都能咱们头上撒野来。” 赵大玲面前的馒头都快被她戳成渣儿了,“娘我明白你意思。可是,你当初不愿意给老爷做妾,而是嫁给了我爹。如今为何一定要逼我呢。” 友贵家的叹口气,“你随娘哪点儿不好,偏偏随我个死心眼。娘不是非要贪图个富贵,娘只是不想你将来跟娘一样过苦日子。” 赵大玲也有些心酸,下决心道:“娘,我不做小老婆也一定能让你和柱子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再也不受人欺负。” 几日之后,京城里传出闲云公子的一篇文章《莲赋》,“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奔走相告,纷纷猜测此人的真实身份。一时闲云公子名声鹊起,后来竟然有传闻这闲云公子是个闺阁女子,就是柳侍郎家的二小姐柳惜慈。世人纷纷盛赞柳侍郎教女有方,柳老爷也因女儿风光了一把,嘴里还谦逊着,“小女平日倒是喜欢吟诗作赋,那日不过随口胡诌了几句,哪里当得上‘才女’二字。” 京城里的才俊们对二小姐起了倾慕之心。御史夫人本来正为二小姐的婚事发愁,这回也不急了,对二小姐笑吟吟道:“我本来我替你相中了户部侍郎家的次子。如今看来,竟是配不上我儿的。这回咱们要慢慢挑,定要挑选一个家世人品都拔尖儿的人来。” 说到婚事,二小姐也生出几分扭捏之态。夫人又历数了几家权贵适婚的男子,二小姐志得意满道:“娘,不急,如今我的名声越传越远,早已出了京城。待我再做几首诗,赚足了名声再说。” 远在燕北边关的晋王萧翊在边陲小镇的酒馆中喝酒,刚打了胜仗,小镇中一派祥和。从京城传来圣上的旨意,让他回京受封领赏。遥远而未知的京城,陌生而不得不面对的所谓亲人,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彷徨无措。然而就算他对这里的一切不甚了解,也知道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违背的。明日就要启程回京,还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心烦之下一个人连侍卫也没带,跑到小酒馆喝闷酒。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印章是上好的寿山石雕刻的,明透润泽,上面刻着“萧翊印”三个字,字迹飘逸清隽,即便他对书法石刻了解不多,也知此印章从材质到字体雕工都不是凡品。这是他在这里养成的习惯,每到彷徨无措,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把这枚印章拿出来把玩,坚硬又温润的石头握在手心,忐忑的心也能渐渐安定下来。 旁边一桌在大谈特谈京城里最近风头正劲的一位旷世才女,“真乃奇女子也,古今才女没有出其右者。一首《莲赋》让天下文人为之倾倒: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噗!”萧翊一口酒喷了出来。他一伸手拽过那人,焦急地问:“这是何人所做?” 那个人正吟诵得投入,猛地被人揪住了衣领,面前之人一身黑铁铠甲威风凛凛,眉飞入鬓,眼若寒星,一脸肃杀之气,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满眼的期待。那人忙咽了口唾沫道:“这位军爷,小的也是听说京城那边的传闻。做这《莲赋》的才女是柳御史的次女柳惜慈。” 御史家的柳惜慈。萧翊放开那人的衣领,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赵大玲从花容堂赚到的银子还清了一家人的欠债。友贵家的追问钱从哪儿来的,赵大玲只能告诉友贵家的自己在帮着三小姐做胭脂水粉,三小姐见她做得好,所以给她工钱。友贵家的将信将疑,后来三小姐亲自来了一趟外院厨房,向友贵家的解释,才让她打消疑虑。这也提醒了赵大玲,再有分红,便将大头存在三小姐那里,只拿回家一点儿零钱,既贴补了家用,又不至于让友贵家的起疑心。 只是花容堂的田氏也带来一个让赵大玲感到不安的消息,曾有人打听花间堂的牌匾和门外两边的对联是何人书写的。赵大玲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疏忽,长生的字迹俊秀清隽,风骨天成,自为一体,难免不会被昔日相熟的人认出来。 赵大玲心事重重地回到外院厨房。这些日子友贵家的跟防贼似的防着她和长生接触,连大柱子都被指派为盯梢的眼线。不过好在大柱子好哄,赵大玲给他几块儿糖让他去找胖虎他们玩去,他就将友贵家的给他的任务丢在脑后了。 赵大玲在屋后找到长生,将这个担忧告诉他,懊恼道:“都怪我,一时疏忽了,不该直接把你的字迹露出来,当时抄录一份就对了。” 长生安慰她,“认出来又如何,我这官奴的身份也不是秘密。朝廷没有哪条律法不允许官奴写字吧。” 赵大玲还是不放心,“下次莲湘的嫂子再来府里,我让她把匾额摘下来换一副。” 只是赵大玲没想到,她没来得及等到田氏再次进府,却等来了长生的噩梦。 ☆、第56章 曾经的噩梦 三少爷柳敬辰最近颇为烦恼,去年翟姨娘因为身边婆子的儿子黄茂调/戏了府里一个烧火丫头而受到牵连,被夫人禁足。这大半年的光景,柳老爷也很少往翟姨娘院子去,今年过完年更是从翟姨娘那里将当初在江北荆州任知府时得的体己银子收了回来,交给梅姨娘保管。以前翟姨娘还能时不时地偷偷塞给他些银子,可是如今这个进项也没了。 京城中的一群纨绔子弟,本就嫌弃他爹柳御史迂腐,官职不高,又嫌弃他的庶子身份上不得台面。如今他没了银子,更是让那些人瞧不起。这当中以庆国公的独子潘又斌为首。说起潘又斌来绝对是京城里的一个霸王,仗着他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太子的姑表兄弟,一向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这一日中午潘又斌做东在百香楼摆下一桌花酒,要了几个粉头陪酒助兴。柳敬辰坐末席,脸上挂着拘谨讨好的笑容。众人对于他这种不请自来的人都嗤之以鼻,刑部尚书的儿子王庭辛先嚷嚷开了,“今日虽说是潘公子做东,但是各人喝花酒的钱可是要自己掏的,没见过让别人帮着付花酒钱的。” 众人说好,纷纷拿眼睛扫过柳敬辰。柳敬辰尴尬不已,奈何囊中羞涩,只能从一众粉头儿中挑了一个又老又丑,花酒钱最少的坐在自己身边。那粉头儿看上去三十多了,还是一副妖娆少女打扮,戴着一脑袋廉价的绢花,脸上的赘肉都快挂不住香粉了,一笑就扑簌簌地往下掉,引得众人一阵反胃。 百香楼的老/鸨脸孔涂得雪白,花枝招展地摇着团扇进来,向几位贵客招呼,尤其要刻意讨好的自然是出手一向阔绰的潘又斌,“呦,世子爷,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可是好久没来咱们百香楼了,这楼里的姑娘们可是惦记着您呐!” 潘又斌托起旁边粉头儿的俏脸,拱着嘴亲了上去,“真的想爷了,身上哪儿想跟爷说说!” 那粉头儿眼中满是惊恐,面上还不敢显现出来,勉强笑着躲闪。京城里烟花之地的人都知道潘又斌虽然面相英俊,又出手大方,但是却有个特殊的癖好,喜欢凌/虐人。府中隔不久就会悄悄拖出一具尸体,随便埋到乱坟岗。有人看见过,说是死的大多是年轻姑娘,有时候还有面貌清俊的少年,都是衣/无寸/缕,遍/体鳞/伤,死状极惨。 虽然家里美妾成群,婢女无数,足够潘又斌淫/虐,但是潘又斌还是喜欢逛花楼,点几个青/楼中的花魁粉头儿来伺候他。用他的话说欢场里的女子经玩,不会还没折腾几下就丢了性命。所以虽然潘又斌出手阔绰,给的花酒钱比旁人多好几倍,但是还是没人愿意拼着一身伤甚至是一条命来赚这份儿银子,只怕是有命赚,没命花。 潘又斌见怀里的女子一个劲儿地躲闪,越发拱上了邪火,索性起身一把将那女子抱起来,在一种狐朋狗友的嬉笑声中去了隔壁。大家知道他的嗜好,也不去打扰他,只顾着跟剩下的几个粉头儿喝酒取乐。 几声凄厉的惨叫传过来,听得人胆寒,仿佛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随即又没了声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潘又斌回来了,衣襟和锦袍的下摆上染着点点鲜红的印迹,他一撩衣摆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桌前的凳子上,端起一杯酒仰头饮尽。在座老王爷的外孙白砚平跟他最为熟稔,两个人自小一起鬼混,这会儿已经喝得舌头都大了,搂着一个粉头儿嬉笑道:“潘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是个银样镴枪头。” 潘又斌“呸”了一声,无趣道:“还以为那粉头儿是个老手儿,谁料这么没用,爷才刚起了个头,她就晕死过去了。” 第23节 外头传来老/鸨的刺耳的尖叫声,“郎中,快找郎中,哎呦,我的女儿啊……你可是妈妈的摇钱树,妈妈是在你身上花了大价钱的,你可不能就这么丢下妈妈……” 潘又斌正拿起筷子夹菜,听见外面的响动,不耐烦地向屋里的随从道:“出去告诉那婆子别鬼叫了,爷给钱就是,够她再买十个八个清/倌人的。” 随从出去传话,那老/鸨果真不叫了。 潘又斌吃了几口酒菜又开始蠢蠢欲动,那股子邪火没有压下去,反而越烧越旺。他扬声叫老/鸨,“再招几个姑娘进来!爷挑一个。” 刚才那一床的血,让一向见多识广的老/鸨都觉得心惊胆寒,虽说潘又斌出手大方的,但是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谁也不愿意惹出人命来,可她又不敢得罪这个京城一霸,人家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跺一跺脚就能震塌了她这百香楼,于是只能战战兢兢地陪笑道:“哎呦,我的爷,您这龙马精神,姑娘们娇弱可是承受不起。您看,要不多给您找几个一起伺候您?” 潘又斌也嫌无趣了,挥手轰走老/鸨,只一个劲儿地喝酒。白砚平最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要不去街东头的楚馆吧,听闻新来了几个清秀识趣儿又可人意的孩子,这男人总是耐折腾些。” 一句话勾起了潘又斌的念头,摸着下巴回味道:“要说最尽性的就是那次遇到姓顾的那个小子,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那眉眼,那腰身,还有带着韧劲儿的皮/肉,简直妙不可言。鞭子打上去声音清脆悦耳,先是肉皮儿一下子裂开,跟小孩儿张了嘴似的,接着血才会‘呼’地一下子涌出来。”潘又斌舔舔嘴唇,无限陶醉,“最主要的是那小子真硬,几次三番地寻死,我不得不把他手脚绑上,怕他咬舌自尽又用绳子勒住了他的嘴。谁知他两天两夜竟然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他昏死过去好几次,回回被我用盐水泼醒或是用火钳子烫醒,就这样都不服软,真带劲儿,简直让人欲/罢/不能。”潘又斌的眼中闪耀着疯狂而嗜血的光芒。 旁边翰林院的侍讲李彧惊问:“京城第一公子?姓顾的?你说的不会是……” 潘又斌冷笑,“还能有谁,就是曾与你同僚的小顾大人。” “嘶!”李彧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当初的白衣公子,引来多少人艳羡的目光,谁料他竟落入此等田地,也着实令人唏嘘!” 王庭辛笑道:“别说得这么文绉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从翰林院出来的。你不总抱怨他在翰林院里处处压你一头吗?这回可报了仇了!”随即向潘又斌抱怨道:“潘公子,这就是你不仗义了,这等好事儿怎么不告诉兄弟?” 潘又斌白了王庭辛一眼,“你又不好这一口,平日里拉你去楚馆你都不去,说什么男子再柔媚也不如女子可人疼,想着恶心。” 王庭辛一拍大/腿,“我又不是非得漂他去,打几鞭子出出气也好,我就讨厌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样子。好像这天底下就他清白,就他干净似的。我要是知道他落进了楚/馆,花多少银子都要点他,我要让他趴在我脚下磕几个响头,再叫几声‘爷爷’。” 白砚平笑话王庭辛,“看你那点子出息,那么绝色的人物放在你面前,你只想着当爷爷,你就没点儿别的想法?” 潘又斌呷了一口酒,遗憾道:“有想法也白搭了,隔几天再去的时候说是人不在了,早知道我那日就轻点儿下手,难得遇见这么烈性的尤物,还真有些可惜。” 李彧吃惊道:“你把他打死了?” 潘又斌手抚下颌想了想,“当时我下手重了点儿,掰断了他的腿,骨头戳出来了。那会儿他虽然晕死过去,但我摸着还有口气儿的。太子殿下招我入宫,我便急着走了。后来再去时,楚馆里的人说是看着不行了,便退回了官府。想来是死了,楚馆怕担责任随口寻了个说辞。” 白砚平忽然想起一事,“说起这顾绍恒来,我倒想起前几天陪着我新纳的妾室去买胭脂,到了一个现如今据说是京城里胭脂水粉最好的铺子,叫什么‘花容堂’的,我抬头一看那牌匾就是一愣,再看门外两边的诗句,更觉得不对劲儿,顾绍恒当年在京城诗词一绝,书法亦是一绝。那字迹我看着甚是眼熟,很像是小顾大人的亲笔!” 潘又斌两眼放光,“果真有此事?你没仔细打听打听?” 白砚平无奈地摊手道:“我进店问了掌柜的,掌柜的也不知情,那个掌柜家的媳妇只说是东家交给她的,但她也不知具体何人书写。” “花,花容堂?”角落里一直被大家忽视的柳敬辰终于找到了可以加入的话题,“那是我父亲的一个姨娘的铺子。” “真的?”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围住了柳敬辰。 柳敬辰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关注,拍着胸脯道:“自然是真的,这个我还会作假不成。待我回府问问,就知道那匾额是谁写的了。” 潘又斌勾住柳敬辰的肩膀,“还问什么,不如今日我们就去你府上做客,你看如何!” 同坐两个胆小怕事儿的借故溜了,李彧也想溜走,却被白砚平一把揪住,“李大人不想跟旧时同僚打个招呼么?” ☆、第57章 恶魔的声音 一群人呼朋引伴来到御史府。柳敬辰将众人让进外院的花厅里,央求道:“那花容堂是府里姨娘的产业,内院都是女眷,我进去问问姨娘养的妹妹,一会儿得了信儿就出来。” 潘又斌不耐烦道:“少啰嗦,快点儿去问,问出来的话,以后走到哪儿提你潘哥哥的名号,众人都不敢不卖你个面子。要是问不出来的话……”潘又斌狞笑,“看你一身细皮嫩肉的,长得还算不赖,不知道在我手底下能禁得住几鞭子……” 吓得柳敬辰屁滚尿流地跑进内院,直奔三小姐的栖霞阁。三小姐柳惜妍见到他颇为奇怪,世家规矩大,虽是亲兄妹,平日里也只有在夫人和老夫人那里请安时才能遇见,还很少有登门拜访一说。 柳敬辰急得脸都白了,进门也顾不得客套,直接问:“三妹妹,我只问你,那花容堂的牌匾和门外的对联是何人的笔迹?” 三小姐撇撇嘴,她向来看不上翟姨娘养的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淫遍周围看的过眼的丫鬟,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一个天天跟在几个纨绔子弟的屁股后面逛花楼、喝花酒,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敷衍道:“三哥哥问得好生奇怪,那铺子是姨娘在找人打理的,我怎么知道什么匾额的事儿。” “姨娘还不都是听三妹妹的。”柳敬辰急得要上房,“好妹妹,你告诉我吧,现在有几个人在外头等着信儿呢,那可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随便跺跺脚,整个京城都会颤,今日若是问不出来,拆了咱们这个御史府都说不定的。” 三小姐闻言变了脸色,“父亲早说过让你不要跟那些人来往,咱们家‘高攀’不起人家,你偏偏不听,如今惹人家堵到门上来,你又害怕。要我说,别理他们,只管让小厮打出去,我就不信了,父亲也是朝廷命官,这青天白日的他们也敢在御史大人的府上动粗,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柳敬辰跺脚道:“哎呦,我的姑奶奶,那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可不是咱们这种家世可以比的。他们可不就是王法么!说句不怕挨打的话,父亲的官职在人家眼里也不算什么。”他也知道这个妹妹有主意,从她嘴里是问不到什么了,一撩衣摆转身往外跑,“罢了罢了,我问梅姨娘去!” 三小姐看着柳敬辰的背影,恨得手里的帕子都要扯烂了,她知道自己的娘是个没主见的,经不住柳敬辰三句两句肯定会将知道的说出来。照柳敬辰刚才的那个奔跑速度,紫鸢是不可能跑在他前面去知会梅姨娘的,只能叫过紫鸢,“你快去找大玲子,告诉她有人来府上追问‘花容堂’匾额上的字迹,我也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让她自己当心些。” 紫鸢领了三小姐的命令,一溜烟出了栖霞阁,算算时间,这会儿赵大玲应该在枕月阁呢,便一路跑着到了枕月阁,找到正在侍弄花草的赵大玲,气喘吁吁道:“大……大玲子,三小姐……让我来告诉你……三少爷刚才到栖霞阁,说是他带了人来问那个匾额上的字迹是谁写的。我们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不过看上去不像是好事儿,现如今三少爷去找姨娘了,姨娘那里恐怕是瞒不住的,肯定会说出你来……” 赵大玲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一种惶恐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出来,心中好像架着一锅烧沸的水,手脚却是冰凉的。她一把推开紫鸢,心急火燎地跑回外院厨房,急急地问友贵家的,“娘,长生呢?” 友贵家的指指屋后,“后面种菜呢!你别说,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有不懂的地方还知道去找花房的秦伯指教,如今屋后那片地被他侍弄得有模有样……” 赵大玲顾不得听友贵家的唠叨,冲出房门,到屋后一把揪住正在给菜地浇水的长生。长生手里的水瓢掉到地上,好脾气地由着她揪着,依旧温言细语,“怎么了,这么着急?” 赵大玲扯着他往柴房走,将他推进柴房。长生眼神无辜,莫名地看着她,赵大玲舔舔干燥的嘴唇才哑声道:“有人认出你的字迹了,来府里找你。” 长生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勉强安慰她道:“是敌是友还不一定呢,你不必这么担心。” 赵大玲惶然地摇头,“是三少爷带来的人,跟他打交道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惊慌四顾,柴房里狭小,根本没有地方能藏住长生。 外面已经隐隐传来说话声,听上去是一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这边走,赵大玲来不及安排别的,只看着长生的眼睛,郑重道:“长生,答应我,无论出什么事儿,你都不要出来,答应我!” 她的目光充满了惊惶和祈求,长生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赵大玲从外面将柴房门关紧,又用一根木棍撬在房门上。长生独自在黑暗中,最后的视线所及是赵大玲随着门缝越来越小而逐渐消失的身影。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清晰,就听见三少爷柳敬辰得意的声音,“错不了,我问过那个姨娘,她说花容堂的匾额和门口两边对联上的字是外院厨房里的丫头赵大玲交给三小姐的,三小姐让掌柜的媳妇拿出去刻的匾。” 潘又斌的声音阴沉,略带沙哑,“一个扫地烧火的丫头会写出那样的字迹来?柳三儿,你最好别骗爷,不然爷就拆了你的骨头喂狗。” 屋里的长生猛地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头脑轰鸣,浑身如同坠入冰窟一般。他感到喉头发紧,嘴里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竟是他不自觉地咬破了嘴唇。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地狱般无休无止的痛楚,整整两个昼夜灭绝人性的折磨和羞辱,随着那个声音硬生生地闯入他的脑海,仿佛无数个夜晚做过的噩梦一样,让他止不住地颤栗。 柳敬辰拍着胸脯保证,“错不了的,我跟梅姨娘再三确认仔细了,她不敢骗我。那字就是那丫头交给我三妹的,即便不是她写的,她也一定知道出处。” 柴房外,赵大玲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着院子里的杂物。柳敬辰指着她问:“你,是不是就叫赵大玲?” 赵大玲抬起头,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回三少爷,奴婢就是赵大玲。不知您找奴婢何事?” “‘花间堂’匾额上的字是哪儿来的?”潘又斌推开柳敬辰,踱步到赵大玲的跟前。 赵大玲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烈日当空,身上却冒出冷汗来。这个人大约二十五、六多岁的年纪,看得出养尊处优,单看样貌,长得颇为俊秀,只是面色暗沉,一双阴霾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有的只是兽/性和残忍。 在这样的目光下,赵大玲本能地感到恐惧,后背好像有一条吐着毒信的蛇游曳着爬过,湿湿冷冷。潘又斌忽然抓起赵大玲的手,手指抚过她手上的薄茧,仔细感受,“嗯,是双干活的手,但不是写字的手。” 赵大玲想抽回手,却被潘又斌紧紧攥着,挣脱不出来。 友贵家的在屋里听到动静,举着饭勺就出来了,一眼看到潘又斌抓着赵大玲的手,瞬间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用手里的饭勺指着潘又斌就冲了过来,“哪里来的杀才,下作不要脸的玩意儿,握着我闺女手做什么?” 旁边潘又斌带来的随从轻而易举地按住友贵家的,夺下了她手里的大铁勺扔在地上。大柱子跟着跑出来,嘴里叫着,“你们这些坏人,放开我娘,放开我姐!”还没跑到近前,就被一个随从揪着衣襟提了起来,在半空中挣扎。 赵大玲惊叫,“别难为我娘和我弟弟,我说,我说!” 潘又斌挥挥手,随从放开友贵家的和大柱子,“现在说吧,那匾额上的字是谁写的?” 友贵家的紧紧地抱着大柱子,生怕被人再夺了去,又担心闺女,哑着嗓子哀求,“这位大爷,我家大玲子大字不识,她哪儿知道什么匾,什么字儿的!” 赵大玲知道今天的事儿说不知道是混不过去了,只得强作镇定道:“这位大人,您是问‘花间堂’的匾额吗?几个月前奴婢在扫院子的时候,看见一张纸,只觉得上面的字迹好看,想着三小姐识文断字的,就拿去给她。她一看也喜欢得不得了,还说,这上面的字正好能用作梅姨娘名下的一间胭脂水粉铺子的匾额。后来听说三小姐果真拿出去找人刻了匾。” “院子里捡的?”潘又斌嘲讽地勾起嘴角,“你胆子可真不小,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他渐渐收紧握着赵大玲的手,五指好像紧锁的钢条,赵大玲的指骨咔吧咔吧地响,好像要断了一样。 一股剧痛从手指传来,她脸色刷白,额上的冷汗涔涔落下,划过面颊滴落到地上,“倐”地一下消失在泥土里。她向来是个怕痛的人,手指破个小口子都要哼哼两天,但这一刻心中有了要呵护的人,她生怕长生听见她的叫声会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所以愣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第58章 残酷的承诺 潘又斌挑挑眉毛,神情中透出一丝兴奋,“有趣,好久没见过这么硬气的人了,尤其还是个女人。”他凑近赵大玲,“只是不知道,如果我拔掉你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再一根一根掰断你的指骨,你是否还会说那字迹是你捡到的?” 这样狠毒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只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是那阴冷暴虐眼神却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钟就会这么做。 赵大玲顾不得害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豁出去自己的命,也决不能让长生落到这种人手里,她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你就试试!” 潘又斌一愣,上下打量她,须臾伸出另一只手攀上赵大玲的脖颈,感受着她年轻健康的血脉在手掌下的脉动,他收拢手指,赵大玲因呼吸苦难脸孔渐渐发紫,却依旧倔强地闭口不言。潘又斌满意地点头道:“没想到御史府还藏着这样的货色,也罢,爷今天也不算是白来,带回去慢慢审,有你哭着喊着说实话的时候。” 友贵家的爆发出尖利的哭嚎,“求求大爷,您放过我闺女吧!”大柱子也扯着嗓子哭起来。 就在这时,柴房门“哐”地一声被撞开,长生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洞开的房门口。他脸色惨白,却平静道:“那些字是我写的。” 仿佛被阳光刺痛了眼睛,潘又斌眯起眼打量着突然出现的长生,眼中闪烁着狂喜和疯狂的光芒,声音也因极度的亢奋而打颤,“顾绍恒,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他放开赵大玲向长生走去。赵大玲叫了一声“长生!”刚想扑过去却被潘又斌的随从拦住,按住了胳膊。 潘又斌头也不回,向侍卫吩咐道:“这个丫头赏给你们了。” 几个随从猥琐地笑着,趁机在赵大玲身上乱摸一把,“谢世子爷!” 柳敬辰此刻才觉出害怕,挣扎着说了一句,“这,这,潘公子,怎么说这丫头都是御史府的人,您不能说赏人就赏人,我得先问问我爹去,我爹……” 潘又斌瞪了柳敬辰一眼,柳敬辰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躲到角落里,大气儿也不敢出。 长生的目光越过逐渐走近的潘又斌,落在抓着赵大玲的人身上,澄澈如水的目光干净剔透,容不下世间任何的污浊和丑陋。那几个人被震慑住,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没有再轻薄赵大玲,只是按着她不让她过去。 长生手里是一柄刻木头的小刀,手指翻飞间,将锋利的刀尖比着自己的咽喉,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潘又斌,“放了她们一家人,不然你得到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潘又斌猛地瞳孔一缩,歪着头舔舔嘴唇道:“要我放了她们也可以,你就得乖乖跟我走,并且保证不自己寻死,除非是我弄死你。” 长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长生,不要答应他!”赵大玲哭得泣不成声,她太清楚长生的承诺意味着什么,那将是生不如死的境地,是与恶魔最残酷的交易。而长生在承受这一切苦难的时候,却连最后的逃避和解脱都被生生斩断。 潘又斌抓起柴房外一根绑东西用的粗麻绳,揪着长生衣襟将他拖到门前的空地上。长生的衣襟被扯开,露出清凌凌的锁骨。长生下意识地拢上衣襟,引来潘又斌的嘲笑,暧昧道:“小顾大人还是那么害羞。” 长生脸色又白了几分,摇摇欲坠地晃了晃,却又紧抿着嘴稳住了身形。 潘又斌用麻绳仔细地将长生的胳膊一圈一圈的捆好,又弯腰将绳子捆绕在长生的腿上,神情专注而享受。最后只余一截绳头牵在潘又斌的手里。其实这么多人,长生根本不可能逃跑,潘又斌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个捆/绑的过程。 他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手下轻轻一抻,长生站立不稳趴伏着跌倒在地上,发髻也散开了,黑亮的长发垂在地上,遮住了脸颊。潘又斌蹲下身,一手揪着长生的头发迫他扬起脸,一手抚上长生的面颊,手指摩挲着他光滑的皮肤,“一会儿拖你的时候你要扬着脸,我可不希望你这么标致的脸上这么快就擦出伤痕来。” 长生一甩头,躲避潘又斌的手,潘又斌哈哈大笑,疯狂到病态,“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头,上次咱们还有好多没做完的花样,这次我带你回我的府里,有一间专门的刑室等着你,我保证里面很多刑具都是你没见过的。你是不是也很期待呢!” 言语间,潘又斌手掌顺着长生的脊背划过,停留在他纤窄的腰上。那只手肆无忌惮地在长生身上揉捏,甚至扯开他的腰带,顺着短衫的下摆,将手伸进去抚/弄他的后背。那种好像毒蛇在皮肤上爬行的感觉让长生恶心欲吐,但他知道自己越挣扎只会让凌/辱他的人越兴奋,所以只有紧闭着眼睛,咬着牙一动不动。 潘又斌仔细观察着长生隐忍的表情,忽然伸出舌头在他耳廓上由下至上地舔过,留下暧昧湿腻的痕迹,长生终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如玉的面颊现出羞愤的红色。潘又斌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道:“很难耐吗?我知道你身上每一寸皮肤的秘密,知道你哪里最怕疼,哪里最敏感。哪里碰一下就会让你忍不住地扭动身体,脸红得跟要滴出血来一样。这些日子以来,我连做梦都会梦见你在我身/下辗转挣扎,大声哭泣着求我放过你。” 眼前的情景让围观的几个禽兽感觉血脉喷张。白砚平咂着嘴道:“潘公子,这人落在你手里,还能剩个人样吗?怎么的囫囵个的时候也让我们先享用享用。” 潘又斌撒开揪着长生头发的手,站起身来向那几个狐朋狗友道:“这有何难,一起来吧。我那间刑室大得很。” 白砚平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还想见识见识潘公子的手段呢。”他一拍王庭辛,“你不是还想抽小顾大人几鞭子吗?潘公子那里可是有各式各样的鞭子,有牛皮鞭、羊皮鞭、藤条鞭、钢鞭、刺鞭,大小粗细不一而足,你可以随便挑个顺手的。” 王庭辛光想想就知道潘又斌的刑室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血腥光景。他胆子小,上次偶尔看了一眼被潘又斌整治过的技女,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血渍吓得他几天没吃下饭,更别提让他亲眼观摩过程了。此刻他已是脸色发白,勉强笑着推脱道:“我就算了吧,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白砚平勾着他的脖子,暧昧笑道:“说不定这次后你就感兴趣了呢。男人比起女人来别有一番风味,保管你能感受到此间的妙处。再说这等人物,你可是打着灯笼也再难找到的。”他揪着王庭辛不放,又一把拽住想脚底抹油的李彧,“李大人,说好了一起的嘛!人多才热闹1 李彧擦了擦脑门的汗,长生趴伏在地上扭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既无哀求,也无愤怒。在这样的目光下,李彧感到自己无处遁形,只觉得衣冠楚楚的自己比一身仆役黑衣,被绑得跟粽子一样拖在地上的顾绍恒更加狼狈。他与顾绍恒同在翰林,虽说在顾绍恒的映衬下自己显得黯淡无光,但是认真说来也没有太大的矛盾,同僚时也曾一同吃过饭,一起喝过茶。当初顾家获罪,家破人亡,他也曾唏嘘过几句。谁料昔日同僚再次见面,竟然是这般境地。 再者李彧毕竟是个读书人,再想扒着潘又斌这条大腿往上爬,有些事儿终究还是做不出来。他哆哆嗦送地向潘又斌等人作揖道歉,“在下忽然觉得腹中疼痛难忍,还是先回去了,改日再摆酒谢罪。”言罢头也不敢回,匆匆逃走了。 第24节 白砚平指着他的背影叫了几声,“李大人,李大人,怎么说走就走了,扫兴!” 潘又斌冷笑,“走了也好,省得待会儿吓破了胆,还得让人抬着他送回他府里去。” 潘又斌拽动着手里的绳子,长生本来就瘦,又被捆住,站不起来也无法挣扎,被他拽得在地上拖动了几米,粗粝的石子儿瞬间就划破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点点血迹渗透进身/下的土地里。潘又斌目光狰狞地看着长生身上的擦伤,仿佛野兽一样嗅到了鲜血的气味,兴奋得身体都微微发抖,亟不可待地向一个随从示意:“去把我的马牵到门外候着。” 长生被潘又斌拖着往外走,经过被随从按住的赵大玲身前。“长生……”赵大玲哭着叫他的名字,恨不得以身相替。 长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印刻在脑海中。他只来得及留给她一句话,“忘了我。” ☆、第59章 意外的访客 柳敬辰缩在墙角,看着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远,没人搭理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柳敬辰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想着刚才潘又斌嗜血的双眸和被拖拽在地上的那个人,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灰溜溜地顺着墙根逃回自己的院子。 潘又斌的随从扔下赵大玲一家三口,扬长而去。赵大玲发疯一样从地上爬起来要追上去,友贵家的一把抱住她,痛哭道:“大玲子,你不要命了吗?” 赵大玲泪流满面地挣脱友贵家的手,“娘,是我害了长生,我得去找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赵大玲追到门口,被御史府的门房拦住,对于府里的奴婢来说,她连这个府门都出不了。她只远远看见潘又斌等人骑马绝尘而去,却不敢去仔细寻找长生的身影。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扭身跑回府内直奔三小姐的栖霞阁。 三小姐看到披头散发,哭得面目全非的赵大玲也是吓了跳。待听闻三少爷带来的人抓走了长生,更是一惊,“好好地抓我们家的仆役做什么,刚才三哥来找我问话时说来的都是京城里的权贵,左不过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只是到底何人如此嚣张,竟敢在御史府里随便抓人?” 赵大玲的心像是在滚热的油锅里翻滚一样,但还勉强保留着一丝理智,“我听他们叫为首的那个为‘潘公子’。” “‘潘公子’?难不成是潘又斌?”三小姐蹙紧了眉头,“潘又斌的父亲是庆国公,也就是当今的国舅。他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是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外厨房的那个仆役落在他手里,只怕是……” 此刻的赵大玲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痛彻心扉,她不敢想那些禽兽会怎样对长生,只知道每耽误一秒钟,长生就会受一秒钟的折磨和凌/辱。她抓着三小姐的手,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救长生,只能来找你。你带我去见老爷,长生是官奴,下放到御史府,不能被人随便带走,现在只有老爷能去找那些人要人。” 三小姐为难道:“虽说这样招呼也不打就从御史府里把人抓走确实折了御史府的面子,但是你觉得我爹会为了一个官奴去得罪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吗?” 赵大玲痛哭失声,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一遍遍地哀求:“求你了,求你了……” 三小姐叹了口气,“罢了,我带你去找我爹,他今日正好沐休,不过他答不答应我可是一点儿谱儿都没有。” 而此时此刻,御史柳老爷也没闲着。御史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柳御史正倚在书房里的矮榻上看书,听门房来报,有人求见。沐休的日子柳老爷不愿见外人,他还想着看两眼书就去梅姨娘屋里坐坐呢。于是眼睛都没有离开书页,随口问道:“什么人?可有拜帖?若是没有,打发走便是了。” 门房迟疑了一下,“来人自称是萧翊。” “什么?谁?”柳御史以为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下人听错了。 门房拍着胸脯,“错不了,老爷,那人身量高大,眼神很是锐利吓人。他说他叫萧翊,今日刚从燕北边关回京,特来府上拜见老爷。我便让他在门厅等候。” 萧翊?燕北?御史老爷扔下手里的书册,从矮榻上骨碌下来,一边忙着正衣趿鞋,一边骂道:“混账东西,那是晋王,大周朝的三皇子,他的名讳也是你随口叫得的,不要命了么!” 门房听了哭丧着脸,“奴才见他穿得普通,连身官服都没穿,手上也没个拜贴,只以为是哪儿来了个想巴结大人的,谁知道他是晋王殿下啊?不好了,老爷,奴才见那人神色嚣张,还随口呵斥了他几句,让他老实在门厅候着,这可如何是好?” 柳老爷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顾不得骂那愁眉苦脸的门房,一溜烟地赶到门厅,见到一人背身而立,正在看墙上的字画,他身材高大,虽然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衣袍,却掩不住身上金戈铁马的仆仆风尘,让人观之便生出敬畏之感。 柳老爷纳头便拜,“下官不知是晋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那人缓缓转身,面貌刚毅,目光深邃犀利,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柳御史不必多礼,本王今日登门也实属唐突之举。” 柳御史稍稍缓了口气,恭敬道:“刚才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对殿下多有得罪,下官将他即刻撵出府去,给殿下一个交代。” 萧翊皱了皱眉眉头,毕竟是沙场上打过滚的人,森冷之色立现,柳御史只觉小小的门厅内温度骤然降低,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萧翊冷声道:“那倒不必,所谓不知者不怪。 柳老爷偷偷擦了擦冷汗,“晋王殿下如此胸襟让人钦佩,请移步府内一叙。” 柳御史将萧翊让进书房,丫鬟端上茶来,柳老爷殷勤道:“晋王殿下请尝尝,这是今年的碧螺春。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 萧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随即放下,“本王对茶并无偏好,不过是比白水多点味道。” 柳御史尴尬笑道:“京城中谁人不知晋王殿下极好饮茶,想来是下官这茶着实粗糙了,怠慢了王爷,实在是下官的罪过。” 萧翊心中警铃大作,忙掩饰道:“燕北苦寒,不像京中有这么多的好茶,本王也是在那边喝那些粗粝的水,将舌头都喝钝了,再好的茶都喝不出什么滋味儿,一来二去,这品茶的嗜好都淡了。” 柳御史一边嘴里应酬客套着,一边脑子飞快地转着,昨日听闻晋王殿下这两日便会抵达京城,礼官们也在准备着迎接晋王凯旋的仪典。谁知晋王竟然出现在御史府。看来他是轻装简行,先行独自进京了,只是柳御史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位大名鼎鼎的战神,本应随行大军准备接受百官恭迎的晋王殿下为何会在此时此刻会坐在自己对面喝茶。 萧翊也知道自己此举很鲁莽,可是自从听到那首柳惜慈做的《莲赋》,他就迫切地想要见到这个人。以前在边陲还好说,周围都是当兵的粗人,以他的王爷和主帅身份,大家不敢对他又任何的质疑。而如今进了京,不但一切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更要命的是,他还要以萧翊的身份周旋在他的故人之间,去面对宫中的父母兄弟和朝中的文武百官,走错一步就可能是灭顶之灾,他太需要一个人能够告诉他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因此大军在城外五十里扎营修整时,他便带着几名侍卫悄无声息地先行回了京城。然而此刻,真的坐在御史府里,他却揣摩着这个时空里的规矩,不知如何开口求见人家养在深闺的女儿。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对着喝茶,久居官场的柳御史拼命地找着话题,“此番殿下在燕北大败乌国,建下不世功勋,可保我大周北境二十年的安泰,此乃百姓社稷之福,晋王殿下英明神武,功德无量。一年前殿下帅二十万大军开拔燕北,下官也曾到京城外送行,当时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殿下豪气干云,誓不破乌国不回京城,二十万大军振臂齐呼,威声震天,百里外可闻。” 柳御史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萧翊的表情,萧翊只是淡淡的,不过“嗯。”了一、两声表示回应。柳御史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晋王殿下是专门跑到自己家里喝茶来的? 其实萧翊也是如坐针毡,这个柳御史显然多多少少是了解萧翊的,再聊下去,自己很可能就会露出马脚,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本王此次前来叨扰府上,是因为在燕北的时候曾听过一首《莲赋》,后来几经探寻才知道是贵府令嫒所做。” 柳御史颇为得意,嘴上客气道:“小女不过随口胡诌了几句,竟被人传了出去。其实她哪里懂得什么诗文,闺阁中的诗句,浅显得很,如今都说她是‘才女’,实乃贻笑大方。” 萧翊听着柳御史言不由衷的谦逊,不禁撇了撇嘴,周敦颐的《爱莲说》在他嘴里成了闺阁里的浅显诗句,原作者若是泉下有知,也会被气吐血了。 他打断柳御史,“柳御史不必过谦,此等诗句千古难见,令嫒一位十几岁的闺阁少女能做出这样的诗句来,才女之称是担得起的。正巧本王前几天路过一处荒庙,在庙中看到半句诗词,苦思下句而不得,不知可否请令嫒看一看。” 萧翊说着要过纸笔,以左手执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柳御史惊问:“殿下怎以左手执笔,下官记得殿下是惯用右手的,一手草书龙飞凤舞,刚劲有力。” “本王在战役中右手拉伤,无法握笔写字,所以只能以左手代替了。”萧翊一句轻轻带过。 柳御史仍在惋惜萧翊的一笔好字,就见萧翊用左手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同是天涯沦落人”。诗句是好,只是这字迹……柳御史抽抽嘴角,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萧翊也是无奈,虽然他右手写毛笔字肯定比左手强些,但是会被看出字迹跟以前晋王的字迹不同,因此一直以来他都以右手受伤无法执笔来掩饰。他挑选这句诗也是斟酌了一番的,这句诗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一般人都能说得上来,只是不知这位柳惜慈小姐是否如他所想的一般。 柳御史自动屏蔽了萧翊的字迹,只对着诗句大加赞赏了一番,让小丫鬟拿到倚云居给二小姐。 二小姐接到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诗惊讶不已。夫人得到讯息也急急地赶来倚云居。二小姐对着诗句冥思苦想了好久,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觉得不好又懊恼地团掉扔在地上。如今地上已积满纸团,她仍是一筹莫展,嘴里嘟囔着,“这位晋王殿下什么意思呀?这不是刁难人吗!” 夫人亲自为二小姐打着扇子,思忖着“晋王殿下突然来府中,又出了这么半句诗指明了让你对下半句,”她忽然灵光一闪,“我的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你想想,晋王今年二十有三,还没有娶王妃。他肯定是听闻了你的才女之名,此番来试探于你的。” 柳惜慈也不傻,很快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想到晋王萧翊的盛名,又是京城中大家传颂的战神,不禁一时间羞红了脸,扭捏地捂住脸,“羞死人了,哪有这么对诗相看的。” 母女二人做着王妃梦,但是前提是能写出下半句才行。二小姐咬着笔杆气馁不已,难道落在眼前的好事儿却就这样失之交臂了?她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肯定能写出来。” 二小姐让丫鬟染墨去外院厨房找长生,不一会儿染墨跑着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小姐,听厨娘说那仆役被三少爷带来的人给带走了。这会儿外院厨房乱做一团,那友贵家的饭也没心思做,正哭呢。” “啊?”二小姐失望地跌坐在椅子上,这回没有助力,只能靠自己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萧翊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整整灌下去一壶,也不见下句送过来。他渐渐感到失望,一颗心也沉了下去,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第60章 天涯沦落人 门外有小厮传报,三小姐柳惜妍求见老爷。柳御史皱眉道:“贵客在此,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让她先回去。” 小厮唯唯诺诺,“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三小姐说有性命悠关的事儿要见您。” 萧翊听闻来的是三小姐而不是自己想见的二小姐,并没放在心上,从茶杯上抬起眼淡淡道:“既然贵府的三小姐有要事,柳御史不必拘礼。” 柳御史谢过萧翊,匆匆走出书房。萧翊常年征战,耳力极好,听见外面柳御史低声呵斥,“你也太不懂事了,明知贵客在府中还要来叨扰。到底有什么急事?” 一个清越的女子声音焦急道:“父亲明鉴,若不是大事,女儿也不敢来打扰父亲。今日三哥哥带着一伙人来咱们府上抓走了一个仆役,这不是折损咱们御史府的颜面么,所以女儿急着来见父亲,请父亲主持公道。” 柳御史也有些恼怒,皱眉问道:“究竟何人如此大胆?” 三小姐犹豫了一下方道:“来人好像是姓潘。” “姓潘?”柳御史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隐隐觉得不妙,“长什么模样?” 旁边的赵大玲赶紧接口,“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眼神很阴冷,哦,对了,他眉心有颗痣。” 三小姐赶紧拉了拉赵大玲,老爷面前,哪有她一个扫地丫头说话的份儿,但赵大玲此刻死都不怕,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三小姐也知此刻不是隐瞒的时候,老实说道:“听三哥哥说他是皇亲国戚。” 柳御史失声道:“难不成是庆国公家的世子潘又斌?”言罢脸色阴阳不定。 赵大玲心急如焚,“老爷,他们抓走了外院厨房的仆役长生,长生的真实身份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官府追查起来,这人是在御史府丢的,府上自然也脱不开关系。” 柳御史大惊失色,再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来抓走了官奴顾邵恒。略一思量,心中已有了计较,断然喝道:“大胆!府里的奴役多了,我怎么可能人人都认得。再说那个下奴不是叫‘长生’吗!。既然潘世子带他出府,自然有潘世子的道理,哪容你一个丫鬟置喙。”柳御史挥挥手,“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婢女拖下去。” 三小姐虽然一早猜到是这个结果,但是看到赵大玲绝望的眼神还是很不忍心,小声劝道,“父亲,要不……” “妍儿,这是你一个闺阁女儿应该插手的事儿吗?”柳御史沉着脸,“也是为父平日过于娇纵你了,让你如此不知轻重,立刻回栖霞阁面壁思过。” 三小姐爱莫能助地看了一眼赵大玲。赵大玲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好像被浸到了冰冷的湖水里,四面八方的水将自己淹没,看不到一丝光亮。 正好小丫鬟从倚云居拿着二小姐写出的下半句诗词赶回来,柳御史大喜,赶忙将那笺白纸拿进屋毕恭毕敬地交给萧翊。萧翊拿过来一看,目光中闪过一缕失望,随即神色冷峻地将纸笺还给柳御史,起身道:“叨扰了,本王还有要事,改日再来御史府喝茶。” 萧翊言罢起身走出书房,屋外的仆役正扯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丫鬟要拖她走,那个丫鬟挣扎着,喊得嗓音沙哑:“老爷,求您救救长生,救救顾绍恒,那姓潘的人会杀了他的。顾绍恒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子,他若是莫名其妙的在御史府销声匿迹,有朝一日圣上问起来,您又如何解释?” 柳老爷没想到当着晋王的面,府中的丫鬟竟然如此丢他的颜面,气急败坏地吩咐两边仆役,“还不堵了嘴带下去。” 仆役一时找不到东西塞住赵大玲的嘴,只能伸手将她的嘴捂住,赵大玲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萧翊冷漠地看了一眼,大步往外走。 柳御史追了过去,“殿下慢步,容下官送您出府!” 三小姐本来见有外男,忙垂下头退到一旁,听闻“殿下”二字,猛地一抬眼,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已从自己身前经过,那人衣角翻飞,步幅极大,赫然正是一年前曾经为自己勒住惊马的晋王萧翊,三小姐不想竟然在府中遇到他,不觉痴痴地看着他。 柳御史撩着衣摆追赶萧翊,跑得气喘吁吁,一阵风将他手里的纸笺吹了起来,飘飘忽忽地落在了赵大玲面前的地上,赵大玲低头扫了一眼,如遭雷击一般地定住。 仆役趁她此刻没有挣扎,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离此刻,赵大玲脚不沾地地被拖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一口咬住捂住她的那只手,那人吃痛地松开,她趁机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道:“相逢何必曾相识,相逢何必曾相识……” 已经走到门口的萧翊猛然回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赵大玲。 在老爷和贵客面前连一个丫鬟都制不住,仆役生怕柳老爷怪罪,于是下了狠手,一拳打在赵大玲的腹部。赵大玲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呻/吟一声,虾子一样弯下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喉咙火辣辣的,仿佛一张嘴就能呕出一口血来,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仆役还要再打,扬起的拳头却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一把握住,动弹不得,那仆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抬眼看时才发现抓着他的是晋王殿下,此刻正用一双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那仆役吓得两股发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赵大玲失去支撑,委顿在地上,萧翊长臂一伸将她捞起来,仔细打量她满是泪痕却依旧看得出清雅秀丽的脸,半天憋出一句话:“天王盖地虎。” 赵大玲一口气差点儿没背过去,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位仁兄还有兴致跟她对暗号。她抬头幽怨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咬着后槽牙道:“宝塔镇蛇妖。” 萧翊眼中闪过一抹狂喜,好像孤独跋涉的人突然见到了亲人,握着赵大玲手臂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赵大玲嘴里吸着凉气,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她顾不得其他,简单地问:“你是谁?” 旁边的柳御史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此刻才如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呵斥道:“大胆贱婢,这是大周的晋王殿下,岂容你亵渎!” 赵大玲只觉得绝处逢生,恨不得跪下来感谢上苍,在自己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将这个人送到自己眼前,她死死地抓着萧翊的手臂,“帮我救一个人!” 萧翊的侍卫跑过来向他耳语:“殿下,宫中已得知您回来了,圣上派礼官到城外向您宣读圣旨,现在宣旨的礼官已经出宫了,您得尽快赶到城外营帐中准备接旨。十万火急,耽误不得!” 萧翊微微点头,向赵大玲道:“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找你。” 赵大玲泪流满面,哭得泣不成声,揪着他好像揪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那就来不及了,长生等不到那个时候。” 旁边的侍卫急得团团转,“王爷,接旨延误不得,若是圣上怪罪下来,可是大罪!” 萧翊歉然地掰开赵大玲的手,神色郑重地许诺道:“等我接完圣旨,一定赶去救那个人。” 柳御史本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晋王殿下怎么跟一个烧火丫头这么亲密?怎么听着都是话里有话啊!直到听见“救人”二字,柳御史才醍醐灌顶。对啊!晋王殿下和顾绍恒的关系可不一般,当初顾绍恒的父亲顾太傅是前太子萧弼之师,也曾教导过与萧弼一母同胞的弟弟晋王萧翊。柳御史暗自懊恼,自己怎么把这层关系给忘了。 此刻柳御史相通了其中所有的关节,更是暗自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怪不得晋王一回京城就轻装简行地悄悄来到自己府上,他哪里是来喝茶的,分明就是来找顾绍恒的,还装模作样地提起柳惜慈的《莲赋》,还对什么诗,这两句诗肯定是他们两人定下的暗号!要不然这个跟顾绍恒同在外厨房的烧火丫头怎么会知道下半句诗是什么呢? 柳御史心里打鼓,如今顾绍恒在御史府里做奴仆,又被潘又斌那个有名的霸王给带走了,还真如那烧火丫头所说,自己怎么也脱不了关系,晋王殿下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当然晋王和潘又斌他两边都惹不起,于是柳御史只能上前先把自己摘干净,佯装惊讶道:“晋王殿下,下官也刚刚知道原来府里叫‘长生’的奴仆就是小顾大人,只是不知道潘世子为何带走他,依下官之见,您还是快去接圣旨,想来潘世子也是仰慕小顾大人的文采,所以才……” 第25节 话没说完,柳御史的衣襟就被一把抓住,萧翊满脸的震惊,失声问:“你是说‘小顾大人’?” 柳御史徒劳地挣扎着,抖动着山羊胡子哀嚎,“殿下,下官真的不知情啊,那个潘世子来了就将小顾大人带走了,下官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那个潘世子是个虐待狂,”赵大玲急急道:“他们一伙人将长生,就是小顾大人,抓到潘府的囚室,要折磨死他。” 萧翊神色凝重,一把推开柳御史,快步跑向大门口,一边跑一边向侍卫吩咐道:“备马,去潘府。” ☆、第61章 艰难的选择 柴房里赵大玲蜷缩在长生的床板上,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柳御史碍于晋王的面子,并没有发落她,只是把她轰回外院厨房。她抱紧长生的被子,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闭上眼睛,仿佛长生就在身边,眉目如画,宁静美好。他总是安静地坐着,用温润的目光一直追随她,被她发现后,又会羞涩地低下头,好像自己的目光都会唐突了她一般。 赵大玲伸手到长生的枕头底下,手指触到一个硬物,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半块香皂,这是她第一次做出的香皂,最后半块给了长生,没想到被他一直珍藏着。还有她送他的那个拐杖,虽然他早就不用了,却依旧好好地倚放在床头。 眼睛已经酸涩得睁不开,却还是止不住地淌着眼泪,她将脸埋在被子里,滚烫的泪瞬间消失在了藏蓝色的棉布中,只留下暗色的湿痕。此时此刻,她无比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疏忽竟然让长生的字迹流露在外,她更痛恨自己的无用无能,她眼睁睁地看着长生被那群畜生带走,却没有办法救他。她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折磨他,更不敢去想他会受到怎样的虐待。这个想法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觉得心中好像刀割一样的痛,痛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 她是个胆小的人,从来没有过杀人的念头,但是如果此刻潘又斌站在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刀□□他的心脏。她是个怕痛怕死的人,但是如果有人告诉她,可以用她的性命换得长生的平安,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死。然而现在处在生死边缘的是长生啊,那么干净剔透、善良美好的长生,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把所有的磨难都加诸在他的身上。 此刻唯一能支撑着赵大玲没有崩溃的念头就是知道潘又斌他们不会立刻杀死长生,他们只会折磨他。以萧翊的亲王身份,能够闯进去救人。只是那样地狱般的虐待会给长生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他会有多痛,多绝望,多么恨不得立刻死去。赵大玲脸颊贴着的棉被已是一片殷湿,她抱着棉被轻轻地摇着,好像怀里抱的是长生,口中哽咽着呢喃:“不要死,长生,求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潘府的刑室位于潘又斌睡房的地下,打开卧室里一道暗门,走下几十节阶梯,才能到达。刑室里的墙壁是黑色的巨大石块垒成的,墙上插着火把,挂着风灯,将屋子照得雪亮。一面墙上有一个整面墙的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光是皮鞭就有整整一排,上面都沾染着点点暗紫色的痕迹。架子上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堂的刑具,一样样,一件件地陈列着,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暴行。 房间很大,而且隔音极好,在外面都不会听见里面的动静,无论是呼啸的鞭子声还是凄厉的惨叫声都不会传出去。潘又斌在这里不知虐死了多少人,整间屋子透出阴森腐朽的气息,弥漫着一股血腥陈腐的味道。刑室里明明没有风,火把的火焰却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仿佛有屈死的亡灵在这里久久徘徊不去。 此刻长生仰面躺在刑室正中一张青石做的刑床上,刑床四角立着刑柱,他的手脚被绳索系着,拉伸开呈“大”字型捆绑在刑柱上。身体被抻得好像紧绷的弓弦,没有一丝的余量。他白皙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上遍布着鞭痕和在地上一路拖拽造成的擦痕,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床脚流到地面上,迅速聚集起一小洼儿。 潘又斌和白砚平围在刑床旁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每一样刑具的用途和给人体制造出的伤害。长生紧闭着眼睛,不愿去看那些狰狞丑陋的人。 王庭辛弯腰在刑室一角呕吐不止,那些刑具和鲜血让他吓破了胆,他捂着耳朵不敢听皮鞭呼啸的声音和刑具磕碰发出的清脆响声,但是那些声音在空旷的刑室中带着回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让人闻之胆寒。他甚至祈求刑床上的人能发出点儿声音,哪怕是呻/吟两声也好,至少能让这屋子里多点儿人气儿,而不是此刻这样像炼狱一般恐怖。 长生死死咬着牙,直咬得满嘴的血腥。剧痛仿佛汹涌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痛得无处躲藏,痛得让人心生绝望。身体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承载铺天盖地的痛楚,每一寸皮肤,每一处神经末梢都在咆哮。 这对他们来说还不够,他们还想听到他的呻/吟声,听到他的哭喊和求饶。他阻挡不了他们随心所欲的肆虐,却能咬牙忍住不从自己的嘴里发出声音,只有在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张开嘴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像离开水被扔在岸边地面上的鱼。这是他能守住的最后一点尊严,即便血肉横飞,支离破碎也不让他们如愿以偿。 渐渐地周遭的一切都远离自己,长生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疼痛,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摆脱了肉/体,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一道光束出现在眼前,光柱好像一架桥梁直通天际,桥梁的尽头是一座烟雾缭绕,鸟语花香的仙岛,岛上种植着米分色和金色的花朵,清风吹过,花蕾纷纷摇曳着,花瓣舒展,花朵瞬间绽放,如云锦一般铺满地面。一颗高大的菩提树枝叶繁茂,巨大的树冠延伸到整个岛屿,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枝叶上,折射出斑斓的光点,叶间有五彩的百灵在放声歌唱。 长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漫步走进光束,天空中响起空灵的歌声,圣洁庄严。长生身上的伤痕都不见了,穿着轻软的白色衣服,周身暖洋洋的,好像浸泡在温泉水中。 远方的仙岛上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菩提树下父亲和母亲并肩而立,洁白的衣袂随风轻舞,身上笼罩着朦胧而柔和的圣光。父亲的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母亲也是笑容满面,依偎在父亲身旁向他招手。长生心生宁静,唇角也不禁扬起,步履轻快地向父亲和母亲走去…… 耳边忽然响起赵大玲哽咽的声音,“不要死,长生,求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长生猛地一震,不由退后一步,光束“倐”地一下子不见了,仙岛和父母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他又跌入无边无尽的痛楚之中…… 宣读圣旨的礼官是礼部尚书齐铮,他本来是兴冲冲地到了京郊的营帐,谁料被告之晋王殿下外出未归,请稍后。接旨还能“稍后”,这不是公然地蔑视皇权吗?齐铮的脸比锅底还黑,碍于晋王的威名只能压下火气,可是在营帐中喝下两壶凉茶,还不见晋王的身影,齐铮一拂袖子站起身,“晋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抗旨不尊吗?” 副将李烈是个粗人,搓着手不知所措,只能一个劲儿地作揖,“烦请齐大人再多等一会儿,末将已经派人去找殿下了。殿下想来是被什么事儿牵绊住了,这会儿肯定正往这儿赶呢。” 齐铮举着圣旨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晋王萧翊未着铠甲军服,也没穿亲王正装,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半旧衣裳,匆匆赶了过来。齐铮冷笑,“晋王殿下好大的架子,下官知道殿下不把下官放在眼里,可是下官此番带着圣旨前来,圣旨在此,如圣上亲临,殿下这个下马威真是胆大妄为。” 萧翊连称不敢,赶紧跪在地上,三呼万岁。齐铮黑着脸宣读了圣旨,圣上封晋王为威武大将军,赏银万两,赏地千亩。萧翊接过圣旨,齐铮冷然道:“恭喜殿下得封威武大将军,但今日之事下官必会如实回禀圣上,请圣上定夺。下官即为司礼官,有必要提醒殿下一句,明日卯时百官会在南城门外迎接殿下率领得胜军队回朝,还望殿下郑重视之。”言罢拂袖而去。 李烈过来,满面忧色,“据传闻这位齐铮齐大人最是铁面无私的,他肯定会向圣上禀报殿下耽误接旨的事儿,恐怕朝中言官不会放过此事。” 萧翊神色严峻,“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找营里最好的军医来,有个人需要医治。” 傍晚时分,心急如焚的赵大玲终于等到了萧翊派来的侍卫,赵大玲认出那人正是下午跟随萧翊一起到御史府的几名侍卫中的一个。 那侍卫恭敬地向赵大玲道:“殿下让我来告诉姑娘。请您放心,人已经救下了,现在在殿下的营中。”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赵大玲差点儿瘫软在地上,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敢问,不忍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他,还好吗?” 侍卫脸上一变,想起当时随晋王闯进潘府的刑室时看到的血腥场面,那种不是为了取人性命,而是纯粹为了折磨而实施的虐待让久经沙场,看惯生死的侍卫也不禁露出不忍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方道:“身上有伤,不过殿下已让营中的军医医治。” 赵大玲看到侍卫的神情,一颗心跌倒谷底,心痛得连呼吸间都觉得难以忍受,虽然一早知道长生即便得救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心痛欲绝。 侍卫见她神色凄婉,不禁安慰道:“那军医都是医治外伤的高手,再重的伤势在战场上都是见过的,况且那人身上多是皮外伤,折磨他的人小心地避开了所有的要害至死的部位,应是没有性命之忧,姑娘不必担心。” 是的,他们当然不会那么快想他死,他们是要留着他的命一点点地折磨他,但是,好在,他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大的好消息。 ☆、第63章 萧翊的穿越 礼部尚书齐铮回宫后将晋王耽误接旨,让他等了半个多时辰的事儿如实向圣上进行了汇报,这边事情还没说完,庆国公又老泪纵横地要求面见圣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晋王萧翊带着几名侍卫硬闯进庆国公府,还打伤了他的独子潘又斌,庆国公直呼请圣上做主。皇后潘氏也找到圣上,不依不饶。 圣上一时龙颜大怒,骂了声“逆子”,将面前的杯盏扫落在地上。 第二日晋王早早地穿戴上威武大将军的厚重铠甲,等着百官前来迎接。谁料在太阳地底下站了两个时辰,衣服都被汗浸得湿透了,才稀稀拉拉地来了几名官阶不高的大臣。大军在民众的夹道欢呼声中入京,转了一圈,晋王卸下铠甲,顾不得换衣服就到宫中谢恩叩拜,又在宫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圣上跟前的首领太监说圣上圣体违和,抱恙在床,只让萧翊面向寝宫叩拜了事。与此同时弹劾晋王萧翊的奏章雪片一样递到圣上面前,罗列出的罪名足有几十条,不敬圣上、藐视朝廷,羞辱朝臣、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碍于萧翊刚立战功,圣上的封赏不可朝令夕改,因此所有的弹劾晋王的奏章都被圣上扣下,未在朝堂上公示。但是由于群臣激愤,圣上撤销了原本要在宫中举办的庆功宴,让萧翊回晋王府闭门思过。这也算是安抚了庆国公,进而不损皇后潘氏的颜面。 太子萧衍因为萧翊立此战功,心中颇为烦恼。萧翊是先皇后的幼子,在朝中威望很高,先太子萧弼病逝时,拥护萧翊为太子的朝臣不在少数。继后和潘氏一族好容易将自己推上太子宝座,但他总觉得这个座位坐得不安稳,只要有晋王萧翊在,就始终是自己的一个威胁。正值乌国进犯,他特意鼓动自己这边的朝臣向圣上进言萧翊是最合适的领兵打仗的人选。他想着远离京城,制造些意外是很容易的,谁料萧翊命大,竟然躲过了自己派去的死士的追杀。而且不到一年的功夫,萧翊竟然打得乌国支离破碎再无侵犯大周边境的能力。这次班师回朝,萧翊在民间和朝堂间的威望空前,竟被世人奉为“战神”。 萧衍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唯恐身有战功的萧翊会撼动自己一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基。没想到萧翊自毁长城,不但在父皇和朝臣面前狠狠地丢了脸面,还被禁闭王府,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太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打仗把脑袋打傻了。 太子萧衍受皇后潘氏所托,还特意到庆国公府探望了被萧翊打伤的潘又斌。潘又斌断了两根肋骨,躺在床上呻/吟不止。那日萧翊带着几个侍卫,直闯进庆国公府,指名点姓要找潘又斌,府中仆从有认识晋王萧翊的,赶紧去通知潘又斌,谁知那晋王见了面就开打,一点儿情面也不讲,还要挟着他进到刑室,将顾绍恒带走了。潘又斌气得两眼冒火,这人才到手没一会儿,还没来及尽兴呢就又丢了,自己还挨了一顿胖揍,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看到自己的姑表弟弟被打成这样,萧衍也颇为气愤,“那三小子是疯了么?好好的跑到你府里打你做什么?” 潘又斌阴沉着脸,恨恨地拍着床铺,“还不是为了顾绍恒。” “顾绍恒?”萧衍一惊,“他不是被贬为官奴了吗?怎么还兴风作浪?” “我把他抓到我府上来了,萧翊那小子不知怎的得到消息,疯狗一样带着人就闯了进来将人劫走了。不但打伤了我,还打了白砚平和王庭辛。”提起这件事来,潘又斌更是恼火,“那两家怕事,没敢闹到御前,要不然的话,肯定更是让萧翊吃不了兜着走。” 萧衍转了转眼珠明白过来,“你不是老毛病又犯了,看上顾绍恒了吧!” 潘又斌冷笑,“不过是一个官奴,弄死了又如何?待我好了,一定把那姓顾那小子再抓回来。” 萧衍想了想,劝阻道:“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你也是不利的。先前父皇问起了三小子为何闯庆国公府,你爹也是支支吾吾没好意思说明白,后来还是我随口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顾绍恒虽说是官奴,但若是莫名其妙地落在你的手里,被萧翊那样的有心人追究起来终是不妥。所以你还得隐忍一下。再说了,这个顾绍恒本宫留着他还有用处。” “有何用处?”潘又斌不解地问。 萧衍高深莫测地一笑,“顾彦之当年拥立萧翊为储君,落得个结党营私,妄议朝政的罪名死在狱中,顾绍恒被贬为官奴。朝中谁都知道,萧翊和顾家关系不一般。本宫一直等着萧翊对顾绍恒施以援手,就能趁机揭发他与朝廷罪臣勾结。谁知道他还算聪明警觉,竟然一直没有动静,让本宫的计谋白白落空。” 潘又斌两眼一亮,“那我即刻去御前状告萧翊从我府中劫走顾绍恒。若是能借此一举扳倒萧翊,殿下您今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萧衍摇摇头,“那样的话,本宫担心萧翊会反咬你一口,说你凌/虐罪臣,他是看不过去才出手相救。这件事就算父皇责备他,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如今萧翊刚打完胜仗,又被奉为威武大将军,可谓风头正劲。虽然被朝臣弹劾,但还有不少人替他说话。这种情况下越发不能打草惊蛇,有道是打蛇要打七寸。本宫要的是一击必中,用一个足够完美的理由,彻底让他从父皇和朝臣中的眼里消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殿下说该怎么办?”潘又斌泄气问道。 “只需以静制动。”萧衍胸有成竹道:“以萧翊和顾绍恒的关系,他肯定是想着为顾绍恒脱离奴籍,要想脱顾绍恒的奴籍,就必须要为顾家翻案。可是顾家的罪名是父皇亲自御批的,萧翊只要提出翻案的事儿来,必会引起父皇的反感,到时候咱们再从中运作一下,不就事半功倍了吗!” 潘又斌依旧有些怅然,“倒是便宜顾绍恒那小子了,竟然被他逃脱了。” 萧衍安抚地笑笑,“顾绍恒不算什么,不过是本宫放长线钓大鱼的鱼饵,等到鱼钓起来了,鱼饵自是无用了,那时便将他给你,任凭你处置如何。” 潘又斌舔舔嘴唇,仿佛又尝到了鲜血的味道,眯着眼道:“那就再多容他些时日。” 此刻萧翊待在自己的王府里,不得随意出府。下人们诚惶诚恐,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惹得萧翊心烦。这倒正中萧翊下怀,索性轰走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人独来独往。萧翊还未娶妃,但府中有几房侍妾,萧翊也借口心绪不佳一概不见。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用进宫去面见皇上,简直是因祸得福,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先别说过去的旧事人情,认真说起来,他连宫中的礼仪都不甚清楚,他最怕的就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在宫中露出马脚,被圣上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副将李烈前来求见,一进门就骂骂咧咧地,“这他娘的是什么球事,殿下带着大军打了胜仗,那些个京官儿们竟然还没玩没了地弹劾殿下,现如今殿下还不能出王府了。哥几个都为您鸣不平呢!这京城里还不如边塞自在,老子都咽不下这口鸟气,宁可回燕北喝西北风去。” “京中不比边塞,你们也要谨言慎行。要不然,不但给自己惹麻烦,也会给本王惹麻烦。”萧翊呵斥了李烈几句。他对跟随自己在燕北作战的这几名部下非常信任,他们都是他在燕北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如今在京城,这些大老粗失去了用武之地,整日来找他抱怨,还总是替他鸣不平,让他也颇为头疼。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熟悉京中各方势力的人能够指点他。他不禁想起了御史府中的赵大玲,瞬间觉得灰心,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惨的,竟然穿成了一个扫地丫鬟,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李烈依旧愤愤不平,不以为然地撇嘴道:“朝中一群软脚鸡,就会在皇上面前瞎嚷嚷,真让他们上战场肯定都是怂包软蛋。末将还听说,其中参您参最厉害的就是那日来营帐中宣读圣旨的礼部尚书齐铮,一天一个奏折,颠来倒去地说您延误接旨是不敬圣上。”李烈想起一事,“对了殿下,两日前您救回来的到底是何人?我怎么听说抬回来时已经快没气儿了。” 萧翊想起那个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方沉声道:“是一位故人。” 送走了李烈,萧翊信步来到王府中一个清静的院落,推门进到一间屋子,屋里满是草药的清苦味道和淡淡的血腥气。床榻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若不是他胸口细微的起伏,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这两日通过暗中打探,他得知这个人叫做顾绍恒,沦为官奴前在翰林院任五品侍讲,正是人们口中的“小顾大人”。其父顾彦之是先太子萧弼和晋王萧翊的老师,也就是说这位小顾大人与晋王萧翊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萧翊不由想起自己刚在这个异世睁开眼睛时的场景。他本名叫萧毅,与现在的名字读音相同,只有一字之差。他是特种部队的军人,上尉军衔,在非洲执行任务时中弹身亡,魂魄便落在了这个异世。当时天空中下着瓢泼大雨,他躺在水洼之中,雨点直直地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周围是雨水溅起泥土的土腥味儿,还有一股浓郁,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儿。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身下的水洼竟是红色的,浸满了鲜血。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没有死,一边庆幸着自己命大一边勉强坐起身,这才发现这里是并不是自己执行任务的地方。这是一处小山坡,树影在狂风骤雨中疯狂地摇曳着,而他的四周,横七竖八地都是死人,虽然他此前是名军人,却没见过这么多的死尸。雨水冲刷着地面,流下的泥水里都渗透着鲜血,整个山坡都是红色的,那惨烈的场面让他以为自己落入了地狱之中…… ☆、第63章 真正的朋友 萧毅知道自己受伤了,还伤得颇重,腰腹上中了一剑,两条腿也被刀剑刺伤。为了活命,他简单地包扎了自己,这个时候他才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古代的铠甲,头上是绾着的发髻,发髻松散了,落下来长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 在震惊与茫然之下,他翻看着地上的死尸,一半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一半穿着跟他差不多的铠甲,所有的人都是古装打扮。最后,他找到一个身穿铠甲,唯一一个还剩下一口气的人,那个人见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殿下……您还活着!” 殿下是什么鬼?他压下满心的疑惑,还是给那个人做了简单的救护,那个人当胸中了一剑,再偏一厘米就会刺中心脏,此刻由于失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那人断断续续地向他道:“殿下……属下知道您要赶回京救小顾大人……但只有您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救得了他……” 那人最后死在了他的面前。这么诡异莫名的境地,让他茫然不知所措。他隐隐明白了自己是落入了古代的时空,这大概就是现代那个时髦的词儿“穿越”吧。 他找遍自己的身上,只找到一个可能与现在的身份有关的东西,那是一个寿山石的印章,上面刻着“萧翊印”三个字。他离开那个炼狱一样满是尸体的山坡,拖着受伤的腿想先找一个能藏身的地方,没想到没跑几步就遇到一队穿着铠甲的人马。那些人毕恭毕敬地称他为“晋王殿下”,让军医替他疗伤,又将他带回兵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大家都以为他受伤过重,不愿说话,实际上,他只是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恢复,也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终于搞清楚了目前的处境和身份,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国号“大周”,自己就是这里皇帝的三皇子,晋王萧翊,现在身在燕北的边境御守边关,对抗乌国的进攻。 两个月前,萧翊带领自己的贴身侍卫出行时遭到不明人士的伏击,他的侍卫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至于是谁伏击他,为什么要他的命,他都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萧翊要回京城去救一个叫“小顾大人”的人,却在途中丢了性命。 虽然他躺在病榻上,却也能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窥视和刺探,身边没有可信赖的人,那些据说对自己死忠的侍卫都死在了山坡上。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顶着这个身份在这异世上活下去,他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其中的惶恐和艰险真的是不愿回想。 好在是在边关,天高皇帝远,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份,这大半年竟然也让他混过来了,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纰漏。这半年中他看到了乌国对边境百姓的骚扰,烧杀奸掠无恶不作,这激起了他作为军人的斗志。他开始融入这个时空,培植像李烈那样的亲信,以现代化的军事理念管理军队,改造兵器,教士兵近身搏击的技巧,半年的时间就打败了乌国的进攻,歼灭了他们的大部分骑兵,并一举将乌国的散兵游勇赶回到乌国境内。战争是取得了胜利,一道让他回京接受封赏的圣旨却让他彻底发了蒙。 京城对他来说是帝国权力的中心,更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父母亲人所在的地方。他不是没考虑过隐姓埋名,亡命天涯,或者是占山为王,自立天下。但是都被现实否定了,他可以跑,他在燕北提拔起来的部下怎么办?他们会因他的逃跑而受到牵连。造皇帝的反就目前的形式来看也不现实,这是一个以人数定武力值的时代,自己手里只有十万兵马,其中还有几股不受他操控的势力。而他对这个时空和这个帝国都不了解,真打起来容易腹背受敌,胜算极小。所以他只能率领大军回来,走一步算一步。而京城里他最想见的人就是“小顾大人”,他迫切地想知道以前的萧翊和这位小顾大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救他。 只是没想到,他到京城的第一天,还没来得及打听谁是“小顾大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萧翊觉得冥冥之中,是身体的原主给了他这个指引,那个人虽然身已亡,却留着这个至死难弃的执念,让他帮助自己完成了心愿。他在心中默念,“萧翊,你可以安息了,你拼死相救的人我已经替你救下。”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枝条轻轻摇摆,仿佛是那人的亡灵在向他点头致谢。 只是目前来看,这位小顾大人的情形很不好,萧翊问侍候在这里的营中军医,“他情况怎样?” 军医也是束手无策,“还是老样子,不言不语,整个人都跟痴傻了一样,最难办的是这个人根本不容旁人近身,为他换个药都要几个人按着他。在下担心他会不会是伤到了脑子,若是头脑受损,在下也是无能为力。” 萧翊想到当时冲进刑室的情景,神色也是一黯,“那几个畜生跟本没把他当人看,大约是受的刑伤太重,以至蒙蔽了心智。” 军医看了看时辰,“王爷请移步,在下该给他伤口换药了。” 萧翊站着没走,挥挥手只让军医自去准备。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役进到屋内,还未接近床榻,床上的人就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眼中空茫茫的没有一丝神采,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床帐顶部。 那几个人上前按住他手脚,他突然无声地挣扎起来,浑身激烈地扭动着,全然不顾满身的累累伤痕。他那么瘦弱,却几个强壮的成年男子都几乎按不住他。伤口迸裂开,殷红的血液沾染到床上的被褥上,满床的猩红。一旁的萧翊看得心惊胆战,那种不要命的拼死挣扎,萧翊都怕他会扭断自己的骨头。 军医手里拿着一罐金疮药守在一旁,只能是见缝插针地在伤口上涂抹,最终药抹完了,那人也力竭地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瘦得可看见胸骨轮廓的胸膛鼓起又塌陷下去,好像濒死的鱼。 军医又让人换了染血的被褥,方愁眉苦脸地对萧翊道:“殿下,在下已经给他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但是每次换药伤口都在挣扎中迸开一次,就是神仙药也治不好他。” 萧翊也觉得棘手,照这种情形,这个人即便被他从潘又斌的手里救了出来,也活不过三、五日。他走到离床三步远的地方,床上的人感觉到有人靠近,又绷紧了身躯。萧翊目光一闪看到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张纸,上面沾染着鲜血,已经被握得软塌塌的。“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萧翊问旁边的军医。 第26节 “他一直握着,我也掰不开他的手,想给他受伤的手指上药也上不了。”军医无奈道。 萧翊从露在手指外的纸上,隐隐看到晕染的墨迹,依稀是一个“云”字,竟然是久违的简体字。萧翊低头想了想,沉声道:“也许只有她能救他。” 赵大玲度日如年,三小姐那边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她像是被关在一个封闭的孤岛上,而长生被隔绝在了孤岛之外。这种感觉煎熬着她,让她浑浑噩噩地好像行尸走肉,人也迅速地枯萎下来。 友贵家的心疼闺女,煮了鸡蛋剥开塞在她手里,“大玲子,你也别光惦记长生,你不是说他已经被人救下了吗?长生那孩子命大,跟野草似的韧劲儿足。你想想,他第一次到御史府的时候,都快没命了,不是也活过来了么。这一次,总共他被掠走也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赵大玲手一抖,鸡蛋就掉到了地上,一个时辰是什么概念?那是多少分钟,多少秒,多少的痛苦和煎熬?一个时辰,足够毁掉一个人的身体和意志,足够让一个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而长生,竟然就这样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一个时辰。 就在赵大玲觉得自己要崩溃的时候,王府的马车到了御史府。萧翊虽然自己不能离开晋王府,但是派自己的侍卫把长生送了回来。一来顾绍恒的毕竟是官奴,即便他是亲王,也不能不经官府的批文随意将人留在自己的府中。二来从各方的讯息可知,以前的晋王萧翊和顾绍恒肯定关系匪浅,这个时候,自己更应该避嫌,不能让别人抓到小辫子。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他救不活顾绍恒,送他回到赵大玲身边也许是他最后的活命机会。 晋王不但将顾绍恒送回了御史府,还拉来一车的伤药补品,指明了要将人交给扫地丫鬟赵大玲照料。并且暗中安排了几名侍卫守护在御史府外,保护小顾大人的安全,防止潘又斌之流再来作恶。 ☆、第64章 重聚 柳御史一见面若金纸的顾绍恒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三两天的功夫,怎么就这么一副一只脚迈进棺材的模样了呢。他对于萧翊将奄奄一息的顾绍恒送回来觉得诚惶诚恐,多年在官场上打滚,早已让柳御史有了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拖进混水里,非常无助无辜。 先是庆国公世子潘又斌将顾绍恒带走,后是晋王萧翊来找人,然后朝廷上铺天盖地的奏折弹劾萧翊延误接旨,庆国公又哭诉萧翊打伤了自己的儿子,以至圣上让晋王闭门思过。现在朝中还没有牵扯到自己,但是柳御史知道这也是早晚的事儿,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圣上迟早会知道晋王延误接旨,是跑到自己府中喝茶来了。 所有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面前半死不活的顾绍恒,也是自己运气背到极点,顾绍恒竟然被作为官奴送到自己府里。柳御史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现如今晋王不能出王府,潘又斌又受伤卧床,都是一时腾不出手来找他这个御史的麻烦就是了。他急得团团转,跟夫人商议道:“这人眼看着是不行了,若是死在咱们府里,只怕晋王和潘世子两边都是不好交代的。” 夫人劝道:“晋王不是也指明了让赵大玲照料他吗。之前我请到府里做法的道长丹邱子就说那赵大玲不是凡人,我看那丫头多多少少是有些邪门的,要我说不如就将顾绍恒交给她,说不定她真能救活他呢。即便死了,也可以说是谨遵了晋王殿下的安排。” 柳御史想想也确实是如此,遂让人将长生抬到府中。赵大玲得到消息赶过来,虽然只有两三天的时间没有见到长生,但是她觉得已经有两个世纪那么长。屋子里站了许多人,但她的眼里只有长生,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慢慢走近床边,随行的军医拦住她,“姑娘小心,这位公子不喜欢别人靠近。尤其不喜别人的触碰,每次换药都会挣扎。” 赵大玲置若罔闻,来到长生身边。军医吃惊地睁大眼睛,因为床上的人竟然没有丝毫的挣扎,依旧安静地闭着眼睛。赵大玲拉起长生瘦骨嶙峋,遍布伤痕的手,眼泪划过面颊落在他的手上,她努力地微笑,轻声道:“长生,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在赵大玲的坚持下,长生被送回了自己的柴房里。因为赵大玲知道,长生会愿意身处熟悉的环境中。柴房里,长生躺在铺板上,虽然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却神色安详。 友贵家的也想过来帮忙,“呦,好好的孩子,怎么两天功夫打成这样?” 未等她靠前,长生忽然挣扎起来,好像被一直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军医赶紧拦住友贵家的,简单说了一下长生受了刺激,不让人靠近。 友贵家的听得心惊肉跳,马上联想到当日若是大玲子被那几个畜生带走……友贵家的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怎么说都是长生替赵大玲挡了一灾,友贵家的心中感激,一拍大腿,“我给他熬粥去!” 赵大玲谢过军医,仔细询问了长生的伤势,又问明白所有药物的疗效和使用方法。便遣走了所有的人,只有自己留下来照顾他。 人都走干净了,她关上柴门,回到长生的身边。揭开长生身上的被子,又脱掉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的里衣。他身上缠着细棉布的绷带,赵大玲一圈圈地动作轻柔地打开绷带。上一次给长生换药的时候,赵大玲还是遮遮掩掩的不好意思触碰他。而这一次,长生好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坦诚在她眼前,赵大玲第一次如此直面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却没有羞涩的感觉。在她的眼里,长生如此干净圣洁,面对他,不会有一丝亵渎之心。 他身上的伤口细密,却没有上次那样损伤严重,伤筋动骨的重伤。那些折磨他的人果真很小心,所有的施/虐都避开了他的要害,左肋部和大腿上有两处撕裂的伤痕,伤口周围有烧焦的痕迹,肯定是当时怕他失血过多而在伤口处烙烫过的。 面对着长生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赵大玲没有哭泣,她冷静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处处地审视他的伤痕,又仔细地用清水擦拭他身上每一处的创伤,从伤势最重的胸膛一直到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然后按照之前军医的指示,在破损的地方涂上金疮药,烧伤的部位涂上獾油,又将几处严重的伤口用干净的细棉布缠上。 整个过程,长生都一动不动,睡得像个孩子一样安稳,由着赵大玲为他疗伤。赵大玲拿出一身干净的细布衣服,轻轻套在长生的身上,她知道,长生总是害羞的,喜欢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处理完他身上明显的伤痕,赵大玲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指红肿,指尖都破损发乌,有几个手指的指甲也翘了起来,她用清水为他洗了手,涂上金疮药,又用布条缠绕上。然后将他包扎好的手放在身体旁边,再去拉他里侧的那只手。 他的那只手露出来的时候,赵大玲也是一怔,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纸片,纸片已经破损了,但是他握得很紧。赵大玲轻掰他的手指,柔声道:“长生,松开手好不好?你这只手的手指也有伤,不涂上药膏会感染的。” 紧握了两天的手终于打开,露出一张被捏烂的纸团,好像一团纸糊黏在他的掌心上。她费力地将纸团从他掌心剥离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零零碎碎,上面的墨迹已经晕成一团一团的,还沾染着斑斑血迹,几乎将字迹全部盖住,但她仍认出那是自己写的字,“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当时她让长生帮她写店铺的章程,就是以这幅对联利诱他的。熬了一个晚上,章程写完了,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下了这几个字,当时一时大意,还把“云”字写成了简体字。没想到这张字条被长生珍藏起来,一直留到现在。 刚才在看到长生一身伤势的时候,赵大玲没有哭,此刻却扑在长生的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哦,长生,长生,”她叫着他的名字,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注进他的骨血里。 在赵大玲的精心照顾下,长生的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只是人还没有清醒过来。他一天要睡将近十个时辰,醒着的时间很少,即便醒着也不言不语。赵大玲捧着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却看不到他眼中本来的神采。他的眼神涣散而空茫,原本清澈如水的双眸此刻好像被一层迷雾遮盖住了。这迷雾遮住了他的视线,也遮住了他的心神,和跟外界的联系。他好像是迷失在了心灵的迷宫中,无法走出来。但是他很乖,很听话,赵大玲给他吃的他就吃,给他喝的他也乖乖地喝下,安安静静、不言不语。只是有一样,他不许别人靠近他,连友贵家的和大柱子也不行。只有赵大玲可以待在他身边,给他换药疗伤,甚至是喂饭擦身。 友贵家的看不过去,“玲子,虽说老爷让你照顾他,可也没让你给这么贴身伺候他呀,你一个大闺女,整日跟个男人待在一个屋子里算怎么回事儿呢?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他好了,我嫁给他。他不好,我伺候他一辈子。他要是先走了,我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赵大玲打了一盆水,将长生的头搬到自己的膝盖上,他的头发从她的腿上垂下来漂浮在水盆里,好像一匹黑色的锦缎。赵大玲将清水淋到长生的头顶,细细地把香皂抹在他发根上轻轻揉搓。 友贵家的倒吸一口凉气,“可了不得了,你给他擦洗上药就算了,怎么还让他躺你腿上了,你还要不要做人了。”说着就要冲过来。 赵大玲一边用清水将香皂沫洗去,一边告诉友贵家的,“你别过来啊,你一靠前长生就会乱动,他一动可就真滚我怀里了。” 友贵家的生生止住脚步,拍着大腿哀鸣,“作孽啊,你这孩子也太拗了,哪有大闺女上赶着搂着爷们的。”。 “娘,你别劝我了,都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把他的字迹流露出去,也不会引来那些人。当时是他挺身而出救了我,不管是因为赎罪,因为报恩,还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他,我都跟定他了。再说本来大伙就都说我是狐狸精,顶着这样的称号也没人敢娶我,如今照顾长生,更会让府里的人说三道四,干脆你让我嫁给他得了,也好名正言顺。”赵大玲一边说着,一边用干布巾轻擦干长生湿漉漉的头发。她知道长生爱干净,所以总是把他打理得干净清爽。 ☆、第65章 真人 友贵家的惊得踉跄一步,“闺女,你可想清楚了,长生的身份是官奴,又有过以前的这些事儿。娘对长生没成见,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救了你。但你跟了他不怕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吗?” “不怕。我喜欢他,我愿意跟他一辈子。”赵大玲认真道,“娘,我知道你对长生的身份不满意,不想我嫁给他。我也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怕我跟着他吃苦。可是娘,其他的事儿我都可以顺着你,唯有这一件事,我要自己做主。”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友贵家的悲愤不已,掩面而去,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向赵大玲发狠道:“这穷小子也没什么彩礼,这些就都不论了,只有一样,需得等到他好利索了再定亲。再则府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这事儿还得回禀了夫人,过了明路才作准。你也还小,才满十六,等过两年到了婚配的年纪,我便去求夫人,请夫人替你们做主。” 赵大玲也没想到友贵家的真的同意了,她又哭又笑,含着眼泪对友贵家的道:“娘,谢谢你!” “谢个屁啊,你当老娘是心甘情愿的么?你天天伺候他,都端屎端尿了,我不让你嫁给他,你还能嫁给谁去?让老娘养你一辈子不成?”友贵家的悲从中来,“怪不得世人都愿意养儿子,闺女就是赔钱货,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 现在友贵家的怎么骂她,赵大玲都不会在意,“娘,你放心,我和长生一定让你和柱子过上好日子。” “呸,还好日子呢,老娘是越混越回去了,最早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鬟,体体面面的,嫁了你爹没过几年舒坦日子你爹就撇下咱们娘儿几个撒手走了,落到外院厨房做了厨娘,天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好不容易把你们姐弟俩拉扯大了,你倒好,找了府里最末等的下奴,一辈子翻不了身。老娘就是命苦,生下你这么赔钱货。我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柱子身上了,但愿他将来有出息,还能拉扯你一把……”友贵家的一边骂一边将一碗卧了鸡蛋的汤面墩在赵大玲面前,“快端去吧,让他快点儿吃,快点儿好,别跟木头似的整天躺着,光吃饭不干活,我这儿堆了一堆的木柴等着他劈呢。咱可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好不起来,就别想娶我闺女。” 赵大玲知道友贵家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是心疼长生的,只是这种心疼和关爱都要通过骂人的方式表达出来。 赵大玲回到柴房,长生醒着呢,半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赵大玲扶他半靠在墙壁上,又在他的腰后垫了一个垫子,这才将面条喂给他吃,“长生,你听见了吗?我娘同意咱们的亲事了。你知道的,虽然严格来说,她只是赵大玲的娘,但是我也拿她当娘看,也很在意她的想法。只是好抱歉,我都没有问你的意见就说非你不嫁,你不会不愿意的对不对?” 长生安静地吃着面条,没有一丝的回应。赵大玲也不气馁,这几天她一直这样跟他说话,也不管他是否听得见,“长生,我也觉得自己很过分的,欺负你现在不说话,就跟我娘说了咱们的亲事。要是你好了以后不愿意娶我,我娘肯定会拿刀满院子追你的。不过,虽然你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有时候两个人互相喜欢不需要说出来对方也能感觉到,你也一定能感觉到我喜欢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你从黄茂手里救我的时候,也许是你帮我宰鸡宰鸭的时候,也许更早,在你还不言不语却由着我叫你‘长生’的时候。你呢长生,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跟我对对联的时候?还是我每次在你耳边鼓噪,可劲儿地显摆我所处的那个时空文化的时候?长生,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好担心,你会不会是仅仅因为我跟这里的姑娘不一样,所以对我感到好奇,而这种好奇是真正的喜欢吗?如果有一天,我将我所有知道的新奇事儿都说干净了,你还会愿意跟我聊天,愿意听我没玩没了的叨叨吗?长生,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呢。” 长生吃下半碗面条便不再张嘴,赵大玲给他喝了点儿水,让他躺下来,揭开被子轻轻地按摩他的两条腿,防止整日躺着会肌肉萎缩。长生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绵长又睡着了。赵大玲伸手拂开他额头上的碎发,心中爱怜不已,他长得真是好看呢,光洁饱满的额头,墨黑挺秀的眉毛,长长的睫毛,精致完美的鼻子,微抿的嘴唇,线条完美的下颌曲线。赵大玲俯身将脸颊贴在他的面颊上,嗅着他身上清爽好闻的气息,“长生,你为什么这么完美,完美得让我自惭形秽,完美得让我心疼。”眼中有泪涌出,濡湿了长生的面颊。 天气好的时候,赵大玲会将长生带到屋后的空地,避开府里的人晒太阳。他坐在大柱子搬来的一把破椅子上,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中,身影显得单薄而透明,好像随时会羽化成仙一样。虽然已是暮春初夏,但是长生的身上还是冰凉,赵大玲怕他冷,将一床薄夹被搭在他的身上。 大柱子不敢靠前,只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长生哥,我今天给你种的菜地浇水呢,你看,菜都长出来了,娘说再过半个月就能摘下来炒着吃了。” 大柱子喊得口干舌燥也不见长生的回应,撇嘴要哭,“姐,长生哥不理我呢。” 赵大玲胡噜一下大柱子的头顶,“你长生哥都听得见,记在心里了,只是现在他不说出来而已。你乖乖去把你长生哥教你的《三字经》背熟,等他好了背给他听,他肯定欢喜。” “嗯。”大柱子乖乖应了,一步三回头地进屋背书去了。 赵大玲搬了小板凳坐在长生身边,双手托着脸,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长生,夏天就要到了,这里的夏天是不是很难熬啊?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没有冰淇淋,想想就觉得很痛苦。不过幸亏有你,”赵大玲拉起长生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惬意地闭上眼睛,“你的手很凉,好舒服的。” 面前的阳光被阴影挡住,赵大玲警觉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道姑站在前方,她背对着阳光,一时看不清长相。赵大玲放开长生的手,缓缓站起来。这才看到这道姑大概五十开外的年纪,长眉凤眼,神态安详,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道袍,手中拿着一柄拂尘。 因为丹邱子说她是妖孽,还差点儿用阵法烧死她,所以赵大玲对道姑印象不好,她上前一步挡住长生,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人。 来人微微一笑,拂尘摆到臂弯上,单手竖掌,“这位施主便是贫道那徒儿口中的妖孽吧。” 赵大玲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长就是玉阳真人?” “正是贫道。贫道在玉泉山闭关修行,期满出关,便如约而至。”玉阳真人语速很慢,让赵大玲的心也不由平静下来。 “多谢上次真人搭救之恩。”赵大玲向玉阳真人行了一礼。 玉阳真人缓缓道:“我那徒儿信誓旦旦说在御史府中发现了妖孽,但贫道在紫金之巅占卜了一挂,御史府内并无秽物邪魅,便让她先放过你。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打探实情,若你果真如丹邱子所言是妖孽,即便我与顾彦之大人曾有约定,放你一次也不会放过你第二次。” “那真人看我可是妖孽?”赵大玲心中仍有些忐忑,谁知道她们对妖孽的定义是什么呢? 玉阳真人眼中精光一现,赵大玲只觉得魂魄都荡漾了一下,那种感觉和在丹邱子的火御寒冰阵中一样,甚至还要强烈几十倍。不过只一恍惚间,那种感觉就消失了,赵大玲恢复了神智,却感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玉阳真人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显出几分讶异,“没想到这世上果真会有漂泊的游魂。怪不得我那徒弟说你异于常人。只是她道法不精,未能窥得天机,便拿你当做妖孽了。” 赵大玲见玉阳真人已经看透自己的底细,便不再隐瞒,“我本来生活在另外一个时空,我在我的时空里遇到意外,我以为我已经死了,结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这个时空里的赵大玲。”她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跟这里的人是一样的,只是魂魄来自不同的地方。” 玉阳真人思忖了一下道:“你确实不是什么妖孽,但也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我可以施一阵法,送你回去。” “不,我不走。”赵大玲冲口而出,急急地为自己找着理由,“我穿过来的时候,原本的赵大玲已经投水自尽了,我再死一次,她也不可能回来。而且我的身体在我本来的时空里遇到了事故,早已不在了,我的魂魄回去了也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回去。” 玉阳真人面容平静,“赵大玲阳寿已尽,早已魂归地府。如今你顶着她的身体存活世间已是有违天道,不如归去,六道轮回,即便不能承接你原来的身体,但是你终能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这是要她再魂穿到现代,落在不知名的人身上啊。赵大玲一阵惶恐,得益前世看到过的仙侠小说,她徨急之下脱口而出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真人既度天下苍生,为何一定要我生而复死?” 玉阳真人微微一怔,念了一声:“无量观。没想到施主还有这份慧根。只是你不肯走,还有其他原因吧。” ☆、第66章 执念 赵大玲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一旁,将身后的长生露出来。 玉阳真人了然,“他便是顾彦之之子顾绍恒吧。”随即目光也柔和了几分,“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不过眉眼之间也能看出他父亲的影子。贫道在山中之时,听闻顾家的变故,待赶回红尘之中,顾家已经家破人亡。贫道本想为故人保住此子,谁料遍寻京城却没有找到顾公子。贫道以为他也已经升仙,不在人世,未曾想他却落在御史府中为奴。” “真人既是得道高人,还请真人看看,他被歹人掳走虐打之后便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还能恢复神智吗?”赵大玲急问。 玉阳真人伸出右手,长生感觉到有外人,惊觉地在椅子上直起上半身,刚要挣扎,玉阳真人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头顶。长生立刻呆住,如泥胎木塑一般,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玉阳真人闭目感受了一会儿,才缓缓挪开手,长生也委顿在椅子上。玉阳真人叹道:“这也是他命中的劫难。此前他应该是一心求死,此念执着所以魂魄挣脱了身体,本是必死之人,但不知为何魂魄又返了回来,想来是又不想死了。他躯体仍在,魂魄却经历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因此神智不清,五感俱失。何时能抱元守一,回复神智,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赵大玲心疼将长生身上滑落下来的夹被又往上掖了掖,低声哀求,“真人您也看到了,只有我能接近他,照顾他,旁人只要一靠近他就会拼命挣扎。所以,我为了他我也不能离开这里。求真人成全。” 玉阳真人看看赵大玲,又看了看在赵大玲身旁安静平和的顾绍恒,“你要留下来照顾他也可以。只是贫道警告你,不可利用异世人的身份胡作非为,将灾祸引到这个世上。” 赵大玲指天赌日了一番,玉阳真人才放过她。夫人闻讯赶了过来,诚惶诚恐道:“不知真人云游到此,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玉阳真人淡然道:“是贫道僭越,未先到内院拜见夫人,只让仆役通报了一声就先来外院的厨房了,实在是不放心贵府这个丫鬟之事。” “道长言重了,”夫人搓着手,神色紧张,“不知真人可否相告,这赵大玲是否妥当?” 玉阳真人歉然道:“先前是贫道的徒儿学业不精,信口雌黄了。贫道刚才观其虚影,这位赵姑娘肯定不是什么妖孽精怪,与常人无异,只是她之前曾经投水自尽,那次虽然人救了过来,却伤了元气,以至于魂魄不稳,被贫道的徒儿误认为是妖孽。都是贫道教导无方,才给贵府造成困惑。” 耳听玉阳真人说得如此笃定,夫人再没有顾虑“真人这么说真是折煞我等了。”又诚心诚意道:“多谢真人指点迷津。还请真人入府中一坐。” 不几日京城中便传开了,玉阳真人现身俗世,还亲临柳御史的府邸。一石激起千层浪,京中贵胄都争相求见玉阳真人,渴望一睹真人真颜。玉阳真人暂时住在了京郊的太清观。丹邱子亲迎玉阳真人入观,只是她对于赵大玲的事儿还是耿耿于怀,“师傅,那妖女占用了凡人肉身,早该让她魂飞魄散” 玉阳真人摇摇头,“异世者倒算不上是妖,不过是一缕游魂落在这里。只要不妄图逆天毁地,就由她去吧。” 丹邱子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在师傅面前说什么,只能换了话题,“师傅此番下山到柳御史府中,京城中都传遍了,说是御史府出了妖孽,师傅是去捉妖的。现如今城中人心惶惶。” 玉阳真人叹口气,“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如此说来,倒是给御史府惹上了麻烦。也罢,你只散出消息去,就说为师此番下山入世,是为了再收一名俗家弟子作为关门弟子,听闻柳御史教女有方,柳家小姐也各有才艺,所以到御史府中相看。这样的传闻传出去,就不会有人混乱猜忌了。” 消息一经传出,世人奔走相告,玉阳真人要收关门俗家弟子了,而且还看上了御史府的几位小姐,有意从这几位小姐中挑选一位。御史府水涨船高,几位小姐在京中的名声大增,这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二小姐柳惜慈,先有了《莲赋》和几首诗词的声名远播,后有玉阳真人亲自登门,于是众人纷纷猜测,玉阳真人看上的就是二小姐柳惜慈,此番下山再入尘世就是为了要收柳惜慈为徒。 御史府中,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乍惊乍喜,拉着二小姐的手,“我的儿,若是能让玉阳真人收你做了俗家弟子,那可是天大的荣耀。” 二小姐两眼放光,“母亲,真人真是这么打算的吗?” “那当然,这可是真人亲口说的,看来她那日来府中,一来为了证实赵大玲是不是妖孽,二来就是为了收徒之事。这府中,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做真人徒弟的。剩下那几个丫头哪里上得了台面,也难入真人的眼。你又有这才女的名声,看来这真人弟子的殊荣是非你莫属了。”夫人又想起一事,“听闻圣上要为太子和晋王选妃,上次晋王来府娘还肖想了一下,如今看来,若是你能做了真人的弟子,这太子妃之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 母女二人为了这件事窃喜不已,仿佛看到未来大周皇后的宝座在向她们招手。 柴房里,赵大玲抱着长生,将他挪到地上的铺板上,又仔细给他盖上被子。她隔着被子将他拥到怀中,他安安静静地,脸颊依偎着她的脸颊,仿佛睡美人一样又昏昏欲睡。赵大玲抚着他的面颊不禁想起了那日玉阳真人的话,长生一心求死,所以魂魄离开了身体,却又改变主意回来了,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心神无法合一。 此刻她只觉得满心的苦涩,“长生,你被掳走的时候,我曾经祈求你不要死,祈求你能活下来。现在我忽然感到迷惑,因为这样让你多受了更多的苦,让你留下来是不是真的对你好?我是不是应该放你走,让你去没有痛苦和忧愁的地方。”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长生,你能活着回来我真的觉得很高兴,很庆幸,可是我又觉得是我太自私了,让你这么痛苦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她的眼泪流下来,滴在他的肩膀上,“长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你好。” 回答她的只有长生均匀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声。那种安宁和平静感染了她,她不禁打了一个哈欠,意识也朦胧起来。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睡梦中长生的身影有些朦胧缥缈,却实实在在的就是他。他微笑着抚着她的面颊,“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第27节 在梦中,她喜极而泣抱住了长生的脖颈,“长生,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你,我怕因为我而让你承受更多的痛苦和伤害。”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这是在现实中从来没有过的主动和亲密,他柔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怕,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姐,姐!”门外大柱子的叫喊声将赵大玲从睡梦中惊醒,她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只是睡着了,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她赶紧去看长生,长生闭目睡着,神色安详,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觉得长生唇角隐隐带着笑意。 门外的大柱子还在拍门,“姐,有位道长找你。” 赵大玲赶紧起身,打开柴门,玉阳真人果真站在门外,“贫道来看看顾公子如何了。” 赵大玲赶紧将玉阳真人让进屋,怅然道:“他还是老样子。” 玉阳真人走进了柴房。感觉到有陌生的人,长生的神色不安起来,头左右地摇晃着,眉头也蹙紧了。玉阳真人只能远远地站着,“看他的样子,身上的创伤应该是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心智没有恢复。” 赵大玲忧心忡忡道:“是的,他还是没有意识。” 玉阳真人叹息道:“他神智虽然未醒,但魂魄没有走远,他的魂魄也在努力地控制身体,说不定一个契机,就能让他冲破屏障,苏醒过来。”玉阳真人说着将几张黄色的道符交给赵大玲,“这是安神清心道符,你贴在他周围,能够让他神思清明,有有助于意念集中。” 赵大玲接过道符,“多谢真人。” 赵大玲送玉阳真人出来,真人问她,“你既是异世者,可知在你们那边是否盛行道教?” 赵大玲点头道:“道教是有的,尤其是距离我所处的年代的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道教是国教。后来又渐渐流行佛教,放眼世界还有□□教和天主教等众多教派。” “哦?”玉阳真人颇为感兴趣,“本朝也有沙弥自西域过来传教,他们都要剃度茹素。这□□教和天主教又是什么教派。” 赵大玲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简单宗教知识说了,玉阳真人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提出几个问题。之后玉阳真人又说起了二小姐所写的《莲赋》,“文章写得精妙,只是我刚才见了府里的二小姐,倒不似是能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会不会是顾绍恒所做,被她冒认了?” “也不是顾绍恒做的,是我前世的一位高人所做,我一时感慨说给顾绍恒,他记录下来,后来被二小姐拿走了,不知怎的就成她写的了。”赵大玲实话实话道,在玉阳真人面前,她也没必要隐瞒。 玉阳真人点头,“这就是了,看那词句文笔也不像是一个闺阁女子所能写出来的。” 两个人在树下又聊了一会儿,玉阳真人才离开。 ☆、第67章 梦境 范妈妈跑到夫人跟前回禀此事,赵大玲和玉阳真人聊了很久。夫人最近正在致力打造二小姐做真人的徒弟。好容易玉阳真人来府中,她忙不迭地将二小姐推到真人面前,谁料真人也只是客气地问候了几句就完了,却提出要去外院的柴房看望顾绍恒。夫人本要亲自陪伴,也被真人婉拒了,无奈下只能让身边的范妈妈陪着真人前去。 夫人感到很纳闷,真人与一个烧火丫头有什么可聊的?她问范妈妈,“她们聊什么了?你可听见了?” 范妈妈摇摇头,“周围开阔,我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没听到说什么。只在真人走时,听到她对大玲子说,让她好好照顾那个人,还说回头再来看他/她,也不知这个他/她指的是那半死的人,还是指大玲子。” 夫人越发纳闷,这个时候更不愿节外生枝,只有嘱咐范妈妈,“若是真人再来府中探望顾绍恒,你一定盯紧了他们。” 赵大玲送走了玉阳真人,又将真人给的安神清心道符贴在长生周围的墙壁上,见他睡得更加安稳,也觉欣慰。她轻轻地退出去,帮友贵家的忙乎完晚饭,才又回来,见他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躺在他身旁,拉着他的一只手,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青色的草原,无边无际,青草如丝。绿毯一样的草地上开满了缤纷的野花,清风拂过,带着青草的青涩味道和淡淡的花香。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水面上闪动着金色的波光。赵大玲奇怪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更让她惊奇的是,她身上的青色粗布衣服不见了,而是穿着一件浅樱色的曳地长裙,裙摆上绣的花朵与草地上的鲜花相映成趣。发髻上的荆钗也变成了一根精美的水晶琉璃簪子。 赵大玲四处寻找,果真看见长生抱膝坐在溪边的草地上,他沐浴在阳光之中,身上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衣服,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头冲她微笑,笑容温暖和煦,“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赵大玲轻快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樱色的裙幅和他的白衣下摆搭在一起。“这是哪里?”她好奇地问他。 长生含笑不语。赵大玲也没有再追问,只要能看到长生,听见长生说话,她就心满意足了,这是哪里又有什么重要呢?一直碧绿色的蚂蚱跳到她的裙摆上,鼓鼓的眼睛斜睨着她,触角一颤一颤的,大概是拿她衣服上的绣花当做了真的花朵。她抖了下裙摆将它送回到草地上,自然而然地问他,“我来这儿以后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我穿着好看吗?” 长生点头,“很美!” 赵大玲有点儿不自信,闷闷道:“整天穿小丫鬟的粗布衣裳,我都习惯自己的丑样子了。” 长生哑然失笑,“在我的眼里,你一直很美,无论你穿什么。” 草从里的花骨朵一朵朵地开放,听得见“噗噗”的清响,好像是赵大玲此刻放飞的心情那般甜蜜。长生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她,他总是腼腆而害羞的,总是赵大玲去引着他说话,没想到他竟然会当面夸奖她好看,这简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赵大玲欣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有,我一直蓬头垢面的,还一身油烟味儿。” 长生又笑了,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很爱笑,赵大玲还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惬意轻松,一副风轻云淡,和煦温暖的样子,看得她心头好像有只小鹿在撞。“不要笑了,长生,”她警告他,“你再笑的话,我可要……” 可要什么,她却没有说出来。长生晶亮的眼睛看着她,温柔中竟带着一丝促狭,歪着头问她:“你可要如何?” “我要……我要……”她一时语塞,舔舔干燥的嘴唇。 他却忽然凑了过来,在她的唇上毫无征兆地落下轻轻的一吻,声音轻得仿佛在叹息,“你应该说,‘再笑,我可要吻你了。’” 赵大玲瞪大了眼睛,唇上仍有柔软而甜蜜的触感,只是她无法相信长生竟然吻了她,结结巴巴地呓语着,“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身畔清风拂过,阳光明媚却不刺眼,长生修长的手指比在唇间,“嘘……” 他放下手指,“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现在我告诉你,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了。你一点儿也不嫌弃我是官奴的身份,不嫌弃我一身的血污,你给我擦洗上药,又找来秦伯接上我的断腿,在我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拍着我后背告诉我‘好了好了,过去了,过去了。’从那时起,我就把你放在心里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赵大玲觉得头脑晕乎乎的,有种醉酒的眩晕感,耳听长生接着道:“你娘总说你上赶着我,说你是黄鼠狼,我是鸡。其实是我先喜欢你的啊。只是我不敢说,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早该告诉你的,让你明白我的心意,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彷徨,也不会迷惘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长生拉起她的手,“你做得很对,我在刑室里听到了你对我说的话,你叫我不要死。幸亏你当时把我叫回来,因为有你在这里,我舍不得死。” “长生。”赵大玲激动地扑到他怀里,攀着他的脖颈,只觉得满心满意的幸福和满足。已经尝到了亲吻的甜蜜,就无法仅仅满足于拥抱。她啄着他柔软的唇,用舌尖描绘着他完美的唇瓣,他如玉的面颊染上红霞,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起来。赵大玲知道他一向腼腆,所以不敢再深入,怕他不喜欢。谁料他却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嘴唇包裹着她的上唇轻轻吮吸,舌尖轻扫过她的牙齿。她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激动,微微张开嘴,他温柔却坚定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纠缠间,她仰躺在草地上,将他也带倒在她的身上。他覆着她,却用一只手臂支撑着地面,生怕压到她。身下的细草柔软如织毯,轻扫着她的后背。她勾着他的脖颈,沉醉在他醉人的芬芳之中。他的吻缠绵温柔,将她带上云端,她颤抖的手伸向他束在腰间的腰带。他从她的唇上抬起头,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她忽然有些脸红,自己在做什么呀!对她而言是情之所至,难以自禁。严格来说她并非是受欲/念的驱使,她只是太爱他,爱到不知如何表达,爱到只想用这种原始而纯粹的仪式去见证他们的感情。但他们之间的思维意识毕竟相隔了千年,以他的礼教背景会不会觉得自己一个未婚的姑娘这个样子太主动太随便? 她在他的目光下有些讪讪缩回手。刚想张嘴解释解释,为自己描画描画,谁知他竟然牵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目光含笑,带着鼓励。这种无声的邀请让赵大玲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手指一用力便扯开他的腰带。他的衣襟散开,露出完美得毫无瑕疵的胸膛,带着玉石一般温润皎洁的光泽。她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美丽的锁骨,指尖顺着锁骨的走向划过。他轻颤了了一下,复又低头吻住她,不同于刚才的温存,这一次他的吻带着几分激烈,舌尖搅拌着她的口腔,追逐着她的唇舌,吮吸轻咬。 仿佛一个火球“轰”地一下子燃起,赵大玲低吟了一声,双手插/进他敞开的衣襟,环抱住他紧窄的腰,手扣紧在他的背上。他的吻顺着她的面颊,划到脖颈,吸吮着她颈部侧面小块儿的皮肤,那种酥□□痒的感觉让她颤栗着呻/吟出声。 几缕发丝从他的发髻中散落出来,拂在她的脸颊上,有几分痒,她用手指拈起他的发丝,在指间缠绕。他自她颈间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也伸向她腰侧的衣带,手指轻轻一勾,衣带上的蝴蝶结被拉开了。 感受到皮肤上掠过的徐徐清风,赵大玲睁开眼去看他。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为他镶上一道淡金的光晕,看得见的细碎金点儿在白皙的皮肤上闪动。赵大玲痴痴地伸出手,追逐着阳光从他的胸口一直划到他紧致的腹部。她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身上的伤痕都不见了,那些层层叠叠的新伤旧痕,那些凹凸吓人的伤口都消失了,他的皮肤光洁,好像一块完整的美玉。她诧异地问:“咦,长生,你身上的伤痕怎么都不见了。” 这句话一出口,便好像打破了某种幻象,眼前的景物犹如一块巨大的水晶镜面被打碎,飞溅出无数的碎片,每一个碎片上都映着蓝天绿草,百花溪流,还有他温柔醉人的身影。 ☆、第68章 阴谋 赵大玲猛地睁开眼睛,触目所及是破旧的柴房屋顶。百花盛开的溪边和眼前的破旧柴房差距太大,她一时怔忪,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她扭头去看睡在身旁的长生,他的苍白的面颊竟染着一丝绯红。“长生,”赵大玲搂着他的肩膀,“刚才我在梦里梦到你了?” 她回味地咂咂嘴,梦中的场景太美好,简直让人不愿醒来。她看着眼前长生淡樱色的唇,忍不住凑过去轻啄了一下。长生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回应,想着梦里他热情的拥吻,赵大玲遗憾地又在他的唇上蹭了蹭,“长生,这个梦要是再做长一点儿,是不是我们就能成夫妻了?” 长生的脸好像又红了几分。赵大玲心神一荡,像做贼一样将手插/进他的衣襟,掌心的触感远没有梦中那么光滑完整,而是坑坑洼洼的满是疤痕。赵大玲神色黯了下来,对比着梦中完美无缺的长生,现实中受尽磨难,满身伤痕的他更让她心疼。 大柱子在外面喊,“姐,娘让你回屋睡觉。” 友贵家的最后的底线,就是不允许赵大玲晚上睡在长生屋里的,虽然长生昏迷不醒,但是用友贵家的话说:“一日不拜堂成亲,一日就不能睡在一块儿堆儿。”所以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友贵家的都让大柱子来把赵大玲喊回去睡。好在长生睡着的时候很乖,一动都不动,所以赵大玲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在他耳边轻声道:“等着我,一会儿我娘和大柱子睡着了,我再偷偷过来。” 她坐起身离开床铺时,感觉长生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处勾了一下,好像是不经意的抽搐,赵大玲惊喜地回过身,捧着他的手凝神屏气地看了半天,他又不动了。 玉阳真人又到了御史府几次,每次来都会到柴房看看长生,站在远处打量他,然后又默默的离开。有时候她也会跟赵大玲聊聊,询问赵大玲口中的现代社会。夫人跟前的范妈妈也都会将玉阳真人在柴房的一举一动都仔细记录下来,再原原本本地向夫人汇报,“今日,真人又去看了外院那个痴痴傻傻的小厮,还跟照看那小厮的赵大玲聊了半天,我借着送茶的机会凑到近前,隐约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蜀山……什么教派的,那赵大玲说了一句话,什么来着,哦对,‘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玉阳真人还夸她见识广、懂得多,后来她们见我送茶过去,就没再说什么。” 夫人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范妈妈依言退下,夫人又招过来璎珞,“你去把二小姐叫过来。” 不一会儿二小姐带着染墨过来了,撒娇道:“女儿正在屋里作诗呢,母亲找女儿何事?” 夫人屏退了跟前的丫鬟婆子,只留下母女二人,将玉阳真人与赵大玲谈话的事儿告诉了二小姐。柳惜慈冷笑不已,“这可是奇了,玉阳真人跟我没多少话说,对我总是淡淡的,倒是跟一个末等丫鬟聊得热闹。那赵大玲不过是一个扫地烧火的丫头,她能有什么见识,还得到真人的夸奖?” 夫人想了想,“说不定是那顾绍恒的缘由,他获罪落难前可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这半年多待在外院厨房,不经意间跟那烧火丫头说点儿什么外面的见闻,也够那丫头受用了。再说了,上次赵大玲差点儿被丹邱子烧死,也是顾绍恒用当年顾太傅与玉阳真人的一个赌约换了她一条命。这么说来这玉阳真人跟顾家渊源颇深,要不然她也不会回回去探望失了心智的顾绍恒。若是赵大玲那丫头借机向玉阳真人买好卖乖,再投其所好,玉阳真人看在她照顾顾绍恒的面子上对她另眼相看也是可能的。” 柳惜慈也是一惊,“母亲,你是说……”她手里的帕子拧来拧去,跺脚道:“怎么可能,玉阳真人是昏了头了吗,竟然看得上那么个粗鄙的丫头。娘,如果真人没有收我为徒,却看上了赵大玲,那可怎么办?咱们御史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夫人按住柳惜慈的手,“稍安勿躁,现在说玉阳真人看上赵大玲了,想收她为徒还为时尚早。按理说,玉阳真人不会收像赵大玲身份那么卑微的徒弟,但是因着顾绍恒这层关系,咱们也不能不防。” 二小姐眼神阴沉下来,“当初就该让丹邱子烧死她得了。要我看她就是个祸害。”她凑近夫人,“娘,要不然咱们干脆……” 夫人瞟了她一眼,“想要赵大玲的命么?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来,玉阳真人若是问起来人哪儿去了,怎么死的,咱们不好搪塞。二来,那顾绍恒迷了心智,除了赵大玲,别人不能靠前,若是赵大玲死了,怕是他也活不下去。他死活倒不值什么,但是晋王殿下或是庆国公家的潘世子来要人的话,咱们交不出人来,肯定两边都不会放过咱们。那两位都不是咱们家惹得起的。所以,这赵大玲不能死。” 柳惜慈恨恨道:“那就让她捡了天大的便宜去吗?姑且不论玉阳真人是否真会收她为徒,光是想到她竟然跟我相提并论,就让我觉得是种侮辱。” 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慌什么,娘自然会为你想办法,除掉这个障碍。” 柳惜慈闻言大喜,“娘,您说这么除掉她?要不然弄残了她,真人总不会要一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关门弟子吧!” 夫人冷笑,“那样做也太明显了,现成的一石二鸟的手段,整治她还不容易!” 柳惜慈眼睛一亮,“一石二鸟?娘您快告诉女儿,除了赵大玲,那只鸟是谁?” 夫人高深莫测地一笑,“上次你爹因为柳敬辰招来潘又斌将他骂了一顿,这次咱们就再给柳敬文制造个挨骂的机会,我要翟氏那个贱人彻底一无所有,在这府中再也没有倚仗。” “您说二哥?”柳惜慈不解地问,“他除了关起门来混吃等死,还能做出什么事儿来?我听说二哥又看上了二嫂奶娘家的儿媳妇,拿一匹红绸子便勾搭到手了,二嫂又寻死觅活,闹得一院子不安生呢。” 夫人闲闲地用杯盖拂去茶杯里的茶叶,答非所问道:“那赵大玲长得不差,好好收拾收拾,要是被你那不长进的二哥看见了收了房,闹到我这里来,我便顺手推舟将人赏了他做妾,她一个家生子能够做少爷的妾室,也是天大的福分了。” 二小姐一下子明白过来,“玉阳真人自是不会要一个失了身的妾室做弟子。娘,还是您有办法。” 夫人笑道:“万一这件事有什么闪失,或是玉阳真人那边有什么说辞,咱们也可以都推到柳敬文的身上,他那下作的毛病,府里没人不知道的。你爹那里肯定少不得骂他。” 二小姐敬佩地看着夫人,拍手道:“如此说来,还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赵大玲接到范妈妈的通知,说夫人要见她时,感觉很是莫名其妙,好好的,夫人怎么把她想起来了。她匆匆嘱咐了一句大柱子,让他守在长生的柴房外头,自己便去了夫人的院子。 夫人正和二小姐有说有笑,见她来了,同时停了下来,两个人难得都是一脸的笑容,让赵大玲心中打鼓,她老老实实地行礼,“见过夫人,见过二小姐。” 夫人示意她起来,又把她叫到跟前,“这些日子以来你也辛苦,我听范妈妈说了,那顾绍恒在你的精心照料下也好了许多。” 赵大玲不知道夫人怎么忽然关心起长生来了,敷衍应道:“既然是晋王殿下吩咐下来的,老爷也特意嘱咐过,奴婢不敢不尽心。再说了,长生一直在外厨房干活,奴婢照料他也是应该的。” 旁边的二小姐不屑地撇撇嘴,赵大玲看在眼里,只有不动声色。夫人装模作样道:“即便是你分内之事,你也是尽了心力的。我这儿有几件衣裳,就赏了你吧。” 说着让璎珞拿出几件颜色娇艳,花色时新的衣裳。赵大玲一时摸不着头脑,谢过夫人后接了过来。二小姐娇笑道:“整天见你穿得灰头土脸的,还没有见过你穿好衣裳。既然母亲赏了你,你便穿上,让我们也看看。” 夫人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又一叠声地让璎珞帮着赵大玲把衣服换上。赵大玲心中忐忑,忙挡了璎珞的手,“夫人赏赐的衣裳太精美了。这么好的衣裳,我还是先拿回去给我娘看看,别让我糟蹋了。” “你娘看着你穿回去才会高兴呢。”夫人不为所动,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容,眼中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 赵大玲抿紧了嘴,知道她们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第69章 横祸 赵大玲想不通的是她们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衣服有问题,一会儿再冤枉是她偷夫人的东西!应该不会,这屋里这么多的人呢,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把东西赏给她的,栽赃也不是这么栽赃的。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看她们要耍什么花招。 璎珞和琉璃一左一右帮着赵大玲在屏风后把粗布衣服换了,穿上夫人赏的衣裳。里面是月白色银丝线水纹的襦裙,外面一件鹅黄色绣着桃花花枝的褙子。琉璃又从旁边的花盆里剪下一朵盛开芙蓉花簪在赵大玲的鬓边。夫人满意地点头,“真是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也不比小门小户的小姐差了。尤其是这丫头水色好,不用傅粉就唇红齿白的,倒是省去了好多累赘。” 二小姐也上下打量着赵大玲,目光鄙夷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赵大玲有种自己是货品正被人待价而沽的感觉,心中的不安在进一步扩大,让她手心都微微汗湿了。 正说着,有婆子进来传话,说是二少爷求见夫人。夫人让请二少爷进来。赵大玲忙躬身道:“既然夫人还有要事,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长生那边离不开人,而且到吃饭的时间了,奴婢还得回外院厨房帮奴婢的娘做饭。” 夫人不语,嘴角噙了一丝冷笑。二小姐哼了一声道:“赵大玲,母亲还要赏你一对儿红玉耳坠子呢,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赵大玲闻言心中叹气,也明白了今天他们是不会放过她了,只能说了一声,“谢夫人。”将头埋得更低。 一个年轻男人大步进了屋,“儿子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吩咐?”给夫人行过礼后又笑道:“原来二妹妹也在这儿呢。” 二小姐给二少爷见过礼,轻快地转身,“既然二哥哥来了,那女儿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母亲说话。” 第28节 二小姐都走了,赵大玲却只能还站在原地,没有夫人的发话,她也没法儿走,心中将这两个人骂了好几遍,低着头,脑袋恨不得扎到胸口上。 夫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待二小姐出去了,才向二少爷闲闲地说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听说你院子里最近不安生,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像话。” 二少爷有些讪讪的,“都是那些女人爱争风吃醋,让母亲跟着费心了,做儿子的实在是心中愧疚。” 夫人瞟了他一眼,“这事儿我说你媳妇了,好歹是做正妻的,怎么连底下人都镇不住,传出去让人笑话。不过你也是,别脏的臭的都拉屋里去,也让你媳妇面上无光不是!” “母亲教训得是,儿子受教了。”二少爷毕恭毕敬,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赵大玲身上瞟,他一早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眼生的丫头,夫人屋里的琉璃和璎珞他虽然早就眼馋,但是因为那两个是夫人跟前得脸的大丫鬟,打死他也不敢张嘴找夫人讨要。而这个丫头却从没见过,此刻低着头露出一段白腻细润的脖颈,看那身形,十分窈窕,二少爷越发不禁多看了几眼。 璎珞从里屋拿出一对叶子型的红玉耳坠子,交给赵大玲,“夫人赏你的,放在妆盒紧里头了,让我一通好找。” 赵大玲谢过夫人,低头接过。夫人发话了,“戴上我瞧瞧。” 赵大玲无奈,只能将红玉耳坠戴在耳朵上,偏头的功夫,正好看到二少爷正在打量她,这二少爷脸色浮白,目光游移,年纪轻轻就有青色的眼袋,长了一张纵/欲过度外加过劳肾/虚的脸。她手一抖,耳坠差点儿掉在地上,忙稳了稳心神,戴好耳坠再次向夫人行礼,“谢谢夫人,请容奴婢告退。” 夫人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赵大玲赶紧退出了屋子。跨出屋门之际,还能感到身后一道目光,如芒在背。 二少爷一直扭着脑袋看赵大玲的背影,那纤柔的小腰,完美的曲线,走起路来透着几分飒利劲儿,跟一般扭扭捏捏的丫头不一样,二少爷瞬间觉得自己院里的都是烧糊了的卷子。直到赵大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恋恋不舍地扭回头。 夫人只当没看见,不痛不痒地又聊了几句家常,便打发二少爷回去。二少爷忍不住舔着脸问:“刚才那丫头看着眼生,没在母亲这里见过,是母亲新收的婢女吗?” 夫人淡笑了一下,“是外厨房烧火丫头,兼着在你五妹妹院子里扫院子的。” 二少爷嘬了嘬牙花子,小声嘟囔了一句,“这般人品倒是可惜了。” 夫人貌似不经意道:“不过是个家生子,随意处置就是了。我见她也不小了吧,正想着过了今年就给配个小厮呢。” 二少爷心中暗喜,忙上赶着道:“儿子有个不情之请,这两天白氏正跟我闹呢,说是屋里连个趁手的丫头都没有,我看刚才那个丫头挺稳当,瞧着是个仔细人儿。儿子能不能替白氏跟您把那丫头讨了去?” 夫人心中称意,面上却不露出来,只含笑道:“你还是疼你媳妇的,看到你们小两口这么和睦,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如你所愿吧,一个末等的丫头,能去伺候二少夫人也是她的福分。我这就让范妈妈去外厨房招呼一声,让那赵大玲直接去白氏跟前伺候着。” 二少爷喜不自禁,“多谢母亲体恤。” 赵大玲穿着新衣服回到外院厨房,大柱子看见了瞪圆了眼睛,“姐,你穿得真好看,跟年画里的仙姑一样,比上回来咱们屋的几位小姐还好看!” 赵大玲拍拍大柱子的小脑袋,“好好在门口守着,你长生哥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去叫我!”。 友贵家的正择菜呢,看见了赵大玲也是吓了一跳,“刚才出门的时候还一身粗布呢,这回来怎么换了这么身金贵衣裳?你是遇到财神爷了还是拾到聚宝盆了?” “夫人赏的,除了衣裳,还有一对儿耳坠子。”赵大玲说着摘下那对儿红玉的耳坠扔在了灶台上,连带着把那朵芙蓉花也摘了下来扔在一旁。 友贵家的且惊且喜,“你这是得了什么造化了,竟然能入夫人的眼,还赏了衣裳和首饰。呦,这耳坠子看着也不是一般的东西,真精细,这是小姐戴的吧。还有你这身衣服,瞧这绣花,肯定是外面的绣纺绣出来的。”友贵家的看看耳坠子,又摸摸赵大玲身上的衣服,口中啧啧称奇。 赵大玲心中烦闷向友贵家的诉说,“娘,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刚才在夫人那里还碰到二少爷了。” 友贵家的一听瞪大了眼睛,“谁?二少爷?闺女,你可得离他远点儿,这府里谁不知道,他把他院子里的丫鬟都祸祸一个遍。有两个丫头大了肚子还没名没分的,二少夫人给她们灌了打胎药,二少爷可是不闻不问的连屁都没放一个!”友贵家的一看自家闺女那水灵灵的模样,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快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别再穿了。没的入了不该入的人的眼,看眼里拔不出可就麻烦大了。” 还没等赵大玲进里屋换衣服,范妈妈就乐颠颠地来到了外院厨房,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恭喜啊,友贵家的,你家大玲子是要飞上高枝儿了,这不,二少夫人相看上你家大玲子了,跟夫人说了要大玲子过去伺候,到了二少夫人那儿就是二等丫鬟,月例银子也能翻一番呢。夫人也说是件好事儿,你们娘儿几个日子苦巴巴的,这回好了,大玲子出息了,你也能过上顺心日子了。” 范妈妈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堆,友贵家的怔了一会儿总算是听明白了,“那不成,大玲子还得帮我做饭呢,再说了,老爷都让她照顾长生,除了大玲子,长生可不让别人近身!” 范妈妈皮笑肉不笑的,“友贵家的,这是主子给的福分,轮得到你说行与不行吗?就说长生那小厮,我去看过了,人好着呢,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过是喂个饭喂个水的,能耽误多大点儿时间。这么着,让大玲子每天回来会儿,也尽够照顾长生的了。至于你这外院厨房的活计,大柱子也不小了,虚岁七岁了吧,能帮衬着你。实在不行,你再跟马管家提提,再给你拨过来一个小丫鬟,这不就结了吗!” 范妈妈说完,得意地在外厨房里转了一圈,“瞧瞧你这儿,是人待的地儿吗?二少夫人房里,那是多华丽的地方,让你家大玲子去见见世面,将来还有更大的造化也说不定呢。”范妈妈看看外面的日头,“呦,都这时候了,我得回去,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让大玲子立刻就到二少夫人院子里去,就穿着夫人赏的衣服,这是体面,到了新地方也能让那里的人高看一眼。可别耽搁了时间,让二少夫人不高兴,这第一天当差,要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是。” ☆、第70章 苏醒 范妈妈一阵风一样走了。留下友贵家的和赵大玲呆若木鸡。“哎呦,我的娘啊!”友贵家的突然嚎出来,“这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吗?这水灵的大姑娘去了二少爷的院子,可不是羊入了虎口么。不行,我得找夫人去,让她许了你和长生的亲事。” 赵大玲联系起刚才夫人的赏赐,和故意留她到二少爷进屋,已然明白了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她还没想通夫人费这个周章是为了什么,看她不顺眼想打发了她,自然有很多种法子,为什么非要把她塞给二少爷呢?赵大玲也懒得在想不明白的地方费脑子,这会儿她反而镇定下来,拉住就要跨出门槛的友贵家的,“娘,没用的,你找夫人去也白搭。我虚岁十七,夫人只说我还不到配小厮的年纪,就能把你打发回来。” 友贵家的也没了主意,白着脸问:“那你说怎么办?这夫人指明了让你去二少夫人跟前当差,你能不去?这去了,要是被二少爷惦记了,你一个姑娘家能怎么办?” 赵大玲自嘲地笑笑:“我不过是府里的家生子,主子随便扒拉到哪儿,还会管我愿不愿意吗?” “玲子,那是火坑啊。”友贵家的哭了出来,“都是娘没用,害你和柱子生下来就是为奴为婢,早知道这样,娘还不如不要你们两个。” 赵大玲搂住友贵家的肩膀,“娘,你别哭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赵大玲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先去了长生的柴房,看着熟睡的长生,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长生,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睡美人的故事吗?可惜我的吻唤不醒你。但是你要知道,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嫁,谁也不会跟。” 赵大玲起身走出了柴房,睡梦中的长生皱紧了眉头,伸出的手指只无力地拂了一下她的衣角,指尖仿佛有流云掠过,却终究一片空虚。 友贵家的魂不守舍地做了晚饭,来领饭的人见盆子里只有一坨抄得烂乎乎的白菜,不满道:“友贵家的,你这是插猪食么,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又尝了一口汤,“呸”地一声吐出来,“这汤里放了多少盐?你外厨房的月例钱是不是都买了咸盐了。” “爱吃不吃,不吃就滚!”友贵家的本就心烦意乱,眼瞅着日头落山了,赵大玲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会儿更是如坐针毡,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心疼闺女,一想到二少爷院子里那两个被硬生生地灌了打/胎药,满地打滚的丫鬟,就觉得心口跟压着大石头一样。她是恨不得闺女能攀上个主子然后飞黄腾达,可是二少爷实在是个杂碎,闺女过去白白让他糟蹋。这么说来还不如跟着长生呢,好歹能守在自己身边,而且长生那孩子又老实,不会欺负了自己闺女去。 友贵家的心里猫抓狗咬,恨不得冲到二少爷院子里去把赵大玲领回来,又知道自己去了也白搭。眼看天都擦黑了,只能叫来一直在柴房外玩石子儿的大柱子,“柱子,认识二少爷的院子不?你去找你姐,就说娘腰疼犯了。” 大柱子瞪圆了眼睛,“娘,你又腰疼了?我给你揉揉。” 友贵家的胡噜了大柱子一下,“傻小子,娘好着呢,这不是找个由头让你姐回来嘛。你人小,巡院的不会管你,快去吧。” 大柱子明白过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二少爷的院子。二少爷的院子在外院的西南角,绕着莲花池走到那头就到了。院子里人挺多,大柱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瞧。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看见他了,“哪儿来的野小子,看什么呢?” 大柱子咧咧嘴,“这位姐姐,我是来找我姐赵大玲的,她今天刚到二少夫人跟前当差。我娘腰疼犯了,下不了床,我找我姐回去看看。” 一个院子里干杂活的婆子过来,认出了大柱子,“这不是友贵家的小子大柱子吗!回去吧,告诉你娘,你姐摊上好事儿了,这一来就被二少爷看上了,这不,已经到二少爷屋里伺候去了。” 旁边几个婆子丫鬟捂嘴笑,大柱子虽然人小,也觉出她们笑得不对劲儿,小黑脸一垮,“怎么伺候二少爷就成好事儿了呢?少爷们不是都有小厮和长随们跟着么?” 那婆子笑得直颤,“傻小子,少爷们在外头当然是小厮和长随跟着,这屋里头还是要用到丫鬟的。你快回去吧,你姐今晚上不会回去了。也是个有造化的,一来就被少爷相中了。这要是福分再大点儿,被二少爷留在身边,抬了身份也说不定的。” 大柱子机灵,一看这些人是不让自己进院子找姐姐了,赶紧往回跑。进了外院厨房,友贵家的正百爪挠心地在屋里团团转呢,见到大柱子跑回来了,赶紧上前问:“怎么样柱子,看到你姐没?” 大柱子摇摇头,气喘吁吁道:“没有,院子里的婆子说二少爷看上我姐了,让我姐屋里伺候呢。” 屋里伺候?伺候伺候着不就伺候到床上了么?友贵家的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惊得三魂七魄都不在原位了。虽然一早知道二少爷的院子是个狼窝子,但好歹抱了一丝侥幸,万一自己想多了,人家二少爷压根没看上自己闺女呢。这会儿最怕的事儿变成了现实,友贵家的只觉悲从中来,从肺腑中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我的闺女啊,你怎么命这么苦啊……” 大柱子吓了一跳,小黑脸也吓得刷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被友贵家的哭声感染,也嚎啕大哭起来,“娘,怎么了?我姐是不是回不来了?” 友贵家的只顾得自己嚎,一把鼻涕一把泪,直着嗓子喊:“玲子,我苦命的闺女,是娘害了你啊……” 大柱子陪着嚎了一会儿,见友贵家的哭得昏天黑地,大柱子觉得再哭下去也没用。他忽然灵机一动,扭头跑进柴房。这屋子一直不让他进,怕长生感觉到其他人会挣扎不安。但是此刻大柱子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在他的眼里,长生哥是个有办法的人,他懂得那么多的学问,肯定知道怎么救他姐姐。 长生感觉到有人进屋,眉头紧锁起来,头也开始左右摇晃。大柱子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手抓着他的衣服摇晃着哭叫道:“长生哥,你醒醒,你救救我姐吧!我姐被关着回不来了,我娘哭得要昏死过去了。长生哥,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去救姐姐。你醒醒,你救救我姐……”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直击长生的心房,打开了他闭塞的心窍,他“腾”地一下子从铺板上坐起来,剧烈地喘息着,两眼发直看着前方。大柱子吓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舌头都打结了,“长……长生哥……你……这是……咋……咋啦……” 长生慢慢转动着眼球,将视线调到大柱子脸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嘶哑着声音问:“你姐……你姐……在哪儿?” 大柱子反应过来,惊喜地又扑上前,“长生哥,你醒啦!” 长生顾不得回答大柱子,喘息着问:“你姐呢?” 大柱子想起自己为什么来找长生了,扁扁嘴,带着哭腔道:“我姐去二少夫人跟前的院子当差了,我娘说那是狼窝子,还说是火坑,让我去叫我姐回来。我去找她,可是那里的人又说二少爷看上我姐了,让我姐在他跟前当差,还说我姐今晚回不来了。我回来跟我娘一说,我娘就嚎上了,说我姐命苦,现在她还在屋里地上嚎呢。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救我姐,长生哥你说,二少爷凭什么不放我姐回来,那我姐晚上睡哪儿……” 大柱子说得颠三倒四,但是长生还是听明白了,只觉得眼前一阵迷雾,继而心痛得好像被巨石碾过一般,那种痛比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折磨还要严厉千万倍,耳畔回响着赵大玲临走时说的话“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嫁,谁也不会跟。” “噗”,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染红了他身上素白的衣襟。大柱子吓傻了,呆愣着不知所措。长生跟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抖着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铺,却因为太久没有下床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大柱子赶紧过来扶他。长生撑着大柱子的肩膀勉强站起来。床边还立着以前赵大玲给他做的拐杖,他一把拿过来,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外面天早已黑透,明月高悬,风吹树叶沙沙地响,近处有小虫的呢喃,远处有蛙声一旁。厨房里,友贵家的碎碎念还在继续,声音凄苦,嗓子已经哭哑了,“闺女啊,我的玲子……” ☆、第71章 追随 大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长生,握着小拳头道:“长生哥,我知道二少爷的院子在哪儿,就在莲花池子那头,我陪你去把我姐抢回来!” 长生推推大柱子,“去陪着你娘……” 大柱子还要说话,长生摇摇欲坠地晃了一下,赶紧用拐杖稳住,艰难地向大柱子道:“听话……” 大柱子乖巧地点点头,“长生哥,那你一定把我姐带回来啊……” 长生点头,转身踉跄着向二少爷的院子走去。已是夏末初秋,白天的暑热褪去,夜风吹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但此刻的风却吹不散长生心头的焦虑和恐惧。他能听到她说的每一句话,却无力回应。他痛恨自己躺了这么久,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却神志不清,没有给她一丝的帮助和安慰。 面前的路好长,长生觉得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一样,几次跌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头发散了,衣服沾满泥土,手掌也擦破了,一身狼狈不堪,他却浑然不觉。前方就是莲花池,远远的可以看见对岸院子里的灯火,在漆黑的夜晚好像潜伏着的怪兽的眼睛。她在那里,被人囚禁着,这个念头让长生五内欲焚,他甚至没有去想如何能把她救出来,他只知道她需要他,他了解她对他的心意,拼着自己这条命也要去找她。 前方的莲池边的一块凸出的巨石上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身姿修长而曼妙,一袭月白色的长裙在暗夜中若隐若现,裙摆上银色的绣线闪着细微的光芒。月亮从云彩后露出来,月华如银色的薄雾从天空中洒下,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如水的清辉中,仿佛是月中的仙子,随时要飞升而去。 那个身影站在巨石上弯腰向下看,打量着映衬着波光的水面。须臾她直起身,舒展了身体,双臂上伸成笔直的线,然后一个鱼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艳的弧线,跃入了水中。“噗通”一声响,伴随着飞溅的水花,一圈圈涟漪在月光下荡漾开来,波及到很远。 长生仿佛被重锤当头砸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呆立了半秒,然后扔掉拐杖,往前跑了两步,毫不犹豫地跟着跳入水中…… 莲池旁边的土地上,赵大玲一下一下按着长生的胸膛,按三下,又捏住他的鼻子,猛吸一口气俯下头用嘴唇覆住他的嘴唇,将气送到他的嘴里。吹两口气后再直起身接着按他的胸膛,“长生,你不要吓我啊……” 赵大玲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刚才,她在水中就听见身后又是“噗通”一声响,她诧异地从水下钻出头来,正看见长生也落入水中,散开的头□□浮在碎银波动的水里,好像一匹黑色的锦缎。他看着她,目光无限留恋,向她伸出一只手,似要抓住她,自己却挣扎了两下便沉入水面之下,一串气泡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锁在她的身上,向池底坠去。 赵大玲赶紧游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揪起来,让他的头露在水面外。她一个人游泳没问题,想当初在大学里她体育还选修过游泳课。但是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是救不了人的,再者长生再瘦也是个成年男子,在水里很沉,唯一庆幸的是他失去了意识,没有丝毫的挣扎,只闭着眼睛由着赵大玲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拽着他的胳膊在水面上艰难漂浮着。 赵大玲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也呛了两口水,才把长生拖到岸上。她拍拍长生苍白的面颊,长生毫无反应。她还顾不得去想长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莲池,只心急如焚地利用前世学到的心肺复苏急救法对他施救。她交替着按压他的胸膛和做人工呼吸,“快啊,长生,快回应我!” 终于,在交替做了好多组,直到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长生一歪头吐出一口清水来,继而咳嗽着吐出更多的水,人也悠悠地醒转过来。赵大玲差不多是喜极而泣,“太好了,长生,你要吓死我了,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只能再跳一遍莲花池子了。” 长生本还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处,听到“跳莲花池”这几个字,忽然清醒过来,他坐起上身一把抱住赵大玲的肩膀,下颌扣在她的背上,抱得那样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 “我不在乎的,不在乎……”他一叠声地说着,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我娶你,我们立刻成亲。要活我们一起活,要死我们一起死……” 赵大玲听到他亲口说要娶她,还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心中柔软得化成了一汪水。但她还是扒拉下他的手,“你先告诉我,你怎么醒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生紧紧地抓着她,生怕她再想不开,“大柱子说你被二少爷……困住了,我就醒了,然后出来找你……” 赵大玲吃惊地张大嘴巴,继而抱着他又哭又笑,“太好了,长生,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她笑过后咧嘴哭了起来,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长生握着她的胳膊,手掌下是她单薄的衣服,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身上。衣料本就薄,此刻沾了水,更是让她曲线毕露,隐隐可见白皙的肌肤从透明的衣料中透出来。他将她再次搂在怀里,心痛得快要窒息,“是我不好,我来晚了。”他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拍一个孩子,眼泪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流到她的脖颈上,他哽咽道:“我知道活着很艰难,但请你不要再做傻事。想想你娘和大柱子,他们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所谓的贞洁,我这辈子娶定你了。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现在我要把同样的话说给你。请你跟我一起勇敢地活下来,即便我们的身体千疮百孔,但是我们的爱不会因此而褪色半分。如果你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我一无所有。就让我追随你,天涯海角,黄泉地府,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啊?”赵大玲虽然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但也听出来他误会了,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我没想寻死。” 长生怔怔地看着她,迟疑地问:“你……你不是因为被……二少爷……那个……不堪受辱……” “没有!”赵大玲推了他肩膀一把,“想什么呢。我是下水洗洗,我真想死也不会跳水,我会游泳,淹不死的。” 长生呐呐着,想问又不敢问,“那,二少爷……” “别提那个杂碎。”赵大玲挥挥手,好像要挥走一只恼人的苍蝇,“又好色又猥琐,还想占我便宜。”赵大玲在长生身边坐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夫人和二小姐那个坏丫头设了个套儿给我,让二少爷惦记上我了,把我调到他的院子里当差。我知道躲不过去,临去前吃了一头大蒜,又随身揣了一只臭鸡蛋。等到了晚上,二少爷让我去他的房间,我就偷偷把臭鸡蛋抹在腋下。月黑风高,他那个激动啊,结果我一脱外衣,熏他个跟头。他本来想捏着鼻子忍忍的,我骗他说‘奴婢有这说不出口的毛病,冬天也还好,就是夏天味儿大点儿,不过穿着衣服也闻不大出来的。所以奴婢平常都不敢进主子屋,只敢在外头院子里做些粗使活计。承蒙二少爷您不嫌弃,以后奴婢就贴身伺候您了。”我特意冲着他脸说的,那一嘴大蒜味儿,熏得他睁不开眼。他彻底服了,二话没说就把我轰了出来,让我哪儿来的回哪儿。这不,我想着别回去熏到你和我娘他们,路过莲花池见里头水还干劲,就跳下来洗洗。”赵大玲拎着自己的一只湿了的袖子凑到鼻子前,嫌弃地用手扇了扇,“妈呀,这臭鸡蛋的威力都赶上生化武器了,洗都洗不掉,不行,我得回去用香皂好好搓搓,自己都快熏晕了……” 长生一颗心终于从半空中落回到胸腔里,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人也虚脱地委顿在地上,赵大玲赶着去扶他,他顺势将她揽在怀里。赵大玲在他怀中扭动了一下,说话也尽量偏着头,“我这味儿我自己都受不了,别再把你熏晕过去。” 长生眼圈发红,抖动着嘴唇将她紧紧抱住,“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臭鸡蛋味儿你也能忍?”赵大玲皱着鼻子, “嗯。”长生将唇埋在她湿漉漉的发间,一股清新的水草味儿,带着淡淡的莲花香,将她身上的怪味道也掩去了几许。 担心有夜间巡院的家丁,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长生一低头看到她胸前玲珑的曲线,蹭着他的胳膊,月光下看得出双峰上的两点嫣红,他面色一红,别过脸去,从地上捡起赵大玲跳水前脱下鹅黄色的褙子,披在赵大玲的身上。 ☆、第72章 依偎 第29节 长生和赵大玲两个从小径回到外院厨房,友贵家的已经哭傻了,嗓子哑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呆滞地看着他们,仿佛看着天外来客。赵大玲心疼地将友贵家的从地上扶起来,“娘,我没事儿,二少爷没看上我,打发我回来了。您别哭了,您看长生也醒了,这是多大的好事儿啊!” 友贵家的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又哭又笑起来,抱着闺女好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旁的大柱子也扑过来抱着赵大玲。赵大玲弯下腰抱着大柱子,“柱子,是你把你长生哥叫醒了,得给你记一功!” 大柱子从赵大玲的怀里挣出来,揉了揉小鼻子,苦恼道:“姐,你是不是掉茅坑儿里了?” 赵大玲趁着友贵家的熬姜汤的功夫拎了一壶热水到柴房,柴房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一室昏黄,长生正在脱身上精湿的衣服,露出白皙瘦削却遍布着伤痕的胸膛,见她拎着壶进来,赶紧掩上衣襟。 赵大玲将水倒进床旁的木盆里,又拿出干净的布巾,作势放进水里。 长生伸手接过布巾,羞涩道:“我自己来。” 赵大玲倒有几分怀念他乖乖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由着自己为他擦身的时光。不过长生已经醒了,自然不能还和那时候一样。她只能略带遗憾地将布巾交给他,一边嘱咐着,“就着水热赶紧擦洗。我娘熬了姜汤,一会儿我让大柱子给你送来一碗,你要趁热喝。现如今虽然白天热,但是晚上还是凉下来了,你落了水,又一路走回来可要当心别着凉了。” 长生点点头,低声催促她,“你也快去擦洗一下,把湿衣服换了吧。” 赵大玲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洗澡刷牙,用掉整整一块儿香皂,身上都快搓秃噜皮了,才没有了臭鸡蛋那种让人抓狂的味道。她用粗盐刷过牙,又吃了几粒生花生,嚼了两把茶叶才敢对着人说话。 友贵家的看着她乐得合不拢嘴,围着她团团转,一会儿送姜汤,一会儿递毛巾。在赵大玲的一再劝说下才带着大柱子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赵大玲好不容易收拾完自己,外头已是月上中天,她穿上一身干净清爽的细布衣服溜出房间,踏着月华,轻巧地一闪身进了长生的柴房。“长生,你睡了没有?” 黑暗中长生一直坐在床上等着她,“进来吧,我没睡。” 赵大玲摸黑来到他的床边,长生自然而然地往里挪了挪,给她让出地方。赵大玲一矮身坐在床沿上。她还沉浸在长生终于苏醒过来的巨大喜悦里,却又觉得患得患失,在他昏迷的这段日子里,他那么乖,由着她为他擦身换药,由着她时时都去占他的便宜,把他抱在怀里。如今他苏醒过来了,一切会不会又回到从前? 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他隐约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完美的侧脸线条,都让她爱得心中发疼。她伸出手握住长生的手,他的手指微凉,握在手里很是舒服,让驿动的心都渐渐平静下来。“长生,”她唤他的名字,“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很难走,但是我跟定你了,我也跟我娘说过,这辈子非你不嫁。即便粗茶淡饭,为奴为婢,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不要再拒绝我,所有的艰难困苦让我们一起去承担,一起去面对好不好。当然,前提是你也喜欢我,而不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长生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叹息一声,“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什么?”赵大玲有些拿不准。“刚才在莲池边上,你说过要娶我,当时突然看见清醒的你,我光顾得高兴了,没有细琢磨。而且我担心你是因为怕我再寻死,所以才这么说的。” “之前我就对你说过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长生闭目道,声音中透出几分委屈。 赵大玲怔了一下,好像回到了梦境中,长生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抱着她的时候就说过会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一下子握紧长生的手,“太巧了,长生,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就是这么说的。你昏迷的时候我做了好多的美梦,梦里咱们两个人在一起游山玩水,每次醒来后我都会怅然若失,恨不得一辈子活在梦里。” “游山玩水?”长生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迟疑。 “对啊,我们在小溪边坐着聊天,在桃花园里摘桃花酿桃花露酒,我还梦到过我穿过来之前的那个时空,咱们两个坐在缆车上看整个城市的灯火辉煌……”赵大玲兴致勃勃地说着,忽然发现长生很安静。她有些惆怅,“是呢,都是我一个人的梦,你又没有看见。” 长生面色有些发红,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又拍了拍旁边的枕头,示意她躺下。赵大玲有些不好意思,坐着没动。长生低声道:“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躺在我旁边吗。” 赵大玲还端着点儿劲儿,扭捏道:“那时你不是昏迷着,没醒过来吗嘛。” 长生的声音小但异常清晰,“虽然我动不了,也睁不开眼睛,可是我什么都知道。我听见了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也知道只要没人注意,你就会躺在我身旁,还会摸我,亲我……” 此刻饶是赵大玲皮厚如墙,还是觉得脸孔热腾腾地发烧,原来自己鬼鬼祟祟做的事儿他都知道,她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嘴里威胁道:“不许说了,你再说的话,我可要……” 长生轻轻地挣开她的手,低声问她:“你可要如何?”他忽然抬起上身,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你应该说,‘我可要吻你了。’” 此情此景与曾经的梦境重合,跟美梦中溪边的那个吻如出一辙。赵大玲的唇上还留着他的唇柔软微凉的触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到底是梦中,还是现实。如果说刚才赵大玲还以为长生提及了她梦境中的话是一个巧合,此刻却吃惊得舌头都打卷儿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前一段时间里我的魂魄与身体无法融合,反而没有了约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长生安静说道。 赵大玲忍不住向他印证,“你在我的梦里对我说你其实一早就喜欢我了,从第一次见面就把我放在心里了?你还说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舍不得死?” “嗯。”长生嗯了一声,“这些话都是我在小溪边跟你说的,我们坐在草地上,周围都是鲜花,后来你扯开我的衣服……在桃花园里,我们摘桃花酿了桃花露酒,你说要灌醉我,结果自己喝醉了,唱了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还围着我跳舞……” 赵大玲抽抽嘴角,用手捂住了脸,她记得那个梦,在云蒸霞蔚的桃花树下,她跳的是探戈,来回来去地拨浪脑袋就算了,还抬起一条腿挂在他腰上。 长生缓缓道:“在那个高高的缆车里,你说你晕高,一直躲在我怀里,还拉着我的手摸你的心跳……” 赵大玲彻底感到崩溃,原来不管是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她对长生的动手动脚和所有的遐想意/淫都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面前,她低吟一声,将脸深深地埋在掌心里,死活不肯再抬起来,嘴里呜噜着,“还有更丢人的事儿没有?你一气儿说了吧,省得我还要玩命回忆。” “还有很多。”他轻轻拉下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听得出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羞涩,轻声叹道:“我只想告诉你:我很喜欢……” 因为他的喜欢,赵大玲不再感到难堪。梦里的那些旖旎,原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遐想,没想到竟然是两个人的梦境。那些鸟语花香、缠绵悱恻是他们共同的经历。那些让她感动的誓言并不是她的臆想,是真真切切长生对她说的话。赵大玲放松了心弦,紧紧挨着长生并排躺下,两个人的头靠在了一起,一声满足的叹息冲破她的胸膛,“长生,原来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是的。”长生侧过身,将手臂环着她的肩膀,脸颊也依偎在她的颈间,“以前,我总觉得我是个官奴,自卑于自己的身世和遭遇,我怕自己会连累你,所以总是在逃避,一直不敢回应你的感情,但是经过这次的事儿,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感情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俗世中的条条框框又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呢。尤其,你作为一名女子都如此勇敢执着,在我生无可恋的时候,是你唤回了我,让我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我割舍不下的人。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天天都对着我诉说你的心事,说你有多喜欢我,多心疼我。当时我就想,即便我的身体不在了,只要你愿意,我的魂魄也可以陪伴你到地老天荒。” “长生。”赵大玲呢喃着他的名字,想笑却又流出泪来,他从没有放弃她,即使是他饱受折磨,在地狱徘徊的时候,也没想过离开她。即使他昏迷不醒,魂魄也会进到她的梦里陪伴她,安慰她。是他的坚守让他们两人终于能像现在这样敞开心扉。这一刻,她心中涌起的爱意泛滥成河,能将两人淹没。 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带着不顾一切的执着。卑微的地位,困苦的生活,险峻的环境,渺茫的未来,这一切都无法阻挡两颗靠在一起的心。 ☆、第73章 定亲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晨曦在天际微微露出一线光明,长生已经将院子里堆积的木柴都劈成小块,码放整齐,又将两口水缸里的水灌满。 屋里友贵家的正忙着做早饭,一边从笼屉里往外捡馒头,一边数落赵大玲,“昨天半夜我醒过来,伸手往旁边一摸,怎么你被窝是空的,黑灯瞎火的你跑哪儿去了?” 赵大玲知道是自己半夜溜出去见长生被友贵家的发现了,低头熬粥闷声道:“去茅厕了。” 友贵家的恨恨地扔下锅盖,“去趟茅厕要去半个时辰?你掉坑儿里了?”她压低嗓门,“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总往爷们屋里钻,他没醒过来你得伺候他的时候就算了,如今一个大活人,你也好意思?” 赵大玲嘟囔了一句,“有啥不好意的,你不是同意我嫁给他了吗。我嫁了他,也省得别人惦记我。” 友贵家的气个仰倒,“这不还没过明路吗?这要是被人看见了,以后你在这府里还怎么做人?还不得被人戳断脊梁骨!再说了,万一,啊!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你个大闺女怎么说得清楚,你以后怎么办?” “娘,我就是去跟他说了两句话,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好不容易醒了,我总得把之前发生的事儿跟他说道说道。我们什么闲白儿都没做,你别多想。”赵大玲知道友贵家的担心什么,赶紧安慰她。梦里可以肆无忌惮,真到了现实中,却不可能随心所欲,这个道理赵大玲明白,这个社会的礼教和男女大防比现代严苛多了,想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就得遵循这个世道的规矩。所以她和长生再情难自禁,也会发乎情止乎礼。 友贵家的哼了一声,“老娘都想带着烧火棍去柴房里捉你去了,还好你自己回来了。” 友贵家的一边数落赵大玲一边弯腰把灶台旁边的柴火扔进灶膛里。正进屋的长生赶忙走过来,接过友贵家的手里的木柴,“岳母,您腰不好,还是我来吧。” “哦,好,火烧旺一点儿,还有两锅馒头要蒸呢。”友贵家的捂着后腰直起身,转身去拿盘子。没走两步,突然警醒过来,“臭小子,你叫老娘什么?” 长生站起身,毕恭毕敬地两手垂在身体两侧,微微低着头,小声却坚定道:“岳母。” 友贵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愣愣地看着长生,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一样。长生在她的目光下更加局促,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服两侧的布料。 赵大玲满心欢喜地看着长生,他一直是害羞腼腆的,却在用这种方式表明了心意,也承担起了男人的责任。她怕友贵家的刁难他,上来打圆场道:“娘,这不早晚的事儿吗。” “你给老娘闭嘴。”友贵家的呵斥住赵大玲,一指长生,“让他自己说。” 赵大玲悻悻地闭上嘴。长生越发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紧张得声音都发紧,“岳母大人,得知您将令嫒许配于我,小婿内心欣喜万分,小婿虽身无长物,但与令嫒情投意合……” “等等,等等。”友贵家的不耐烦地打断他,“好好的,别咬着舌头说话,老娘听不懂。” 长生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又翻译了一遍,“我昏迷的那几天,虽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是却能耳朵却能听到声音。我听到您说要将女儿许配给我,我非常高兴,所以我想向您正式提亲,恳请您把女儿嫁给我。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你这挺尸挺得还挺有水平,不耽误你听见要紧的话!”友贵家的有些愤愤不平。她看了看紧张局促的长生,又看了看凝神屏气等着自己答复的赵大玲,终是无奈地挥挥手,“得了,你病的时候,我闺女都贴身伺候你了,我这个当娘的还能说什么?我也不图别的,只要你对我闺女好就行。不过,”她话风一转,瞪眼道:“咱们丑话说前头,你要是敢欺负我闺女,老娘可饶不了你。” 长生和赵大玲欣喜地对望一眼,友贵家的这是正式地首肯了。友贵家的嘴里说着狠话,那是因为要给新女婿一个下马威,不能让他觉得这个媳妇取得太容易。但是友贵家的越看长生越觉得喜欢。老话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长生这孩子虽然身份差些,但是人老实,对自己闺女那是死心塌地,为大玲子死都行。就这点上来说,友贵家的对他很感激。而且长生长得还好。虽说爷们家的长得好不能当饭吃,但是没有人不喜欢长得俊的,偏喜欢长得丑的。不过友贵家的心里也嘀咕,长得实在是太俊了,也是毛病啊。 友贵家的从心里已经认可了长生,觉得这个女婿虽然离自己的预期值差些,但单看人品还是合格的。不过她还是替自己闺女委屈,人家嫁闺女都风风光光的,怎么的男方也得准备间新房吧,自己家嫁闺女倒好,只能拿柴房当新房了。友贵家的想到这儿,心里不自在起来,“我知道你穷得叮当响,彩礼什么的就不要了,不过你也不能空着手就要把我闺女娶走,总得有点儿表示吧。” 赵大玲垮下脸来,“娘,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友贵家的瞪了赵大玲一眼,“你还没嫁给他呢,就向着他。” 赵大玲撇撇嘴。长生想了想,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根木雕的莲花型的发簪。友贵家的一看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不是劈柴雕的嘛!” 旁边的赵大玲两眼放光,这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在长生枕头边上看到过的那支莲花簪,当时长生没有将这个新年礼物送给她,还让她郁闷了好久。她一把拿过那支木簪,抑制不住地欣喜和激动,“好漂亮好精致,我好喜欢。” 友贵家的彻底没脾气了,摊上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闺女,也真是上辈子欠下的儿女债。 大柱子打着哈欠从里屋走出来,一看到长生立刻黏了过来,“长生哥,你好利索了!你今天能接着教我读书吗?我的《三字经》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赵大玲笑吟吟地向大柱子道:“柱子,以后得改口了,不能再叫‘长生哥’。” “那叫啥?”大柱子一脸的茫然。 “叫‘姐夫’。”赵大玲眉飞色舞,乐得合不拢嘴。 大柱子还不太能理解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傻呆呆地问了一句,“姐夫?” “唉。”长生虽然羞红了脸,却还是嘴角含笑地小声应下了。 友贵家的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闺女和新晋女婿,终于忍无可忍,“一对儿没羞没臊的,出去出去,带上你那个‘好漂亮好精致’的破木头簪子,别在我跟前碍眼!” 长生和赵大玲被友贵家的轰出了屋,清晨时分,薄雾蔼蔼,露水在草尖上摇摇欲坠,显得小草越发地青翠喜人。两人走到屋后的空地,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眼见四下无人,长生将那根莲花木簪拿过来,赵大玲会意地微微低下头,让长生将发簪插在了她的头上,“一直压在我枕头底下,早就想给你了。” 赵大玲满心欢喜,只觉得头上戴的是无价珍宝。 而长生却歉然地叹口气,“委屈你了,岳母大人肯把你嫁给我,真的让我很感激,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赵大玲把头靠在长生的肩膀上,“长生,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忽然想起一事,从长生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以后我还叫你长生,你叫我什么?” 长生迟疑了一下,“叫你‘玲儿’可以吗?” “不好。”赵大玲不满地摇头。 长生没想到叫什么也这么纠结,仔细想了想,“那我叫你‘阿玲’吧?我娘亲是江南人士,那边都是这么叫女孩子的。” “也不好。”赵大玲还是摇头。 “娘……”长生红着脸,声如蚊呐。 “啊?”赵大玲吓了一跳。 “娘子。”长生的声音更小了,若有若无地飘进赵大玲的耳朵。 赵大玲手抚胸口,“这还成。不过我看大伙也没这么叫的。再说了,咱们两个毕竟没有正式成亲,这么叫还是早了点。” 长生神色呆萌,一副只等赵大玲示下的表情。 赵大玲转着眼珠想了想,“你叫我‘大玲’吧。” “大玲。”长生念了一遍。 “嗯……第一个音再短促一点儿,发成‘哒’的音,第二个字读音虚一些,不用咬实了。”赵大玲耐心地纠正着。 “达令。”长生的领悟力很强。 赵大玲满意地点头,“对了,再叫两声,我爱听。” 长生听话地重复了两遍,“达令,达令。” 赵大玲乐不可支,笑倒在长生肩上,心中暗搓搓的爽,好像偷吃到香油的小老鼠。 ☆、第74章 宁静 忙乎完早饭,友贵家的换了身没有油烟味儿的干净衣服,又用清水抿抿头发,收拾利索了去到夫人的院子里。她本想过一两年再定下长生和赵大玲的亲事,可如今形势逼人,又出了二少爷那档子事儿,让友贵家的心惊胆战,索性回了夫人把这事儿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夫人正在用早膳,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安安静静。友贵家的在花厅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被传进去。 第30节 夫人已经知道了昨晚上赵大玲被二少爷轰出来的事儿,心中颇为诧异,难不成那不长进的庶子突然转性了?她接过琉璃递过来的茶盅慢条斯理地漱了口,对友贵家的说:“这一大早的你有什么事儿吗?” 友贵家的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夫人抬爱,让我家大玲子到二少夫人那里去伺候,谁知道这孩子上不得台面,人蠢笨又没眼色,惹二少夫人不高兴给赶回来了。老奴今天是来向夫人赔不是的,白白糟蹋了夫人的一片心意。” 夫人有些不耐烦,好好的计划却被打乱了,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头,不由皱眉道:“那你是想替你闺女再谋了别的好去处?” “不是,不是!”友贵家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老奴想的是,那孩子也就那样了,笨手笨脚原是不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也就扫扫地,再在厨房里帮我搭把手。只是这段日子以来,老爷让她照顾那个受伤的小厮长生,今天早上那后生醒过来了。这一个大姑娘一直伺候一个后生,说出去不好听,我是想求夫人一个恩典,干脆让我家大玲子嫁给长生得了,也省得府里有人说三道四的,坏了我家大玲子的清白名声。” 夫人一惊,“那顾绍恒醒过来了?” “醒了,今天早上突然就睁开眼,人也清醒明白过来,还劈柴担水咧。”友贵家的存了个心眼,没提昨天晚上的事儿。 夫人思量了一下,这顾绍恒醒过来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庆国公世子和晋王殿下两边明里暗里的都盯着这件事儿呢。但是让顾绍恒和赵大玲结亲怎么看都是有利无弊的。既然二少爷那边没能收了赵大玲,索性就让她嫁给小厮,这么低的身份,又是家生子,又是官奴的婆娘,就不会给二小姐造成障碍了。再者果真如友贵家的所说,赵大玲的名声在那摆着,前有传闻说她是狐狸精,后有贴身照料小厮的事实,日后想配别的小厮,也没人愿意要她。夫人沉吟道:“既然你这个当娘的来求我,我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赵大玲还不满十七吧。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丫鬟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婚配的年纪是十八岁,也不好为了你家的事儿坏了章程。暂且就算是订了亲吧,等赵大玲满了十八岁再成亲。” 友贵家的没先到夫人这么通情达理,大喜过望地磕下头去,“谢谢夫人的大恩大德。您这金口一开,等于过了明路了,就不怕那起子小人当面背后地嚼我家大玲子的舌根子。两个孩子也有了盼头。” 夫人嫌弃她说话粗鄙,挥挥手让她退下。 齐妈第一个知道了消息,顾不得惧怕赵大玲这个狐狸精,忙不迭地跑过来添堵,“老妹妹,我怎么听说夫人把你家大玲子许给长生了,说是等大玲子满十八就成亲。哎呦,这可使不得啊,那长生是个官奴,除非皇上金口玉言赦免了他,否则那是脱不了奴籍的。你家玲子跟了他岂不是一辈子就完了,永无翻身之日啊。” 友贵家的不爱听,也知道齐妈就是这么个讨厌人,当下冷冷道:“少说那有用的没用的。横竖我只感激夫人的恩典。我家大玲子的终身是定下来了。你家二丫也不小了吧,比我家玲子还大几个月呢。要我说,你干脆去求夫人将春喜从庄子上招回来得了,还能成全一对儿孩子。要不然,把你家二丫嫁到庄子上种地去也不错。” 齐妈变了脸色,“你这是咒谁呢?别提春喜那个下作种子。”她脸色变了几下,继而冷笑道:“再说,即便春喜我瞧不上,也比你那好女婿强,进过那种地方的人,也就你和你闺女还拿他当个宝。” 友贵家的怒不可遏,“一次两次地总揭人家伤疤有意思么?长生那孩子命够苦的了,落在那种地方又不是他愿意的,他一没偷二没抢的,招你惹你了,你还有完没完?” 齐妈冲天翻了个白眼,“我这不也是好心提点你吗。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府里风言风语多了去了,之前的事儿就不说了,可这次掳走长生的人听说大有来头,是庆国公家的世子呢,是不是看上你这乖女婿了?所以说啊,男人生得太好看也不是好事儿,这京城里好南风的权贵公子大有人在,长得好就容易被人惦记上。” 友贵家的听她越说越不堪,将食盒扔进齐妈怀里。“拿了饭快滚!别等老娘将你打出去!” 正说着长生抱着木柴进来,放在灶台旁边。齐妈看了一眼,“呦,长生,这是大好了!前些日子一直痴痴傻傻的,终于醒过来了。”齐妈一边说着,一边两眼放光,“跟婶子说说看,你咋就傻了呢?” “嗯。”长生仔细的整理好柴火才直起身,“之前也不是痴傻,只是魂魄脱离了身体,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见到了判官无常。判官查了生死簿,说我阳寿未尽,便将我放回来了。” 神鬼之说最能引起人的兴趣,齐妈啧啧称奇,面带兴奋道:“果真到了阴曹地府?那判官长得什么模样,无常是不是真的吊着舌头?牛头马面的看见了没有” 长生想了想,神色认真,“判官跟衙门里的老爷差不多,我只见到了白无常大人,确实舌长一尺,倒也和气,没有难为我。黑无常和牛头马面没有见到,听说去世间抓人去了。尘世间有个人牙尖嘴厉,据说这种人捉来要下阿鼻地狱,受拔舌之苦。” 友贵家的在一旁冷哼,幽幽道:“那齐妈你可要当心些了,小心将来也要被小鬼儿拔了舌头。” 齐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甩手抱着食盒出了厨房,犹自恨恨骂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友贵家的递给长生一杯温开水,“长生啊,那个老货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嘴讨厌,这么多年了,一直这个德行。她再敢胡说什么,我替你去骂她。” 长生双手接过杯子,抿抿嘴,低声道:“谢谢岳母。”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喝了水歇会儿去,待会儿吃饭我让你兄弟叫你去。”友贵家的忙着择菜,准备午饭。 长生喝了杯子里的水,淡淡的甜,是加了蜂蜜的。他放下杯子走到友贵家的旁边,拿起一根扁豆,学着友贵家的的样子,掰掉两头的尖角,把两边的丝络扯下来。 友贵家的歪头看看长生手里的扁豆,露出满意的神色,“你这孩子还是挺聪明的。”又指点着长生,“除完了丝络,直接掰成寸长的段儿,一会儿洗了就能直接下锅炒,连刀板都不用了。” “好。”长生乖乖地应了,跟着友贵家的一起择菜洗菜,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宁静。他曾经锦衣玉食,五谷不分,也曾经为自己的遭遇悲观绝望,如今当他站在简陋的厨房里择菜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一种脱胎换骨的从容。人生的境遇就是这样,让你从云端跌入低谷,却在最低的尘埃里找到心灵的救赎和平静。 赵大玲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长生白皙的指尖是碧绿的豆荚,本是写字雕刻的手,做起择菜这样烟火气的事情来,一样的让人赏心悦目。赵大玲赶紧洗了手跟他一起择菜,两个人并肩而立相视一笑。生活依旧困顿,前途依旧渺茫,但是人活在世上有时候是需要苦中作乐,甚至是不管不顾的。最坏的事情他们都曾面对过,有什么比两个人一起去死更绝望的吗?死都不怕,活着又有何难? 大柱子从外面跑回来,友贵家的过去扭了大柱子的耳朵,“猴崽子,疯哪儿去了,蹭了这一身灰,跟土猴子似的。” 大柱子求救地看着长生,舔舔牙叫了一声,“姐夫。” 长生赶紧过去,从友贵家的手里解救出大柱子,“岳母息怒,男孩子小时候都是淘气的。柱子人虽小,却是个明理的孩子。我带柱子去洗洗,正好还要检查一下他昨天的功课。” 友贵家的这才放开大柱子,看着大柱子有说有笑地跟着长生,长生安安稳稳地照顾他,真觉得这个女婿比两个咋咋呼呼的闺女儿子都强。 长生收获了一个新称呼,“姐夫”,大柱子围着长生“姐夫”长,“姐夫”短的,叫得异常顺嘴。长生开始还是有些羞涩的,但是习惯了以后也答应得非常痛快。而赵大玲不但收获了“达令”这个专属于长生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亲密称呼,还多了另外一个,今天萍湘忽然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长生家的”,让赵大玲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乍一听比“大玲子”还要土得掉渣,简直不能忍。但细一品却又觉得无比的顺耳,这种归属感尤其甜蜜。 ☆、第75章 信仰 这一日傍晚时分,玉阳真人得知长生已经苏醒过来,专程到御史府外院厨房探望长生。二人来到屋后的树下,大柱子乖巧地搬过来两个凳子,又沏了一壶茶叶沫子,好歹也算是有个待客的样子。好在玉阳真人并不在意这些,坐在树下的木头凳子上,自是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 长生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晚辈礼。玉阳真人欣慰道:“听说你已经醒了,贫道便赶了过来。” 长生低头道:“有劳道长惦念,晚生还未谢过您当日搭救赵姑娘之恩。晚生昏迷不醒之日,也听到您多次前来看望晚生,还送来安神清心道符,实在是让晚生感激不尽。” 玉阳真人神色遗憾道:“终究是贫道来晚了,若不是因为闭关无法下山,也不会累你被庆国公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掳走,险些丧命。你也不必与贫道客气,贫道与你父母俱是旧交,你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只怕你是不记得了。那时你只有两、三岁,已识得千字,异常聪慧过人。你父亲甚为骄傲,那么严谨谦逊的人,却逢人必夸自己的儿子,说‘此子将来造诣必在吾辈之上。’引得旁人都说,顾太傅有子万事足,连学问都不做了。” 长生想到自己的父亲确实如此,都说严父慈母,在他家里却是慈父慈母的,父亲从不掩饰对他的喜爱欣赏,甚至圣上钦点了他探花郎,父亲也在私下里遗憾道:“此番大考的出题官和主考官都是我的学生,圣上点你为探花还是为了避嫌。”言外之意,若不是为了避嫌,状元也是当之无愧的。 想到当年的事儿,长生露出一分笑容,在阳光下恍如冰雪消融。玉阳真人微微一怔,看着长生竟有些呆住了。长生相貌肖似他的母亲,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像极他的父亲,依稀是当年那个骑马游街的状元郎顾彦之。只一瞬,玉阳真人回过神来,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不禁唏嘘道:“你家落难之时,贫道正在山中不问世事,等到知道消息赶到京城时,却已经晚了,你父母俱已身亡,你也不知所踪。贫道还以为你也追随你父母而去,谁知你落入御史府中为奴。你这孩子也是,既然知道贫道与你父亲有约在先,为何不找贫道?” 长生安静道:“晚生在御史府为奴,已是让顾氏蒙羞,故而不敢用自己的事劳烦真人。” 玉阳真人苦笑,“但你却为了一个女子不惜暴露身份。”这副性情倒是像足了你父亲。” 长生不知如何接话,气氛一时沉默下来。真人复又叹息道:“你父亲临终前可有未了心愿?” 长生摇头,“家父只说世事弄人。” 玉阳真人眯起眼睛,眸底射出冷厉的光芒,“一世忠君,兢兢业业,却落得如此下场,连带着妻儿受难,他不怨吗?” 若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但顾家世代为官,顾彦之为官三十载,辅佐了两代君王,忠君报国的儒家思想已成为一种烙印,所以他即便蒙受不白之冤,也只是感叹圣上误听小人谗言。 长生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道:“家父遗训,要我若能保住性命就隐为平民,即便将来圣上能为顾家昭雪,也一辈子不再入朝为官。” 玉阳真人想了想,了然地点点头,“你父亲一来是对天家寒了心,二来也是断了你复仇之念。”她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至死都希望能给你留有一条生路。”她抬头看向长生,“只可惜他还是没有料到你会遇到这许多苦楚,他若是知道你会遭这么多的罪,只怕也不会恳求皇上看在顾氏历代功勋的份上饶你一命。” 长生心中剧痛,眼中有泪意涌动,“当时家父在狱中已然病体难支,却还是手书一封信给皇上,笔未放下就怅然而逝。家母在女囚牢房听闻这个消息,只叫着父亲的名字说了一句:等我。便悬梁自尽。” 玉阳真人无限感慨,“你父母伉俪情深,自然是同生共死。只是无情最是帝王家,你父亲至死也想不到圣上虽饶了你的性命,却判你为官奴,入了奴籍,不得翻身。”玉阳真人唇角凝起一朵霜花,“萧家的人从来都是这么冷面冷情。”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正好赵大玲从枕月阁回到厨房,得知玉阳真人前来,便走到屋后。漫天晚霞中,一道纤丽的人影款款而来,一身淡青色布衣,只在腰间系着深绿色的腰带,风吹动了她的秀发和绿色的垂带飘飘而舞,随没有锦衣美饰,却自有一派霁月风光。天边浓紫、橙红与蟹青色交映的霞光,也不如她悦目耀眼。长生抬头看向她,唇边扬起温柔的弧度。 赵大玲来到近前,先向玉阳真人见了礼,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在长生身旁,两个人目光一碰,两厢微微一笑。坐在对面的玉阳真人不禁感叹,两情相悦便是此番模样吧,不必说什么自然是心照不宣。 略坐了一会儿,玉阳真人便起身告辞,赵大玲送真人出去。玉阳真人边走边道:“多亏了你的照料,才让顾绍恒这么快清醒过来。贫道也颇为好奇,究竟是什么契机让他冲破最终的屏障?” 提前那晚的事,赵大玲也是唏嘘,“夫人设计想让二少爷将我收房,我耍了心眼躲过去了,但是长生以为我落入二少爷手中,一着急就醒过来了。” 玉阳真人皱起了眉头,“好好的,御史夫人为何跟你过不去?” 赵大玲也不明所以,“我也奇怪呢,我又没招她没惹她,又没碍她什么事儿,她害我干什么?还有那个二小姐,也跟着敲边鼓,倒像是两个人商量好的,专门给我挖坑一样。” “二小姐柳惜慈?”玉阳真人喃喃道。 “谁说不是呢?”赵大玲有些愤愤,“您说她一个大姑娘家的,替她哥哥操心这事儿干什么?开始我还以为是她看上长生了,想把我挤跑。可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即便她有这念头,夫人也万万不会答应的。后来我娘去找夫人说我和长生定亲的事儿,夫人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二小姐一副终于放下心下来的模样,也没再找我的麻烦,这可真是奇怪了!” 她正说着呢,就见前方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向这边张望,玉阳真人也注意到了。赵大玲小声道:“那是夫人跟前的范妈妈,每次您来,她都在一旁偷听。” 玉阳真人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淡笑道:“贫道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前不久,贫道为了遮人耳目便谎称要收一个关门弟子。看来御史夫人和二小姐是上了心的。见你与贫道走得近才会起害你之心。若是让二少爷将你收房,贫道自然是不可能收你为徒了。” 赵大玲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们只是想让我没有成为您徒弟的资格。” 玉阳真人冷笑,“打得一手好算盘,贫道偏不让她们称心如意呢!”她执起赵大玲的手,“你可愿意拜贫道为师?” 赵大玲眼珠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做了道姑还能嫁人吗?” 玉阳真人白了她一眼,“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偏你还跟我讲条件。我也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也就顾绍恒还拿你当个宝。放心吧,我可以收你为俗家弟子,不耽误你嫁人成亲。” 玉阳真人与赵大玲相熟了,连“贫道”都省了,直接称“我”。倒不是赵大玲不识好歹,而是她还有宗教信仰方面的顾忌,“真人,我知道能做您的徒弟那是多少人打破脑袋都争不到的。但是我始终对宗教信仰存了一份敬畏之心。在我穿过来的那个世界里,宗教有很多种,绝大多数的教义都让人向善的,有的教义宣扬好人死后上天堂,坏人死后下地狱。有的教义说人会轮回转世,好人下辈子富贵平安,坏人就会偿还业孽。我在那这种环境中长到二十多岁,始终是个无神论者。我觉得一个人要入一门宗教,一定是要虔诚的,真的把这门宗教的教义当做自己的信仰。现在您要收我为徒,就是要我入道教一门。可是我对道教一无所知,如何做到虔诚无虑呢?” 玉阳真人颇感意外地看了赵大玲一眼,念了句道号,“无量观,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说明你是个心底坦荡的人。信仰可以塑造,不信神鬼这个说法颇为泛泛,你信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信不信‘世间万物皆由因缘而生,因缘而灭’?若相信,这便是一种信念。你如今对很多事存着疑惑只是因为还没有窥得天机。你在前世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的魂魄会落在异世?会成为另外一个人?” 赵大玲哑然,穿越本身就是一件用现代科学解释不清的问题。玉阳真人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担心,即便入道,也有参道、悟道、得道各种不同的机缘,并非所有人都能得道成仙。我只是收你为俗家弟子,传授你一些道义,至于能不能参悟,就看你的造化了。” 赵大玲这才放下心来,诚心诚意道:“多谢师傅。” 玉阳真人满意地点点头,“你且静待几日,为师回去召集你几位师姐做见证,再寻一个黄道吉日,便来御史府中宣布此事。”她又指了指远处探头探脑的范妈妈,“你也要小心些,别再着了那些人的道儿。” ☆、第76章 同志 送走了玉阳真人,赵大玲回到厨房,忙乎完晚饭和所有的活计,已是明月高悬。她拉着长生到屋后散步,她说这样有利健康,还能减肥。当然长生是不需要减肥的,但是她想让长生多活动活动,身体强壮起来。如今亲事已定,友贵家的对他们独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警告她要早点儿回来睡觉。 赵大玲告诉长生,“玉阳真人要收我为徒。” 长生抿抿嘴,赵大玲赶紧安抚他,“俗家弟子,俗家弟子,不耽误我做你媳妇。” 长生这才放松了神色,牵起她的手,一根根摩挲着她的手指。赵大玲接着道:“我觉得她收我为徒,主要还是为了你。她是方外之人,不便出手搭救你让你脱了奴籍,便找补在我身上了。” 两个人走累了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赵大玲不解地问道:“她与你家到底有什么渊源?我记得丹邱子说我是妖孽的时候,你曾提过你父亲和她有个赌约,还有一个对联。” “‘花开花谢终有时,缘起缘灭只因天。’”长生轻轻念道。 “对,就是这句。”赵大玲咬着手指,忽然聪明起来,“我怎么听着这里头有故事呢?” 长生捏了捏赵大玲的另一只手,无奈道:“长辈的事,我也不甚了解。这是我父亲在狱中时告诉我的,当年玉阳真人尚未出家之时,曾写出这个上联,扬言谁若对得让她满意,便答允其一件事。结果我父亲对的对联最中她的心意,便有了赌约一说。” 赵大玲捂嘴偷笑,原来对对联是上一辈人玩过的梗。她好奇的问,“玉阳真人未出家时是哪家的闺秀吧!你爹是太傅,学问大,能对得让她满意也不奇怪。” “我父亲当时刚刚金榜题名,中了状元,还没有封官。玉阳真人未出家前是先帝最小的妹妹长平大长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 “啊?真人以前是公主?”这个讯息让赵大玲吃惊不已,迅速脑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风华正茂的公主见到了温文儒雅的状元郎,一颗芳心暗许。于是躲在幕后出了一个上联,让大家来对下联,并许下了谁对的下联最中她的心意便许诺一件事情的赌约。不知情的状元郎对出了对联,公主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个赌约成为下嫁的许诺,却不料情郎已有心上人,或者是已经娶妻。而且此人对爱妻情深如海,连侍妾都不肯纳,更不可能抛弃发妻,另娶公主。伤心失意的公主便出家了,参禅悟道。只是她的房间中却一直挂着这副“花开花谢终有时,缘起缘灭只因天。”的对联,并在那人一家遇难的时候,还想着搭救他的儿子。 赵大玲唏嘘不已,想发表一下感慨,又怕长生心中忌讳,不愿说起父母年轻时的事,因而只能作罢。其实长生又何尝不知其中的缘由,只是涉及父辈感情之事,不愿明言。因此他落难时并没想过找玉阳真人搭救自己。若不是上次赵大玲险些被当做妖孽烧死,他也不会说出父亲与玉阳真人这个约定。 已是初秋,夜晚的露水重了,有些微微的寒意。赵大玲看着如水的月华感叹道:“长生,我们已经相识了一年。我记得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第一遇见你,还以为你是一袋子红薯呢。没先到如今这袋子红薯竟然成了我的夫君。有时想想,人和人之间的境遇也真是很奇妙。我曾经无比痛恨这场穿越,让我远离了父母,远离了现代的繁华。可是现在我觉得这场穿越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事,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被送了过来。” 长生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是的,大玲,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来的。”他吻遍她的指尖,“在你的梦境中,我看到了你的那个世界,有璀璨耀眼的五彩灯光,有巨大的铁鸟在天空中翱翔,还有很多四个轮子的车辆,不用马匹拉着就能呼啸而过。还有很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他们看上去神情满足,充满快乐。你的那个时空非常奇妙。” 赵大玲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进入到我的梦境中还有这个意外收获,你可是第一个能看见现代社会的古代人呢。空中飞的铁鸟叫‘飞机’,里面可以坐很多人,最多的能达到五、六百人。飞机在万米高空中飞翔,将人从一个地方运到另外一个地方,比如说从京城到江南吧,骑马最快也要好几天,但是做飞机一个多时辰就到了。街上跑的那个四个轮子的是‘汽车’,在现代社会,人们不用马匹,而是用汽车作为交通工具,它不用喂料,不用休息,只要灌进去汽油,就可以一直跑,比马跑得快。” 长生听得津津有味,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赵大玲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轻声问她,“你的世界那么好,你想回去吗?” “不想。”赵大玲说得毫不犹豫,“因为那里没有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长生,这是梦境中你对我说得话。我也是这样想的。” 长生微笑着将她搂得更紧,遗憾道:“要是我晚些醒过来,就能多入你的梦境,说不定能看到更多新奇的事务呢。” 赵大玲赶紧去捂他的嘴,“可别,我还是喜欢跟你在现实中,这样感觉更真实,更美好。” 他笑意更甚。她好奇地问他,“除了我的梦境,你还去到过别的地方吗?” 长生摇摇头,笑容渐渐隐退,面容上露出一缕忧色。 “怎么了?”赵大玲不解地问。 长生看着天上的明月,“我看到阿翊了。” “谁?”赵大玲问道。 “晋王萧翊。”长生低声道,“他和前太子萧弼都是我父亲的学生,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我娘亲与先皇后,也就是萧翊的母亲江皇后同是江南人士,更是闺中密友,后来先皇后嫁与圣上,我母亲也跟随我父亲到了京城。幼时萧翊常在我家玩耍,大些了嫌宫里规矩多,懒得回去也会住在我家。我娘亲便叫他‘阿翊’,我也跟着这么叫。” 第31节 赵大玲一下子想到了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还有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以及“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暗号,她能确定萧翊也是个穿业者。她忍不住问长生:“晋王萧翊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你昏迷中见到他时,他长什么样子?跟你说了什么?” 长生眉间的忧色更甚,沉吟道:“他一身铠甲,仿佛刚从战场上厮杀过,身上还有鲜血。他对我说他要走了,让我好好保重。” 那是萧翊的魂魄吧,赵大玲握住长生的手,不知怎么告诉他真正的萧翊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晋王跟自己一样是个冒牌货。长生还陷在自己的困顿中,“可是我昏迷的时候,分明听到了阿翊的声音,他在潘府里救了我,将我带到他的晋王府。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叫我‘小顾大人’,以前他从没有这么叫过我,他总是笑话我在翰林院领了个闲职,整天舞文弄墨,没什么出息。而且他说话的语气也跟以往不同。” 赵大玲心中忐忑,但还是决定告诉长生实情,“长生,我必须告诉你,你被姓潘的带走那天,晋王来到御史府,我发现他跟我一样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就是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我求他去救你,提到了你的名字‘顾绍恒’,他好像很漠然,就像根本不认识你一样。后来柳老爷提到你,叫你‘小顾大人’,他一副很震惊的样子,立刻就跑去救你了。” 长生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阿翊也是异世穿越过来的?”他脸色忽然变得刷白,不祥的预感将他笼罩,四周的温度仿佛也降到冰点。 一道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如水的月光,赵大玲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身材魁梧,异常高大的身影,如铁塔般伫立在眼前。 赵大玲刚想尖叫,待看清来人,赶紧用手捂住嘴将尖叫声憋回去,只剩下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那人也在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要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端倪,须臾,那人试探着问:“1949。” 赵大玲放下捂着嘴的手,“新中国成立。”她紧接着问:“1997。”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香港回归。2003。” “神舟五号进入太空。”赵大玲脱口而出,神色越来越激动,“2008” “北京奥运会。” 赵大玲两眼泪汪汪,伸手握住了萧翊的手,使劲儿摇了摇,“同志!” 萧翊也双目含泪,“终于找到组织了!” ☆、第77章 仇恨 虽然上次萧翊来御史府中,他和赵大玲已经对过了暗号,但总觉得跟做梦一样,直到此刻才生出了真实感,原来自己在这个异世上并不是孤独的另类,原来还有一个人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有着共同的经历和背景。 两个人忙不迭地介绍自己的身世,“我叫颜粼睿,大学毕业工作两年,一年多前一场意外让我落在了这里,变成了厨娘的女儿赵大玲。” “我叫萧毅,毅力的‘毅’,中国维和部队的,大约一年前执行任务时中弹身亡,结果醒过来就到这儿了,莫名其妙地成了晋王萧翊。” 他乡遇故知,这个他乡还“他”得比较离谱,两个人恨不得抱头痛哭一番。 长生回过神来,打断两个神情激动的人认亲的戏码,他嘴唇止不住地发抖,涩声问:“等等,如果你占用了晋王萧翊的身体,那以前的阿翊去哪里了?” 萧翊神色黯然下来,赵大玲也垂下了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萧翊目光中透出悲悯,缓缓道:“以前的萧翊已经死了。” 仿佛平地一声炸雷,激起层层的回响,冲击着长生的耳膜,满世界里都是那两个字,“死了……死了……死了……” 长生惊跳起来,他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好像病入膏肓的人,“你……你说什么?” 萧翊歉然道:“大约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从死人堆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身古代的铠甲,还受了很重的伤。只有一名侍卫还剩下一口气,他当时对我说:‘殿下,属下知道您要赶回京城救小顾大人,但只有您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救得了他。’说完这句话那名侍卫也死了。于是我顶着晋王萧翊的身份活了下来。我唯一知道的是萧翊要回京救‘小顾大人’,却在途中遇到突袭,身中数刀而死。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在回京的第一天就听到‘小顾大人’被姓潘的捉走了,于是赶到潘府救了你。” 长生抖得更加厉害,仿佛狂风暴雨中枝头的一片树叶。他用手捂住了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汹涌而出。他弯下/身痛哭失声,赵大玲从来没看到过长生如此崩溃,在他被潘又斌掳走时他没有哭过,在他受尽折磨重伤将死的时候也没有哭过,而此刻他却哭得像一个世界末日里的孩子,所有的悲伤和悔恨都倾泻而出。她赶紧上前心疼不已地拥住他,轻拍着他瘦削的后背,无言地自己的怀抱和温暖抚慰他。 长生呜咽着:“我以为他眼看着我家破人亡而无动于衷,还曾对他心生埋怨,却不知他早已为我而死。” 当时事发突然,顾氏一夕获罪入狱,亲友和朝中的同僚因怕牵连都急于撇清和他们父子的关系。父亲在狱中一病不起,长生来不及向阿翊求救,但是他知道官职五品以上的官员获罪的消息会书写在京城发往燕北的邸报中,他相信阿翊看到后会赶来相救,即便不能亲自回来,也能够动用他身为皇子亲王在朝中的一些势力。 阿翊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父亲虽然更偏重前太子萧弼,但是对阿翊也是悉心教导,倍加赏识。同时阿翊也是母亲闺中密友的小儿子,从小恨不得长在他们家,缠着母亲要吃母亲做的江南桂花茯苓糕。而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给他做,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得香甜。他们长大以后,每次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阿翊一份。阿翊在顾府有一座自己的小院,方便他懒得回宫时留宿在顾家。长生和阿翊更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意气相投,无话不谈。他们都坚信他们之间的友谊能够跟随一辈子。 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让长生相信阿翊不会对顾氏的获罪袖手旁观。更何况阿翊临去燕北的时候,还曾经对他说过,如果有什么意外要立即通知他,毕竟他是个掌兵的亲王,即便不能让圣上回心转意,赦顾氏无罪,也能想方设法保全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父亲的病一日重似一日,长生在狱中掰着手指计算京城的邸报何时能送到边关,阿翊看到后会作何部署,何时能将消息传递回来。这个信念支撑着他,让他挨过了那段灰暗的狱中生涯。 后来父亲病死在他的怀中,母亲追随父亲而去,再后来他被贬为官奴,历尽人世间的折磨与苦难,曾经的期望早已变成绝望,仿佛火炉上浇下冰水,彻底冷却后只余下一股呛人的黑烟。最好的朋友就这样销声匿迹,毫无消息,眼看着他父母双亡,身陷囹圄。 此刻,当真相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被剖析在眼前,长生的心中翻起愧疚和悔恨的巨浪,那种内疚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千疮百孔,却偏偏流不出一滴鲜血来。在阿翊放下边关的事务,带着一队贴身侍卫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地往京城赶路的时候;在他遇到偷袭,与敌人殊死搏斗,身中数剑,力竭而亡的时候;在他的灵魂已经成为孤魂野鬼,飘荡在旷野依旧守候着不肯离去的时候,自己却在埋怨他,猜忌他。 长生无法原谅自己,是自己亵渎了这份友情,他流着泪忏悔“阿翊,是我辜负了你的友情,不配做你的朋友。” 萧翊叹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是通过我的手救了你,他的心愿也可以了了。”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寿山石的印章,“这是我醒过来后发现身上唯一能证实身份的东西。我想萧翊是十分珍视的,要不然也不会放在身上。” 长生接过印章,沁凉的石料带着玉般的润泽躺在他的掌心,他喃喃道:“这是我刻的,送给了阿翊。” 萧翊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他一直带着身上。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长生收拢了手指,将印章紧紧握在掌中,直握得指骨发白,“当日伏击阿翊的那些人可有什么特征?” 萧翊想了想,“当时满山坡的死人,一半穿着铠甲,一半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穿铠甲的都是萧翊的近身侍卫。穿黑衣的应该就是伏击的人。既然是暗杀,肯定不会留下线索把柄。我检查了几个黑衣人,没看出能标示身份的印记,他们使用的刀剑虽然锋利无比,却也没有什么族徽或记号。”萧翊思索着,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只有一点很奇怪,我看到几个死不瞑目的人眼眸竟带着淡淡的绿色,我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波斯等地的异域人,但是五官又不像那边的人种那么立体,与中原人长得没有分别,所以看上去有些怪异。” 长生瞳孔一缩,眸光仿佛浸染着寒霜,“那是碧阎罗。是一种可以控制人心智的□□。我父亲发现萧衍在秘密训练一队死士,以碧阎罗控制他们,让他们充当杀手,为他做一些暗里诛杀异己的勾当。只可惜,还未等我们获得更多的信息和证据,就被打入牢中,对萧衍这些死士的调查也不了了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被碧阎罗控制的人,眼眸会变成淡碧色。” “你是说伏击萧翊,要他命的是太子萧衍?”萧翊惊问。 长生低垂了眼眸,看着地上黝黑的树影如鬼魅般摇曳,牙缝间逼出一个字,“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抑住惨痛的心绪,向面前的萧翊解释道:“阿翊的存在始终是萧衍的威胁。江南那边江皇后的母族势力壮大,京城中一些老臣是前太子萧弼一派的,阿翊自己也有一份亲信势力。萧衍自然不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动手。他费尽心机鼓动圣上将阿翊调出京城,一来可以趁阿翊不在京中时巩固自己的势力,二来也是为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好制造机会向阿翊下手。阿翊离京时,我曾告诉他要小心提防萧衍。阿翊笑我多虑,还说萧衍再阴险也不至于谋害至亲手足。看来还是我们太天真了,为了皇位和权力,萧衍早已将亲情弃之不顾。” 赵大玲听了也黯然,“不管在哪个时空,皇位的诱惑都是空前的,都会让人变成恶魔,为了那个位子,即便是亲人也会痛下杀手。在我们的那个世界里,大约三百年前,就发生过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互相残杀的事儿,被后世称为‘九王夺嫡’。” 长生默默地听着,他从来都是温润的平和的,即便对着伤害他的人目光中也带着悲悯,而此刻他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底幽光乍起,带着雪亮的恨意,字字泣血,“阿翊是萧衍的亲弟弟,午夜梦回,他可曾会听见手足的呜咽?可曾想过那归于尘土的鲜血与他本源自同一血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萧衍,此仇不共戴天。只要我活着一天,必会替阿翊向你讨回这个公道。” ☆、第78章 组团 萧翊一下子想到那日进宫面圣曾见到的那个头戴金冠,身穿杏黄色蟒袍的太子。当时太子笑容满面,拍着他的肩膀惊喜道:“三弟,你可回来了,为兄在东宫备下薄酒为你洗尘。”当时萧翊还有些感动,虽然因为之后的禁足让东宫之行化为泡影,但是他还是感激这个在宫中唯一一个对他的归来表示亲热的亲人。如今想来,不禁一身的冷汗,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手拿刀剑直指你面门的那个,而是笑里藏刀会躲在暗处伤害你的人。 想到以后还要与萧衍周旋,要面对宫中和朝中的诸人诸事,萧翊也是头疼不已,颓然地问赵大玲,“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还有办法回到现代去吗?” 赵大玲同情地看着他,“倒是有一位道长说是可以送咱们这样的易世者的魂魄回去,不过咱们本来的身体不在了,魂魄经过轮回,不知道会落在什么人的身上。” 萧翊抽抽嘴角,“那不等于是再穿一次,穿回现代的某个人身上。万一是个老头怎么办?” 赵大玲幽幽地补了一刀,“也可能是个老太太。” 萧翊倒吸了一口凉气,须臾垂头丧气道:“还是算了吧。好在我前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我还先在这一世活着吧,实在活不下去再说。” 他看向长生,“既然我选择留在这个世上,就会顶着萧翊的身体活下去。但是这个世界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萧翊目光诚挚,“我需要你的帮助。” 长生点头郑重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就算是为了阿翊,我也不会让他的身体再死一次。” 萧翊是通过守在御史府外的王府侍卫的报告得知长生已经苏醒的,就着夜色溜出晋王府,又翻墙进了御史府。所以他不便久留,“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请教你,今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解了我的禁足,让我明日进宫面圣谢恩。我该怎么做?” “示弱。”长生缓缓道,“无论是在圣上面前,还是在太子萧衍面前,都要处处示弱,掩盖锋芒,让他们以为你已经受到了教训。” 萧翊点点头,又问道:“要是圣上问起我为何闯进潘府又打了潘又斌,我能据实说吗?” “不可。”长生笃定道,“你与我的朋友关系尽人皆知,圣上也是清楚明白的。若说你为了搭救我闯进潘府自是在情理之中,虽然不妥也算不上是什么大的罪过。但是既然御史府中一直没有动静,说明潘又斌从御史府中抓走我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到圣上耳朵里。潘又斌一向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但是也不敢公然在皇上面前抖出自己的丑事。所以他们肯定是没有向圣上说实话,随口扯了一个理由就遮盖过去了。这样也好,不要让圣上觉得你与我依旧关系密切,圣上疑心重,若是让他以为你对我家的案情不满,将对你非常不利。还有,潘又斌凶残无谋,按照他的性子,早就会再次跑到御史府来抓我了。既然他一直没来找我的麻烦,就说明是有人劝住了他,让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人一定就是太子萧衍。” “萧衍肯定跟那个姓潘的畜生是一丘之貉。”萧翊捶了旁边的树干,“看来我得躲那个萧衍远一点儿。” 长生摇摇头,“躲也不是办法。” 萧翊眸中带火,“我上次看见过萧衍,他笑得那叫一个亲热,现在知道他是杀死萧翊的人,我怕我看见萧衍会一拳打在他脸上。” 长生沉声道:“宫中的人都要戴着面具,藏住真心本意,藏住喜怒哀乐。萧衍生性狡诈,最会在人前演戏。你若想明日能毫发无损地从皇宫里走出来,这个戏就还得演下去。” “那该怎么办?”萧翊泄气地问。 长生修长的手指敲着身下的石头,“你明日进宫先找到萧衍,说那日你一时冲动闯进潘府,还打伤了潘又斌,心中非常忐忑,怕圣上降旨怪罪于你。没想到圣上只是让你禁足王府,处罚颇清,让万分庆幸。萧衍肯定也不想你在圣上面前说出实情,他会趁机卖你个人情,告诉你是他为你在圣上面前打了圆场,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按照他的说辞在圣上面前回话就行。” 萧翊想到明日进宫,依旧头痛,“我还需要注意什么?” “你见过圣上后,应该去凤鸾宫拜见皇后潘氏。”长生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皇宫的位置图,“凤鸾宫在皇宫的西南方位,从勤政殿出来右转,穿过一条甬道,出长乐门后左转。虽然有內监为你引路,但你也要知道个大概方位。凤鸾宫里的首领太监安公公,明面上是潘皇后的心腹,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早年受过江皇后的恩惠,对已故的先皇后忠心不二,真到危难关头,他肯定会助你。” 接下来长生一边画图,一边给萧翊讲宫中的事。将皇上、潘皇后、太子,还有皇帝身边伺候的总管太监这些有可能遇见的人的品貌特征、性格习惯都一一向萧翊交代清楚。又将宫中的礼节,和诸多要注意的事告诉萧翊。时间紧迫,只能捡要紧的说,好在萧翊记忆力很好,将大量的信息记了个*不离十,对明日的宫中之行也有了几分底气。 时间过得飞快,已是月上中天,萧翊不得不告辞,“明日夜晚我再来御史府中找你。御史府外有几个我的侍卫在暗中保护你,你若有什么事儿可以已夜莺叫声为代号,两短三长,他们自会现身,听命于你。” 长生和赵大玲都没想到他这么细心,一早布置下了保护他们的人,诚心诚意向他道谢。 萧翊笑笑,“毕竟我占用了萧翊的身体,看来他的那些所谓亲人是不需要我去报恩了,但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他的朋友。也算是我对身体原主的一点儿敬意。再说了,除去这层关系,我们也是同盟。京城中朝局混乱,错综复杂,我走错一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萧翊踏月而去,第二日进宫面圣,顺利过关。夜里再次出现在御史府时,神色也轻松了一些,“今日还好,在宫中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赵大玲好奇地问:“那个萧衍为你胖揍潘又斌找的是什么理由?” 提起这件事来,萧翊怒上眉梢,咬牙切齿道:“他说我看上姓潘的一个小妾,所以直接打上门去要人。皇上斥责了我几句荒唐,也就不了了之了。结果我今日回王府,不一会儿潘府就送来十个女子,都被我打发走了。” 赵大玲对萧翊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以他的身份和如今炙手可热的劲头,这种往他跟前塞人的行为肯定少不了。 长生问萧翊,“今日朝中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吗?” “倒也没什么了。”萧翊想了想,“就是皇上提出要选秀,为我和太子选妃。我见太子没说什么,我也就没说什么。还有,皇上说我如今的晋王府有些陈旧,让我在娶妃前修缮一番。工部画了图纸给我,让我过目。” “图纸呢?我看一下。”长生伸出手。 萧翊在身上翻找了一番,拿出几张纸,“幸亏我没随手扔了,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几张草图。” 长生接过图纸,展开来细看,赵大玲也歪过头去打量,从图纸中也看不出什么,不过是几张草图,几处亭台楼阁。外加一片湖。长生却看得很仔细,指着图纸向赵大玲道:“大玲,你看这里,这个图纸有问题。” 萧翊听到“达令”这个称呼,不禁掏了掏耳朵,看向赵大玲的目光也饱含深意。赵大玲感受到他的目光,回头瞪了萧翊一眼,趁着长生翻图纸的工夫,给萧翊倒了一杯茶,凑近他小声警告道:“你不许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 萧翊撇撇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第80章 选徒 长生合上图纸,递给萧翊,“明日进宫要向圣上告罪,本朝祖制,亲王的宅院南北向不能超过630米,东西向不超过480米。而你这个晋王府扩建后,南北向653米,东西向达到了528米,已经超出了亲王的规格,还有亭台楼阁屋脊上的神兽数目上也有问题,十兽为鸱吻、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你府里的正殿用了七个,这是太子寝宫的规格,你若用了便是僭越。到时候参你一本窥视东宫之位,你都无从辩驳。” 萧翊吓了一跳,拿过图纸来横看竖看,“这些人心也太黑了,处处挖坑,只等我跳呢。” 长生取过茶杯,喝了一口,“工部尚书杜如海表面上无党无派,忠君为国,实际上却是太子一党的。八年前,圣上在南苑建造一处行宫,户部拨银八百万两,这其中有近一半落入了杜如海和他同党的口袋。四年前行宫建成,不到两年就倒塌了两座宫殿,皇上派前太子萧弼追查此事,萧弼查出南苑行宫的建筑材料偷工减料,本应用金丝楠木或者杉木为梁为柱的,却用次等的松木榆木,石料不是坚固的花岗石,琉璃瓦片薄且脆,就连浇筑用的材料也只是沙土。可惜的是还没等到将此事上报皇上,前太子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薨了。杜如海求到萧衍,给了萧衍百万白银以求保他一命。后来,萧衍做了太子,自然是将此事压下,只处置了一个地方知县,当做此事的替罪羊。自此之后,杜如海就死心塌地地跟着萧衍,偏偏还要在明面上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赵大玲和萧翊听得心惊胆战。赵大玲向萧翊道:“这就咱们那边的豆腐渣工程。” 两个人心有戚戚,长生苦笑一下,“豆腐渣工程?这个形容倒也贴切。” 萧翊感叹道:“幸亏京城中有你,要不然我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赵大玲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你穿过来后不来个假装失忆什么的,你看我多聪明,就对我娘说我磕到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免得露出马脚。” 萧翊也很无奈,“我醒过来那会儿周围都是拿刀拿剑,虎视眈眈的人,不知是敌是友,我只有震慑住他们才能保命。” 长生也赞同萧翊的做法,“你不能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虽然那样能够蒙混一时,但是长久来看并非良策。如今你兵权在握,朝中又有几分拥立你的势力,萧衍尚忌惮几分。若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便会借这个机会彻底清除你的羽翼,要是再有丹邱子那样的道士一口咬定你是妖孽,你就更无翻身之日了。” 萧翊从长生这里受益良多,一连几天萧翊都是半夜翻墙头进御史府,将当日朝堂上的发生的事儿讲给长生,长生帮他分析其中利害关系,再商量翌日的应对之策。不想第四天晚上翻墙离开时不小心被巡院的家丁看见,一时锣鼓喧天,府里的家丁护院都跑了出去,大喊着“有刺客,保护御史大人。”然后满院子翻找抓人。 长生和赵大玲待在柴房里听到外面的响动,赵大玲不屑地低声道:“就那个毫无建树的御史,谁会稀罕来行刺他!” 长生有些担心地问赵大玲,“萧翊武功如何?会被抓住吗?” 赵大玲安慰他道:“放心吧,他是我们那边维和部队的,当过特种兵,受过专业的训练,他一个人对付十几个人是没问题的。” 第32节 果真,据翌日家丁说那贼人身材高大,也没看清脸,被他打伤了七、八个人之后翻墙逃走了。虽然萧翊没被抓住,但是御史府却因此加强了警戒,巡夜的家丁也由以前的一队增加为三队。这让萧翊几次半夜扒在墙头上兴叹。长生刚把宫里的人和事儿都告诉他,朝中盘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没来及细说,几十个朝臣,萧翊叫得出名字的只有十几个,这让萧翊每次上朝都只能缩在一旁,恨不得拿着一根隐身草挡在眼前。 连着两天没等来萧翊,却等来了玉阳真人。真人身穿一件紫色绣郁罗萧台和日月星辰的天仙洞衣,手持白玉柄麈尾拂尘,自远处走来,金碧辉煌,恍如仙人下凡。一同前来的还有丹邱子、微亚子、清松道人和玄虚散人四大徒弟。四人也都穿着正式的法衣,装饰严谨,一丝不苟。 夫人带着御史府的几位小姐赶紧出门迎接,见到这阵仗也是心中一惊,隐隐猜出几分玉阳真人的来意,面上带了抑制不住的喜色。二小姐柳惜慈更是觉得自己志在必得,瞥了几眼几位庶妹,眼中尽是倨傲之色。 四小姐脸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凑到二小姐跟前耳语,“恭喜二姐姐,我早就说呢,真人多次来咱们府上,肯定是看上二姐姐了,也只有二姐姐配作真人的弟子。” 二小姐在几位庶妹或羡或妒的目光中扬起了头,淡笑道:“这也是你们的好事儿,说出去家中嫡姊是玉阳真人的弟子,你们也脸上有光,连带着水涨船高。” 四小姐笑靥如花,“那是自然,我们都是沾了二姐姐的光了呢。” 旁边三小姐淡然不语,五小姐偷偷看了一眼二小姐,想跟着拍拍马屁,又不知从何下手,神色有几分尴尬。 玉阳真人向夫人行了道礼,平静道:“有劳夫人和众位小姐相迎,贫道和几位徒弟叨扰了。” 夫人脸上笑容灿烂,“真人和众位道长仙临,这是柳府求都求不来的,快快请进。” 在内府的会客厅,几位在紫檀太师椅上落座,玉阳真人这才说明来意,“贫道共有二十八个弟子,本已收官,不想当日在紫金山巅曾占卜一挂,但见京城方位紫气浮关,是为吉兆。于是贫道再入尘世,寻着紫光的方位,到京城中再收一个俗家弟子做为贫道的关门弟子。” 夫人胸有成竹,面上却摆出好奇的神色,“真人肯再收弟子真是天大的喜事,不知是哪家闺秀有这等福分。” 二小姐强忍笑意,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平静无波的神情,忍得脸都僵硬了。 玉阳真人却道:“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道法度众人,倒也没有闺秀或平民之分。” 夫人微微变色。就见玉阳真人伸手,身后的玄虚散人自袖中捧出一只翠羽小鸟,红嘴红掌,翼尖一抹翠蓝,非常漂亮,绿豆一样的黑眼珠随着脑袋的摇摆仿佛目光专注地盯着众人。玉阳真人接过小鸟,手指抚着小鸟头上的凤羽,“这只翠羽鸟跟随我多年,陪我修行悟道,颇通灵性,能够寻找独具慧根的有缘人。”说着双手一扬,“去吧,找到那个人,把她带到我面前。” 翠羽鸟扑棱着翅膀飞到空中。几位小姐都眼巴巴地看着小鸟,希望它能落在自己的身前,尤其是二小姐,在翠羽鸟飞过她头顶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手伸到鬓边,突然意识到不妥,又改为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好歹算是掩饰过去了。 玉阳真人静静地喝茶,只做没有看见。翠羽鸟在几位小姐头顶盘旋了两圈,突然自敞开的屋门展翅飞了出去。众人一阵惊呼,玉阳真人淡淡吩咐,“清松,你跟着翠羽鸟,看它落在何人身旁,把那人带来。” “是,师尊。”清松道人恭敬道,手中拂尘一摆,出了屋门,跟随着翠羽鸟的方向而去。 夫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二小姐手里的丝帕都快扭烂了。夫人勉强笑问道:“敢问真人,这翠羽鸟若是在外面寻不到有缘人,是否还会回来继续在屋里挑选?” 玉阳真人用杯盖拨着杯中茶叶,眼皮都没有抬,淡然道:“翠羽鸟已然辨识过,屋内没有道家的有缘人,因此飞向屋外。若是在御史府中遍寻不到,那也是天意。贫道再去拜访其他地方。” 夫人一颗心沉下去,碍于玉阳真人的身份威望,不敢造次,只频频看着屋门口,心中忐忑不已。二小姐双目含泪看了夫人一眼,夫人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造次。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清松散人回来了,进门向玉阳真人行礼道:“恭喜师尊,翠羽鸟寻到一个位女子,在她头顶盘旋不去,最终落在了她的肩头。弟子已经将她带回来了。” 众人一起抬眼向门口看去,洞开的大门处一个穿着青色粗布衣裳的女子款款而来,那只翠羽鸟就站在她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神色很是倨傲。她背光而行,又微微低着头,众人一时没有看清她的容貌,只觉得这女子身姿窈窕,气度不凡,待她走近,跪在玉阳真人面前脆声道:“信女拜见真人。”众人才看清,这女子原来就是外院厨房里厨娘的女儿赵大玲。 ☆、第80章 认亲 御史府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再也没想到翠羽鸟选中的竟然是一个扫地烧火的末等丫鬟。二小姐“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气急败坏道:“这个贱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不把她轰下去!” 赵大玲垂头跪在地上,落落大方,气定神闲,看都没看二小姐一眼。夫人脸色发青,勉强压下惊怒问玉阳真人道:“真人,这翠羽鸟会不会弄错了,此人是鄙府一个末等丫鬟,字都不识一个,怎么会是有慧根之人。” 玉阳真人低头掐算了一下手指方道:“错不了的。贫道算了此女的命格,乃是开通了天眼之人,正是贫道要找的道家有缘人。” “开通天眼?就她一个烧火丫头也能开通天眼?”二小姐再也无法维持风度,声音也尖利了起来。 玉阳真人自袖笼中抽出一本《南华真经》,递给赵大玲,“你可会念?” 《南华真经》既为《庄子》,是道家学派的经典著作。赵大玲双手接过,翻开第一页朗声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如何能算数?”二小姐气急败坏道,“若是真人一早告诉她书中内容,她硬背下来也未可知。” “慈儿休得无礼。”夫人斥责了柳惜慈,又向玉阳真人道:“真人勿怪,小女也是一时情急怕真人被这女子骗了。真人自然不会事先告诉她书中内容,也许是她向别人问过,背下来开头几句。” 玉阳真人不语,随手将赵大玲手里的书翻到后面,赵大玲会意,接着念道:“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 柳惜慈白着脸,恨声道:“会念几句《南华真经》便是开了天眼么?那这么说,这屋里的几个人,包括我几位庶妹都是开了天眼的。” 玉阳真人不以为意,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二小姐此言差矣,你们姐妹生在官宦人家,自幼开蒙,识文断字自然毫不稀奇。但赵大玲是厨娘的女儿,在御史府十数载,从不识字,却在一夕之间精通道义,能够念出道家真经,自然能证明她受天尊点化,贫道不过是受三尊指引,引她入门罢了。” 夫人和几位小姐自然是想不到赵大玲是异世穿越过来的,二小姐略想了想,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咬牙道:“肯定是那个官奴教她认字的。” 夫人也道如此,帮腔道:“真人有所不知,外院厨房有一个小厮粗通文墨,定是他们朝夕相处,那小厮教会赵大玲识字的。而且这赵大玲是御史府的家生子,我已将她许配给官奴长生为妻,不日完婚的。这待嫁女子总不好入到您门下吧!” 夫人说完,和二小姐一起满怀期待地看着玉阳真人。道教一门虽有俗家弟子,但要拜入真人门下的也不能是官奴的妻子。 玉阳真人扫了一眼夫人,转头问赵大玲,“你今年多大了?” “回真人,信女周岁十六,虚岁十七。”赵大玲恭敬道。 玉阳真人点头道:“那还不急成亲,先与为师修炼两年道法吧。若能参悟,便入我门为正式弟子,若无法得道,再嫁人不迟。” 夫人气得仰倒,心中悔恨,早知道友贵家的一来找她就让赵大玲和长生立即成亲了,还订的哪门子亲。如今却也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玉阳真人向赵大玲道:“如此你便是贫道第二十九名徒弟,也是贫道的关门弟子。我送你一个道号,”真人略想了想,“就叫‘灵幽’吧。” 灵幽?倒过来不就是“幽灵”?赵大玲嘬嘬牙花子,觉得玉阳真人给她这个道号肯定是故意的,但此刻也只能恭敬拜下,“弟子灵幽谢师尊赐名。” 玉阳真人含笑道:“起来吧,去见过你几位师姐。” 赵大玲依言起来与丹邱子、微亚子、清松道人和玄虚散人几人一一见礼。轮到丹邱子时,她竖掌道:“之前与师妹之间有些误会,师妹不会怪罪我吧。” 当然怪!差点儿烧死自己能不怪吗?赵大玲腹诽着,面上只谦和道:“丹邱子师姐哪里的话,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没有您那番引见,灵幽也不会有今日的造化。灵幽初入师门,以后还望丹邱子师姐多多教导。” 丹邱子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退到玉阳真人身后。 玉阳镇完全把御史府的人晾在了一边,只向赵大玲道:“为师暂住在城外的太清观,你平日仍可与家人住在一起,不过每初一和十五,要到太清观听为师布道,传你一些入门心法。” “弟子谨遵师命。”赵大玲心里一阵激动,终于有机会出御史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玉阳真人这才转向夫人,“灵幽即已是贫道的弟子,自是不能再在府中为奴,贫道打算为她脱了奴籍,不知夫人可否应允?” 夫人已然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刚要开口反驳,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屋外响起,“即已是真人弟子,当然不能再为奴为婢。”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屋来,“不知真人携几位高徒前来,老身有失远迎,还望真人见谅。” 真人点头道:“本是怕妨碍老夫人休息,才没敢惊扰您。” 老夫人诚惶诚恐,“真人不必客气,折煞老身了。” 夫人将主人的座位让给了老夫人,老夫人跟玉阳真人客气一番方落座,探身道:“先向真人贺喜,得以觅得佳徒。真人不拘一格招纳弟子实在是让人敬佩。灵幽出自御史府,也是我们全府的荣耀。如今老身有个不情之请,想收灵幽姑娘为老身义女,也算是沾沾真人收徒的喜气,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玉阳真人沉吟了一下,这赵大玲也委实是身份太低了,说出去不好听,若是能为老夫人的义女,倒也说得过去了,当下叫过赵大玲,“还不快谢过老夫人抬爱!” 赵大玲晕乎乎的,多了师傅就算了,怎么又多了个老干妈呢?这会儿也无法计较太多,认就认吧,当下纳头便跪,“灵幽拜见义母。” “好,好,乖女儿,快起来吧!”老夫人笑着抬着一下赵大玲的手臂,赵大玲就势站了起来。老夫人将头上的一根和田玉镶嵌红宝石的簪子从雪白的发髻上拔下来插在了赵大玲的头上,“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就这根簪子还是个老物件,全当是个认亲礼吧!”又一叠声地吩咐府里的仆役,“去给灵幽小姐收拾出一个清静的院子,让她们一家人搬进去。” 接下来焚香行礼,玉阳真人将一件黑色的道袍披在赵大玲的身上,算是正式收她为关门弟子了。玉阳真人又叮嘱了赵大玲初一、十五去太清观,便带着几个弟子告辞,赵大玲送她们出了府。 会客厅中,夫人打发走了几个庶女和所有的仆役,只留下了二小姐柳惜慈,这才灰白着脸问老夫人,“母亲,您怎么不但免了那贱婢的奴籍,还认她为义女呢?” 老夫人半眯了眼睛,却难掩眼中的精光,“你们糊涂,那玉阳真人明显的就是奔着赵大玲来的。她既然要收赵大玲为徒,又有谁拦得住?我收她为义女也是为了将这份荣耀留下御史府。否则如果让真人为赵大玲脱了奴籍,再带她们一家人出府,可就跟咱们御史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夫人不甘心道:“即便是为了那丫头是真人弟子这样的身份,让媳妇收她为义女便罢了,何必您亲自收她做义女。” 二小姐也扑到老夫人身上哭诉,“祖母,如此一来,那烧火丫头岂不是比孙女还长了一辈儿?” 老夫人徐徐道:“以玉阳真人的身份,她的徒儿岂能是老身孙女这个辈分的,认真说来做老身的女儿也是咱们高攀了呢。” 夫人不解道:“玉阳真人虽然道法高深,在京城中威望颇高,但是她已入道门,不问俗事,为何母亲如此惧怕她?” 老夫人吁出一口气,“你道玉阳真人是谁?还记得当年的长平大长公主吗?” 夫人一惊,“您是说先帝最小的妹妹,不是说二十五年前急症薨了吗?”夫人反应过来,“难道……” 老夫人缓缓点头,“当年长平大长公主不知为何远离红尘,对外只说是急症而亡,其实她一心求道,入了道门。正因为她公主的身份,所以被尊为真人,地位极高。这也是她一向离群索居,隐在深山的原因。时间久了,京中知情的老人也不再提及此事,人人渐渐便只知道她是得道高人,而忘记了她本来的身份。你想想,她的徒儿让你叫一声‘妹妹’是不是当得了。” 夫人沉默不语,二小姐犹自哭闹道:“孙女不依,就该还让那个贱婢继续烧火扫地,做一辈子奴婢。凭什么她如今成了府里的主子不说,辈份还比我高?” 老夫人烦躁不已,“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玉阳真人若是要解除赵大玲的奴籍不过是易如反掌,我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她是先帝爷的妹子,如今的圣上都要叫她一声皇姑姑。我认她的弟子为义女,攀上这层关系对咱们御史府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光想着嫉恨,怎么不想想这玉阳真人的关门弟子出在了咱们御史府,不管怎么说也是御史府的荣耀。要怪就要怪你没那个本事做真人的弟子,反而便宜了一个丫鬟。” 柳惜慈一怔,咬着帕子呜咽,转头扑在夫人怀里痛哭失声。 ☆、第82章 下岗 友贵家的跟做梦一样,前一秒还是烧火做饭的厨娘呢,后一秒就成了老夫人义女的亲娘,这是什么样的转变?也就是说夫人见了她按照辈分来讲都要叫她一声“姨母”。友贵家的不敢再往下想,怕想多了折寿。她拉着大柱子怯生生地站在新收拾出来的小院子里,院子四方的,种着花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这回娘仨儿终于不用挤在一间屋里,一个炕上。友贵家的带着大柱子住了正房,赵大玲住了旁边的厢房。 友贵家的在屋子里摸摸梨花木的桌子,又摸摸湖蓝色薄纱床帐和床上萱萱软软的被子,转来转去,连坐都不敢坐,一扭头看见大柱子正扒着条案,一双叽里咕噜的小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上面的双耳瓷瓶,跃跃欲试地想伸手去摸。友贵家的忙扭着大柱子的耳朵把他拉开,“猴崽子,别打破了东西,这屋里头的哪样都不能乱动,那都是值老多银子的宝贝,坏了一样咱们都赔不起。” 大柱子看着赵大玲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姐。” 赵大玲赶忙上前解救出大柱子,“娘,柱子不过一时好奇,他有分寸的。” 友贵家的哼了一声,“都是你跟长生两个把他惯坏了。” 赵大玲拉着友贵家的坐下,友贵家的只在椅子上做了半个屁股,一个劲儿地问她,“玲子,这个院子真是给咱们住的?以后不用回外厨房去睡了?这屋里的东西随便咱们用?” 赵大玲有些闷闷不乐,因为长生还住在外院柴房,不能一起过来。所以她坚持自己住一屋,方便她夜里溜出去。一想到今后不能随时守在长生身边,再好的地方都让她提不起兴趣,无精打采道:“娘,这只是暂时的,以后我一定想办法让咱们到御史府外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脱离御史府才是赵大玲的终极目标,这一年多来她无时不刻不向往外面自由的空气。这次玉阳真人收她为徒,让她脱了奴籍,于是离开御史府的愿望从遥不可及的白日梦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目标。光从这一点上,赵大玲就非常感激玉阳真人。但是长生身份特殊,出不了御史府,所以她也暂时打消了离开御史府的念头。要是离开这里,长生、友贵家的还有大柱子,一个都不能少。 友贵家的听到赵大玲这么说嗔怪地拍了她一下,“不知福的丫头,这已经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娘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小丫鬟送来了衣服和日用品,“夫人说了,来不及给赵姑娘一家人做新衣服,先拿了几件夫人、小姐和四少爷的衣服过来,你们先将就着穿,等回头再找裁缝来给你们量衣裳。” 如今赵大玲已经是老夫人的义女,自然水涨船高,不能再穿下等婢女的粗布衣裳,那不是让老夫人没脸么。不过她对穿别人的衣服有心理障碍,尤其听说是二小姐的衣服,更觉得腻歪,想来二小姐肯定也是不乐意的,让丫鬟随手拿了两件做了不喜欢的衣服给她。所以赵大玲还是穿着玉阳真人给她的道袍。黑色的对襟儿麻布衫,露出里面的白色交领,套在身上晃晃荡荡的。配着这身衣服,索性拆散了发髻,扎了一个清爽的丸子头,用长生给她的莲花木簪绾住头发。浑身上下虽然没有艳丽的装饰,却也别有一番风姿。 晚饭时间,友贵家的仍带在大柱子回到外厨房做饭。却被告知,以后都不用再管外厨房的事儿了。众人都对她们一家人艳羡不已,有恭维的,有说风凉话的,友贵家的浑浑噩噩,看着新的厨娘在灶上忙进忙出,反倒有些失落。赵大玲也不知如何安慰友贵家的,这大概就跟前世下岗的感觉差不多吧。 赵大玲找到正在屋后菜地忙活的长生,一路拉着他进到柴房,刚关上柴房的门,就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用力深嗅一下他身上清爽的气息,这才感到躁动的心沉静下来。“长生,虽然只有半天的时间没有见到你,但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长生摸着她的发髻,“玉阳真人正式收你为徒了?” “嗯。”赵大玲埋在他的怀里不愿抬头,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香料,“你让我今日随身带着这个小香包,那只识得香味儿的小鸟果真径直飞到我面前,落在我的肩膀上不愿离去。” 长生点头,“我之前跟玉阳真人商议过了,找一只经过嗅觉训练的鸟。飞鸟识人,此为天意,便可以堵住悠悠众口,让妒忌你的人说不出话来。” 赵大玲撇撇嘴,“可是我不愿意住到小院去,感觉离你远了。” 长生笑笑,轻声安慰她,“不过多走几步,晚上我去找你。” 赵大玲这才开心点儿,大大地点了头,抱着他修长的脖颈,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直到门外大柱子喊她,“姐,你在柴房里头吗?老夫人院里的翠喜姐姐说老夫人让你去她屋里吃晚饭。” 赵大玲这才恋恋不舍地从长生怀里抬起头,冲外面喊了一声“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心中懊恼,连晚饭都不能跟长生一起吃了呢,于是扳下长生的头在他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口才放开。回身之际,收却被长生牵住了,她诧异回头,长生满面通红,眼睛却是晶亮的,好像落入了漫天的繁星,他抿着嘴,神色中有些委屈和不满。 “怎么了?”赵大玲奇怪地问,她对他这样的神情是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的,心软得能滴出水来。 长生指指自己的唇,赵大玲才恍然大悟,他竟然是嫌只亲了他的脸,没有吻到他的嘴唇,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竟然进步这么快,都会撩妹了。她于是重新抱住他,结结实实地吻了过去,直吻到昏天黑地,两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赵大玲来到老夫人的院子,屋里已经站了好多人,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几位小姐和两位少夫人都在,赵大玲前几天去二少爷院子里时见过二少夫人,她身材有些单薄,寡淡的一张脸,总是显得无精打采的,见赵大玲进来时,她还下意识地用手里的帕子捂住了鼻子。 第33节 大少夫人站在一旁,与屋里的人离得颇远,大有懒得沾染她们,还不如一个人清静清静的意思。赵大玲来了这一年多,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她,身姿笔直,带着几分英气,果真有将门之女的风范。 赵大玲规规矩矩地拜见了老夫人,几位小姐中,只有三小姐跟赵大玲关系好,不着痕迹地微微冲她点点头,透出真心的笑容。二小姐一见赵大玲的那身装束已然气红了眼,刻薄道:“小人得志,真人都走了,你还穿着这身衣服舍不得脱下来,这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唯恐大家不知道真人收你为徒了。” 赵大玲知道她是妒忌,如今最大的实惠让自己得了,还跟她计较什么,不过淡然一笑。倒是老夫人皱起了眉头,“慈儿,修得对你小姑姑无礼。你小姑姑如今是玉阳真人的关门弟子,即入道门,自然应该穿着道袍。” 二小姐听见“小姑姑”几个字,已然勃然大怒,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当着老夫人和大家的面又不愿丢脸哭出来,只有死死咬着嘴唇。 赵大玲向老夫人行礼道:“是我听见义母传唤,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师尊说了我是俗家弟子,除去初一、十五见她老人家的日子,其他时候在府里是不用穿道袍的。” 老夫人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正是青春年华,原该打扮鲜亮些的。” 众人落座,老夫人居中,夫人坐在她左手边,老夫人让赵大玲坐在右手边,她推让一番,只得坐下了。几位小姐按顺序坐在下手,两位少夫人站在后面布菜伺候。 这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别扭无比,夫人和二小姐她们自然是不齿于跟赵大玲这个扫地烧火丫鬟同坐一桌的,深感受到了侮辱。赵大玲腹诽着,她宁可跟友贵家的、大柱子和长生一起吃窝头,也不愿意跟这些人坐在一张桌上吃山珍海味。 老夫人殷勤地让两个孙媳妇给赵大玲布菜,并向夫人道:“汪氏,府里的姑娘们都大了,你也要多费费心,抓紧物色着,别到时候乱了手脚。” 几位小姐心领神会,知道老夫人说的是婚事,都红着脸低下了头,连一向在老夫人和夫人面前恃宠而骄的二小姐也不便多说话。夫人赔笑道:“母亲说的是,慈儿已经十六了,余下的几个也都不小了,我也整日为这件事儿操心呢。姑娘们脸皮儿薄,等晚饭后就剩咱们娘俩儿的时候我再跟您细说。” 老夫人摇摇头,不满道:“姑娘们的亲事自然是要慢慢选细细挑,不过当务之急你要先替你妹妹物色个好姻缘,没有姑母待字闺中,先张罗侄女婚事的道理。这人品家世都要配得上你妹妹才行。” 夫人愣了一下,才明白老夫人说的是什么,冷峻地瞟了一眼赵大玲。赵大玲开始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以为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见夫人的目光满含深意才猛然警醒过来,只觉得天雷滚滚,心中无数只神兽呼啸而过。 ☆、第82章 亲事 赵大玲急急张嘴,“义母明鉴,夫人她……” 老夫人拍拍赵大玲的手,“傻孩子,还改不了口吗?” 赵大玲咽了咽口水,“是大嫂,大嫂已经为我许过婚了,将我许给了外院的小厮长生,我娘也知道这件事,只等过年我满了十八岁就成亲的。” 老夫人嗔怪道:“你如今是玉阳真人的弟子,那门亲事如何能算得数。就算你不顾及你师傅的声誉,单为义母想想,我的干女儿也不能嫁给仆役做媳妇呀。”老夫人显得兴致勃勃,“最近宫里也放出消息来了,要为晋王殿下选妃,要我说,以你如今的身份,王妃是无法肖想的,但是运道好的话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了。” 一句话震惊了满桌的人,三小姐脸色苍白,手里的汤勺歪了,汤水滴滴答答地洒到檀木的桌子上,好像断线的泪珠。骤然在饭桌上听到那个魂牵梦系的名字,让一向沉稳的她都失态了。二小姐气得脸色通红,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凭什么,这个卑贱的丫头有资格嫁给晋王,成为皇家人,让她这个御史府嫡出的二小姐情何以堪。 老夫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落到赵大玲头顶的一颗炸雷,到最后她的耳朵都要给炸聋了,只能看见老夫人的嘴一张一合。赵大玲混沌的大脑将这些单字拼凑起来,终于弄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嫁给萧翊,只能是小老婆,还是要垫垫脚才能够到! 赵大玲差点儿当场掀桌子,什么真人的弟子,不当了!老干妈咱也不认了!她莫名其妙地落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抽水马桶也没有的古代,她曾经沮丧,曾经绝望,曾经埋怨老天的不公,但是因为长生,她感谢这场穿越,是穿越让她在这个异世里遇见他,她甚至觉得自己跨过两世的生死就是为了来到他的身边。她与长生的这条路走得艰难,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荣升为“长生家的”,却因为身份的转换而有可能让这一切都成泡影。这就像千辛万苦把红烧肉从锅里盛到碗里,一口没吃呢就有人来抢你的碗,告诉你“红烧肉有什么好吃的!走,带你吃满汉全席去!” 姐不想吃满汉全席,就想要这碗红烧肉好伐! 赵大玲赶紧表态,“义母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女儿粗鄙,哪能入得了晋王的眼,即便是京城中的权贵,那也是高攀不起的。而且女儿已经许了人家了,当日老爷,啊不是,是大哥让我贴身照顾受伤的长生,我娘担心我一个未婚的姑娘照顾一名男子会被人说闲话,索性向大嫂求了恩典,订了我与长生的亲事” “唉,此一时彼一时。”老夫人不以为意,“当日你还在外厨房,自然只能配小厮,如今你身份变了,再嫁给一个小厮岂不是让外人戳断你师傅和我的脊梁骨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你师父和御史府的名声。” 赵大玲也豁出去了,“义母明鉴,说句不害臊的话,长生伤重的那段日子里,擦洗换药,喂饭喂水,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当时想着这辈子也只能嫁给他了,再也嫁不了旁人,所以没有任何顾虑。再者我与长生的事儿阖府皆知。若是退亲,女儿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笑柄,再议亲也会被人家嫌弃是个被退过婚的,还照顾过别的男人。”赵大玲据理力争,“即便一时把这消息封锁住了,闭着眼嫁过去,往后夫家若是知晓了这件事,也会看轻女儿,更会看轻御史府。” 老夫人听赵大玲这么说,也觉得这件事很棘手,玉阳真人的弟子,又是御史的干妹妹,自然要找个说得过去的人家,但是谁愿意娶一个订过亲又退亲,还跟别的男人曾经这么不清不楚的女子为妻呢? 赵大玲见老夫人皱眉不语,赶紧乘胜追击,“义母千万别为了我的婚事耽误了几位小姐的终身大事。当日拜师之时,师尊曾对我说让我先潜心修道。若是能够有那悟性和缘分参悟了道义就正式拜在她名下,远离俗世,了去尘缘,到观里做道姑。若是参悟不了就只算是俗家弟子,回来嫁人。所以,还请大嫂为几位侄女挑选佳婿,不必考虑我,横竖我是半只脚踏进道观里的人,若是有那造化能一直追随真人,我便不用嫁人,若是没那造化,我也没脸再跟着师尊,还不如回外厨房接着做我的烧火丫头,老老实实地嫁给小厮。” 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恢复了自如的形态,该喝汤的喝汤,该夹菜的夹菜。尤其是肩负重任的夫人更是松了一口气,若是给赵大玲从京城中的正经人家里找婆家,那可是件要命的差事,把手头知道的适婚男子都划拉一个遍,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就算赵大玲如今的身份不差,但脱不了一个卑贱的底子,娶妻娶德,谁愿意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偏偏赵大玲是老夫人的义女,辈分高,老夫人发话不把她先嫁出去,几个姑娘就不能嫁,这岂不是生生耽误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夫人忙亲自给老夫人盛了一碗酸笋野鸡汤,老年人喜欢吃带滋味的汤水,“母亲尝尝这汤,在炉火上吊了两个时辰呢,最是开胃滋补的。要我说,妹妹的婚事不宜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跟那个小厮的婚约倒无所谓,咱自己府里的仆役,说不算数也就能作罢,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妹妹冰雪聪明,是玉阳真人一眼相中的弟子,跟着真人肯定是能修得正果,若是此刻给她订了一门好亲事,来日妹妹追随真人修道去了,那岂不是坑了人家吗?到时候人家会说咱们御史府不守信用。” 话已至此,老夫人也只得作罢,不再提这件事。赵大玲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有当场解除她和长生的亲事就是最大的胜利,这碗红烧肉是暂时保住了。但想到将来仍是一片茫然,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亲事是翻篇儿了,老夫人又想起一事,向二小姐道:“慈儿,我记得你过几天要在府中开个诗会,邀请了京城中的几位大家闺秀,到时候带着你小姑姑一同参加,也好将她介绍给大家。” 二小姐吃了一惊,“祖母,来府中参加诗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孙女邀请了淑宁郡主萧晚衣,王尚书家的嫡女王若馨,李侍郎家的嫡女李柔萱,还有好多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女儿,让赵大玲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岂不是有损咱们御史府的脸面。” “慈儿,”老夫人重重地将手中的筷子撂到桌上,“你小姑姑是玉阳真人的弟子,这是御史府的荣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再任性。” 二小姐气得鼻翼不住煽动,死死地揪着手里的帕子。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无声地传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赵大玲赶紧退下。夫人也带着二小姐回到了她的院子,二小姐心中又气又苦,忍不住向夫人哭诉,“娘,您看看晚饭时祖母说的话,竟然提到晋王选妃,还说那个烧火丫头能够格做侧妃,她配吗?” 夫人安抚着二小姐,“你祖母也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晋王殿下怎么可能娶一个婢女做侧妃,岂不是让世人笑掉大牙。你放心吧,即便你祖母真的为了讨好玉阳真人向宫中引见赵大玲,娘也不会答应,那不是断了你的路了吗!” 柳惜慈抬起沾着眼泪的脸,“您是说……” 夫人笃定一笑,伸手拢了拢二小姐额前的碎发,“我的女儿如今声名在外,世人谁不知道柳府的二小姐是个百年不遇的才女,京城中那些纨绔子弟哪里配得上你。你这样的品貌自然是要嫁入皇家的,如今太子殿下是有正妃了,但太子府里没有侧妃,晋王殿下更是正妃侧妃都没有。若是让赵大玲得了便宜嫁给晋王,别说做侧妃,就是做个侍妾,也是挡了你的前程。名义上她是你的姑母,这辈分摆在那里,你还怎么嫁给皇子?她已经夺了你的真人弟子之位,休想再挡你的好姻缘。” 二小姐这才平复下来,“也算她乖觉,自己向祖母说不议亲,也省得娘您出手。她能有什么悟性参道,只配将来嫁给那个官奴做官奴的婆娘。”二小姐刚喘匀了气儿,又想起一件窝心事儿,脸色都白了下来,咬牙道:“过几天诗会是我精心准备了许久的,祖母却非要我带着赵大玲一同出席,难道真要那个卑贱的丫头参加我的诗会吗?我的脸岂不是都丢尽了。” 夫人见二小姐额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心疼地揽着她“我的儿,你祖母一门心思地巴结云阳真人,自作聪明地认她的徒弟做了干女儿。她也是老糊涂了,就不想想,若不是因为赵大玲,这真人弟子的位子本应你是的,谁料却生生被那个下贱丫头得了这天大的荣耀。” 二小姐跺脚道:“那娘您说该怎么办?” 夫人冷笑,“既然你祖母叫你带着她,你带着便是,整治她还不容易吗?她一个粗鄙的丫头如何上地了台面,若是在京城贵女中丢了脸面,回头传到玉阳真人耳朵里,真人自然悔恨自己一时大意收了这么个丢脸的徒弟。这样一来,说不定你还有机会。” 二小姐眼中的寒芒如针尖一样锐利闪亮,“幸亏今天没有当场解除了她和那个官奴的亲事,诗会上我就将她这个烧火丫头兼官奴的婆娘‘隆重’地介绍给那些权贵家的小姐们。” ☆、第83章 观念 赵大玲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站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等候,不一会儿果真见到三小姐柳惜妍扶着紫鸢的手走过来。赵大玲上前拦住,三小姐见了赵大玲打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我也要叫你一声‘小姑姑’了。” 赵大玲笑道:“行了,你就别逗我了,你二姐姐为了这个都快要吃了我了。” 柳惜妍很是不屑,“她一心要做真人的徒弟,没成想真人却收你为徒,她这几天肯定一个劲儿地磨牙呢,恨不得将你拆穿入腹。”随即快意道:“该,平日里凭着嫡出的身份,不拿我们几个当姐妹看,处处打压,如今看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让我喊你一声‘小姑姑’我都认了。” 赵大玲赶忙抓紧时间问三小姐花容堂的事儿,三小姐笑道:“放心吧,按照你说的,牌匾都已经换了,我找人重新书写后挂上去的。如今店里的生意非常好,‘花容堂’的名声已经打响了,连宫里的贵人都有让小公公出来订货。这些日子,你的分红已经有近百两了,都存在我那里呢。” 赵大玲听了也挺开心,她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按照一两银子折合前世的八百元来算,她如今也有近十万的身家了。更何况,一两银子折合八百元只是按照米价来算的,如果按照生活成本来说,古代的一两银子可比现代八百元要值钱多了,要知道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挑费花销不过二、三十两,自己如今也算是一个小富婆。她笑着向三小姐道:“没想到都有这么多了,先存在你那里,我可不敢拿给我娘,怕她老人家咋一见这么多银子,还不得吓昏过去。” “可不是,我将这几个月赚的银子交给我娘,吓得我娘也是一惊一乍的,不知道藏哪儿好,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三小姐眉开眼笑,赵大玲拿的不过是盈利的十分之一,如今三小姐和梅姨娘娘俩的体积已经有近千两银子。有银子傍身,自然有了底气,母女两个再也不是以前只能唯唯诺诺,仰人鼻息的样子,连梅姨娘在夫人面前都敢挺直了腰杆说话了。三小姐有感而发,越发感激赵大玲,诚心诚意道:“你简直就是老天派到我身边的财神,有你在,我和我娘如今都赚个盆满钵盈。” 赵大玲微微一笑,“这才是个开始,以后赚钱的日子还长着呢。”前些日子一直照顾长生,自然没有心思想花容堂的经营问题,如今长生也醒了,赵大玲心情好,想起赚钱的事儿。她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给三小姐,“有段时间没出新品了,这上面是几款面膜,用桑蚕丝裁成能贴合脸部的形状,用花水纯露浸湿了敷在脸上,不同的花水纯露效果也是不一样的。玫瑰水保湿美白,橙花水防止秋燥过敏,桃花水养颜气色好。” 三小姐惊喜地翻看着赵大玲画出的草图和写的秘方,“太好了,我也正琢磨着该推出新东西了,可巧,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赵大玲笑道:“过几天不是有诗会吗?你不防让田氏带些花容堂的东西过来送给那些小姐们,就算是为咱们花容堂打广告了。” 三小姐已经习惯了赵大玲的新词儿,“我以前就觉得你不一般,可从来没拿你当过丫鬟仆役来看。今日听玉阳真人说你是开了天眼的,细想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你蛰居在御史府,但肯定不是池中之物,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有了开天眼一说,倒是让赵大玲身上很多不合常理的事儿变得合理了,这样一来就省得自己再为一些现代的言行找借口,以后万一在人前露出什么马脚,也可以说是自己开了天眼的缘故。 三小姐已然是拿赵大玲当做同盟与知己,跟赵大玲商量道:“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如今花间堂的生意越来越好,我琢磨着让田氏在外头寻一个地段好的铺面开分店呢,你看可使得?” 赵大玲想了想道:“胭脂水粉的需求量毕竟有限,即便全京城的闺秀来买,一年的消耗量也是有定数的。一盒胭脂买回去可以用三五个月,一支黛笔更是用的时间长。如今花间堂门庭若市,在京城里另开分店的话,我担心会自己抢了自己的生意。要我说开分店不如离开京城,开到别处去,比如江南一带,那里富庶,女子都好打扮,花间堂开在那边肯定生意好做。” 三小姐一听有点儿泄气,“咱们又不能出去跑买卖,要在江南开分店可不是动动嘴就能做到的。” 赵大玲笑道:“这个可以从长计议,再说也不是只有胭脂水粉才赚钱。其实咱们除了做胭脂水粉的生意,还可以开一间成衣铺子,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除了胭脂水粉,大的花销还有衣裳和首饰。做首饰生意需要的银子多,对工匠的手艺也有诸多严苛的要求,相对来说成衣铺子要容易些,找几个好的裁缝和绣娘,就能做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成衣铺子可以叫做‘云裳堂’。穿云裳堂的衣裙,用花容堂的胭脂,这样可以做成个系列,互为宣传。” 三小姐眼睛一亮,“‘云裳堂’做成衣?这我倒是没想过的,女子的衣服首饰没有嫌多的,这个若是做好了,自然有银子赚。” 赵大玲抻了抻身上的道袍,“还得麻烦你件事儿,回头让田氏从如今现成的成衣铺子给我还有我娘和我弟弟买两身衣服回来,自己穿也正好研究研究如今外面成衣的行市。” 三小姐挑眉笑道:“这有何难,城东的天衣坊是如今京城里最有名的成衣铺子,我让田氏按你们一家人的身量先置办两身,也省得你整日穿着道袍没个替换。” 回到一家人住的小院,友贵家的在给大柱子补裤子,在屁股蛋儿处和膝盖处各缝上一块补丁,藏蓝色的裤子,土褐色的补丁,简直丑爆。赵大玲过去按住友贵家的忙碌的手,“娘,这裤子都破成这样了,还补它做什么,再说柱子这半年长得快,裤子都吊脚了,扔了算了。” 友贵家的白了赵大玲一眼,“败家子,刚过了半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好好的裤子补补就能再穿两年,扔了怪可惜的。” 赵大玲接着劝道:“我已经托人去外面给咱们一家人买新衣服了,以后您和柱子都不用再穿补丁衣服。再说,夫人不是让丫鬟拿来四少爷的衣服了吗,大人不愿穿旁人的衣服,小孩子可没那么多的忌讳,让柱子先将就穿四少爷的裤子就行了。” “呦,这说的是什么话?”友贵家的不干了,“什么叫‘不愿穿旁人的衣服’?什么叫‘将就穿’?那可是主子的恩典,我都妥妥贴贴地收好了放进箱子里了,逢年过节拿出来看看,记挂着主子的好儿。” 赵大玲有些无语,原来友贵家的不是嫌弃别人的旧衣服,而是觉得自己压根就不配穿主子的衣服。在穿越过来的最初时光,赵大玲还有意地去引导友贵家的平等自由的意识,后来也就放弃了。友贵家的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了四十多年,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就像赵大玲自己,生活习惯好改,但是从骨子里来说,她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 赵大玲明白作为一个穿越的灵魂,自己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这个时代的人奴性十足,愚忠愚孝。友贵家的受尽剥削和压迫,却依旧心地单纯,知道感恩,是个善良而又知足的人。她抱了抱友贵家的肩膀,“娘,明天再补吧,晚上干活伤眼睛。” 友贵家的用针尖划划头皮,“你去歇着吧,我这儿很快就补完了。”她一边补裤子一边叹气道:“以前总是觉得一天的活儿干不完,做了早饭要忙活午饭,这午饭的锅碗瓢盆儿还没拾掇利索呢,又得琢磨晚饭吃什么。别处干活总有歇着的时候,偏偏咱们这个厨房歇不得,哪怕有个疼痛脑热也得咬牙该干什么干什么,这府里几十口子顿顿要张嘴吃饭,容不得你偷一点儿懒。可是今日一整天没活儿干,我却觉得要闲得长白毛了。晚饭的时候我出去在院子里溜溜,遇到彭嫂子她们几个,面儿上说得好听,实际上都是酸话,听得我心里别扭。以前还能找你李婶子打打牌,现在我也不敢去了,怕人家说我显摆,只能补补衣服打发时间。” 赵大玲也明白如今她们一家人在府里的地位很尴尬,表面上算是新晋主子,实际上还脱不了奴仆的身份。她也担心友贵家的虽然清闲了,但生活娱乐却少了,这样下去不利于身心健康,便向友贵家的提议道:“娘,明天你要是没事儿就绣些帕子,针脚细密些,我找人拿出去卖,卖了银子也好贴补家用。” 友贵家的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我年轻的时候在丫头中绣活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嫁给你爹后就一脑袋扎进厨房了,绣花的活计做得也少了。如今拾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要是能卖几个钱,就攒起来给你兄弟娶媳妇儿。” ☆、第84章 信心 友贵家的兴奋地立刻就开始找布找绣线,从箱子里拿出一小卷儿细白布,时间长了,颜色都有点儿发黄。赵大玲帮着把一小把儿紫色的绣线捋直了,“明天我再给你找些好布料和好丝线来,这样绣出的帕子才漂亮。” “不用,我回头去你李婶子和林婶子那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绢布和彩色的丝线。再找三小姐院里的丫头要几个时新的花样儿,我们老姐儿几个一起绣,绣好了给你拿出去卖钱。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嘛!”友贵家的开始展望美好未来,动力十足。 赵大玲也挺高兴,既为友贵家的找到事儿做,又能通过这种方式将银子交到友贵家的手里,还能帮助她重回几个老姐妹的社交圈,简直是一举三得。 友贵家的已经飞针走线,开始给细白布镶边儿。赵大玲轻轻退出正屋,踏着月色来到厨房旁边的柴房。铁蛋和胖虎他们几个回家吃饭去了,只剩下大柱子还在跟着长生念《论语》。清脆的童声从柴房内飘出来,“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大柱子念完迷惑地问:“姐夫,刚才你讲过前半句是孔子的学生说的‘虽然贫穷却不谄媚奉承。虽然富有,却不傲慢自大。’我觉得已经够好了,为什么孔子还要说不够好呢?” 长生温润的声音在月夜中显得格外清朗,“贫穷时不谄媚,但是如果是觉得别人都看不起自己,因而故作清高,态度倨傲,这实则是一种自卑;富贵时不骄傲,如果这种谨慎谦和是建立在优越感之上的姿态,便不是真正的虚怀若谷。所以孔子说‘这样是好,但比不上贫穷而仍能长保其乐,富有而仍能崇尚礼仪的人’” “穷还会快乐吗?”大柱子不解地问。 “《吕氏春秋》有一段话说得很好,‘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快乐与否只在本心,不在贫富。一个人要保持自己的心不受外界的干扰。贫穷时让你的心不卑微,仍能感受与寻找生活中的快乐和意义,富贵时让你的心不膨胀,修身养德,才能拥有高尚的情操。” 赵大玲听着长生清越如月下清泉的声音,一颗浮躁的心也平静下来。她不禁想到自己,那么忌讳穿别人的衣物,自己觉得是‘不受嗟来之食’的清高,但往深里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无法坦然面对的自卑,自傲的根源往往就是自卑,只是通过极端相反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么看,友贵家的将自卑表达得坦坦荡荡,倒是透出一种率真的可爱。 赵大玲甩甩头,不再想这个问题,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长生那样通透豁达。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才能跳出自己的悲喜,真正能做到内心坦荡。而自己是俗人一个,每日在意的不过是一家人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再往上追求追求,就是争取自由,不再仰人鼻息,任人鱼肉。“贫而乐,富而好礼”这样的境界只能是高山仰止了。 赵大玲推开柴门,屋里的长生和大柱子一起抬头看向门口,见是她,脸上都挂起微笑,让赵大玲觉得分外温暖,也不禁笑容满面。 “姐!”大柱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赵大玲的手,“我跟跟姐夫读书呢。《三字经》和《千字文》我都学完了,姐夫在教我《论语》。” 赵大玲胡噜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你可要跟你姐夫好好学,不但要把句子都背下来,更要多动脑筋,领悟做人的道理。” “嗯!”大柱子重重地点点头。 赵大玲拍拍他,“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姐夫有话说。” 大柱子乖巧地收拾了书本,向长生道别后出了柴房。长生含笑看着赵大玲,“本来我还想着一会儿讲完这一章节,就送柱子回去,也正好去找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大玲走过去坐在长生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惬意地眯起眼睛,“跟御史府一家女眷吃饭,无聊死了,还得挨个儿应酬着,我都没有吃饱。” 长生拿出一个面卷子递给她,“刚才大柱子拿来的。” 赵大玲接过来咬了一口,松松软软的,带着面香和淡淡的甜味儿,比那一桌精致的菜肴更觉可口。她把咬了一口的卷子递到长生嘴边,长生笑着低头在她的牙印上咬了一小口。一个面卷子一人一口地吃完,赵大玲满足地抹抹嘴,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面卷儿,也吃得异常香甜。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话,长生问她:“晚饭时御史府的人没有难为你吧。” 赵大玲想到两个人的亲事差点儿鸡飞蛋打有些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掩饰道:“还好,老夫人还挺和善的,三小姐是我的同盟,就是夫人和二小姐看我不顺眼,我不搭理他们便是了。” “玉阳真人收你为徒,肯定让她们嫉恨上了,言语上的挤兑肯定会有,你别放在心上。”长生的声音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缓缓道:“若是提及咱们的亲事不合时宜,你也不要跟她们硬顶!先拖延着,只说如今要潜心修道,不想理会俗尘中的事。” 第34节 赵大玲吃惊地从长生怀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饭桌上老夫人提起这件事了?” 长生笑笑,“本朝一向良贱不婚,老夫人收你为义女,自然不能让你再嫁给一个下奴。肯定会想着利用你是玉阳真人弟子这个身份,去联姻一门高门大户。世族为了保证在权贵中的地位,都是这么考虑的。”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也不用担心,即便御史府硬塞给你一门亲事,玉阳真人不点头,这件事也成不了。” 赵大玲呼出一口气来,抓过他的手臂围在自己的腰间,“古人说智者稳坐山中便晓天下事,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连这样宅门中的小心思你都料到了。”当然,长生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老夫人提起了让赵大玲做萧翊的小老婆。赵大玲识趣地没有提这件事。 赵大玲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红烧肉理论,如今这碗红烧肉都摆在自己面前,任君采撷。一念及此,赵大玲有些蠢蠢欲动,如此良辰美景,不做点儿什么都对不住自己。她忍不住凑上去亲吻他的面颊,嘴唇蹭过他的唇瓣,好像被磁石吸引,便再也分不开。 仿佛一个火苗“嗖”地一下子燃烧开来,清冷的柴房里温度节节攀升,长生在本能的驱使下,忘情地将赵大玲紧紧抱住,怀中的身体青春洋溢,带着原始的诱惑,让长生陶醉沉迷,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胸前饱满的曲线。不经意间,长生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胸/部,他仿佛被烫了一样想后退,却又贪恋着想要完全的掌控。长生体质偏寒,本是最不爱出汗的,此刻在这种挣扎下,却生生逼出一身的汗来,如玉的额角都濡湿了。 感受到他的进退犹豫,赵大玲一把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紧紧地压在胸前。掌心下的那种触感带着不可思议的弹性和柔软,长生条件反射地收拢了手指,只想要得更多…… 屋外的大柱子去而复返,在外面咄咄地敲着柴门,“姐,娘说天色不早了,让你早点儿回去睡觉。” 赵大玲气喘吁吁地和长生分开,头发蓬松散乱,衣襟也在纠缠中裂开了。她感觉有些脑部缺氧,癔症了一会儿才冲门外道:“我知道了。” 屋外的大柱子唔了一声,“那你快点儿啊,娘说了要是一柱香的时间看不到你,她就拿着门栓来拿人。”大柱子传完话转身跑走了。 赵大玲一脸沮丧,双手捧着脑袋,“都定亲了,我娘还跟防贼似的防着咱们两个。” 长生脸色通红地别着头,不敢看她胸前露出的一片莹白,摸索着伸手替她掩上衣襟。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才歉然道:“岳母担心的没错,毕竟你我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独/处一室已是有违礼教,刚才是我唐突了,差点儿酿成大错。” 赵大玲撅着嘴推了他一把,不满地嘟囔,“迂腐,咱们都定亲了,就差一个婚礼,真出事儿了也在情理之中,怎么就‘酿成大祸’了?” 长生神色认真,“岳母信任我,才让你每日来见我,若是出了事儿,我可真没脸见岳母大人了。” 赵大玲看向长生,暗橘色的灯光下,他俊美的容颜更显温润,仿佛一块美玉发出莹然的光芒。赵大玲心中哀叹,到嘴的红烧肉又没吃上。她郁闷地咬着下唇,“长生,我总觉得不安心。如今成亲的事又变得那么不明朗,我不知道事态会怎么发展,咱们能不能顺利地结为夫妻。要不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就没人再能拆开咱们。” 长生好看的眉毛微挑着,一脸的困惑,“‘生米煮成熟饭’?这又是什么典故?” 赵大玲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意思是事情已经做成了,不能再改变。用在这个地方就是说把成亲该做的事儿做了,咱们的亲事就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这回长生听明白了,红晕从脖子漫到脸颊,连耳朵都烧得通红。过了一会儿,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声音虽不大,却无比坚定,“你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我们一定能正式成亲,不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红着脸说出来,“不用‘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婚礼,让你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我身边,接受人们的祝福。” 赵大玲惊异于长生的信心,因为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的将来实在是没有那么乐观。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安心,虽然他消瘦清矍,没有武艺护身,虽然他身为官奴,无权无势,但是赵大玲却相信他能够为她撑起这片天,带着她奔向属于他们的幸福美满。 ☆、第85章 佳人 几日后到了二小姐柳惜慈在御史府中举办诗会的日子。一大早,柳惜慈身边的小丫鬟就来催促赵大玲到花园里参加诗会。赵大玲对这种闺阁女子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聚会不感兴趣,但是转念一想,她如今是玉阳真人的关门弟子,京城中的人对她都十分好奇,有说她是仙女下凡渡劫的,方得到真人的庇护和帮助。也有说她不过是一个扫地丫鬟,肯定会什么妖法,迷惑住了玉阳真人。总之各种各样的传闻千奇百怪,若总是龟缩着不见人,也不是办法。正巧田氏给她从天衣坊买的衣服也送进来了,几条裙子和两件衣裳,一件是茜红二色稍金撒花褙子,一件是浅紫色绣银色竹叶的褙子。赵大玲不想穿得艳丽惹眼,便挑了一条米白色暗纹的裙子和那件浅紫色的褙子穿在身上。 小丫鬟将她带到了花园,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菊花盛开,一园子的姹紫嫣红,各色菊花竞相开放,艳黄浓紫,摇曳生姿。凉亭里已经有几位官家小姐,三三两两或赏菊,或喝茶闲聊。御史府的几位小姐都在,三小姐柳惜妍永远是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个,一身海棠红绣鸢尾花的锦衣,越发显得她艳光四射,卓尔不群。 一道锐利的目光胶着在赵大玲的身上,让她徒然觉得身上发冷,循着那道目光看去,却发现是二小姐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恨不得眼里能飞出刀子来在赵大玲身上剜出几个窟窿。 赵大玲心中奇怪,虽然也知道二小姐素来看她不顺眼,但也不至于当着旁人的面就目露凶光吧。待仔细一看,赵大玲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两个人撞衫了。柳惜慈穿着一身淡紫色绣五彩菊花纹的锦衣,里面也是月白色的裙子,裙摆上缀着米珠和水晶,头上一支鎏金紫英簪子并几朵紫水晶的珠花,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富贵华丽。本来这身装扮很是精致,但是五彩菊花纹的锦衣跟赵大玲身上只绣着银线竹叶的衣裳一比却多了几分浮夸俗气,衬得那淡紫色也暗沉沉的不透亮。尤其赵大玲头上只有一支莲花木簪,脸上未施粉黛,透出清袅飘逸的气韵,反倒显得柳惜慈头上的金簪与珠花多余了一般,脸上的绯色胭脂也生生压得她老了几岁似的。 赵大玲对于撞衫倒是无所谓,柳惜慈却觉得自己竟然跟一个低贱的婢女穿得相似,这简直就是莫大的屈辱。以前只觉得赵大玲不过是个灰头土脸的烧火丫头,没想到穿了件好衣服也人五人六起来,在柳惜慈的眼里,赵大玲彻头彻尾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柳惜慈眼里嗖嗖地往外飞小刀子,三小姐柳惜妍不动声色地过来捏了捏赵大玲的手,赵大玲会意,跟她走到一旁的花圃处赏菊。 两个人正在小声谈论着花容堂的经营,忽然一阵喧哗,有仆妇通传,瑞王府的淑宁郡主到了。赵大玲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绝色佳人缓步走入花园,刹那间园内的鲜花都失去了娇艳的颜色。她穿着一身云水碧绣云雁纹戗银米珠的锦衣,云鬓高耸,鬓间一对翡翠兰花发簪,长长的米珠流苏垂在她光洁姣好的面颊旁,随着她莲步微移而轻轻晃动,折射出莹润的光芒。缓缓走过来的女子虽然容色绝美,神情中却带着一丝忧郁,眼底那抹轻愁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这种震撼人心的美让一众少女已经没有了嫉妒之心,只剩下如高山仰止般的折服和惊叹。三小姐一向自负美貌,此刻也不禁失神叹道:“我今日才知何为绝代佳人,倾城之姿。” 赵大玲仔细比较了一下,这位少女仙姿佚貌,三小姐明眸皓齿,若单论容貌,二人自然是各有千秋,不分上下。但是她身上那份雍容高华的气度和清冷忧伤的韵味却是三小姐所没有的,如此显得三小姐虽然也美丽,却是小家碧玉的美丽,也就略逊了一筹。 众人众星捧月般地围了过去,赵大玲才知道这位出众的少女便是今日诗会的贵宾,瑞王府的淑宁郡主萧晚衣,倒是人如其名,带着一股清傲而遗世独立的味道。柳惜慈上前惊喜道:“我还道你不来了,正想着着人去请你呢。” 萧晚衣微笑道:“闲云公子亲自下的请帖,我怎会不来。” 柳惜慈自觉脸上有光,笑容中也带上了得意之色,挽了萧晚衣的手臂,甚是亲热,“若馨和柔萱她们几个也到了,我今日备下了菊花酒和菊花糕,正好一边赏菊一边玩乐,也算不辜负了这秋日的风景。” 萧晚衣不动声色地拉开与柳惜慈的距离,面上仍是恰到好处的微笑,“闲云公子一向如此风雅。” 既然重要人物都到了,诗会也正式开始,其他这些位闺秀都是熟识的,只有赵大玲大家看着眼生,早就有人对着她窃窃私语。三小姐是庶出,在这样的诗会上本来就是陪衬,因此不便开口,二小姐柳惜慈作为诗会的发起人自然承担着将赵大玲介绍给众人的责任,结果柳惜慈只是神情倨傲吩咐五小姐柳惜棠,“五妹,赵大玲是从你院子里出来的,你就将她的身份介绍给大家吧。”那份鄙夷与不屑仿佛连在众人面前提及赵大玲的名字都是亵渎了自己一般。 旁边的几位官家小姐听见赵大玲的名字便露出惊异的神色,继而掩嘴而笑,大约是从来没听过这么土气的名字。 五小姐一般只是聚会中的布景,不过是二小姐碍于情面带几个庶妹出席以彰显自己这个嫡姐大度的,所以很少有在人前露脸说话的机会,突然听见二小姐点名,她有些不知所措,蠕动着厚嘴唇,半天才硬着头皮吭哧道:“这赵大玲从前是我院子里丫鬟,她娘是府里的厨娘,她每天就是扫扫地,侍弄侍弄花草什么的。” 一个扫地丫头竟然出席御史府的诗会,众人面面相觑,五小姐小心翼翼地看了二小姐一眼,声如蚊呐道:“几日前,她被玉阳真人看中,收为弟子。” 所有人都吃惊地重新打量起赵大玲来,没想到这个容貌清丽,衣着素雅的女子竟然就是这一阵子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玉阳真人新收的关门弟子,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备受大家议论与关注的人竟然只是个扫地丫鬟。 赵大玲在众人或鄙夷或惊讶的目光下倒也坦然,“我本是府中厨娘的女儿,承蒙师尊不弃收我为徒,并赐道号灵幽,今日得见各位也是我的荣幸。众位小姐叫我灵幽或者是本名赵大玲都可以。” 众人不料赵大玲如此落落大方,并没有回避自己的身份,也没有露出怯懦自卑。萧晚衣温婉笑道:“玉阳真人的弟子自然是不同凡响的,能入真人的眼肯定有过人之处,想来灵幽姑娘对道法必有高深的见解。” 赵大玲谦逊地笑笑,“郡主谬赞了,于道法而言我尚未窥得门径,何来见解一说,师尊收我为徒也只说是缘分罢了。” 萧晚衣见赵大玲应对得体,全然不似一个见识粗鄙的丫鬟,微微一怔下点头笑笑不再多言。二小姐懒得为赵大玲介绍其他人,觉得她也不配知道众位闺秀的芳名,自顾自地拉着萧晚衣聊天去了。赵大玲被众人晾在一旁,面上维持着如常的笑意,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三小姐适时地拿出花容堂新做出的蚕丝面膜送给众人,几位闺秀都觉得手中的面膜精致又有趣,气氛一下子热烈开来。 三小姐现身说法,将一张蚕丝面膜在玫瑰花水里泡了,敷在脸上,一边操作,一边按照赵大玲告诉过她的事项,细细地将面膜的使用方法和功效讲给众人,“如今秋天干燥少雨,肌肤发干,用玫瑰花水泡过的面膜敷在脸上,不但可以给肌肤补偿水分,还可以让肌肤白皙光滑。若是肤色发黄,可以用桃花水敷脸,连敷七天便会面色红润,色若桃花。” 半炷香的时间后,三小姐揭下脸上的面膜。众人看她脸上的皮肤比刚才更加细腻白皙,吹弹可破。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没有不爱美的,于是大家围着三小姐讨论起了养颜之道,这回轮到二小姐被晾在了一旁,她气呼呼地看着被众人包围的三小姐,曾几何时,这个比她小两个月的庶女只是不起眼的陪衬,今日竟然大出风头,柳惜慈在人群后面冷哼道:“果真是舞姬的女儿,只会在容色上下功夫,行狐媚之事!”声音不小不大,刚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众人见她们姐妹间揭老底,也不好说什么,只当是没有听见。三小姐最恨旁人拿梅姨娘的舞姬身份说事儿,气得胸膛起伏,脸色铁青。 赵大玲见盟友受辱,当下挺身而出,微微一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记不大清了,借今日的机会向大家请教请教。” ☆、第86章 长辈 柳惜慈没料到赵大玲自不量力地发声,调转头来狠盯了赵大玲一眼,不屑道:“你能有何事?” 赵大玲佯装没有看到柳惜慈能够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的目光,自顾自道:“本朝一向要求女子遵循‘三从四德’,‘三从’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是……”她拍拍自己的脑袋,露出苦恼的模样,“哎呦,‘四德’是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柳惜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果真是烧火丫头出身,即便被真人收为徒弟又如何?麻雀终究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她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大玲,“告诉你,你可记住了,免得以后在外面被人问起来‘四德’是什么,你答不出来丢玉阳真人和御史府的脸。‘四德’指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哦?何为‘妇德’?”赵大玲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柳惜慈侃侃而谈,“‘妇德’既为守节操,女子第一要紧是品德,能正身立本。” “那何为‘妇言’?”赵大玲接着问。 柳惜慈不屑地扫了赵大玲一眼,摇头晃脑道:“‘妇言’指与人交谈要会随意附义,能理解别人语意,并知道自己什么该言,什么不该言。” 赵大玲不紧不慢地问:“‘妇容’又指何意?” 柳惜慈见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越发得意,“‘妇容’自然指的是容貌,女子应爱惜容颜,不能面貌粗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顿住。 赵大玲笑得云淡风轻,“既然如此,我们刚才讨论‘妇容’之事,又有什么不妥呢?难不成你觉得女子不应爱惜容貌?不应遵循这‘三从四德’的礼教?” 这个不尊“三从四德”的名声若是坐实了传出去,柳惜慈也就别想嫁出去了。她只能慌乱道:“不是,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忽然明白过来,前头赵大玲装傻不过是给她下套等她往里钻呢,登时气得柳眉竖起,浑身发颤,手指赵大玲,“你……” 赵大玲只做没看见,低头整了整衣摆,退到人群后,深藏功与名。 丫鬟们端过来菊花茶给大家,正好缓解了现场的尴尬气氛。五小姐端起一杯茶刚要喝,二小姐跟前的染墨接到二小姐的眼神示意,故意用手肘撞了五小姐的胳膊一下,五小姐杯子里的热茶全都泼了出去。 染墨夸张地“哎呀”了一声,拿帕子赶紧去擦五小姐的衣裳,“奴婢该死,没想到碰到您了,您没烫到吧。” 二小姐佯装呵斥染墨,指桑骂槐道:“没眼色的丫头,只配做扫地烧火的粗使活计。这是什么场合,哪容得你大呼小叫,还不退到一边去,免得在这里惹人生厌。” 赵大玲冷眼看着二小姐和自己的丫鬟演戏。那杯热茶根本没有洒在五小姐身上,而是一点儿都没糟蹋地都泼在了她的身上,还好她穿着好几层衣服,茶水也不是滚烫的,所以她只感受到了热度,并没有被烫到,只是手上溅了几滴,烫出几个红点儿来。 三小姐赶紧走过来,“你没事儿吧?” 赵大玲缓缓摇摇头,自己两世为人,加在一起活了四十多年,这种十几岁小丫头的伎俩,她还真不屑去跟她们计较。 三小姐看到赵大玲衣襟和裙摆都湿了,茶水淋漓而下,浅紫色的褙子上被晕染出一团团的深紫色,还挂着几瓣儿残菊,便让紫鸢回栖霞阁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赵大玲到旁边的耳房里将紫色的外衣脱下来,换上这件浅绿色绣着几朵白玉兰的褙子,颜色素淡,也不扎眼。二小姐见到终于没有碍眼的人跟自己撞衫,自己这一身淡紫色锦衣一枝独秀,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四小姐柳惜桐一向唯二小姐马首是瞻,眼见二小姐脸上由阴转晴,忙招呼众人,“今日是二姐姐召集的诗会,自然是以诗词为首。”她转向二小姐,伸手摇着柳惜慈的衣袖,巧笑道:“妹妹记得二姐姐前两天说起做了一首诗,‘闲云公子’的雅号谁人不知,姐姐的文采放在京城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好姐姐,快念来听听,我都等不及了。” 王若馨几人也适时地恭维了一下,迫切地表达出想欣赏柳惜慈佳作的愿望,柳惜慈这才作扭捏道:“什么诗?不过那日看到满园的菊花盛开,想起了冬日寒梅,随口胡诌了两句,说出来倒让大家笑话了。” 大家自然又是一番吹捧,柳惜慈方矜持道:“盛情难却,那小女子只有献丑了。”于是45度仰望天空,悲悲戚戚地念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众人纷纷喝起采来,“好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真如一副画一般,而且透过诗句,我们连梅花的清雅香味儿都嗅得到。” 刚换好衣服出来的赵大玲在人群后面张大了嘴巴,这明明是宋代林逋《山园小梅》其中一首的前四句。去年冬日大雪纷飞时她偶然说给长生听的,不想柳惜慈剽窃了《爱莲说》不算,又再接再厉连梅花诗也据为己有。赵大玲有些苦恼,不知自己嘴快说了多少,长生又记了多少,这点儿家底二小姐还要炫耀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能用一辈子吗?赵大玲非常鄙夷柳惜慈的这种做法,这么明目张胆的拿来主义,还大言不惭地说是自己做的,实在是让人不齿。她冷眼望过去,就见柳惜慈抻着脖子好像骄傲的孔雀,抑制不住的一脸得色,偏偏还要拼命压抑着得意,装出一副低调谦逊的样子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感受到赵大玲的目光,柳惜慈在百忙中给了赵大玲一个警告的眼神,目中徒然凶光一现,继而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继续跟几位官家小姐寒暄,她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她根本不相信那些诗词是赵大玲从话本子上看的,这不是明摆着胡说呢吗?肯定是顾绍恒做的,而顾绍恒一个戴罪的官奴,此刻还在厨房劈柴呢,不可能跑过来说出诗词的出处。至于赵大玲,不过是通过顾绍恒认得了几个字,即便见过这些诗词,知道的也有限,所以柳惜慈笃定赵大玲不敢当众揭穿她抄袭。再说以赵大玲的身份地位,即便说点儿什么,众人也不会相信。 赵大玲对于奉承二小姐的文采毫无兴趣,不禁后悔参加这个无聊的诗会,此刻离席显得没有礼数,落了小家子气干,况且大家只会觉得她是自惭形秽,偷偷溜了。走又不能走,留下来耳朵又受折磨,赵大玲干脆把目光投向盛开的秋菊。 偏偏四小姐见先前二小姐在赵大玲这里吃了亏,这会儿为了巴结嫡姐,替她出气,便斜睨着赵大玲娇笑道:“看来大玲子是闷坏了,也是,二姐姐说的这些,她一个烧火丫头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当然觉得无趣。” 柳惜慈自然乐见有人奚落赵大玲,装模作样地向众人告罪:“这次诗会是我之前思虑不周,竟然让不相干的人出现在这里坏了气氛,我给大家赔不是了。” 李柔萱不解地向二小姐低语,“我只是纳闷,玉阳真人怎么会收了这么个弟子,且不说京城中这么多的大家闺秀,单单你们御史府里就有四位小姐,你又是嫡出又诗名远播,谁料真人千挑万选的竟然选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这不是有辱真人的一世英名吗?” 王若馨上前劝慰,“闲云公子不必自责,我们也是有幸见到了真人的弟子,只是一见之下……实在是……”她用团扇遮着嘴笑道:“会不会是真人当时选错了? 其他几个人也都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世族女子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倒是萧晚衣神色始终淡淡的,只维持着礼仪喝茶赏花,既没有追捧柳惜慈,也没有奚落赵大玲,带着遗世独立的疏离,跟周围的人群很是格格不入,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喜怒不形于色,心中不管是怎么想的,面上永远温雅矜贵,让赵大玲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她们的话让二小姐十分受用,“当日真人来府中,只说要收弟子。结果不知这丫头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蒙蔽了真人。” 赵大玲本来就想当个透明人,奈何她们一个个的没玩没了,光说她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连累了玉阳真人。赵大玲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自己一味忍让并没有让这些人收手,反而让她们变本加厉,于是当下笑道:“慈儿说得是,我当时也心存疑惑,可是师尊说她豢养的翠羽鸟找到了我,我便是道家的有缘人。” 一声“慈儿”,让二小姐登时变了脸,这是长辈对小辈的昵称。眼见众人一脸的茫然不解,赵大玲貌似不经意地慢悠悠地道:“老夫人收了我做义女,这真是我想都想不到的福分。” 柳惜慈气得嘴里发苦,却偏偏无法反驳这层辈分的关系,只能咬牙切齿道:“祖母收你为义女也不过是看在云阳真人的面子上,如若不是祖母出手相助,就凭你的卑贱身份,如何能舔居真人弟子之位。” 赵大玲勾勾嘴角,无声地笑了笑,神色淡漠懒得再理她,反正自己这个姑母的辈分是过了明路的,说什么也是白搭。三小姐有心推波助澜,只要给二小姐添堵,她都乐意做,当下虚扶了一下赵大玲,“小姑姑小心脚下,昨夜秋霜雾重,今早地上还是有些湿滑。” 众人哑然,被柳惜慈挽着的李柔萱不着痕迹地推开她,似笑非笑道:“原来还有这么段渊源,咱们之间称姐妹,这个辈分倒不好算了呢。” 二小姐脸皮紫胀,神色尴尬,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吃这个哑巴亏,心中更是将老夫人埋怨了千百遍,让她唐唐一个御史府的嫡出小姐管一个烧火丫头叫“姑姑”,真好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膈应。 ☆、第87章 故人 眼见一向在庶妹面前趾高气昂的二小姐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却说不出话来,三小姐觉得尤为解气,这十几年来她们母女没少在夫人和二小姐跟前受委屈,如今看到二小姐吃瘪,真是比什么都痛快,当下适时地加了一句,“当时我们都在呢,玉阳真人还说小姑姑是开了天眼的,可不是凡人比得了的。” 柳惜慈气急败坏地瞪了三小姐一眼,冷哼道:“装神弄鬼,还开了天眼,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过是身边有个卑贱的下奴,在他的□□下认得了几个字罢了,也敢在真人面前坑蒙拐骗。” 这不是贼喊捉贼吗?柳惜慈自己剽窃别人的诗句,还要说赵大玲是坑蒙拐骗。赵大玲本不愿多惹是非,却气恼她如此刻薄地说长生,忍不住揭开柳惜慈的遮羞布,“慈儿,还记得你说是你做的那首《莲赋》吗?我曾梦见一座仙岛,岛上奇花异草,恍如仙境,一位仙人坐在莲池边,对着满池莲花吟诵,我便告诉了厨房小厮,他当即录了下来。不想被你得了去,说成是自己做的。” 柳惜慈被当众揭穿,恼羞成怒,“你这贱婢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这《莲赋》是你从所谓的仙人那里得来的?” “因为你的《莲赋》只是仙人口中的几句,全文叫做《爱莲说》。”赵大玲不紧不慢地念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考虑到这个时空不知道陶渊明,也没有李唐,所以省略了几句,但是也比二小姐的《莲赋》多了不少内容,完整连贯。看着二小姐青白相间的脸,赵大玲感到一分快意。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让你不要脸剽窃别人的诗句! 旁边人惊愕不已,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逆转,看向二小姐的目光都别有深意。二小姐气得鼓着腮,气喘如牛,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不语的萧晚衣将视线调到赵大玲的身上,“原来全文叫做《爱莲说》。我最喜欢这几句,‘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说得真好。” 第35节 王若馨是柳惜慈的拥护者,不服气道:“胡乱添了两句就能证明原诗不是闲云公子写的了吗?灵幽姑娘既然开了天眼,那你就再展示展示,别总在闲云公子做过的诗词上做文章。” 赵大玲知道众人对她存有疑惑,有心试探。既然开天眼一说已然公布于众,自然是要众人信服的,于是略想了想道:“既是赏菊,咏诵梅花的诗词便显得不合时宜。满园秋色似锦,怎可没有咏叹菊花的诗词?我曾于仙岛之上见到一个赏菊诗会。便是以菊花为宾,拟出几个题目来,实字是‘菊’,再配一个虚字,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大家选自己感兴趣的题目勾了,一炷香之后写出七言律诗来,既应景,又风雅有趣。” 几位小姐都自负有几分才思,便催着赵大玲说出题目。赵大玲笑道:“那就劳烦三小姐,我说你写,把题目录出来。” 有小丫鬟摆上笔墨纸砚,柳惜妍也不推辞,执了笔,耳听赵大玲说出:“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便一一记录在纸上。 几个人大呼有趣,王若馨拿过题目递给柳惜慈,“闲云公子挑几个题目,做出诗来让大家看看,也好堵住小人的信口雌黄”说着不忘白了赵大玲一眼。 柳惜慈神色有些僵硬,心中叫苦不迭,暗自埋怨王若馨多事,但是此刻骑虎难下,为了脸面,只能硬着头皮随手拿笔勾了一个《菊梦》,到凉亭里的几案前冥思苦想去了。剩下几个人不愿当众出丑便在旁边看热闹。一炷香后二小姐堪堪写出四句,还词不达意,连韵脚都没压上,她自觉丢了颜面,冷声道:“这个也太难为人了,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是神仙也做不出十二首诗来,容我细想想,明日交卷便是。” 赵大玲微微一笑,凭着自己看过不下十遍的《红楼梦》,朗声将十二首菊花诗一一背诵出来。萧晚衣取过纸笔将十二首诗录了出来,大家一首首看去,看一首赞叹一首,有不解之处还要赵大玲解释一番,一时都忘了她的丫鬟身份。 二小姐本来是要在众人面前狠狠贬低赵大玲的,不想不但让她出尽风头,还打了自己的脸,当下气得七窍生烟,涂了胭脂的脸更显得紫红起来,冷哼道:“什么开了天眼看到仙人了,不过是仗着身边有个懂得诗文的罪奴帮衬着罢了。” 李柔萱好奇地问:“你府上还有奴仆懂得诗文?” 王若馨也疑惑道:“别说奴仆了,就是正经的才子也不见得能一人做出这十二首绝妙的诗来。” “怎么没有?”柳惜慈大声道:“昔日京城第一公子顾绍恒懂得作诗填词总是不稀奇的吧!” “当啷”一声脆响,萧晚衣手里的蝉翼白瓷茶盏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她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一向矜持的脸上显出激动的神色,好像精致的瓷器出现了裂纹,她一把抓住柳惜慈,颤声问:“你说谁?顾绍恒?他没死,还活着?” “当然没死。”柳惜慈面带得色指着赵大玲道:“不但没死,还在我家为奴,我母亲已经将赵大玲指给了那罪奴为妻呢。谁能想得到这玉阳真人千挑万选的弟子竟然是下奴的妻子,且那下奴是圣上亲判的官奴,终身为奴,脱不得奴籍。” 几位闺秀也颇为吃惊,没想到赵大玲不但是个丫鬟,还是罪奴的妻子,这身份也委实是太低了。赵大玲无语地看着柳惜慈,这才是她的终极杀招吧,看来这个诗会她一早就筹划好了一步步揭穿赵大玲的身世,先是家中婢女,再是厨娘的女儿,最后还是罪奴的妻子,简直是卑贱到无可救药了。 萧晚衣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面上带着欣喜的笑容,眼中却满是眼泪扑簌而下,喃喃道:“他没死,没死!老天保佑,他还活着。”她急切地看向柳惜慈,“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萧晚衣看着清瘦,此刻却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死死抓着柳惜慈的胳膊。柳惜慈不知萧晚衣为何忽然如此失态,吃痛地皱起了眉头,“我也听闻他是个才子,其实也不过浪得虚名,落魄得很,没什么好见的。” 萧晚衣失魂落魄,完全没有了大家闺秀的仪容,只一叠声地问:“他在哪儿?” 赵大玲有些狐疑地看着前一秒还端庄矜持的萧晚衣,在听到长生的名字后忽然变身女赛亚人。她忽然想起来很早以前好像曾听人说过,当初长生未获罪为奴的时候,哪个府里的郡主说是非他不嫁的。她仔细打量着萧晚衣秀丽的脸庞,此刻因为激动而满眼含泪,更显得如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动人。是了,就是她,瑞王府的淑宁郡主。 赵大玲从来没有刻意去探知长生的过去,此刻忽然冒出来一个他曾经的倾慕者,让她感觉很有几分不适。 二小姐拗不过萧晚衣的一再恳求,又不敢得罪这位郡主,只能让身边的染墨去外院厨房将长生叫过来。赵大玲抿紧了嘴,她不喜欢长生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长生与萧晚衣见面。如果两个人是旧时相识呢?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曾经有过什么风花雪月呢?最终她还是没有出言反对,毕竟那是长生曾经的人生,她无权干预。 不一会儿,长生果真被带到园内,因有男人到来,其他几位小姐闺秀都退到屋内,虽然长生是赵大玲的未婚夫,但她也还是跟着众人进了屋。从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长生缓步走来,一身奴仆的黑衣却遮不住他身上那份皎如月光的气度,仿佛是落在尘埃中的明珠,熠熠光芒能把周围的阴暗都照亮。 屋中的女子都不由向外看去,惊艳之余小声议论,“那就是以前的京城第一公子顾绍恒?当年的翩翩公子落入为奴为仆的境地,也真是可惜了。” 李柔萱微张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长生,“以前只听说过小顾大人,没想到果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王若馨用团扇拍了她的肩膀,“这丫头要魔怔了不成,一个官奴哪里还是什么小顾大人。” 萧晚衣快步走了过去,因激动而颤抖,“顾公子,我一直在找你,遍寻不见而心灰意冷,老天眷顾让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长生有些惊讶,“淑宁郡主。” 他们果真是认识的。赵大玲轻轻地关上了窗扇,也挡住了屋内往外窥视的眼睛。 ☆、第88章 同心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虽然平日里以姐妹相称,众人对萧晚衣多是羡慕恭维,但此刻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还是忍不住表现出幸灾乐祸的八卦本质。王若馨率先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还郡主呢,真是丢了京城闺秀的颜面。” 柳惜慈有些懵懂,“他们两个以前相识?” 李柔萱嗤笑了一声,“柳二姑娘,你们御史府的消息是太闭塞了,淑宁郡主立誓非顾绍恒不嫁之事在京城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后来顾家获罪,顾绍恒不知所踪,才渐渐没有人提。谁知这顾绍恒命大没有死,这回瑞王爷又有的操心他这个闺女了。以前王爷心疼女儿,将郡主下嫁顾绍恒也不是不可能,可如今顾绍恒成了你家的奴仆,还是脱不了奴籍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王若馨瞥了一眼赵大玲,“更何况,这顾绍恒还订了妻室了。” 一屋子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关注着事态发展,只有三小姐过来倒给赵大玲一杯茶,轻声道:“别理她们。” 赵大玲冲三小姐笑了笑接过茶盏,心中倒有几分佩服萧晚衣。不得不说,萧晚衣果真是义无反顾的,就当下的礼教来说,她一个郡主却毫不避嫌地见一个外府的奴仆,传出去流言蜚语绝对能将她淹没。赵大玲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忐忑,就刚才往窗外的一撇,她发现长生和萧晚衣站在一起竟然意外地和谐,那才是属于顾绍恒的人生,被这样完美而痴心的郡主爱慕着,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他会不会跟随萧晚衣回瑞王府?这个念头一出,让赵大玲的心好似油煎一样。即便不能嫁给他,以萧晚衣的执着,和瑞王爷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的宠爱,长生也能在瑞王府过上更优渥自在的生活。 赵大玲都不知道诗会是怎么结束的,眼见几位小姐都告辞离开了御史府,萧晚衣也不见了踪影,她这才出了内花园,一路上她脑子纷乱,想了好多,又好似什么念头都没抓住。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外院厨房。 屋后的传来斧头劈柴的声音,一下一下,干脆利落。赵大玲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一颗心才重新回到本来的地方。她快步跑到屋后,从背后抱住了长生精窄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眼中感觉有泪意在蒙动。 长生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身将她搂进怀里,亲吻了一下她的鬓角,柔声问她,“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赵大玲忍不住呜咽,“我还以为你跟她走了。” “谁?”长生诧异地问,“你以为我跟谁走了?” “萧晚衣。”赵大玲不情不愿地说出这个名字。“柳惜慈说出你的名字,萧晚衣便执意要见你。”她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越发抱紧他,“听说她说过非你不嫁呢。” “所以你觉得我会跟她走?”长生的声音闷闷的。 “你要是去了瑞王府,至少比在这里安全。”赵大玲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说。 长生放开她,扭头去收拾地上的木柴。以赵大玲对他的了解,知道他一向温和,此刻不说话就是不高兴了。她走过去碰碰他的胳膊,“长生,别弄了,歇会儿。” 他破天荒地没有回应她,依旧忙碌。直到赵大玲夺下他手里的木柴,又放软了声音,哄了他好半天,他才闷头坐在柴堆上委屈道:“你都不相信我。” “没有,我没有不相信你。”赵大玲赶紧澄清,“我只是……”只是什么,她自己想了想才咬牙说出来,“我只是自卑了,萧晚衣又漂亮又温柔,对你死心塌地。我觉得自己跟她相比,就是个烧火丫头。”她叹口气,坐在他旁边,“长生,你那么好,好得让我心疼,我除了知道一些这个时空所没有的新奇事物以外没什么长处,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赵大玲下面的话堵在了嘴里,是长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的眼睛晶亮,亮过天际最璀璨的星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安静地问,“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以前的我不谙世事又自以为是,现在的我一身伤痕累累,也没有生存的本事,只有你不嫌弃我。” 赵大玲挣扎着拉下他的手,“可是萧晚衣也不会嫌弃,我看得出她真心喜欢你。” 长生叹口气,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可是我的心里没有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用。你已经占据了我整个心灵,别人再好,于我何干?我只要知道你很好就好了。” 掌心下是他沉稳的心跳,每一次的脉动仿佛都在诉说他对她的情意,赵大玲渐渐放下心来,诚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忽然不自信起来。有时我会觉得跟做梦一样,你竟然是我的未婚夫,这真的是让我做梦都会笑醒,我感到自己是捡了天大一个便宜。这大约就是因为爱而生的卑微感。” 赵大玲有些惆怅,有时候爱得太深就会情不自禁地感觉卑微。长生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捡到便宜的是我,可是我不会怀疑你。”说起这件事儿来,长生还是有些委屈,“那天你抓着萧翊的手不放,我都没说什么。我也不会以为你会跟他走,虽然你们两个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你们说的我也都听不懂。” 长生好像一个受到冷落的孩子,赵大玲惊异地从他胸前抬起头,“我不是抓他的手,那是我们那边的两个人见面时的礼节,叫‘握手’。”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长生,你是在吃醋吗?” “嗯。”长生抿抿嘴,大方地承认,“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懂得都比我多,他还每次都拍你的肩膀。” “这个……”赵大玲抓抓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不喜欢,我下次不许他拍我了。” 长生重新拥住她,“可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不会在意。” 赵大玲安心地倚在长生怀里,感受着那种温暖与惬意,“是的,长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我们心中只有对方,所以别的人再好,也走不进我们的心里。” 长生收紧了手臂,“所以,不要再说我会跟别人走的话,这辈子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赵大玲伸出手臂勾下他的头,摩挲着他的嘴唇,喃喃道:“这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长生,我本来是不相信有转世轮回这一说的,但是为了你我愿意相信,相信我们生生世世缘起不灭。” 晚霞烧红西边的整个天空,万丈霞光映照着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这一刻因为他的爱,赵大玲感到前所未有自信和满足。虽然爱情中会有忐忑,有迟疑,有患得患失,但是来自爱人的肯定和坚持会让两颗心融合在一起,形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转天便是十五,赵大玲要到城郊的太清观拜见玉阳真人。一大早赵大玲换上清道袍,到老夫人院子里向老夫人请辞。老夫人早就让府里备下了各色果品糕点带给玉阳真人,夫人让二小姐跟着赵大玲一同到太清观,只说是去上香。赵大玲知道,夫人还不死心,依旧希望玉阳真人能够收二小姐为徒,借这个机会让二小姐多往玉阳真人跟前套套近乎。 正要出门之际,穿着一身冰蓝色绣素馨花褙子的三小姐,清清爽爽地来给老夫人请安,并央求老夫人,“孙女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想着和二姐姐一起去道观上上香,还望祖母应允。” 夫人一皱眉头,刚要开口拒绝,老夫人悠悠道:“三丫头愿意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多派一辆马车罢了。”老夫人自然明白夫人的打算,她也觉得跟玉阳真人多见见面总是对御史府有好处的,况且她对几个孙女虽有嫡庶之分,但是并不像夫人那么偏心,于是又吩咐下去,“既然这样,索性带着四丫头和五丫头一起去,到三清天尊跟前,也替我多烧烧香,进俸些香油钱。”。 夫人见老夫人发话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让人去请了四小姐和五小姐,又安排了两辆马车随行。 送给玉阳真人的礼品装了差不多半个马车。赵大玲正好找到了借口,回了马管家让长生跟着她搬东西,马管家知道夫人已将她许配给长生,倒也没有阻拦。 二小姐进了打头的那辆宽敞的黑漆马车,四小姐一向紧抱二小姐大腿,自然跟着上了那辆马车,五小姐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赵大玲与三小姐坐进了中间一辆小些的青布帷篷马车,就两个人倒也清静。随行的几位小姐的丫鬟们坐在了最后一辆马车上。赵大玲往外扒扒头,见长生就坐在自己这辆马车的车辕上,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从粗布黑衣的袖子中露出了白皙修长的手,他戴着一顶斗笠,宽宽的边沿儿遮住了他俊秀的面庞,两人对视一眼,他微微点了点头,赵大玲这才算放下心来。 ☆、第89章 传道 这还是赵大玲来到这个异世以后第一次走出御史府看到外面的世界,撩起窗帘向外打量,看到什么都能引起她的惊呼。笔直的青石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路上忙碌的行人,这一切都是这么新奇有趣。长生的心情也是放松的,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而轻轻摇摆,这也是他自获罪后头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两个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不时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引得三小姐吃吃地笑,“天天见还这么难舍难分的,就那么看不腻吗?” 赵大玲放下白纱窗帘,脸上依旧带着朦胧的笑意,“‘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等你遇到意中人,就明白其中滋味了。” 三小姐念着这几句话,惆怅道:“有时我在梦里也会梦到他,不说话,只是对着我笑。醒来却知道不过是白日梦罢了。” 赵大玲听着话里有话,促狭地问:“他?他是谁?这是哪路神仙让我们的三小姐动了心了?” 三小姐面色一红,甩了手中的锦帕打在赵大玲肩膀上,“就你贫嘴,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赵大玲眼见三小姐一脸少女怀春的模样,却又偏不承认,嘿嘿一笑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怎么忽然想着去太清观?” 柳惜妍靠在马车车厢的软垫上,懒洋洋道:“整日待在府中闷死了,找个机会出来逛逛。正好昨天晚上我在花园里散步听见二姐姐跟前的丫鬟说起今日她要同你一起去太清观,我就一早来凑凑热闹。” 赵大玲摇头笑,“你是来给二小姐添堵来的。” 柳惜妍耸耸肩膀,不置可否,“我不过是来看看她被真人拒之门外的样子。” 马车一路出了京城,走上城外的土路,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太清观。太清观在黛山脚下,依山而建,进了山门,便是三清殿,从外面望去,大殿用斗拱建歇山重檐屋顶,屋檐伸出深远,且向上举折,加上鸱吻、脊饰,形成优美而多变的曲线。殿中供奉着三清道祖,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太清观香火旺盛,殿中供着香客捐的油灯香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赵大玲她们几个人在大殿中烧香祷拜后,观中的小道姑将她们带到了后山玉阳真人的清修之地,小道姑竖掌行礼道:“真人吩咐了,请灵幽姑娘到真人的丹房中由真人亲自传授道义。几位柳小姐请到厢房中休息自便。” 二小姐犹不死心,“我们姐妹虔心向道,也想听听真人的教诲。” 小道姑毫不通融,“真人喜静,平素很少见外人,如今也只传唤了灵幽小姐。” 二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三小姐嗤笑一声,兴致勃勃道:“后山清幽,景色迷人,我们姐妹几个便随便逛逛。” 二小姐跺脚走开,四小姐赶忙追了过去。三小姐对着柳惜慈愤然而去的背影抿嘴而笑,自顾自地掩口打了个哈欠,“今日起早了,我自去厢房中补补觉。”剩下五小姐也只能跟去了厢房。 赵大玲随着小道姑到了玉阳真人的房间,屋内挂着一张八卦图,真人正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赵大玲上前行礼,“弟子灵幽拜见师尊。” 玉阳真人见是她,清冷的神色中也有几分欢喜,指了指面前的蒲团,温言道:“坐吧。” 赵大玲跪坐在棕色的蒲团上,玉阳真人拿起旁边红泥火炉上坐着的铜壶,将水注入一个梅花纹的紫砂壶中,一时间屋里弥漫着袅袅茶香,更显静谧,她给赵大玲倒了一杯清茶,“尝尝今年的六安茶” 赵大玲谢过玉阳真人,双手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果真清冽微甘,满口余香。她在玉阳真人这里逗留了一个时辰,听真人讲解了本朝道教的起源,又简介了道教的四大经典和四子真经。传授完入门的道义后,玉阳真人又问了问长生的情况,叹气道:“还是想办法离开御史府为好。” 赵大玲也是这么想的,长生留在御史府里危险重重,虽然有萧翊的侍卫在府外保护,但若是被太子萧衍发现萧翊与长生之间来往密切,或者潘又斌之流再来捣乱,终究是不安全。赵大玲也感到有些棘手,“长生的身份是官奴,目前还没有万全之策把他救出来。” 玉阳真人了然地点点头,“顾家一日不昭雪,顾邵恒也就一日无法堂堂正正地做个自由人。”她在两人的茶杯里续了茶,“若有为师能帮的上忙的,你尽管提出来。” 带着茶香的氤氲水汽中玉阳真人的容貌显得有些缥缈,这一刻她不像一个得道的高人,更像一个慈祥的长辈,赵大玲心中感动,诚心诚意道:“谢谢师尊。” 时间已到中午,赵大玲陪着玉阳真人用过简单的斋饭,真人午后有小憩的习惯,赵大玲便拜别真人退出了房间。难得的休闲自在的时光,她跑到耳房找到歇息在那里的长生,拉着他到后山游逛。 后山古柏参天,秋日的阳光透过宽阔的树叶照下来,一束束金色的光束,好像童话世界一般美丽静谧,林中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岸边开满一丛丛深紫色和粉色的花朵。两个人走累了便在溪边的青石上坐下,赵大玲眼见周围空无一人,便弯腰脱了鞋袜,将脚伸到溪水中。溪水清凉,好像凉滑的丝绸包裹着她白皙纤秀的玉足。她自得其乐地踢着溪水,溅起雪白的水花。她拉拉长生的袖子,“你也试试,溪水清凉,好舒服。” 她的脚生得极美,肤白如玉,瘦不见骨,在水中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长生只看了一眼便红着脸将头转到一边。赵大玲见长生如此,便笑倚在他的怀中,“我倒忘了,你们这里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露出来。但你是我未来的夫君啊,给你看到不算失礼。” 夫君这个词让长生心中欢喜,神色也不那么害羞,好奇地问:“在你们的世界里,女子没有这么多的束缚吗?” “那当然。”赵大玲自在地踢着水花,“在我们那里没有这么多的忌讳,夏天里姑娘们穿着清凉的裙子,露出手臂和腿都是正常的,更别提脚了。在海边的时候,还会穿只挡着身体躯干的游泳衣,有的姑娘会穿比基尼,你知道什么叫比基尼吗?又叫三点式泳衣,就是只有小小的巴掌大的三块布,遮住这里和这里。”赵大玲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胸口上和下腹部比划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接口道:“等咱们成亲了,我穿给你看。” 长生不自觉地脑补了一下,脸比刚才红得更厉害。赵大玲偷笑,对,她就是故意的,她喜欢看长生脸红的样子,那抹红晕顺着他如玉的面颊一直延伸到脖颈,让她忍不住遐想衣襟下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一时想着粉红的长生,脑海中便冒起了无数粉红色的泡泡。她趁长生不注意,偷偷擦了擦嘴角,还好口水没有留下来,要不然可糗大了。 她往长生怀里又靠了靠,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惬意地眯起眼睛,只觉得全心全意的满足,“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像现在这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第36节 长生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围在她的腰肢上,长生在她的笑语中也不再那么害羞,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肢,“会的,大玲。”他的声音传进赵大玲的耳膜,带着胸膛共鸣的低沉,显得异常的笃定,“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赵大玲有种醺然欲醉的感觉,仿佛饮了一杯美酒,整个人都飘到了云端。她忽然想起来曾经的梦境,也是在溪边,绿草如茵,他们差点儿幕天席地滚了小草。然而自从长生苏醒过来后,整日处在友贵家的高压监视下,两个人除了亲亲抱抱,还没有过太亲密的举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独处静谧的空间,这个念头一起,心中便燃起了小火苗,她凑过去亲了亲长生的嘴角,柔软而芬芳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得更多,索性勾住他修长的脖颈,深吻下去。恍惚间听到他抑在喉头的嗯叹,抱着她腰肢的手也收紧了。心头的火苗渐渐成为燎原的烈火,赵大玲忍不住将手插/进他的衣襟,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是他遍布伤痕的肌/肤,虽然不如梦里那般光滑如玉,但是更让她知道这才是真真切切的他,饱受苦难却依旧坚强。心中的爱怜将她淹没,不光是对他的欲/望,更有深深的疼惜和爱意,让她手下越发的温柔,指尖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仿佛春水中的涟漪,所到之处都燃起一丛丛的小火苗,引得他在她的手下微微颤栗。情到浓处他一把抱住她,炙热的唇深吻住她,唇齿相交,仿佛只有拼命吮吸才能平复心中的火苗,却不料那把火越烧越旺。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唇舌交汇,吻得昏天黑地,浑然忘我…… ☆、第90章 信念 身后一声尴尬的咳嗦声将两个情难自禁的人拉回现实,长生迷离的眼睛瞬间恢复清明,警惕地将赵大玲挡到身后。赵大玲仿佛从云端落回地面,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乎的,不知身在何处。她越过长生的肩膀看去,原来是萧翊,高大威猛的身材在林中无处遁形,面带歉意地看着他们,拱手道:“抱歉,抱歉,打扰到二位了,要不我过会儿再来?” 长生脸皮薄,被萧翊撞见刚才的事儿感觉很不好意思,低头道:“萧兄说笑了。” 赵大玲可不像长生这么好说话,瞬间拉长了脸,瞪了一眼萧翊,无声地谴责他。又让姐错过一次吃肉的机会,还盟友老乡呢,不知姐恨嫁么?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长生拍拍赵大玲的手,向她解释道:“这些天御史府里守备森严,萧翊无法在不惊动护院巡查的前提下进来,我得知今日出府,便在昨夜通知了萧翊布在御史府外的侍卫,让他今日前来太清观相见。” 自从上次萧翊离开御史府时被巡院的家丁看到后,御史府便加强了巡逻防备,萧翊又怕被发现的话会连累到长生和赵大玲,所以这几天都没敢进府找长生。赵大玲也知道失去长生的指导,萧翊在宫中和朝中举步维艰,不知何时就会踩到地雷上。 赵大玲想起身,见脚还泡在溪水中,便向萧翊道:“麻烦你转过身去。” 萧翊看看这两个人,衣服都很齐整,只是长生的衣服被赵大玲扯开了一点儿,露出脖颈和锁骨。他撇撇嘴,忍不住道:“我又占不到你男人的便宜,你至于吗?” 赵大玲白了萧翊一眼,悻悻道:“是我光着脚呢,你转过去,我把鞋袜穿上。” 萧翊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她,嘟囔了一句,“脚也怕人看?你是穿过来的吗?”不过他嘴里抱怨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身。 赵大玲擦干了脚上的水,穿上鞋袜,长生低头一笑,知道赵大玲是为了顾及他和这个时空的禁忌。 萧翊带了侍卫分布在密林中远远地守戒着不让外人靠近,他们三人便可以畅所欲言。赵大玲提醒萧翊,“你就在后山溪边这块儿转悠就行了,可千万别去道观那边晃悠,别让我师父看到你,她老人家可是道行深得很,念个咒再把你送回去,可就不定落到谁身上了。而且按辈分来说她还是你的姑奶奶,你别在她跟前漏了馅儿。” 萧翊记起上回说的魂魄穿回去时可能会落在一个老太太身上,不禁吓得缩缩脖子,“我肯定躲这位姑奶奶远远的。” “不光要躲着她老人家,我还有个师姐,叫丹邱子,上次就是她差点儿点火烧死我。”赵大玲现在想起来那个火御寒冰镇还觉得心惊胆战。 萧翊瞪大了眼睛,下定决心,“以后见到道姑我就绕着走!”他习惯性地伸手拍赵大玲的肩膀,“在京城里真是步步为营,我还不如回西北边塞自在呢。” 赵大玲一步跳开,让萧翊的手掌落了个空。萧翊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赵大玲挽着长生的胳膊,皱着鼻子道:“以后别拍我肩膀,我男人不喜欢。” 赵大玲那句理直气壮的“我男人不喜欢”,让长生一怔之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她记住了他的每一句话,又是这样在意他的感受。长生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在你们那里这是朋友间打招呼的方式,我会适应。” 两个人两两相望,尽在不言中。被塞了一嘴狗粮的萧翊悲愤不已,这是虐死单身狗的节奏吗?一阵风吹过,吹起一片树叶卷着圈地从萧翊头顶飘过,更添了一分凄凉。 好不容易蜜里调油的两只将注意力转到了萧翊身上。长生沉吟道:“时间紧迫,我们见一面不容易,还是赶紧说说最近的朝政吧。” 萧翊打起精神,“最近朝中事儿太多,明枪暗剑的都是指向我的,让我防不胜防,偏偏我又进不去御史府找你,连向你讨教个主意都不行。前两日又有人提起我率大军回城时延误接旨的事儿,吏部一人竟然说他的部下在柳御史家门外看到我了。柳御史吓得当时就跪在了地上,哆嗦着话都讲不出来。” “后来呢,你是如何说的?”长生皱眉问。 萧翊耸耸肩膀,“后来传来急报,江南临湖一带大雨冲毁了堤坝,圣上让户部拨银,工部派人修堤安民,这才把之前的事儿岔过去,这两日我一直称病没敢上朝就怕再有人提起此事。但是我担心这早晚是个□□。”萧翊想了想商量道:“要不我就直说是来找你的,反正朝野中都知道咱们二人的关系,就算我来看望旧友,也不是要命的罪过。” 长生摇头,“此时你还应避嫌为好。即便大家真的认为你是来找我的,你也不能承认。若将来你在潘府救我的事儿暴露出来,还可以说是看不惯潘又斌凌/虐罪臣,但若说你是为了到御史府找我而延误接旨,就会被有心人利用,说你结交罪臣。” “结交罪臣?”萧翊剑眉一掀,“这几日我一直想着为你家平反的事儿,只要你脱了奴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幕僚,重返官场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侯帮助我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谁也说不得什么了。” 赵大玲心念一动,刚才玉阳真人也提起了此事。只有长生脱了奴籍,他们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万万不可有这种念头。”长生正色道:“萧衍既然让潘又斌放过我,难保不是存在放长线钓到鱼的心思。探望罪臣还算不得大罪,但是你要是想为顾氏翻案,必然要推翻圣上裁决,这绝对是圣上不能容忍的,到时候失了圣眷,再有人来推波助澜说你藐视圣上,有谋逆之心,你就真的没有翻身之日了。” 萧翊目光中仿佛有幽暗的火光在燃烧,“若是以前的萧翊是否会不顾一切为你家翻案昭雪?” 长生低下头,闭目道:“是,阿翊会不顾一切,我都不见得能劝得动他。但是你不会,”长生睁开眼睛,“你能忍下来。阿翊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他的父兄才会对他们毫不设防,以至于死在萧衍的阴谋之中。他知道他父皇多疑,兄长阴狠,却没料到他的父皇会在小人的挑唆下将我父亲,当朝的太傅治罪,更想不到萧衍会利用他急于回京救我之心在途中设伏,取他性命。而如今,你不是真正的萧翊,对他的父兄都有防范之心,就能够韬光养晦,在明面上麻痹他们,让那些想扳倒你的人认为你已经没有了斗志。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在暗地里集结朝中的势力,为最终的战斗做准备。” 萧翊低头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只能装孙子,在他们对我放松防备的时候再一举出击。这是一场我们和萧衍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只有扳倒萧衍,我才能保住性命,你家的案情也才能昭雪。” 树叶间透过的阳光照在长生的身上,他整个人都笼在淡金色的中,他看着近前斑驳的光影静静道:“我会帮你,不光为了替我家昭雪,更是为了替阿翊报仇。” 萧翊冷笑,“是啊,萧衍杀了萧翊一次,我们绝不可能给他第二次的机会。这种连亲兄弟都能痛下杀手的畜生,不会有好下场的。” 赵大玲看着胸有成竹,斗志昂扬的两个人,终于明白为什么长生笃信能让赵大玲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笃信他们两人会有自由自在的生活和美满幸福的未来,因为他已经做好战斗与复仇的准备,扳倒阴险狡诈,残害手足的萧衍,让萧翊上位,这样不但能为死去的好友报仇,也能解除目前困顿的局面。只是这条路太过艰难,危险重重,赵大玲看着长生消瘦的身影,知道他肩负着怎样的使命和信念,这个男人让她爱慕更让她骄傲。 ☆、第91章 搭讪 长生将这些日子录出的一份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名册以及每个人的生平简历,背后势力说明交给了萧翊。 萧翊拿着名册如获至宝,翻着名册跟朝堂上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脸大臣对号入座,“啊,这个户部尚书我知道,有一天下朝后,他一个劲儿地冲我眨眼,我没敢理他,装作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原来他是江皇后的表弟。” “是的,户部尚书谭长松是先皇后的远方表弟,论起来是你的‘表舅’,你叫他‘谭国舅’,虽然如今的国舅是庆国公潘珏,但是这么多年的称呼,你一直没有改口。”长生指着谭长松的名字道:“此人官居户部尚书八载,业绩斐然,深受皇上倚重,太子萧衍一直想把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拉下来,换上自己的人,但是并未得逞。” “太好了,看来这个表舅是我可以信任的人。”萧翊凝神想了一下,“那日朝堂上提起在御史府外见过我的人好像叫冯赓,他又是什么来头?” 长生翻到冯赓那一页,“冯赓,年四十九岁,天佑十六年的举人,后拜入当时的宰相黄维门下,如今任吏部侍郎一职。黄相十年前致仕,告老还乡。当时前太子萧弼还未及弱冠,现太子萧衍也尚年幼。黄相一生无党无派,他的学生也深受他的教诲,从不在朝中结党营私,也不会攀权富贵,尤其冯赛此人,一向作风强硬,谁的帐也不买,所以冯赛说他的部下看见你出现在御史府门外,可能就是个意外。” 萧翊微微放心,“不是故意针对我的就好。此人若能为我所用,倒是多了一分助力。” 长生让萧翊收好那份名册,“你先熟悉一下朝中的各方势力,等有机会我再跟你详细分析。” 萧翊将名册收到怀中,用手按了按,“有着这份宝典,我就不怕应对朝中官吏了。不过我称病不上朝糊弄不了几天,明天怎么也得出现在朝堂上,不然我那个便宜爹该派御医到我的晋王府了。要是明日冯赛又提起我当日进城到御史府的事儿,我该怎么回答?” 赵大玲心思活络,忽然想到一事,“对了,萧翊,我还想问呢,你当时并不知道‘小顾大人’在御史府中,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记得你当时还跟我对诗呢?” 萧翊无奈摊手,“我在边塞的时候听说了柳御史家的二小姐柳惜慈做的一首《莲赋》,当时就听出来那是周敦颐《爱莲说》中的一部分,我以为二小姐是跟我一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所以一到京城就来找她,结果我出的那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没有对出来,却被你说出了下句。” 赵大玲不禁感叹,这也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若不是二小姐剽窃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流传出去说是自己做的,萧翊就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跟他一样的穿越者,也不会跑到御史府里来找同乡,也就不可能救下长生。细思极恐,差了一步,长生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赵大玲目光一转,“有了,再有人追问你为何来御史府,你干脆就说你在边塞听说了二小姐做的《莲赋》一下子惊为天人,起了爱慕之心,所以回到京城,赶紧先跑到御史府来打探,想一睹佳人芳华。”赵大玲捂嘴笑道:“这样你再来御史府就不用翻墙头了,可以凭着这个理由大摇大摆地进来。” 赵大玲不过是说笑,就二小姐那品行实在是堪忧。萧翊却认真了,翻着眼珠想了想,下定决心道:“这倒可行,现成的借口可以让我进御史府,就这么说了。” 赵大玲吓了一跳,“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当真了。这位二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灯。” 萧翊对自己很有信心,“虽然我前世忙着部队里的事儿没有交过女朋友,但是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有见过猪跑,我觉得凭着我如今高富帅的地位,应该是马到成功。如果有了二小姐这个掩护,再见你们就不是难事了。” 长生抽了抽嘴角,劝阻道:“这个说辞虽然严谨,也不会在柳御史那里穿帮。只是……”长生为人厚道,不愿在背后议论别人短长,但是二小姐的脾气刁蛮霸道也就算了,还有剽窃诗句这个前科,长生作为一个读书人觉得这一点尤为重要,可谓品行不端。萧翊若是为了出入御史府而接近这样的女子,岂不是坑害了他,于是斟词酌句道:“只是那位二小姐的性情很是桀骜,若是你落个爱慕她的名声,只怕是……” 正说着,一名身穿黑色衣袍的侍卫现身,向萧翊躬身道:“启禀王爷,说密林那头走来两位姑娘,是否需要属下驱赶她们?” “应该是御史府的那几位小姐。”赵大玲道,“她们在后山闲逛,走到这里了。” 萧翊挥手让侍卫撤下,渐渐地远处传来一阵踩在落叶上的“咯吱”生,一个女子的声音渐行渐近,带着不耐烦的戾气,“白来了一趟,那玉阳真人连见都没有见我,当真是拿那个烧火丫头当做宝了。” 旁边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细声细气道:“二姐姐别生气,真人定是受了那贱婢的蒙蔽,时日长了自然能看出那贱婢根本就是个草包,那时就能显出二姐姐的好来了。”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赵大玲冲萧翊挤挤眼,旁边的长生也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二”的手势,意思是二小姐来了。 萧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随即了然地点点头,看向长生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看看人家,连这个都懂了。于是萧翊回了一个同样的手势。赵大玲以为也是“二”的意思,谁料萧翊嘴里还无声地“耶!”了一声,让赵大玲差点儿扶额仰倒。 二小姐和四小姐越来越近,已经隐隐看到密林深处一蓝一粉两道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的丫鬟染墨和碧珠。长生和赵大玲没法出声再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翊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大步迎了上去。 长生和赵大玲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只好先躲在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古树后面,为了缩小占地面积,长生从赵大玲后面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赵大玲的后背贴着长生的胸膛,感觉身后传来他温热的起伏,脖颈上也有他呼出的微暖的气流,一下一下地吹拂在她的皮肤上,酥酥的痒。 萧翊迎面走到两位小姐跟前,他也分不清哪个是二小姐,只觉得一个面庞严肃,长方脸,下颌有点儿宽,一个娇小玲珑,长着一双未语先笑的眼睛。他躬身一揖,朗声道:“叨扰了,敢问两位小姐可知下山的路径?” 二小姐先皱了眉头,“哪里来的莽夫,这后山是道长们的清修之地,岂容你随便乱逛。” 萧翊赶紧道:“不瞒两位小姐,本王与侍卫走散,又在这山中迷了路,实在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惊扰到二位。” 二小姐和四小姐见他衣着考究,一袭墨蓝色的锦衣,腰间是镶着绿松石的青玉带,外面一袭银灰色的斗篷,身材高大,俊朗不凡,又自称“本王”,显然是身份贵重之人,不觉神色和缓下来,二小姐点头道:“我们姐妹也是在玉阳真人这里做客,只知道向西走大约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太清观的大门口。”她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人,试探着问:“不知王爷如何称呼?” 萧翊抬起头爽朗一笑,标准地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本王萧翊,谢过两位姑娘的指路之恩。” 他本就生得英俊,此刻笑得灿烂夺目,让柳惜慈和柳惜桐仿佛被阳光灼了眼睛,一下子红霞满面。柳惜桐惊呼出来,“是晋王殿下。” 柳惜慈也一改平日里的凌厉,脸上的线条也柔和几分,盈盈拜倒道:“见过晋王殿下,民女柳惜慈,在御史府排行第二。” 柳惜桐也反应过来,“民女柳惜桐,拜见晋王殿下。” 萧翊锁定了目标,虽然明显的四小姐柳惜桐比二小姐柳惜慈娇俏可人,但还是伸手扶起身穿孔雀蓝色绣着迎春花图案锦衣的柳惜慈,做出惊喜的语调,“原来御史府的柳二小姐,本王在边城就曾听过柳二小姐的《莲赋》,当日回京之日还曾慕小姐芳名到御史府上,只可惜未能见到小姐,心中遗憾了这许多日,不想在这黛山的密林中见到柳二小姐真容,实乃萧某心诚所致。” 这一席话说得二小姐心花怒放,全然忘了当日对诗对不出的尴尬。“随口做的一首诗词,不想竟然能入晋王殿下的眼,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 二人将柳惜桐晾在一旁,边聊边走向密林深处,萧翊将柳惜慈引着远离了溪边,渐渐只能听见萧翊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中。柳惜桐只能无奈地自己直起身,远远地缀着他二人,心中的嫉妒与不平可想而知。 ☆、第92章 表白 待到几人走远,长生和赵大玲才从树后出来,赵大玲很是愤愤,“这是不是叫一个好花瓶里插了一朵狗尾巴草?” 长生也是闷闷不乐,“都是咱们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只是我本意是让萧翊注意二小姐过来了,为何他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赵大玲无奈地伸出两个手指,解释道:“这个手势在我们那里不但代表‘二’,还有‘胜利’和‘好’的意思,大概萧翊以为你是鼓励他上去搭讪,所以才冲上去得这么欢实。” 两个人一路欣赏着山中景致,走走停停,耽搁了近一个时辰才到山下的太清观大门处。三小姐已等候在青布帷篷的马车里,四小姐也早早回来了,一言不发地跟五小姐进了前头的马车,只是迟迟不见二小姐。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柳惜慈面色嫣红,步履轻快,如踩在云雾一般匆匆赶来。赵大玲心中揣摩着,看那架势萧翊应该是旗开得胜了。 三小姐不明就里地问:“她没事儿吧,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 赵大玲总觉得萧翊此番使美男计牺牲太大,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春天的花都开了。” 柳惜妍伸手来摸赵大玲的额头,“现如今已是秋日,哪里来的春花。” 赵大玲挑起窗帘看到柳惜慈晶亮的眼睛和抑制不住的笑意,懒懒道:“心花怒放便如春日来临一般。” 柳惜妍耸耸肩膀,索性不再询问。一匹乌黑油亮的快马从斜刺里冲出来,接近前面的黑漆马车时,马背上的人一勒缰绳,骏马嘶鸣着猛地停住,前蹄腾空,马背上的人身形几乎与地面平行,银灰色的斗篷随风而舞,在万丈阳光下如天神下凡般耀眼夺目。那人稳住□□的骏马,缓步到黑漆马车跟前,伸手敲了敲马车的窗扇,朗声道:“明日下朝我去御史府找你。” 柳惜慈娇羞的脸庞自车窗内一闪而过,似是含羞点头。骏马上的人哈哈一笑,双腿一夹马肚,骏马如黑色的闪电蹿了出去,四蹄生风,顷刻已在百米之外,十几名劲装侍卫尾随其后,一阵尘烟过后,全都消失在路的尽头。 赵大玲放下车帘,扭头看到柳惜妍一脸的痴迷,犹自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路发呆。赵大玲推了推她,“怎么了?” 柳惜妍这才回过神来,呓语着问:“我不是做梦吧,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人跟晋王殿下一个模样?” “就是他。我们在山后的密林中遇到他了,他还跟二小姐聊得颇为投机。”赵大玲随口道。 柳惜妍面色瞬间灰败下来,透出沮丧的神情,“我午后在歇息的屋子里睡着了。” 赵大玲猛地想起柳惜妍曾经说过一年多前她在上山进香时马匹惊了,后被萧翊所救。可惜如今的萧翊并不是她一直惦念的英雄救美之人,赵大玲自然无法告诉柳惜妍这个实情,也无法告诉她萧翊接近柳惜慈,并不是真的看上她了,只是为当日延误圣旨找借口,也为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御史府找长生。 赵大玲看着柳惜妍落寞的神情,不禁探身过去问她:“你来时的路上说曾在梦中见到一人对你微笑,这个人是不是……” 柳惜妍神色一变,眼睛转向窗外掩饰道:“我那时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赵大玲知道这个时空礼教森严,闺中女子谈论男人是大忌,所以也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聊起花容堂的生意。 柳惜妍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树影,心烦意乱,她一向好强,不愿服输,觉得柳惜慈处处不如自己,但此刻也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亲事面前,嫡庶之分泾渭分明。即便柳府有心攀附晋王,也会用柳惜慈这个嫡女去联姻,轮不到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而且晋王已经对柳惜慈表现出了兴趣,自己这颗心是无处着落了。这样想着让柳惜妍心灰意冷,即便赵大玲用花容堂的生意逗她说话,她也是有一搭无一地应着,提不起精神。 赵大玲拿出几张自己画的衣裙图纸交给三小姐,“我这两天闲着没事儿画了几件衣裳样子,都是按照你的身形设计的,你可以让田氏先找外面的绣娘试着做做看,看看成衣效果如何,若是好的话,咱们就可以着手在东城的好地段选了铺面,开张云裳堂了。” 三小姐接过图纸,赵大玲指着上面的服装解释道:“这件腰间有个飘带,做成湖绿色的,飘逸又清爽。这件做成樱粉色的,领子这里我设计了一个珍珠,下面垂下来米珠流苏,与绣着樱花图样镶着珍珠的腰带相呼应。最后这件带荷叶边的最好做成水蓝色的,上浅下深,有层层水波汤漾开来的效果,裙摆缀上白水晶和蓝晶石,好像波光点点……” 第37节 三小姐眼中渐渐有了神采,暂时抛开儿女情长,恨不得立刻就找田氏去外面做衣服。 三辆马车飞驰在归途中,临近京城南城门的时候却被一队人马拦住。赵大玲挑帘看去,拦住她们的是一辆装潢华贵的马车,墨绿色绣着金丝彩饰的车帷,四角挂着双鱼玉佩在微风中发出细碎的“叮铃”之声,车前两匹骏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更兼油光水滑,身形矫健。 浅碧色的绿玉珠帘被一只芊芊玉手轻轻拨开,那只手肤如凝脂,柔若无骨,赛雪欺霜的皓腕上带着一只通透水润的蓝翡玉镯,光是看到手已经让人无限遐想,不知手的主人该是什么样的神姿仙韵。当那张闭月羞花的脸从珠帘后露出来的时候,赵大玲觉得,难怪那只手这么美,马车里的人正是淑宁郡主萧晚衣。 萧晚衣手扶婢女从马车上下来,柳府的几位小姐和赵大玲也下了车,双方见过礼后,萧晚衣径直走到长生跟前,柔柔的目光锁在长生身上,亮若星辰的眼睛带着几分期待,“顾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几位柳小姐识趣地回到打头的黑漆马车里,连三小姐也跟过去了。赵大玲想了想,向后面丫鬟的马车走去,想给萧晚衣和长生一个谈话的空间,不料转身时手腕却被一把抓住,她低头一看,长生修长的手指握在她的腕间。 长生微微抬起头,如画的眉眼从斗笠下露了出来,眸光如水晶一般清澈剔透,向萧晚衣道:“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有什么话不妨当着她说。” “未……未婚妻……”萧晚衣神色凄婉地退后一步,虽然昨日在诗会上已经得知赵大玲被御史夫人许配给了顾绍恒,但此刻亲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难以接受。 这种场合让赵大玲觉得有点儿尴尬,不过既然长生让她留下来,她便大大方方地留了下来。 萧晚衣看了一眼赵大玲,贝齿咬着下唇,在水红色的唇上留下深深的牙印,她尽量忽略赵大玲的存在,“顾公子,你本是人中龙凤,如今却落难为奴。我是想助你离开御史府,更可以帮助你家沉冤……” “郡主慎言。”长生及时打断她,“在下戴罪之身,如今是御史府的仆役,非圣上赦免不得离开御史府。长生谢郡主一番好意,只是我的事儿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长生?”萧晚衣怔住,眼泪在眼中打转,哽咽着问:“难道你要为奴为仆,娶一个厨娘的女儿做妻子,了此一生吗?”她上前一步,殷殷道:“顾公子,你知道我心意,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 “郡主请回吧。在下从未宵想觊觎过什么。”长生牵着赵大玲的手,“况且如今在下已有妻室,惟愿与她白头到老。” “白头偕老……”萧晚衣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头一次觉得这个词如此锥心。 赵大玲心中一阵感动,她明白长生如此决绝地拒绝萧晚衣的帮助,又留下她向萧晚衣当面说出两人的夫妻关系,都是为了向自己表白忠贞不渝的心迹。对于感情来说,光明磊落的坦白是必要的前提,更是信任与忠诚的基石。她回握住长生的手,萧晚衣眸光扫到两个人紧紧交握的手,目光中透出绝望,她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身疾步进到自己的马车里。 当天晚上,御史府里的几位主子都没有睡好觉,二小姐激动得脑袋昏昏涨涨,心情放飞得好像坐过山车一样,她躺在床上,用玫瑰紫的稍金帕子遮着脸,却挡不住眼前回放着萧翊英气逼人的面庞。 柳惜妍辗转反侧,想着一年多前晋王纵身一跃跳到惊马背上勒停了惊马救了自己,自此自己的一颗芳心便搁置了他的身上,谁知今日却见到他与嫡姐关系亲密,这一颗心便仿佛放在滚油几煎熬一般。 四小姐也没睡好,嫡庶之分便是如此泾渭分明,她自负样貌比二小姐美貌,性情也要比她柔顺可人,可偏偏那个人竟然一眼相中了二小姐,这让她越发对自己的身世自怨自艾起来,直到天光方亮,才睁着酸涩的眼睛暗下决心,我柳惜桐此生一定要争一争,不能永远只是柳惜慈背后的布景。 ☆、第93章 猜忌 最为心焦的是柳御史和夫人,两个人促膝夜谈,就听柳御史唉声叹气,“这几天我一直琢磨一件事儿,却也想不出如何应对,今日正好与夫人商量商量。几日前朝堂之上,太子少傅方可名忽然跳出来指摘晋王殿下不敬圣上,于是又引出晋王入京当日延误接旨一事,朝堂上一片斥责之声。吏部侍郎冯赓竟然说他的部下那日在咱们府外曾见到过晋王。于是圣上便询问晋王为何没有随大军在城外等待接旨,却入城到御史府。” 夫人一惊,“那晋王殿下是怎么说的?” 柳御史庆幸道:“还未等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恰好传来急报,江南临湖一带大雨冲毁了堤坝,圣上忙着调遣户部和工部拨银赈灾,此事便没有再提。这两日晋王一直称病未到宫中。但是我担心,不定哪日这件事又会被人提起。” 夫人想得简单,“实话实话,就说晋王是来找那个顾绍恒的,反正他们二人的交情在朝中是尽人皆知的。” 柳御史摇摇头,“顾绍恒一事牵连着庆国公和晋王两方势力,咱们哪边也得罪不起,还是少提顾绍恒为妙。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出顾绍恒来,便如滚雪球一般会牵出潘又斌强掳凌/虐罪臣,又会牵出晋王闯庆国公府救人,不管最后圣上怎么裁决,于咱们都是不利的。最好的做法还是装傻充愣,由着潘又斌和晋王斗去,咱们两边都不得罪。况且朝中盛传晋王闯庆国公府是为了一名女子,后来庆国公府还送了十名女子给晋王。所以真相绝对不能由我嘴里说出去。” 夫人想起一事,“让你唉声叹气的,我都忘了告诉一件好事儿了,今天慈儿去太清观上香,竟然遇到了晋王殿下,两个人还相谈甚欢呢。”夫人压制不住地露出笑意来,“联系到那日的事,就说晋王听说了慈儿做的《莲赋》来府中询问,想见一见慈儿不就行了,那日晋王殿下自己不也是这么说的嘛,还写了半句诗让慈儿对诗呢。” 柳御史无奈道:“那不是找顾绍恒的障眼法吗,最后还是顾绍恒身边的那个烧火丫头对上来了,明显的就是他们的暗号。”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夫人嗔怪道,“难不成晋王自己会说他是来找那个罪奴的不成。再说了,咱们只说明面上咱们知道的,也不算欺瞒。” 老爷想了想,露出笑意,“夫人高见,这本也是事实,不过是避重就轻罢了。这样说不但两边都不得罪,还能撇清自己。”柳御史复又皱了皱眉头,“不过……” 夫人笑容中带着快意,“不过什么,有什么可勉强的?这叫一箭双雕,说不定能还促成慈儿一段好姻缘,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呢。” 柳御史思忖着,“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只是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晋王虽然面上光鲜,但终究太子方是大统,这一步也不见得是好棋。但咱们是谁都得罪不起的,也只有这样说,才能明哲保身啊。” 翌日朝堂之上,皇上又想起这件事,问起当日晋王萧翊到底进城到御史府做什么。萧翊和柳御史都一口咬定他是寻着柳二小姐的芳名对诗去了。萧翊落得个行事荒唐的名声,柳家二小姐却愈发芳名远播,也算是柳御史的意外之喜。 下了朝之后,萧翊果真大摇大摆地来到御史府,既然已然落个荒唐的罪名,索性就把这罪名坐实,挣得些好处。柳御史诚惶诚恐地接待了萧翊,萧翊大手一挥,“柳御史不必多礼,本王不过是想找二小姐讨教诗词,以助雅兴。” 柳御史无奈,便在花园的凉亭外设下帷帐,让他们二人隔着帷帐吟诗作对,萧翊在御史府中一呆就是一下午。期间萧翊借口对诗对得头昏脑涨两次,参观御史府花园建筑一次,又尿遁了三次,然后在赵大玲的掩护下与长生前后共会晤了半个多时辰,二人就着名册一个个地分析,哪些是萧翊的铁杆,那些是前太子萧弼和先皇后的势力,哪些是中间派可以争取,又有哪些是太子萧衍的爪牙,总算是让萧翊心中有了几分底气。长生又给萧翊列出一份走访清单,先去拜访谁,此人背景、兴趣爱好,为人处世,该如何套近乎都一一详细列明。萧翊大呼得到了第二份通关秘籍,赶忙放入怀中。 一直到华灯初上,萧翊又蹭了御史府一顿饭,席间由柳御史和几位少爷作陪,萧翊酒足饭饱之后才离开。看着萧翊心满意足的背影,柳御史越发证实了早前的心中猜想,这位晋王殿下看来还真是来上赶着做自己女婿的。柳御史于是蛋蛋地忧桑了起来,这是逼着自己站队啊!一阵秋风卷着落叶吹过,柳御史哆嗦了一下,意识到从此再无墙头草的太平日子可过。 御史府外不但隐藏着萧翊的侍卫,在暗中保护长生和赵大玲,还有庆国公府的暗哨。当晚,萧翊做客御史府,与二小姐柳惜慈吟诗作对一下午,还与柳御史把酒言欢的消息就传递到了潘又斌的耳朵里。潘又斌还在卧床养病期间,肋骨处已经不那么痛了,听到这个消息又蠢蠢欲动起来,当下便让软轿抬着他去了太子府。萧衍已在侍妾的房里睡下,却被告知庆国公世子求见,侍妾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臂挽留,萧衍悻悻地拍掉侍妾的手,“在床上等着爷回来。” 萧衍披了衣服,到书房见潘又斌,打着哈欠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出来了,再说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潘又斌捂着肋骨条子吸气,“我这不是得了萧翊的消息便马上来向太子殿下汇报吗!” 萧衍哼了一声,“萧翊?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他来了?是不是又跟顾绍恒有关?” 潘又斌翘起一边的嘴角,“什么都瞒不了太子殿下。不过我的探报里并没有顾绍恒的事儿。我布置下在御史府外的暗哨看到萧翊今日进了御史府,走的时候是柳御史亲自送出来的。” 萧翊斜着眼睛看潘又斌,“废话,他一个御史,不过从三品的官职,当然得把亲王恭送出府。” “可是萧翊下朝就到御史府了,足足待了一下午,天都黑了才出来。我觉得,他是去见顾绍恒了。” 萧衍想了想,懒洋洋道:“也有可能,不过见了又如何,总不能为了见一个旧友就告到父皇面前吧。即便告了也最多是让萧翊受父皇几句斥责。要本宫说你稍安勿躁,顾绍恒肯定会求萧翊给他们家昭雪平反,狐狸尾巴早晚是要露出来的。” 潘又斌嘬着牙花子,“可我就是看不得顾绍恒好吃好喝地在御史府里待着,还有萧翊罩着他。”他慢慢攥紧了手,“他迟早要落入我的手心的。” 一连三天,萧翊都是下了朝就直奔御史府,连萧衍也觉得反常起来,摸着下巴向潘又斌道:“不对啊,就算是为了顾绍恒,他也不用天天往御史府跑,再说了也没见他在朝中为顾家翻案做点儿什么。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潘又斌道:“我的线报说萧翊在御史府中与柳家二小姐吟诗作对来着。” 萧衍目光深邃起来,“那日朝廷上他倒是说去御史府是听说了柳家二小姐的才名,本宫当时还觉得他是为去找顾绍恒而随口找的借口,为了不牵出你来,我也没当场揭穿他。如今看来难不成他还真是看上柳家二小姐了?” “也不是不可能。”潘又斌煞有其事道:“那柳家二小姐才名在外,萧翊那小子一向与兵痞粗人为伍,而且在边塞整整一年半,母猪都见得少,乍一见个女的,又有几分才情,便觉得是好的了。只是这位小姐的门楣低了些,他也不嫌寒掺。” 萧衍一向深思熟虑,“你不要小看萧翊,他此举必有深意,恐怕不是单单为了一个柳二小姐那么简单。” 潘又斌转了转眼珠,“你是说,为了柳成瑜那个老家伙?不会吧……”潘又斌摇摇头,“御史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官职,又没有什么实权,不过是凭着一张嘴,今天说说这个,明天弹劾弹劾那个,没什么用处。” “言官凭的就是一张嘴啊!”萧衍叹道,“萧衍如今新获战功,又一向得父皇喜爱,他在朝中最缺乏的是什么?就是一个能替他说话的人。柳御史不正是一个可以在朝堂上畅所欲言的人吗?若是萧翊娶了他的女儿,姓柳的自然要站到咱们的对立面,到时候这张嘴如果不但说萧翊的好话,还要说咱们的不是,那岂不是要引导了朝堂上的言论风标。” “有这么严重?”潘又斌悚然而惊,随即又觉得萧衍有些夸大其词了,“柳成瑜一向谨小慎微,没什么胆量,在朝中不过是落个无功无过罢了,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再说了一个小小的御史也能掀起风浪来不成?” 萧衍神色凝重,“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第94章 竞争 翌日萧翊再次出现在御史府,刚与柳御史寒暄几句,凳子还没坐热,就见门房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老,老爷,太子,太子殿下来了。” 柳御史一惊,起身之际差点儿带倒了椅子,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吗?竟然有两位皇子来御史府,一个亲王一个太子。柳御史亲自跑到门口恭迎太子。萧翊也很是纳闷,萧衍怎么也跑来了,难不成是得到消息监视他来的?看来今天是见不到长生了。 太子萧衍头戴金冠,上面镶的南珠有拇指那么大,一身冰蓝色绣四爪金龙的锦袍,腰间一条白玉带,手中还拿着一柄乌金折扇,将穿着家常的藏蓝色暗纹衣袍的萧翊比得跟个乡野村夫似的。 萧衍挑眉,故作惊讶道:“三弟,你怎么在这儿?” 萧翊淡笑道:“我来向柳府的二小姐讨教诗文。” 萧衍“啪”地一声收拢了折扇,“巧了,本宫也是听了了柳二小姐的《莲赋》,‘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萧衍摇头晃脑地背诵着,之后感叹“真乃旷世佳作,让本王忍不住来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有这等玲珑的心肠。” 萧翊冷眼看着萧衍,扯了扯嘴角。柳御史还处在极度的震惊和慌乱中,忙吩咐下去将柳惜慈带到会客的厅堂来。本朝男女大防,未婚女子不应会见外男,前几日,柳惜慈与萧翊见面也是要隔着帷帐或是珠帘的。但今日连太子殿下都来了,柳御史不敢托大。 不一会儿,柳惜慈来到会客厅,她带着面纱遮住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萧衍打量过去,就见这位柳二小姐穿着一件桃红色挑丝云锦褙子,下面是湘色的提花缀珠裙子,这么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不显娇俏,反而有些沉闷,看那身形也并不妖娆,眼睛不小,却没有灵秀之感,虽然遮住脸了,但也能看出大概的轮廓,不要说天姿国色了,连太子府几个失宠的侍妾都不如。萧衍感觉很失望,不禁瞟了萧翊一眼,心中暗道,果真是带兵打仗的时间长了,连母猪也能看出双眼皮儿来。 柳惜慈也纳闷自己最近的桃花运怎么这么强,开了一朵又一朵,还都是这个帝国最顶尖的人物。她强压住心中的雀跃,向两位皇子行礼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既然大家都是打着倾慕柳二小姐才名的旗号来的,少不了要恭维一番。萧衍叹道:“本宫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柳二小姐就是京城中闻名的‘闲云公子’,本宫读过闲云公子的诗词,文采卓绝,与众不同,一直以为出自一名才子之手,后来听闻竟是闺阁女子所做,当时本宫就想,不知何等兰心蕙质的女子才能做出这样的诗句,今日终于见到‘闲云公子’,果真是秀外慧中,才貌超群,这也算是了了本宫一个心愿。” 柳惜慈听了这番话心花怒放,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太子殿下谬赞了,不过是随口胡诌的,哪里入得了您的眼。” 萧衍洒脱一笑,“如何入不得?要本宫说比当朝的大儒做得都好,三弟你说是不是?” 萧翊突然被点名,这么昧良心的话他可说不出口,只能敷衍地点点头。萧衍的太子府中已有一位太子妃和十几名侍妾,这还没算上被他啃过一口就丢一边没名没分的,这些年他也算是脂粉堆里滚过来的,所以自然知道如何讨女子欢心。这点上,没吃过猪肉只看过猪跑的萧翊自然不是对手。 在萧衍的刻意恭维下,二小姐羞答答地将“她的”咏梅诗念了出来,“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萧衍哄然叫好,“好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真把梅花的风姿写到极致,惜慈姑娘果真是水晶心肝的人儿。” 刚才还“柳二小姐”呢,这么快就成了“惜慈小姐”,柳惜慈脸上是谦逊娇羞的神情,瞟了萧衍一眼,欲语还休。 萧翊嘴里的茶差点儿没喷出去,这不是林逋的《山园小梅》吗?这位二小姐还真是抄袭上瘾了。既然抄袭的成本这么低,萧翊决定也无耻一把,“果真是好诗,真是让人意犹未尽,本王不才,在后面续上四句,‘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二小姐眼睛一亮,露出艳羡嘉许之色,这四句接的简直是浑然天成。萧衍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翊一眼,没想到这个从小只知道混在兵营的人竟然也有文思泉涌,出口成章的时候,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赵大玲在花园里的假山后等候萧翊,却没有发现萧翊的身影,往常这个时候萧翊应该找个借口出来见长生了,今天却迟迟不见他,听府里的人说太子萧衍也来到御史府了,这更加让赵大玲担心,会不会是萧衍发现了什么。如今朝局日紧,江南的水患,北地的旱情,各处告急,再加上太子一派对萧翊的刻意打压,很多事儿都需要仔细商量,从长计议。 眼见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赵大玲无奈只能往回走,经过外院连同内院的一处垂花月亮门时,她看到一道淡黄色的靓丽身影,站在一丛木芙蓉的后面,向外院的会客厅张望,目光痴迷,满含期待。那么窈窕曼妙的身姿除了三小姐柳惜妍还能有谁。她好像已经站了很久,好似一尊雕像一动不动,任凭秋日的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和淡黄色的衣摆。 会客厅的门帘被撩开,柳御史和萧衍、萧翊从屋里走出来,柳惜妍忙退后一步,将自己更加隐蔽地藏到花丛后面。柳御史客气道:“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不如在鄙府用过晚饭再走。” 萧衍和萧翊推辞了一番,各自离开。柳惜妍痴痴地看着萧翊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到了才寂寥地准备回去,转身之际,发现了月亮门外的赵大玲,柳惜妍俏脸一红,苦笑道:“被你看到了。” 赵大玲了然,“你一直喜欢晋王萧翊。” 事到如今柳惜妍也懒得再否认躲避,“是啊,一年多前,拉车的马惊了,我在马车里东倒西歪,惊惶无措,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他矫健的身影,好像天神一般勒住惊马,从那一刻起我就把他烙在心里了。”她自嘲地笑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中意的是二姐。再说了,也是我痴心妄想,我不过是御史府中的一个庶女,不比二姐是嫡出,又哪里高攀得上他。” 赵大玲心中很是自责,柳惜妍是她在这个异世结交的唯一一个朋友,她却没有及时意识到柳惜妍对萧翊的感情,还阴差阳错地鼓动萧翊去追求柳惜慈。今日看来,柳惜妍对萧翊已是情根深种,她不好对柳惜妍说出萧翊追求柳惜慈的实情,只有鼓励她,“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晋王只是因为二小姐的《莲赋》而对她产生好奇之心,也不见得就是真心倾慕。” 柳惜妍落寞一笑,“幸福靠自己争取?可是我的婚事全由祖母和嫡母做主,又哪有半分能由得自己。只盼着夫家境殷实,相公温和体贴,婆母别太挑剔,对于我这样的庶女来说,就算是好归宿了。” 柳惜妍说完,微红着眼睛走开了。赵大玲站在当地久久未动,这个时空里的女子地位如此低下,所求不过是一个说得过去的亲事,如此看来,御史府的小姐还不如她这个扫地丫鬟自由。 连着两天,两位皇子都出现在御史府,这件事引起了朝中的关注,也让柳御史炙手可热起来。今日潘皇后身体不适,萧衍留在宫中探望母亲,萧翊终于能够避开萧衍的视线找长生聊聊朝政。 没有萧衍在一旁监视,萧翊找机会借口腹痛,拐到柴房向长生求教,“江南水患,皇上已下旨赈灾,让江南知府开仓救济灾民,并让工部的杜如海利用冬季无雨的季节,督办修建堤坝,防止来年再有水患。北部旱情,庄稼都干涸在地中,圣上也让朝臣集思广益,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尽量减少干旱的损失。” 长生微蹙着眉头,“江南知府万祯和杜如海是儿女亲家,万祯的女儿嫁给了杜如海的次子为妻。两个人属于一丘之貉,万祯官声极差,江南一带的官场乌烟瘴气,买官卖官形成风气,我曾听闻一千两银子便能买个知县做做,官员只知道鱼肉百姓,中饱私囊,我父亲在时,曾想弹劾万祯,但是这个人很狡猾,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将京城中的官吏上下都打点到了,背后又有杜如海撑腰,因此上一次让他全身而退。此番赈灾,朝廷至少会拨银十万两,并发粮草到受灾严重的地区。万祯肯定会在救灾和粮草上做手脚,你可以派亲信扮作灾民,到江南一带打探情况,务必要抓住确凿证据。受灾最严重的玉山县,知县尹正奇为人耿直,因看不惯万祯一伙人,从不阿臾奉承,虽然政绩斐然,受当地百姓爱戴,但任知县十五年从未升迁,还多次被万祯打压,你的人可以找他帮忙。另外杜如海这边,修缮堤坝对他而言又是大赚一笔的好买卖,他上次为保性命,将手头的银子都孝敬给萧衍了,这次肯定会忍不住要伸手。杜如海的事,你找户部尚书谭长松,户部会按照皇上旨意发银子,让谭国舅在这批银两上做出不显眼的记号,方便后面指证杜如海。” 长生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萧翊掏出小本子来都一一记了,他用的是硬一些的草纸订的小本子,笔也是炭条包着布做的,都是赵大玲给他的,因为用的顺手,所以写字飞快,又有速记的底子,因此长生说完,萧翊就都记下来了。 ☆、第95章 谋划 长生问萧翊,“你手边可有可信赖的能人义士,就我所知杜如海在府中有一个地下的仓库是专门用来存放银两的,若是能找到一个侦查好手,就能摸清他地库的位置和银两的数目。” 萧翊拍拍自己的胸脯,“打探杜如海家藏银的事儿我亲自去做。没人比我更懂得侦察,现代的军/校里有侦察和反侦察的课程,我在那里受过专门训练,复杂的密码锁我都能打开,更别提这个时空里的铜锁了。给我一根方便面,我连皇宫珍宝库的大门都能打开。” 长生看向赵大玲,赵大玲点点头,表示萧翊所言不虚。当然方便面开锁属于吹牛胡说,但是赵大玲相信萧翊的能力,特/种兵不是白当的。 长生凝神思索了一下,“你要是有把握就去探一探,不过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这件事要设计万全,你在杜府内的银库里制造出动静来,让杜如海警觉,此人胆小谨慎,得知银库暴露肯定会想办法将这些银子转移,你派人盯紧杜府,发现异动可以制造出混乱,将他的家底公布于众。” 江南的洪涝说完了,北部干旱也是棘手的事儿,眼见快到丰收的季节,却突遇大旱,麦子没有灌浆,都是干瘪的,农民只有挑水浇地,却是杯水车薪,一筹莫展。 赵大玲曾在农村实习过,“可以建水车,将江河里的水抽到地里灌溉,既节省人力,又能抢在秋收前解决土地干旱的问题。当然这只能是在靠近江河湖泊的地方实行,远一点儿的地方可以用竹筒或者木槽将水引过去,内陆没水的地方,还是不行。” 长生眉头一展,“此次干旱主要集中在京城周边,渭河、通河都流经这片区域,虽然因长时间不下雨河里水位较往年下降,但仍未干涸,还有几个湖泊可以利用。全面救/灾是不可能了,但是只要能抢救两三成的粮食,再加上朝廷的救济,灾民就能扛过今年冬天,不至于颗粒无收地等死。” 萧翊也是眼睛一亮,又要跳过来拍赵大玲的肩膀,被赵大玲一脸嫌弃的躲开。萧翊在草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水车图形,一个圆圈,几个轴,看着很不像样,抓抓脑袋道:“我家是城市的,只是大概见过,却不了解具体的细节。” 赵大玲接过纸笔,“我来画吧!”刷刷几笔画出一个完美的水车图形,并标注了各部分的基本尺寸和数据,交还给萧翊道:“这只是个草图,你先拿着找工匠按照图纸准备,我今晚再画一个详细的构造图,明天交给你。” 第38节 萧翊吃惊地看着草纸上利落清晰的线条,试探着问:“你大学学的是农业学?” 赵大玲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建筑工程。” 萧翊一脸大写的钦佩,“理工女。”又自言自语地加上一句,“怪不得你前世没有嫁出去。” 眼见赵大玲要发飙,萧翊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来来来,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一种很轻便的弓/弩,我在军队里研究过古代武器,这种弓/弩有准头,操作简便,杀伤力强,只是我的图纸画得不规范,拿给兵器房的人他们都看不懂。” 赵大玲接过图纸,“是你的图纸有问题,很多参数和构造没有画清楚,回头你跟我仔细说说构造原理,我给你画一张精细的图纸。” 长生接过水车和弓/努的图纸看了看,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太好了。水车看上结构并不复杂,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量建造推广,旱情严重的地区都聚集在京城附近,快的话月底就可以将首批水车安装上。这件事要赶快动手,大玲今晚将详细的图纸画出来,让府外晋王府的侍卫连夜将图纸送到晋王府。萧翊,你明日早朝的时候就将建造水车,缓解旱情的提议当堂提出来。”他又拿起弓/努的图纸,“弓/弩要秘密打造,不能让萧衍等人知道消息。你可以找兵部的一个掌事,名字叫做方俊中,他是我父亲的学生,此人对兵器成痴,最爱研究各式兵器,很少关心朝政,所以未受我父亲案件的牵连。你把图纸给他,他可以帮你制出弓/弩。” 赵大玲不无遗憾道:“弓/弩也就罢了,若是能造出枪来就厉害了。” 萧翊摇头,“这个时空的冶炼和制造技术达不到制造枪支的标准,但是造出土炸/弹来倒不是难事。” “硫磺、木炭、硝酸钾。”赵大玲冲口而出。 萧翊和她心领神会地对望一眼,两个人双双伸出两根手指,“耶!” 柴房里点着一根香,用来提醒萧翊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眼见香已经快燃到末尾,长生赶紧道:“最近事情多,很多细节也需要商讨部署,如果不能每日进到御史府中见面,就让府外的侍卫传信吧,但一定要注意不能让往来信件落入他人之手。要知道府外除了有你的人以外,肯定还有太子萧衍或者是潘又斌之流的手下在监视你我。” 萧翊想了想,“那最好就别写字,要不用摩尔斯密码吧,我教给你们。” 赵大玲哈哈一笑,“哪用那么麻烦,不能白做个穿越人士,怎么也得整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来。你会英语吗?” 萧翊点头,“军校中过了英语六级,之后加入维和部队,到世界各地执行任务,用的都是英语。” 赵大玲满意地点头,“我在美国总部实习过半年,英语交流读写没问题,咱们完全可以用英文书写往来的信件。” 商定好了写信送信的细节,萧翊闪身出了柴房的门,顺着小路走回花园。柳惜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萧翊说是腹痛,却一去就去了半个时辰,将柳惜慈留在花园的凉亭中吹风。 今日太子萧衍未到,柳惜慈也有些心不在焉,诗词都背错了两句,如今萧衍萧翊都对她表现出兴趣来,让柳惜慈颇为得意。论相貌,自然是萧翊更为英俊逼人,深邃的五官,高大的身材,看的人心里砰砰直跳。萧衍与萧翊相貌上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如萧翊壮硕,偏高瘦,面色也带着几分阴郁。论才情,萧翊那半首咏梅诗实在是接得漂亮。自是若想到太子的身份地位,自然是萧翊一个亲王远远比不上的。 柳御史和御史夫人也就此事兴奋了好几天,若是柳惜慈能嫁给太子做侧妃,等太子荣登大宝之后,柳惜慈很有可能成为了贵妃娘娘,那柳家在朝中的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一跃成为皇亲国戚,这是一个亲王妃比不了,再说太子与晋王的关系微妙,这个亲王能不能当到头都不好说,远不如太子这棵大树好乘凉。因此一家人的天平都倾向太子,柳惜慈见了萧翊也便不像开始那么热切,不过是碍于晋王的身份,应付着他罢了。 萧翊心不在焉地坐在帷帐外,吃了几粒盘子里的紫玉葡萄,心中还想着刚才跟长生谈过的事儿。柳惜慈懒洋洋地念了几句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萧翊若无其事地接着吃葡萄,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他已经习惯了柳惜慈的拿来主义,一时想着心事,连礼貌性的称赞都忘了。 花园里传来击掌声,“好,惜慈姑娘做此诗句,豪气干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萧翊掏了掏耳朵,你们让文天祥怎么想? 柳惜慈听见是太子萧衍来了,忙让丫鬟放下帷帐,且惊且喜道:“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不来了。” 萧衍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母后身体不适,本宫去探望了一番,出宫后看天色尚早,便赶了过来。” 柳惜慈娇羞不已地低下头。萧衍见惯燕瘦环肥的各色美女,柳惜慈这样的姿色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百花深处走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荔枝红缠枝花纹长身褙子,里面一件玉色撒花烟罗衫,头上戴着简单清爽的几样珠花,鬓边一朵盛开的粉色玉芙蓉。待走进一看,原来是柳府的四小姐柳惜桐,她手里捧着一个缠丝玛瑙的托盘,盘子里摆放着绿玉一样的青葡萄。柳惜桐将托盘放在太子面前的石桌上,娇笑着道:“殿下尝尝,这是吐蕃运过来的马奶葡萄,看着是碧绿的,实际上很是清甜。” 这几日,柳惜桐常借口送东西来萧衍和萧翊跟前转悠,柳惜慈觉得这个庶妹过分伶俐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不满。相比古板的柳惜慈,柳惜桐自然更加娇俏可爱,温柔可人,太子看着她脸上的一对小梨涡,会心一笑,捻起一粒马奶葡萄放进嘴里,“果真很甜。” ☆、第96章 反击 萧翊见几个人打情骂俏,争风吃醋的都没搭理自己,这里貌似是没自己什么事儿,便告歉起身,正好借这个机会再回去找长生聊聊。萧衍看着萧翊的背影,心中不无得意,这个受父皇宠爱的弟弟实在没用,处处被自己压一头。这样一想心情更好,再看柳惜慈都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心底琢磨着,干脆把姐妹两个一起收了,一个做侧妃,一个做妾,让柳御史死心塌地地倒向自己这边。 恰好今日田氏把赵大玲设计的成衣送到了御史府三小姐手里,三小姐叫上赵大玲一起来欣赏成果。几件衣服设计新颖,颜色柔和,各具特色,让三小姐爱不释手。赵大玲想到今日萧翊身上那件宝蓝色的锦袍,便拎出蓝色的纱衣让柳惜妍换上,上半身是浅蓝色的,逐渐晕染到裙摆,越来越深,层层裙幅如水波荡漾,裙摆上的珍珠和晶石闪着细碎的光芒,美不胜收。 染墨给三小姐梳了一个垂髫髻,两边的鬓发垂下来更添柔美。赵大玲从妆盒中拿出一根水蓝色的琉璃簪插在柳惜妍的发髻上,海水一样澄澈的蓝色在乌黑的发间有种宁静的美感。染墨又抓了一把珠花准备装饰在旁边,被赵大玲拦住,“这琉璃簪晶莹剔透,衬着你们三小姐的一头秀发最是漂亮的,若是再戴上其他珠花难免会喧宾夺主,反而让琉璃簪不那么夺目。” 柳惜妍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也非常满意,含笑道:“就听灵幽小姐的,这样已经很好了,不用再戴珠花,反倒累赘。” 赵大玲最后将一对海蓝色的水晶流苏耳环戴在柳惜妍的耳朵上,长长的流苏垂下了,扫在白皙的面颊旁边,与一身装束极为协调。柳惜妍左右照着,也觉得喜欢,忽然神色又黯然下来,“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如今母亲不让我踏足花园。” 夫人怕柳惜妍出众的姿容会阻碍二小姐的好姻缘,便下令太子和晋王来御史府期间,不许柳惜妍进到花园里。 赵大玲拉起闷闷不乐的她,“穿得这么漂亮,当然要到出去走动走动,咱们不进花园,就在外院逛逛。”说着硬拖着柳惜妍走到外面。 赵大玲带着柳惜妍站在外院通往柴房的必经之路上的一棵大树下闲聊,柳惜妍站了一会儿,有点儿腿酸,向赵大玲道:“回去吧,这风太大。” 赵大玲拍拍她的手,“就当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呗,回去也是干坐着。” 正说着,小路的拐角处出现了萧翊高大的身影,柳惜妍背对着那边,没有发现,赵大玲看个满眼,假意哎呀了一声,“我的帕子落在屋里了,我去拿,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说完不顾柳惜妍的阻拦,飞快地跑了。 柳惜妍嘟囔了一句,“这丫头今日是疯魔了吗!”转身之际,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鹿皮靴,再往上是绣着银色松竹纹的宝蓝色衣摆,再往上看到的是青玉腰带,再往上……柳惜妍看到了夜思梦想的人,一时如坠云端,呆立当场。 萧翊也惊讶于面前少女的美貌,一身深深浅浅的蓝色将她衬托得好像站在水中央的伊人,风姿卓然,清丽美好。两个人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住…… 翌日朝堂上,皇上果真如长生所说传旨江南知府万祯开仓救济灾民,将各处余粮调到江南,同时让工部杜如海负修建堤坝的事宜。南方水患处理完了,又堂议北地的旱情,萧翊提出了为北方兴修水车,解决灌溉的方案,得到皇上的称赞,皇上饶有兴趣地看了赵大玲画的图纸,并令萧翊负责此事,赶紧督办。 不过十日,离京城最近的也是受旱灾最严重的几个村落架起了十余个水车,将河道里的水通过木槽传送到干涸的土地里,使这几个村落的旱情得到极大的缓解。赵大玲连夜画了数十张水车图纸交给萧翊,分发到旱情严重的各个地区。水车制作起来很容易,原料随手可得,工艺也简单,很快就在各处都建起了水车。虽然由于干旱的时间较长,面积广泛,损失已经造成,但是水车让大家看到了来年的希望,不但可以在干旱的季节将河水抽到地里,更是在日常的耕作中降低了人力劳作,因此百姓都说朝廷做了一件大好事,写下万民书敬谢朝廷,皇上龙心大悦,额外嘉奖了萧翊。 江南方面,玉山县知县尹正奇冒死揭发知府万祯克扣赈灾的粮食,给灾民发放的粥里掺了砂石。吏部查办此事时发现万祯将朝廷发放赈灾的十万担粮食存入自己的粮仓,把一些陈年腐米拿出来赈灾,一锅粥清得能照见人影,为了充数还掺入砂石。眼见已是纸包不住火,尹正奇还想着向杜如海求救,但谁知杜如海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杜如海的家中突然闯入盗贼,并且不知使了何种手段进入了严密如铁桶一样的地下银库,偷走了半箱银锭,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将银锭扔了一路,一直扔到了杜府的围墙外。杜如海大惊失色,这个盗贼也太厉害了,竟然摸进了隐蔽的地下银库,几重石门,铜锁都没拦住他,而且最后竟然在府中护院的围堵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将银锭扔了一地。 杜如海心虚,怕府中银库的事儿传出去,又财迷,担心大盗集结同伙,再来盗银。于是借口家中老母要回老家安度晚年,偷偷将银库中的银子藏在二十几辆马车里,准备送到城外的庄子掩藏起来。不想出城之际正赶上萧翊手下李烈喝醉了带着一群兵痞闹事儿,与看守城门的士兵打了起来,争斗中冲撞了杜府的马车,几辆马车被撞翻了,散出一地银锭,一群兵痞一拥而上哄抢。杜府的家丁拉住这个,拦不住那个,二十几辆马车被士兵团团围住,从里面搜出几万两白银。 最终这件事闹到了皇上面前,几名闹事儿的兵痞被打了五十军棍,退回的银锭被呈在朝堂之上,户部尚书谭长松当堂发现其中竟有此次户部拨出修建南方水患堤坝的那批银锭。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对杜如海革职彻查,抄家时从地下一个银库中发现了几十万两没来及转移的白银,其中十万两的银锭带着户部拨出银两的印记。 杜如海和万祯被判了斩监后,太子一党一下了损失了两人,更让萧衍恼火的是,他本想再安插一个自己的人接替工部尚书一职,但萧翊以加紧修建江南堤坝为由,鼓动皇上让熟悉情况的工部侍郎裴守明顶替工部尚书一职,朝中谭长松等人也表示附议。这个裴守明是前太子萧弼的侍读,与萧弼关系亲厚,萧衍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他,又想着反正有杜如海在上面压制着,量他也掀不起风浪来。谁知此番杜如海失势,倒是便宜了这个姓裴的。 萧衍正在太子府中找幕僚商议对策,仆役来报庆国公世子潘又斌求见。潘又斌已经养好了伤,又开始蠢蠢欲动。萧衍心烦意乱,见了面便向潘又斌抱怨道:“如今萧翊处处跟本宫作对,父皇还对他言听计从,杜如海和万祯事情背后肯定是他在动手脚,万祯也就罢了,这杜如海可是本宫的一个钱袋子,真是气煞人也!” 萧衍潘说着一拳捶在红木八仙桌上。潘又斌赶紧劝道:“太子殿下何必在意那个萧翊,再派死士杀他一次不就高枕无忧了。” 萧衍叹道:“本宫秘密训练的死士在去年截杀萧翊时折损了大半,偏偏他命大没死。培养新的死士需要大量银两,光是控制死士的‘碧阎罗’,就价比黄金。杜如海前些日子还向本宫许诺会在近期孝敬本宫几十万两银子,谁料竟然他的银子都充了公。”萧衍越说越气,“还有那个什么水车,也不知萧翊哪里找来的图纸,灾民整出了万民书来,让萧翊在朝堂上出尽了风头。” 潘又斌上前两步,“我今日也正是为了水车的事儿前来。萧翊一介武夫,何时通晓农利了?说什么是府中幕僚出的主意,这种话也就偏偏朝堂上的那些人。若是真有这么个幕僚,怎么早不见他重用?要我说,他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 萧衍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你又要说是那个顾绍恒在背后兴风作浪。这倒是很有可能,之前萧翊恨不得每日到御史府转一圈,柳家的二小姐那品貌我是见识了,也值当得他这么上心?”萧衍恨恨道:“也怪本宫一直姑息养奸,想着利用顾绍恒扳倒萧翊,谁知竟让他们钻了空子。萧翊这回倒沉得住气,由着顾绍恒在御史府中为奴为仆,竟然在朝堂上没提起过为顾家翻案的事儿,反而暗度陈仓,在本宫背后施展手脚。” 潘又斌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撇嘴道:“倒不一定是顾绍恒,顾绍恒精通诗文不假,但他一个公子哥,怎么可能懂得农务?” 萧衍皱眉,“不是他那还能有谁?萧翊常年在军中,身边多是军师,行兵打仗是在行的,但也不可能懂得水利农务吧!” 潘又斌冷笑道:“今日我一个侍妾请一个道姑入府做法式,那道姑是城外太清观的观主,叫丹邱子,很有几分道行,她说出一件闻所未闻的离奇事儿。” 萧衍不以为意,“一个道姑,还能有什么惊奇的事儿?难不成是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来了?” 潘又斌摇头,“那倒不是。太子殿下,你听说过借尸还魂事儿吗?” “什么?”萧衍惊问,“谁借尸还魂了?” “赵大玲。”潘又斌阴测测道:“顾绍恒的未婚妻,御史府中厨娘的女儿,本是一个扫地丫鬟,丹邱子在半年前见过她,一眼就看出这个赵大玲有古怪,真正的赵大玲已经死了,现如今这个是借尸还魂的假赵大玲。丹邱子觉得她是个妖孽,想利用阵法逼出她的魂魄,却被顾绍恒救下了。” 萧衍听了心中发毛,“真有这样离奇的事儿?” “错不了。赵大玲几个月前被玉阳真人收为关门弟子。玉阳真人断言赵大玲是个异世者。也就是说,她的魂魄来自另外一个地方,落在了扫地丫鬟的身上。而且那个地方所处的时代距离咱们现在是千年以后。所以她知道一些咱们不知道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稀奇。” 萧衍眼神阴霾,嘴角翘起露出玩味的笑容,“异世者?有趣!若能为本宫所用自然好,若是不能,那便留不得了。” ☆、第97章 阴谋 翌日下午,赵大玲在屋里帮友贵家的裁布绣帕子,第一批帕子已经卖出去了,本来一条帕子卖不了几文钱,赵大玲拿存放在三小姐那里的银子添补着每条帕子给友贵家的二十文,让友贵家的绣帕子的热情空前高涨,带领着几个老姐妹连牌也不打了,一起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赵大玲看了一眼屋里,问友贵家的,“娘,柱子呢?好一会儿没看见他了。” 友贵家的心思都在绣活上,头也不抬道:“可能到厨房找长生去了。” 赵大玲算着时间,萧翊应该来御史府了,只是如果萧衍也在的话,恐怕他就很难溜出来与长生碰面。她想去花园里看看情况,便放下手里的布料,“那我找找柱子去。” 出了小院,来到花园里,就见大柱子正仰着小黑脸儿跟一个锦衣华服的人说话,那人背着阳光站着,一张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貌。赵大玲快步走过去,大柱子见是姐姐来了,欢快地跑过来,兴奋地两眼冒光,“姐,你看这个刀好漂亮。” 赵大玲低头一看,柱子手里是一把半尺多长的匕首,柄上和黑色的皮套上镶嵌着七彩宝石,看上去十分名贵。男孩子没有不喜欢刀剑的,长生给大柱子做的木头刀剑,他都跟宝贝一样,更别提这把做工精良的真刀。 大柱子指指身后,“是那个人的。” 赵大玲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他身上穿着金丝宝相团花的锦袍,头戴金冠,冠上的红宝石抠下来能够赵大玲一家子过一辈子的。看他的眉眼,与萧翊有三分相似,一样轮廓分明的脸和高挺的鼻梁,但不同于萧翊的爽朗刚毅,这个人鼻尖带钩,目光锐利,看人的时候总是微眯着眼睛,让被看的人有种被捕猎者盯上了的感觉。 赵大玲马上意识到这个人肯定就是太子萧衍,她领着大柱子到那人面前,先行了一礼,又从柱子手里拿过那把匕首,双手捧起到萧衍面前,“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民女弟弟年幼不懂事,冲撞了殿下,还请您赎罪。” 萧衍盯着面前的赵大玲,她低着头,莲青色的衣领处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他眯了眯眼睛,带着命令的口吻向赵大玲道:“抬起头来。” 赵大玲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只能顺从地抬起头,眼睛向下看着自己的脚面。萧衍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口气也温和了一些,“本宫来御史府做客,见这孩子在舞动一把木剑,一时觉得有趣,便拿出这把匕首给他看,这是乌金国进贡的,虽不及上古名器,但也能削金断玉。既然这孩子喜欢,本宫便把匕首赏给他吧。” 大柱子没料到这个人这么大方,但是他知道不该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便大声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我看看就好,你不用送给我。” 萧衍看了看这个又黑又瘦的孩子,神色淡漠,“你小小年纪倒是知道些典故,但教你这些的人难道没告诉过你天家的赏赐却之不恭吗?” 这个姐夫没教过,大柱子挠挠头,迷惑地看了看赵大玲。 赵大玲吓一跳,不接着就是不恭,对太子不恭那是什么罪名?她赶紧道:“殿下赏赐,民女和弟弟自是感激不尽的。但是民女弟弟还小,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就糟蹋了。再说民女一家都是粗人,家中有这么贵重的东西,怕是会被贼惦记上的,要是不能妥善保管,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美意。不如殿下先收回,等民女弟弟长大了,若能有那造化再见到殿下,再向殿下讨这个恩典。” 萧衍微微一怔,一时倒不好反驳,只能一甩衣袖,“本宫送出的东西,可从来没有收回去的。既是恩典,你便接着就是。” 赵大玲无奈,只能带着大柱子跪下,“谢太子殿下的赏赐。” 赵大玲低头跪在地上,只看见眼前绛紫色的锦袍袍角一荡,出了自己的视线,过了一会儿萧衍的声音在几步外传来,仿佛冰凌刺中耳膜,“赵姑娘,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 赵大玲再抬头时,萧衍的身影已经走远,淡出了视线。赵大玲看着手里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匕首,宝石的光芒在阳光下越发显得刺眼,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萧衍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她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柱子,你先回去,我得找你姐夫一趟去。” 萧衍此行目的达到,也懒得再应付伤春悲秋的柳惜慈,不顾柳惜慈挽留的眼神,便告辞离开。临走不忘揪着萧翊,“咱们兄弟二人很久没有一起把酒言欢了,去为兄的太子府痛饮一杯如何?” 萧翊在萧衍的监视下连着几天都没机会去找长生和赵大玲,装模作样地推脱道:“柳二小姐的诗词清新脱俗,小弟听得渐入佳境……” 萧衍扯过他小声道:“翻来覆去这么几首,你也听不腻,不就是个姑娘么?到本宫府上给你找几个美人,担保比这位牌九脸生得端正。” 其实二小姐的脸就是下颌骨略宽,显得有点儿方,竟被萧衍叫做“牌九脸”。萧翊无奈,只得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小弟叨扰皇兄了。” 萧翊到太子府上略坐坐便借口有事先走了,萧衍也未多加挽留。待萧翊走后,他找到潘又斌,“今日我见到那个道姑口中的异世者了。” 潘又斌对赵大玲有些印象,上次去御史府中掳走顾绍恒时曾经见过赵大玲,要不是顾绍恒及时出现,他差点儿把赵大玲带回庆国公府。他抚着下巴道:“那丫头我记得,有点儿脾气,挺对我胃口,长得也不赖,肉皮儿生得最好,白玉无瑕,吹弹可破。” 萧衍白了潘又斌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若她真是个千年后的异世者,对本宫还有些用处的,你先别打她的主意。” “那是自然,我只要顾绍恒就足够了。”潘又斌打起精神,“那照太子殿下看,赵大玲是否有什么古怪呢?” 萧衍想了想,皱眉道:“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女子,并非三头六臂的非凡人物,也没有让人惊艳的容貌与才华。但细品之下她神态从容,不卑不亢,不像是个在厨房窝了十几年的烧火丫头,倒像个见过世面的。而且她虽然言语朴实,但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还有她那个黑不溜秋的弟弟,小小年纪却出口成章,很让人惊讶。” 潘又斌耸耸肩膀,“这有什么奇怪的,顾绍恒跟他们住在一起,受了他的教诲指导也是有的。” 萧衍摇摇头,“若说那孩子知道的典故是顾绍恒教的,自然说得通,但那赵大玲的气度做派与京中高门大户中的闺秀相比,也不落下风,却不可能是一年半载里教出来的。你不是说赵大玲未被玉阳真人收为弟子前曾被御史夫人指给了顾绍恒为妻吗?若不是个有胆识的,又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官奴为妻。” 潘又斌点头,“这么来说,这烧火丫头是有些不同寻常。保不齐萧翊那小子进御史府不是为了找顾绍恒,更不是为了那个柳二姑娘,倒是去找她的呢。” 萧衍眼中厉芒一闪,“可笑我们还以为萧翊是去找那个牌九脸的二小姐去的,还吟诗作对,好一个障眼法。怪不得这段日子里萧翊在朝中事事顺遂,利用水车缓解了北方的旱情,得到父皇的嘉奖,更赢得了朝野上的赞誉。又利用南方的汛情折损本宫两员大将,等于去掉了本宫一个臂膀。如今想来,若是有个异世者在他背后替他出谋划策,再有顾绍恒给他充当军师,可不是如虎添翼吗!只怕再这样下去,本宫的这个位子也要是他的了。”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潘又斌问道。 第39节 萧衍嗤笑一声,“萧翊折损了本宫的人,本宫自然要还他这份大礼。若赵大玲还是烧火丫头,还真不好办,有萧翊那小子盯着御史府,本宫总不能明抢吧!但如今她是真人的弟子,柳御史的义妹,这身份进太子府做个侧妃还是将就够了,好在她比那个牌九脸顺眼多了,本宫便收了她,让她为我所用。至于顾绍恒,我本来还想拿他做个诱饵,引萧翊上钩,谁知萧翊这小子变得精觉了,竟然没有急着替顾家翻案的意思。既然如此,本宫还留着顾绍恒给他在背后当帮手吗?你若喜欢,便丢给你就是。” 潘又斌大喜过望,搓着两只手眉飞色舞道:“咱们倒是一人得了一个,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萧衍冷冷一笑,“你也先再忍忍,稍安勿躁,毕竟从萧翊眼皮子底下劫持顾绍恒也没那么容易。等我先解决了赵大玲的事儿,若是她成了我的侧妃,便可以跟柳御史说让顾绍恒作为陪嫁的奴仆到太子府,到时候人在我那里,随便你如何,萧翊也不能把手伸到本宫的太子府里吧。” ☆、第98章 危险 赵大玲急匆匆地跑到外厨房,怀里那把乌金国进贡的匕首让她非常不安,直觉上就感到危险的靠近。她拉着忙碌的长生进到柴房,忙不迭地把匕首掏出来,“我刚才碰到太子萧衍了,他把这个赐给了大柱子,我们推脱不过只得收下,但我觉得萧衍很是古怪,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长生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别着急,即便被他发现我和萧翊有来往,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把具体情况跟我说说。” 长生的镇定让赵大玲心安了许多,将花园里遇到萧衍,以及萧衍的言行都告诉了长生。“他最后走的时候还说,‘赵姑娘,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长生鸦羽一样黑亮的眉毛蹙紧了,嘴唇也紧紧抿着,是他一向深思熟虑时的表情,赵大玲一见他这副神情,心里又打起鼓来,“我觉得他是察觉到了萧翊来御史府并不是来跟柳惜慈谈情说爱的,而是来找你出谋划策的。” 长生沉声道:“萧翊来找我不奇怪,毕竟我们之前的朋友关系尽人皆知,萧衍本来也是不在意的,恐怕还恨不得我能鼓动萧翊及早替顾家翻案,好让他抓到萧翊的把柄。只是最近朝堂上萧翊频频受到皇上嘉奖,而萧衍又失去了杜如海和万祯两个帮手,他如今肯定是坐不住了。”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赵大玲心揪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萧衍若是觉得萧翊没有为你家翻案的意思,那你岂不是也就没了用处,要是再让他察觉是你在背后手把手地指导萧翊,他更容不得你了。” “萧衍最多会以为我是萧翊的幕僚,帮他出谋划策,你我知道萧翊是穿越过来的,萧衍不可能知道,所以萧衍虽然会防着我,但也不会即刻对我动手,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敢冒险为了我过早地跟萧翊撕破脸。”长生神色凝重地将她揽在怀里,面带忧色,“我倒是更担心你,以萧衍今日的举动,我怕他在打你的主意,尤其是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暧昧不明。” “他想除掉我?”赵大玲感觉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我对他没这么大的威胁吧。” 长生蹙眉道:“那倒不至于,只怕他有别的龌蹉心思。若是他知晓了你来自异世,水车图又是你画的,恐怕更多的是想将你占为己有。” 赵大玲哑然失笑,踮起脚尖在长生的面颊上亲了一下,“我就是一个烧火丫头,只有你觉得我好,萧衍什么美人没见过,他犯不着惦记我。再说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 “知道你身世的人,可不止咱们几个,当日你被丹邱子当做妖孽,御史府中上上下下都看着呢。虽然后来玉阳真人替你遮掩过去,但难保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长生懊恼地道:“也怪我太着急了,直接让萧翊将你画的水车设计图在朝堂上呈现出来。这必然会引起萧衍的警觉,追查幕后的设计人。虽然萧翊说是他府中一个幕僚设计的,但只要有心去查,就会发现并无此人。若是我能事先做得再周密些,便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赵大玲伸手抚平长生紧锁的眉头,“好了,长生。还要怎样才叫周密?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终归是要图穷匕首见的。再说了,咱们等得,灾情可等不得,现在各地水车都建起来了,至少减少了四成的损失。若是再推迟几日,怕是地里的庄稼等不到秋收,都要干死了。” 长生叹息了一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我是担心萧衍很快会有动作,让咱们措手不及。” 赵大玲想了想,“那我赶快写封信通知萧翊,让他想想办法。” 长生摇头,“这事儿找萧翊也不管用,只有请玉阳真人出面了。” “嗯。”赵大玲应了下来,“后天正好是十五,我去太清观找师尊帮忙。” “不,不能等到后天,那就太晚了。”长生当机立断道:“我立即写封信给玉阳真人,让御史府外萧翊的侍卫送到太清观去,但愿能赶得上。” 与此同时,赵大玲居住的小院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大柱子正在院子里拿木剑砍树叶,嘴里“嘿!嘿!”地喊个不停,一歪头,看到一个好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美貌女子站在院门口张望。大柱子虽然年幼,却也对美好的女性有种本能的好感,跑过去嘴甜道:“这位姐姐,你找谁?” 那女子欲言又止,踌躇一会儿才问道:“灵幽姑娘是住在这里吗?” 大柱子转了转眼珠,“哦,你说我姐啊!她这会儿不在,找我姐夫去了。” 那女子脸色苍白地退后了半步,好像被闷锤击中。大柱子关切地问:“这位姐姐你没事儿吧?要不要叫个郎中瞧瞧?” 屋里友贵家的听见响动,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嗓子,“柱子,跟谁说话呢?是你姐回来了吗?这死丫头,大白天就去找她爷们腻歪,一腻歪就是大半个时辰,也不知道个避讳。” 友贵家的一边骂赵大玲,一边快步出来,待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位貌似天仙的女子,不禁揉了揉眼睛,“天老爷,这是仙姑下凡了不成!” 大柱子扭头向友贵家的说道:“她是来找姐姐的。我跟她说我姐不在。” 门口的华服女子温温婉婉,“我叫萧晚衣,做客御史府,此番冒昧打扰还望伯母见谅,不知令爱灵幽姑娘在不在,可否一见?” 友贵家的消化了一下,才明白萧晚衣的意思,“哦,你是来找我家大玲子的!”她热情相让,“来来来,屋里坐,外头风大,你这么娇贵的肉皮儿别吹着了。你进屋等她一会儿,她过不了多久肯定回来。” 萧晚衣在友贵家的盛情邀请下进到屋里,端坐在椅子上,接过友贵家的递过来的茶,“多谢伯母。” “叫什么伯母?听着生分,闺女,你叫我赵婶儿就行。”友贵家的挺喜欢这个姑娘,人长得美,还谦和,比御史府里的几位小姐都好。 萧晚衣握着温热的茶杯,这种粗茶她是不会喝的,只是从茶杯上汲取着暖意,那茶盏不过是普通的青瓷,与她细白的柔夷极不相称。不光茶盏,她整个人与这间简陋的屋子都是格格不入的。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衣,那衣料揉了金银细丝织就出来,在午后的房间里,闪着微光,好像天际一抹云霞,美不胜收。友贵家的凑近了伸手用手指捻了捻她的衣袖,“这布料好看,就是衣服太素净了,回头婶子给你在衣服上绣几朵牡丹,担保立刻就鲜亮了。”说起绣活来,友贵家的颇为自得,“婶子的绣功好着呢,修出的帕子能卖二、三十个大子一条,婶子看你这闺女挺有眼缘,回头送你一条。” 萧晚衣用的锦帕都是江南进贡上来的最好的丝缎裁制的,从来没用过外头做的东西。友贵家的这么热心,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有低声道谢,“既然如此,那多谢了,长者赠不可辞,晚衣恭敬不如从命。” 友贵家的啧啧称奇,“看你年纪也不大,一张嘴还文绉绉的,跟我那女婿说话一个腔调,听着费劲。” “女婿?”萧晚衣眸光一黯,神色哀婉。 “对啊!”友贵家的拿出拉家常的架势,“我那女婿学问大着呢,认识好多字,还教我家大柱子念书呢。就是说话有时候咬文嚼字的让人听不懂,不过这些日子让我扳得好多了,总算是能把话说明白了。” 又是姐夫,又是女婿的,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萧晚衣不知如何自处。她咬着下唇,半天才鼓足勇气道:“晚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求不求的,婶子看你有眼缘,能帮你的一定帮衬着。”友贵家的是热心肠,一听能帮忙,把胸脯拍得山响。 萧晚衣一把抓住友贵家的手,悸动着樱唇哀求道:“我只求您让您女儿离开顾绍恒好不好?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的。我与顾公子本是旧识,一心仰慕他的才华。一年多前却失去了他的消息,如今我终于找到他了,他不属于这里,更不应该在这里受苦。我会求圣上下旨重审顾家的案子,我会想办法让他脱了奴籍……” 友贵家的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萧晚衣的意思,她一把甩开萧晚衣,“你这闺女长得俊,看着也是好人家的女孩,怎么一张嘴就胡扯呢?长生和我家大玲子的亲事是夫人亲口答应的,就差拜堂成亲了。我闺女一心一意地对长生,你凭什么让我闺女离开?你算哪颗葱哪颗蒜?”友贵家的顺手抄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横眉立目,“老娘知道了,定是不知哪里来的狐媚子,看上我那女婿长得俊俏,起了不要脸的心思……” ☆、第99章 唯一 萧晚衣是瑞王爷的掌上明珠,自幼受众人追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偏她今日为了见赵大玲说话方便,连贴身的婢女都没让跟着,只问了柳惜慈赵大玲的住处就只身前来了。此刻被友贵家的辱骂,又拿鸡毛掸子指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赵大玲回到居住的小院里,刚进门就见大柱子跑过来,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姐,屋里来了位神仙姐姐,正跟娘说话儿呢。” 神仙姐姐?赵大玲向屋里扒扒头,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虽然那人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脸,但赵大玲知道能穿得起这么贵重的衣服,又如此纤细飘逸的,还能有谁,肯定是萧晚衣。 赵大玲拍拍柱子的小脑袋瓜,赞扬他小小年纪就拥有正确的审美观。不过她还是心里有点儿犯嘀咕,情敌驾到,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要举步进屋,就见友贵家的用鸡毛掸子指着萧晚衣。赵大玲吓了一跳,好歹人家是郡主,这可是打不得的。她三步两步进到屋里,先拦下了友贵家的,拿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娘,这是怎么了,好好说话,拿这个做什么。” 友贵家的拉着赵大玲,理直气壮道:“你回来得正好,有个狐狸精惦记你男人。” 赵大玲看了一眼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萧晚衣,赶紧道:“娘,这事儿跟你也说不清楚,你就别管了。” 友贵家的伸出手指戳着赵大玲的脑门,“你个没脑子的,人家都找上门抢你男人来了,老娘能不管吗?这要是让这小蹄子得逞了,那你就是要退亲的,你的脸往哪儿搁,今后还怎么做人?”她转向萧晚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标准的茶壶姿势,“还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老娘那乖乖女婿跟我闺女好得很,两个人没事儿就腻乎在一块儿,过了年,我就求夫人替他们做主,让他们两个人成亲圆房。” 友贵家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一家人是御史府的仆役层面,没有当家作主的自觉。赵大玲也知道跟友贵家的说不清楚,只能拉着萧晚衣出了正屋,到隔壁自己住的厢房。剩下友贵家的越想越不对,一个巴掌拍不响,别是长生那小子不安分,对不起自己闺女了。友贵家的气不打一处来,男人长得俊果真不是什么好事儿,一怒之下拿着鸡毛掸子就直奔外院厨房,找长生算账去了。 到了厢房里,赵大玲指了指椅子,“坐吧。”萧晚衣神色有些拘谨,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赵大玲坐在了旁边,一时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地,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赵大玲自然知道萧晚衣的来意,开门见山道:“郡主,长生与我说过你们以前偶遇过几次,算是点头之交。” 萧晚衣失神片刻,自嘲地笑笑,“点头之交?他这么说已经是顾及我的颜面了。一开始我只是听过他做的诗词,后来在宫中见过他一次,便记在了心上。几次偶遇,也是我制造的机会,只为了远远看他一眼。我放出话去,非他不嫁,世人都笑话我不知矜持,他也更加躲着我。躲不过了,不过是点点头,自始至终,我们连句话都没有说过。” 赵大玲有些惊讶她如此坦白,一时倒不知如何劝她,一个优秀的女子在对自己诉说她如何仰慕自己的未婚夫,画风十分怪异,让赵大玲这个现代人都难以应对,只能实话实说道:“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长生已不是当初的顾绍恒。” “可是他不属于这里,”萧晚衣眼泪在眼里打转,降落未落,我见犹怜,“他那样才华横溢,心高气傲的人,不该为奴为仆。他应该是高高在上,受人赞赏与尊敬,他应该远离名利纠纷,远离这些嘈杂,只清清静静地做他的学问。” 赵大玲心中感叹,“郡主,你并不了解他,也不了解现在的局势……” 萧晚衣急急地打断她,“那你又对他了解多少,你不会懂得他的心思,他的抱负,你只看到了他的外表,却看不到他的本心。你不会明白现在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赵大玲无奈地挑挑眉毛,大概在这位郡主的眼里,娶她这个厨娘的女儿为妻更是对长生的侮辱吧。大柱子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赵大玲道:“姐,你快去看看,娘拿着鸡毛掸子找我姐夫去了。” 赵大玲一惊,赶紧起身往外跑,萧晚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起身也跟了出来。厨房外面,友贵家的挥舞着鸡毛掸子,木柄一头指着长生,横眉立目道:“你小子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家大玲子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跟了你,你哪次受伤爬不起来不是她照顾你的?如今你囫囵个地爬起来了,身上不疼不痒了是吧,你倒好,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勾三搭四了。” 长生很是错愕,“岳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那狐狸精都找上门来了,让你休了大玲子娶她。你跟你狐狸精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她什么来路?”友贵家的每问一句,就用鸡毛掸子的木柄点一下,木柄在半空中划过,发出“呼呼”的气流声,很有气势。 赵大玲怕她真打到长生身上,赶紧上前挡在友贵家的和长生之间,“娘,你误会了,不关长生的事儿。他与郡主本是不熟的。” “郡主?什么郡主?”友贵家的四处寻找。 赵大玲指了指一旁从没见过这阵势,呆若木鸡的萧晚衣,“这是瑞王府的淑宁郡主。” 友贵家的吓得扔了鸡毛掸子就要下跪,嘴里还念道着:“哎呦,我说哪里来的仙姑下凡,原来是正经八百儿的皇亲国戚。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老婆子粗生大气地讲话习惯了,您身娇肉贵的没吓到您吧!” 连赵大玲都对友贵家的前倨后恭感到很无语,但是自家老娘就是这么个脾气,御史府里的几位主子在她眼里都是高高在上的,更别提郡主了,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萧晚衣扶起友贵家的,“老人家不必多礼。您拿我当做晚辈来看就好。” 友贵家的搓着两只手,呐呐着,“尊卑有别,那怎么使得。” 萧晚衣苦笑着低声道:“我倒是羡慕您的女儿呢。” 友贵家的想起了萧晚衣来的目的,是为了长生,纳闷道:“您是郡主,什么男人找不到,怎么看上我女婿了呢?这也太不般配了。再说了,即便您乐意,你爹,瑞王爷也肯定不会同意的,哪有金枝玉叶嫁给仆役的道理。” 萧晚衣神色坚定,“我会说服我爹,让他帮助顾公子脱了奴籍,我爹若是不同意,大不了我以死相逼,我爹肯定是舍不得眼看我死的。”她目光胶着在长生身上,连眨眼都舍不得,“顾公子,晚衣无所求,只求能伴你左右。” 这样凄婉而低到尘埃里的诉求让长生也怔住了,须臾他诚挚地看着萧晚衣,“郡主错爱了,长生愧不敢受。我对郡主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非分之想。”长生试图将其中利害关系讲给萧晚衣,“而且郡主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我的身份是圣上钦定的,无从更改。此事不但关系到我顾氏一门的荣辱,更是关系到圣上的颜面,如果王爷知道此事,必不会由着郡主胡来。” 萧晚衣只听了前半句已经是感觉天旋地转,后面的话根本无法去认真分析,“自始至终?”她喃喃着,咬牙挣扎道:“你的身份我不在乎,即便脱不了奴籍,你也可以跟我到瑞王府,不必在这里受人奴役。我知道你喜欢赵姑娘,我愿意与她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友贵家的在一旁接口,“您的意思是不分大小?” 萧晚衣目光直直地看着长生,艰难却坚定地轻声道:“不分大小,我愿以平妻之礼待她。” 友贵家的张大了嘴巴,脸上有懵懂的惊喜和荣幸,“我家大玲子能与郡主平起平坐!” “可是我不愿意。”赵大玲赶紧表白立场,同时将友贵家的拽到身后,再不拦着她,她非得当场拍板喊同意不可,按照友贵家的思维模式,一个烧火丫头能与郡主共侍一夫,还平起平坐不分大小,那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萧晚衣惶然地看着赵大玲,“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愿意与你一起嫁给长生。”赵大玲又重申了一遍,“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要的就是这个‘一心一意’。我不愿与任何人分享我的夫君,即便你贵为郡主。若是不能全部拥有他,我宁可不要。我对夫君的要求是我心里只有他一个,同时他心里也只能有我一个,我们之间容不下旁人。” 长生看着赵大玲,眼中情深似海,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对不起淑宁郡主,对于你的提议我也不愿意。先不说你下嫁于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有这个可能,承蒙你厚爱,但长生只能辜负了,因为我的心只有这么大的地方,已经装满了我的未婚妻,再也没有地方容得下其他人。”他握住赵大玲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我们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100章 求娶 萧晚衣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她已经是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和让步,宁愿与赵大玲平分秋色,但是即便这样,她还是遭到了拒绝。萧晚衣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讽刺,原来她在顾绍恒的心目中毫无位置,连这样的屈尊俯就,委曲求全,都换不来他的一丝眷顾。 赵大玲看着心灰意冷的萧晚衣,感觉心有不忍,她倒不是同情这个长生的爱慕者,爱情是自私的,她也不喜欢有人非要在她和长生之间插一脚。但是设身处地地站在萧晚衣的角度来想,作为这种社会制度下的女性,她能勇敢地追求所爱已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谓勇气可嘉。但是萧晚衣对爱情和婚事的认识,仍跳不出这个时代的烙印,某些方面与友贵家的不谋而合,她们都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是非常正常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而这恰恰是赵大玲最难以接受的,赵大玲出言劝慰道:“淑宁郡主,你有高贵的身份和绝世的容貌,你值得拥有一份纯粹的感情,值得一个男人对你一心一意。” 萧晚衣踉跄着退后一步,只余一口气支撑着自己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她绝望地看了顾绍恒一眼,似乎要把他的样子烙印在脑海中,随即转身离开,消瘦的背影好像风中的芦苇。 友贵家的拍拍手,拿起秃了几只毛的鸡毛掸子,虽然觉得得罪了郡主而有些忐忑不安,但更多的是欣慰,长生连那貌比天仙的郡主都能断然拒绝,一心一意地对自己闺女,作为丈母娘自然对这样的姑爷觉得满意极了。她嘱咐了赵大玲几句,便回去接着绣帕了。 赵大玲抱着长生的腰,将脸扎进他的怀里,幸福感爆棚,“长生,我觉得自己能够遇到你真是幸运,你这样的男人在千年后的现代都是稀有物种。” 长生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就成了物种了呢?还是稀有的。” “就是哦。”赵大玲坚持道,“无论古今,从男性的本质来说,都是不拒绝多个配偶的,所以古代的男人会三妻四妾,千年后的现代男人会出轨找情人。在我的爱情观里,并不是要求爱人从一而终,只要求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用心地爱我一个,不爱了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大家好离好散,各自留一段美好的回忆。” 长生静静地听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大玲,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的一生很长,会发生很多事,遇到很多人,有的人会在半路改变初衷,我现在不敢承诺将来的事,因为现在的我没有这个资格,只有到我生命的尽头,才能够对你说我是用我全部的生命来爱你,这颗心为你跳动,从未更改。” 赵大玲忽然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一首老歌“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当时听的时候,只觉得相爱的两个人活在当下,永葆青春不好吗?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快乐的生活,就是幸福的结尾,为什么要盼着一夜白头?如今她才真正体会到这句歌词里想要表达的心态,真正的爱恋因为“在乎”而让人患得患失,爱到深处不是卿卿我我,海誓山盟,而是不畏惧用一生去践行对爱的承诺。 翌日在凤鸾宫中,萧晚衣依旧魂不守舍,头上紫玉钗垂下的水晶流苏扫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好像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坐在凤椅上的潘皇后仔细打量着她,瑞王爷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同母胞弟,在一众兄弟中,二人自幼感情最好。瑞王爷只有萧晚衣这么一个嫡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圣上自己的两位公主都是庶出,也早已下嫁,因此对这个侄女颇为疼爱,潘皇后也常召萧晚衣入宫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昨日萧晚衣的娘亲瑞王妃来到宫中拜见潘皇后,说起这个女儿来头疼不已。想当初她说非顾绍恒不嫁,瑞王爷爱女心切,又见那顾绍恒果真是一表人才,也有心将女儿下嫁于他。谁知还未议亲,顾家就犯了事儿,顾太傅死在狱中,顾绍恒也被圣上判为官奴,不知下落。如今萧晚衣已经十八岁了,按理早该成亲嫁人,可是只要一说起这件事来,她就寻死觅活,让疼爱女儿的瑞王夫妇一筹莫展。尤其最近这些日子,萧晚衣日渐消瘦,却又不肯说出缘由,瑞王妃只能来求潘皇后劝劝萧晚衣。所以今日潘皇后将萧晚衣招到宫中,关切道:“晚衣,你最近越来越消瘦了,脸色也不好,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第40节 萧晚衣强打精神,勉强笑道:“让皇后娘娘操心了,晚衣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没什么打紧。” 潘皇后摇头叹道:“你这个孩子,那日圣上还与本宫说起你来,他对你这个侄女非常看重,如今皇室中只剩下你么一位郡主,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昨日你母亲还来找过本宫,要本宫看看朝中可有配得上你的青年才俊。” 萧晚衣猛地一震,慌乱道:“皇后娘娘,晚衣还想多在父母跟前尽两年的孝心,不想这么早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民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家。”潘皇后不以为然道。 正说着呢,宫娥传报,“太子殿下求见皇后娘娘。” 潘皇后一听是萧衍来了,便道:“今日他来得倒早,让他进来吧。” 萧衍大步走进凤鸾宫,向潘皇后行礼。萧晚衣也起身向萧衍见礼。萧衍虚抬了一下手,“晚衣妹妹在呢。” 重新落座后,萧衍道:“刚才儿臣在门外听到母后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不是晚衣妹妹有了中意的人,来求母后的恩典来了?” 萧晚衣想到心中那道卓尔不群的身影,压住苦涩,强笑道:“没影的事儿,太子哥哥说笑了。” 两人不时会在凤鸾宫潘皇后这里遇见,所以不拘礼,说话也随便,萧衍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可着妹妹挑选,总是能找出一个堪堪能配得上妹妹的。” 萧晚衣低头不语。潘皇后嗔怪道:“又来逗你妹妹。你且说,找本宫何事?” “有晚衣妹妹在陪着母后,母后自然想赶紧打发走儿臣。”萧衍打趣道,随即正了正神色,“儿臣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儿,不过是想来求母后一个恩典。” 潘皇后看了萧衍一眼,“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你说吧,你妹妹是自家人,不会笑你的。” 萧衍探身向潘皇后,“儿臣府里只有太子妃骆氏,清静了些,前日在御史府中见到了柳御史的义妹。外秀慧中,娴静清雅。儿臣想求娶为侧妃。” 萧晚衣举着茶盏的手一顿,就听潘皇后沉吟道:“柳御史的义妹?门楣低了些,不过既是侧妃倒也使得,只要性子好,模样周正,能照顾你就行。这姑娘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 因为有萧晚衣在,萧衍不便说出赵大玲异世者的身份,而且他也怕借尸还魂的事儿会惊到潘皇后,便避重就轻道:“这女子名叫灵幽,家中还有母亲和一个幼弟。几个月前御史府的老夫人见她聪慧可人,乖巧懂事,便认做义女。” 萧衍只说灵幽,没好意思说出赵大玲原本这个一听就是底层劳动人民的名字。萧晚衣吃惊地抬起头直视着萧衍,她没想到堂兄竟然会求娶顾绍恒的未婚妻赵大玲。 对于唯一的亲生儿子萧衍,潘皇后一向看重,容不得半点儿闪失,“听上去这姑娘还不错,不过太子的侧妃是要正式纳娶,进皇家族谱的,虽说不必像正妃那么尊贵,但身世太不堪了还是会让人笑话。所以,这事儿你先不必着急,等明日本宫召见御史府的柳老夫人,让她带着义女过来,本宫要相看相看,也好仔细盘问盘问她的家底。” 这一相看岂不是露馅了,虽然潘皇后对儿子百依百顺,但是萧衍知道潘皇后很难接受一个烧火丫头成为他的侧妃,至于异世者的身份,潘皇后不见得能明白其中的关窍。萧衍咬咬牙,与其明日潘皇后发现赵大玲的真实身份后当场拒绝,还不如先打个预防针,于是舔着脸笑道:“灵幽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身世差些。她爹原是柳御史的家仆。” “荒唐!”潘皇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旁边的梅花朱漆小几上,杯里的水溅出来流了一桌子,宫女窥着潘皇后阴沉的脸都不敢靠前。潘皇后伸手指着萧衍,气得直哆嗦,“你是大楚的储君,却如此不知检点,竟然看上了仆役的女儿,这样的家世即便是纳入太子府做个侍妾都是污点,你还要娶为侧妃!” 太子赶紧起身跪下,“母后息怒,这女子毕竟是柳御史的义妹,随便收入府中恐是不妥,儿臣还要顾及着柳御史的颜面。”因为萧晚衣在旁边,萧衍也不好明说,只能抹汗道:“再者,这女主对儿臣还有些用处。” ☆、第101章 指婚 潘皇后大怒,“你也知道要顾及朝臣颜面,那你有没有想过,娶了这样的女子,你自己的颜面呢?你会被大家指责好色昏聩,你又置你父皇和母后的颜面于何地?” 萧衍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本想着不过一个侧妃之位,打个马虎眼就能混过去,谁料潘皇后如此排斥,他有些暗自懊恼,早知道就好好谋划谋划,也好过这样贸然提起,若是潘皇后坚持不同意,就连个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他陪笑道:“母后您看,晚衣妹妹还在这儿呢,妹妹是没出嫁的姑娘,倒叫妹妹看笑话了。要不儿臣晚些时候再来听您训诫。” 潘皇后看了看满面通红的萧晚衣,压下怒气,“那你先退下,此事容后再议,本宫还有事情跟你妹妹说。” 萧晚衣压抑住心中的震惊,一个念头忍不住从心里滋长出来,她头脑一片混沌,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却坚定道:“皇后娘娘,按说太子哥哥的事儿,晚衣不应置喙。但太子哥哥说的这位灵幽姑娘,我也是见过的。那日在御史府的诗会上第一次见到灵幽姑娘,就觉得她秀雅脱俗,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她不但被御史府的老夫人收为义女,还被一得道高人相中,收为关门弟子。” 潘皇后笃信道教,听闻灵幽是得道高人的弟子,起了好奇之心,诧异问道:“究竟是哪位高人竟然收一仆役的女儿为徒?” 萧晚衣笑得恬静,“这位高人便是玉阳真人,她一向归隐山林,很少踏足红尘俗世。听闻玉阳真人说灵幽姑娘与道法有缘,已开了天眼。晚衣觉得能被真人收为弟子,灵幽姑娘必有过人之处。这天眼也不是人人都能开的,需是有慧根的人,或者本身就不同于凡夫俗子的人。我听说天界仙人每千年需到尘世渡劫,在人世间受苦,入最低等的贱籍。也许只有玉阳真人那样的得道高人方能识别出来吧。” 萧晚衣娓娓道来,让潘皇后听得入了神,她本痴迷于道教,平日炼丹修行,以居士自居,听闻灵幽被真人赏识,萧晚衣句里句外的意思又透出灵幽身份的不同凡响,潘皇后也动摇起来。 萧衍没想到萧晚衣会替赵大玲说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想到之前传言,淑宁郡主非顾绍恒不嫁,便明白了萧晚衣的小心思,索性不再说话,由着萧晚衣冲锋陷阵。 萧晚衣见潘皇后神色有所松动,便接着劝道:“俗世中的身份并不那么重要,若是嫌灵幽姑娘身份低,随便给她死去的父亲一个挂名的头衔便是了,再者侧妃随入皇家族谱,百年后却不配享皇室供祭,对出身要求也就没那么严苛了。” 萧衍忙趁热打铁,“晚衣妹妹说得极是,灵幽姑娘既是真人的弟子,必得真人真传,若能在府中帮衬着儿臣,便是儿臣的福气。再者,儿臣身边也缺一个知冷着热的人。” 潘皇后沉吟片刻,单说柳御史的义妹,这身份不高贵,但是这女子还是玉阳真人的俗家弟子,说不定还真能对萧衍将来的大业有所助力。潘皇后刚要点头应允,就听见大殿门口响起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冷然道:“无量天尊,贫道刚收个弟子,没想到就被人惦记上了!” 众人向门口看去,一道消瘦笔直的身影,自空开的大殿门口走了进来。待那人走近,几个人才发现来者是一名五十多岁的道姑,身穿灰色清道袍,面貌冷素,神色淡漠。潘皇后刚要呵斥何人如何大胆,竟然不等传报便闯了进来,可看清那道姑的面貌后,惊得站起身来,失声道:“皇姑姑?” 玉阳真人淡笑一声,“二十年多了,难为你还能认出贫道。贫道也没想到会再次踏入这皇宫。只是贫道不来,这好不容易收到的弟子就要被你的好儿子抢走做侧妃了。” 潘皇后猛然想起来,当初大长公主假死避世,遁入道教一门,先帝正是赐其道号为冲虚元师玉阳教主。后来被世人称为玉阳真人。二十多年过去了,潘皇后已经淡忘了当年的事儿,此刻神色尴尬道:“原来这灵幽姑娘是您的弟子。是本宫一时糊涂了,竟然忘记了当年先帝亲封您为玉阳教主,怪道刚才本宫听两个孩子提及玉阳真人,还觉得耳熟。” 玉阳真人微微一哂,“当年你还是太子府里一个侍妾,宫中的事情又能知道多少?” 潘皇后勃然而怒,自她荣登后位,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圣上未登基时,她不过是个侍妾,连侧妃都算不上。但是潘皇后碍于玉阳真人大长公主的身份,再气恼也不敢发作,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萧衍和萧晚衣没有见过玉阳真人,此刻也明白过来她的真实身份,双双跪地行礼道:“见过皇姑奶。” 玉阳真人一甩手里的拂尘,“贫道已入道门,你们不必再行此大礼。”待二人起身后,真人转向萧衍道:“当日贫道离开皇宫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也长这么大了。只是你要求娶的灵幽是贫道的弟子,贫道不能答应她入太子府做你的侧妃。” 萧衍神色一变,勉强道:“愿听皇姑奶教诲。” 玉阳真人淡淡道:“这其一,灵幽虽是俗家弟子,但还要跟随贫道修行道法,若她能够参悟道义,便正式入教,自是不能嫁人的。其二,即便她于道法上无所成,从名义上也是贫道的弟子,贫道既是你父皇的姑母,你的皇姑奶,那贫道的弟子,你好歹也要尊称一声姑姑,你若娶她进门,岂不是乱了辈分?这要是让天下人知道,恐怕是要戳断你的脊梁骨的。” 萧衍听着冷汗都冒出来了,忙跪下道:“孙儿不敢,孙儿之前并不知道你的长辈身份,险些铸成大错,请皇姑奶恕罪。” 潘皇后也是一惊,陪笑道:“衍儿一时糊涂,差点儿误了灵幽姑娘的修行,也幸亏皇姑姑及时赶到,要不然这指婚的旨意要是颁布下去,可是要闹笑话了。” 玉阳真人见目的达到,也懒得再在宫中多费唇舌,即刻便告辞了,经过萧晚衣时,她停住脚步,冷声道:“贫道见你面貌灵秀,骨骼清奇,是个有灵气的孩子,但为何目光游移,心绪不宁?你既是贫道的侄孙女,贫道便送你八字真言,‘心无杂念,抱元守一’,要懂得放下,不要让心魔滋生,你自己好生琢磨吧。” 玉阳真人如一阵风吹来,又吹走,剩下大殿中的几人各怀心事。萧衍仍不死心,向潘皇后问道:“母后,这求娶之事……” 潘皇后心烦意乱地打断他,“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出了这凤鸾宫的大门就要忘得一干二净才行。你父皇一向敬重这位小姑姑,赞她性情刚烈,不媚世俗,提起她来也总是唏嘘不已,若是让他知道你动了娶她弟子的心思,让她不喜,必是要训斥你的。再者皇家最重礼教,大长公主的弟子长你一个辈分,如何能成亲?” 萧衍气得咬牙,满腹愤懑无处发泄,他相信若是能娶到赵大玲,千年的异世文化便可以为他所用,可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玉阳真人三言两语便否定了,连退路都没留,他无奈道:“朝中人都知道我三天两头往御史府里跑,我总是要交代出个子丑寅卯来。” 潘皇后脑中灵光一闪,“本宫好像听说过御史府有位小姐颇有才名,指给你做侧妃便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了。” 萧衍眼前飘过柳惜慈那张牌九脸,不禁哆嗦了一下,虽说可以娶来当摆设,不需要自己非得亲力亲为地宠爱。但是就那张寡淡的脸,当摆设都影响心情,日后还要带进宫中参加中秋、三十这样的家宴,那么个相貌平庸的侧妃,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赵大玲躲过一劫,专程到太清观拜谢玉阳真人,“多谢师尊,为了弟子的事儿大老远的跑了一趟,要不是您,弟子恐怕此刻都不得自由了。” 玉阳真人缓缓摇了摇头,“你也不必谢我,实在是萧家的小辈太任性胡为,不堪重用。”她叹了口气,感慨道:“大楚的江山若是交到这样的君王手里,只怕是愧对先祖了。” 很快宫中传出消息,潘皇后要为太子挑选侧妃。鉴于太子最近频频出现在御史府,众人都在背后纷纷议论,看来柳御史是要时来运转。传言传进御史府,夫人和柳惜慈喜出望外,明摆着,柳惜慈的好事近了。 为了不让旁人说她只顾自己的亲生儿子,潘皇后也放出话来,在为太子选侧妃的同时也要为晋王挑选王妃。于是这几日,京中权贵都带着自家适龄的女孩进宫拜见皇后。 ☆、第102章 静候 萧翊得知这个消息后,彻底懵圈,他想接茬进御史府跟二小姐对诗,以便找机会向长生讨教办法,却被告知柳惜慈着了风寒,卧床不起。萧翊吃了闭门羹,他也明白如今柳御史就要傍上太子这条大粗腿,不敢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跟他这个晋王有丝毫瓜葛。 心急的萧翊只能半夜冒险翻墙进来,躲过御史府的巡院护卫,闪身进了柴房。赵大玲也趁友贵家的睡着了,遛到长生这里,见到萧翊进来,先是吃了一惊,“你太冒失了,御史府里昼夜有护院巡视,你若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萧翊哭丧着脸,“我这两日听说潘皇后要替我挑选老婆,今日下朝在宫门口就看见镇国将军的老母带着孙女进宫拜见潘皇后。那丫头下车时,我瞥了一眼,跟肉山似的,足有二百斤,肩膀比我还宽。” 听着萧翊的描述,赵大玲虽然同情他的遭遇,但想到当时的画面和那个二百斤重的闺秀,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感觉到萧翊幽怨的目光,赶紧掩饰地揉了揉鼻子。 长生为人厚道,拍拍萧翊的肩膀,宽慰道:“这点你放心,潘皇后绝对不会将镇国大将军曹彦的女儿指婚给你的,皇子的婚事不但是为了延续子嗣,更是利益的结合。曹彦早年能征善战,神勇无敌,曾多次打败北地蛮夷的入侵,被先皇封为镇国大将军。曹彦手握兵权,在军中威望极高,潘皇后怎么放心你有这么一位泰山。她肯定会给你选一桩表面上门楣高,实际上在朝中却没有实权的婚事,以防你能倚靠上岳家的助力。” 萧翊听闻不用娶镇国大将军的胖闺女,微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愁眉不展,“随便塞给我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太别扭了,好歹这个胖妹妹看着还喜庆呢,要是一掀开盖头是个麻子脸,或者丑得不能看怎么办?” 赵大玲眼睛一亮,府里有现成的人选啊。她知道柳惜妍对萧翊的情意,不久前,在她的一力促成下,两个人也有了良好的开始,几次在府中“偶遇”,都是欲语还羞。只是柳惜妍这边从一年多前就对萧翊情根深种,而萧翊对柳惜妍是刚刚认识,虽颇有好感,但还没有那么深厚的爱意。赵大玲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萧翊,“你觉得柳惜妍怎样?” 萧翊抓抓脑袋,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她挺好的,长得好看,也不刁蛮做作,比她那几个姐姐妹妹好多了。” 赵大玲眉飞色舞地向萧翊提议,“要不你借机向皇上和皇后请旨赐婚吧,娶柳惜妍进门,免得潘皇后胡乱塞给你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逼着你盲娶盲嫁。” 萧翊脑海中浮现出柳惜妍的靓丽身影,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听你说过一年多前,真正的萧翊为她勒住惊马,救过她一命,所以她对萧翊心存感激与好感,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我不是当初救她那个人,会不会觉得我在骗她?” “不是人人都像长生这样能接受一个穿越过来的爱人,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赵大玲诚心诚意地向萧翊道,“再说柳惜妍对以前的萧翊是存在一种幻想的,但只见了一面,并不是真正的爱恋。我相信,在她与你的交往中肯定会爱上你,而不是心底的那个影子。” 萧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咧嘴笑得憨厚,腼腆道:“这事儿还得听听人家姑娘的意思。要不,你替我去问问,万一人家不乐意呢?” “乐意乐意,不用问我都知道她肯定是乐意的。”赵大玲赶紧替柳惜妍打包票。 萧翊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那我明天进宫……” 一旁的长生无奈地摇头打断萧翊,“你若想三小姐平安,还是先别把你们二人的事弄得尽人皆知。萧衍一向往御史府跑得勤,此次没能求娶到大玲,他碍于朝中的言论,也为了盘综复杂的关系,肯定会求娶御史府中的一位小姐做侧妃。他为人一向心胸狭窄,自幼便嫉妒你和萧弼两兄弟比他更得皇上宠爱,如今他终于坐上太子之位,更是将你视为眼中钉,但凡你看上的人,他为了自己的阴暗心理,肯定要争一争。潘皇后是他的生母,自然偏向他,若是你和他同时求娶三小姐,你说潘皇后会将三小姐指给谁?” 赵大玲和萧翊的表情都凝重起来,若是宫中将柳惜妍指给太子或旁人,那才真是没机会了。 赵大玲宽慰神色落寞的萧翊,“你和柳惜妍与其这个时候显露出来引起萧衍的注意,还不如静待最后的胜利,到时候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也别担心,只要你不把柳惜妍推到众人面前,宫中是不会将柳惜妍指给萧衍的,夫人一向防着柳惜妍,不让她出现在萧衍面前,所以萧衍没见过她,要我看八成会是柳惜慈。” 两日后,御史府迎来了宫中的旨意,来宣旨的是皇后跟前的富公公,如此兴师动众,柳家人也猜到了几分,这是喜事临门了,柳御史还未下朝,一家女眷喜不自禁地换上正式的衣服,跪在前厅中接旨。 柳惜慈穿着梅红色的锦缎褙子跪在夫人的身后,从光可鉴人的青石砖地上可以看到自己头上的鎏金飞燕钗,一闪一闪地发出耀目的光芒,那钗头上雕的飞燕在光影中隐约幻化成一只彩凤,直欲飞上九霄,就好比此刻柳惜慈放飞的心情,仿佛已经看到金尊玉贵的未来。 富公公打开黄陵卷轴,以太监特有的尖细刺耳的嗓音念道:“皇后懿旨,“从三品御史柳成瑜之四女柳氏惜桐贤良淑德、俭素持家,端庄淑睿,克令克柔,今特赐为太子之侧妃,……” 屋里静悄悄的,柳惜慈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青砖映出的金光仿佛眼前乱飞的蚊蛾。太子来御史府是因为仰慕自己的才名,他每次听自己的诗作都大加赞赏,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所以怎么可能是“四女柳氏惜桐”被封为太子侧妃,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 跪在柳惜慈左边靠后半个身子的柳惜桐紧握着衣侧布料的手慢慢松弛了下来。尘埃落定,她的位份是争到手了了,不枉她处心积虑,想法设法地接近太子萧衍,并引起他的关注。就在御史府花园里的假山后面,她假意摔倒,跌进了路过的萧衍的怀里,一会儿说扭了腰,一会儿说伤了腿,引着他的手抚遍自己的全身…… 绵长的懿旨终于念完,富公公合上卷轴,双手托起。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柳惜慈目光呆直,摇着头喃喃地叫了出来,“是皇后娘娘搞错了,一定是这样的。太子殿下不可能娶柳惜桐为侧妃,是皇后娘娘搞错了!”柳惜慈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 富公公一贯上弯的嘴角耷拉下来,面团一样和气的脸上带上肃杀之气,森然道:“柳二姑娘是听闻庶妹得封太子侧妃欢喜过头了吧,皇后娘娘什么时候错过?” 夫人惊愕着,自己都没有回过神来,柳惜慈还要争辩,跪在最前面的老夫人第一个警醒过来,回身一记耳光扇在柳惜慈的脸上,“没脑子的东西,还不闭嘴,你想害死一家人吗?” 柳惜慈白嫩的脸上迅速红肿起来,她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面颊怔怔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恭恭敬敬地以头触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诏书,口中颂着,“谢皇后娘娘恩典。” 礼毕起身,老夫人挥挥手,旁边的小丫鬟捧过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满满地摆着银锭,用一方红娟盖着。老夫人向富公公赔笑道:“公公辛苦了,劳烦您大老远地亲自跑一趟宣旨。家中孩子不懂事,还望公公不要计较。” 富公公瞟了一眼托盘,对绢布下隆起的轮廓体积非常满意,跟班的小太监接过托盘,退到一旁,富公公又是一张和气的笑脸,“咱家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当差,怎敢说什么辛苦。再说了,贵府的四小姐荣登太子侧妃宝座,将来的造化更是不可限量,咱家也是过来沾沾喜气。” 老夫人见他收了银子,这才放下心来,亲自恭送富公公出了大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柳惜慈就暴跳起来,抓着柳惜桐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尖声叫骂着,“贱人,就是你勾引了太子殿下,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太子面前卖弄风骚,不要脸,枉我平日里还拿你当个心腹,谁知你就是个不知羞耻的白眼儿狼……” 夫人面色阴沉,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柳惜妍拉着五小姐躲得远远地,冷眼看着柳惜慈对柳惜桐又骂又打。柳惜桐意外地安静,被柳惜慈扯着发髻扇了还几个耳光也面不改色。 ☆、第103章 逆袭 “你闹够了没有,还不住手!”老夫人回到前厅,喝止住疯了一样扭打柳惜妍的柳惜慈,怒斥道:“你看看你,市井泼妇一般,还有没有半点儿官家小姐该有的仪态!”她转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夫人,“汪氏,以往我念你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如今看来,你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实在是不配掌家。” 这话是极重了,夫人面色一震,忍不住分辨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太子妃之位本来就该是慈儿的,如今却被人夺了去,媳妇也是不甘心啊。” 柳惜慈摄于老夫人的震怒,心虚地停住了手,但面上仍是不甘之色,哭诉着,“太子殿下本来是奔着我的诗名才气来的,怎么最后让这个卑贱的丫头占了这太子侧妃的位子!” 披头散发的柳惜妍平静地拢了拢被揪散的发髻,淡然中却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姿态,“母亲和二姐姐的话都说得好生奇怪,太子殿下又没有向二姐姐承诺过什么,家中姐妹几个,哪个合了他的眼缘便是哪个的造化。为何你们二位认定了他是为二姐姐而来?即便一开始是因为二姐姐的诗词慕名而来的,但大概见了二姐姐也觉得不过尔尔,不合他的心意。” 柳惜慈怔怔听完,勃然大怒,挥舞着爪子又要冲上去,“你胡说!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太子殿下的……” “好了,你们是要御史府成为京城里的笑柄吗?”老夫人忍无可忍地打断柳惜慈,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吩咐道:“碧珠,带你们四小姐回沐霜苑,好好梳洗梳洗。从明日起让教养嬷嬷道沐霜苑教导四丫头礼仪,虽说指了婚,但天家规矩大,从下定到呐吉迎亲怎么也得有几个月的时间,四丫头正好在这段日子里修身养性,学学怎么应对天家的事务,免得嫁入天家后礼仪不周,让人笑话。二丫头就在你院子里闭门思过吧,想想你今日言行,可配得上一位大家闺秀的典范。” 第41节 夫人一惊,“可是母亲,这件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明明是慈儿受了委屈……” “她有何委屈?”老夫人严厉地盯着夫人,“汪氏,你要明白,皇后亲自赐婚,这便是柳府的无上荣耀。二丫头是你的女儿,但是不要忘了,四丫头也是柳府的小姐,同样是你的女儿,如今她既被指为太子侧妃,将来柳府的荣辱便系在了她身上。你不要目光短浅,不知轻重。” 夫人抖着嘴唇,已知无力回天,老夫人说得明白,如今柳惜桐一步登天,往后她们母女都要看着柳惜桐的脸色,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尊卑地位一朝来了个天反复地的转变。 柳惜桐盈盈向老夫人福了一礼,“孙女谨遵祖母教诲,定然不会在太子那里丢了咱们柳府的脸面。”言罢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地走了。 柳惜慈哭丧着脸看着柳惜桐细柳一样的背影,以前缩肩塌背的在她面前总是猫着腰,如今竟然挺得笔直。柳惜慈受不了这个刺激,两眼一翻,晕倒在夫人的怀里。 这场指婚像是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在将四小姐指给太子做侧妃的同时,潘皇后一道懿旨送到了晋王府,将文学大儒秦舒的嫡女秦慕雪指给萧翊做为王妃。秦家三代翰林,书香门第,果然如长生所言,除了名声上好听,没有什么实权,无法在朝政中为萧翊提供一点儿的助力。 单就一个秦暮雪也就罢了,听闻是个才貌双全的闺秀。谁知皇上神来一笔,说晋王常年征战,耽误了娶亲,如今只一个王妃太清静,然后话锋一转,“朕看曹彦的女儿不错,一团喜气,看着就喜庆。干脆好事成双,给翊儿做侧妃吧。” 曹彦老泪纵横,终于把大胖闺女嫁出去了,还是嫁给了英俊威武的晋王殿下,即便是侧妃,也知足了。于是三呼万岁,跪地谢恩。 事已至此,潘皇后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太子和潘皇后都心里暗恨,皇上如此作为,明显地是偏心晋王,将镇国将军的势力都送到萧翊麾下。 得到消息的萧翊目瞪口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坑儿子的爹,那二百斤的大胖丫头,娶回去镇宅吗?曹彦在宫外将萧翊堵住,非要跟萧翊喝酒,喝醉了就口称“贤婿”,醉眼朦胧地拍着萧翊的肩膀,“贤婿啊,我可把女儿托付给你了。我家朵儿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食,尤其喜欢酱猪蹄子。回头成亲后,我把将军府里的厨子当做陪嫁送到你府上。你可要好好待我女儿啊,不能饿瘦了她。” 萧翊眼圈儿都红了,一想到今后将要面临的生活,就悲从中来。就要结婚了,本是人生中的喜事,但是新娘却不是心仪的姑娘,还买一送一地一娶就娶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一个顶俩。和未来岳丈喝完酒,萧翊大半夜地蹲在御史府外的大树上,对着御史府唉声叹气。 柳惜妍更是心情低落,自从上次在小路上惊鸿一瞥,她与萧翊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几次在府中擦肩而过,虽然还没有机会挑明,但是她知道萧翊看她的目光跟看二小姐是不一样的,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带着欣赏和难以掩饰的爱慕。 赵大玲一得到萧翊被指婚的消息就过来安慰她,柳惜妍苦笑道:“晋王妃我是不敢肖想的,但心底多少存了奢望,若是有幸能成为他的侧妃,也是我天大的福分了。只是没想到,如今这点儿念想也没有了。” 柳惜桐被指为太子侧妃,柳惜妍的美好愿望彻底落空。柳御史因着这桩婚事,明显地会站队到太子那边,潘皇后不会将柳惜妍再许给萧翊做侧妃,而柳府也不敢做墙头草,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太子和晋王。 萧翊和柳惜妍的关系是走入了死胡同,赵大玲不胜唏嘘,对比自己和长生的幸福,更替他们二人遗憾。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两个人很难在一起,除非到了萧翊一个人说了算的那一天。她只能安慰柳惜妍,“你也先别着急,不要放弃希望,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柳惜妍心如死灰,“晋王的王妃、侧妃之位是不用想了,我倒是不在乎什么位分,只要能跟着他,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我也愿意。但是这次四妹夺了二姐的太子侧妃之位,汪氏恨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这点儿邪火肯定会发在我身上,即便不考虑我爹的立场问题,她也绝不会将我许给晋王,再者她一向痛恨我娘,肯定会将我随便嫁了,还指不定是什么人家呢。” “不是还有柳御史和老夫人呢吗?”赵大玲宽慰道:“你让你娘求求你爹,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总不会不管的。” “亲爹又如何?他即便平日还算疼我,但是婚姻大事上,又怎么会由着我的心思喜好?如今四妹搭上了太子,他眼中只有四妹那一个女儿,我和晋王的婚事,从他那里就通不过。”柳惜妍目光中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若是嫡母若是逼着我嫁给旁人,大不了我就一头撞死……” 赵大玲不料她如此刚烈,赶紧捂了她的嘴,“胡说什么呢?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娘想想,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她可怎么活?你别胡思乱想了,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呢。” 赵大玲这边忙着安抚萧翊和柳惜妍这对儿苦命鸳鸯,萧晚衣那边也是一个人整日伤春悲秋。这些天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张鹅蛋脸瘦得脱了形,变成了巴掌大的瓜子脸,眼睛也显得越发的大了。 奶娘董氏端着一个白玛瑙盘进来,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块糕点,她走到萧晚衣面前,心疼地劝道:“小姐,好歹吃一口,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要熬坏了。” 萧晚衣摇摇头,心事重重,“奶娘,你别管我了,我吃不下。” 董氏用帕子擦擦眼角,呜咽着,“我的好小姐,到底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挂心,老奴恨不得能为您做点儿什么,要不然眼看着您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实在是揪心啊。” 萧晚衣恹恹地倚在湖蓝色撒花的美人迎枕上,思绪又飘走了,自从上次从宫中回来,萧晚衣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这个赵大玲到底是什么来路?若只是一个厨娘的女儿,为何萧衍对她志在必得,二十年前假死遁世的大长公主又会及时现身来搭救她。萧晚衣苦思不得其解,一抬眼见董氏正殷殷地看着她,手里还捧着那个白玛瑙盘,盘中的点心是淡红色的,嵌着紫红色的玫瑰丝和琥珀色桃仁儿,看上去很可口的样子。 ☆、第104章 算计 萧晚衣知道她要是不吃一口这位奶娘就能捧一晚上。无奈下只能拿起一块儿咬了一口,倒是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儿,与平日吃的糕点不一样,“这是什么点心?不是府里做的吧。” 董氏见萧晚衣吃东西了,露出笑脸来,“小姐的舌头就是灵,这不是府里的厨子做的,这个叫芡实糕,是南方的小吃,前几天有个远房的亲戚送给我的,我吃着不错,就琢磨着自己做出来给小姐尝尝。您要是觉得吃着新鲜,就多吃几口。” 萧晚衣哪里有胃口,放下糕点,随口问了一句,“我记得奶娘是沧州人,怎么还有南方的亲友?” 董氏笑道:“也算不上是什么要紧的亲戚,是我的一个侄女嫁到扬州,她男人是漕运的一名把事,有时候到京城会去御史府看他的表姨母,我侄女惦记我,便让他男人进城的时候给我捎些那边的特产。” 萧晚衣本是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听到御史府几个字,不禁直起了身,“哪个御史府?” “还有哪个御史府?就是城东头柳御史的府邸。”董氏毫不在意道,“我侄女男人的表姨母娘家姓齐,早年做过柳家四小姐的奶妈,后来一直留在御史府当差。” 萧晚衣心念一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明日让御史府的那位表姨母来王府中坐坐,毕竟是亲戚,又都在京城里,勤走动着才好。正巧,我也有点儿事儿想向她打听打听。” 翌日,穿戴一新的齐妈被接入瑞王府,王府中的亭台楼阁,水榭花坞美不胜收,让齐妈眼花缭乱,一边走一边向董氏说道:“亲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精致富贵的园子,以往就觉得御史府很好了,今日看了王府的布置才知道什么是皇亲国戚的气派,相比之下,御史府连个零头都赶不上。” 董氏撇撇嘴,看不上齐妈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嘴上敷衍着,“本就是亲戚,我侄女嫁给了你表外甥,攀论起来,可不就是亲家嘛,又都在京城中,时常走动着才更亲厚。昨日,我给我们郡主做了扬州的芡实糕,郡主喜欢多吃了几口。得知你是扬州人士,便想着听你讲讲扬州的风土人情。” 齐妈且惊且喜,小眼睛都瞪圆了,“我的天老爷,我还能见到金枝玉叶的郡主?这可是我老婆子及世修来的福分。” 董氏有细细嘱咐了齐妈见了郡主要守着礼节,不要高声大气地讲话,齐妈一一应了。到了萧晚衣的屋子,齐妈才见识到什么叫天家的奢华贵重,敞阔的屋子四壁雪白,挂着字画,屋里随便一样摆设都是稀世珍品,连地面都是青玉雕花的,一朵一朵的莲花在脚下绽放,取步步生莲之意。齐妈啧啧称奇,怕露怯,越发的小心谨慎,头都不敢抬,只是眼睛叽里咕噜地忍不住四处打量。 一位美貌绝伦的少女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身姿清瘦,神态雍容。旁边董氏提醒这位就是淑宁郡主,齐妈赶紧呐头便拜了下去,“见过郡主,总是听说您貌若天仙,我老婆子还不信,这世上哪有天仙?今日见了才知道,这话原是没有说错的。奴婢一直以为我们御史府的三小姐就够好看的了,如今看来,竟是连您一根指头都比不了的。” 萧晚衣听她说话粗鄙,还在背后贬损自家主子,已是十分厌恶,但为了打探消息,也只能不动声色地让丫鬟赐了齐妈座位。齐妈谢过恩,半个屁股搭在凳子上,拘谨地笑着,“听我那亲家说,您想听听扬州的风土人情,奴婢是在扬州土生土长的,后来随男人来了京城,因为刚生养,奶水足,便到御史府里给四小姐做奶妈。没两年奴婢男人死了,奴婢带着两个女儿留在京城没再回去,这一晃也是十几年过去了,可是扬州的街景物事还都在脑子里呢,您想听什么尽管问,奴婢知道的肯定告诉您。” 萧晚衣随口问了问扬州的名胜和风土,齐妈搜肠刮肚地回着话,可惜肚子里也没什么东西,说来说去不过是当地有什么特产,有什么小吃,自己以前在扬州住在哪儿。 萧晚衣听了一会儿,无聊透顶,忍不住打断她,将话头往御史府上引,“我养在闺中,还没离开过京城,听你说说扬州的事儿,件件有趣,真跟自己去了一样的。想来你当年离开家乡,也是舍不得的。如今在御史府里也待了十几年了,可还住得习惯?” “可不是让您说着了,”齐妈觉得遇见了知音,拍着大腿道:“京城虽然热闹,但还是不如奴婢的老家。而且这御史府里阴气重,奴婢还想着等过些年,积攒些家底就回扬州养老呢。” 萧晚衣眉心一动,面上带出兴趣来,“哦?这话是怎么说的?” 自从齐妈进门,萧晚衣一直淡淡的,这会儿面含笑意,神色生动,齐妈终于找到了萧晚衣的兴趣点,忙揪着屁股下的凳子挪近几步,神秘兮兮道:“奴婢只跟您一个人说,这事儿可是御史夫人严厉禁止嚼舌根的。御史府里有个扫地丫头叫赵大玲,她是厨娘的闺女。半年多前,因为老夫人染了风寒一直不好,夫人便请了太清观的观主丹邱子来府里做做法式。丹邱子您知道吧,是玉阳真人的首徒,很有几分道行。一眼看见了赵大玲,说她是妖孽,还摆下了阵法要收了她,结果被一个官奴给救了。夫人把这件事给压下去了,后来玉阳真人还收了赵大玲做弟子,也没人再提她是妖孽的事儿。但是,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那赵大玲显出原形来,身后有毛茸茸的尾巴,就是个狐狸精,府里有个叫蕊湘的丫鬟就是被她吓傻的。”齐妈煞有其事道,“奴婢还听说,跟她在一起的那个下奴,叫长生的,就是被这狐狸精吸了阳气,着了她的道儿。” “啪”地一声,萧晚衣折断了小指上水葱一样半透明的指甲,她脸色苍白,大大的瞳仁却黑得发亮,“你说得都是真的?” 齐妈看到萧晚衣幽深的目光不禁哆嗦了一下,见她还直直地盯着自己,忙指天赌地发誓,煞有其事道:“错不了的,府里好多人都看到她露出狐狸的原形,看来她道行还是满深的,怎么也是个千年狐妖,不但迷惑了玉阳真人,还让老夫人收了她做义女,如今府里可没人敢惹她,生怕被她索了性命去。” 萧晚衣让丫鬟赏了齐妈二十两银子,齐妈得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萧晚衣沉声吩咐董氏,“奶娘,你让府里小厮拿着王府的帖子去趟城外的太清观,求见观主丹邱子,就说瑞王府最近不太干净,请她来做场法式。”董氏刚要离开,又被萧晚衣叫住,“等等,还是备车吧,我亲自去一趟太清观。” 御史府中因为四小姐的婚事忙碌起来,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两个月后的十月初八,天家规矩多,太子的侧妃又是将来要入住皇宫的,因此宫中早早地派了老嬷嬷到御史府教导柳惜桐天家的礼仪和规矩。 府中要为柳惜桐准备嫁妆,原本夫人合计着庶女的嫁妆几百两银子足够了,如今柳惜桐成为太子侧妃,这嫁妆自然不能寒酸,按照柳御史的意思,至少要以一万两银子来准备,夫人又惊又怒,直说府中搜刮干净了也没这么多银子,结果老夫人自掏体己,拿出两千两,柳御史交给夫人三千两,再连同府中有的,勉强凑了一万两银子给四小姐办嫁妆。夫人自是一百八十个不乐意,索性称病不理事,柳御史无奈下让梅姨娘帮衬着管理府里一应大小事务。 太子府给御史府送聘礼的场面颇为壮观,光礼单就有十页,第一抬聘礼进了院子,最后一抬还堵在巷子口呢。来送聘礼的是潘又斌,不过是太子侧妃的聘礼,本不用他这个世子爷出马,但是潘又斌好了伤疤忘了疼,想着御史府里的顾绍恒,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因为被萧翊打怕了,他也不敢像上次那样直接来撸人,所以寻了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大摇大摆地进了御史府。柳御史设宴款待潘又斌,酒过三巡后,微醺的潘又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借着更衣的由头出了前厅。 长生正在厨房后的菜地里浇水,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有嗜血的猛兽用贪婪的目光窥视着他,他悚然回头,正对上潘又斌阴冷的双眼。潘又斌站在几步开外的树下,明明这会儿艳阳高照,周围的空气却因他的存在而让人生出阴冷之感,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阳光都照不进的黑暗角落。 曾经的伤痛和噩梦骤然间涌进长生的脑海,他仿佛又置身于那种绝望无助的境地,那是最深沉的痛苦和无法释怀的伤害。长生感到浑身发抖,头脑中嗡嗡作响,外界的声音都被屏蔽了,只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喘息声,身体本能地想逃跑,却偏偏挪动不了半步。 ☆、第106章 恐惧 潘又斌盯着长生瞬间变得苍白的面颊,慢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指了指长生,又收拢手指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好像要把长生攥紧掌心。长生像被扼住了咽喉一样喘不上起来,直到一个小厮过来请潘又斌归席,潘又斌转身扬长而去,长生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裳都已被冷汗湿透,他这才发现嘴里一股腥甜,竟是不知不觉中咬破了嘴唇。 赵大玲找到长生的时候,见他蜷缩在柴堆的角落里,面色惨白,嘴唇破了,唇角还有未擦净的血渍。赵大玲心疼地抹去他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张开手臂将他抱在怀里,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她得知来送聘礼的是潘又斌后,就一路跑过来找长生,潘又斌是长生最不能触及的梦魇。 赵大玲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是默默地抱着长生,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心痛得恨不得立刻拿刀去捅死姓潘的禽兽。 直到太阳渐渐西落,沐浴在晚霞中的长生才在赵大玲的怀中松弛了僵硬的身体,“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我以为我只是恨他,却没料到竟然如此恐惧。”他喃喃说道,声音依旧虚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的长生。”赵大玲感觉鼻子发酸,她轻抚着他瘦削的后背,“你足够坚强,足够勇敢,你从那样的虐待中活了下来,这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因为那个人曾经残忍地伤害过你,所以再见到他时,你会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不是你能控制的。” “第一次他将我绑起来,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自尽,然后折磨了我两天两夜。他打断了我的腿,我听见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竟然是清脆的,好像折断的不过是一段树枝,然后我看见锯齿状的腿骨从皮/肉里戳出来,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恐惧。第二次他拿所有的刑具在我身上试验,只为了知道哪一种会让我更痛,更难以忍受。”长生的声音干巴巴的,他从来没说过在潘又斌手里的遭遇,无数个夜晚,他会在噩梦中惊醒,看着乌黑的房顶再难入睡,因为他惧怕回到梦境中去,宁可睁眼到天亮。即便如此,他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而此刻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在爱人怀里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和软弱。 赵大玲紧紧地抱着长生,恨不得为他受这些苦,眼泪落下了滴在他的身上,“我知道长生,我知道,都过去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我不许他再伤害你。” 长生感到脖颈一阵温热,那眼泪仿佛渗透了他的肌肤,烙烫了他的肺腑,同时温暖了他的冰冷,他迟疑了一下,“你知道的,他还曾经……我努力想忘掉那些事,努力拿自己当做一个没有污点的人。但是刚才看到他的时候,我终于明白,那种屈辱的烙印我一辈子都洗刷不掉。” 赵大玲知道这才是长生最在意的事,也是他心底最难以启齿的屈辱。长生一直回避跟她有最亲密的接触,这个时代的礼教不予许婚前性/行为固然是原因之一,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根源于他对自己的否定和自卑。她以前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的伤痛,而此刻她知道不能再回避了,粉饰太平也许能得到一时的平静,但是心底的脓疮不连根拔去的话,将是他的永远痛楚,让他不得安宁。 她捧起长生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看着我,长生。” 长生目光闪烁,看向一旁,下意识地躲避着她,却被她扳着脸颊又扭了回来,“看着我!那是他对你的折磨,是虐待的一种,这跟打断你的腿是一样的,他不但要折磨你的身体,更是要摧毁你的意志。”她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个人离得这样近,鼻尖都蹭在了一起,赵大玲低声哀求他,“长生,不要让他的阴谋的得逞。你若在乎,便无法解脱;你若不在乎,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的品性和清白不会因为他的侮辱而有丝毫损伤,他的所作所为确实给你带来伤害,但是身上的伤口能够愈合,断了的骨头也会再长好,那么心中的伤口也让它痊愈吧,不要用它来折磨你自己。” 她一遍遍地吻他凉凉的唇,温柔却坚定地用舌尖撬开他闭紧的牙关,直到他下意识地回应。天色渐晚,柴房中渐渐黑暗下来,只能看到对方如剪影一般的轮廓。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从亲吻中传递着刻骨铭心的爱意,给予对方战胜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回到庆国公府的潘又斌烦躁不已,脸上阴云密布,两道略为寡淡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眉心隆起一个川字。府里的下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被他注意到,引来灭顶之灾。 潘又斌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扔在地上,“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见多狠厉,仿佛就是说家常一样,然而熟悉他的下人都知道,他若是横眉立目发起火来还好,不过是打骂下人一顿,或者砸毁屋里的东西出气。然而他越是平静,便越是可怕,好像表面波澜不兴的暗河,水面下波涛汹涌,随时会将人吞啮。 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婉颤颤巍巍地过来伺候潘又斌更衣,纤细的手指好像蝴蝶的翅膀,抖动着去解他身上的衣带。潘又斌也斜了她一眼,她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越发解不开。先前的丫鬟死了一波又一波,小婉才调到身边伺候没几天,服侍起他来还很生疏。好不容易脱下外衣,换上一件浅褐色绣宝相纹的家常衣服,小婉微微舒了一口气,踮起脚尖替他摘掉头上的金冠。 小婉细眉细眼,姿色平常,潘又斌本嫌弃小婉面容生得寡淡,不够美貌,引不起多大的兴趣。但一低头,正好看见她手托金冠,一双纤纤素手好似半透明的白玉雕成的,骨骼清秀,手指纤长,指甲是淡粉色的,带着晶莹的光泽覆盖在指尖上。潘又斌顿感一股邪火从心底拱了上来,加之今天喝了不少酒,越发觉得一阵阵的难耐,未等小婉替他把头发重新绾好,便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小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披头散发如同恶魔一般的潘又斌,仿佛被猎物逼到角落里的小动物,瑟瑟地发抖,带着哭腔道:“世……世子爷,奴婢给您泡壶热茶来,您……先润润嗓子。” 潘又斌翘起一边的嘴角,眼中闪着嗜血的兴奋光芒,挨个抚着小婉健康红润的指甲,“本世子现在不想喝茶,只想看看你这水葱一样的手指,如果没有指甲的保护,会是什么样子。”说着不顾小婉的哀鸣,顺手从旁边拿起刚解下来的腰带捆住了小婉的双手,单手扯着她的发髻一抡起,将她扔在了床上。 床头的抽屉被来开,里面是大小不一,各种形状的匕首刀具,每一把都闪烁着刺眼的寒芒。潘又斌兴奋地挑选着刀具,手指在每把刀的刀柄上滑过,最终拿起一把刀刃薄如蝉翼的小刀。 房中传来小婉哀哀的祈求声好像被逼入绝境的小兽,然后是令人血凝的惨叫,再后来变成若有似无,支离破碎的呻/吟,最终归于平静…… 潘又斌漠然地看着床上染满鲜血一动不动的胴/体,叫进两个小厮将已经停止呼吸的小婉抬出去。太没意思了,这个女孩除了不停地惨叫,就是哭泣着求饶。疼痛不会置人于死地,他也控制着没有让她失血过多,所以她最后纯粹就是被吓破了胆吓死的,这让他丝毫体验不到挑战的乐趣和征服的快/感。 两个丫鬟进来换掉了浸透鲜血的被褥。潘又斌有些懊恼又弄脏了自己的床,这已经是这两个月来第三次毁了床上的寝具,早知道换一间屋子了。至于地下的那间囚室,自从上次萧翊闯进去将顾绍恒劫走,他就再也没用过。他要把那间囚室封存起来,留给顾绍恒,只有顾绍恒才配得上他精心打造的那间囚室。 想到顾绍恒,潘又斌眼中燃起渴望的火焰,记忆中那紧绷的躯体,不屈的眼神,和宁可咬碎牙也不肯发出一丝呻/吟的倔强都深深刺激着他施/虐/的欲/望,那才是棋逢对手,才是势均力敌。潘又斌摩挲着满是鲜血的手指,感受着那种滑腻粘稠的触感,幻想着这是从顾绍恒身上流出的血液。他忍不住陶醉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染血的手指,鲜血的味道让他感到兴奋,同时又有种深深的空虚感。太子和柳惜桐的婚事定在了两个月之后,也就是说到时候才能让顾绍恒作为陪嫁的奴仆到太子府,他觉得自己无法等这么长的时候,他必须尽快得到顾绍恒。 ☆、第106章 提亲 柳御史下朝回府后刚要到梅姨娘的屋子歇息,就见有小丫鬟过来回话,“老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汪氏自从柳惜桐被定为太子侧妃后就一直称病,也不管筹备嫁妆的事儿,都由着梅姨娘操持。对于这点,柳御史也颇有微词,所以几天都歇在了梅姨娘那里,今日既然汪氏来请,总是要给嫡妻这个面子的,于是换了家常衣服便来到了汪氏的院子。 汪氏本来还想着拿乔不理柳成渝,可是今日的事情却让她不得不跟老爷商量。两个人不痛不痒地闲聊了几句,汪氏才向柳御史道:“老爷,今日康泊侯夫人来府上做客,跟妾身聊了一个多时辰。” 柳成渝喝了口暖胃的姜茶,不解地问:“康泊侯与咱们府上一向来往不算密切,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过来跟你闲聊,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来商量的?” “可不是吗。”夫人笑道,“闲谈了半天,原来是来探咱们口风的。康泊侯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姨表妹,与庆国公府也是来往亲密,今日登门旁敲侧击的就是来说庆国公世子潘又斌的婚事的。” “怪不得今日下朝,在宫外见到庆国公潘崇,他竟然拉着我攀谈了许久,说咱们府上女孩教导得知书达理,又说得知了太子和桐儿的喜事,十分羡慕,弄得我莫名其妙。”柳御史恍然大悟,“原来是想替他儿子求亲。” “庆国公就潘又斌这么一个儿子,妾身记得潘又斌曾娶了定远侯的女儿为妻,可惜那姑娘福薄,娶进门没多久就死了,算起来潘世子已经鳏居近两年,也该娶个续弦。要妾身说,庆国公世子妃的名头也够响亮,若是能与咱们府上结亲,那也是好事儿。”夫人亲自为柳御史蓄满了茶杯,“再说了,今日康泊侯夫人亲自登门,肯定是受了庆国公府的嘱托的,妾身说了活话儿,只说老夫人看重府中的几个姑娘,所以这件事,还要跟老夫人和老爷您商量商量。康泊侯夫人临走时说了,就等咱们回话,若是行的话,庆国公府就来上门议亲。妾身觉得,这件事推脱不得,若是推了,岂不是得罪了背后的皇后娘娘,这个罪名咱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柳成渝皱眉道:“皇后娘娘和庆国公府咱们是都得罪不得,但是与庆国公府结亲,我心中总觉不安。两年前庆国公府传出消息世子妃染了时疫暴毙,借口怕尸身仍带着疫毒,连尸首都没让世子妃的父亲定远侯看一眼,就草草下葬了。这朝中谁不知道潘又斌有那见不得人的嗜好,没人再敢把女儿嫁给他,他也一直声色犬马,所以就没有续弦。如今竟然打起咱们家几个姑娘的主意,我担心……” “老爷有什么担心的。”夫人不以为然道,“那是定远侯家的女儿命短福薄,染上时疫去了。京城中好多的流言蜚语,说是世子妃是被潘又斌打死的。妾身就不信了,庆国公府还敢暗地里害死世子妃不成。市井上的传言,如何信得?若说潘世子的嗜好,我也隐隐有所耳闻,不过是公子哥的小毛病,图个新鲜有趣,娶了正妻,定下心性自然就好了。” 柳成渝瞥了汪氏一眼,“当日潘又斌掳走顾绍恒,不过半日送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不成人样,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我总是不免心中忐忑。” “顾家一向不敬太子,潘又斌与顾家结怨也是情理之中的,再说那顾绍恒是罪奴,本就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什么打紧。但咱们柳府的女儿嫁进庆国公府是做世子妃的,那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庆国公世子也会敬着正妃。再说句糟心的话,若不是市井上传言对潘又斌不利,这样的姻缘还轮不到咱们家呢。”夫人笑吟吟道。 柳成渝紧蹙的眉头微微展开,已被说动,“如此说来倒是一门好亲事,只是桐儿已经是太子的侧妃,若是咱们府里再出一个庆国公世子妃,那咱们彻底算是太子这边的人了。” 提起柳惜桐来,汪氏就心口疼,“皇上再看重晋王又如何,太子终究是要继承大统的,如今跟太子殿下绑在一起肯定是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等到太子当政,你这个国丈就是心腹元老。只可惜让四丫头抢了慈儿的侧妃之位,毕竟是个庶出,将来即便封妃身份也不好听。”汪氏依旧义愤填膺,忍不住借机向柳御史抱怨。 柳成渝不耐烦地挥挥手,“皇后已经指婚,不管嫡庶都是柳家的女儿,桐儿乖巧可人,不像慈儿那般规矩刻板,想来更能得太子宠爱。嫡庶虽有差异,但对于天家来说,咱们御史府中的姑娘无论嫡庶都是高攀了,能得太子宠爱比什么都重要。” 夫人撇撇嘴,仍是不服气。柳成渝眼见汪氏不再说话了,又劝慰道:“你不是一直为慈儿的亲事着急吗?眼下就有庆国公府这门姻缘,桐儿虽嫁给太子却只是侧妃,屈居人下。慈儿若是能进庆国公府,那可是世子妃,将来的国公夫人,当家主母。这脸面绝对够了。” “那可不行!”汪氏一口回绝,煞有其事道:“当日太子殿下到咱们府上是慕了慈儿的才名而来,这件事尽人皆知。如今四丫头指给了太子做侧妃,咱们若是把跟太子有往来的慈儿嫁给庆国公世子做世子妃,太子与潘又斌关系密切,将来家宴宫宴中肯定会带着家眷一同前往,要是遇上了难免尴尬。” 第42节 柳成渝犹豫了一下,“那就五丫头棠儿吧。” “五丫头容貌才智都不是顶尖的,为人又木讷,这样的资质入国公府做当家主母岂能服众?”汪氏又否定了。 柳御史也有些无奈,“那你说谁合适?” 汪氏知道柳御史还是向着三小姐柳惜妍,心中冷笑不已,慢悠悠道:“不是还有妍儿吗,她年纪也不小了,只比慈儿小几个月,模样周正,人也伶俐能干,只是这庶出的身份有些棘手,妾身这些日子正发愁很难给她找个配得上她的人家,好多高门大户娶正妻都要挑个嫡庶,妾身今天特意问了康泊侯夫人,庆国公府放话了,因是娶的续弦,所以不挑嫡庶,而且那潘世子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两个人站在一起肯定跟一对璧人一样,这真是打着灯笼也求不来的好姻缘。” 柳御史还是忌讳潘又斌的名声,“哪有先嫁妹妹后嫁姐姐的道理?四丫头那是皇后指的婚,只能领旨谢恩。但是咱们自己府里议亲,不能越过这嫡长顺序去,免得让人笑话。” 汪氏气得嘴里发苦,说来说去,柳御史还是舍不得将最喜欢的三女儿嫁给名声不好的潘又斌,恨不得把嫡出二女儿嫁过去。这让她异常愤怒,难道只有那个舞姬的女儿才是他的女儿,他却对嫡出的二女儿视而不见吗?汪氏冷笑,“若说嫡长顺序,府里还有一个老夫人的义女待字闺中呢,难道因为她这个名义上的姑姑没嫁人,府里的几位小姐就都不嫁人了不成?再说了,妾身已经为慈儿相中了康泊侯家的次子,目前是宫中的五品侍卫,就把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婚事一起订了,总不会有人说姐妹先嫁后嫁的问题了吧。” 柳成渝一时语塞,想了想,妥协道:“也罢,妍儿比慈儿机灵,知道如何应对。府里几个姑娘的亲事你就多费心吧。”言罢便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八成又去了梅姨娘那里。 汪氏嘴角凝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才觉得几天来盘踞在胸中的抑郁之气终于理顺了,柳惜妍不过是个供人玩乐的女人生的孩子,跟她娘一样的下贱,用来联姻,嫁给世子,已经是她天大的造化了。庶女就是庶女,还能翻上天去不成,一道懿旨便宜了柳惜桐,她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柳惜妍得意,给她一个看似风光,实则受罪的亲事,汪氏都等不及看那对碍眼的母女抱头痛哭的样子了。 当晚柳御史与梅姨娘一说这件事,梅姨娘就炸了,一向千依百顺的梅姨娘这次为了女儿真的是豁出去了,抓着柳御史的衣袖,哀哀地哭泣,大滴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死活不同意,“京城中都知道潘府隔几天就会抬出被他虐死的人来,虎毒尚且不食子,老爷真的要把妍儿往火坑里推吗?” 柳成渝有些不自在,“外头的传言如何信得?古人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传言?”梅姨娘冷笑连连,“那外院厨房里的小厮被从潘府抬回来的时候,老爷总是看见了吧?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痴傻了那么久才醒过来。让妍儿嫁给这样的人,我死都不会同意的。” 柳御史有气无力地安慰梅姨娘:“潘世子对下人打骂也是有的,可是妍儿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府中几个姑娘数她的名分最高。” “世子妃又如何?潘又斌的原配还是定远侯的女儿呢,成亲没几个月就死得不明不白?定远侯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苦于没有抓到潘又斌的把柄罢了。再者位份高有什么用?”梅姨娘撕心裂肺哭道:“若真是一门好姻缘,汪氏为何不把二小姐嫁过去?” 梅姨娘哭闹了一晚上,柳惜妍也跪在屋外哭得梨花带雨,死活不肯起来。柳御史看着哭成泪人一样的梅姨娘和娇花一样的女儿又有些动摇,敷衍着:“横竖还没有最后定呢,你容我再想想。” ☆、第107章 迷香 梅姨娘屋里的话传到汪氏耳朵里,气得她将手里的天青色蝉翼纹茶盏掼在了地上,随着清脆的声响,溅起一地的碎瓷片,“狐媚子,只会用这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下三滥手段,竟敢还鼓动老爷将慈儿嫁给潘又斌,她以为自己管了两天家就能在这府里指手画脚,横着走了吗?” 柳惜慈正在汪氏这里,闻言色变,“娘,不是说了让柳惜妍嫁给那个潘又斌吗?我一早听说他不正常,府里总是死人,这样的人我可不嫁,我是柳府的嫡女,一定要嫁的风光,嫁得称心。让三丫头嫁给这个禽兽去,她贱皮贱肉的不怕那零碎折磨。” 汪氏赶紧搂过柳惜慈,心疼不已,“我的儿,你放心,娘绝对不会把你嫁给潘又斌的。娘已经替你相中了康泊侯家的次子方瑾涵,人长得英挺,年纪轻轻已经是宫中五品的侍卫,倚靠着皇后娘娘的势力肯定能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康泊侯夫人既然来替潘又斌求亲,娘就跟她提了你和方家次子的事,康泊侯夫人点头应了,说三丫头和潘世子的亲事订了,就来咱们府上替她二儿子向你提亲。” 柳惜慈红着眼眶跺脚道:“可是爹爹心疼那个贱丫头,要我替她怎么办?”她躲在汪氏的怀里泪眼汪汪,“娘,你想个办法,让那姓潘的只能娶柳惜妍,最好是让柳惜妍被那姓潘的看到,毁了清白,她就只能嫁他了。” 汪氏心念一动,抚着柳惜慈的头发,思忖道:“还是我儿聪慧,反正三丫头也是狐媚子投生的,潘又斌见了她没有不动心的道理,我再来个捉奸,让他们两个想不成亲都不行。” 柳惜慈这才露出笑意来,撒娇道:“还是娘疼我。” 汪氏叫来心腹范妈妈,压低声音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柳惜妍吃个哑巴亏,不得不嫁给潘又斌?” 范妈妈心领神会,迟疑了一下道:“有倒是有,奴婢的男人以前在药房里做过学徒,知道些密药的配方。奴婢只担心三小姐没脸了,会累及御史府的声誉。” 汪氏冷哼一声,“做得隐蔽些就是了,把那贱人的女儿和潘又斌放在一块儿,咱们找准时机冲进去,梅氏那个贱人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说不定还得求着我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呢。潘又斌为了庆国公府的颜面,也不会声张。再说了,那贱丫头随她娘,皮相不错,潘又斌得了个美人,自然高兴。” 范妈妈堆砌起满脸献媚的笑容,“还是夫人您想得周全,如此一来,老爷就算不乐意这门亲事,也没办法,要怪只能怪三小姐不知检点。” 汪氏眼中寒芒一现,“为了慈儿,我也只能豁出去了。老爷耳根子软,禁不住梅氏那个贱人几滴眼泪,说不定真会拿慈儿换了那贱人的女儿,我不得不防。只有把三丫头和潘世子的婚事坐实了,我才能安心。也好跟康泊侯夫人议慈儿和方家次子的亲事。” 几天后便是老夫人六十岁寿辰,如今御史府出了个太子侧妃,自然是今非昔比,水涨船高,前来贺寿的人踏破了御史府的门槛,府中准备的酒席根本不够,马管家又临时到同德楼订了六桌席面送到府中,才勉强对付下来。 太子萧衍虽未出席,但一早派人送来了寿礼,一柄福禄寿玉如意,一柄和田玉镶红宝石的如意,两串迦南香配翡翠珠的手串,松柏梅兰纹描金云母屏风,再加上绫罗绸缎和一百个蒸熟的寿桃,算是给足了御史府面子。然而更让大家感到惊讶的是萧翊和潘又斌都来了,坐在了一张桌子前,画风如此不搭的两个人冷冷地对视了一眼,大厅里气温立刻骤降了好几度。众人怕伤及无辜,都远远的躲开。 潘又斌首先打破了沉默,阴阳怪气道:“没想到能在这宴客的大厅里见到晋王殿下,您往日不都是往御史府的柴房里钻吗?” 吃瓜群众的目光都“嗖”地射向萧翊,感觉这句话里暗指明显,信息量很大,仿佛有某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呼之欲出。只有萧翊知道潘又斌其实是讽刺他每次偷偷来找长生,但他也没辩驳,只是也斜着眼睛瞥了潘又斌一眼,“本王也正纳闷呢,怎么寿宴里混进来一只畜生。” 潘又斌勃然而怒,拍案而起,“萧三儿,你骂谁畜生?” 潘又斌盛怒下叫了萧翊排行,把萧翊腻歪的,怎么听着跟“小三儿”一样,他也没含糊,冷笑道:“畜生自己跳出来领这名号,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于是两个人陷入了谁是畜生?谁是谁自己知道的口水战中,听得众人直掏耳朵,潘又斌也就罢了,一向是个混世魔王,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儿,怎么晋王也如此幼稚,竟然跟这么个人打起来嘴仗,实在是自贬身价。更有潘又斌带来的两个死党,白砚平和王庭辛,一唱一和地跟着敲边鼓,最后忍无可忍的萧翊拍案而起,怒道:“本王宁可去外面吹风也不屑于跟你们这几个禽兽小人同坐。”言罢拂袖走出了前厅。 潘又斌见萧翊走了,心中冷笑不已,萧翊明显的是找茬离席,肯定又去柴房找顾绍恒和那个烧火丫头了。席间一个满脸横肉的仆妇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有请,要当面谢过世子来参加寿宴。潘又斌知道这是老夫人要相看相看孙女婿,他本对御史府的几位小姐都不感兴趣,不过是为了尽早得到顾绍恒罢了,但老夫人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因此懒洋洋地点头应了。 他冲两边勾勾手指头,白砚平和王庭辛凑过来,潘又斌向他们二人低声道:“太子最近为萧翊这小子的事儿挺烦心。他借故离席肯定是去找顾绍恒和那个来路不明的赵大玲了。你们两个去跟着他,最好能带着朝中几个说得上话的人,要是能听见他们几个密谋什么,说了什么对太子不利的话,就能在朝中参他一本,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白砚平和王庭辛心领神会地点头,招呼了朝中几个有官职的,“喝酒喝得上头了,出去转转,听说御史府的景致不错,园子虽不大,但是布局颇有心思,正好去观赏观赏。” 潘又斌看着几个人呼朋引伴地出了门,这才起身跟随引路的仆妇到内院。一想到不久之后便能完全得到顾绍恒,潘又斌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叫嚣起来,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冲动。最好白砚平他们那边能抓到萧翊的把柄,除掉这个碍眼的,他们就更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个仆妇引着潘又斌穿过花园,到一间清静的屋子里,恭敬道:“世子爷请在这里略坐歇息,老夫人那边未出阁的姑娘多,奴婢先去禀报一声,让姑娘们回避,再来请您进去。” 潘又斌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仆妇掩门去了。潘又斌左顾右盼,见这屋子布置得颇为典雅精致,一套牡丹团刻紫檀椅,旁边的几案上一只粉彩牡丹纹瓷瓶中插着几枝金丝皇菊,金灿灿的花朵足有碗口那么大。旁边的错金螭兽熏香炉中焚着香,淡青色的烟雾从兽口中袅袅飘出,屋内一丝甜香若有似无,闻之*欲醉。 潘又斌看到左手边挂着一道淡粉色的水晶珠帘,珠帘后是一间卧房。他走过去拨开珠帘,卧房里摆放着一张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床上挂着浅水红色的纱帐,账内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有一把青丝自帐内蜿蜒而出,顺着床沿垂下,几欲委地。 潘又斌本是风月老手,柳巷花楼里的常客,什么香艳场面没有见过,按说不会如青涩的毛头小子一般急/色,然而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感到一股热流自小腹下直冲脑门,浑身都燥热起来,好像一只小手在心里挠。 他上前掀开纱帐,一探究竟。账内一女子趴伏在床上,看不见面貌,只见衣裳散乱,香肩裸/露,看上去还算白皙,在水红色的纱帐映衬下,显出桃花色的粉润光泽。好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潘又斌伸手探过去,那具身体皮肤细腻,手感还是不错的,他浑身的血液都上涌到脑部,眼前漫过一层红雾,忍不住俯身向下,在那人赤/裸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的齿痕,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血腥的味道让他精神一震,痴迷不已,愈发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沉沦在感官的刺激之中。 被咬的人迷糊着尖叫了一声,剧痛下声音凄厉,下意识地伸手去推身后的人。潘又斌用一只手将那人的双手在背后攥住,让她动弹不得,空出另一只手来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裳,见她挣扎呼叫便一把抓过床上的一块丝帕塞进她的嘴里。那女子徒劳地在床上扭动着,嘴因为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第108章 丑事 赵大玲以老夫人义女的身份,带着几名京城中的闺秀在花园中游览赏花,其中有早时诗会上结识的王若馨和李柔萱,还有英国公家小女儿方怡臻。柳府嫡出的大小姐四年前嫁给英国公世子方傲林做侧室,世子妃一直身体不好,年初的时候油尽灯枯去世了。没多久柳惜然被诊出怀上了身孕,如今已是临盆在即。柳府如今得势,英国公一家有心将柳惜然扶正,只等她生完孩子便向柳府提出这件事。所以这次老夫人寿宴,虽然柳惜然无法回御史府,但英国公夫人带着小女儿一起前来为老夫人贺寿。老夫人也明白英国公家的意思,心中自是欣喜,特意嘱咐赵大玲好好照顾方怡臻。 虽已是深秋时节,但府中的花草打理得好,菊花仍在开放,姹紫嫣红,妆点了秋日的风景。赵大玲指着不远处几株盛开的木芙蓉,笑道:“菊花也就罢了,难得那几株木芙蓉密密匝匝地开了一树,却是不得不赏的。” 王若馨和李柔萱一向看不起赵大玲的身世,神色淡淡的,只有十五岁方怡臻天真浪漫,还是孩子心态,忽闪着大眼睛道:“灵幽姑姑,咱们过去看看,若能簪一朵鲜花,比这满头的珠翠更应景呢。” 赵大玲也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方怡臻没有计较赵大玲以前的身份,因着赵大玲是小嫂的姑姑这层亲戚关系,对赵大玲颇为亲热,一口一个“灵幽姑姑”叫着,引起其他几位闺秀无奈撇嘴,这辈分落下去了,可就长不起来了。 赵大玲携了方怡臻的手来到木芙蓉跟前,摘下一朵深粉色的木芙蓉簪在方怡臻乌黑的发髻旁,看她笑弯的眼睛也觉开心。其他几位闺秀无可无不可地跟着过来,见一树的深粉浅粉,繁花似锦,也动了爱美之心,一人挑选着摘了一朵。 园子那头开始有零星的锣鼓点儿敲起,方怡臻扭头看去,远远的只能看见高高的戏台一角,“为老夫人贺寿的戏班子都到了,怕是就要开始了,灵幽姑姑,咱们看戏去吧。” 正说着就见夫人汪氏扶着范妈妈的手从园中的小路上走过来。赵大玲屈腿行礼,“嫂嫂没在母亲那里,怎么到园中来了?今日客人多,要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你尽管吩咐我,母亲的寿宴,我这个做干女儿的能帮帮忙,尽尽孝心也算母亲没有白疼惜我。” 汪氏气得咬牙,这个赵大玲好死不死地偏在这个时候带着闺秀们过来。几位闺秀也与夫人见过礼。汪氏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冷着脸向赵大玲道:“你照顾好几位小姐,就是替我分忧了,戏台子那边的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带着几位小姐去看戏吧。” “是吗,这就开始了呀,那我们可得早点儿过去。”赵大玲左顾右盼了一下,“三小姐最是爱听戏的,不知这会儿跑哪儿去了,我有好一会儿没见到她了。” 夫人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闲闲地弹了弹长长的指甲。一旁的范妈妈冷笑道:“府中的几位小姐都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呢,可没有你这位半路小姐悠闲。” 赵大玲也不恼,笑吟吟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先看戏去了。你若是见到三小姐告诉她赶紧过去。” 赵大玲带着众位小姐正要离开,就听木芙蓉花树后面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声音颇为凄厉。赵大玲停住脚步,狐疑转身,“什么声音?” 夫人是想着自己进去捉奸的,她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大,丢的毕竟是御史府的脸,便敷衍道:“也许是哪个小戏子吊嗓子呢,戏班子马上要开始唱戏了,你们再不去可是要错过开始了。” 赵大玲诧异地挑挑眉毛,“戏班子的人都在园子那头呢,怎么跑到这边吊嗓子来了?” 方怡臻年纪小,胆子也小,白着脸小声道:“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唱戏的,声音尖利得很。” 赵大玲闻言也畏惧地退后了一步,面上做出害怕的表情,神秘兮兮道:“我也觉得不像是唱戏的,别是这个地方不干净,有女鬼吧!” 方怡臻倒抽了一口凉气,越发吓得小脸刷白,躲在赵大玲身后不肯出来。李柔萱早就看不惯方怡臻唐唐英国公府的小姐,却跟赵大玲这个烧火丫头这么亲近,更看不惯赵大玲跟她们平起平坐,辈分还高了一辈儿,冷笑道:“真是危言耸听,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女鬼。沐猴而冠地做了御史府的小姐,却还是脱不了小家子气的见识。” 王若馨一向与李柔萱交好,力挺闺蜜,“我也不信有鬼,咱们进去瞧瞧。” 夫人见她们二人走过去就要推门,心中焦急万分,范妈妈小声安慰她:“夫人别急,即便闹出来,丢的也是三小姐的脸,闹大了说不定老爷一气之下连着梅姨娘一起处置了呢。” 汪氏气恼道:“先顾不得那个,你快去进屋把迷香灭了藏起来。” 范妈妈警醒过来,屋内燃的迷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或者嗅到了,可就不好解释了。范妈妈紧跑了两步,一把推开正在推门的李柔萱,率先冲进屋内。李柔萱和王若馨面面相觑,“这婆子疯魔了吗?”一边嘀咕着一边举步往里走。 方怡臻虽然胆小,但好奇心重,也跃跃欲试,被赵大玲一把拉住,扭着手不让她进去,“你年纪小,别跟着她们瞎闹,在这儿等着好了。” 夫人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内响起王若馨和李柔萱的失声尖叫,紧接着迎面就撞上了捂着眼睛夺门而出的这两个人,夫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个跟头,倒在地上呻/吟不已。 跑到外头的王若馨和李柔萱,捂脸痛哭,远远地看见老夫人带着一众命妇,亲贵女眷去戏台子那边看戏,便撒腿跑过去找自己的母亲家人哭诉,好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 老夫人拄着拐杖走过来,赵大玲默默地走上前搀扶着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严厉地看了地上的汪氏一眼,“这是怎么的了?” 范妈妈跑出来搀扶起汪氏,一边拍着自己的衣襟,赵大玲眼尖,看到范妈妈的衣服前襟上,有两个烧焦的小洞,还微微冒着烟。汪氏扶着扭伤的腰,一脸的痛心疾首,压低声音道:“母亲还是别问了,家丑不可外扬,回头过完寿宴媳妇再向您告罪。” 几位官家夫人在安慰李柔萱和王若馨,询问出了何事,二人哭得泣不成声,口齿不清地说:“柳家好不要脸……我们不要再待着这个地方了……呜呜……” 老夫人听见后向汪氏恼怒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屋内又传来一阵女子的呜咽之声,此刻房门大开,范妈妈为了驱散屋内迷烟的香味出来时并未关门,从洞开的大门隐隐可以看到珠帘后面一片狼藉,有两个人人影在床榻上纠缠。老夫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赵大玲扶着她的胳膊,差点儿摔在地上。 方怡臻好奇地伸头想看,被英国公夫人一把拉到跟前,黑着脸向随行的仆妇道:“马上送小姐回府,一刻也不要停留。” 各家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让自己府里的人将自家的几位小姐送走。正在此时一名仆妇匆匆跑过来,神色慌乱地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不好了,外院那边好几位大人聚集在柴房门外,将……将晋王殿下堵在了柴房里。” 老夫人勉强稳住身形,纳闷道:“晋王殿下去柴房干什么?” 那仆妇迎着老夫人询问的目光,吭哧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柴房里还有一个人跟晋王殿下在一起,是……是三小姐。” 老夫人脚下一趔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的事儿还没搞清呢,那边竟然又出现一桩丑闻,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跟一个男人被别人堵在柴房里了。 汪氏愣愣地听着,忽然反应过来,三小姐跟晋王在柴房里?那这屋里跟潘又斌在一起的是谁?她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惊恐地看向范妈妈,范妈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给汪氏一个无辜的眼神。 汪氏一颗心直往下沉,铁青着脸冲进屋里,赵大玲也扶着老夫人进到屋内。外面如此嘈杂,完全没有打扰到床榻上的潘又斌,他浑然忘我地压着那具年轻的胴/体,在那人青春紧致的肌/肤上留下了密布的齿痕和红印。 床上被压着的女孩徒劳地仰着脖颈,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她剧烈地挣扎扭动着,却如何抵得住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 眼前的情景让所有进屋的人目瞪口呆,汪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扑过去揪扯着床榻上面的潘又斌,却如何揪得动,被潘又斌挥手一甩就摔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又要扑过去。 赵大玲手疾眼快,抄起几案上的粉彩牡丹纹瓷瓶,拔掉上面插的金丝皇菊扔在地上,将花瓶里的水兜头浇在潘又斌的头上。 潘又斌一个激灵,血红色的双眼稍见清明,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看着眼前的景物也是怔怔发呆。身下的女孩趁机推开潘又斌,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扑下来,霞红色绣着百蝶穿图案的锦衣被扯烂了,碎布条一样挂在身上,露出里面同样破烂的淡粉色肚兜,发髻也散了,头发乱蓬蓬地披着,她光着脚踩在地上,嘴里还塞着帕子,肩头上一个齿痕渗着血丝,异常的刺眼。 她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大大地瞪着眼睛,眼珠都仿佛要脱出眼眶一般,十分吓人。她忽然看到了同样披头散发的夫人汪氏,这才用力吐出嘴里的丝帕,沙哑的喉咙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娘……” 老夫人这才看清这个衣不蔽体的女孩竟然是自家的二小姐柳惜慈,当下两眼一翻,晕倒在赵大玲的臂弯里。 ☆、第109章 笑柄 一夜之间,柳府沦为京城的笑柄,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时出事,一个被女眷们看到与庆国公世子潘又斌在卧房中行苟且之事。一个与晋王私会时被朝中官员堵在了柴房里。柳府从风过无限,一下子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垫牙谈资,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柳府里的风流韵事。“听闻柳家三小姐和晋王被众人堵在柴房里,半天不敢开门,直到外面要砸门了,才遮遮掩掩地打开门,两个人肯定是没做好事儿的,要不然怎么这么磨叽。” 一人神秘兮兮道:“柳家三小姐算什么,好歹打开门时,她和晋王身上的衣服还是齐整的,据说头发也一丝不乱。柳家的二小姐才叫火辣,被人发现时,衣服都被扯烂了,只剩下粉红色的肚兜,十分香艳。” 听者摇头,“一个也就罢了,两个人女儿都是如此,可见柳府家风不严,教导无方。” “谁说不是呢!”旁边人附和,“还朝廷的清流砥柱呢?竟然养出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丢人现眼。” 李柔萱和王若馨一对难姐难妹因为撞见了潘又斌和柳惜慈的丑事,失了闺誉,被家里送到道观清修,只能等过两年风声过去了,人们渐渐淡忘,才能再把她们两个接回来。两个人除去珠钗华服,穿上素淡的布衣,一人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跟随,哭哭咧咧地上了马车,一路上两个人抱头痛哭,二八的青春年华却要在清苦的道观中虚度两年,即便回来了,还不定能不能议上一门好亲事。 柳府中更是焦头烂额,老夫人气病了,夫人汪氏整日以泪洗面,提起两个亲生女儿来就是痛哭流涕。 第43节 嫡出的大小姐柳惜然被怒气冲冲的英国公夫人斥责了一通,“你自己的两个亲妹子如此不知羞耻,做出这样下贱的事儿来。有柳府这样的亲家,让我们英国公府如何在人前抬得起头。幸亏你那个姑姑拦着臻儿,没让她冒冒失失地闯进去,要不然臻儿的一辈子都要被毁了。看看李家和王家的两个姑娘是什么下场,你们柳府里唯一明白事理的只有这个不姓柳的姑姑。” 柳惜然羞愤难当动了胎气,当晚生下一个女儿,好在母女平安。柳府得到消息,送来给新生外孙女的礼物,却被英国公府扔在了门外,这是要跟柳府撇清关系的意思了。柳惜然指天度日地声明要跟母家断绝关系,英国公夫人才容她继续待在府里,没有让世子休掉她。但是经此一事,自然是不能再扶正柳惜然做世子妃了。英国公夫人开始为世子物色续弦,最终选中了平昌郡主家的小女儿,只等先前的世子妃丧期满一年便成亲。 汪氏得知此事,更是恨得咬碎一口牙,本以为大女儿终于熬出头了,谁知却遭遇飞来横祸,到手的英国公世子妃之位也鸡飞蛋打。 二小姐就更不必说了,整日寻死觅活,却终是胆小也舍不得死。汪氏找来康泊侯夫人,既然出了这种事,先前议的三小姐进庆国公府做世子妃就不可能了,只有换做二小姐嫁给潘又斌。 康泊侯夫人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还没跟柳府正式给柳家二小姐和自家的次子议亲,这种姑娘谁敢娶回去,沾染上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同时忍不住露出几分鄙夷,这个时候了,还敢舔着脸要世子妃之位,于是向汪氏道:“庆国公府传话出来了,柳二小姐这样的姑娘可不配做世子妃的。” 汪氏瞪大了眼睛,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悲鸣道:“慈儿的清白都被潘世子毁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庆国公府怎么能不认账呢?这让我们上哪儿讲理去,要不然就让我们老爷到皇上面前喊冤,告他潘世子奸/淫民女。” 康泊侯夫人扶了扶发髻上的八宝攥珠金簪,淡笑道:“御史夫人这话就说差了,但凡这种事,哪里有女家跳出来喊‘奸/淫’的,不过是两个孩子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能掩就掩盖下来吧,给自己也留些脸面。再说了如今除了潘世子,你家的二姑娘还有人敢娶吗?” 汪氏一时语塞,气焰也低了下来,低声下气地哀求,“我家慈儿都没法做人了,这事儿怎么说也是潘世子的责任,要不然,慈儿可是要做你的儿媳妇的。”眼见康泊侯夫人皱起了眉头,满脸厌恶,汪氏赶忙道:“如今也是咱两家没有这个缘分,但是以慈儿的才情品貌,做庆国公世子的续弦还是足够的,劳烦您好好再跟那头说和说和,御史府的嫡女,久富才名,又已经被他潘世子坏了名节,如今我们都不计较了,只求一个世子妃之位。” 康泊侯夫人瞥了一眼汪氏,面沉如水,“来之前,我还见到了潘世子,世子很想知道,你们究竟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潘世子也是见过世面的,当时那屋子里肯定是点了燃情的迷香,要不然他怎么会一进去就把持不住?这要是让外头知道御史府为了攀高枝儿下迷/药招女婿,御史府的名声可就彻底是完了。” 汪氏傻呆呆地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康泊侯夫人复又道:“别说世子冤枉了你们,晋王殿下当日是不是也着了你们的道儿了?若只是潘世子,你还可以喊冤,若是潘世子和晋王一同站出来说御史府里行事龌龊,你说大家会信你,还是信潘世子和晋王?” 汪氏彻底委顿了,好像撒了气的皮球,身形也佝偻了下去,康泊侯夫人起身拍了拍衣服,“庆国公府肯收了你家二姑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也放心,虽然不是世子妃,但是贵妾的名分还是有的。不过,潘世子有一个条件,就是将你府上的顾绍恒作为陪嫁的奴仆,带到庆国公府。” 二小姐的亲事尘埃落定,庆国公府草草地过了聘礼,不过是一个妾室,只查了查黄历,找个差不多的日子,一顶小轿把人抬过去就了事了。柳惜慈哭闹着,“我不要嫁给他,他是畜生,不是人,他一口一口地咬我……” 没等她说完,就被柳御史一巴掌扇倒在地上,柳惜慈长这么大从没挨过父母的责骂,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红肿的脸颊怔怔地看着父亲,柳御史怒骂道:“出了这等事,你的清誉都是毁了的,不但你的闺誉毁了,柳府的颜面也遗失殆尽。你大姐姐的英国公世子妃做不成了,夫家差点儿休了她。如今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太子殿下大人大量,不要退了你四妹的婚事。” 柳惜慈满眼的绝望,哀求道:“爹,我是冤枉的,寿宴当天,祖母让赵大玲带着来府中的几位闺秀到园子里逛逛,我懒得跟她们一处,便一个人待着,一个婆子说李侍郎家的小姐李柔萱在那边的屋子里等我,我以为她也是厌烦赵大玲,便过去了。谁知进了屋就觉得头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压着。女儿真的什么错事都没有做。” 柳御史也觉不忍,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受了这等屈辱,做父亲的却无可奈何。柳御史不觉放缓了声音,透出衰老和疲惫,“如今说冤枉也是没用的,不说的那个婆子府里翻遍了也没找到,李侍郎那边我也查过了,当天跟李家小姐来贺寿的只有两个丫鬟,根本就没带仆妇。再说你是在自己家里出的事,难不成要告诉外人,你是被自家人坑害的吗?” “可我就是被府里的人坑害的啊!肯定是柳惜妍,她自己不愿意嫁给潘又斌,所以使出这样阴损的招数陷害女儿。”柳惜慈哭泣着,“爹,求您为女儿做主,不要把我嫁给那个潘世子,我愿意像李柔萱和王若馨那样住到道观里去,过两年您再接我回来。” 柳御史摇摇头,黯然道:“你与她们如何能一样,躲是躲不过的。你不嫁给潘世子,这辈子便没人敢娶你。你嫁给潘世子,那点子事儿就成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外人最多说你之前行为不检点,耻笑一阵也就罢了。但是你若在这个时候攀咬潘世子,说是他强迫你的,不但会得罪庆国公府,还会得罪太子殿下,若是再影响了你四妹的太子侧妃之位,咱们柳府就真的没有翻身之日了。” 柳惜慈的眼泪划过脸颊,她知道她已经被父亲,被柳府遗弃了,她不甘心地哭喊出来,“难道父亲的心里只有柳惜桐和柳惜妍她们两个吗?她们只是小小的庶女,我才是您嫡出的女儿啊!” 柳御史疲惫的摇摇头,吩咐屋外伺候的丫鬟,“好好照看你们小姐。”说完便举步出了二小姐的倚云居。如今府里的事儿太多,深陷舆论的漩涡,朝中都是看御史府笑话的人,老夫人病了,夫人汪氏也闭门不出,他只有在梅姨娘那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可是一想到三小姐柳惜妍和晋王的事儿,他又感到头疼的更厉害了。两个女儿同时出事,这里面有太多的蹊跷,他转身进了汪氏的院子。 ☆、第110章 报应 汪氏咬死了对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事儿不知情,柳御史也无可奈何,发了一顿脾气,砸了一个双耳冰裂纹瓷瓶后怒气冲冲地出了夫人的院子。 差点儿虚脱的汪氏倒在椅子里,看着满地的碎瓷片,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紧张地抓着范妈妈的手,好像濒临溺亡的人抓着最后的浮木,“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对吗?他肯定怀疑是我在屋子里放了催情的迷香!” 范妈妈一叠声地安抚汪氏,“夫人,您可自己不能乱啊,老爷只是怀疑,所以才来询问您,您不是什么都没承认吗?老爷即便疑心,也是没有证据的。您只要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能拿您怎么样,您依旧是这御史府的女主人。” 夫人大口地喘着气,端起旁边茶几上已经冷了的茶水一股脑灌下去,才觉得好些,脑子也清楚了,喃喃道:“他也不能确定就是我做的。因为我要是害,也不会害自己的女儿,而应该是梅姨娘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她直直地看着范妈妈,“那屋里明明应该是柳惜妍的,怎么会变成了慈儿了呢?” 范妈妈手指向天,“奴婢发誓,当时确实把三小姐骗进去了,见她晕倒,奴婢把她放在了床上,才去请的潘世子。奴婢也不知道最后三小姐怎么跑到柴房去了,而咱们布置的屋里却变成了二小姐。” 汪氏眼中泛出骇人的亮光,“是赵大玲,那个妖孽,当时是她带着一群人围在屋外,将本来可以瞒住的事弄得尽人皆知,肯定也是她将慈儿换进去的。这个歹毒的女人,害了我的慈儿,也害了我的然儿。”汪氏的手死死捏着范妈妈的手臂,疼得她呲牙咧嘴却不敢声张,汪氏嘶吼道:“一定是她!” 柳御史与梅姨娘商量着将柳惜妍送到道观中清修一阵,毕竟柳惜妍跟晋王被人发现是清清白白,不像柳惜慈那么难看。 柳惜妍走进屋子,直直地在柳御史和梅姨娘面前跪下,“父亲,娘,女儿不孝,辜负了您们的信任和爱护,但是女儿对晋王殿下是真心的,晋王他也喜欢女儿。一年多前女儿去道观上香,路上拉车的马惊了,是路过的晋王殿下救了女儿,从那时起,女儿就对他情根深种。后来在府中再次遇到他,他也中意我,一来二去就有了交往。那日我与他确实是在柴房私会,但是请爹娘放心,女儿跟他没有做过苟且之事,我们只是谈心,却突然被人堵住。女儿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求父亲疼惜女儿,让女儿做晋王的侍妾,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柳御史目瞪口呆地听完柳惜妍所说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哆嗦道:“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梅姨娘赶紧上前抚着柳御史的胸口,焦急道:“老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您的身子。” 柳御史终于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柳惜妍向梅姨娘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她还不如慈儿呢,慈儿是受人坑害才铸成大错,而她呢?一个闺中女儿大言不惭地说出来与一个男子私自相会,还私定终身,柳府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柳御史扬手要打柳惜妍,梅姨娘抓着他的手跪在地上,仰着脸哀求,“老爷,二小姐不是嫁给潘世子做侍妾了吗?您同样把妍儿嫁给晋王殿下做侍妾吧,就当成全孩子了。” 柳御史拍着自己的胸口怒道:“我唐唐从三品的御史,难道女儿一个两个的都要送出去做侍妾吗?你们肯丢这个人,我还丢不起呢!” 梅姨娘泪流满面,“妍儿已经失了名声,不嫁晋王还能嫁给谁?” 柳御史见了梅姨娘的眼泪,也没了脾气,叹气道:“不光是名声问题,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如今太子和晋王形同水火,桐儿被指给太子为侧妃,慈儿又入潘府为妾,咱们等于是被绑在了太子这边,这种形势下,咱们不能跟晋王再扯上任何瓜葛。”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柳惜妍,声音复又冷硬起来,“所以,你也死了这条心吧,即便为父养你一辈子,也不会将你嫁给晋王萧翊。你收拾收拾,过两天就去道观里清修吧,等风头过去,世人淡忘,再接你回来。如果这件事一直平息不了,你就不用回来了,这辈子在道观里潜心修道吧,这也是你的命数!” 柳御史言罢甩手而去,剩下梅姨娘抱着柳惜妍失声痛哭。 转天在老夫人的屋里,赵大玲尽心地照顾着老夫人,郎中来过了,给老夫人诊了脉,开了药,说了一堆掉药袋子的话,什么“五神不宁而致病,以其尽力谋虑则肝劳,曲运神机则心劳”,赵大玲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只能理解大概的意识就是说老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老人家年岁大了,经不起刺激,不能劳心忧虑,所以要静养。 对于老夫人病倒,赵大玲是深感内疚的。这个府里,除了三小姐跟她要好,老夫人是第二个向她表达了善意的人,不计较她婢女身份,认她做义女,在日常接触中也没有看不起她,让她难堪,反而在其他几位小姐讽刺她的时候,会站出来呵止她们。当然赵大玲也明白老夫人对她好,是利益的关系,更是看在她是玉阳真人弟子这个身份上,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老夫人就是稀罕她做干闺女,对她掏心掏肺。不过赵大玲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管老夫人心中的打算如何,她都是对自己很不错的,就凭这一点,赵大玲也对于把她气病而感到愧疚。 目前事态都在向她的预期发展,自作聪明想坑害别人的人也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寿宴的前几天,赵大玲偶然看到一个体型富态,穿戴富贵的女人走出夫人的院子,夫人亲自将她送了出来,嘴里说着,“这件事若是成了,府上定要谢你这个媒人。” 当时赵大玲听到“媒人”二字,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子,回到柴房里向长生仔细描述了那妇人的品貌特征,长生皱眉道:“难道是康泊侯夫人俞氏?” “她什么来头?”赵大玲托腮问。 “她是潘皇后的姨表妹,嫁给康泊侯卞牧之为正妻。她与潘皇后和庆国公一家关系密切,走动频繁。”长生也意识到事态不妙,“康泊侯夫人仗着与潘皇后的亲属关系一向自视甚高,能请动她来说媒的,整个京城不会超过五家。这其中有适龄男子可求亲的只有三朝元老祁家和庆国公潘家。但祁家一向清高,与柳御史向来不睦,看不上柳家明哲保身的官声,不会来求亲,康泊侯最有可能就是来为潘又斌说媒。两年前潘又斌娶了定远侯的女儿文思瑶,是个诗情画意的女子,可惜成亲不过三个月就死了。” 赵大玲悚然而惊,“被潘又斌打死的?” 长生叹息,“大家都这么猜测,但苦于没有证据,潘家一口咬定文思瑶是染了时疫而死,怕仍带有疫毒便送到城外疫所焚烧掩埋,因此下葬的只是文氏的衣冠。定远侯未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对文氏的死也一直是耿耿于怀。如今两年过去了,文氏早已作古。所以说康泊侯夫人很有可能是给潘又斌来说续弦的。” 赵大玲掰着手指,“府里如今还剩下柳惜慈、柳惜妍和柳惜棠。潘又斌恶名在外,夫人肯定舍不得将自己的闺女嫁给潘禽兽,五小姐又还小,”她噌地站起来,“她不会是想把柳惜妍嫁过去吧?” 长生皱眉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你给萧翊写封信吧,这件事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萧翊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就炸了毛,派人监视御史府,顺藤摸瓜,看到范妈妈的男人从药房里买了草药蛇床、紫稍花、菟丝子麝香、没药等几味草药,便依葫芦画瓢抓了同样的草药回去,找郎中一查,竟然是做媚/药迷药用的。 长生本意揭穿汪氏的阴谋就行,但是赵大玲和萧翊都坚持不能就这样轻饶了汪氏,而且汪氏这次受挫,肯定还会再找机会害人,索性断了潘又斌求娶柳惜妍的念头。柳惜妍和萧翊也找机会深谈了一次,她表示可以不计名分,只要能追随萧翊。这让萧翊非常感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两个人的事儿也暴露人前,一来这样就柳家就不能再将柳惜妍随便指给旁人,二来也是逼得柳家没有退路,为二人赢得一线生机。 于是就有了萧翊在寿宴上假意与潘又斌打嘴仗然后离席,引得潘又斌派人去跟踪萧翊,妄图抓住他与长生密谋的把柄。同时柳惜妍在范妈妈带她到布置好的屋子里时,屏住呼吸,洋装被迷药迷晕,等范妈妈去叫潘又斌时,柳惜妍偷偷离开跑到柴房等候萧翊。而赵大玲安排萧翊的人将柳惜慈骗进点了迷香的屋子,待她昏倒后,将她放在床上。 如今尘埃落定,终于恶有恶报,只是柳惜妍想要嫁给萧翊,还不是那么容易。 ☆、第111章 揭穿 赵大玲一边为熟睡的老夫人掖了掖被角,一边想着心事。门口一阵吵杂,何人竟敢骚扰老夫人歇息?赵大玲扭头看去,就见夫人带着范妈妈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夫人走到赵大玲跟前,扬手一记耳光扇过来,赵大玲猝不及防被打得头一歪,脸上火辣辣的疼。夫人反手还要再抽过来,赵大玲挨了一次打,哪容得她再得逞,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冷地看着她。 汪氏平日养尊处优,论力道哪里是赵大玲的对手,挣扎了一下,却抽不出手来,情急之下,向旁边的范妈妈搬救兵,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替我来打这个贱婢。” 范妈妈醒过神来,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打赵大玲,被赵大玲一脚踹在肚子上,骨碌到地上。老夫人屋里的丫鬟们都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全武行,吓得目瞪口呆,不敢靠前。汪氏怒向赵大玲道:“不过是个烧火丫头,还反了你了!一个贱婢还要上天不成!” 赵大玲甩开汪氏的手,“我是个烧火丫头没错,但也是你夫君的义妹,你不要左一个贱婢,右一个贱婢叫,你让柳御史的脸面往哪儿放?” 汪氏气得面目狰狞,“柳府的颜面已然丢尽了,都是你这个贱婢害的。你还害了我的然儿和慈儿,你这个扫把星,丹邱子说得没错,你就是一个妖孽,是来祸害柳府的。” “柳府的颜面是我丢的?”赵大玲冷笑,“你的两个亲生女儿也是我害的?”赵大玲逼近汪氏,“是谁子在屋里点了带着媚/药的迷香?是谁让人去请潘又斌到屋子里来?又是谁算准了时间准备冲进去捉奸?” 汪氏满脸的惊恐,面对赵大玲的质问步步后退,她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勉强稳住脚步色厉内荏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不过是路过那里罢了。倒是你,母亲让你带着来贺寿的几位闺秀游园,园子那么大,你怎么偏偏就引她们去那里呢?” 赵大玲鄙夷地嗤笑,“你是路过,我就是故意带人过去的,究竟是谁血口喷人?”赵大玲看着汪氏慌乱的眼睛,“你以为自己布下的局万无一失,不会被别人发现,然而你做得并不高明,反而是漏洞百出。其一、范妈妈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她衣服的前襟上有两个烧焦的小洞,那是被灼热的熏香烫出来的。她是第一个冲进屋子的人,却没有去救里屋床上被潘又斌压制的二小姐,反而将屋子里燃的香匆匆掐灭后偷偷放进自己的衣襟里。以至于后进去的两位官家小姐将床上两个人看个满眼。而且为了散掉屋内的迷香,她故意敞开着屋门,让外面的人也看见了屋内的情况。如果当时范妈妈能够在第一时间去遮掩床上的两个人,就不会将丑事现于人前。其二、那迷烟是哪儿来的。范妈妈的男人以前在药房做过学徒,懂得些药理,后来又在市井上混过一段时间,在花楼里做过郎中,给花楼里的姑娘们诊病,接触过各类媚/药迷烟,只要查一下他这几日是否出入了药房,买了些什么药,就能知道当日出事的屋子里的催情迷烟是不是出自他手。这周围的药房不过四、五家,而且药房卖出药都是有底档的,这个肯定不难查。其三、当日到外院前厅去请潘又斌进内院的并不是柳府的仆妇。当时我娘在内院厨房帮忙,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领着潘又斌进到内院。后来我娘跟我说起这件事时还觉得奇怪,怎么范妈妈的大姑子会出现在府里的内院,我娘还以为她是来帮忙的。如今知道了,是来帮忙的,却不是帮着忙乎老夫人的寿宴,而是范妈妈招来的,帮着布这个局。” 汪氏的冷汗涔涔而下,一旁的范妈妈更是汗出如浆,一张圆脸显得油腻腻的,不住拿袖子抹汗。汪氏下意识地后退,不敢面对赵大玲,慌不择言地仿佛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色厉内荏地吼道:“你胡说,我为什么要指使范妈妈做这些事?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我的女儿是要许配给康泊侯府的次子方瑾涵的,康泊侯夫人已经答允了这么亲事,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慈儿姓潘的搅在一起。” 赵大玲带着深深的厌恶看着她,“你想害的当然不是柳惜慈,你想害的是三小姐柳惜妍,康泊侯夫人来替潘又斌求亲,你看上了康泊侯家的次子,想让柳惜慈与之结亲,所以作为交换将柳惜妍许给了潘又斌。你怕柳御史心软舍不得三小姐嫁给那个恶名在外的禽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设下这个局,毁了三小姐的名节,不得不嫁给潘又斌。只是害人者终害己,你的愚蠢和卑劣最终害了自己的女儿。” 夫人想到失去英国公世子妃之位的柳惜然和不得不嫁给潘又斌做侍妾的柳惜慈,一时愤怒地失去了理智,她上前抓住赵大玲的衣领,恶毒的目光好像淬了毒的箭头,“你一早知道这个局,却不动声色地躲在暗处,你换走了柳惜妍,将我的女儿推入火坑,你好卑鄙!” 明明是自己做了卑鄙的事,却去指责别人,赵大玲已经失去了跟她争辩的兴趣。汪氏不依不饶,揪着赵大玲,歇斯底里地叫骂:“你这个妖孽怎么当时没有被火烧死,你怎么不死……” “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还嫌御史府丢的脸不够大吗?”老夫人缓缓从床上坐起身。 赵大玲拂开汪氏抓着她衣襟的手,到床边将一个软枕放在老夫人背后,她知道老夫人刚才并没有睡着,一直醒着呢。 汪氏见老夫人坐起来了,腿一软跪在地上,哭诉道:“母亲,求您给媳妇做主,赵大玲这个贱婢陷害慈儿。” 老夫人厌弃地看了泪流满面的汪氏一眼,“慈儿是你亲生的女儿,你自然爱护,但是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去害妍儿吗?妍儿就不是柳府的小姐了?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是几个孩子的嫡母,你却残害庶女,置柳府的脸面名誉于不顾,”老夫人越说越气,哆哆嗦嗖地伸出手指着汪氏,“你才是柳府的罪人,柳府多年的清誉就是毁在了你的手里。” 汪氏匍匐在地上哭得浑身乱颤。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扫到范妈妈身上,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人,将范氏杖责五十,然后逐出府去。” 范妈妈一团烂泥一样堆乎在地上,。老夫人院子里的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上来,一边一个架起她往外拖,范妈妈声嘶力竭地叫着,“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夫人,救我啊,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屋外传来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噼啪脆响,一开始范妈妈还鬼哭狼嚎地惨叫,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打板子的声音了。不一会儿,行刑的仆妇进来汇报,“禀老夫人,那范氏受不住,死了。” 夫人猛地浑身一颤,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上。老夫人闭上眼睛,声音透出无奈和疲惫,“汪氏,你也退下吧,这几天你安心替慈儿准备嫁妆,从我这儿拨出两千两银子,筹备得丰厚些,别让庆国公府小瞧了去。” 老夫人不愿再进一步扯出汪氏的阴谋,若是让外界知道柳府的夫人用迷药陷害庶女,最终害了自己的女儿,那柳府的名声就更难听了,所以老夫人处置了助纣为虐的范妈妈,给汪氏一个教训,但也放过了汪氏,没有再追究。 汪氏神色呆滞,再也没有了刚才冲进来时的气焰,她挣扎了一下,两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没站起来。老夫人挥挥手,旁边两名仆妇上前将汪氏架起来送回她的院子。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老夫人闭着眼睛靠在床头。赵大玲自觉地一曲腿直直地跪在老夫人床前。老夫人冷笑道:“老身活到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汪氏是蠢,但是你明明可以提前揭穿她,将伤害降到最小,而你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使了一招偷梁换栋,换出三丫头,将二丫头推给潘又斌。你真是好手段,让汪氏自毁长城,又让柳府身败名裂。” 赵大玲垂下头,“对不起,义母。” 老夫人睁开眼睛,目中精光四射,“你这一声‘义母’,老身可担待不起。我只想知道我柳府究竟哪点儿对不起你?我收你为义女,让你和你娘跟弟弟离开厨房,成为柳府的半个主子,而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恩情的?” 赵大玲知道站在老夫人的角度,她的这番作为损害了柳府的声誉,在老夫人眼里可以算是恩将仇报了。她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义母,我很感激您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报答您的恩情。但柳府的声誉不是我使手段就能败坏的。夫人答应潘府的亲事,就已经将柳府推到风口浪尖了。即便这次遮掩过去了,夫人还是会想法子将三小姐嫁入潘府。” 老夫人冷哼,“嫁入潘府,也要看是怎么嫁。本来柳家的小姐能成为庆国公府世子妃的,这么一闹出来,庆国公府觉得柳府的小姐名声不好不配为正妻,只许了侍妾之位。” 赵大玲神色不变,“四小姐已经是太子侧妃了,如果再有柳家的小姐做了庆国公世子妃,那柳府就陷得过深,彻底绑在太子这边,一丝余地都没有。” 老夫人闻言瞥了她一眼,缓缓道:“难道柳府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爷为官向来不偏不倚,因为从不涉及党争,所以在朝中一向平稳。如今皇后指婚四小姐为太子侧妃,就等于是让老爷今后效忠太子。当然,太子是国之储君,柳府自然是站在太子这棵大树下好乘凉。但是圣上会不会觉得老爷这个御史以后会维护太子,失了言官应有的公允?”赵大玲口齿清晰,娓娓道来,“而且,圣上偏爱晋王朝野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这种状况下,柳府只有为自己留一条退路,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大玲没有点明,老夫人却是马上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太子如今只是太子,一日没登基,就不敢说金銮殿中宝座将来一定是他的。老夫人深深看了赵大玲一眼,“那你说如何留下退路?” ☆、第112章 退路 赵大玲平静道:“将三小姐许配给晋王萧翊为侍妾。” “这不可能!”老夫人断然拒绝,“柳府已经出了一个侍妾,不能再出第二个。” “三小姐已经不能再嫁给别人了,不嫁给晋王,便只能孤苦一生,她虽是庶出,却是您的亲孙女,您只当可怜可怜她?”赵大玲恳切道:“晋王对三小姐也是一片痴心,您知道的,晋王一向与太子和潘又斌不睦,明知柳府已与太子一心,他却仍以亲王的身份参加了那日您的寿宴,不过是为了能够见三小姐一面以慰相思之苦。” 老夫人心有所动,但仍犀利地指出,“晋王殿下来府中,只怕不是为了只见三丫头那么简单吧。以往他多次打着仰慕二丫头才名的幌子来府中与顾绍恒汇面,每回都是你在帮着打掩护吧。如今又说爱慕上了三丫头,他到底有几分真心?” 赵大玲不料老夫人如此明察秋毫,只能实话实说道:“义母明鉴,之前晋王殿下确实对二小姐有利用之心,但是我可以打包票,他对二小姐并未动心,但是对三小姐是真真切切地放在了心上。你何不成全这对有情人?这门亲事看似上不得台面,实际上却是有利无弊的。” 老夫人沉吟片刻,“如何个有利无弊?难道此举不会惹恼太子殿下,让太子以为柳府用三丫头向晋王示好吗?” 赵大玲赶忙解释道:“三小姐因为与晋王私会,坏了闺誉,柳府因此只能将三小姐送给晋王为侍妾,这样处置太子也无话可说。一来因为潘又斌和二小姐的事情闹得更加沸沸扬扬,他都娶了二小姐为侍妾,有那一对儿比照着,三小姐许给晋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二来,如果三小姐许做晋王侧妃,太子会觉得柳府立场不定,但三小姐只是为妾,太子只会认为是晋王的一段风流韵事而一笑置之,不会放在心上。来日太子顺利登基,即便不容晋王,也不会为难一个王府侍妾的娘家。” 赵大玲左右看了看,再次确定屋里只有她和老夫人二人,方直白道:“但是,如果朝堂上有什么变数,太子的拥趸者必会受到株连清算。这个时候,以晋王对三小姐的喜爱,以及他对柳府将三小姐许配给他而生的感激之情,必能让他庇护柳府不受冲击。”赵大玲直视着老夫人,“柳府用三小姐这么一个没有作用的死棋,换来一条隐秘而不被人注意的退身之路,是不是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老夫人看了赵大玲许久,叹息一声,“你果真是个放厨娘的女儿吗?” 赵大玲垂下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诚恳道:“义母,也许您不再相信我,但是我可以发誓,我并非是要柳府身败名裂,我是害了二小姐不假,那也是夫人和二小姐想陷害三小姐在先,我不过是帮着三小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柳府除了名声不太好听,并没有实质上的损失。四小姐即将加入太子府做侧妃,这个姻亲关系是无法撼动的。将三小姐打发给晋王为妾,又等于暗地里搭上了晋王这条船,无论将来如何,柳府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第44节 言已至此,赵大玲相信自己已经打动了将柳氏一门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老夫人。老夫人慢慢地闭上眼睛,沉声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赵大玲松了一口气,磕了一个头起来,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老夫人幽幽的话语,“潘又斌说了,他要柳府将顾绍恒作为二丫头陪嫁的奴仆送到庆国公府。” 赵大玲脚下一滞,虽然她一早知道潘又斌一直惦记着长生,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感到恐惧和愤怒。赵大玲恭恭敬敬地向老夫人行礼,“谢谢义母相告。” 赵大玲回到长生的柴房时天色已暗,她一把抓住长生的胳膊,焦急道:“长生,潘又斌那人渣要你随二小姐入庆国公府。” 长生不以为意,平静道:“他向柳府求亲,我就料到了会有这个条件,本来太子娶四小姐时也可以让我到太子府,他是连这两个月都等不及了。” 赵大玲埋怨长生,“你一早知道怎么都不告诉我?” 长生微微牵牵嘴角,拉她入怀,“我不想你担心。” 赵大玲怎么能不担心,一想到潘又斌那双冷血的眸子就感到遍体寒凉,她抱紧长生,生怕一撒手他就会消失不见,“长生,我刚才向老夫人摆明了利害关系,让她把柳惜妍嫁给萧翊做侍妾,如果能成的话你就到萧翊的晋王府吧。” 长生垂下眼帘,“柳府如今成了太子一党,他们不敢得罪潘又斌,况且即便萧翊提出了这个要求,柳府答应潘又斌在先,也会回绝萧翊的。” 赵大玲的心又揪起来了,声音都干巴巴的,“那你说怎么办?” 长生微微一笑,“若是我死了,潘又斌自然就得不到我了。” 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赵大玲猛地离开长生怀抱,面色苍白地瞪大了眼睛看他。长生知道吓到她了,后悔不迭,赶紧握住她冰冷的手,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去焐热她,“假的,假的,你别怕,咱们好好谋划,使一‘金蝉脱壳’之计,彻底断了潘又斌的念想。” 赵大玲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了,她抡起拳头捶在长生的胸膛上,“以后把话说清楚了,不带这么吓人的。” 长生自知理亏地由着她打。赵大玲每捶一下就要教训长生一句,“不许在我面前说死啊活啊的话,你不忌讳我忌讳,我只告诉你一句,上天入地我都会跟着你的,这辈子你别想甩开我。” 赵大玲想起了上次长生受伤时自己那种无助又心痛的心情,声音都哽咽了,“我们都好好活着好不好,活到七老八十,活到满头白发,活到儿孙满堂。等到走不动了,我们就手拉手一起死。在这之前,我们努力地活着,哪怕再艰难也要为对方活下去。” 长生动容地捧起她的脸,亲吻掉她面颊上的泪珠,他曾经那么接近死亡,是她的爱意支撑着他活了下来,也必将支撑他走出现在的困境,带给她全新的生活。 离得近了,长生看到赵大玲微肿的面颊,错愕地伸手抚上去,“这是怎么了?” 赵大玲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脸,想咧嘴给他个微笑却牵动了肿痛的脸,轻轻地“嘶嘶”了两声才掩饰地扭过头,心虚道:“不小心撞墙上了。” 长生从木墩上拿起屋里唯一一盏油灯,举起来照她的脸,赵大玲躲闪着不让他看,被他用另一只手臂箍住了腰肢,并绕过她的腰将她的两只手禁锢住身体后方。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强力,长生再瘦也是成年的男人,真用了力气自然是赵大玲抵挡不了的。赵大玲被他完全圈在怀里,前胸紧紧抵着他的胸膛,手腕被握得有些痛,只能放弃了挣扎,由着他端详自己的脸。即便油灯的光线昏黄,但仍可以看到赵大玲一侧白生生的脸上明显的五根指印。长生一下子抿住嘴,眼圈迅速红了起来,默默地放开了她。 赵大玲吓坏了,她还从没见过长生这个样子,他自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时候都没有哭过,却因为她挨了一记耳光而红了眼眶。她摇着长生的胳膊,“长生,我没事儿的,真的,我是故意挨的这一下。汪氏冲进来冲我挥掌的时候其实我能躲开,但是我为了引她说出实情给老夫人听,便没有躲。” 长生不愿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扭过头去,用手迅速地抹了一把。 赵大玲以为长生不理她了,急得抓耳挠腮,围着长生团团转,“长生,你要是生我的气,可以骂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她抓着他的手,“要不你在这边再给我来一下,让我两边脸对称了。” 长生抽出自己的手,赵大玲又缠上来,“好长生,别不说话,你说嘛,要我怎样你才不生气?” 赵大玲叫了好多声“好长生、乖长生”,连自己都觉得肉麻,才将长生哄过来,沙哑着声音道:“下次不要让别人再打到你。” 赵大玲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指天赌地地发誓绝不让别人再碰自己一根手指头。长生凑过来,捧起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心疼地问:“还疼吗?” 按照赵大玲以往的汉子风格,是想摇头来着,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借机捞点儿实惠,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做捧心状,有气无力地皱着眉头,“疼,火辣辣的胀痛。” 长生慌了神,“我给你打些凉水来。”赵大玲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给我吹吹就好了。” 长生听话地重新坐在她的身边,捧起她的脸,呵气如兰地吹着她的面颊。赵大玲眯着眼偷看他如画的眉眼,鼓起的嘴和认真的神色,忍不住扭头冲着他吻了下去。 ☆、第113章 讨还 几天后,京城府尹送来一道帖子请柳府御史夫人汪氏到衙门走一趟,府尹有要事相询。 汪氏不知所为何事,但看着架势已经是心虚了几分,如果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京城衙门不会如此行事,虽说是‘请’,但是谁都知道是为了顾忌御史府的面子,实际上与抓捕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听上去客气点儿罢了。 汪氏赔笑着问那送信的差役,“不知府尹大人召民妇前去所为何事?我家老爷在朝中未回府,要不等他回来,亲自去拜访府尹大人可好?” 那差役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所为何事夫人到了就知道了。还请御史夫人快着些,卑职公务在身,耽搁不得。” 御史夫人见对方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塞了银子也没收下,心中越发没底,但觉得自己好歹是御史夫人,也不敢对自己如何,便咬牙带着一个仆妇坐着府里的马车去了衙门。府里一下子炸了营,老夫人在病榻上也不得安心修养,赶紧让府中家丁去通知老爷。 夫人本来猜测着官府传唤是为了府里小姐的事儿,难道是萧翊或者潘又斌将迷香的事儿告到官府了?但是又觉得不可能,无论是萧翊还是潘又斌都不会这么蠢将自己卷进去。这么一想还多了几分胆色。谁知进去就被扣下了,好在没有三堂会审,只问了话,签字画押后便关进了女囚大牢里。 柳御史在宫门口见到了神色焦急的家丁,这才得知汪氏被官府请走了,大惊之下赶紧四处打探,这一打探不要紧,惊得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原来京城府尹接到密报,破获了城中最大的一个放印子钱的钱庄,涉案银两高大上百万两白银,此事传到皇上跟前,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种事,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这事儿柳御史当然也在朝堂上听说了,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家夫人会牵扯在里面。 这个钱庄背后的老板其实是太子萧衍,衙门当然查不到他这一层,也不敢如此深究,于是只抓了钱庄的老板和几个替罪羊。清查账目时发现一本账簿,汪氏也放了五千两银子在钱庄放印,于是便被作为同党传召到衙门问话。汪氏面对账簿上的一笔笔收支款项无从抵赖,只能乖乖认罪。 柳御史自诩清流,夫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自是羞愤难当,跪在朝堂上向皇上谢罪,自请撤职。皇上念他一向勤勉,府中小姐又指给了太子为侧妃,不能打了太子的脸,所以并未罢了柳御史的官,只训斥了他几句,说他治家不严,纵容家眷违反朝廷律法。虽然保住了乌纱,却也让柳御史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女儿不检点出了丑事,夫人又贪恋钱财,私放印钱,柳御史多年苦心经营的两袖清风,国之砥柱的形象一朝崩塌,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汪氏放在钱庄的那点儿钱数目不算大,经查明她只是将银子放在钱庄找钱庄的人代管,赚些印子钱,并未参与钱庄的管理和运营。而且京城中的官吏夫人拿点儿体己出来放在钱庄里赚点儿零花钱的不在少数,只是不像汪氏这么倒霉被揪出来就是了。京城府尹看在了与柳御史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奏明皇上,只收没了那笔放在钱庄的银子便将汪氏放了回来。 汪氏在牢中已经享受了官家夫人的礼遇,住的是单间,还有柳府的那个仆妇伺候着,饶是如此大牢毕竟是大牢,吃了两天牢饭,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一向注重仪表的汪氏回到御史府时衣裳脏得不成样子,发髻歪了,头发好像乱蓬蓬的枯草,门房差点儿以为是哪来的讨饭婆子。 进府门的时候,柳御史当着府里下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扇了汪氏两记耳光,汪氏的脸迅速肿胀起来,跟猪头一样。她张张嘴,却没敢像以往那样嚣张,只畏缩着躲在仆妇的身后。 柳御史想休妻,这样德行有亏的妇人不配做御史府的当家主母。汪氏放下所有的身段苦苦哀求,日日跪在梅姨娘的屋外,向歇息在梅姨娘这里的柳御史祈求原谅,大少爷柳敬贤和四少爷柳敬涵也来替汪氏求情。后来还是老夫人发了话,“汪氏虽有过错,但毕竟是贤儿和涵儿的母亲,你休了汪氏,让两个孩子以后如何做人?” 柳御史毕竟看中嫡长子柳敬贤,也最疼爱只有七岁的幼子,长叹一声,将已经写好的休书扯成两半。汪氏虽然保住了夫人之位,但是颜面扫地,在府里已经毫无威信可言,连这一年来备受老爷冷落的翟姨娘和一向不受宠的李姨娘也能在她面前冷言冷语,不时讽刺几句,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毕恭毕敬。 老爷还彻底夺了夫人的理家之权,收回了府中库房的钥匙和账房的账本一并交给了梅姨娘。汪氏彻底失势,灰头土脸地躲在屋子里不敢再出来,人也憔悴得两颊都凹下去了,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 汪氏从衙门大牢回来那天,赵大玲去太清观见玉阳真人了,回到御史府,在门口下马车时,正好看到柳御史用尽全力抽了汪氏两巴掌,汪氏脸上松弛的肉皮都飞了起来,在空中晃荡着。赵大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都觉得脸疼。 看完这出闹剧,赵大玲回到外厨房,抚着下巴,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在屋后的空地上劈柴的长生。长生在她的目光下坦然地劈着柴,落下的斧头又准又稳,将木柴劈成均匀的细块儿。赵大玲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探头看着他的脸,“是你做的对不对?” 长生仔细地将劈好的细柴码放成一堆儿,才平静地说道:“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赵大玲吃惊地张大嘴巴,继而星星眼看着长生,嘴里啧啧称奇,“你连府门都没出,是如何做到让汪氏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的?” 长生从水缸里舀了水,一边洗手一边解释道:“那个钱庄背后的老板是萧衍,他为了培训死士,需要大批的银两。光靠官员的孝敬是不够的,于是就开了这家钱庄,躲在背后放印子钱,以谋暴利。两年前,我查到了这家钱庄,无意中看到了一本账簿,里面有御史夫人的名字,汪氏投放的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一笔笔往来十分清楚详尽,那时我便知道她参与其中。前两日我让萧翊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向京城衙门检举了这家钱庄,并让他们将舆论造大,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没想到在京城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操作着这样事,盛怒下要求彻查。我又将当年看到的那本账簿凭着记忆抄录出来一份投到衙门里,于是便将汪氏暴露出来。” 赵大玲听得目瞪口呆,“你脑子是人脑子吗?两年前看的一本账簿,你竟然能凭记忆默写出来!” 长生神色自然,只在阐述一个事实,“我六岁时便可过目不忘。” 赵大玲彻底落入对长生的个人崇拜之中,要知道她当年就是为了躲避史地政这三门需要大量背诵的学科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理科。她随即有些懊恼,“可惜没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太子萧衍。” 长生挑挑好看的眉毛,“萧衍躲在幕后非常谨慎狡猾,这两年来也没漏出破绽。此次时间有些仓促,来不及仔细布置,所以没有牵扯出他来。不过毁了他的这个钱袋子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赵大玲眼珠一转明白了长生急于揭穿钱庄的用意,嘴角噙笑道:“你就这么着急替我出气?” 长生擦干了手上的水珠,抚着她的脸认真道:“汪氏打了你一记耳光,我就要让她被双倍地打回来。” 赵大玲痴痴地看着长生,他从不在意自己受到的伤害和不公的待遇,即便他被潘又斌打得体无完肤,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过报仇的事儿。她原以为他那颗悲悯的心永远只会宽恕,却不知他还有如此霸道又睚眦必较的一面。他看不得她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欺辱,即便他如今身为最低等的奴仆,没有权势,没有财富,甚至没有自由,但他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替她讨回这一掌之辱。 赵大玲这才知道自家的男人可以在其他时候是一只良善无害的小绵羊,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他就会化身为腹黑凶狠的狼,给敌人致命的一击。这份反差萌让赵大玲感受到了自己在长生心底独一无二的与众不同,那是他对她的情意,在意她胜过在意自己。她雀跃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退后了一步,然后才伸手接住她。 赵大玲享受着他智慧的反击带给自己的自豪和快意,兴奋地向他描述汪氏挨打的情景,“哇,你刚才真该去大门口看看那个场面,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柳御史左右开弓,‘啪’地一下扇在汪氏的左脸上,声音那个清脆哦,跟过年放鞭炮一样,汪氏立刻就懵了,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啪’地又是一声巨响,右脸跟着挨了一巴掌。汪氏立刻就变成了猪头,脸肿得鼻子和眼睛都挤在一起。就这样……”赵大玲用双手挤着自己两边的面颊,将脸挤成了一个肉包子,引得一向面色清冷的长生也笑了出来。 ☆、第114章 自由 老夫人最终做主,同意了柳惜妍和晋王的亲事。其实也不能叫亲事,侍妾是连娶亲都不用的,不过是挑个黄道吉日,将人悄无声息地用一顶小轿抬到晋王府就算了事。 柳御史一开始并不同意,御史府出了一个女儿做侍妾就够丢脸了,再出一个,同僚会如何看他?奈何老夫人心疼孙女,一力坚持,柳御史终究拗不过老夫人,也没抗住梅姨娘的眼泪,无奈之下只能撒手不管。 老夫人一视同仁从自己的体己里掏了两千两银子给三小姐办嫁妆,虽说是侍妾,但嫁进的是晋王府,老夫人的意思是还是要按照京城中官宦人家嫁女儿的嫁妆来准备。 筹备嫁妆的事都落在了梅姨娘身上,这些日子梅姨娘忙得脚不沾地,四小姐不必说了,那是要大大操办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时出嫁,明面上嫁妆规格都一样,暗地里梅姨娘对自己的女儿当然尽心竭力,对二小姐那边不过是敷衍着不太难看就罢了。这一年多来花容堂和云裳堂赚了不少银子,梅姨娘数钱都数到手软,这会儿自然是都用在了柳惜妍的身上。梅姨娘的想法很朴素,柳惜妍子在名分上已经没有了,更是要在嫁妆上找回颜面,于是光新衣裳就让自家的云裳堂做了好几十身,春夏秋冬都预备好了,大毛的衣裳就有五件,足够柳惜妍穿上好几年。 柳惜妍终于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准备做萧翊的新嫁娘,她的婚事多亏了赵大玲,因此对这个朋友尤为感激。赵大玲从柳惜妍这里取出这一年多挣的银子,数了数足有五、六百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少的财富。她拿出二十两银子向御史府赎出了友贵家的和大柱子作为家生子的卖身契,当家的梅姨娘自然毫无异议,老夫人也没有难为她们一家人,于是在官府处登了记,重新领了户碟,她们一家便是彻彻底底的自由人了,再也不是谁的奴仆。 赵大玲一早就托田氏用二百多两银子在晋王府东侧的猫耳巷里买了一所三进院的小宅子,又给了田氏五十两让她帮着置办屋里的家具和日用品。宅子的正门与晋王府的院墙仅一街之隔,方便晋王府将这间宅子纳入保护圈之内。一家人很快地搬了进去,屋里一应的东西田氏都给打点齐全了,虽不华贵,但温馨舒适。友贵家的跟做梦一样,没想到这辈子终于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出府的时候,赵大玲去拜见了老夫人,这也是上次跟老夫人开诚布公谈过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撕开了母慈女孝的虚伪面纱,两人之间不过是利用的关系。虽然如此,赵大玲还是诚心诚意地感谢老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和家人的关照。老夫人也不再假扮慈爱的老干妈,目光锐利地盯着赵大玲,缓缓道:“如你所愿,我已经做主将妍儿给了晋王做妾,也放你一家人离开。虽然我不希望柳府有需要晋王庇护的那一天,但是如果真有翻天覆地的波动,晋王和你都要记得今日柳府的恩情。” 赵大玲郑重点头应下,跪地磕了三个头,拜别了老夫人。走出御史府的那一刻,赵大玲感到犹如获得了新生一般。她回首看着这座宅院,一年多前她从异世穿越到这里,她经历了底层仆役的卑微和屈辱,也收获了弥足珍贵的亲情和爱情。如今她终于走出了这个院子,只觉得自由是如此的可贵,连府外的空气吸入肺腑都是香甜的。 柳惜慈和柳惜妍是在同一天离府的,这个月的好日子就剩下这么一天,庆国公府不过是派来一顶青布帷的小轿子,跟着两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嬷嬷。柳惜慈穿一身暗粉色绣四喜如意纹的衣裳当做嫁衣,颜色不鲜亮,显得灰扑扑的。她哭哭啼啼地拜别了老夫人和汪氏,坐进潘府的轿子中。汪氏为柳惜慈选了八个伺候的丫鬟和四个婆子随她去潘府,但潘府的两个嬷嬷冷笑道:“国公府的规矩,妾侍跟前只能有两个丫鬟,自己还是伺候人的呢,犯不着要这么多底下的人伺候着。我们世子爷还特意吩咐了,服侍的丫鬟带两个就够了,再带上你们府上的仆役顾绍恒。” 柳惜慈央求了半天,对方毫不通融,最终无奈下,柳惜慈只带了染墨和晕朱两个贴身的大丫头,好说歹说下又带上了奶娘胡妈妈。 相比潘府迎亲的简陋,晋王府这边却是诚意十足。妾侍本不需要新郎亲自来,晋王萧翊却穿戴一新,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了,带着足有上百人的庞大迎亲队伍和一个吹鼓班子一路吹吹打打地进了御史府,引得整条街的人出来观看,孩子们更是跟过年一样,一直跟在迎亲队伍后面看热闹。 柳惜妍虽然不能穿红色嫁衣,但是一身桃花粉色绣百花飞蝶图案的彩缎锦衣分外华贵打眼,面上画着桃花妆,真是灿若桃李,闭月羞花,眉心一点红色的花钿更显出新嫁娘的喜庆。萧翊看着美若天仙的柳惜慈,乐得合不拢嘴,自从进了御史府的大门,嘴就一直咧着。虽说不能跪拜岳父岳母,但萧翊还是向老夫人,柳御史和梅姨娘几人行了晚辈礼,唬得梅姨娘不知往哪里躲闪。 迎亲当日却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晋王欣喜之下燃放了烟花爆竹,却点燃了外院厨房,瞬间着起了熊熊大火,将厨房和附近的柴房都烧为灰烬。柴房中的一名仆役不幸葬身火海,一命呜呼。 潘府的轿子抬回了哭了一路,面目红肿的柳惜慈,却不见潘又斌志在必得的顾绍恒。一问,人死了。潘又斌对如此无耻而又明目张胆的把戏感到异常愤怒,拍案而起怒道:“竟敢在本世子面前玩这样的花招,老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结果潘又斌收到御史府送来的一付烧焦的骨架。柳御史亲自上门致歉,再三声明御史府是无辜的。起火原因是晋王府的人燃放烟花炮竹,一个窜天猴落在外厨房房顶的草坯上。柳御史说完看着潘又斌,一副“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无奈神情。 潘又斌打发走了柳御史,第一件事就是提着马鞭进了柳惜慈的屋子,直打得柳惜慈满地打滚,惨叫连连。潘又斌是个中老手,自然知道折磨人又不见伤痕的法子,柳惜慈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干干净净的,但是衣服下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伤痕累累。 自那日后,原本青春年少的姑娘就成了目光呆直,战战兢兢的妇人,听见潘又斌的名字都会吓得如同一滩烂泥一样堆在地上起不来。不过好在二小姐并不出众的样貌引不起潘又斌多大的兴趣,平日里连柳惜慈的门都懒得进。唯一想起她来就是让她说说御史府里顾绍恒的事儿。柳惜慈对一个下奴能知道多少,不过是搜肠刮肚,外加自己杜撰一些罢了。 被耍了的潘又斌找到太子萧衍,一拳捶在桌子上,“该死,萧翊那小子是拿我当猴耍么?这么明目张胆地抢我的人!我说他怎么像模像样地带着那么多人去迎亲,还真道他是稀罕柳家那个三小姐,却原来玩了这么一手金蝉脱壳。” 萧衍被最近朝堂上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萧翊大展拳脚,不但皇上器重他,一干朝臣除了自己的拥趸者以外,几乎都开始说萧翊的好话,形势已经呈现逆转之势,这样下去可是大大的不妙。最让他郁闷的是,这几日他还莫名其妙地损失了一个地下钱庄,自从工部尚书杜如海落马,这个钱庄可是自己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一年能有个几十万两银子的进项,却不想被人给端了。虽说没有揪出自己来,但损失巨大,实在是让萧衍窝火。心烦意乱的萧衍没好气地瞥了潘又斌一眼,“整日不见你做什么正事,只一心惦记着那个官奴。” 潘又斌仍是愤愤,“这如何就不是正事了,萧翊得了顾绍恒,又有赵大玲那丫头帮衬着,可不是如虎添翼了么!以前还顾忌着人在御史府,要碰头也得偷偷摸摸的,如今把人悄没声响地弄到他王府里,谋划起来更方便了!” 萧衍也皱起了眉头,“也是本宫失策了,留着顾绍恒恨不得引萧翊上钩,让他触犯父皇。谁知道他们两个倒都忍了下来。如今顾绍恒连姓氏家名都不要了,宁可从今以后隐姓埋名。早知如此还不如及早杀了顾绍恒,也好过放虎归山,为萧翊所用。” 说起这件事来潘又斌也是懊恼不已,“还谋划着咱俩一人一个呢,你得那异世者赵大玲,我得顾绍恒,如今可倒好,倒是一人一个了,可惜不过是柳成渝的两个贱丫头。你那个还好些,好歹模样周正。我这个粗眉粗眼的,看着就让人生气。” 萧衍想到柳二小姐那张牌九脸暗自庆幸,幸亏没砸在自己手里,只能满怀同情地拍拍潘又斌的肩膀,“你也悠着些,毕竟是御史的女儿,别给整死了。” ☆、第115章 怀疑 “我晓得轻重,再说了,就那牌九脸姿色也实在是让我提不起兴致来。”潘又斌满不在乎道。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我让那柳惜慈将御史府里关于顾绍恒的事儿细细讲给我听,她知道的不多,但是她提及有一次在御史府的花园里,看到赵大玲和萧翊站在一处说话,两个人竟然十分熟稔的样子。” 萧衍转动着手指上的翠玉扳指,“这也不稀奇,萧翊到御史府中肯定是想方设法地见顾绍恒,那个赵大玲从中协助,所以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熟识了,她是顾绍恒的未婚妻,他们两口子都在辅佐萧翊。” “两口子”这个词让潘又斌很不爽,鄙夷道:“这点尤为奇怪,萧翊是顾绍恒的好友,朋友妻不可戏,为何他还跟顾绍恒的未婚妻有说有笑?柳惜慈说了,她当时看到那二人也觉得十分纳闷,也不知赵大玲说了什么,那萧翊竟然过来拍她的肩膀,被她跳着躲开了,别是两个人背着顾绍恒有什么□□也说不准的。” 萧衍无语地看了一眼潘又斌,“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只要一沾顾绍恒,你就这么上心,还替他看着媳妇了,他被戴绿帽子关你什么事儿?” 潘又斌目光幽暗,“赵大玲是不是偷人我不知道,但是她与未婚夫的好友关系这么密切,毫不避嫌,确实有违常理。也许萧翊与她是一类人吧,所以才那么不避讳。” 萧衍神色一动,眸色幽深起来,“本宫倒想起来一件事。萧翊刚从西北边陲回来的时候,神色木讷,在宫中总是垂着头,谁叫他都不理。本宫邀他到太子府饮酒,他看上去目光闪烁,含糊着说了一句‘小弟谢谢太子哥哥。’他从没有在本宫面前自称‘小弟’过,而且以往一向叫本宫‘二皇兄’的,去西北边陲之前也未改口叫本宫‘太子哥哥’,当时本宫就觉得奇怪,还道他终于肯低头,尊本宫为太子,谁知父皇解了他的禁闭后,再见到本宫,又开始称呼本宫为‘二皇兄’。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古怪?” 潘又斌点头附和,“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萧翊刚进京那日带人闯进我的囚室劫走顾绍恒,见到石床上绑着的顾绍恒竟然向旁边人问了一句,‘这是小顾大人?’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叫顾绍恒‘小顾大人’?而且萧翊打伤我的手法很奇怪,不是他以前的套路,看不出招式,但是稳、准、狠,一拳就打断我三根肋骨,潘府几十名家丁上前,竟然都不是他的对手。以前萧翊虽然好武,但也没有这么厉害。哦对了,你看看这个。”潘又斌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萧衍,“这是前几日我的人在御史府外截获的,是晋王府侍卫要递进御史府的密信。我本想着能作为萧翊和顾绍恒谋划的证据,却不料通篇的鬼画符,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萧衍拿过来打开一看,果真满纸都是曲里拐弯的符号,看着杂乱,却又带着某种奇怪的规律。隔几个鬼画符就有一个圆点儿或者是长着尾巴的点儿,倒像是断句一般。萧衍皱眉道:“可能是一种只有他们才知道的隐秘符号,用来传递信息的。” 潘又斌接过来信纸团团想扔,被萧衍拦住,“你还记得指认赵大玲是妖孽的那个道姑吗?” 潘又斌想了想,“你是说太清观的丹邱子?” 第45节 萧衍点点头,“把这封信拿给她看看,兴许她能看出什么门道,记得避开玉阳真人。虽然她是本宫的皇姑奶,却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上次就是她搅黄了本宫与赵大玲的婚事。” 第二天,萧翊下了朝出宫,想着府中柳惜妍在等着自己,不觉嘴角上翘。而且他还有很多事儿要跟长生和赵大玲商量,如今长生被他安顿在王府中一个隐蔽的院落里,赵大玲也住得近在咫尺,三个人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地碰面了。萧翊想到如今越来越好的局势,不禁步履轻快。忽然他感到身后如芒在背,好像一支冷箭射向自己。他悚然扭头,就见街角处一个中年道姑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赵大玲出了自家位于猫耳巷的小院,穿过短街,大摇大摆地进了晋王府东侧的角门。长生居住的院落就在晋王府的东侧,屋外种着纤纤翠竹,一条溪水绕着屋子潺潺流动,环境异常的清幽。屋外有王府的侍卫把守,确保长生的安全。连赵大玲进去都要出示晋王府的令牌。 迎亲那日,赵大玲一早在外厨房屋顶的草坯上涂满桐油,于是一个窜天猴就引起了熊熊大火。萧翊趁乱将长生掩护在迎亲队伍里,又派人将带来的一具尸首放在柴房之中,就这样将长生带出了御史府。只是这样一来,官府中顾邵恒的档案注销了,长生也无法再以顾家子孙的名义出现在人前。赵大玲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于长生来说很艰难,古人注重姓氏身份大于性命,如此行事就等于不要祖宗。好在长生这一年多受赵大玲影响颇深,好汉不吃眼前亏地玩了一把假死遁世。 赵大玲轻快地进到屋内,屋里敞阔,布置得清爽大气,雪白的墙壁,没有任何字画,一张宽大的檀木书案,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靠墙的条案上摆放着一个雨过天晴色的细釉瓷瓶,瓶中插着几支芦苇,芦花雪白,赛雪欺霜。 长生正在案前书写着什么,一身白色的布衣,更衬得他头发乌黑,眉如鸦羽。他神色专注,修长的手指握着紫檀狼毫笔杆,姿态优美写意,书案上已经摞起厚厚的一叠手稿。屋内如此安静,落针可闻,面前的人素衣墨发,仿佛一幅丹青水墨。赵大玲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美梦都变成了现实,反而有种不真实感,好像依然在梦境之中。 长生仍在奋笔疾书,并未抬头,却悠悠道:“你已经在门口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还没看够吗?” 赵大玲“噗嗤”笑了出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上半身趴在书桌上,从下向上看着他微俯着的脸,“看不够,用一辈子都看不够。” 长生搁下手中的笔,嘴角含笑,眼中也满是笑意,眸光闪亮,好像映衬着星瀚的海洋。赵大玲哀叹一声,“你不要这么看着我,你知道我意志力薄弱的。” 长生脸上笑意更浓,隔着桌子向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赵大玲一把拉住,转过书桌,自然而然地坐在他的腿上,伸头去看桌案上的写满字的素白纸笺,“写什么呢?” 长生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拿起那叠纸,“给萧翊写的备忘录,他从小到大发生过的所有的事儿,得空让他仔细背下来。” 赵大玲随手翻了翻,就见上面写着,“肇熙三年元月一日,先帝设宴宫中,江皇后携萧弼、萧翊进宫赴宴。席间,先帝赞八岁的萧弼天资粹美,颖悟绝伦;赞五岁的萧翊赤心耿耿,智勇双全。”。赵大玲又翻到另一页,“乾平四年,萧翊年十二,随虎贲将军习武,于秋闱中猎鹿九只,獐六只,狐四只,圣上赐金弓。金弓重二十余斤,众人皆谓翊年幼,臂力不足以拉开弓弦。翊引弓射中空中鸿雁,圣上抚掌而赞。” 赵大玲看了几页,不禁惊呼出来:“这么多,萧翊背得下来吗?” 长生捏了捏眉心,声音中有几分疲惫和担忧,“背不下来也得背。这些只是事件的梗概,当时具体的情景我也会细细地告诉萧翊。萧翊自幼与我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他的事儿我最清楚不过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些宫中秘闻和家人间的琐事,我不可能知道,也无法提前给现在的萧翊一个预警。” 赵大玲敏感地问:“你在担心什么?是不是有人怀疑萧翊的身份?” 长生沉吟片刻方道:“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萧翊身份特殊,即便掩饰得再好,在亲人面前总是会有疏漏。他目前尚未在宫中暴露只是因为众人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再者因为他离京一年在边关打仗,大家觉得他在军中待久了,言语行事上与以往有些不同也属正常。但如果纰漏多了,自然还是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这么一说,赵大玲也有些担心,“我当时也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很安全,可是还是被丹邱子揭穿了。萧翊的身份就跟个□□似的,不知什么时候会炸。” 长生神色有些凝重,“所以我们要做的一是在他被怀疑被揭穿前就为他扫清所有的障碍。二是尽量提前做些准备,为他取得最后的胜利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他站在权力的最顶端,就没人再敢质疑他的身份和过往。” ☆、第116章 对策 长生和赵大玲两个人正说着就见萧翊疾步走了进来,赵大玲赶紧从长生腿上跳起来,刚想数落萧翊两句怎么连门都不敲,但见他面色沉重,眉头紧锁,赵大玲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怎么了萧翊?是不是朝堂上萧衍又给你小鞋穿了?” 萧翊自顾自地端起桌上冷了的茶一口灌了下去才心有余悸地张口道:“今日在宫外我看见一个道姑,三、四十岁,瘦不拉几的一张□□脸,她直直地盯着我足足看了一分钟,目光犀利,看得我心里发毛,那一刻竟然有种,有种……”萧翊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是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旁边的赵大玲白着脸补充道。 “对,没错。”萧翊一拍大腿,“就是‘灵魂出窍’,整个人都傻了一样动不了,等我回过神来,只看见那个道姑的背影,转过街角就不见了。” “丹邱子。”赵大玲喃喃道。她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起来,好像又回到了火御寒冰阵法里,身体受着烈火的炙烤,内里却寒凉如坠冰窟,灵魂叫嚣着从头顶挣脱身体。身旁的长生赶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大玲,别怕,丹邱子不在这里,她伤害不到你的。” 在长生的安慰下,赵大玲才脱离了那个噩梦,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长生爱怜地用衣袖拭去她额角的冷汗。 赵大玲也顾不得萧翊在眼前,有些虚脱地倚在长生的怀里,喃喃道:“萧翊,你现在很危险,丹邱子道行很深,当初就是她一眼看出我的灵魂占据了赵大玲的身体。她固执地认为我是个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的妖孽,即便后来我师傅玉阳真人说我只是个异世者不是妖孽,也不能解开丹邱子的心结。而且这个人心眼很小,她恼恨师傅收我为徒,觉得这让她颜面扫地,所以一直记恨我,只是慑于师傅的威仪,不敢公然与我为敌罢了。如今让她看到你,她肯定会看出你也是个异世的灵魂,占据了这个时空萧翊的身体。以她的个性,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萧翊眯起了眼睛,“这个道姑这么歹毒,要不我让侍卫去收拾了她。” 长生摇摇头,“稍安勿躁,若谣言已经传出,这个时候杀了丹邱子,岂不是坐实了你自己心虚?而且丹邱子不足为惧,即便发现了你是个异世者也奈何不了你。我们已经知道你在她面前曝光了,就可以处处提防她,只要不让她近身,她的那个火御寒冰阵自然也派不上用处。若是她敢对外说出你借尸还魂,你就可以以诽谤皇子,妖言惑众的罪名要刑部拘捕她。她的这番说辞太过匪夷所思,真闹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相信。” 听长生这么说,萧翊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刚才是我自乱了阵脚,想想也是,谁会相信一个道姑对皇子的诋毁,还是借尸还魂这么荒诞的事儿。”萧翊握紧拳头,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从今天起,我加强警卫,让闲杂人等无法近身到我五十米的范围之内。” 长生依旧眉头不展,赵大玲一见他这个神色,就知道事情没这么乐观。果然长生缓缓道:“丹邱子出现在宫外,肯定是的到了消息,有人让她去验证你的身份。所以我们真正要提防的人是那个对你起疑的人,现在丹邱子肯定已经去通知那个人你跟大玲一样,是个异世者,并不是本来的萧翊。” 萧翊也紧张起来,“这个人是谁?” 长生垂眸,“除了太子萧衍还会有谁?此刻,他恐怕正因这个消息而欣喜若狂呢。丹邱子不足为惧,是因为她无法接触到皇上,更无法让皇上信服。但是萧衍不同,如果他能在皇上面前让你漏洞百出,从而揭穿你不是萧翊,便可以坐稳他的太子之位,更能除掉你,再无后顾之忧。” 萧翊一拳凿在桌上,沉声道:“那我们先下手为强,提前行动吧!” 长生摇头,“你的声望还未积累到众人都拥护的地步,萧衍也未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境地。此时勉强出手,胜算极小,风险太大。” “那当如何应对?”萧翊有些泄气。 赵大玲默默地递给他厚厚的一叠纸,“你今晚不必睡觉了,重新感受一下高考的酸爽吧。” 在长生的授意下,萧翊称病在府中闭门歇了三天,没日没夜地在长生的耳提面命下背诵记忆,果真跟高考备考似的。不过几天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圈,走路都发飘。 第四天,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萧翊终于出现在宫中。萧衍见到他时嗤笑了一下,仿佛已经看到萧翊人头落地,一命呜呼。 那日从丹邱子口中得知萧翊也是个异世者,萧衍惊得嘴里能塞下一个馒头,随即便是一阵狂喜,真是天助我也,只要能揭穿萧翊的身份,就能要了他的命,这个人对于自己而言再也不是威胁。当然揭穿萧翊也不能直接跑到皇上跟前,“父皇,告诉你个秘密哦,老三早死了,现在这个是假冒的,借尸还魂呐!”这么说估计自己这个太子也做到头了,所以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让皇上自己对这个儿子起疑心,萧衍已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潘皇后,潘皇后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选择相信太子。届时母子俩内外夹击,当皇上的疑心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再让他知道“真相”。 早朝后萧衍假装亲热地携起萧翊的手,“三弟等等,这几日你卧病未能上朝,父皇和母后很是担心,如今你好了,为兄便随你去拜见父皇母后,咱们一家人也好唠唠家常。” 萧翊当然知道萧衍的用意,不着痕迹地挡开萧衍的手,目不斜视道:“好啊,本王也很久没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了。” 在懿德宫中,当着皇上和潘皇后的面,萧衍当然是不遗余力地说起小时候的事儿,“三弟,你记得吗,肇熙六年时,皇祖父曾带着大皇兄和你我到慎思园游玩,当时你调皮,跳到湖里去捉鱼,呛了好几口水。” 萧翊微微一笑,“二皇兄记差了,那是肇熙五年的夏末,当时我只有七岁,掉入池中也并不是为捉鱼,而是为了给母后采一朵盛开的莲花,不想被人从后面一推,掉入池中,幸亏被随行的顾太傅的儿子顾绍恒拉了上来。”萧翊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哦,对了,我记得当时是你站在我身后的。” 萧衍脸色一变,冷哼道:“三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当时是为兄推你下去的吗?” 萧翊不软不硬地接道:“年头长了,当时年纪又小,有些事模糊了也是有的。不过我虽然不知是何人推我下去的,但是人在水里却看见二皇兄笑得畅快呢。” 萧衍脸红脖子粗,懊恼自己找了个最不该提起的话题。潘皇后赶紧打圆场,“小孩子都是调皮,做父母的不知为你们操了多少心。当年翊儿落水,衍儿哭得跟什么似的,到底是亲兄弟,心连心。” 萧翊起身向潘皇后行了一礼,“孩儿记得当时潘母后还差人给孩儿送来了祛热安神的六安散。当时年幼,不懂事,都没有当面谢过潘母后。” 皇上皱了皱眉头,“六安散虽是祛热安神的,但药性霸道,怎可给幼儿服用?” 潘皇后掩饰地端起茶盏,娴雅笑道:“谁说不是呢,许是翊儿记错了。” 萧翊面无表情,“孩儿没有记错,送药的是潘母后跟前的素嬷嬷,只需查一下当年太医院的记档就能见分晓。” 潘皇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看向萧衍,萧衍赶紧解围道:“如今你好好的,还提那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做什么?下人拿错了也是有的。哦,对了,那日我在外头看见一把金弓,金碧辉煌,甚是打眼,跟父皇赐给你的那把很像,你可记得父皇为何赐你金弓?” 萧翊不慌不忙道:“自然记得,乾平四年的秋闱,翊猎鹿九只,獐六只,狐四只,父皇赐孩儿金弓。”萧翊微笑着转向皇上,“众人都说孩儿年幼,拉不动那弓弦,结果孩儿引弓射中天空中飞过的大雁。现如今,那把金弓孩儿一直存放在王府中的兵器室内,用专门的供桌供奉着,时刻提醒孩儿时刻不忘父皇的恩典。” 皇上听了频频点头,含笑道:“你自幼骁勇,那金弓除了你,别人是不配有的。” 潘皇后和萧衍闻之暗恨。一直到午膳之时,二人也没问倒萧翊,偶有小事萧翊记不清的,也属于正常范畴。萧衍和萧翊留下陪帝后共进午膳,席间萧翊表现得也无可挑剔,对帝后的口味知之甚详,让潘皇后和萧衍的一番心思都付诸流水。 萧翊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萧衍随潘皇后来到凤鸾宫中。潘皇后心烦意乱地问萧衍:“你肯定有借尸还魂这件事?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而且本宫看萧翊对答如流,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错。” 萧衍面色阴沉:“正是因为丝毫不错才是奇怪,竟然连想都不用想就答上来了,倒像是事先背诵好的。肯定是顾绍恒那小子又在背后帮着萧翊,姓顾的小子出名的脑子好,过目不忘。” 潘皇后颇为泄气,“这样下去也抓不到萧翊的把柄,反而让你父皇觉得咱们母子一个劲儿地在针对他。那个道姑到底是否可靠?要不你把她招到宫中,本宫询问她一二。” 萧衍无奈摇头,“丹邱子的话无足轻重,即便咱们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又如何?父皇会相信吗?” 潘皇后眼中寒芒一闪,“她的话不足为据,那你皇姑奶的话,你父皇总是能听进去的吧!大周皇室总不能让个野种舔居皇子之位。” ☆、第117章 预感 萧翊咧着嘴回到晋王府,今天的表现好极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向长生和赵大玲分享皇宫里潘皇后和萧衍吃瘪的情形。刚进到王府外院,就见马车已经套好了,赵大玲掀开车帘招呼他,“上车吧,我们去了地方。” “去哪儿?”萧翊见长生和赵大玲都在车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太清观。”长生简短答道。 长生和赵大玲带着萧翊到太清观拜见玉阳真人。玉阳真人本来很欢喜见到长生和赵大玲。尤其见到长生不再穿下奴的黑色短裳,而是一身淡青色的布衣,如修竹一般挺拔,面容俊美,眉眼澹宁,一身清贵的书卷气,俨然有当年顾太傅的□□,不禁带着笑意点头,“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如今你虽然不能再用真实姓名,但是你父母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不再受苦也会感到欣慰的。” 萧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长生安静地向玉阳真人介绍道:“这位是晋王萧翊,特来拜见您。” 玉阳真人看向萧翊,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琥珀色的眼珠旋起风暴一样的漩涡。萧翊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好像一叶小舟处于惊涛骇浪之中,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长生及时向前一步,站在玉阳真人和萧翊之间,挡住了玉阳真人的目光,萧翊这才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冒出水面,大口地喘着气。 玉阳真人目光犀利地看向长生和赵大玲,笃定道:“他也是个异世者!” “是。”长生坦然承认了,“萧衍已经对他起疑,我担心萧衍会来求您出面指摘他,所以带他前来。” 玉阳真人怒道:“这个游魂占据了萧家子孙的身体,即便萧衍不来求贫道,贫道也断断留不得他。” 赵大玲哀求,“师尊,我也是个异世者,您没有揭穿我,还收我为徒,为何不能宽待萧翊呢?” 玉阳真人摇头,“那不一样。你只是御史府的丫鬟,不会对别人造成危害。而这个人不同,皇室的血脉不能有异,而且他的存在难保不会造成朝廷的震荡。” 萧翊恭恭敬敬地向着玉阳真人行了晚辈礼,“晚辈的魂魄确实来自异世,但这具身体里的血脉却是萧家的,不因晚辈的灵魂而有丝毫改变,从这个意义上说,晚辈还是要称呼您一声皇姑奶。一年多前晚辈死后又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成了大周的皇子萧翊。我也曾渴望回到自己的时空,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这个异世结交了好友,也找到了挚爱,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他看了一眼长生和赵大玲,“如今我不能离开,为了保护我的朋友,为了陪伴我的爱人,我都要留下来。” 长生神色悲悯,眼中含泪,“真人,您知道以前的萧翊,我最好的朋友,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他的亲哥哥萧衍害死的。萧衍派出百名死士,在边关的密林里伏击萧翊,将萧翊和他的贴身侍卫全部杀害了。萧翊身中九刀,要不是这个异世的魂魄从他的身体里复苏,他的身体早已归于尘土。他的冤屈将永远得不到申诉,他的仇恨也永远报不了。” 云阳真人目光如炬,“你们要替萧翊报仇,就是乱了大周的朝纲。” “太子不仁,谋害手足,有何德何能成为大周的储君?如果大周的江山落在这样的人手里,圣上的几个幼子将会被他屠戮殆尽,朝堂上难免一片血雨腥风。萧衍狭隘阴狠,这样的君王又如何能治理好国家,如何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长生一连串的问句,让玉阳真人也沉默下来。上次她去宫中组织萧衍求娶赵大玲,当时就对萧衍这个侄孙印象极其不佳。此人鼻尖带钩,目光闪烁不定,一看就是宵小之辈,她当时想到大周下任君王如此不堪,还暗自心惊,只因身在方外,不再管红尘俗世,所以虽为大周的将来担忧,却也无法过多置喙。 赵大玲见玉阳真人不语,知道她已被触动,诚恳道:“师尊若是到宫中拆穿萧翊,皇上自是会信您的话,那就等于是让萧翊再死一次。不管他的灵魂来自何方,他的身躯血脉却是萧家的子孙无异,萧翊已经惨死在兄长之手一次,难道还让萧衍第二次杀了自己的同胞手足吗?而且萧衍那个人您也是知道的,当初顾太傅因为支持萧翊,被萧衍记恨,以结党营私的罪名投入牢中。这样阴毒狠厉,陷害忠良之人若是做了皇上,那才是大周的灾难。” 玉阳真人听到“顾太傅”几个字,胸中一恸,前尘往事滚滚而来,她自嘲地闭了闭眼睛,原来清修了这许多年,还是会仅仅因为听到有人提及他的名字,便跌入红尘之中。 翌日潘皇后以到道观上香,为国祈福之名在太子萧衍的陪同下来到城外的太清观。真实的目的不过是想要拜见玉阳真人,谁料却吃了闭门羹,小道姑说真人在清修,谁也不见。二人虽贵为国母与储君,却也是拿这个大长公主毫无办法,只能无功而返。 危机暂时解除,萧翊在长生的帮助下在朝中加紧时间巩固自己的势力。赵大玲很想搬到晋王府中与长生住在一起,但长生却拒绝了。他拒绝了,拒绝了,拒绝了……赵大玲感到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噘着嘴表示很不开心。这种事向来都是女孩子矜持,男人主动的,结果自己厚着脸皮提出来了,人家却不领情,显得自己多猴急似的。好吧,自己是想一天十二个时辰跟他腻在一起,但是相爱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长生执起她的手,温言道:“这毕竟是别人府里,我要给你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 赵大玲一下子释然了,明白了他的骄傲和自负。如今他客居晋王府,被萧翊保护起来,成了一个没名没姓的隐身人,只有等到真正自由的那一天,恢复了他的姓氏,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娶她为妻。正像他说的那样他要给她一个真正的典礼,可以跟她携手人前接受众人的祝福。 赵大玲搂住他瘦窄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兰香味道。今天他穿了一件墨蓝色的衣服,只在衣襟和袖口有银色的云纹,她在他的前襟上蹭了蹭,云纹上的银线刮在皮肤上有些微刺痛,她感受着他怀中的温暖和惬意,却不知为何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好像这种温暖是短暂的,背后却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她甩甩头,自嘲自己的胡思乱想,长生住的院子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日去太清观,随行的侍卫人数众多,那排场比萧翊自己一个人出门都大。这大概就是因为在意而生的忧虑吧。她伸手越发地抱紧了他,手臂扣在他瘦削的后背上,喃喃道:“长生,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哦,我们不要分开。” 他“嗯”了一声,声音从胸腔带着共鸣传到她的耳膜,显得异常的浑厚,他抚着她墨黑的秀发,亲吻着她的鬓角,“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第118章 拜访 太子府中,萧衍见到了被潘又斌领来的丹邱子,说起玉阳真人拒绝见潘皇后和太子,丹邱子神色淡漠,“太子殿下不必感到奇怪,师尊明知赵大玲是个妖孽可还是一意孤行收她为徒,如今即便知道那晋王萧翊也是个异世者,恐怕也不会有多在意。” 萧翊阴沉着脸,“可是本宫却不能容忍有这样的妖魔鬼怪玷污皇室,必除之而后快!” 丹邱子眼中精光一现,单手竖掌,“无量天尊,卫护天地清明,降妖除魔一向是我辈之职责,贫道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萧衍的想让丹邱子靠近萧翊,以火御寒冰阵将萧翊的魂魄驱走。但萧翊自从上次在街角远远看见丹邱子后就非常警觉,寻常出来身边都要围着一圈侍卫,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而且火御寒冰阵施展起来颇费周章,不把人控制起来便无法启动阵法。萧衍几次想把他骗到自己的太子府或者潘皇后的凤鸾宫,但萧翊好像滑不留手的鱼,死活不上当,大不了就称病不上朝,引得皇上心疼这个儿子赐了大批的珍贵补药送到晋王府,气得萧衍直咬牙。 此路不通只能另辟蹊径。潘又斌又打起了赵大玲的注意,“玉阳真人也默认了赵大玲是个异世者,若是那烧火丫头能出面指摘萧翊与她是同类,将他们之间的阴谋勾当说个清楚,便能让这个假萧翊无处遁形。” 丹邱子主动请缨,要将赵大玲捉拿过来,但是赵大玲所住之地都有晋王府的侍卫把守,出入也会有侍卫跟随,进了太清观倒是一个人,可丹邱子在玉阳真人眼皮底下又不敢动赵大玲,几次劫持不成,只能恨恨作罢。 萧衍和潘又斌不死心,与丹邱子商量对策,丹邱子忽然想起一人,“两个月前淑宁郡主曾向贫道打听过赵大玲,贫道告诉她赵大玲是个妖孽,她非常震惊。既然咱们无法近赵大玲的身,或许可以让淑宁郡主一试。” 于是萧衍找来了萧晚衣,一见之下也是吓了一跳,萧晚衣形销骨立,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瘦得脸颊都凹陷了,昔日油光水滑的黑发此刻显得枯黄毛躁,整个人好像脱了水的干花,再也不负之前的美貌。萧衍惊问,“晚衣妹妹可是遇到什么变故,为何如此憔悴不堪?” 第46节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萧晚衣忍不住掩口而泣,泪珠纷纷如雨落下。萧衍立刻明白过来,闺中少女能有什么愁事,不过是一个“情”字看不破罢了。 萧衍化身知心大哥,叹气道:“晚衣妹妹,你这又是何苦,那顾绍恒若是泉下有知必会感念你一片痴心。也是他没有这个福气,本来本宫想着把他弄出御史府,送到瑞王府上的,但是又怕瑞皇叔怪罪,便没敢如此行事。谁知一念之差,却让你们阴阳两隔,再无可能。” 萧晚衣哭得越发哀婉,“妹妹也不怕在太子哥哥前没脸,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不是顾及父母,晚衣真想随他去了。” 屏风后的丹邱子适时地走了出来,神色肃穆,“无量天尊,郡主不必过于忧伤,贫道算了一挂,那顾绍恒并没有死。” 萧晚衣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颤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顾公子,他没有死?还活着?” 丹邱子淡然道:“贫道乃修道之人,不会口出妄言,卦象上显示他尚在人世。当日的大火不过是个障眼法,让众人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已经离开了御史府。” 萧衍也跟着敲边鼓,“本宫也觉得当日的大火起得蹊跷,倒像是有预谋的一般。” 萧晚衣双手合十,激动得不能自已,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他没死,他没死,他还活着!”最初的惊喜过后,她又忍不住问,“那他为何假死遁世,不再现身?他如今身在何处?” 丹邱子掐指一算,肃然道:“是那个妖孽赵大玲在作祟。顾绍恒如今被那妖孽控制住了。” 萧晚衣也变了神色,失声道:“又是她?当日您告诉我赵大玲是个妖孽,占据了原来那个厨娘女儿的身体,我还想去通知顾公子不要被她骗了,可是他一直不肯见我。谁知还没等我想出一个好办法,就传来了他的死讯。” 丹邱子点头道:“顾绍恒被妖孽所扰,此番也是那妖孽的手段,让他假死遁世,如此一来,他便完全落入那妖孽的手中。” 萧晚衣扭着手指,满脸的愤恨,“她太歹毒了!害得顾公子从此后只能隐姓埋名,无法恢复顾氏子孙的身份。” 萧衍摇头撇嘴,“晚衣妹妹你也太单纯了,顾绍恒失去的可不仅仅是顾氏的姓氏身份。那妖孽是霸占着顾绍恒,唉……”萧衍长叹一声,“为兄都不好意思当着妹妹的面说出口。只怕顾绍恒此刻没死,也时日无多了。” 萧晚衣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偶尔淘换来的话本子里也有类似的故事,狐狸精化成人形,专门迷惑年轻的男子采集男子身上的阳气。萧晚衣垂下了头,蜡黄的脸上浮起羞涩的红晕,随即神色坚毅道:“我要救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死在那妖孽手里也在所不惜。” 萧衍见差不多了,才唉声叹气道:“为兄也是想救顾绍恒一命,毕竟也算是旧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妖孽所害。若想救他,就要先拿下那个妖孽,只是如今连晋王萧翊也被她蛊惑,处处给她方便,还派侍卫保护她,她那个院子跟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无从下手,那妖孽又十分警觉,本宫的人都无法靠前,更别提解救顾绍恒了。” 萧晚衣果真上当,急切道:“也许我可以试试。我见过她的娘,她们一家人对我是没有防备的。” 萧衍与丹邱子对视一眼,萧衍神色严肃,“为兄在此谢过晚衣妹妹深明大义。” 友贵家的在屋里一边绣帕子,一边向大柱子叨叨:“你看你姐,说是去太清观了,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又跑去找你姐夫了,婚事还没办呢,就整天腻在一起,姑娘家的腻出事儿来怎么办?” 大柱子正在练习写大字,一笔一划写得有模有样,头也不抬道:“姐姐去找姐夫也是在晋王府里,能出啥事儿?晋王殿下可厉害了,上次他带我去校场,十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三拳两脚就打趴下了。他还教我几招呢,他说叫‘散打’。”大柱子又有了新的偶像,说起萧翊来很是崇拜。 友贵家的用针尖划划头皮,呵斥道:“你小孩子家的懂个屁,老实把你姐夫给你留的功课都做了,别整天喊打喊杀的。” 提起姐夫,那是大柱子心中神一样的存在,他立刻不言语了,老老实实地写大字。友贵家的看着认真的大柱子,又看看屋里的摆设,尽管已经住进来好些天了,可还是有种做梦的感觉,总怕一觉醒来,自己又成了御史府的厨娘,大玲子还是灰头土脸的烧火丫头,而大柱子也被打回原形,就是个院子里玩土坷垃的小泥猴儿。 友贵家的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还挺疼,看来不是梦,这才放心下来。如今的日子也算是几辈子烧高香得来的了,不过清闲是清闲,却也失去了很多乐趣。以前在御史府里做厨娘,虽然累得直不起腰,但是周围都是老姐妹,没事儿斗斗嘴打打牌,也能混个热闹。现在一家人住这么个宅子,萧翊给找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帮着照看她们娘仨个,一个蔡氏,一个何氏,平日里做做饭,打扫打扫院子。这样一来连友贵家的想自己做顿饭还弄得跟那两个人抢活干似的。友贵家的自己嫁人前是丫鬟,嫁人后就是仆妇,干了一辈子活儿,不习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所以总觉得天天闲得难受。她自嘲地摇摇头,自己就是个劳碌命,这辈子是做不了享福的夫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门口传来敲门声,院里的何氏非常谨慎,从门缝里往外看,见敲门的是一个穿着翠色衣裙的小丫鬟,头梳双髻,笑容满面,脆声问:“灵幽姑娘是住这里吗?我家郡主前来拜访。” 何氏看到小丫鬟身后是一辆气派的马车,墨绿色帷帐,四角挂着玉佩,马车外挂着木牌,上书“端王府”,何氏又看向四周,晋王府的侍卫从各个角落里探出身来,只等何氏一声令下就将马车里的人拿下。何氏见侍卫都已就位方放心地打开门,恭敬道:“不巧得很,灵幽姑娘去太清观了,姑娘可以留下瑞王府的帖子,等灵幽姑娘回来,奴婢再交给她。” 车帘掀开,一个红衣姑娘率先跳下来,与那翠衣婢女生得一模一样,也是圆圆的笑脸,一副天真浪漫的神情,她回身伸手,一位身穿淡紫色绣凌霄花锦衣的美貌女子扶着红衣丫鬟的手款款从马车中下来,含笑道:“灵幽妹妹不在也不打紧,本郡主好久没见赵伯母了,今日正好拜访拜访。” ☆、第119章 劫持 何氏目光如炬,见三人都是年轻女子,穿着裁剪合身的衣裳,头上也只簪着水晶珠花,明显的无处藏匿匕首武器。 屋里的友贵家的听到外头的动静,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走了出来,见到萧晚衣赶忙行礼,“呦,这不是淑宁郡主吗!”因为上次淑宁郡主愿与赵大玲共侍一夫却遭拒绝,友贵家的一直觉得对不住人家姑娘。友贵家的想法很朴实,人家可是堂堂的郡主,皇上的亲侄女,愿意跟自己闺女平起平坐,怎么说也是给自己闺女长脸,结果却哭着走了。今日一见,这姑娘都瘦得快没人了,一张巴掌大的脸,光剩下一双大眼睛,衣服在身上都显得空旷,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和愧疚。 萧晚衣上前一步,扶住她,“赵伯母不必多礼,晚衣本是晚辈。” 萧晚衣丝毫不计前嫌,还是这样谦和有礼,友贵家的越发觉得这个郡主可亲可爱,赶紧道:“那哪儿行,您是皇亲国戚,皇上是您的亲叔叔,给您行礼那是奴婢的荣耀!”友贵家的又奴婢上身了,坚持行了大礼方问道:“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们这穷门破户的,您别嫌埋汰。” 萧晚衣笑容如和睦春风,“晚衣早就想来祝贺赵伯母与灵幽妹妹的乔迁之喜了,无奈府里一直事情多,今日得闲了,便过来看看。” 翠衣丫鬟和红衣丫鬟两人合力从马车中抬出一个樟木箱,抬到院子中央,打开抱出一个一米多高的红珊瑚树,萧晚衣道:“这是从南洋寻来的红珊瑚,就当给新屋子添个摆设物件,您别嫌弃。” 友贵家的不料萧晚衣一位郡主,却对自己如此客气,再看那红珊瑚树,通体莹润,闪闪发光,即便她不懂行也知道肯定是个好东西,于是搓着手呐呐着,“瞧您这话说的,王府里随便拿个痰盂出来,都是您的一番心意,这个盆景一看就不是便宜货,摆在古铺子里怎么也得卖几十两银子吧,咱这儿小门小户的,可摆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友贵家的说得粗俗,萧晚衣却不以为意,翠衣丫鬟嬉笑道:“您老可着京城找去,还没有哪间古董铺子有这样的物件呢。” 红衣丫鬟也歪头道:“这个红珊瑚树够买下京城中任何一间古董铺子了。” 友贵家的听了越发地不敢收,还是萧晚衣道:“你不用听红裳、翠羽这两个丫头浑说,这个并不值什么的,再说了我本就是来贺乔迁的,总不能空着手进门。您再不收,我可要恼了。” “别恼,别恼!我收下便是了。”友贵家的只能收下,何氏和蔡氏想过来帮着搬进屋里,红裳和翠羽一闪身,“还是我们来吧,这红珊瑚最是怕磕怕碰的,掉下一枝来,就坏了品相。”说着抬着红珊瑚进了正厅。 何氏和蔡氏对望一眼,见友贵家的与这位郡主十分熟稔,便也没阻拦。何氏关院门时不着痕迹地冲外面打了个手势,意思“安全”,侍卫又隐到了暗处。 友贵家的往屋里让萧晚衣,“您进屋里坐坐,我家大玲子去太清观找她师傅修道去了,算算时辰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萧晚衣跟着友贵家的进屋,见到大柱子又是一番夸奖。友贵家的不无得意,“这孩子得他姐夫教导,比以前出息了许多,如今整本的书都能念出来。” 萧晚衣目光一黯垂下头,“顾公子亲自教他,他自然错不了的。” 友贵家的暗自懊恼,好好的提长生做什么,又惹人家姑娘不开心,赶紧打岔道:“呦,说了半天话了,郡主渴了吧。奴婢给您倒碗茶去。” 萧晚衣缓缓扬起来脸来,黑水银一样的瞳仁中带着一丝复杂和愧疚,“赵伯母,您是好人,我也是身不由己。” 友贵家的刚想说郡主这是哪里话,却忽然觉得仿佛置身于春日的百花园中,一股股花香味儿直冲鼻端,浑身懒洋洋的好似飘在水中,接着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萧晚衣幻化出两个脑袋,四只眼来。旁边的翠羽冷冷地看着她,唇边的笑容凝结如染霜的花朵,眼中有锐利如刀锋的寒芒。友贵家的也察觉出不对劲儿,强撑着去看大柱子,就见柱子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打翻的砚台染了一身的墨汁。 猴崽子,又弄脏了衣服……友贵家的模模糊糊地想着,身子往下一滑,彻底地人事不省了。 屋内的友贵家的和大柱子,屋外的何氏和蔡氏都失去了知觉。萧晚衣向红裳和翠羽点了点头,她们两个并非瑞王府的丫鬟,而是太子府养的一对双生杀手,犹善使用迷香,只需轻轻挥挥衣袖就能将迷香散布出去。而她们三人都是提前吃了解药的,因此不受迷香的干扰。 红裳、翠羽将院子里的何氏和蔡氏抬到厢房中去,又从珊瑚树的底座处抽出两把长二尺,宽不过一寸的刀。萧晚衣静静地垂头坐在正房里的客座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扇,在她的脸上投下明暗的阴影。 赵大玲拎着一油纸包的肉包子进院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却意外地没有人回应。她有点儿纳闷,又喊了一声,“柱子,我给你带裕德楼的肉包子回来了。”还是没有声音,更没有预想中的大柱子欢呼雀跃地扑出来。更奇怪的是何妈和蔡妈也没在院子里。 院子里□□静了,安静得诡异。赵大玲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将手里的油纸包一扔,转身就往院门跑,刚跑两步就见院门在她面前无声无息地关上了,门后出现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姑娘,面容娇俏,带着天真灿烂的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冰冷,好像在一张生动至极的脸上嵌了一双别人的眼睛。赵大玲刚想张嘴呼救,那红衣姑娘手腕一翻,手里多了一把窄长的刀,刀尖比着赵大玲的胸口。 红裳用刀逼着赵大玲进到屋内,赵大玲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友贵家的和大柱子,“娘,柱子!”她惊呼一声想扑过去,旁边一个穿着翠绿衣裳的姑娘用手里的刀比着地上的两个人。赵大玲生生止住了脚步。 坐在椅子上的萧晚衣幽幽道:“我若是你,便不会做傻事。” 赵大玲愤而回头,“萧晚衣,我一直敬你有情有义,却不想你如此卑鄙。” “卑鄙?”萧晚衣冷哼一声,“你明明是个妖孽,却魅惑顾公子,鼓动他假死遁世,害他见不得天日,真正卑鄙的是你!”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孽,又有什么道理?你是亲眼看见我青面獠牙了,还是看见我吸人血吃人肉了?”赵大玲怒道。 萧晚衣一滞,勉强道:“御史府中的仆妇齐妈和你的师姐丹邱子都说你是妖孽,可还冤枉了你不成?” 赵大玲怒极反笑,“我若是妖孽,我师父还能收我为徒吗?她老人家的道行不比丹邱子深厚?她都证实了我是常人,你却只愿意相信你想听到的答案。究其根本,从你本心来说,你希望我就是个妖孽是个狐狸精,这样你就可以安慰自己长生对我情有独钟,要娶我为妻都是因为受了我的妖术和蛊惑,这样是不是能让你好受一点儿?”赵大玲一边说,一边焦急地计算时间,她回来时是未时三刻,她答应了长生申时正点去找他一起吃晚饭。如今已近申时,她只要再拖一会儿,长生见不到她自会起疑,届时会让晋王府的侍卫来一探究竟。 萧晚衣面色苍白,显然是被赵大玲说中了心中隐秘,只是这个事实是她自己都不愿面对和承认的,她死死握着梨花木椅子的扶手,不敢去看赵大玲的眼睛,慌乱道:“不,你胡说,丹邱子说过你贯会洞察人心,再施以妖法,玉阳真人就是这样被你骗住的,顾公子也是这样被你骗住的,你休想再骗我!” 假话说多了,自己也会相信,萧晚衣念叨了好几遍,又有了底气,“我不能让你再害顾公子,只有除掉你,他才能得救。” 旁边的红裳有些不耐烦,提醒萧晚衣道:“郡主不用跟这妖人多说什么,太子殿下吩咐了一旦得手就尽快把她弄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赵大玲感到绝望,她悲哀地看向萧晚衣,“你看,萧衍并不是要杀我,他只是想利用我对付萧翊和长生,今天你把我交给太子,就是害了你最在意的人。” 红裳娇呵了一声,“你闭嘴!”同时用刀柄砸在赵大玲的肩窝上,赵大玲半边身子都麻了,吃痛地倒在地上,她喘着粗气,直直地看着萧晚衣,“你说你爱他,为了他不惜做任何事儿,可是你可曾顾及过他的感受?他不会原谅你的。” 萧晚衣神色挣扎,紧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红裳红色的衣袖拂到赵大玲的面颊上,“就你话多,老实睡一觉吧!” 一股花香袭来,好像周围有无数鲜花绽放,清香中却又带着一丝闷闷的甜腻,赵大玲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可还是抵不住脑子一阵阵地眩晕,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她挣扎着看向友贵家的和大柱子,就见那个翠衣女子扬起了手中的刀。“不!”她撕心裂肺地喊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萧晚衣的裙角,断断续续道:“不要……让嫉妒……蒙蔽了你的心,失掉你本来的善良……” 萧晚衣一下子愣住,冷汗浸湿了身上的纱衣,她勉强挥手,向红裳、翠羽道:“不要节外生枝,伤及无辜。快把赵大玲带上,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赵大玲心里一松,彻底堕入黑暗之中。 红裳翠羽二人将赵大玲抬起来放进刚才盛放红珊瑚树的硕大木箱内,两个人臂力过人,抬起装了一个人的木箱毫不费力,好像在抬一个空箱子一般。萧晚衣打开院门,二人将箱子抬到马车上。萧晚衣站在院门口向院内扬声道:“赵伯母,赵姑娘,你们不必相送,晚衣改日再来拜访。”说着带上了院门,在红裳的扶持下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赶车的车把式冲着马屁股甩了一鞭子,马车缓缓驶出了猫耳巷。 ☆、第120章 决裂 长生在书桌前写字,却一直静不下来心来,手一抖,又一个字写歪了,顿住的笔锋在宣纸上留下了晕染的磨痕。他微琐着乌黑挺秀的眉毛,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心烦意乱地将那张雪白的素馨雪笺团成团儿扔进桌下的废纸篓里,这已经是今天下午第五张写废了的纸。他索性将笔放在了青花笔架上,背靠着椅背,专注地看向门口,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溜小跑地跑进屋子。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已经申时整了,赵大玲很少会迟到,她总是早来。其实偶尔她也有被友贵家的数落来晚的时候,但长生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坐立不安。那种感觉好像是那日在御史府的柴房中,赵大玲从外面将门掩上,阴暗逼仄的空间里,他忽然听见潘又斌的声音,那一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整个人仿佛坠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无声而飞速地下沉着,却不知何时会落到漆黑的海底。 一念既起,长生再也坐不住了,他噌地一下子站起身,疾步走到屋外,守候在门口的侍卫躬身恭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长生清清喉咙,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派人去看看赵姑娘的宅子可有什么不妥。” 侍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回来回复,“猫耳胡同外守卫的侍卫说半个时辰前瑞王府的淑宁郡主前来做客,一炷香的时间前刚走了。赵姑娘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回来的,进院后没再出来。” 长生的喉咙发紧,“赵姑娘是在淑宁郡主走之前回来的,还是之后回来的?” “应该是之前,守卫的侍卫说还听见淑宁郡主跟赵姑娘告辞。”侍卫毕恭毕敬地答道。 长生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侍卫诧异地扶住他,“公子,您怎么了?” 长生推开那个侍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侍卫赶紧去追,“公子,公子,王爷说了没他陪着您,您不能出王府。” 长生置若罔闻,心里的不安此刻似一把利剑穿胸而过,那种惶恐和自责让他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和自己如鼓的心跳。从他住的院子到晋王府东门不过五百步,却漫长得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终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猫耳胡同赵大玲家的门口,大门关闭着,他想去推门,却又恐惧得不敢伸手,不知门后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宅子周围隐匿着的侍卫现身出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长生鼓足勇气推开院门跨步进到院里,身后的侍卫跟着涌了进来。 院子里没有血腥,没有争斗的痕迹,一片寂静,好像主人只是刚刚离开,路上滚落着好几个白胖的包子,沾了泥土,孤独地躺在地上无人问津。整个院落寂静中透出一丝诡异,长生一步步地走在院子中间的石板路上,好像走在无人的坟场,遍体寒凉。 正屋里友贵家的和大柱子并排躺在地上,长生心口一窒,扑过去探他们的鼻息。谢天谢地,他们都还活着,只是失去了知觉。他四下里寻找赵大玲,却不见她的身影。很快侍卫从厢房里找到了依旧昏迷不醒的何妈和蔡妈,却翻遍了整个宅子也没找到赵大玲。 刚刚回到王府中的萧翊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一边指挥着侍卫继续在猫耳巷附近搜寻赵大玲,一边让众人将昏迷的人抬到王府,再去找郎中。 萧翊看到长生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赶紧上前扶住他。长生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喃喃道:“怪我,都怪我,你一早说过让她们一家人搬进王府的,而我却拒绝了,我不愿她客居王府,是我为了自己所谓的骄傲和自尊而将她置于危险之地,是我害了她。” 萧翊心中仿佛堵了一个铅块,“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怪我没有部署好,没有保护好她们,让人钻了空子。”他懊恼地一拳捶在墙上,见长生面如死灰,忙安慰道:“你别急,没找到她是坏事也是好事,至少证明她还活着,萧晚衣总不会带走她的尸首吧。” 长生眼前一黑,人也向地上倒去,萧翊一把抓住他下沉的胳膊,“喂喂,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晕啊!郎中,快传郎中!” 长生挣扎着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萧翊在后面追上来,“你要是被人看到就没命了,我已经派侍卫赶往瑞王府。” 长生扶着院子里的树干,强忍着胸中的翻江倒海咬牙道:“还有通往太子府和庆国公府的几条路,务必在萧晚衣将大玲交给别人前截住她。” 萧翊神色凝重地问长生,“你是怀疑萧衍和潘又斌插手此事?” 长生面色像白纸一样,浑身都在颤抖,“萧晚衣没这么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布置得这么周祥,能将人从猫耳巷的宅子里带出去。她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并提供协助。” 萧翊神色一凛,向侍卫道:“增派人手在通往太子府和庆国公府的几条路上搜寻,再牵我的马来,一队人马随我即刻去瑞王府。” 长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肘,“给我备辆马车,我与你同去。” 萧翊知道此刻长生的心里犹如油煎一般,当下点头让侍卫备车。一行人赶到瑞王府,就见晋王府的侍卫与瑞王府的侍卫对峙着,双方都抽出了佩剑,严阵以待。两队人马中间是一辆墨绿车帷的马车,车箱四角挂着双鱼玉佩在风中“叮铃”作响。 瑞亲王萧赫手握宝剑立于马车前,他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对着赶来的萧翊横眉立目,“三小子,你给本王说清楚,你的人围着晚衣的马车这是几个意思?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讲明白,就跟我去皇兄面前说道说道。” 萧翊匆匆下马,向瑞亲王行了晚辈礼,“皇叔息怒,侄儿的一个朋友被晚衣劫持了,侄儿只是想跟晚衣妹妹说说,让她放了那个人。” “绝对不可能!你少胡说八道,晚衣劫持你朋友做什么?”瑞王爷显然不信,梗着脖子道:“本王的女儿本王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为人一向和善,走路都不忍心踩死一只蚂蚁,她能跟你的那个朋友有愁什么怨?” 萧翊焦急地上前一步,“瑞皇叔,萧晚衣劫持了顾绍恒的未婚妻灵幽。我的人看到萧晚衣离开灵幽姑娘的宅子,灵幽姑娘便消失不见了,还请皇叔高抬贵手,让侄儿看看一看马车里面。” 第47节 本来拍着胸脯说萧晚衣绝对不可能劫持别人的瑞王爷此刻也有些尴尬,他太了解女儿萧晚衣了,看似柔弱,实则执拗,对顾绍恒的心思太重,若说女儿劫持了旁人,他肯定打死不信,但是若劫持的是顾绍恒的未婚妻,这个,他还真不敢说肯定没有。 但事关女儿的清誉,瑞王爷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横手中长剑,“放肆,三小子,当着本王的面,你还敢硬搜不成?” 马车内的长生心急如焚,陆续有晋王府的侍卫来报,在太子府和庆国公府周围的几条道路上都没有发现赵大玲的踪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生知道每耽搁一秒,营救赵大玲的希望就又渺茫了一分。他想冲下马车,却只能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若是公然现身,只会给萧翊带来更大的麻烦和危险,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可是一想到赵大玲身处险境,他整个人就好像被放在火里炙烤一样,情急下伸手握住了车门边缘,直握得指骨惨白,才能生生忍住冲下去的冲动。 被围在中央的马车车门终于打开,萧晚衣清瘦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口,目光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马车车门处那只手,那只手手指修长,腕骨清秀优美,是她魂牵梦系的手。 萧晚衣扶着父亲的手臂下了马车。萧翊冲两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上前到瑞王府的马车里搜查。瑞王爷瞪了萧翊一眼,见萧晚衣默不作声,便也没阻止。不一会儿,侍卫从马车里抬出一个一米长,高和宽都有近半米的大木箱,看那体积塞一个女子是没问题的。萧翊满怀期待地上前打开木箱,却发现箱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瑞王爷冷哼了一声,满脸的讥讽,“贤侄,此番可以死心了吧。” 萧翊拦在萧晚衣身前,“还请郡主告知灵幽姑娘的下落。” “你还没完没了了!”瑞亲王勃然大怒,正待揪着萧翊理论,就见萧晚衣轻轻挣开他的手,“父亲,请您带着侍卫回府中,女儿有几句话跟三殿下说。” 瑞王爷自是不允,萧晚衣抽出瑞王爷剑鞘中的长剑横在自己颈间,雪白的脖颈上立现一道浅浅的红痕,“请父亲回府。” 瑞亲王难以置信地看着最疼爱的女儿,心中疼得猫爪狗咬一般,只能跺脚痛呼:“老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然后气呼呼地带着瑞王府的侍卫退回府中,临走不忘给萧翊一个警告的眼神,恶狠狠道:“你妹妹若是有任何不妥,本王饶不了你!” ☆、第121章 囚禁 萧晚衣一直痴痴地盯着长生所在的马车,终于看到车帘拉开,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禁对着他露出微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他,她就不自觉地会微笑。只是面前的人不似记忆中那般温润如玉,宁静从容。他看上去失魂落魄,仿佛紧绷的弓弦,随时会断掉,俊美的面庞也因焦虑而显得苍白如纸,他的声音暗哑颤抖,“你把大玲带到哪儿去了?” 萧晚衣唇边的微笑幻化成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心中惦记的还是那个妖孽,“顾公子,我知道你会怪我,但是我真的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赵大玲是个妖孽,这点毋庸置疑,她留在你身边只会害了你。” 长生不理会她的这些说辞,又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把大玲带到哪儿去了?” 这样的长生让萧晚衣感到陌生而害怕,以往的他虽然对她疏远,却总是谦和有礼的。她上前一步急急地辩解,却显得苍白无力,“御史府的人和她的师姐都说了她是妖孽,顾公子,你醒醒吧,不要继续受那妖孽的迷惑。” “你把大玲带到哪儿去了?”长生还是那句话。 萧晚衣终于崩溃,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你就那么在意那个妖孽吗?好,我告诉你,一出猫耳巷,太子府的两个杀手就把她转移到另外一辆马车上了,如今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大概不是在太子手上就是在潘又斌手上。” 长生怔了一下,紧接着气血翻涌,“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襟。他一路赶来,本就五内俱焚,虽然也知道赵大玲凶多吉少,但心中总是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萧晚衣还没来及将赵大玲交给别人,此刻亲耳听见萧晚衣说出太子和潘又斌来,急怒之下,再也忍不住胸中的血涌。 萧晚衣见长生吐血,整个人都吓傻了,萧翊也赶了过来,长生举袖抹去唇边血迹,艰难向萧翊道:“带齐人马,去太子府和潘府。” 萧翊一下子想到了潘府那间地下囚室,不禁也握紧了拳头,振臂一呼,“上马,随我先去庆国公府!” 萧晚如梦方醒地扑过去拉住长生的衣裳,含泪的秀目中满是惊惧,“顾公子……” 长生厌弃地闭了闭眼睛,不愿再看眼前这张脸,“妖孽一说纯属无稽之谈,竟让你拿来作为助纣为虐的借口。即便大玲真是妖孽,我也甘之如饴,干卿何事?”他伸手一撕,将被萧晚衣抓着的那幅衣摆撕下,“今生今世,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萧晚衣手中一轻,长生已经远去。她愣愣地看着手中那片的衣摆,忽然想起了赵大玲说过的话,“他不会原谅你的。”一瞬间遍体生寒,如坠冰窟,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不争的事实,顾绍恒以前没有属于过她,今后更加的不可能。她与他终是背道而驰,连点头之交的朋友都没得做了…… 赵大玲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现代时空里的飞机带着轰鸣从头顶飞过,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云朵里,一会儿是古代的骏马,从她身旁疾驰而去,马蹄溅起的灰尘沾染在她的裙摆上。一会儿她好像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光,两只手一左一右牵着爸爸妈妈,在他们中间打秋千,欢快的笑声穿得很远,一会儿是她勾着长生修长的脖颈,用鼻尖在他脸上蹭来蹭去,趁他不备吻上他的唇,将他的笑意封堵成喉间的嗯叹……现代和古代交错更替,她左右摇晃着头,处于苏醒的边缘。 一个男子的声音,仿佛从水下传来带着嗡鸣,“红裳翠羽的迷药通常能奏效三个时辰,她差不多快醒了。” 另外一个男人声音低哑,同样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道:“有了她,不怕萧翊和顾绍恒不就范。” 这个声音如此耳熟,那是长生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个念头一起,赵大玲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眼,她不适地抬手遮住眼睛,看到两个男人背光而立,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俯头看着她。昏迷前的记忆一瞬间涌回脑海,猫耳巷的宅院,消瘦的萧晚衣,长得一模一样笑容诡秘的红裳和翠裳女子……赵大玲“腾”地一下子坐起来,脑袋一阵剧痛,她呻/吟一声捂住了脑袋。虽然头像宿醉一样疼痛,但视线在此刻逐渐清晰起来。她半坐着地上,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赫然正是太子萧衍和庆国公世子潘又斌。 萧衍唇角挂着冷笑,“你终于醒了。” 赵大玲放下手,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旷的房间之中,房间四周的墙壁都是青黑色的巨石垒成,坚不可破。墙壁上挂着几盏油灯。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道铁窗,外面天色已黑。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赵大玲迷迷糊糊地想,“这是哪里?”迷药的效力让她思维不是很敏锐,哑着嗓子茫然问了一句。 潘又斌一声嗤笑,不无得意道:“你放心吧,这个地方在京城外的大山之中,隐蔽得很。听说萧三儿和顾绍恒闯进我府里的囚室找你,可惜扑了空,他们也不想想,我怎么会把你关在府里的囚室里,那可是我为顾绍恒留着的好地方。” 听到长生的名字,让赵大玲的心缩成了一团。她不敢去想长生此刻的心情有多灰暗多焦虑,那样想只能让自己更加软弱。她想站起来,却挣扎了一下跌倒在地上,索性背靠着青石墙壁,席地而坐,蜷起腿抱着膝盖,这个姿势让她稍感安全,虽然背后一片冰凉,却多了一丝倚仗,这点儿依靠也为她增加了一点应对的勇气。 萧衍和潘又斌见她垂头而坐,既没有哭闹不休,也没有吓得瘫软,不禁感到诧异,萧衍率先开口,“赵姑娘,我们都知道你的底细,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赵大玲安静道:“民女赵大玲是御史府的一个丫鬟,得恩师不弃收为弟子,随恩师修道。御史府的老夫人收民女为义女,又为民女脱了奴籍,这便是民女的底细了。” 潘又斌阴测测道:“丹邱子把你是妖孽的事都说了,你也不必藏着掖着的。” 赵大玲一听到他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就觉得胆寒,声音都发紧起来,“民女不知世子在说什么,民女并非妖孽,这是丹邱子的污蔑,她记恨玉阳真人收我为徒,便处处为难我,还四处造谣我是妖孽,毁我名声。” 萧衍耐着性子,“你与丹邱子之间的恩怨,本宫没兴趣知道。横竖你是妖孽也好,异世者也罢,我们都不会为难你。本宫在意的是萧翊的身份,丹邱子已经指认了萧翊,说他跟你一样,也是借尸还魂的异世者。本宫身为大周的太子,不能眼看着皇室受此戏弄。如今请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站出来指认现在的萧翊冒充皇子。你只要把萧翊的身份揭穿出来,再说出他与顾绍恒背地里意图篡位的阴谋诡计,我们立刻放你回去。” 头脑中的轰鸣渐渐褪去,赵大玲也恢复了敏锐的思维。这才是他们劫持她的真正目的吧,想借她的手拉萧翊下马。先将她这个异世者的身份弄得尽人皆知,然后再由她爆料出来萧翊跟她是同伙,这么一出曲线救国即便不能让老皇上立刻认定萧翊这个儿子是冒牌货,但多少心里会有疙瘩,而疑心一担产生,就会怎么看怎么都可疑,最终聚沙成塔,让老皇上相信这个萧翊是假的,然后再揭发出他意图谋逆,便能彻底将萧翊打翻在地。 而一旦萧翊倒了,无论是她,还是长生,还有友贵家的和大柱子、柳惜妍,所有这些她在意的人都会跟着灰飞烟灭,这个结果赵大玲看得很清楚。所以明知今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却也只能咬死了不把萧翊和长生牵扯进来,“民女只是个烧火扫地的丫头,怎么会跟晋王殿下有什么瓜葛,唯一的联系也就是因为民女的未婚夫与晋王是旧识,晋王来看他的时候,见过晋王几面罢了。” 潘又斌将一张纸伸到赵大玲眼前,“这可是你与萧翊密谋的密函?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赵大玲了瞟了一眼,竟然是一封萧翊手写的英文信,看来是被潘又斌布置在御史府外的手下截获了,她摇摇头,“民女没见过这个,更不知道上面的圈圈道道是什么。不知道世子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看着曲里拐弯的倒像是是张道符,要不您拿给我师傅让她老人家辨认一下。” 萧衍不料赵大玲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咬死了狡辩,还敢给他们挖坑。去找玉阳真人?那不是等于送信让那位皇姑奶来救她么。萧衍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冷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冲潘又斌点点头,“本宫还要回宫中探望母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撬开她的嘴,明日的这个时候,本宫要看到她画押的供词。” 潘又斌眼中闪着兴奋而又跃跃欲试的光芒,赵大玲的一颗心往下沉去。 ☆、第122章 刑讯 石门打开,萧衍消失在门口,赵大玲真恨不得喊他别走,她可不愿意跟潘又斌这个禽兽单独在一起。然而石门“轰隆”一声关闭,偌大的石室内只剩下她和潘又斌。石壁上的油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大很长,有种妖魔鬼怪的既视感,狰狞恐怖。 赵大玲低着头,眼睛的余光看到潘又斌从腰间扯下腰带。那是一条三指宽的牛皮腰带,上面装饰着一排一寸见方的羊脂玉块儿。她没用地咽了口口水。她很怕,真的很怕,她是个怕痛的人,手上破一个小口子都要在长生面前哼唧一天,她没有长生那么坚强,更没他那么能忍,此刻她拼命地想镇定下来,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牙齿都抖得“咯咯”地响。 潘又斌狞笑着右手拎着腰带,左手伸过来托起她的下颌,拇指摩挲着她面颊的皮肤,赵大玲一阵反胃,一甩头,躲开他的手。潘又斌桀桀而笑,声音低哑好像粗粝的砂纸,“知道你身上什么最让我感兴趣吗?”他没等赵大玲回答,自己自答道:“是你这一身毫无瑕疵的皮肤,白皙如玉又细滑如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禁不住想,如果这样的身体布满鞭痕血渍会是怎样一番旖旎光景。” 赵大玲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飞速转着想着如何自救,但喉咙却因为恐惧而发紧,声音都干巴巴的,仿佛不是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要……要不,咱……咱们先随便聊聊” 潘又斌几乎是温柔地摇摇头,“你早晚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能肯定你再能熬也抗不过一天。不过想来你不会介意我在你说出萧翊的秘密前,先给自己找点儿乐子吧。” 赵大玲欲哭无泪了,有这么无耻的刑讯逼供吗?竟然听都不听她要说什么,先打一顿再说。她有信心对付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却不知怎么对付一个嗜好施/虐的疯子。 眼见潘又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腰带,赵大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腰带带着风声呼啸而下,“啪”地一声重重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啊”地一声惨叫出来,在高度的紧张下,竟然没有感到疼痛,惨叫出声纯粹是因为吓的。潘又斌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第二鞭落在了同样的位置,彻骨的疼痛从肩膀处蔓延开来,赵大玲只感到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被打碎了。这次的惨叫货真价实,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护住头部,在地上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潘又斌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嘟囔着,“吵死了,我真该把你的嘴堵起来。这点上顾绍恒可比你强多了,我怎么折磨他,他都咬牙不出一声,硬气得很。” 他提到长生,让恐惧中的赵大玲生出一种愤怒的情绪,就是眼前这个人曾经残酷地折磨虐待长生,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要不是长生意志坚定异于常人,早就死在了他的手里。一念及此,赵大玲眼睛中恨不得飞出无数的小刀子,在潘又斌身上刺出千八百了窟窿来。 潘又斌见惯了恐惧的目光,这是第二次发现不一样的眼神,上一次还是顾绍恒眼中的坚定和悲悯让他倍感兴趣,所以一直念念不忘。这会儿他感受道赵大玲的愤怒,仿佛发现了一个无价珍宝,“对,就是这股不服软的劲头。” 腰带接二连三地落下,打在她的脊背上、胳膊上、大腿上……每一下都痛彻心扉,身体的每一处神经末梢,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着痛楚。很快赵大玲什么劲头儿都没有了,哭嚎着只想一死了之。她徒劳地在地上翻滚,却躲不开潘又斌不紧不慢落下的腰带。赵大玲眼看着自己的鲜血随着腰带的落下而飞溅开来,在空中形成诡异的血色珠串。 鲜血刺激了潘又斌,他的眼中一片猩红,仿佛回到了幼年时那个雨夜,女人痛苦的扭曲的身体,飞溅在墙上的血迹,还有那个男人的咆哮,“贱人,贱人……”。儿时的记忆跟眼前重叠,他不知不觉地也喊了出来,“贱人!”此刻他已经不仅仅是在满足自己施/虐的欲/望,更是代入了那张惩处淫/妇的快感,他拼命挥舞着手里的玉带,不停地咆哮着,“贱人,你该死,该死!” 在灭顶痛楚中苦苦挣扎的赵大玲还要忍受他精神上的侮辱,这简直是叔可忍婶儿不可忍。失血让她感到头晕目眩,然而最要命的不是皮开肉绽,而是玉块儿砸落在身上,不但伤害了皮肤下的软组织,更是能听见骨骼表面开裂的细碎’咔咔”声,掩饰在呼啸的抽打声中传进赵大玲的耳朵里,尤是让人胆寒。她伸手一把抓住再次挥下来的腰带中间,腰带的末端绕过她的手臂拍在她的脖颈上,她又是一声痛叫,却死活没撒手。 潘又斌双眸通红,突然被打断很是不爽,使劲儿拽着腰带的那头,想把腰带从赵大玲手里抽来,不耐烦道:“松手,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 赵大玲舔舔因失血而干燥的嘴唇,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道:“要不……你换根鞭子吧。这个不成,会打死我的。你把我打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太子也会怪罪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力竭地躺在地上,手臂无力地垂下,潘又斌趁机抽走她手里的腰带。白色的羊脂玉上染着鲜红的血迹,极大地满足了他变态的施/虐心理。他看着地上血泊之中的赵大玲,耸了耸肩膀,“你说得也对,我还不能打死你。”他意犹未尽道:“咱们可以换个玩法,炮烙、针刺,你喜欢哪个?” 赵大玲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使劲儿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我不行了,你给找点儿水来。” 潘又斌歪着脑袋看她,仿佛在衡量她是否撒谎,赵大玲手脚抽搐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失血过多会造成肌肉的痉挛,如果不及时补充水份,我会死的。” 潘又斌冷笑,“我看你说话这么明白利索,离死还远呢。被我鞭打致死的人多了,我自然知道分寸。你放心吧,你还没到失血过多的地步,死不了的。不过,你说说看,什么是肌肉痉挛?这个词儿爷没听说过。” “给我水!”赵大玲虚弱地简短道。 潘又斌想了想,“爷有的是时间跟你耗,我倒要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招。” 他果真出了石门去倒水,赵大玲趁这个机会赶紧四处打量寻找逃生的机会。须臾她失望地收回目光,这里就是一间密闭的石室,空荡荡的屋子,只在角落里有一个破屏风,后面应该是个供方便用的马桶。墙壁上的那扇铁窗太高了,她不可能跳出去,石门是唯一的出口,而她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来,根本无法从石门那里跑出去。 跑不了就想其他法子吧,她伸手到怀中,握住一个冷硬的物件,那是萧翊送给她的一把匕首,按照现代的兵器式样打造的,有点儿像瑞士军刀那样可以折叠。此刻她唯一庆幸的是萧衍和潘又斌刚才没有搜她的身把这把匕首拿走。当然也是他们太自信了,根本没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她警惕地看着石门,不动声色地拉出匕首的刀刃,然后将握着匕首的右手藏在袖子里。 潘又斌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水,满意地看到赵大玲闭目躺在地上,姿势都没有变。他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肩膀,正好踢在她肩膀一处裂开的伤口上,她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嘴里“嘶嘶”吸着凉气,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她费力地用一直胳膊支撑着想抬起上半身,却又吃痛地倒了回去,眼巴巴地看着潘又斌,目光中带着祈求。 潘又斌不耐烦地蹲下来,将手里的晚凑近她嘴边,嘴里呵斥道:“快点儿喝!” 赵大玲听话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仿佛意犹未尽,虚弱地伸出一只手去接碗,“我自己来。”她受刑之后手软无力,手一歪,将一碗水都扣在了潘又斌的身上。 “蠢货!”潘又斌咒骂了一句,低头去看自己湿了的衣襟。赵大玲趁这个机会,右手一翻,将手中的匕首向潘又斌颈间的大动脉划去。潘又斌正低着头,眼睛的余光却看见一丝寒芒,仿佛冬日里的雪光划过眼前。他下意识地向后仰,匕首贴着他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赵大玲一击不中已是力竭,再想抬手补一刀,却被跳起来的潘又斌抬脚踩在手腕上。她吃痛地松开手指,潘又斌弯腰拾起她手上的匕首,顺便飞起一脚将她踹得飞在空中,撞到石壁上之后又掉落在地面上。 赵大玲眼前一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晕过去了。 ☆、第123章 交换 潘又斌好奇地看着手里的匕首,刀身窄薄,泛着雪白的寒芒,一边是锋利的刀刃,另一边是尖锐的锯齿,最神奇的是这把匕首没有刀鞘,竟然是可以折叠的,用手指轻轻一拨,刀刃就会向下隐藏在刀柄的卡槽里。如此新奇的武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看来这个异世者果真不同凡响。颈上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到衣领里,潘又斌伸手摸了一把,将手伸到眼前一看,指尖沾染着星星血迹。他见过无数次鲜血,却第一次摸到自己的血。他杀人无数,却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不过分毫之差,就会命丧黄泉。这种感觉让潘又斌觉得十分新奇刺激。 赵大玲是被身上尖锐的痛苦惊醒的,她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任何动作都让她感觉痛得难以忍受。当她完全睁开的时候,发现潘又斌已经离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好像一个残破的布娃娃,身下一哇鲜血,都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青石墙壁上的油灯依然跳动着蓝色的火苗,将整间屋子映衬得阴森恐怖。天啊,原来不是一场噩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这个认知让赵大玲郁闷得差点儿又晕死过去。 她像个年久失修的牵线木偶那样极慢地动了动僵直的手脚,想换一个不这么难受的姿势,却带动得身上的伤口又撕裂了,痛得像是被剥了皮一样。她慢慢地侧卧过来,屈起腿蜷缩着,手臂抱着自己的肩膀。月光透过铁窗照在她的身上,她躺在月光的光束中低声饮泣,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脸颊贴着的石板地上。眼泪是最软弱无用的,她却绝望得无法控制自己。她想念长生,想念友贵家的和大柱子。潘又斌说了长生和萧翊到瑞王府找萧晚衣要人,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被潘又斌囚禁起来了,他会不会发疯?她能感受到他心痛到窒息的感觉,就像那日他被潘又斌带走,自己躺在他的铺板上,抱着他的被子,那一刻时间好像凝固住了,只有痛苦和绝望是如此的清晰而又漫长。 转天潘又斌又来到山谷中的石室,他低头欣赏着赵大玲身上遍布的伤痕血痂,仿佛是在欣赏一副美丽的画卷,抑或是自己一件得意的作品。赵大玲在他的目光下蜷缩得更紧,闭着眼睛却忍不住瑟瑟发抖。见她醒了,潘又斌在她身前蹲下来,赵大玲本能地往后仰,躲开他周身的戾气和带给自己的压力。 他的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今天我见到顾绍恒了。” 赵大玲心中一痛,呼吸都觉得困难。耳听潘又斌沉醉道:“以前他看见我就发抖,这次居然主动来找我,要拿他自己换回你。”潘又斌咯咯地笑着,“我说我是不是该答应他?反正用他来指证萧翊谋反一样能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不!”赵大玲从胸腔中迸发出这个字。 “哦?为什么不?”潘又斌歪着头,好像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微笑道:“你知道我有多想得到他,只有从他身上我才能感受到征服的欲/望和快/感,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他说着陶醉地闭起了眼睛。 “但是你并没有征服他不是吗?”赵大玲犀利地指出,“你折磨他,凌/辱他,你可以摧毁他的身体,却无法摧毁他的意志,你从头至尾都没有让他屈服。” 潘又斌眯起了眼睛,目光中满是受挫的愤怒,“那是以前。可是现在他来求我,好像一条卑微的狗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折磨他,虐/待他,他愿意做我的禁奴,愿意以身试遍所有的刑具。” 长生。赵大玲呢喃着他的名字,那种心痛犹如万箭穿心,远胜过肉/体上的任何痛楚。她知道自己失踪了一天,长生肯定是心急如焚,为了救她不惜一切。她明白长生的心意,他宁愿用自己来换回她,可她又怎能让心爱的人再次落入潘又斌的手里。她眼里闪着泪花,却依旧直视着潘又斌,“你看见他那么卑微,是不是很开心,很满足?” 潘又斌得意地点头,“那是自然。” 赵大玲咽回眼泪,“可是,如果你用我换了他,他只会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任你折磨,那不是真正的征服,而是他为了我做出的牺牲。” 潘又斌不耐地皱起眉头,“那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赵大玲笃定道,“折磨一具没有反抗的躯壳能让你产生满足感吗?还是你更愿意看到他像现在这样在恐惧和心痛中煎熬。利剑只有悬在头顶才会让人胆怯,真正落下来了,就失去了威胁和恐吓的意义。” “利剑只有悬在头顶才会让人胆怯……”潘又斌喃喃地复述着这句话,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所以,我要征服他,就要让他处于这种备受煎熬的状态下,看着他在我面前崩溃。” 他好像发现了某种新奇的理念,兴奋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回到赵大玲身边,将匕首比在她的脸上,“我要送给他一样礼物,我打赌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他有些犹豫,“鼻子,还是耳朵呢?” 赵大玲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扭动着自己的脑袋,“这个不好,这个不好,我要是被毁容了,还怎么像你们说的那样现身人前去指认萧翊?” 潘又斌的匕首向下滑到赵大玲的胸部,赵大玲双手捂住胸口,“这里他没见过,认不出是我!” 第48节 潘又斌无语地瞥了她一眼,退而求其次地揪住她的一只手按在地上,将匕首比着她张开在地上的手指。 “循序渐进,循序渐进!”赵大玲狂叫,“照你这么送礼,我没几天就被大卸八块了。”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莲花木簪,“这个就行,这是长生亲手雕的,然后送给我的。你先拿着个,这就足够他‘生无可恋’的了!” 潘又斌有些恋恋不舍地用刀背敲着赵大玲的手指,“那下次……” 赵大玲赶紧堵他的嘴,“下次我再剪一缕头发给你。”眼见潘又斌放开了她的手,赵大玲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头发浓密,够送个十次八次了的吧! 潘又斌志得意满地拿着莲花木簪走了,赵大玲无力地蜷缩在地上。她无法想象长生看到木簪时的心情,是不是比杀了他更难受。对于长生而言,他宁可受苦的自己,也不愿赵大玲受到一点伤害。赵大玲又何尝不是如此,自身肉/体上的疼痛和明知道爱人在受苦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煎熬哪一个相对能够忍受呢?对于她和长生而言,无疑都会选择的前者。她泪流满面地倒在地上,“对不起,长生,让你受这种煎熬。可是你比我坚强,我相信你能够挺住,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刻。” 晚间的时候潘又斌回来了,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他绘声绘色地向赵大玲描述长生见到那个木簪时痛苦而绝望的神色。赵大玲默默地听着,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说完闲事,该步入正题了,潘又斌拍了拍手,石门打开,一个文书一样的人端进来一个矮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那人向潘又斌行礼后盘腿坐在地上,把矮几摆在身前,铺好白纸,又拿起了毛笔,提笔等待。 照例是一通问询,让她交代萧翊的身份和谋逆的罪行。赵大玲只摇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潘又斌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条只有一指宽的皮鞭,举到赵大玲面前,满意地看到她眼底深深的惧意,“如你所愿,我今天带了一根皮鞭来,这是用二十几岁老黑牛的皮做的,韧性十足,一鞭子下去便能蹭掉一条肉皮,即便打得皮开肉绽也不会伤筋动骨。”他笑着,仿佛不过是在推荐一款可口的甜品,“要不要试试这种鞭子的厉害。” 赵大玲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岂不是跟剥皮之刑一样了。眼见潘又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皮鞭,赵大玲虚弱地伸手挡住脸,“等等,等等,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能不能先聊聊,万一聊崩了再开打。” 潘又斌的鞭子举在空中,鞭稍在半空晃动,他嗤笑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 赵大玲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她记得从前世的心理学文章中看到过,要想跟对方进行交流,就要赞同他的观点,“是的,是的,没有人要求你做君子,我只是觉得这样毫无意义。你看,如果我给你一份口供,你是不是就可以放过我?” 潘又斌狭长阴霾的眸子带着疯狂的光芒,“口供你是肯定会给我的,这点毫无质疑,不过这顿鞭子是我要额外赏给你这个贱人的。” ☆、第124章 招供 切,招不招供都要打,潘又斌绝对是世上最不称职的审讯者,对他来说审问是次要的,打人才是主业。身后的那个文书不满地撇撇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但碍于潘又斌的身份,还是闭上嘴没说什么。 赵大玲敏感地注意到了那人的神色,意识到他肯定是萧衍的人,心中也有了计较。她是个软弱的人,此刻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她要活下去,长生在等着她,她必须自救,即便真是要死在这里,也不能死得毫无价值。 她知道这个文书肯定会将审讯的细节告诉萧衍,于是故意向潘又斌道:“太子把我交给你,让你审问我,但你也太不敬业了,但凡审讯逼供,不应该是威逼加利诱吗?你也不许我一些好处,就让我为你卖命,天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潘又斌哈哈大笑,“你这个女人挺有趣,所有的人都怕我,连顾绍恒也不例外,只有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看来我把你留下也是歪打正着。” 文书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赵大玲进一步道:“你们不过是想让我出面指证萧翊,但是我即便出了一份证词拿到皇上面前他就会相信吗?若是皇上要召见我,见我遍体鳞伤,就会知道我是屈打成招,太子殿下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搞不好还会落一个陷害胞弟的罪名。” 潘又斌神色很是不耐烦,“你太啰嗦了,那是太子哥哥的事,他要你的口供,拿到萧翊的短处和弱点,自会有法子扳倒萧翊。这个轮不到我操心。”他目光凶残中带着憎恶,“你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的贱人,这种鞭子专门是惩戒你这种人的,好好享受吧!” 赵大玲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顿鞭子是免不了了,便蜷缩在地上,小心地护住身上的要害部位。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在空中甩出一道笔直的线,落在了她的背上,即便早有思想上的准备,但剧烈的痛苦还是让她惨叫出来,声音凄厉,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 潘又斌自己也气喘吁吁,眼前翻滚的躯体刺激了他的神经,仿佛一片血雾迷住了他的眼睛,他切齿骂道:“贱人,贱人……” 疼痛渐渐抽离,以昨日的经验来看这是又要昏过去的前兆,赵大玲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他一直叫她“贱人”,这么个称呼很不一般,她麻痹的大脑冒出一点儿一闪而过的火花。 潘又斌见赵大玲支撑不住了,适时地收了手,颇为意兴阑珊,女人就是不禁打,才几鞭子就要晕了。 赵大玲虚弱地哀求,“不能再打了,再打真要没命了。我招供,我什么都招,你总得给我一个招供的机会把!” 潘又斌仔细看了看她,将鞭子挂在胳膊上,冲着赵大玲扬了扬下巴,“那你就抓紧时间说吧,省得一会儿你又晕过去了。” 赵大玲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冒烟了,鞭子也挨了,血也流了,总得给自己赚点儿好处吧,她舔了舔嘴唇,“要我招供可以,但是我需要水、一些食物、干净的衣服、被褥和疗伤的药。” 潘又斌跟看西洋镜一样看着赵大玲,一举手里的鞭子,“你找死!” 赵大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费力地看向矮几后面那个文书,“这位大哥,麻烦你告诉太子殿下,不是民女不愿配合,实在是刑伤过重,怕是活不过今日了,难以襄助殿下完成大业。” 赵大玲一身是伤地躺在血泊中,视觉效果十分震撼,那人斜了潘又斌一眼,出言劝阻道:“太子殿下还需要她指认萧翊。既然她愿意合作,便不必赶尽杀绝,以卑职之见还是先录供词吧,若是人真让世子打死了,世子爷也不好向太子殿下交代不是!” 潘又斌脸上阴晴不定,须臾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出了门,那个文书也出了石室。不一会儿果真有一个身材瘦高的仆妇带着食盒和被褥衣物进来,她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面色清冷。 赵大玲吃上了一天多来的第一口粥,那个仆妇替她除去碎成布条的衣服,在伤口上涂了药膏,包扎好,套上一件宽大的黑色袍子,整个过程,赵大玲痛昏过去两次,又在伤药的刺痛中醒来。仆妇最后又喂了她些水,赵大玲努力地冲她笑了笑,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面无表情的仆妇目光一闪,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还算小心地将她抱起来放在旁边铺好的被褥上。躺在柔软被褥上的赵大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递给那个仆妇,这个镯子并不值钱,是友贵家的说女孩子身上没有点儿装扮不好看,于是攒下卖帕子的钱,从走街串巷的货郎摊儿上买了个镯子非给赵大玲戴上。赵大玲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便没有摘下来。 那仆妇目不斜视,跟没看见一样。赵大玲把玉镯塞进她手里,“我不是收买你,而是真心谢你。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喂我喝粥,还给我上药,我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不知哪天就会被那个禽兽打死,这个镯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你若觉得这镯子还值几个钱就留下。若是嫌弃成色不好不值钱,等有机会把它交给我娘,给我娘留个念想吧。” 那仆妇盯着她,眼中有一种复杂的情绪,那是赵大玲看不懂的。门外传来潘又斌的脚步声,赵大玲不禁哆嗦了一下咬紧了自己的下唇。那仆妇神色一黯,拍了拍赵大玲的手,似是无声的安慰,将那个玉镯藏进了自己袖子,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潘又斌带着刚才的那个文书重新回到石室,文书摆好笔墨,提笔等待。赵大玲清了清嗓子,“我本名叫颜粼睿,生活在千年之后,我在我的那个时空遇到了意外,我以为我死了,结果睁开眼睛却变成了御史府里厨娘的女儿赵大玲……” 虽然潘又斌从丹邱子那里知道赵大玲身份特殊,但是亲耳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觉得很是惊讶。那个文书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笔尖的墨汁滴到了宣纸上,才想起来自己听了半天一个字未写。 赵大玲说说停停,累了就靠在棉被上闭目歇会儿,甚至迷糊一下,醒了再继续说。她曾经看过一本fbi的刑讯书,知道拖延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讲实话,不但讲,还要讲得细致透彻,将每一个细节都交代清楚,能经得起对方的提问。只有这样,当你隐瞒了一部分真相的时候,才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此时,赵大玲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自己的身世抛出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要讲的东西太多,现代的文明与科技,随便说两样,就能把两个人震慑住。文书面前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叠纸,赵大玲才刚讲完自己那个时空历史的走向。此刻口干舌燥,举手示意无力继续。眼见赵大玲迷迷糊糊地又晕了过去,潘又斌皱眉问那文书,“马威,你看她说的是真的假的,不会是编的吧?” 马威兴奋地整理着手稿,“哪有人能编出这样滴水不漏的谎话,这可是千年的历史啊。卑职即刻拿去给太子殿下。世子先不要再刑讯这女子,暂且等候殿下的指示。依卑职之见,这个女子对殿下大有用处。” 潘又斌今日也打过瘾了,便没再继续折磨赵大玲。翌日,赵大玲讲了现代的几场战争和现代战争必备的武器——枪,还画了一个手/枪的草图,详细讲解了各部件的原理用途。反正萧翊说过,以目前这个时空的冶炼技术,是不可能造出枪支来的,赵大玲乐得用这样的现代武器引起他们的兴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至于马威询问她萧翊的事儿,她却一问三不知,装傻充愣,“这么玄妙的事儿,千百年来就出了我这么一个,若是谁都能穿越,这个世道岂不是乱套了。” 结果潘又斌又给了她几鞭子。赵大玲知道有些事儿打死不能说,所以只是在地上打滚喊冤,“我知道的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你们了。没影的事儿,你们让我说什么?与其如此,干脆让马大人写个供状,我画押就是了。” 还是马威拦下了潘又斌进一步施/虐,“且容卑职再去请示一下太子殿下的意见。” 马威带着赵大玲画的草图匆匆走了,昨日的那个仆妇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给赵大玲清洗新添的鞭伤,赵大玲忍不住呜咽着,哭得满脸的眼泪。那仆妇越发地轻手轻脚,处理完赵大玲身上的伤口,还喂了她一些水和粥饭。仆妇做完了这些,收拾东西准备退出去,赵大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哭得像个孩子。门外的潘又斌困兽犹斗一般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好像随时都会举着鞭子冲进来。 仆妇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害怕来,你越怕他,他越会打你。你跟他多说说话,说话能让他放松,便把打人的事儿忘了。” ☆、第125章 山坳 赵大玲没想到她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再抬头时,那仆妇已经退出了石室。潘又斌又进来了,他看上去有点儿狂躁。赵大玲不无自嘲地想,也许是今天没让他打爽吧。看得出,潘又斌也在忍耐,他很想再抽赵大玲一顿,又怕太子萧衍会有别的想法。所以只能有狼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直盯得她毛骨悚然。 赵大玲从来没有像恨潘又斌这样恨过一个人,只要一想到长生,她就控制不住对面前这个人的恨意。她一向是个懒惰又随性的人,因为懒所以觉得恨一个人是件很劳神,也很麻烦的事情。但是对于潘又斌,她却恨之入骨,无法面对。然而此刻再恨,再怕,赵大玲都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她想起了仆妇临走时告诉她的话,只能轻咳了一声,然后搜肠刮肚地想话题,投其所好吧,从他感兴趣的入手,“其实,刑讯不仅仅是利用各种刑具对人体造成伤害和摧残,这样做比较野蛮,虽然能够达到震慑住对方的目的,但是遇到意志坚定的人也容易让对方产生逆反心理。体罚也有很多,在我们的社会中,比较文明的做法是上铐,就是将犯人双手以一定的角度拷在背后,让他身体的重量落在腰部,用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觉得腰部跟要断了一样难以忍受。还有一种是不让犯人睡觉,用强光照着他的眼睛,不许他打瞌睡,不停地问他问题,只要他一迷糊就弄醒他。” 潘又斌的脸在阴影中露出一丝好奇,“这也管用?” 他果然不像刚才那么狂躁不安,竟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赵大玲趁热打铁,“你知道吗,人不吃饭可以活两个月,不喝水可以活一个星期,但是如果不睡觉,三天都坚持不了。在精神的高度疲惫和紧张中,往往都会崩溃。”见到潘又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赵大玲赶紧补充,“当然,我告诉你不是让你在我身上做试验的,你可以自己试试,不睡觉会有多难受。” 潘又斌脸上露出几分苦恼,“是很难受,我总是整夜整夜不得安眠。” 赵大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禽兽是跟自己聊天呢?“可以听些有助睡眠的曲子,或者是吃一些安眠的药物。” 潘又斌摇头,“都不管用,我只有发泄过了,看到鲜血才能睡着觉。” 以赵大玲从现代电视剧和小说里得到的那点儿可怜的心理学知识,她可以断定潘又斌觉得是个狂躁型的精神病患者,而这种病态的形成,很有可能跟他儿时的经历有关。赵大玲有些想不通,以他庆国公世子的身份,锦衣玉食地长大,儿时会有什么挫折呢? 赵大玲见他神色还算平静,没有随时要暴跳起来挥鞭子的征兆,“睡不好觉的原因有很多,最常见的是神经衰弱,这是我们那里的一个医学名词,这样的人情绪总是很紧张,晚间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听见一点儿响动又会惊醒,醒了以后就再难入睡,往往会睁眼一直到天亮。白天的时候,总是感觉疲倦困顿,有时候在马车里都会睡一小觉,偏偏正经百八地躺床上又睡不着了。” 潘又斌一副凝神细听的神情,竟然还点了一下头。赵大玲小心地引导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睡不好觉的?” 潘又斌的思绪被赵大玲牵引着,失去了防备心,下意识道:“七岁那年,我娘去世以后。从那时起,我就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我娘浑身是血的样子……” 他突然顿住,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恶狠狠地瞪了赵大玲一眼,突然直起身在石室里踱步,仿佛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贱人!”他恶狠狠道,面部因愤怒而扭曲,仿佛又堕入莫名的情绪中。 赵大玲畏缩地往角落里挪了挪,意识到这是一个突破口,她大着胆子反驳,“不要再骂我‘贱人’,你打我也就罢了,但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潘又斌停住脚步,喘着粗气逼近赵大玲,脸孔离赵大玲的脸不过一寸。这个距离让赵大玲本能地感到危险,对方是一个狂躁又暴虐的男人,自己是个浑身是伤的弱女子,长得还不难看。一瞬间,赵大玲想了很多,要是他起了歹意,自己是一头撞死呢?还是一头撞死呢? 好在他的眼中此刻没有淫/邪,只有愤怒和鄙视,“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下贱的,就好像你,你明明是顾绍恒的未婚妻,却跟萧翊不清不楚,生出暧昧之意,你贪图萧翊皇子的权势,给顾绍恒戴绿帽子,这不是下贱是什么?” 说着,他又去扯缠在手腕上的鞭子。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赵大玲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还有潘又斌这种自愿自发的野生捉/奸队,也真是让人大跌眼镜,随即愤怒和屈辱战胜了恐惧,赵大玲抬手抡圆了给了潘又斌一记耳光,“呸,你少血口喷人,我心里只有长生一个人,容不下别人,别说什么皇子,皇上在我眼里也不及长生的一根手指。你可以打我,但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和对长生的感情。” 发/泄完的赵大玲看到潘又斌顶着一脸红印儿,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她,眼神中阴云密布。潘又斌长这么大,没人敢碰他一根指头,如今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又挨了一巴掌,人生中的第一次都拜赵大玲所赐。 赵大玲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认命地抱紧脑袋,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只等着鞭子落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赵大玲稍稍扬起脸,从手臂的缝隙向外看去,就见潘又斌并没有发怒的迹象,反而一脸的迷惑,“你是说,皇上的权势你也看不上眼?” 赵大玲坚定地点头,“喜欢一个人,跟他的权势地位无关,心中被这个人占满了,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潘又斌若有所思,“那一个女人如果被指背叛她夫君与别人有染,却至死不认,她是心虚不敢承认,还是果真被冤枉了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知前因后果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赵大玲只能小心翼翼道:“就我感觉,很可能是被冤枉了。你想,一个人死都不认,是不愿玷污了自己的名节,把名节看得如此之重的女人,又怎么会与别的男人有染?” 潘又斌脸色有些发白,没再理会赵大玲,走出石门时脚步竟然踉跄了一下。 照顾赵大玲的仆妇端着粥饭和一罐清水进来了,赵大玲心有余悸地盯着石门,生怕潘又斌去而复返,杀个回马枪。那妇人看出赵大玲的恐怖不安,安慰道:“他不会回来了,这个时间回去,他不能待在宫中,肯定是要出宫的,最快也只能明日上午再过来了。” “这个地方在皇宫里?”赵大玲惊问。 那妇人摇摇头,“这里是京城外的一处山坳中,四面环山,地势险要,从外面很难找进来。但是皇宫中太子旧时居住的东宫内有一条隐秘的通道与此地相连。从东宫中进入地道,再坐船通过地下的暗河,只需半个时辰就能抵达这里。因为东宫现在空着,太子有时候在宫中错过了出宫的时辰,也会休息在那里,所以他们来来去去非常方便,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赵大玲心里一阵发凉,密道的另一端在皇宫,还是太子旧时居住的东宫之中,萧翊和长生即便在外面跟踪萧衍和潘又斌也不可能发现这条密道,进而找到关押在此地的自己。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长生曾经说过他知道萧衍秘密培训一批死士,却一直没有找到这批死士所在的地方。看来很可能这个山坳里就是萧衍培训死士的大本营,这么隐秘的地方,外人当然发现不了。 妇人递给赵大玲一碗粥,赵大玲回过神来,感激地接过来,“得你照顾两日,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那妇人目光带出几分柔和,“你叫我安嬷嬷吧。” “安嬷嬷。”赵大玲乖巧地叫了一声,开始安静地小口小口喝粥,不是她斯文,事实上她很饿,但是身上的伤口很疼,她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她将满满的一碗粥都喝光了,谢过安嬷嬷,才将空碗放在她带进来的托盘上。仅仅是喝了一碗粥,已经耗费了赵大玲全部的力气,她动作极慢地趴伏在被褥上,背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水来,她只能咬着自己的手指,默默忍受。 安嬷嬷看到她惨白的脸和额上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无奈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那畜生真是作孽啊……”。 一连两天,潘又斌都没有来,倒是萧衍和那个叫马威的来了一趟。萧衍对手/枪的草图很感兴趣,反复向赵大玲验证了手/枪的射程和杀伤力,赵大玲其实对武器并不了解,只凭着一知半解再加上自己的杜撰,又随手画了一支步/枪,一挺机关枪,像不像三分样,反正看着挺唬人。萧衍看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神奇武器,不禁心潮澎湃,觉得只要造出了枪支,便可天下无敌。他原本不过是想利用赵大玲攀咬萧翊,却没想到这个异世者竟然如此不同凡响。 萧衍想起了当日见过的水车图纸,“看来当日萧翊在朝堂之上提出的水车灌溉,治愈旱灾,就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那图纸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赵大玲当仁不让地认下了,还谦虚了一小下,“这是我那个时空里千年智慧的结晶,我只是个搬运工。” ☆、第126章 误导 萧衍抖了抖手里的枪支草图,“萧翊常年征战,对武器尤为看中,你有这样的利器,为何你没有提供给萧翊?” 赵大玲心道萧翊比我懂枪好伐!嘴里却胡编道:“我师傅曾告诫我不要用千年后的东西扰乱现这个时空。枪械的威力太大,我怕这样的东西会给这个世道带来战乱,所以没敢轻易示人。今日我既然被太子你所擒,但求以此物换取自由。” 萧衍微微放心,他最担心的就是萧翊会先他一步拥有秘密武器。兵部昨日发出了换防的调令,让萧翊的西北大营近十万将士到东山县驻防,那里离京城不到三百里,骑兵一日可到京城,步兵不过三日便可抵达京城,这让萧衍觉得非常不安,好像是卧榻旁边悬着一柄利剑一样。萧衍抚着下颌,“萧翊的西北兵换防了,一定要赶在他们到达京城附近前制造出一批实用的武器来。” 萧翊的西北兵换防?赵大玲听到这句话,暗暗皱了皱眉头。她记得长生说过兵部尚书是前太子萧弼的人,看来萧翊是要有所行动了。但是赵大玲不希望他们为了她提起发动战役。长生向萧翊分析过,萧衍和皇后的母族潘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以萧翊如今的势力和手头十几万的兵马,还没有绝对把握能一举扳倒萧衍,所以长生才会假死出御史府,到晋王府里潜心辅佐萧翊。若是此时为了营救她而调动军队,便会提前暴露自己的实力和动向。 萧衍见赵大玲凝眉不语,还以为她在等自己的答复。他已认定赵大玲这个异世者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反而客气了几句,“赵姑娘既有这样的才华,不若辅佐本宫,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只是不知赵姑娘来的地方除了枪支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为本宫所用” 这大饼画的还挺圆。赵大玲心思一动,如今的局势对自己这方很不利,自己的地位很微妙,说白了就是一个人质,她最担心的就是萧衍会拿她来要挟萧翊和长生。为今之计要让萧衍觉得她有用,离不开她,才能搏出一条生路。为了打造自己高大上的形象,力证自己的价值,赵大玲细细地画了一张飞机的侧面透视图,“枪不算什么,我再向你推荐一样代表了我们那里高科技的东西—飞机。”她给萧衍讲了飞机的构造和飞行原理。光那张图纸,赵大玲就用一根一头磨尖的炭条画了整整一个时辰,中间累了还歇了一会儿。飞机各部件细致入微,尤其是前方的仪表盘,画得更是一丝不苟。赵大玲对飞机这么了解,还要感谢大学同宿舍的舍友,那姑娘喜欢一名飞行员,为了在人家面前显得自己懂飞机,拉着赵大玲跑了好几次航展。 萧衍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白纸,听着赵大玲有气无力的介绍,彻底被现代的科技所折服,“本宫活了二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东西,竟然可有像鸟儿一样在空中翱翔,而且还是腹内能装百人的铁鸟,这就可以将士兵从一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另一个地方,犹如天降神兵,若是运用到战事中可谓无往不利。” 赵大玲高深莫测地点头,“飞机不光能飞在高空躲过敌人的追击,且速度非常快,日行一万八千里。” 萧衍听了倒吸一口凉气,“一万……八千里?” 萧衍也不是傻子,最初的憧憬和兴奋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这个飞机如何制造?” 赵大玲心里呵呵了一下,制造?再过一千年吧。当然她不能打击萧衍的积极性,煞有其事道:“需派人去深山旷野中寻找铝土矿,然后提炼出氧化铝,再用冰晶石氧化铝融盐电解法得到铝,最后建熔炼炉,脱氧去氢设备,在铝中加入其他比例的金属,制出铝合金,便具备了建造飞机的基本材料。” 赵大玲凭着高中那点儿化学底子信口开河,好在听众对此一窍不通,只听了个云山雾罩,萧衍皱了皱眉头,“听上去与炼丹差不过。” 差远了好伐?赵大玲都懒得跟他进一步解释了。千年代沟,说不清楚的,避重就轻道:“我们那里有一句名言,‘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意思是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想取得成就,需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 萧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好!有道是‘天道酬勤’,你细细告诉本宫这个铝土是什么颜色的,有何特征,在哪里可以觅得?” 第49节 铝土矿啊,赵大玲腹诽着,我也木有见过。这个她是真的不懂,不过此刻她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不需要腹稿了,拿出说书人讲述地下宝藏的架势瞎编了一通。最后又语重心长地告诉萧衍,“多派些人手,还要大量地搜集铁器,再以先进的炼制技术,在1500度高温下冶炼成钢,便可当做制作枪械的材料。” 萧衍点头,“枪支的制造听上去要容易些。”随即他神色一凛,“你要是敢骗我?” “没有,绝对没有。”赵大玲指天赌地,“我要是刚才说了一句假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古人重誓,不是笃定的事不会诅咒自己,萧衍见赵大玲这么说,又见她神色自然,目光澄澈坚定,也不由信了大半。至此,萧衍已经被赵大玲成功的误导了。赵大玲确实一句谎话都没有说,都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了。但是知道有这个东西不等同于能制造出来。这不单单是材质问题,还有技术、工艺、量产和现代科技作为支撑。萧衍受这个时空的局限,想当然地认为飞机也好,枪支也罢,就像是一本秘籍,谁得到了谁就可以号令天下。他不会知道欧洲的工业革命,近现代的百年科技爆炸式发展,全球几十亿人的共同智慧才有了现代的飞机和枪械,这些哪里是画几张漂亮图纸就能搞掂的。先别说其他技术层面的问题,光是制造出一个1500度高温的熔炉来炼钢,就是这个时空难以做到的。 对现代科技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萧衍更关心的是萧翊的身份问题。赵大玲这回有了很好的借口为萧翊开脱,“殿下,你是被我的那个师姐丹邱子骗了,萧翊不可能是什么异世者。他若是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早就拥有飞机和枪支了,此刻你哪里是他的对手?你若不信可以看看我画的这些图纸,再与当日萧翊手里的水车图纸对照,明显出自一人之手。也就是说都是我画的,跟萧翊没有任何关系。” 萧衍拿出萧翊的那封英文信,“你若说萧翊不是跟你一样的异世者,那这封信如何解释?” “这是长生和萧翊之间设的暗语,我也看不懂。”赵大玲都推到了长生身上。萧翊与长生本就是好友,两个人之间有暗号联络倒也不足为奇。 萧衍还是有些犹豫,“可是萧翊自从西北回到京城就多了几分古怪,听说他与你还颇为熟稔。” “我与他不熟!”赵大玲赶紧澄清,“萧翊是我未婚夫的好友,他知道我是千年后的异世者,便时常问我些现代的科技,上回那个水车就是他问我有什么好方法可以缓解旱灾,我才告诉他的。丹邱子为博名利,向你谎称萧翊是异世者,希望以此引起你的关注,日后仰仗于她,她好攀上你这棵大树往上爬。其实她这么做却恰恰是害了你。试想一下,若是你一时没忍住,向皇上揭发萧翊,岂不是正给了他这个机会说你诽谤手足,残害手足。” 萧衍想起那日宫中屡屡提及儿时旧事,都被萧翊化解掉,还差点儿引起父皇的怀疑,此刻也是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险。萧衍生性多疑,他对萧翊的身份仍持怀疑态度,但也觉得赵大玲的话在理,况且指认萧翊是异世者的只有丹邱子一人,此刻萧衍也不禁怀疑丹邱子的动机和目的。 萧衍重新衡量了一下赵大玲的价值,他本来是想利用赵大玲对付萧翊的,却意外地发现了赵大玲懂得这么多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东西。萧衍以己度人,觉得萧翊肯定也是想得到赵大玲的襄助,所以才会让好友顾绍恒娶她为妻,萧衍有些不屑,连美男计都使出来了。他觉得既然对手如此无耻,自己不防也屈尊俯就一下,他向赵大玲抛出诱饵,“你若能相助本宫,本宫便许你日后贵妃之位如何?” 赵大玲的嘴快撇到太平洋去了,多大的脸,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心中不屑,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自己如今在他们手里,若是萧衍利用她制衡萧翊和长生,那两个人绝对会就范,尤其是长生,让他自己捅自己几刀,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所以她在萧衍面前要刻意地弱化她对于长生和萧翊的重要性。假意投诚可以降低萧衍对自己的防备,更能让她有可能帮到萧翊和长生。于是她粲然一笑,“‘良禽择良木而栖’,民女蒲柳之姿,不配侍奉殿下,更不敢奢求贵妃之位,只要晋王殿下许我的功名利禄,太子殿下一样不少,民女愿以殿下谋事的身份追随殿下。” ☆、第127章 往事 萧衍却没有像赵大玲希望的那样能将她放出山谷,只点头道:“如今朝局不稳,萧翊也是上蹿下跳,本宫不得不防。待局势安稳之后,本宫再亲自来接姑娘。这期间,就请赵姑娘暂且在这里小住,尽快帮助本宫制造出枪支来。” 赵大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个地方是否安全?在这里制造枪支会被人发现吗?” 萧衍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嗤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这里处于山谷之中,层峦叠嶂,从外面根本找不到出口。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若能造化枪支来,本宫自有重赏。若是造不出来……”萧衍冷哼了一声,答案不言而喻,造不出来就得死呗。 赵大玲伸出手臂,黑色袍子的袖子很宽松,袖笼后折,露出了鞭痕累累的手臂,雪白的肌肤上道道血印狰狞刺目,她苦笑,“只怕我活不到造出枪支的那一日呢。” 萧衍皱了皱眉头,他已经从马威的嘴里得知潘又斌只顾凌/虐人犯,不顾大局的事儿,对潘又斌生出几分不满,平日里有这见不人的癖好就算了,关键时刻竟然如此不分轻重。他当下沉吟道:“潘又斌是下手重了,既然赵姑娘已经决定襄助本宫,本宫自会告诉潘又斌不再为难你。” 萧衍走后,赵大玲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被褥上,她身上的伤口火烧火燎的痛,还要提着精神说了那么多的话,此刻已然是精疲力竭。刚才萧衍提到潘又斌的时候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却被赵大玲捕捉到了。还有那个叫马威的文书对潘又斌也不是那么恭敬,但凡心智正常的人,对潘又斌这种施/虐变态的行为都会多少感到厌恶。赵大玲拼了自己挨鞭子,让他们亲眼看到潘又斌的暴戾和疯癫,成功地让他们对潘又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为了制造出枪支,萧衍迅速搜集了大量的铁器,在赵大玲的授意下,山谷中的一片空地上很快建起了巨大的熔炉,萧衍把自己的亲兵都动用了,那份热火朝天的景象让赵大玲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时空里曾经红极一时的大炼钢铁的运动。 赵大玲支撑着残破的身体画了好多张枪支的图纸,每一个零部件的尺寸都标注详细,然后交给了呃山谷里的工匠。安嬷嬷送来了水和饭菜,赵大玲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只闭目无力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任何东西。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安嬷嬷对赵大玲颇为怜惜,“你不吃东西身上的伤如何能好?” 安嬷嬷不但照料她,还几次三番地安慰她,提醒她如何应对潘又斌,赵大玲对她很是感激,听了她的话,费力地支起上半身,斜倚在墙壁上,安嬷嬷把一个枕头放在她腰后,还小心地避开了她后背的伤口。 赵大玲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大半个馒头,果真觉得恢复了些力气。她对着越来越熟悉的安嬷嬷自然而然地问:“安嬷嬷,你也是被萧衍和潘又斌关在这个地方的吗?” 安嬷嬷收拾碗筷的手一顿,缓缓道:“小姐死后,我在这里替小姐守墓。我留着这条命就是在这里守我家小姐的。” 赵大玲不明所以地看向安嬷嬷,“你家小姐是谁?” 提到小姐,安嬷嬷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哽咽,“我家小姐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子。老爷和夫人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谁料却嫁给了一个不是人的畜生。” “文思瑶?”赵大玲一下子想起了这个名字,长生曾对她说过,潘又斌娶了定远侯的女儿文思瑶,而能担得起“畜生”之名的除了潘又斌还有谁?可惜成亲不过三个月,文思瑶便染时疫死了,文远侯夫妇连女儿的尸首都没见到,赵大玲不无遗憾道:“听说文小姐是京城中有名的贤淑秀雅的女子。只可惜染了疫症,庆国公府说是怕尸身带有疫毒,送到城外疫所焚烧掩埋,如今墓地里葬的是她的衣冠。” “庆国公府里主子加上仆役好几百人,谁都没染上时疫,单单小姐一个人染了时疫吗?”安嬷嬷悲愤难抑。 赵大玲自然明白嫁给潘又斌能有什么好结局,她心里不好受,叹息一声,“文小姐命真苦。潘又斌不知虐死了多少人,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夫人也不放过。” 安嬷嬷眼中是雪亮的恨意,两年了,小姐的遭遇如同巨石压在她心头,此刻忍不住向赵大玲倾诉,“两年多前小姐满心欢喜地嫁到庆国公府,开始那畜生对小姐也还好,小姐还很高兴。可是府里隔不了几天就会死人,总是有尸首抬出,我偷着问了,说是得急症死的丫头小厮,送到西郊的庄子里埋了。我们小姐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巧合。谁知不过一个月,那畜生就看上了小姐的陪嫁丫鬟秋儿,小姐虽然舍不得,但又怕新姑爷不高兴,就给他了,当晚秋儿就被他打死了。小姐这时才明白以前的那些抬出去的下人是怎么死的。小姐哭肿了眼睛去与他理论,那畜生竟然打了小姐,从那以后那畜生变本加厉,三天一顿拳脚,五天一顿鞭子,打得小姐浑身是伤。可怜我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却在庆国公府里受这种罪。我劝小姐回娘家,小姐怕老爷夫人知道了难受,便自己咬牙忍了。成亲不到三个月,那畜生不知为了何事,发疯一样鞭打小姐,用的鞭子鞭稍缀着铅块儿,我家小姐就被那畜生活活鞭打死了,死的时候浑身是血,眼睛都闭不上。”安嬷嬷举袖拭泪,泪水却越流越多,压抑了许久的悲愤终于爆发出来,“那畜生怕老爷追究小姐的死因,便谎称小姐是染了时疫死的,他当然不敢让老爷看到小姐的尸首,就说已经拉到疫所烧了。其实小姐就葬在外面山谷中的一棵大榕树下。潘又斌担心他打死小姐的事儿泄露出去,便将小姐陪嫁的丫鬟都打死了,就剩下我一个老婆子,我说我要陪着我家小姐,替小姐守墓,他便将我关在这山坳里。这个山坳里还养着不少人,有时我也跟着打打杂。我一把年纪了,不怕死,但是我不甘心啊,我家小姐死得太惨,太冤枉。我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将小姐的尸首交给我家老爷,让他替我们小姐报仇。” 赵大玲心软,听不得这么悲惨的故事,也跟着抹眼泪,“我听说定远侯夫人知道女儿的死讯,当时就晕过去了,后来卧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定远侯郁郁两年,从未释怀。” “原来夫人已经去了!”安嬷嬷哭得更凶,“这下小姐可以和夫人团聚了。” 赵大玲想起了友贵家的,又想起了远在现代的妈妈,陪着安嬷嬷哭了一通。还是安嬷嬷先劝的她,“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遭了这么多的罪。嬷嬷答应你,若是将来能走出这个山坳,一定把你的那个镯子交给你娘。” 虽然安嬷嬷没有明说,但赵大玲听她那意思,自己是没戏活着出去了。这下,赵大玲哭得更凶。哭够了的赵大玲想起一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安嬷嬷,我问你一件事,为何姓潘的那个禽兽每次鞭打我都叫我‘贱人’?他也这么骂过你们小姐吗?” 安嬷嬷擦擦眼泪,皱眉道:“我记得他每次鞭打我们小姐,也会这么骂她,可我家小姐冰清玉洁,绝对不会做出有违妇道的事儿。后来正逢已故庆国公夫人的忌日,姓潘的禽兽喝醉了,小姐问他国公夫人是怎么死的,他才说出来他七岁那年,庆国公当着他的面鞭打死了国公夫人,还一边打,一边骂他娘是‘贱人’,他看着他娘倒在血泊里,再也没起来。大概他也是那时受了刺激,所以他每次鞭打女人的时候,也会大骂‘贱人’。” 原来潘又斌的童年阴影是这么来的,再联想到他说的背叛夫君与别人有染,皇上的权势什么的,赵大玲也能想出一个大概,八成是天家的一个丑闻,皇上是庆国公的姐夫,而庆国公怀疑姐夫和自己老婆有染,于是当着儿子的面打死了她。赵大玲又问了安嬷嬷关于庆国公府的一些事儿,从安嬷嬷那里得知潘又斌的老爹潘珏对这个儿子很冷漠,平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父子关系很僵。 正说着话,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响,好像滚滚的雷声轰鸣,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赵大玲在安嬷嬷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石室门打开,几天没露面的潘又斌带着几名神色呆滞,眼眸发绿的死士进来。他上前用刀架在赵大玲脖子上,“有人要硬闯进山谷,肯定是萧翊和顾绍恒想来救你,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找到这个地方来了,还不知用了什么妖法,把山谷弄出一个豁口出来。” ☆、第129章 营救 赵大玲想着铁窗外的那个冒烟的大熔炉,她前几天鼓动萧衍炼钢就是因为这个地方过于隐蔽,不易寻找。而建一个熔炉肯定会有烟雾,群山中冒烟自然会引起注意。只是她没想到,萧翊他们这么快就找到这儿了。 还没待她感受到希望的曙光,潘又斌便狞笑道:“看来你这个诱饵还是挺好用的,没想到他们竟然真能找到这里来。山谷里布下的是上古的阵法,至今无人能破。触动阵法的人,即便侥幸能进到山谷里也是必死无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用阵法困死他们。” 赵大玲一下子咬住了下唇,紧张得双手紧握,心中懊恼自己思虑不周,如果她早知道山谷里有阵法,她说什么也不会利用熔炉的烟雾报信,要是前来救她的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而此时,山谷外,萧翊带着晋王府的侍卫,神色焦虑地看着面前的山谷,明明用炸药炸开了一处豁口,看见了里面的路,却一错眼的工夫,面前的路不见了,只有几块巨石林立。 面色苍白的长生率先冲进豁口,萧翊赶紧带人跟了进去。一入山谷却好像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面前的小路曲折,但是怎么走都在原地打转,只看见身边的巨石不停移动,头顶不见天空,只剩下一片混沌,四面阴气森森,雾气沉沉。巨石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空气中有尖锐的声脉传来,心智弱的几个侍卫嚎叫着捂住了耳朵。 萧翊警惕地看着四周,向长生问道:“这个地方怎么这么邪门?” “看上去这里布下了阵法。我对五行八卦了解不多,只懂得一些皮毛,不知道这布的是什么阵,阵的生门在哪里。”长生眼睛中布满红色的血丝,自从赵大玲失踪,他就没怎么睡过觉。萧翊的侍卫跟踪潘又斌和萧衍都没有结果。他想到了皇宫,因为只有那个地方侍卫不能跟进去。萧翊虽能进宫,却处处受限。于是长生到太清观请玉阳真人进宫探查,玉阳真人也担心赵大玲的安危,特意到凤鸾宫和皇上的寝宫都探查了一番,却也毫无结果。 长生只要一想到赵大玲落到了潘又斌和萧衍的手里,就心如刀绞,一颗心好似都碎成了粉齑,连呼吸都觉得痛不可当,这种痛远比任何一种酷刑都更加难捱。他疯了一样找到潘又斌,祈求他用自己换回赵大玲,只要她安全,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可是潘又斌却大笑着扬长而去,隔日竟然来带了赵大玲的莲花发簪。长生颤抖着接过那个发簪,那是他在御史府时亲手雕刻的,本想当做新年的礼物,却因为自卑没有拿出来,直到后来在赵大玲的鼓励下打开心扉,才将这个发簪插到赵大玲发髻上。从那一天起,赵大玲就再也没用过别的发簪。而如今,这个发簪回到他的手里,触手滑润,每日穿过她的青丝秀发,沾染着她身上的清香,但仔细看才会发现簪尾的莲花瓣儿上,一滴暗红的血渍已经渗透进了木质的纹理里,好像莲花花瓣尾端的一抹晕红。眼前一阵金星乱舞,长生死咬着嘴唇,直咬得嘴里满是血腥味儿,才没让自己晕过去。而对面的潘又斌只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愤怒和心碎,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萧翊的侍卫监测到萧衍的亲兵在收集铁器,京郊的群山中有黑烟冒起,他们这才来一探究竟,但是没想到这里竟然布下了如此诡异的阵法。 萧翊指着四周的巨石,“我们再用炸药把这些大石头都炸开。” 长生摇摇头,喃喃道:“她在这里,我感觉到了。眼前既然是幻想,说不定她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炸药威力太大,万一伤到她……”他不敢再说下去。 尖锐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无数的鬼魂在哀鸣哭嚎,眼前似有淡黑色拉长的影子绕着巨石飞舞,不时厉声咆哮着飞过人们的头顶,又有几个侍卫受不了那种尖利的哨音而倒地不起。 长生提醒大家:“一切都是幻影,用布塞住耳朵,再闭上眼睛,谨记所有的鬼魅都是心中的魔障,并不是真实的” 随行侍卫心志较弱的赶紧塞住了耳朵,闭目不看周围,心思澄净了,自然不会再受幻想的干扰。 萧翊神色越发凝重起来,“都不能听不能看,如何杀进去救人。你破得了这个阵吗?” 长生紧抿着嘴,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一片灰色的混沌中央是风暴一样的漩涡,“这是一个失传已久的上古阵法,一时半会儿我破不了,艮对山,我们是从阵法的艮门进来的,最多只能原路退出去。”。 萧翊无奈地拍拍长生的肩膀,“此番我们人手不足,陷在阵法里怕是只有等死。西北大营的兵力过不了几天就能到达京城,到时候我们再来平了这个山头。” 长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他不甘地目视前方,虚空的背后,赵大玲就在那里,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却看不见摸不到。营救赵大玲失败了,这对长生的打击很大。明知心爱的人就在不远处受苦,他却毫无办法,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自责的感觉。 潘又斌等着闯进阵法的人都深陷其中自取灭亡,不料侍卫来报那些人竟然全身而退了。赵大玲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这才发现刚才太紧张了,掌心都被指甲抠破了而不自知。她最怕长生和萧翊为了救她而不管不顾,做无谓的牺牲。 得到消息的萧衍也赶到了山谷,视察了被萧翊攻进来的豁口,他来到石室皱眉向潘又斌道:“肯定是萧翊带人来了。入口处飞沙走石,有烧焦的痕迹,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法?” 赵大玲联想到那声巨响,也猜到萧翊用的肯定是已经研制出的炸药。只是因为自己身陷山谷,让他们投鼠忌器,无法大肆使用炸药,将山头夷为平地。潘又斌自然也不明就里,思忖着,“刚才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倒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二人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赵大玲,赵大玲感觉压力山大,信口胡说:“雷,就是天雷地火。” “响晴薄日的会打雷?”萧衍明显不信。 赵大玲摊摊两手,“大概他们谁会念‘招雷咒’吧!” 萧衍和潘又斌无法理解除了天雷以外,还有什么东西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倒也将信将疑。潘又斌单手掐着赵大玲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不是你用了什么办法把他们引过来的?” 赵大玲被掐得气都喘不上来,脸憋得通红,双手抓住潘又斌的掐着她脖子的手,挣扎越来越无力…… “住手!”萧衍不悦呵道。 潘又斌见萧衍出言相阻,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由着赵大玲落在了地上。她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干冷的气流通过受伤的喉咙,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上的伤口在咳嗽中震裂开,又渗出血来,她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咳,直憋出了眼泪。 潘又斌不满地向潘又斌道:“本宫告诉过你,不要动她,这个异世者对本宫很有用处。” 潘又斌阴沉地看了地上的赵大玲一眼,“太子哥哥,难道你没发现这个贱人在骗你吗?丹邱子已经说了萧翊也是个异世者,她却三言两语地让你相信了萧翊不是,她压根就是假意投诚,要我说,她与萧翊肯定是一伙的。她让人建的那个破熔炉,天天冒烟,难保不是故意给萧翊他们信号,引他们前来救她。” 萧衍皱眉,“萧翊带着一队侍卫就想进山谷,简直是以卵击石,即便是他的西北大军来了,本宫也能让他有去无回。凭借几个霹雷就想劈开山谷毁掉阵法更是异想天开。至于萧翊是异世者一事,只有丹邱子一人指认,你让本宫如何信服?若萧翊不是异世者,我们却抓住这点不放,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父皇已经对我一直针对萧翊有所不满,这个时候,即便怀疑萧翊也不能再拿这个说事儿。如今萧翊频频动作,西北大营也已开拔到东山换防,本宫事务缠身,天天焦头烂额,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潘又斌急急道:“既然萧翊这么想救她,那我们正好利用这个丫头,她是顾绍恒的未婚妻,用她要挟顾绍恒……” “够了,”萧衍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的心思本宫还不知道吗?你一门心思地要用这个异世者换到顾绍恒。你什么时候能顾全大局?如今对本宫来说这个异世者比顾绍恒有用多了,顾绍恒不过是一个罪奴,即便假死遁世隐匿在晋王府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是这个异世者却可以毁天灭地,可以为本宫开创一个新的天下,远的不说,只要能制造出枪支来,本宫就胜券在握。” 潘又斌忍气吞声,“可是萧翊已经发现了这个山谷,我们如何防范?” 萧衍哈哈大笑,“本宫还不信他敢带兵攻打这里,此处离京城那么近,只要他的西北兵敢出现在山谷附近,本宫就可以直指他逼宫谋逆,调集周边的军队勤王护驾,正好名正言顺地产灭他。他最好带着西北大军来攻打山谷,本宫还怕他不来呢。” ☆、第129章 精分 有侍卫进来向萧衍禀报潘皇后召见,萧衍只能回宫。他让潘又斌一同走,潘又斌梗着脖子道:“太子殿下先走,我随后到。”见萧衍皱了眉头,他冷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再为难这个丫头,不过问她几句关于顾绍恒的事情。” 萧衍也知道潘又斌对顾绍恒的执念,无奈道:“你别误了出宫的时辰。” 萧衍走后,赵大玲单独面对潘又斌还是感到害怕。潘又斌冷眼看着她,“贱人,还说你不贪慕权贵。你是顾绍恒的未婚妻,却又为何投靠太子,背叛顾绍恒?女人都是如此下贱,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心里只有顾绍恒,萧衍勾勾手指头,你还不是把顾绍恒抛在了脑后。昨日听说太子还要封你为贵妃。哼!你的胃口还不小!” 赵大玲的喉咙受伤,说话吃力,只能嘶哑着道:“因为我要活命,我不想死在这里,长生还在等我,我要活着去见他。再说太子是抛出了贵妃的诱饵,我也没答应做什么破贵妃,我不稀罕!” 潘又斌一怔,“你果真是在骗太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假意投诚。” 赵大玲无力地倒在地上,“真心或者假意又有什么要紧,我不过是想求条生路。谁做皇上我不关心,这个江山反正是姓萧的,他们兄弟二人争去吧,谁有本事谁就当这个储君。倒是你,你处处替萧衍打算,人家却不领你的情,说你不顾大局?哈!真是好笑!” 赵大玲尖锐地笑出声,声音中充满讽刺,潘又斌的脸色阴沉下来,赵大玲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说:“在他眼里,你不过是被呼来喝去的一个小跟班,而且还是个不懂事,没眼色,性情暴虐的小跟班。” 潘又斌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过来飞起脚就要踹她。赵大玲指着他抬在半空中的脚,“放下放下,踢伤了我,你如何跟萧衍交代呢?他会觉得你不听话的。人家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你不过是他的表弟,将来最多世袭一个庆国公的爵位,还是要仰仗他的鼻息的。” 潘又斌闻言更是暴怒到难以自控,一脚踢翻旁边的矮桌,眼神中透出疯狂,在石室中一边疾走一边怒道:“我与他本是一脉同胞,自幼我便视他为天,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今他竟然看不起我!” 一脉同胞这个词让赵大玲有点儿懵圈,这不是指亲兄弟的吗?还没等她仔细琢磨。潘又斌已经停在了她的身前,“我知道了,是你在挑拨我跟太子。你就不怕我去告诉萧衍你在骗他?你不但假意投靠他,更是竭力掩盖你对萧翊和顾绍恒的重要性。你让萧衍以为萧翊不过是利用你的异世身份,可事实是,顾绍恒和萧翊拼了命也要救你。” 越是偏执的人往往越敏感。赵大玲累了,靠在墙壁上,有气无力道:“随便你吧,反正我不是被太子杀死,就是死在你手里。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鞭子带了吗?来吧,给我个痛快!也让长生不再为我整日提心吊胆,肝肠寸断。” 通过这几天的经历,赵大玲也发现摸索出了对付萧衍和潘又斌的对策。对萧衍就是两个字—“忽悠”。既然萧衍这么看重她异世者的身份,她就好好利用了一下现代文明。萧衍醉心皇权,好大喜功,自然希望得到助力,能让自己成就一番霸业。而相比之下,潘又斌却没那么好忽悠,他总是有超出常人的敏锐,很容易分辨出对方是不是在说谎。所以应对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讲真话,讲实话。这样能取得他的心理认同和信任。 而且赵大玲发现萧衍和潘又斌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萧衍看不起潘又斌,也觉得他不过是个暴虐的怪胎,他不过拿这个表弟当个跟班,让他替自己办事。而潘又斌相比辅佐萧衍上位,更感兴趣的是如何满足自己的变/态*。他一方面听命于萧衍,另一方面又执着于折磨她和长生。赵大玲觉得自己在走钢丝,她要转移萧衍的注意力,以减轻萧翊的压力。同时她要从潘又斌身上寻找突破。她在萧衍和潘又斌之间的夹缝中求生,自己都觉得自己快精分了。 潘又斌听见赵大玲说没有背叛顾绍恒,反倒不那么狂躁了,冷哼了一声,“你倒敢跟我说实话。胆小怕死,蛇鼠两端,顾绍恒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 管着么?赵大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见赵大玲沉默不言,潘又斌又觉得无趣,“也罢,我就不信了,你一个女子还能翻上天不成。我暂且留你这条命,等到萧翊落败,你对太子而言也就没了用处,到时候我让你和顾绍恒在我的囚室中见面,那该是多有趣的场面!” 赵大玲看着潘又斌,虽然知道他是个疯子,可还是不能理解他那样的人生,她忍不住问他,“潘又斌,你究竟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得到,只是单纯的喜欢。为她的喜悦而欢笑,为她的愁苦而烦恼?” 这个问题貌似把潘又斌难住了,他歪着头想了好久,才迟疑道:“成亲的那天,我揭开她的红盖头,她抬起头来冲我笑了一下。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我娘,从来没有人对我笑过,我遇到过的女人一见我就怕得浑身发抖,即便是笑都跟哭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赵大玲似乎从潘又斌的脸上看到了类似于“温柔”的表情,她难以置信地惊呼出来,“你说的是文思瑶?那你为什么还杀了她?” 第50节 潘又斌略显寡淡的眉毛蹙在了一起,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神色阴狠,“那个贱人,有一天在花园里我看见府里的一个侍卫拾起了她掉落的丝帕,她接过来,还冲那个人笑。后来我当着她的面把那个人身上的骨头一寸一寸地敲碎。她大骂我是魔鬼,说后悔嫁给了我。我一气之下鞭打她,她受不住死了。” 赵大玲倒吸了一口凉气,“笑一下都不行?她只是对拾起她手帕的人表示感谢,无论那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就为了这点儿事儿要她和那个侍卫的命?” 潘又斌的面孔扭曲着,“人都是下贱的,禁不住一点儿的诱惑,无论是美色的诱惑、金钱的诱惑,还是权势的诱惑。” 赵大玲无法理解他的这种论调,“那你眼里有干净的人吗?” “有,顾绍恒。”潘又斌不假思索地答道。“就因为他干净,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诱惑他,让他屈服,所以才激起了我的兴趣和征服的欲/望。” 赵大玲气不打一处来,“他你就不用惦记了,那是我的未婚夫。” 潘又斌也斜了赵大玲一眼,慢悠悠地怀中拿出赵大玲的匕首,“倒是提醒我了,差点儿忘了正事。” 赵大玲惊惧地缩到墙角,“你干嘛?太子不是说让你放过我吗?” 潘又斌冷笑,“又到给顾绍恒送礼的时候了,他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前是不敢见我,现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跟在我身后,打都打不走,幸亏这个山坳的通道口在皇宫中,要不然以他那个死缠烂打的劲头,我还真不容易来这里。” 赵大玲抬手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可还是抵不住的心痛难忍,刚才,她能感到长生就在离自己不远地方,两个人却无法相见。她颤声问:“他,他还好吗?” “不好,看上去还不如你精神呢。”潘又斌现出欣喜满足的神情,“我发现摧残他的精神,比摧残他的身体更有意思。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弱点的人,现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那就是你。你便如他的死穴一般,只要掌握了你,便掌握了他的命脉。”潘又斌弯腰割去赵大玲的一缕长发,“你说,他见到这个,会哭呢还是会笑呢?” 赵大玲抿紧了嘴,不敢放任自己去想长生。越思念他越会让自己软弱,恨不得大哭一场。 潘又斌每天都要跑来一趟,因为萧衍告诫他不能刑讯赵大玲,让他觉得颇为无趣,只能没事儿来剪赵大玲的头发回去吓唬长生。赵大玲的头发被他剪得狼牙狗啃,一半儿及腰,一半儿耷拉在肩膀上,非常丑陋。潘又斌热衷于跟她讲长生,每次都眉飞色舞地告诉她长生的近况。瘦得不成人样啦,嘬腮啦,出黑眼圈啦,意志消沉啦,气得赵大玲恨不得给他几巴掌,再缝上他的嘴。 潘又斌肆无忌惮地将萧翊和长生的动态告诉她,似乎就是想看到赵大玲的震动,赵大玲闭目靠在墙壁上不理他,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其实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萧翊和长生加紧了对萧衍的行动,朝堂上风起云涌,让萧衍倍感压力。赵大玲知道他们现在一定很难,一方面想救她,一方面又投鼠忌器。如今自己好像一个人质一样,让外面的他们无法施展拳脚,连炸药都不敢多用。 ☆、第130章 识破 萧衍只要进宫来给潘皇后请安,也会顺道来一趟,跟她聊聊现代科技的事儿,每次都大受启发,同时萧衍有着超乎热情的飞翔梦,对飞机简直痴迷。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说胡话,赵大玲在空闲时间里画了无数的飞机图纸,民用机、战斗机、直升机、侦察机,甚至还画了一架扁片的隐形飞机。 萧衍不做太子绝对有潜质做个科学家,凭着那股钻研的尽头都开始研究飞机的动力原理了,不解地问赵大玲,“飞机能装好几百人,那么重,是如何能在空中不掉下来的?” 赵大玲只能给他讲了空气动力学,“升力的来源是飞行中空气对机翼的作用,你见过老鹰吧,老鹰张开双翼,不用扇动也能在空中翱翔,原理跟飞机是一样的。”她随手画了一个机翼的横截面,“飞机的翼展很大,空气流经机翼,由于机翼的流线体设计,造成上下表面产生压力差,从而产生向上的升力。” 萧衍凝眉想了想,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困惑地问:“鹰在空中确实可以展开翅膀就让自己不掉下来,但是它还是需要不时地扇动一下翅膀,尤其是在起飞的时候,不扇动翅膀是无法飞上天空的,你这个飞机的翅膀也是可以扇动的吗?又是靠什么力量扇动的呢?” 赵大玲忍不住擦擦冷汗,这也是个人才啊,为了不露出怯弱来,她拿出学校里老师的架势,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问得好!说明你动脑子了。”她几笔画出一个涡轮发动机,“发动机将空气吸入,与燃油混合,点火,膨胀后的空气向后喷出,其反作用力推动飞机向前,这股力量非常巨大,此刻只需操作人员搬动驾驶舱内的操作杆,让机头上扬一定的角度,飞机在这种推力下就能飞上天空。” 这回萧衍有点儿接受无能,用手指点着那个圆筒一样的发动机,“空气无形无味,缥缈虚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推动这么个庞然大物?” “气体膨胀的产生的力量是惊人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可以看看坐在炉子上的水壶,水开的时候可以把壶盖顶开,这还只是水蒸气的力量,若是在密闭空间里点燃,产生的巨大力量足以推动整架飞机。”为了进一步解释,赵大玲还讲了瓦特发明蒸汽机,从而有了世界上第一辆火车的,并成功地把萧衍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火车上,没有进一步纠结飞机的推力问题。 随着萧衍的热情越来越高涨,赵大玲却越来越心虚,牛皮吹得太大,总是要吹破的。萧衍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多,让赵大玲解释得越来越费力。讲得浅了,像是胡说八道,讲得深了,又怕萧衍听出其中的关窍,发现他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赵大玲很是发愁,要是被他发现自己说的那些都是水月镜花,是这个时空不可能做到的,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呢?被识破只是早晚的事,赵大玲只希望她能够在被识破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赵大玲在安嬷嬷的悉心照料下,已经能站起来在石室里小小地走动几步,只是身上的伤口还是很痛,每次上药都痛得恨不得死了算了。 萧衍再出现时,神色很是焦躁,将一块儿黑乎乎的铁块儿扔在赵大玲的脚下,“这就是你说的能做枪支的钢材?” 山坳里的大熔炉虽然一天十二个时辰地冒着烟,但扔进去的铁块儿,炼出来的还是这种东西,没有太大的变化。赵大玲弯腰拾起那块铁,无奈道:“成色不纯,恐怕是炼制的过程中混了杂质。实验的过程是很枯燥艰辛的,只有一遍遍不停地尝试,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要知道,在我们的那个时空里,居里夫人为了找到一种稀有元素,实验了上万次呢。” 萧衍上前一步,死盯着她道:“本宫可没有耐心等那么久。萧翊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的西北大营已经集结完毕,行军在离京城不过三百里的地方。本宫已经调遣禁卫军严阵以待,只要他们敢动手,就已谋逆的罪名号召天下,让各路兵马过来勤王除奸。所以本宫需要第一批枪支马上生产出来。” 赵大玲硬着头皮道:“可能是冶炼的方法还有待改进。我可以再重新设计一个熔炉……” “三天,本宫指给你三天的时间。”萧衍冷冷地打断她,“三天后若是做不出一杆枪支来,本宫就把你交给潘又斌,由他随便处置,然后告诉萧翊和顾绍恒来替你收尸。” 石门“嘭”地一声关闭,赵大玲抱着脑袋坐在了地上。三天?别说三天了,再给她三年她也做不出一把枪来,看来萧衍已经对自己失去了耐心,谎言的肥皂泡即将破灭,自己的路也走到头了。事到如今,她不再惧怕死亡,只是不想死得无声无息,毫无价值。她认真地分析了萧衍的话。萧翊已经开始动手,要动用他的西北大军了。只是这一步非常冒险,以京城中如今的局势,强攻只会让他们处于劣势。而就她所知,掌管京城中防卫的恰恰是国舅潘珏,也就是潘又斌的老爹。 再见到潘又斌时,已是两天后,潘又斌脸色更加阴沉,不停地在石室里踱步,赵大玲嫌转得自己头晕,索性闭上了眼睛。潘又斌转到赵大玲跟前,“你还睡得着?太子让你造枪造飞机,你倒好,飞机连影儿都没有,枪就弄出几把来糊弄人,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山坳里的工匠照着赵大玲的图纸用那些废铜烂铁造了几把枪,其实最多只能算是枪的模型,看着跟玩具似的。赵大玲已经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潘又斌还在鼓噪,赵大玲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你很闲是不是?太子要对付萧翊,怎么没给你找个正经的差事做做,只让你整天跟着跑腿儿。” 潘又斌暴躁道:“有那闲工夫还是多管管你自己吧,那堆废铜烂铁已经送到太子府了,你觉得太子见到那堆破东西会作何感想?最迟明晚,他就会将你交给我,顾绍恒不是想救你吗?我就当着他的面杀了你,让他看着你变成一堆肉糜。” 赵大玲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好了,你除了折磨人,虐杀人,还有别的爱好吗?怪不得人说又其父必有其子,原来这个毛病也会遗传。” “你说什么?”潘又斌面孔扭曲起来,看上去很吓人。 赵大玲已经豁出去了,“我说你爹鞭打死了你娘,你便跟他一样暴虐,这真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潘又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像破旧的风箱,胸膛剧烈起伏着。赵大玲语速很快,口齿清晰道:“你娘死得真冤枉,竟然被一个多疑又暴力的相公给活活打死了,她肯定后悔嫁给了你爹,更后悔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别说了!”潘又斌大声呵斥着,脸色铁青,手又伸向了赵大玲的脖子,“是那个女人下贱,是她贪慕皇权,背叛了她的夫君,与皇上有染,还生下了孩子,这样的贱人不该死吗?” 赵大玲冷眼看他,“你是说你娘和皇上私/通生下了你?真是好笑,不知你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皇上的儿子。你看看萧翊和萧衍,一样的高大身材,一样的剑眉阔嘴,那才是亲兄弟。你与萧衍尚有几分肖似,那是表亲的缘故,却与萧翊没有半分相像之处吧。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爹娘,却能通过你推断出他们的长相。”赵大玲忽略潘又斌伸在半空中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既然你说你爹怀疑你不是他的儿子,那我断定你的长相随了你娘,你娘肯定是双眼皮大眼睛,鼻梁挺直,这些都体现在了你的身上,而你爹肯定恰恰相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在我生活的时空里,人们做了研究,双眼皮和高鼻梁是有更多的机会传给子女,我们把这些叫做显性遗传。还有一个特征是耳垂,父母双方只要有一个是大耳垂,那么就会体现在子女身上的。萧衍和萧翊都是大耳垂,所以皇上很有可能是大耳垂。但是你的耳朵薄而小,几乎没有耳垂。说明你的爹娘都是没有耳垂的。我说对了没有?” 潘又斌有些发怔。赵大玲进一步道:“其实还有一个非常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滴血认亲。在一碗清水里,滴入你和你爹两个人各一滴血,若是两滴血相融合,便说明是父子,若是不融,便说明没有血缘关系。这种滴血认亲的方法可不是我杜撰出来的,早在三国时期就有了,你一定也听说过。” 潘又斌走后,赵大玲疲惫地将头靠在石壁上。以潘又斌的执拗脾气,赵大玲断定他肯定会去试。这么多年的阴影,他对他娘的死一定是耿耿于怀的。若是这个时候能够搅得庆国公府不宁,便给萧翊那边多了分助力。 ☆、第131章 挣脱 转天潘又斌来到石室,面色惨白,眼圈都是黑的,跟鬼一样,“我假意跟我父亲喝酒,打碎杯子割破了他的手指,偷偷留了他的一滴血,然后试了你说的滴血认亲法,他果真是我的亲生父亲。” 赵大玲没说话。其实滴血认亲是千百年来的一个错误的认识,直到现代还有人对这个深信不疑,以为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液会在清水中相容,没有血缘关系便不会融合在一起。这也成了很多宫斗小说中的认亲法宝。其实滴血认亲是没有科学依据的,随便两个人的血液都会在清水里融合在一起,跟血缘没有任何关系。 赵大玲正是利用了人们认识的这误区,将一颗愤恨的种子种到了潘又斌的心里,让他觉得潘珏误杀了他的娘亲。至于真相如何赵大玲不想知道,无论那个女人是否背叛了丈夫,都是属于感情和道德上的事儿,不该被虐打至死。 当晚赵大玲看着石室壁上自己画下的痕迹,每过一日她就画一道,如今石壁上已经有十二个道道,说明她在这里被关了整整十二天,与长生也分开了整整十二个昼夜,这种分离对两个人来说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都是煎熬。这十二天里她忍受了以前不敢想象的疼痛,拼命想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儿,守住了萧翊是异世者这个秘密,挑拨潘又斌和萧衍的关系,探听到定远侯的女儿文思瑶的真实死因,又激发出潘又斌对父亲的仇恨。 如今萧衍已经识破她口中所谓的高科技,她对于萧衍来说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最后被利用一把肯定是用她来打击要挟萧翊。是时候去见长生了,这些日子他一定过得比自己还艰险,如同在地狱一般。 她跟安嬷嬷道了别,“谢谢您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对您感激不尽。如今我熬不下去了,我不想被萧衍交给潘又斌,然后死在他手上,与其那样还不如自我了断。” 安嬷嬷老泪纵横,“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姑娘,你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我命不苦。”赵大玲想到长生,脸上浮现出笑意,“在这个世上有一个我爱的人,他也爱我,他是个坚定又勇敢的人,再多的磨难都没有改变他的温柔善良。如果可能的话,您就将我埋在山坳里的大树下吧,他会来找我的。” 安嬷嬷举袖子擦了擦眼泪,“我老婆子没本事救你,只能是逢年过节的多给你烧些纸钱。” 赵大玲微笑着握住安嬷嬷粗糙的手,“您要好好活着,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潘又斌那样的人肯定会得到报应的,文小姐的冤屈也终将得以偿还。” 是夜,赵大玲拿出安嬷嬷偷偷交给她的黄纸,没有朱砂,她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黄纸上画出曲曲绕绕的符号。她把道符贴在四面的石壁上,自己站在石屋中间,面向石室墙壁上的那扇铁窗,窗外暗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是赵大玲知道,很快天际第一道曙光就会冲破这漆黑的夜色。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虔诚地轻诵着咒语,“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 墙壁上的道符渐渐卷曲,仿佛被火炙烤着似的冒出青烟,紧接着“呼”地一下子燃烧起来,道符飘飘悠悠地一边燃烧一边自石壁上飘落,在空中飞舞。赵大玲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燃烧起来,而内里的血液却被冰冻住,极致的寒冷和火热让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继续念着咒语,“太阴幽冥,速现光明,云光日精,永照我庭……” 火御寒冰阵,果真是冰与火的考验并存。赵大玲拜玉阳真人为师后,玉阳真人传授给她道教的教义,并问她还想学什么,赵大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火御寒冰阵。当时她只是为了防备丹邱子恨她的心不死,找机会还会用火御寒冰阵驱逐她的魂魄。谁知,今日她竟然自摆这个阵法。 皮肤被炙烤的感觉更加强烈,带着难以忍受的灼痛,好像被烧焦龟裂了一般,而血液都已结冰,无法在血管中流动,慢慢地五脏六腑都被冰封住了。灵魂受不住这种冰与火的煎熬,叫嚣着自头顶冲出,不愿再受这具皮囊的束缚。赵大玲眼前一阵模糊,仿佛回到了御史府五小姐的枕月阁里,当时丹邱子说她是妖孽,要用阵法让她现行,在她魂魄将要冲出身体之际,一道黛黑色的身影冲进阵法将她抱在怀里。她微微笑了,长生,咱们很快就可以相见了。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长生的身影,向她张开了双臂…… 随着道符燃尽的灰黑色的灰烬飘落到地面,赵大玲的魂魄终于往上一跃,冲破了身体的束缚。她飘在半空中,看着地上委顿的身体,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尚未结痂的伤痕,红彤彤的,有的地方已经破溃发炎,看上去很是丑陋可怖。十二天的伤痛折磨终于结束了,此刻她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觉得轻飘飘又暖洋洋的,好似泡在温泉池水里,周身宁静。 半空中亮起一道金色的光束,打在赵大玲的灵魂上,她低头去看自己,只见她身上是一件素白的纱衣,纤腰上束着银色的腰带,手臂上伤痕也不见了,皮肤光洁雪白。她整个身影都是半透明的,在光束中闪着淡金色的微光。天空中响起低徊的歌声,悠远颂扬,带着无尽的喜悦,好似在催促她快点儿离开这个阴暗的尘世,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电光火石间,在光束的那一头,她看到了现代的高楼林立,飞机呼啸着自空中飞过,马路上飞奔着各式各样的汽车,一如记忆中那样匆忙……那是她来的时空,先进、舒适、便捷,没有皇权,没有主人与奴婢的区分,女子可以读书,可以像男人一样去外面游历……她甚至看到了她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并不需要他们,如今却发现,他们始终是她的亲人,她竟然非常想念他们…… 她想迈动脚步走向他们,却又生生顿住,那里没有长生,如果她就这样离开,长生会有多痛苦绝望?她想起长生曾经为了她选择活下来,这一次,她也会为了长生选择留下来,哪怕是变成孤魂野鬼,她的魂魄也能够陪伴着他。 窗外天光方亮,第一道晨曦从铁窗中照进阴暗的石室,将晨光投放在了地上的躯体上。那个身体跪卧在地上,额头触地,好似在虔诚地祈祷。 石室的门被打开,怒气冲冲的萧衍手里拿着一支歪七扭八的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目光游移的潘又斌,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困顿在自己的世界中难以自拔。 他们自然一进来就发现了地上的尸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萧衍才喊了出来,“郎中,传郎中过来!” 潘又斌蹲下身,将手指放在赵大玲的颈间,又翻看了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摇摇头,神色淡漠,不过在描述事实,“不用叫郎中了,她已经死了。” 萧衍暴怒,“这个女人耍得本宫团团转,又是去找铝土矿,又是制造枪支,到头来一场空,还白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她竟然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鞭尸!凌迟!” 潘又斌低头看着赵大玲的脸,觉得她的唇角似乎挂着一丝安详的微笑,“她没有背叛任何人,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死都死了,鞭尸凌迟的都没有用,埋了吧!” 事已至此,赵大玲的魂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萧衍和潘又斌盛怒之下会摧毁她的尸体,她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这个身体挺不错的,有机会的话她还想接着用呢。 赵大玲的灵魂飘在半空,几天来她头一回沐浴在阳光下,只是魂魄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她看着安嬷嬷用一张草席卷起地上的尸体,两名绿眼珠木偶人一样的死士进来,把尸体抬到外头的榕树下,山坳里气候温暖少风,虽是冬日,但榕树依旧苍绿,他们在树下挖了一个坑,把她埋了进去。旁边不远处就是文思瑶的墓碑。 细碎的土块很快盖住了草席,不一会儿地面回复平坦,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头发花白的安嬷嬷红着眼眶,将一截柳枝插在了埋葬她的地方,嘴里念叨着,“好姑娘,你安心去吧,嬷嬷回头给你烧纸钱。你要是见到我家小姐,就告诉她一声,夫人已经去找她了。” 旁边一声幽幽的叹息,把赵大玲吓了一跳。她寻声看去,就见大榕树的树丫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长长的黑发从树梢垂到地面,随着风在空中轻轻的晃动,好似黑色的波浪。那女子也看向赵大玲,惨白的一张脸,瞳仁乌黑,菱角一样的小嘴鲜红,是个绝顶美丽的女子,却神色哀怨,周身都是淡黑色的怨气。 ☆、第132章 噩梦 赵大玲念头一起,已经飘到她跟前。那红衣女子幽幽地看着她,“我看到了你尸身上的伤痕,你也是被他鞭打死的!”她伸开双臂,身上的红衣如鲜血在涌动,她美丽的眼睛中流出两滴血泪,惨笑道:“跟我一样!” 赵大玲了然,“你是文思瑶。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你看到一道金色的光束了吗?进去了灵魂就能离开这尘世,安嬷嬷让我告诉你,你的母亲也在那里。” 文思瑶摇摇头,血泪划过苍白的面颊落到红衣上,“倏”地一下子不见了,“我不走,我要眼看着那个畜生得到应有的惩罚。每次我看见他从树前经过都恨不得扑到他面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有时候他还会站在我的墓碑前,”她苦恼地扯着自己的长发,“可是我被困在这棵树上了,不能跳下去。” 赵大玲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因为戾气太重而滞留在了这个阴阳两地之间的空间里,与自己被火御寒冰阵逼出的自由魂魄不同,文思瑶的魂魄无法离开那颗槐树。她伸手握住文思瑶冰冷的手,“我会把你的尸首交给你父亲,让他知道你的冤屈。你放心吧,伤害你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赵大玲最后看了一眼树下自己埋葬的地方,身形一晃,飞到山坳上空,向下俯瞰,只见这里层峦叠嶂,山体掩映,整个山谷都笼罩着浓浓的雾气,犹如幻境。山石树木都是虚影,眨眼的工夫就会变换位置,原本看着是路,却被巨大的石块堵住,看着是空地的地方却变成一片树林。这里的阵法确实厉害,而且根本看不见出口。无奈下她只有尾随着萧衍和潘又斌离开了山坳,她跟着暗河里的船只,又通过一段地道,终于来到了皇宫里太子离宫前的旧居东宫。赵大玲努力地记了路途,这才飘出了皇宫来到大街上。她本是个路痴,又没上过几次街,所以在京城里迷了路,找不到晋王府。好在现在她是个幽灵,不用两条腿走路,飘来飘去的,还可以随意穿墙而过,甚至是飞身到半空中寻找路径。终于她见到一条小巷子很是眼熟,飘过去一看,真的是猫耳巷,那旁边的高墙就是晋王府的外墙了。 她越过高墙直奔长生的院子。重重侍卫根本看不到她,让她顺利地进到了屋里。屋内一片雪白,连瓷瓶里的芦花都枯萎了,落了一地。一个身影站在桌前,俯头看着桌上山脉的沙盘模型,修长的手指指的位置正是萧衍屯兵的山坳,旁边一本《周易》,一本《奇门遁甲》。 十二天的分离却好像有一生那么长,赵大玲目不转睛地看着长生。他看上去那么瘦,弱不胜衣,一身素白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本来长生也清瘦,却不是如今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他就把她辛苦喂出来的那点儿成绩给抹杀了。 赵大玲心疼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然而半透明的手臂却穿过他的身体,让她抱了一个空。她不甘心地依偎过去,整个影子却穿到了他的另一边。赵大玲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抹魂魄,连拥抱自己的爱人都做不到。“长生!”赵大玲悲哀地唤了一声。 长生猛地抬头,惶然四顾,干燥龟裂的嘴唇悸动着,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满是血丝,眼下更是一片青黑,不知有多久没有睡觉了。然而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吹起的帷帐在舞动,如同鼓起的一片风帆。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却还凭着一分执念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复又低头看向沙盘,手指划过一道道山峦,嘴里念念有词,“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一整天,赵大玲的魂魄围着长生团团转,“喂,长生,你吃点东西。”,“长生,喝点儿水吧!”,“长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停下来,不要再研究阵法了,你用心感受一下我。”,“长生,你歇会儿,你看看你眼下都青黑了,睡会儿吧,我们可以在梦里相见。”…… 长生仿佛被禁锢在所研究的阵法里,疯魔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无奈下赵大玲只能托着腮坐在沙盘上,看着长生的手指穿过她的身体在沙盘上指指画画。 萧翊来了两次,每次都劝他歇歇。长生只摇头,“我查了几本阵法书,山谷中的阵法应该是上古的*天绝阵,以两仪、五行、八卦、十天干、十二地支组成,又根据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这八个方位布阵,具有“天、地、风、雨、日、月、云、雪、霜”九种变化,互为辅助,生生不息,阵法中间藏混沌之机,中有三首幡,按天、地、人三才,共合为一气。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今天肯定能解了这个阵法。” 萧翊张张嘴,感觉无从插话,也只能无奈地摇头退出去。傍晚时分,玉阳真人匆匆赶来,手中麈尾拂尘在空中飘动。赵大玲还没见过玉阳真人如此焦急赶路,眼圈一红,叫了声“师尊”,飞身过去,绕着玉阳真人转了一圈,扁扁嘴道:“徒儿如今真成幽灵了,都是您老人家给我取的这个道名不吉利。” 然而玉阳真人也看不到她,拂尘一摆,从赵大玲的身上横扫过去。她向长生道:“顾公子,你暂且停下,贫道在观中算了一挂,贫道徒儿灵幽已经灵魂与肉身分离。” 长生怔怔地抬起头,整个人如同被掏空了一样,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突然“嘭”地一声栽倒在书案上。 赵大玲惊呼出来,心疼地绕着长生转来转去,伸手想扶起他,手臂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根本无法着力。 跟着进来的萧翊也红了眼圈,忍不住埋怨玉阳真人,“您老就不知道和缓点儿,这不是要小顾的命么?” 玉阳真人冷眼看萧翊,“你换了魂魄,怎么连萧家人的聪明劲儿也没了?还不快把顾公子抬到床榻上去。” “是,姑奶奶!”萧翊本是气话,听在玉阳真人耳朵里却也没什么不对,辈分在那儿呢,就是姑奶奶辈儿的。 待萧翊把顾绍恒放在床上,玉阳真人看向空中,“灵幽,为师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快去入顾公子的梦境吧,告诉他你的身体在哪里,尽快拿回来。” 萧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说话都结巴了,“她,她,她在……这儿?” 玉阳真人点头,“凌晨时分,贫道感应到京城东面方向启动了火御寒冰阵,肯定是灵幽自己启动的阵法,魂魄挣脱了身体,但是我知道她肯定舍不得离开。” 赵大玲在空中转了一圈,欢呼一声,“师尊万岁!”继而飞向床榻上的长生。 第51节 面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股的血腥味传入鼻端,带着阴腐的气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此时的赵大玲重新拥有了身体的重量,一步步地踩在地上,而不是飘在半空,那种感觉跟做人的时候是一样的,所以她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她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两步,旁边墙壁上的蜡烛“呼”地爆出一个蓝色的火苗,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赵大玲这才看见这里是一间巨大的囚室,四壁黑石,连窗户都没有,暗不见天日,整整一面的墙壁上挂满了刑具,光是粗细不一的鞭子就有整整一排,还有许多赵大玲叫不出名的东西,一件件都泛着幽冷的光,让人看了便觉胆寒。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烛火跳动着,映得整个房间影影幢幢,更是增添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赵大玲心中嘀咕,难不成自己的魂魄是到了地狱了?没道理啊,想她两世为人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虽算不上十世大善人,但也绝对不够格下地狱。 她适应了一下这里昏暗的光线,才看见角落里隐隐有一个淡黑色的人影,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垂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脸。那人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布衣,已经被鞭子抽破成一条一条的,染着斑斑的血迹。虽然只是一个依稀的人影,但是赵大玲知道她没有认错,她忙跑上前叫了一声,“长生!” 那人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好似压根没有听到赵大玲的呼唤。赵大玲来到他身前蹲下来,双手捧起他的脸,“长生……”赵大玲喜极而泣,她终于能够用自己的手再次触摸到他,感受到他。 然而他的眼神麻木空洞,目光穿过赵大玲的身体落在远处。他的身体那么冷,像冰块儿一样不带一丝的温度,赵大玲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而他却轻轻推开她,缩到角落里,将自己蜷得更紧,仿佛缩在一个禁锢的壳儿中。 ☆、第133章 梦醒 赵大玲呆立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黑影拿着皮鞭过来,手腕一抖,鞭稍在空中崩成一道笔直线,然后无声地落在长生的身上,他的身上立即又多了一道血痕。一鞭又一鞭,鞭子落得又快又急,却听不到任何声响,长生一动不动地承受着鞭子,身体随着鞭打的冲击力而晃动,被打得东倒西歪,血珠飞溅在空中,他却始终连遮挡一下的动作都没有,任凭鞭子带着劲风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痕。 赵大玲犹如一个旁观者,在看一出血腥却没有声音的默剧。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长生的梦境,失去了她,长生的世界便如同暗无天日的地狱,没有光亮,没有温暖,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和阴霾。同时他无法原谅自己没有救出赵大玲,即便在梦中也重复着对自己的惩罚。 赵大玲看着那个在鞭打中蜷缩的身影,眼泪蒙住了双眼,她冲过去奋力推开那个持鞭的黑影,黑影在她手下化作一股黑烟消散在空中。“长生,”她流着泪叫他的名字,“你的梦境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从墙壁的刑架上拿起一个大铁锤,用力砸向森冷的黑色石壁,“轰隆”一声巨响,石壁破了一个大洞,金色的阳光自洞口照进囚室,驱散了囚室里的阴寒和血腥。长生不适应地眯起眼睛,畏光地伸出手遮挡着照在他脸上的阳光。 在赵大玲不断抡砸下,四面的墙壁倒下,仿佛一个立方的盒子被打开。她扔掉手里的铁锤,来到长生身前,俯下/身,冲他伸出一只手,脸上带着疼惜与鼓励的微笑,“来,长生,随我来!” 长生仰头看着她,阳光照在她的头顶,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清风徐来,她雪白的衣裳和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舞,舒缓而优美。空气中细碎的光芒折射着,仿佛洒落了满地的碎金,空气中传来清雅的幽香,一如记忆中她身上的味道。她就这样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如盛开的兰花举在他的面前。 如同受到蛊惑一般,长生缓缓地伸出手抓住了面前的那只手。指尖的温暖好似电流一样迅速传导到他的全身。赵大玲轻轻一拽,将长生从地上拉起来。长生茫然看着四周,囚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长生,还记得太清观后山的小溪吗?”赵大玲微笑着问他。 长生下意识地点点头,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和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行,在自由的天空下畅所欲言。赵大玲挥手一划,面前出现了一道波光粼粼的小溪,顺着林间蜿蜒而过,溪边有几块青色的石头,赵大玲拉着长生的手,与他并肩坐在青石上。她脱去鞋袜,将赤足浸到溪水里,溪水清澈见底,映得她的玉足如白莲般皎洁可爱。她扭头冲他笑,一如当日在溪边的情景,“要不要试试,这里不会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长生点头,略带羞涩地除去鞋袜,他这才发下自己身上是一件雪白的衣裳,刚才的伤痕和血渍都不见了,见他微微发怔,赵大玲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衣襟,“看看你这件,再看看我身上的,这叫情侣装。” 长生释然一笑,将脚伸到清凉的溪水之中,流动的溪水拂过他的脚面,他舒适地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好像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人终于找到休憩港湾,“大玲,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你被……” 他哆嗦了一下,不敢说下去,隔了一会儿才息叹道:“如果真是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赵大玲心中一酸,都不忍说破他的错误,他弄混了现实和梦境,以为此刻才是真实的,赵大玲的被俘只是他的一个噩梦。她揽着他瘦削的肩膀,只觉得现在这样即便是虚幻的也足够让她感到幸福和满足。“长生,”她亲吻着他的面颊,“无论是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要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嗯了一声,扭头去寻找她的唇,吻得心满意足,却莫名地觉得伤心。脸颊上一阵温热,他伸手抹了一下,看到指尖晶莹的水滴,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会流泪?” 赵大玲抚着他的面颊,“因为你爱我爱得心痛,就像我爱你一样。” 长生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喃喃道:“我觉得我已经有好久没有看见你了,那种感觉很可怕,仿佛是到了世界末日,满心的荒芜和绝望。大玲,不要离开我……”长生忽然顿住,他莫名地看着自己的手,将手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自己的手腕,他的手腕是是有一道伤疤的,那是曾经的禁锢捆绑留下的痕迹,可此时,他的手腕却是完好无损的,皮肤光洁,毫无瑕疵。一阵恐慌袭来,他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去看自己的胸膛,竟然也是一点伤痕也没有,光滑得好似一块整玉石。记忆在大脑深处冲撞,无数的念头充斥在脑海中,让他应接不暇。他扭头看向旁边的赵大玲,只见她双眼含泪,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被一道滚雷在眼前炸响,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意识到现在的他才是身处梦境之中。周围的蓝天、溪水浮光掠影一般迅速褪去,眼前赵大玲的面庞也变得模糊不清,天光暗了下来,阴暗恐惧将他紧紧包围…… 床榻上的长生忽然蹙紧了眉头,左右摇晃着脑袋,眼球也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一直密切注视他的萧翊惊讶道:“咦,刚才我看他眉目舒展,好像还笑来着,这会儿怎么又紧锁眉头了呢?” 旁边的玉阳真人用拂尘打中萧翊的脑袋,“笨蛋,他那是要醒了,还不快想想办法,让他回到梦中。” 萧翊赶紧冲着长生的脖颈又给了他一掌刀。长生只感觉自己身子下坠,似落入悬崖,再睁眼时,又到了鸟语花香的溪边。这一次他清楚知道这只不过是梦境,已是心如死灰,自责和愧疚将他淹没,“大玲,我竟然没能救你,那日我在山谷,我能感觉出来你就在那里,我却没能救出你。我宁可当日被抓去的是我。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让你去受这种苦。” 赵大玲亲吻他流泪的眼睛,尝到了苦涩的味道,“长生,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这样会让我心疼的。” 他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生怕一放手,她就会灰飞烟灭,“带我走吧,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无论是阴曹地府,还是碧落黄泉,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长生,听我说,我们现在不能走,萧翊需要我们的帮助,还有我娘和大柱子、柳惜妍她们,这些人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而且,我们还有机会。皇宫中萧衍旧居的东宫有一条密道通往山谷,你去找我,我被埋在了一棵老槐树下。我在用火御寒冰阵挣脱魂魄的时候,三魂六魄,留了一魄在身体中,所以那具身体应该不会损坏。” 接下来赵大玲细细地告诉了长生这十二天来发生的事情,略去了自己挨鞭子的事儿,只说潘又斌的秘密,他和萧衍的矛盾,文思瑶的死因,埋葬的地方。她还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东宫通往山谷的通道,槐树的位置。最后她亲吻了他的嘴唇,恋恋不舍道:“长生,你该醒了。” 长生想挽留她,赵大玲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唇上,“我会一直陪着你,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你乖乖的,我就会进到你的梦里。” 眼前的一切,幻化成无数水晶一样的碎片,长生从床榻上猛地睁开眼睛,外面晨曦微露,已是第二日的清晨。萧翊坐在椅子上,手肘支着头,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长生翻身下床的声音惊醒了萧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着哈欠问:“你见到赵大玲了?” 长生点头。萧翊揉着脸嘟囔了一句,“臭丫头,重色轻友,也不知道进我梦里跟我打个招呼。” 玉阳真人得知长生睡醒了也赶了过来,长生将梦里赵大玲告诉他的事儿都讲给萧翊和玉阳真人,又在纸上画出暗道。玉阳真人也觉得不可思议,“贫道进宫两趟都没找到这条暗道,没想到竟然入口在东宫的浴室里。” 长生向萧翊道:“今日正好是潘皇后的寿辰,京城中的权贵亲属,文武百官,还有命妇家眷都会入宫给潘皇后贺寿,我们正好可以借机混进皇宫,再进入地道。” 萧翊点头,“今日既是潘皇后寿辰,萧衍和潘又斌自是要守在潘皇后身旁无暇脱身,倒是个好机会让我们行动。”“时辰尚早,先吃点儿早饭,再商议混入宫中的事儿。”萧翊让下人将早饭送进来,又特意为玉阳真人准备了素斋。 长生站在沙盘跟前,“你们先吃吧,我再看看*八卦的阵法,这个阵法基本破了,只欠推演出阵法的生门和死门。” 空中的赵大玲生气地绕着长生转了一圈,长生猛然想起梦中赵大玲说的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只有乖乖听话,赵大玲才肯入他的梦境与他相会。虽然知道这只是赵大玲的一句威胁,但为了不让她担心,长生还是乖乖地坐到八仙桌前,举起了面前的一碗粥。 ☆、第134章 掘墓 宫中一片张灯结彩,因是潘皇后五十岁的整寿,所以操办得格外隆重,不但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悉数来贺寿,连京外的高官也携命妇前来拜奉。贺寿的人群在宫门前排了长长的一队,连宫中甬道上都站满了衣着光鲜的人。长生换上萧翊侍卫的朱红色长袍,隐在侍卫间,顺利地混进了皇宫。金銮殿上帝后端坐在宝座上,一*前来贺寿的人磕不完的头,说不完的颂扬的话,偏殿里摆满了进奉给潘皇后的寿礼。萧翊向潘皇后祝寿后,奉上一尊半米高的白玉观音像,潘皇后赞赏一番,含笑收了。 萧翊退到一旁,眼见萧衍这个太子和潘又斌这个外甥都奉承在潘皇后左右,便悄悄退出了金銮殿。找到殿外的长生,又带了几名精干的侍卫,潜到东宫。东宫因是太子旧居,萧衍很少在此留宿,所以守卫并不多,尤其今日金銮殿有盛宴,又抽调了几名宫人去那边侍候,这里尤其显得冷清。 放倒了几名值守的禁卫后,他们几人顺利进入位于后殿的浴池,赵大玲的魂魄也跟着飘了进来,紧随着长生。此间宫殿极为敞阔,装饰奢华却也简单,没有任何的遮挡,只在大殿的中央有一个墨玉砌的浴池,足有二十米见方,池中一汪碧水,浴池四角有四个兽头,兽嘴里喷出水柱,哗哗作响。此间引入了地下温泉,因此水池上方蒸腾着温热的水汽。虽然萧衍很少留宿在这里,但为了保证他随时可以使用温泉,浴池里的水便循环流动着。 看上去一目了然的一间浴室,没有太多的陈设,若不是事先通过赵大玲知道密道所在,寻常人绝想不到此处暗藏机关。长生上前,依次转动四个兽头,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机关启动,就见浴池底部一阵水花飞溅,池水中分,池底中间竟然现出一条走道。几个人顺着走道进入一道池底的暗门,暗门后是长长的台阶,直通斜下方。萧翊掏出夜明珠,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率先进入暗道。 金銮殿中的萧衍和潘又斌发现萧翊走了一阵不见回来,两人眼神一对,正想去一探究竟,太监进来传报,“大长公主,冲虚元师玉阳教主到。” 皇上没想到玉阳真人会亲自前来,忙下了宝座亲自到大殿门口相迎。玉阳真人依旧是那副道骨仙风的模样,身穿道袍,手持拂尘,“贫道已是道门中人,久离红尘,不敢劳圣上亲迎。” 皇上对这位小姑姑一向敬重,闻言笑道:“皇姑姑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姑姑虽然入教,却依然是朕的姑母,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玉阳真人念了句道号:“无量天尊,陛下是重情重义之人,贫道也是近日有感年事已高,愿意与晚辈多亲近亲近。”玉阳真人清冷的目光扫过萧衍和潘又斌,“贫道看那两个孩子资质就不错,颇有眼缘。” 圣上龙心大悦,这一高兴就让殿内的太子和潘世子与玉阳真人多亲近去了。二人不敢违抗圣命,愁眉苦脸地站到玉阳真人跟前,“孙儿愿听皇姑奶教诲。” 萧翊一行人顺着暗道中向下的阶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面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一道黑漆漆的暗河,河水墨黑,无声地涌动着,河边停靠着一艘小船,缆绳拴在木桩上。他们上船又在水路上行了半个时辰,才渐渐看到光亮。船只停靠在一个溶洞里,洞内有几名士兵把守,还在用火把照亮想看清来人是太子还是潘世子。不料还未看清,便被船上跳下来的萧翊和侍卫放到。萧翊早有准备,迅速解决了几个士兵,带着长生和侍卫出了溶洞到达山坳之中。 山坳上空一团灰色的迷雾,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和几天前他们用炸药炸开豁口后进入山谷时看到的一样。但此时长生已经了解了六和八卦阵,自然能看出阵眼在何处,按照阵卦指挥着侍卫搬动了几处布景,砍倒阵门上的几棵树,眼前的景致便在众人面前现出了本来的面目。这里俨然是军营的格局,萧衍圈养的死士就在这里秘密受训。左前方一排高大的青石屋,长生眸色一黯,知道那里就是曾经关押赵大玲的地方。远处一队士兵正在拆一个高大的熔炉,叮叮当当的颇为热闹,正是前几天不断冒烟的地方。如今赵大玲不在了,萧衍意识到自己上了她的当,盛怒下让士兵赶紧把这碍眼的熔炉拆毁。 赵大玲的魂魄先一步飞到老槐树那里,萧翊和长生也看到了这棵树。几个人迅速来到树下。槐树的灰黑色的枝丫延伸在空中,仿佛一只只干枯的手臂。树下一个墓碑,上面镌刻着文思瑶的名字。不远处的地面上插着一根枯萎的柳枝。此处在山坳的最里面,较为僻静,旁边一道山丘,正好将士兵营房挡住,巡查的士兵也很少过来,于是几个人加紧行动。文思瑶的魂魄坐在枯枝上,红衣如血,正托腮看着他们。 长生来到柳枝前,双膝跪地,十指挖土。萧翊想劝他用铲子,但也知道他心里的苦远胜过十指的痛,便只能由他。萧翊跟侍卫一起用随身带的一尺长的小铲子小心挖掘。坟墓很浅,不过下挖一尺,便露出了一角草席,萧翊他们的铲子下得越发的轻,拂去草席上的土块,便看见一头露出一双女人的脚,一只脚上套着鹿皮底儿湖蓝色缎面鞋,正是赵大玲失踪那天穿的鞋子,另一只脚却是光着的,白惨惨、脏兮兮地半埋在土里,鞋子落在了旁边。萧翊默默地拾起那只鞋,套在她的脚上。他记得赵大玲不愿意让除了长生以外的男人看到她的脚。 长生挖得指甲都松了,指尖渗出鲜血来,赵大玲呃魂魄心疼地跪在地上,一边鼓起嘴冲他受伤的手指吹气,一边埋怨,“傻瓜,你不会用铲子吗?” 长生当然听不见她的话,只执着地用手挖着草席这一头的土,终于露出了赵大玲的一绺黑发,混在褐黄色的土里。长生窒了一下,心中痛得好似车轮碾过,他用手拂去草席上的土,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揭开这一头的草席。坑边的赵大玲魂魄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虽说留了一魄在身体里,但她也不确定这一魄能起什么作用,毕竟离她被埋葬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若是草席下露出一张吓人的脸该怎么办,她都后悔让长生来找她了,早知道就该入萧翊的梦,让萧翊先行一步将她的尸身收拾利索,能见人了再交给长生。 还好,土坑里赵大玲的脸虽然惨白,但神色安详,既没有发紫发青,也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小生物,忽略周边的环境和她满头满脸的泥土,猛一看上去跟睡着了也没有太大的不同。身上的土渐渐情理干净,萧翊和另外一名侍卫一人揪着一头草席将赵大玲从土坑里揪了出来,放在旁边的地上。草席揭开,露出她整个身体。她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宽松袍子,松松地罩着她,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衣服,露在衣服外面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一道道紫红纵横交错,伤口处皮开肉绽沾着泥土,已经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 长生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虽然一早知道赵大玲落在潘又斌的手里有多凶险,但是亲眼看到她身上的伤痕还是让他心痛欲死,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以十倍的痛楚替她受这些苦。长生轻手轻脚地抱起地上的她,将她搂在怀里,面颊紧贴着她冰冷的脸,温热的泪水落在了她的脸上,一恍惚,仿佛是她在流泪。赵大玲的魂魄依偎过去,明知道长生听不见,还是轻声细语的安慰,“长生,别难过,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了么。” 山坳里的巡查兵发现了溶洞里的几具尸体,吹响了防御的哨音。萧翊严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来得正好!正好试试现代的新式武器。” 他侧头看向长生,长生跪地抱着赵大玲尸身的场面也让他鼻尖一酸,“小顾,你行吗?” 长生微微点头,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赵大玲裹住,他动作温柔,呵护备至,但眼中满是雪亮的恨意,沉声道:“萧衍和潘又斌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最先发现槐树这边有情况而跑过来的士兵被萧翊和侍卫用□□射死。之前赵大玲画图的弓/弩已经生产出来,在几百米外便可准确地射中目标。弩架上有一个存放小箭的机关盒,可以连珠发射,而且这个盒子跟子弹夹似的可以替换,简单方便,更是节省了时间。迎面跑过来的士兵,惨呼着倒下一片,剩下的躲在山丘后面,不敢再冒然跑过来。 ☆、第135章 山崩 萧衍训练的死士冲杀过来,他们被药物控制,眼珠碧绿,没有痛感和意识,只知道服从命令,因此前仆后继,即便中箭也接着往前冲,冲到最前端的死士跟萧翊他们短兵相接,被砍掉胳膊,仍然用头来撞。萧翊一剑砍掉一名死士的脑袋,那人往前又扑了几步,无头的身躯才跪地倒下。 萧翊抱怨了一句,“怎么跟一群丧尸似的。”他让侍卫护着抱着赵大玲的长生后退,所有人都躲到旁边的一块巨石后面,他这才从怀中拿出一个茄子样的圆球,抡圆了冲死士堆里扔去。几秒种后,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死士被炸得断胳膊断腿儿漫天乱飞。 空中赵大玲的魂魄不禁冲萧翊竖起大拇指,“厉害,手榴弹都研发出来了。” 仿佛知道赵大玲在夸他,萧翊得意地冲空中晃晃脑袋,又故作谦逊道:“其实这个的威力还差一点儿,一会儿再让你看看炸弹的厉害。” 萧翊和他的侍卫接二连三地扔出手榴弹,对方手持冷兵器的死士和士兵们在这种现代武器面前不堪一击,毫无还手之力。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又力量悬殊的对抗。上一次他们不敢动用这些威力强大的炸药□□,生怕误伤到被关押在这里的赵大玲,如今没有了这层顾忌,萧翊和他的手下将手榴弹不要钱似的扔向对方的人群。 山谷的死士不过百人,加上一千驻守的士兵,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炸得七零八落。萧翊拍拍长生肩膀,“兵分两路,我从原路回去,你破了这里的阵法,去找赵大玲说过的那个安嬷嬷,找到她后将她带到山谷外。谷外我已经安排了接应的侍卫。” “好,”长生沉声道,“这里交给你了。” “放心吧,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夷为平地。”萧翊目光坚毅,“一个时辰够吗?咱们都离开山谷后,我会用引线引爆炸药。” 长生抱紧赵大玲,“这里离阵法的生门不远,半个时辰就能出山谷。” 萧翊让几名侍卫跟着长生,自己带着剩下的侍卫斩杀残余的士兵和死士,然后布下炸药。 长生和侍卫们都将一方面巾系在脸上,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们在石屋旁边的杂物房里找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嬷嬷,身材瘦高,头发花白,面上神色清冷,仿佛没有波澜的一潭死水。根据赵大玲的描述,这位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安嬷嬷了。 安嬷嬷听到刚才山谷里的轰鸣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骤然见到几个蒙面人,目光中充满警惕和戒备。长生上前两步,“您是安嬷嬷吧,我是来找我娘子的身体的。我娘子托梦于我,告诉我她在此地,也讲了您对她的关照。多谢您这十几日照顾她。”说罢对着安嬷嬷深深一拜 娘子耶!这是长生第一次用这个词称呼赵大玲。赵大玲的魂魄欣喜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差点儿忘了自己的尸首还被长生横抱在怀里呢。 古人对死人托梦一事深信不疑,安嬷嬷上下打量着长生,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满身尘土血污的赵大玲,终于放下防备。能将一具埋了一天又挖出来的尸体以如此呵护的姿势抱在怀里的,只会是真心爱她的人。安嬷嬷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就是赵姑娘口中那个让她无怨无悔的人。她临终时嘱托我将她葬在槐树下,还说会有人来找她,如今你果真是来了,也不枉她至死对你念念不忘。” 长生心中锐痛,眼泪又落了下来,将怀中的赵大玲抱得更紧。他告诉安嬷嬷他是来带她出山谷的,会将她送回定远侯府,让她将文小姐的死因和坟墓所在告诉定远侯。 安嬷嬷激动地泪流满面,“太好了,我老婆子苟延残喘这两年就是等着有一天能将小姐的冤屈告诉侯爷知晓。” 事不宜迟,他们要抓紧时间出谷。长生根据时辰日光算出*八卦阵的各处阵门,破解了整个山谷的阵法。山谷上方的灰色漩涡消失了,久违的阳光照射进来。 他们一行人顺利地出了山谷,接应的晋王府侍卫早已在谷外备好了马车。赵大玲的魂魄飘回到槐树那里,找到坐在树上的文思瑶,“一会儿会地动天摇,你不要害怕,这种人间的东西伤不到你的。安嬷嬷已经逃出去了,我们会送她到定远候府,她会将你的事儿告诉你父亲。你只需要在这里安心地等上一两日,你父亲就会来找你了。” 文思瑶凄然一笑,“我等了整整两年三个月零十一天,不在乎再多等这一两日。” 赵大玲点点头,她还有是有些不解,忍不住问文思瑶,“被潘又斌害死的人很多,为什么你的执念这么重留了下来?” 文思瑶黝黑的眼珠看着远方,脸上浮现出朦胧的笑意,“当日我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嫁到庆国公府,盖头掀开,我看到一个秀美的年轻男子冲着我微笑,他就是我的夫君,我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周围阴风乍起,文思瑶的声音也变得凄厉,“可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他虐死了我的陪嫁丫鬟,一不高兴就对我拳打脚踢。府里隔三差五地死人,我没想到,我全心全意爱着的人竟然禽兽不如!”大滴的血泪顺着她的眼角留下,她字字泣血地控诉,“他把鞭子抽在我身上,还口口声声地骂我是‘贱人’。我不甘心,我要亲眼看见他受到报应!” 赵大玲叹口气,飘然而退。文思瑶坐在树枝上一边梳着几欲垂到地上的长发,一边唱起了旋律哀伤的歌谣,她的歌声掩映在此起彼伏的手榴弹爆炸声中,却始终清晰地萦绕在山谷上空。 萧翊赶回金銮殿时,寿宴刚刚开始,穿着粉红色宫装的宫娥手举托盘奉上珍馐美味,每一道菜肴都有一个寓意福寿延绵的吉庆名字。玉阳真人见萧翊顺利回来,才解了萧衍和潘又斌的禁锢。萧衍来到萧翊身边,面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问道:“三弟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为兄正想去找你呢。” 萧翊目不斜视,“吐蕃和波斯等国的使团来向母后贺寿,我去安排使团觐见。” 萧衍自然不信,“那是礼官的事儿,怎劳三弟你这个亲王的大驾。” 正说着,外面隐隐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轰鸣,开始大家还惊讶,是鼓声吗?鼓声不会这么沉闷。那就是烟花?可是哪有大白天放烟花的,那不应该是夜幕降临后的节目吗?渐渐地大家意识到不对,那声音更像是暴雨前的雷鸣,虽然因为离得远,声音不是那么巨大,但是那种大地都在震颤的力量让人不由倍感惊惧,仿佛正有千军万马自远方奔腾而来,殿内胆小的吓得手中的金樽都滚落到地上。皇上和皇后也离开了宝座,众人跟在他们身后到殿外观看,就见东面的天空中升起一朵巨大的圆形云雾,延绵数里。 皇上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钦天监的监正卢鸾赶紧上前,“启禀陛下,京城东面的山峦发生了地裂山崩。” 所谓地裂山崩,其实通俗说就是地震。古人迷信,觉得这是不祥之兆,甚至是映射着王朝的国运兴衰,尤其是发生在潘皇后的寿辰之日,让向来端庄,喜怒不形于色的潘皇后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萧衍铁青着脸看着东面天空上灰黑色的巨云,那个方向有自己秘密训练死士的营地,还驻扎着自己一千亲兵,此刻还不知是否受到了波及。想到几日前有人硬闯他布置在山坳里的营地,曾引天雷将山谷轰出一个豁口,他不禁狐疑地看向萧翊,萧翊却一脸的气定神闲,标准的置身事外看热闹的神色。 皇上皱眉问钦天监的监正卢鸾,“既是天意,之前天象上可有预兆?” 卢鸾恭敬道:“三日前微臣夜观天象,见荧惑光芒大盛,紫微星暗淡无光,斗星月移,乾坤倒置,乃分崩离析之象,且祸晦在东方,请陛下甚而对之。” 第52节 皇上盛怒,“大胆,既然三日前已观得天象,为何不报?” 卢鸾小心翼翼地看向萧衍,战战兢兢道:“微臣,微臣写了奏折,翌日一早便送到宫中,可是太子殿下见了痛骂了微臣一番,说太平盛世之下微臣却妖言惑众,还说要治微臣的罪。” 萧衍瞠目结舌却说不出话来,皇上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之时会命太子代为批阅奏折,那日萧衍确实看到了钦天监呈上来的奏折,正好刚刚发生山谷里有人为了营救赵大玲而引来天雷将山谷轰开一个豁口,萧衍本来就为这件事不痛快,又见奏折里说什么东方煞气日重,关乎国本国运。萧衍看到“东方”二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太子也被称为东宫储君,东方煞气重,不就是说自己有不臣之心吗。当时他就把卢鸾叫过来大骂了一顿,将奏折扔到他脸上让他滚。这两日他正琢磨着找个罪状将卢鸾打发了,在钦天监安插上自己的人,谁料这个替补人选还没挑好,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地裂山崩的事儿,恰巧发生在东面,印证了卢鸾的预测,更糟糕的是这个小小的六品监正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攀扯出来。 ☆、第137章 验伤 皇上不满的目光扫到萧衍身上,声音威严冷硬,“太子,可有此事?” 萧衍额上的冷汗直冒,也不敢举袖去擦,呐呐着不知如何回话。潘皇后眼见不好收场,忙在一边打圆场,“陛下息怒,太子尚年轻,出了疏漏也是有的,许是漏看了卢监正的奏折。” 那卢鸾也是个妙人,上前一步从袖笼中掏出一本奏折,“微臣还留着这本奏折,当时太子殿下将它扔在微臣脸上时,撕扯了一处,还请陛下御览。” 一旁的太监自卢鸾手中接过奏折俸给皇上,皇上接过草草扫了几眼,果真如卢鸾所说,上面将那夜的星象写得清清楚楚。 正在此时,忽然又是“轰隆”一声,与刚才那阵巨响相比,这一声简直近在咫尺,仿佛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四周禁卫涌过来护驾,不少女眷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皇上看向四周,又惊又怒,“又出了何事?”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飞奔来报,“禀报陛下,东宫的殿宇崩塌了。” 萧衍大惊,脱口而出:“宫中也受到山崩地裂的波及?” 小太监战战兢兢,“回太子殿下,坍塌的只有东宫的正殿和后殿,当真邪门得很,轰隆一声,那大殿突然就原地塌了,跟纸糊的似的。而宫中其他各处的殿宇都安然无损,没有受到任何波及,最近的锦绣宫离东宫不过百米,连一块琉璃瓦都没掉。” 萧衍呆立当场。皇上神色冷峻,命禁卫赶快过去查看,同时将手里那本奏折掷到太子怀中。 萧翊不着痕迹地冲卢鸾点了点头。卢鸾本是一介寒生,家境贫寒,连进京赶考的路资都没有,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当时的顾太傅资助,才能进京考取了功名,最终做了钦天监的监正。顾太傅一向爱资助有才学的寒门弟子,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但卢鸾深念顾太傅的恩情,且敬重顾太傅的为人。当日顾氏落难,卢鸾苦于位微言轻,没能力救出顾太傅一家人。他一直深深自责,直到三天前顾太傅的儿子顾绍恒找到他,他才终于有机会报答顾太傅的知遇之恩。 一场好好的寿宴因地陷山崩和东宫的倒塌而弄得变了味儿,众人窥着帝后二人的脸色,实在不知道此刻该把什么样的表情摆在脸色,只能一个个低着头,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个当口,谁也不敢多言,地陷山崩的天谴竟然发生在潘皇后的寿辰之日,实在是不吉利。太子因忽略钦天监的奏折,没能在天谴发生前祭拜避祸既是失职,更要命的是,整个东宫竟然莫名情况地坍塌,也难怪皇上对太子不满。 潘皇后见萧衍表情尴尬,惶惶不语,又见皇上的神色不愈,便有心为太子说情,缓和一下气氛,她带着谦恭的微笑向皇上道:“太平盛世下一点儿小灾小祸,圣上也不必放在心上。太子一片孝心,知道臣妾喜欢江南的丝竹歌舞,特意找了一名江南歌舞坊的舞娘给宫中舞姬编了一支采莲舞,臣妾记得圣上年轻时曾到江南游历,今日正好看看这宫中的采莲舞是否有江南那边的□□。” 皇上凛冽的目光扫过潘皇后,潘皇后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耳听皇上缓缓道:“皇后五十整寿,朕本不想扫兴,但京城东面群山崩塌,东宫也夷为平地,此为上天的警示,朕反躬自省,恐上不称天意,也就没了歌舞升平的兴致。” 众人赶紧跪拜,纷纷告罪,“臣等无能,未能替圣上解忧。”潘皇后和太子更是跪地不起。 皇上长叹一声,没有回到金銮殿,而是越过众人向外走去,经过萧翊时向他伸出一只手。萧翊忙起身扶住皇上。皇上在他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金銮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大殿中人面面相觑,皇上都走了,这寿宴还如何继续? 寿宴匆匆结束,连贺寿烟花都没有来及燃放。潘皇后努力维持着国母的仪态,可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太子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几个敏感的官吏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风向标。 长生一路抱着赵大玲的尸身坐在马车里,脸颊抵着她的头顶。他面色苍白,不说话也不动,连目光都是僵直的,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侍卫们见他紧紧地将一具脏兮兮沾满了泥土的尸体搂在怀里谁都不让动,都觉得瘆得慌。马车向京城方向疾驰,赵大玲的魂魄也飘到马车里,绕到长生的身后,伸出双手虚抱着长生的腰,将脸贴到他瘦削的脊背上。 到达京城的东城门时,身后方向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城门口的守兵和进出城的老百姓都驻足观望,看到层层群山中,一处山谷的上方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一样的云雾。 “不好了,地陷山崩啦!”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引起四下恐慌。守城的侍卫赶紧将这一灾祸一层层地报上去。马车在一片混乱中悄然进了城。 晋王府长生居住的庭院里虽然一早有郎中守候,但是长生还是摒却了所有的人,只自己抱着赵大玲进到卧室,轻轻地把她放在了床上。他一个人忙碌着,准备了清水、伤药和干净的白布,然后来到床边,修长的手指颤抖着伸向她的衣襟。 赵大玲的魂魄来到长生身旁,嘟囔着,“还是找郎中来吧,你别看了。” 长生根本听不到,赵大玲的魂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解开她的衣带,将那件黑色的宽大袍子从她的身上褪下来。袍子下露出她自己的衣服。那日赵大玲穿了一件雅青色的清道袍,如今衣裳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晕染着斑驳的血渍,身体前面的衣服还算完整,但后背上和腰/臀处已经是衣不蔽体,被鞭子抽得跟碎布条一样,碎布下露出狰狞的紫红色鞭痕。长生能够想象疾风骤雨一样的鞭子落下,她无处躲闪,唯一能做的只是将身体蜷缩起来。她那么怕痛,当时的她是有多痛苦,多无助?长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赵大玲的身上。他不敢再想,这个念头却像植入了他的脑海中一样,不停地折磨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赵大玲的魂魄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坐在床边悲哀地看着他流泪。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心痛,还记得在御史府的时候,有一次她的手划破一个浅浅的小口子,不过渗出点儿血丝,他都捧着吹半天,连着两天不让她干活或者沾水,洗碗刷锅这样的活都是他做的,连友贵家的都感叹,厨房真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一个公子哥都会刷锅洗碗了。后来她因二小姐柳惜慈的婚事被夫人汪氏打了一巴掌,长生更是心疼得要命,扭头就利用地下钱庄的事儿让汪氏挨了两巴掌。如今自己满身伤痕,气息全无地躺在床上,长生的心该有多痛。 长生一点点揭开她身上的碎布片,有的地方碎布被凝结的血黏在伤口上了,他便用温水蘸着伤口,直到把干涸的血痂化开,可是即便他再小心,有的地方在揭开布片时还是会撕扯下一小块皮肤,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长生怔了一下,随即伏在她的身体上喜极而泣。 赵大玲也吃惊地伸头去看,苦于被长生的脑袋挡住了伤口看不清楚,真恨不得把他巴拉开。她本以为留了一魄在身体里最多能保留这个身体一时半会儿坏不了,而现在竟有鲜血涌出,就是说还有生命特征。赵大玲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她已经死了一天多了,怎么还会流血呢? “灵幽在施展火御寒冰阵的时候,因心中不舍离去的执念太重,以至于三魂七魄中留了一魄在这具身体里,身体虽然脉息全无,但因有这一魄镇着,身体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死亡,所以尸身不腐,受伤还会有鲜血流出。”身后传来玉阳真人的声音。宫中寿宴草草结束,玉阳真人一早就离开了皇宫,她惦记着赵大玲这个关门弟子,便来到了晋王府。 长生闻言起身,向玉阳真人深深一揖,“多谢真人今日在出手相助。” 玉阳真人来到床前,看着赵大玲的惨状也是长叹一声,自怀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这是贫道炼制的玉息膏,有去腐生肌的疗效。” 长生谢过玉阳真人,伸手接过。他怜惜眷恋的目光扫过床上一动不动的赵大玲,“请问真人,既然您说她有一魄留在体内,不是正常意义的死亡,那她什么时候能够灵魂和身体合一,苏醒过来?” 玉阳真人沉吟了一下,“她如今意识全失,仅存的一魄无法让她清醒过来。灵幽的魂魄留在了这里,如何才能冲破屏障回到身体里,贫道也不得而知。” 赵大玲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身体成了植物人,比植物人还少了一口气儿,灵魂飘荡在外,难道自己要与长生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 ☆、第137章 心痛 玉阳真人看着空中,“灵幽,为师知道是你师姐丹邱子助纣为虐害了你,她入门最早,在一众弟子中资质最高,却心胸狭窄,没有慈悲之心。为师惭愧,虽然早知道她如此性情,却一再纵容姑息,我即刻回去清理门户,将她逐出师门。” 以玉阳真人在道教中的至高地位,丹邱子一旦被逐出师门,将一名不文,再无翻身之地。 玉阳真人又向赵大玲的魂魄道:“你虽是游魂,但每日也要按照为师教给你的心法修炼,不可荒废了。每五日你入为师梦境,为师再教给你新的道法,助你修行。道法有助于你集中精神,等你的魂魄能够受意识的控制,说不定就可以重回身体之中。” 赵大玲虽然知道玉阳真人听不见也看不见,可还是诚心诚意地躬身行礼,“谢谢师尊,弟子一定谨记师尊教诲,勤修道法,不敢偷懒。” 玉阳真人仿佛能听见了她的话,淡笑着点了点头,与长生告辞后,拂尘一摆,飘然而去。屋里只剩下一活人和一魂魄,阴阳两界,近在眼前却无法交流。 长生神情专注地接着替床上的赵大玲疗伤,动作越发地轻手轻脚,一边替她脱衣服,一边清洁着她身上的伤口。床上的人衣衫敞开,赤果果的,让赵大玲的魂魄很不好意思,有种不忍直视的赶脚。两个人虽然订婚,但一直没有正式成亲,现实中仅有的亲昵也就是搂搂抱抱,亲亲啃啃,忽然这么坦诚相见了,还真是不适应。赵大玲身形一飘,躲到了床帐后面,如果她现在是有形的身体,肯定脸已经红透了。可长生却不见丝毫的羞涩,动作轻柔呵护,透着理所当然的笃定。他在她遍身红肿破溃的伤口上仔细地涂上淡绿色的玉息膏,一股清凉的草药香味弥漫在空中。 身前伤痕不多,只是被鞭稍扫到了几处,背后是重灾区,长生把赵大玲翻过来面朝下时,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后背,本来赵大玲背上就有陈旧的鞭痕,如今新伤压着旧痕,看上去很是凄惨,长生的手都是颤抖的,手指顿在空中不敢触碰那狰狞的伤口,深吸了几口气,才接着清理她背上的鞭伤。 赵大玲很是郁闷了,以后要是落下一身伤疤可怎么办?姑娘家的,多丑啊,尤其是后背,人家都是光洁的玉背,自己的身体跟破地图似的,怎么见人?就算是在古代没有机会穿露背装,自己的身体又挺尸在床上别人看不到,但是长生看得见啊。两个人连洞房都没入呢,就让他面对的是一具残破丑陋的身体。 仿佛是知道赵大玲所想,长生一边清洗着伤口,一边对着趴伏在床上的人柔声道:“大玲,即便你满身的伤疤,在我眼中也是最完美的。再说,我也是一身的伤痕,你从来都不曾嫌弃我……”他哽咽难言,“我不会觉得你的伤痕难看,我只是恨不得这些伤痕是在我的身上……” 赵大玲默默地来到他的身旁,将头虚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明白长生的心思。她和他都是历经磨难的人,身体上的伤痕也许永远不能消除,但是这不影响他们深爱着对方,甚至因为怜惜对方受过的苦,会越发爱惜他/她饱受摧残的身体。 长生给她身上的伤口清洗上完药后,又打了盆清水擦掉她面颊上的泥土,洗干净她的头发,用柔软的布巾洇掉湿发上的水,这才给她套上一件素白色的丝质长袍,换了干净的床单,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自己开始梳洗。 他知道她就在屋中,却毫不避讳地褪去自己身上的层层衣服,先是侍卫朱红色的外袍,然后是白色的中衣。平日里长生一直是羞涩的,衣领总是严严实实地掩着,连换件衣服都躲着她。以前赵大玲也在他受伤的时候为他擦洗过,但那时不敢也不好意思看,总是揪着薄被擦洗完一处赶紧盖上,再擦另一处。今天他忽然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展现在她面前,这还赵大玲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他的全部,从糊着淡黄色薄棉纸的窗扇透过来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白皙的皮肤泛着诱人的微光,虽然有一身纵横交错伤痕,却好似是染瑕的美玉,因不完美而更让人心疼。他身材清瘦修长,比例完美,赵大玲的目光从他清凌凌的锁骨,看到他平坦的腹部和优美的腰线,再往下……赵大玲捂住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张开了指缝。哎呦,明明是没有心脏的幽灵,却还是觉得心跳如鼓,口干舌燥,觉得自己要长针眼了。 长生梳洗过了,才换上白色的中衣,将屋子里收拾利索后来到床前,放下了天青色的床帐,轻轻地揭开赵大玲身上的被子,躺到了她的身边。他将那具冰冷的身体搂在怀中,因为她背后伤势严重,他便让她侧躺着,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脖颈,另外一条揽着她的腰肢,两个人以完全契合的姿势紧贴在一起。账中光线昏暗,朦胧中她的脸神色安详,仿佛只是一个贪睡的孩子不愿醒来。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将吻落在她冰凉的唇上,滚热的泪沾湿了她冰块儿一样的面颊。 赵大玲的魂魄来到床边,她想试着躺进那具没有知觉的身体之中,却始终不得要领,魂魄穿过身体无处着力,无奈下只能放弃,她虚吻了一下长生的嘴唇,在他耳边呢喃,“不要难过,长生,快睡吧。” 长生好像是听到了她的话语,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合上了双眼。 有温热的唇吻着他的面颊,他的睫毛,又搜寻到他的唇,在上面辗转摩挲。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她放大的脸,鼻尖对着鼻尖,眼中好似藏着闪亮的小星星,含笑看着他。 两个人依旧是在床上,穿着刚才的衣服,保持着侧躺相拥的姿势,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胸中一阵痛意,那种痛如此鲜活,即便在梦中也体会到了心脏的抽搐,带动着五脏六腑都痛得扭曲。她感受到了他的心痛,越发温柔地吻他,柔软的舌抵开他牙关,趁他张嘴之际滑了进去,舌尖扫遍他敏感的口腔,又挑/逗追逐着他的舌。他微微合嘴,吸吮着她的舌尖,手插到她的颈后,按住她的头,温柔地将她固定住,加深了这个吻。 床帐里温度不断攀升,床帐幻化成了大红色,映出一账旖旎的霞光。当她躺倒在床上,将他拉到自己上方时,他却顿住了。她睁开眼睛,脸上仍带着诱人的潮红,不解地看着他。 他神色忧伤,“大玲,这只是个梦,我们都在梦境里。” “是的,长生,是个梦,却也是我们的心愿。不必纠结梦境与现实,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扣住他精窄的腰,将他拉向自己。 长生因为潘又斌的虐待有着难以磨灭的阴影,对情/事一向有种回避的心理。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赵大玲能够感觉得到。两个人几次亲密的接触都是在上次长生昏迷不醒的梦境里,现实中赵大玲可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生怕引起他的不喜,让他忆起不堪的过往。而此刻再次身处梦境,长生一身的皮肤光洁如玉,没有一丝的瑕疵,这代表着他心灵上的伤痕也没有带到梦境中来。这个便宜此时不占何时占?赵大玲放心大胆地将手掌放在他胸口的位置,顺着他肌肉的纹理一路下抚,满意地看到他面颊上的绯红越来越深,接近他时,他轻颤了一下,却没有躲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将自己放心地交到她的手中。赵大玲手指轻动,一声*蚀骨的低吟自他喉间溢出,听得赵大玲口干舌燥,心尖儿都在颤。她拉过他的手,引着他抚上她的身躯,他赞叹着,仿佛突然得到宝藏的孩子,可以尽情地开采,却又迷惘着不知从哪里先下手。周身的火苗被他一点点地点燃,她亲吻住他的唇,双腿缠上他的腰肢…… 长生再次睁开眼睛时,有些怔忪,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是梦境还是现实。冬日天短,外面已近黄昏,晚霞的余晖映进账中,身边人苍白的脸颊上也仿佛带上了一丝红晕。长生回味着梦中那种圆满到极致的感觉,仿佛仍有余韵在身体中蔓延,他吻了吻她的面颊,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在她耳边轻言:“我很喜欢,快点儿醒来吧,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我们还没有成亲圆房呢。” 赵大玲的魂魄听到了,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我也盼着呢。” 长生感到羽毛拂过一样的触感,抬头看向前方,脸色也红了几分,抿嘴而笑,眼中却有泪光浮动。 ☆、第138章 复仇 萧衍接到密报,山坳中的营地已是废墟一片,一侧的山体崩塌了,巨石落下,掩埋了全部的营房。能找到的尸首都是残缺不全的,树上还挂着断胳膊断腿儿,看上去异常恐怖,整个山谷好似人间炼狱,一个活人都没有。萧衍百思不得其解,那断胳膊断腿儿是怎么上的树呢?更让他费解的是,发生山崩地裂的只有这一个山坳,旁边的山体和十里外的村落只是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却没有任何人员的伤亡,全都毫发无伤。 还有崩塌的东宫,那情形跟山坳一模一样,近在咫尺的锦和宫与长春宫纹丝儿没动,只有东宫原地成了一堆瓦砾废墟。东宫中的守卫全都埋在了废墟中,一个活口都没有,那条通往山坳的密道也被掩埋了。萧衍郁闷得恨不得吐血,这难道真是天谴? 唯一让萧衍起疑的就是萧翊在潘皇后寿宴那日有很长时间不在金銮殿中,自己和潘又斌想去查看却被玉阳真人拦住,但是山坳山崩和东宫崩塌之时,萧翊是站在自己旁边的。他又联想到几日前山坳中的天雷,难不成萧翊果真找来了高人可以随便召唤天雷,想劈哪儿就劈哪儿?萧衍想起了异世者之说,让潘又斌去找丹邱子来问问,却发现丹邱子不知所踪,后来才听说玉阳真人将丹邱子逐出了师门,遣她到深山中面壁思过去了。 萧衍对萧翊满腹怀疑,却苦于毫无证据,与此同时,朝堂上和市井中却流传出太子失德,天降警示的言论。先是酒肆茶馆中的闲谈,议论着京城东面崩塌的山坳和东宫大殿。后来开始有言官上奏折,直指潘皇后和太子德行有亏,以至于上天降下惩戒,甚至隐隐有罢黜太子,更换储君的暗流涌动。潘皇后也失去圣心,皇上自寿宴那日后就再也没有踏入凤鸾宫的宫门。 山崩的翌日,死寂的山坳迎来了一队身穿素服的人,为首一人五十上下,满头白发,神色悲戚,正是定远侯文楚名。山坳中满是碎石和烧焦的枯树,只有山丘后那棵老槐树依旧伫立,满树的枯枝横斜在空中。在安嬷嬷的指引下,一行人开始在槐树下挖掘,很快露出一具雕花的棺材。文远侯颤抖着花白胡子,让下人将棺木抬出坟墓,用撬棍撬开钉死的棺材盖。棺材打来,定远侯扑到近前,看到棺中静卧着一具腐化的尸体,虽然面目已然模糊,但是他还是一眼认出棺中人正是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文思瑶。一旁的安嬷嬷痛哭失声,“小姐,侯爷来接您回家了!” 文远侯老泪纵横,“瑶儿,为父要是早知道你会被折磨致死,当初断不会将你嫁给潘又斌那个畜生。” 文思瑶的魂魄终于能够从老槐树上下来,她双目含泪跪在文远侯面前,“父亲……” 一阵风吹来,拂动了定远候皂色的衣摆,定远侯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如花似玉的女儿伫立在自己面前,不由泪湿长襟,“瑶儿,为父饶不了潘又斌,你受的苦,为父一定几倍加诸在那个禽兽身上。” 几日后,京城衙门接到举报在庆国公府位于京郊的一处庄子里有一个埋尸坑,事关庆国公,本来没有官吏敢出头调查这件事,京兆府尹王重山秘密将此事压了下去,谁知还未来得及向庆国公去买好,手下新上任的一名通判就带人到庆国公的庄子里刨坑去了。 这位六品通判正是原玉山县知县尹正奇。尹正奇为一方父母官,在玉山县任知县十五年,因为人耿直不同流合污而一直被江南知府万祯打压,早前他揭发万祯侵吞朝廷的赈灾粮食,致使朝廷终于除去了万祯这个大蛀虫,之后在赈灾中尹正奇也是屡立奇功,消息传到京城,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尹正奇被调到京城任通判一职,虽然官职不高,但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因此虽然他脾气执拗,不肯通融,京兆府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不成想,这个尹正奇还真是奇人办奇事儿,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就带着几名衙役以调查案子为由到庄子里挖坑掘尸。 他们从埋尸坑里竟然挖出上百具尸首,有年代久远的已经腐烂成一堆白骨,有的新埋不久,还能清晰地看到身上斑驳可怖的伤痕。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潘又斌恶名在外,他那好凌/虐人的癖好在京城中已不是秘密,只是大家不敢说就是了,如今竟然掘出这么多的尸体,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个恶魔,整件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庆国公潘珏和潘又斌想把此事压下去,也为时已晚。为平民愤,京兆府只能是接了这个案子,开始调查。 王重山受潘又斌授意,当然不敢将这案子交给尹正奇,而是自己亲自审理,他有心包庇潘又斌,不过随便找了庄子上的一个替死鬼,草草结案,当晚就有女鬼在衙门外哭泣喊冤。京城中也屡屡闹鬼,有人声称夜半在庆国公府外听到女子的哭泣声,还有人称看到红衣女鬼坐在庆国公府的大门口,传闻越演越烈,都说死去的冤魂不愿放过真正的凶手,在讨一个公道。 晋王府里,萧翊大步走进长生的屋子,先转了一圈向四周的空气挥挥手,跟不知飘在何处的赵大玲打招呼,书案前的长生正在低头写字,见状出声道:“大玲肯定在我身旁,你不用向四周挥手。” “哦,是吗?”萧翊小心翼翼地坐在长生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忐忑地看着左右,“我不会坐她身上了吧!” 长生停住手里的笔,抬头瞟了他一眼,清清凌凌的目光飘过来,让萧翊瞬间有种小学生见到教导主任的感觉。他跟长生接触越多,越觉得对这个人敬重佩服。这个清瘦的书生,明明论武力值不敌自己的一个手指头,但是身上却有种让人折服的力量,好像天底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所有的难题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而且不知为什么,只要长生一用这种清冷的目光看他,他就觉得紧张,好像做错事一样忐忑。 萧翊赶紧赔笑岔开话题,“小顾,你让我找几个人扮女鬼还真是管用,现在京城中都在说庆国公府闹鬼,王重山想把此事大事化小都不可能了。今天在宫中,皇上还问起了这件事,把京兆府尹王重山骂了一顿,说他办案不利,让他重审此案。潘珏和萧衍脸都绿了。” 说起宫中的事,萧翊眉飞色舞。长生将手里的狼毫笔放到笔架上,“王重山是萧衍的人,又跟潘珏交情颇深,他为人谨慎,滑不留手,一直找不到他的漏洞,如今可谓一石二鸟,既能将潘又斌的恶行昭告天下,又能坐实王重山的包庇之罪。另外你告诉尹正奇要小心行事,别急于求成,还要派你的侍卫暗中保护他。” “这个你放心,我一早让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护尹正奇,这会儿潘又斌要是敢动他,立马就能被我逮个正着,再给他加个谋害朝廷命官,报复灭口的罪名,他就更翻不了身了。” 长生点点头,“潘又斌不会那么蠢自己撞上来,这个时候他怕引火上身,肯定是躲得越远越好。不过,王重山是尹正奇的顶头上司,还是要堤防他搞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了,定远侯那边怎么样了?” 说起定远侯,萧翊也是唏嘘,“文楚名告御状,在宫门口长跪不起,要严惩潘又斌。但是潘又斌是潘皇后的内侄,皇上碍于潘皇后的颜面,自然不能立刻定罪潘又斌,只是安抚文楚名,说京城衙门正在调查审理此案,让他稍安勿躁,要我看多半也是敷衍他,案子拖来拖去拖黄了,最多不过再找个替死鬼出来。”萧翊忍不住抱怨,“你们这里的法制就是有问题,凭他潘又斌是皇后的侄子,就能逍遥法外。” 长生叹了一口气,“任何社会都有法制解决不了的问题。大玲告诉过我,在你们的时空里也有特权阶层,只不过千年后的法律和国家机器要比现在健全,即便徇私枉法也不敢做到这么明目张胆。” 萧翊不说话了。长生修长的手指敲着桌案,“你安排一下,我去拜会定远侯。” 萧翊吃惊道:“你如今的身份不能曝光,这样去见文楚名太危险了。” “无妨。”长生笃定道:“定远侯现在恨潘又斌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们不是有句名言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定远侯在朝中颇有势力,你若能争取到他的帮助,便能事半功倍。” 萧翊舒了一口气,“小顾,幸亏有你。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长生叫住他。萧翊诧异地回头,长生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枚寿山石印章,清透莹润,一看就是反复被把玩过的。他将印章递给萧翊,神色看似从容随意,却带有一丝羞涩,“我留着也没有用,你拿去用吧。” 萧翊接过来,这枚印章他太熟悉了,正是一年多前他在这个世上睁开眼睛时身上唯一一个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那是长生雕刻的,送给好友萧翊的礼物。萧翊心花怒放,这是长生拿他当做朋友的意思了,他合拢手指,将那枚温润的印章握在掌心,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冲口而出的竟然是,“怎么整得跟定情信物似的!小顾,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珍藏,绝不辜负你一番心意。” 长生无语地看着他。萧翊脑门一痛,好似被人弹了一个脑奔儿,他“哎呦”一声,揉着自己的额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空中,“颜颜,你这是要显形了啊!” 萧翊一直很抵触赵大玲这个名字,说太土,他又不敢随着长生叫“大玲”,于是便用赵大玲现代的小名来称呼她。既显得亲热,透出一份与众不同,又让长生无话可说。 萧翊随即抱怨,“颜颜,这么多天了,你也不入我梦里,咱们叙叙旧也好,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啊。” 长生凉飕飕的声音飘过来,“好啊,今晚让大玲去找三小姐的卧房找你,你看什么时辰合适,提前打个招呼。要是去早了,看到不该看的……” 第53节 “不用,不用,我就随便说说。还是让颜颜进你梦里跟你相会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萧翊忙不迭地摆手。开玩笑,谁愿意正跟媳妇亲热呢,旁边还多个看热闹的。 ☆、第139章 女权 萧翊落荒而逃,赵大玲的魂魄飘过来坐在长生的腿上,长生感到好似一片羽毛落在了自己的腿上,轻飘飘的,却已然是让人欣喜的进步。赵大玲一直按照玉阳真人交给她的心法修炼,还入到真人的梦里跟随真人修行,比活着的时候还认真,而且也更加方便,以前还得坐马车晃荡一个来时辰才能到太清观,如今念头一起,魂魄就飞到了。 长生一手包办了照顾床上的赵大玲,每日为她清洁擦身,换药疗伤,还要为她按摩四肢,防止肌肉萎缩。他不让别人碰赵大玲,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赵大玲身上的鞭伤渐渐愈合,云阳真人的玉息膏果然神效,伤口好得很快,伤痂脱落后,痕迹都是浅浅的,看上去不是那么骇人。有时候赵大玲也感到庆幸,她是个超级怕痛的人,如今魂魄脱离了身体,也免除了肉/体上疼痛的折磨。就这样,长生每次看到她身上的伤痕时,还要落泪。要是她日日鬼哭狼嚎的,长生更是要心疼了。 她时常随着长生到友贵家的和大柱子住的院子去看望他们。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萧翊将他们接到王府中居住,长生每日都会去看望友贵家的,顺便指点大柱子的功课,即便如今长生那么忙,一天恨不得多出十二个时辰来,但还是抽时间亲自教大柱子,大柱子也跟姐夫最亲近。赵大玲躺在长生屋里这件事,只有长生、萧翊和少数几个把门的侍卫知道,长生怕友贵家的担心,没有告诉她。每次友贵家的问起赵大玲,长生都说赵大玲受伤了,在太清观玉阳真人跟前养伤,等伤好了就回来。友贵家的依然忧心忡忡,“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我家大玲子,每次都笑嘻嘻地对我说她很好,但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我呸呸呸说一句,人家都说死人才会托梦,她总是托梦给我,是不是已经……” 长生赶紧安慰友贵家的,“岳母不必担心,您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见得就是大玲托梦。” 一旁认真写字的大柱子也抬头道:“我也梦见我姐了,她让我听姐夫的话好好读书,她还教我算术咧,可惜我一睡醒就忘了大半。” 旁边的赵大玲魂魄吐吐舌头,也不敢总去友贵家的和大柱子梦中了。 没有的身体的限制,时空对于她来说也不再是屏障,她的魂魄能自由地回到现代,见到了爸爸妈妈和他们各自的家庭。 她飘荡到妈妈家里,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其中一盘香干芦蒿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十三岁的弟弟小辰不满地将这盘香干芦蒿推到桌子那头远离自己的地方,“一股青草味儿,我又不是马,才不要吃这个。” 妈妈脸上有片刻的恍惚,默默地夹了一筷子芦蒿放进嘴里,眼泪却突然涌了出来,小辰慌忙放下筷子,过来搂住妈妈的肩膀,“妈,你又想姐姐了是吧!” 妈妈呜咽着点头,“你姐姐最爱吃芦蒿,我总是下意识地就炒这个菜。你姐姐不在了,再也没人爱吃这个,倒了吧。” “别别别,”小辰抢过那盘菜,往自己碗里拨了一半,“谁说没人吃,我还吃呢。”说着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赵大玲摸摸小辰的头,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她以前总是淡淡的,并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她飘过去拂去妈妈脸上的泪痕,将自己的脸依偎在妈妈的脸上。 妈妈茫然地摸摸自己的面颊,“起风了吧。” 小辰从饭碗上抬起头,“我也感觉到了。” 她又飘到爸爸的家里,惊讶地发现爸爸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她的相片,那是她大学毕业时代表毕业生发言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青春洋溢,笑容灿烂。她一直以为爸爸没有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却原来他偷偷去了,见证了她人生中极为重要的这一刻。 赵大玲终于明白,她的父母没有抛弃她,他们爱她,并未因离异而减少分毫,是自己的心结让她觉得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意她。赵大玲默默地离开了现代,没有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能够再见他们一面,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已然让她感到圆满。 其他时候,赵大玲白天就待在长生的身边,看着他怎么一步步地谋划,帮助萧翊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将萧衍和潘又斌逼入死胡同。晚上就入到长生梦中与他相会。有了这个督促,长生的作息时间异常规律,一到亥时便准时就寝,有时候萧翊还想跟他聊点儿什么,都被请出门,萧翊给长生的评论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他媳妇一样的重色轻友。” 这期间太子萧衍迎娶了柳府的四小姐柳惜桐做侧妃,简简单单地一台轿子将人接到太子府了事。赵大玲还抽空去看了看热闹,太子对柳惜桐还算不错,比较和气。不过太子妃很是难缠,当天柳惜桐敬茶的时候,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跪足了一炷香的时间,柳惜桐手臂都打哆嗦了,太子妃这才闲闲地接过她手中的茶盏。 晋王府也粉饰一新,忙碌地筹备着萧翊大婚。萧翊将同时迎娶文学大儒秦舒的嫡女秦慕雪和镇国大将军曹彦的女儿曹一朵。赵大玲借着萧翊在马车里打盹的功夫进入到他的梦中,晚上她一直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夫妻两个,萧翊虽有几个侍妾,但都是原主留下来的,萧翊一直锦衣玉食地供养着那几位,但从不染指,夜夜都宿在柳惜妍屋里,府里人都知道王爷独宠柳氏。所以赵大玲不敢晚上去,要是看见不该看的,以后还怎么做朋友。 萧翊见到赵大玲忍不住埋怨,“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多日才来找我。”说着就过来就拍她的肩膀,“这可是在我的梦里,小顾看不到,要不然还不得用眼神戳我几个透明窟窿!我跟你说,你有空可得说说你男人,忒小心眼儿了,你挺尸在炕上,他都不许旁人碰,那天我不过是扒头看了你几眼,他就好几天没理我,脸拉得比驴还长。” 赵大玲没好气,“你那是光看吗?你还拍我脸来着!” 萧翊挠挠脑袋,不无委屈道:“我也是好心,我那不是恨不得拍醒你吗。” “行了,说正经的吧,再过几日你就要娶两个老婆了,一正妃,一侧妃,你是怎么想的?”赵大玲坐在他旁边问道。 说起婚事来,萧翊也很苦恼,“我也不想娶这么多,媳妇一个就够了,我有惜妍很知足,可是皇上和皇后一气儿塞给我两个,我想不接着也不成。这些天我都懒得想这件事儿,也不知道怎么跟惜妍说。” 赵大玲知道萧翊有他的无奈,他这个身份地位,容不得他跟柳惜妍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还是现在,将来他做了皇上,三宫六院的少不了,即便他不要,也有人往他身边塞人,对于帝王来说,婚姻绝不仅仅是两情相悦,很多时候更是出于政治的考虑。萧翊虽来自千年之后,但是在这点上,恐怕也不好那么标新立异,纵观历史,一夫一妻的帝王凤毛麟角,赵大玲不是柳惜妍,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要求他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只能站在朋友的角度规劝,“处在这个时空,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无权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但是你和惜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这个你放心,惜妍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取代。”萧翊认真道,“有空你替我去劝劝她,我不希望她心里有疙瘩,但是我又不好意思跟她说这件事。” 赵大玲出了萧翊的梦境,借着柳惜妍午睡进入到她的梦中。柳惜妍的梦境很安宁,她依旧那么美丽夺目,穿着家常的衣服,正在窗前绣花,阳光从窗扇中透过,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她见到赵大玲很是惊喜,忙放下绣活儿,上前握住赵大玲的手,“王爷说你受伤了,在太清观养伤,我去了几次都没见到你,如今你可算是大好了。” 赵大玲笑笑没有说破,携了她的手坐在窗前的软塌上,“我也一直惦记你呢,只是不好常来看你。这几日府里忙碌,我担心你,所以赶来看看。” 柳惜妍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府里筹备王爷大婚呢,可是王爷说了不让我操劳,只是让木管家筹划。” 赵大玲知道在这方面,萧翊和柳惜妍的认知还是隔了千年的距离,“他是因为看重你,爱护你,才不要你去筹备婚礼。晋王有他的无奈,他这个身份,无法对你从一而终,他因为这个而自责不已,又怎么会让你去替他和别的女人的婚事忙碌,那样才是对你的不尊重。” 柳惜妍娴静地笑了,“这个人真是的,他怎么会这么想?我跟着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如今他娶正妃侧妃,我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赵大玲握住她的手,“你名分上虽然只是侍妾,但是在他心目中却是他最爱的女人,他是拿你当做正妻来爱的。” 柳惜妍眼中有泪光浮动,“王爷对我的心思我知道,我一早说过,能跟着他就是我的造化,我不在意什么名分。如今他能这么看重我,更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心里念着我,我就知足了,难不成还霸着他不让他娶正妃么?作为女人,我当然希望他专宠我,希望这府里就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但我也知道他肩上的责任和重担,皇上和皇后给他指的婚,他推却不了,再说了,秦家的小姐和曹家的小姐都是高门贵女,一个是大儒的千金,一个是将军的爱女,她们这样的家世门楣才配得上王爷,不会被人耻笑了去。” 这觉悟,这境界,别说萧翊跟她认知上有差异,就是同为女人的赵大玲也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既然她这么看得开,赵大玲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时空的女人对婚姻与夫君的认知当然与千年后的女性有所不同,赵大玲也不能去向她鼓吹女权主义,她能这么想,于现实来说反而更能生活得快乐满足,于是赵大玲也只能拍拍她的手劝道:“该霸道还是要霸道一些的,你也不要太贤惠,别自己受委屈。” 柳惜妍笑了,“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那么有福气,长生一心一意地对你,也没人逼着他纳妾,你们两个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说起来,我倒是羡慕你呢。有机会,我要向你讨教驭夫之术,怎么就让一个男人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说得赵大玲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遮掩着拿起她正在绣的绣活儿来看,那是一个小小的肚兜儿,上面绣着吉庆有余的图样,颜色鲜亮,针脚细密,赵大玲惊喜地“呦”了一声,随即看向柳惜妍依旧平坦的腹部,“这是……有了?” 柳惜妍娇羞地点点头,“刚一个多月,还没告诉王爷呢。” 赵大玲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晋王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疯了。说好了,我可是要做干妈的。” 柳惜妍携着赵大玲的手,“那是自然,我和王爷的这段姻缘都是你替我争取来的,你不做我孩儿的干妈,我都不依。” ☆、第140章 双喜 两日之后,萧翊大婚,虽然一正妃一侧妃,但萧翊没有厚此薄彼,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两边都是挑吉时亲自去迎亲的。秦慕雪的陪嫁是满满一百二十八担书籍,书香门第家庭世家出来的女孩就是不一样,赵大玲也跑去看热闹,秦慕雪人如其名,赛雪欺霜,人淡如菊,长得不算绝美,要赵大玲看,远不如柳惜妍娇艳,但胜在浓浓的书卷气,人也娴雅端庄,就是太瘦了,好像风一吹就能吹倒一样。赵大玲私心里还是很满意的,正妃看上去脾气好,不刺儿头,柳惜妍的日子也好过。 下午进门的是镇国将军的女儿曹一朵,陪嫁是满满一屋子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其中还有一把上古的太阿宝剑,是老丈人镇国将军特意送给女婿的。赵大玲从抬着的轿子就能看出与上午进门的秦慕雪有所不同,八个轿夫哼哧哼哧地,轿杆儿都是弯的,等到曹一朵下轿,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真,真富态!那身形足足能抵上四个秦慕雪。曹家原是同州人士,当地习俗是要新郎背新娘下轿的。萧翊暗运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带着豁出去了神情上前。曹一朵也豪气,带着肉坑儿的胖手一挥,声如洪钟道:“不用,别累坏了王爷,妾身自己走。”说罢大踏步地进了正厅,脚步铿锵有力。 大婚当晚,在布置成大红色的新房中,萧翊挑开秦慕雪的盖头,秦慕雪微微抬眼,局促地看了萧翊一眼又抿嘴带着淡淡的笑意低下了头。萧翊如牵线木偶般在喜娘鼓噪的吉利话下端起了交杯酒,眼见秦慕雪含羞带笑的面庞,也只能与她手臂交叉,喝下了交杯酒,心中感觉怪怪的,他已认定了柳惜妍是自己的妻子,如今却又有了名义上的正妻。 喜娘铺了床铺,喜笑颜开地退出新房,屋里静悄悄地,桌案上一对龙凤红烛滴着烛泪,萧翊看着一身大红嫁衣,垂头坐在雕花大床上的秦慕雪,想着要与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同床共枕,还是觉得荒谬,匆匆丢下一句,“你先歇息,我去书房。”便落荒而逃。 心事重重的萧翊习惯性去推柳惜妍的房门,却发现屋门被锁住了,他在屋外垂头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长叹一声转身回了秦慕雪的房间。屋内柳惜妍咬着帕子暗暗啜泣,赵大玲的魂魄默默地陪着她。柳惜妍再大度,还是会伤心,这也是这个时空女子的悲哀和无奈。 新房内,枯坐的秦慕雪已是泪流满面,见萧翊去而复返,忙止住了眼泪,起身跪拜,哽咽道:“妾身失德,为王爷不喜,恳请王爷休了妾身。” 萧翊看着秦慕雪低垂的头,沉重的凤冠压着她,她细弱雪白的脖颈仿佛不堪重负一般,他忽然意识到,她没有任何的过错,对这个女人,他可以不爱,却不能抛弃,她的身家性命,兴衰荣辱从今以后是系在他身上的,这已经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她是他的责任,尤其秦慕雪顶着正妻的名号,更是与他荣辱与共。萧翊轻叹口气,长臂一伸将秦慕雪拉起,“说什么呢?刚才本王不过是想着还有政务未处理完才去了书房,如今忙完了,自然是回来陪你的。” 秦慕雪抬起脸,带着眼泪欣喜地微笑,垂头羞涩道:“夜深了,妾身服侍王爷更衣吧。”说着纤细的手指伸向他的衣带。 萧翊拉下大红色的床帐,账内一片昏暗,模糊了对面人的面容。他小心地将她揽在怀中…… 第二晚,萧翊宿在曹一朵的房里。盖头揭开,萧翊松了一口气,胖姑娘挺喜庆的,上次在宫门外只惊叹于这姑娘伟岸的身材,今日灯下细看,虽然胖但也是个胖美人,肤如凝脂,又白又喧腾,一对大酒窝,一双月牙儿眼,不笑的时候都像在笑。 曹一朵看着英武不凡的萧翊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有些忐忑不安,胖姑娘扭捏起来,也颇为娇憨,“王爷,妾身感激您不嫌弃我胖,娶我进门。我爹说了,您是我家的大恩人,让我一定好好跟您过日子。” 武将家的女儿,说话直爽,不像秦慕雪那样文绉绉的,倒也对萧翊的脾气。只是被冠以大恩人名号的萧翊有些哭笑不得,拍拍胖姑娘厚实的肩膀,斟词酌句道:“本王觉得你……挺可爱的。” 曹一朵受宠若惊,揪着手里的帕子,“妾身就是喜欢吃,我爹嘱咐我了,让我到了王府以后一定要管住嘴,少吃点儿。” 萧翊端过来一盘喜糕,“吃吧,没关系,我养得起你。” 曹一朵心花怒放,一头扎进萧翊的怀里,“王爷,你真好!” 萧翊被撞得一趔趄,伸手接住胖姑娘,这也是自己沉重的责任啊。萧翊感到压力山大,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真的是压力山大…… 大婚后的萧翊如虎添翼,于名声舆论上,得到了头号老丈人文学大儒秦舒的全力支持,于军事兵力上得到二号老丈人曹彦的鼎力相助。他自己的西北大军已在东山驻扎,离京城不过三百里,其中一万骑兵,一日可抵达京城。大军在东山营地厉兵秣马,暗中操练,且全军配备了最新式的弓/弩和现代的匕首。 萧翊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皇上也更加倚重萧翊,朝堂上更换储君的呼声越来越高。萧衍惶惶不可终日,拥护他的人早已七零八落,定远侯文楚名状告王重山包庇杀人凶手潘又斌,又联名朝中几位重臣给皇上施压,皇上迫于压力将王重山革职,将潘又斌的案子交给刑部调查。刑部尚书与江皇后母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即带人将潘又斌缉拿归案。 正在萧衍焦头烂额之际,潘又斌在刑部的大牢里做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儿。潘珏去探望他时不知说了什么,潘又斌突然双手伸出铁栏,用手腕上的镣铐勒住了潘珏的脖子,直到潘珏圆睁着惊恐的眼睛气绝身亡。 众人都说潘又斌疯了,竟然丧心病狂、大逆不道地弑父,潘又斌哈哈大笑,“反正我命不久矣,也算是为我娘报了仇。” 可是潘珏的死却打乱了萧衍的计划。他在极度的惶恐中决定铤而走险,本想着除夕之夜起兵,让禁军封锁皇宫,对外宣称晋王谋逆劫持了皇上,同时让自己掌管的京畿大营也封锁住整个京城。然而除夕的前一天,掌管禁军的潘珏被儿子杀死在刑部大狱中,禁军群龙无首。仓促间,萧衍只能强行从牢中救出潘又斌,让他接管禁军。 除夕当晚,宫中举办天家家宴,萧衍、萧翊都带着家眷入宫,正在酒酣耳热,共叙天伦之时,禁军突然涌入,封锁了金銮大殿。皇上看着对萧衍俯首帖耳的禁军终于明白了萧衍的险恶用心,不禁大怒,拍案而起,“逆子,竟敢谋逆逼宫!” 萧衍已然是撕破了脸,阴测测道:“父皇,这个位置本就是儿臣的,儿臣本想着等你百年后再登帝位。但是如今有萧翊这个逆贼在,儿臣觉得心里不踏实。儿臣恳请父皇手刃萧翊,并禅让帝位。儿臣登基后自会奉您为太上皇,以天下孝养。” 皇上震惊,“畜生,朕真是瞎了眼,没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被你蒙蔽了这许多年!” 萧衍嘴角露出恶毒嘲讽的笑意,“儿臣也想恭顺的,奈何您眼里只有萧翊这个儿子,您舍不得杀他,那儿臣只有不孝了。” “你待如何?还敢弑父不成?”皇上怒极而笑。 萧衍笑道:“哪里,儿臣怎么如此不堪,弑父的是萧翊。等您归天后,儿臣既会昭告天下,晋王萧翊谋逆,弑父杀君。儿臣救驾来迟,唯有杀了他替父报仇。” 皇上后退一步,跌坐在宝座上。从始至终,萧翊一直冷眼看着萧衍,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目光中的轻视和不屑让萧衍非常的不爽。萧衍挥手,让禁军上前将二人拿下,谁料为首的禁军一把钢刀架在了萧衍的脖子上,萧衍大惊失色,不明白禁军为何会临阵倒戈。 禁军首领摘下头盔,众人这才看到,此人竟然是镇国大将军曹彦。曹彦指挥士兵绑了萧衍,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跪地,“臣护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 皇宫中叛逆的禁军一早被曹彦的亲兵拿下,定远侯亲自带人活捉了正要逃跑的潘又斌。萧翊的西北大军也以迅雷之势赶到京城,对战萧衍京畿大营的士兵。两军对阵,京畿大营的士兵在西北大军铺天盖地的弓/弩扫荡下很快败下阵来,短兵相接,更加不是西北大军的对手,西北的士兵在萧翊的训练下犹善近身格斗,一点儿花架子也没有,上来一招就能去除对方的战斗力,更兼每人手中都是一把带着锯齿儿的锋利匕首,近身时抬手一划就能干掉一个对手。不过一个时辰,西北大军就控制住了京城的局势。 ☆、第141章 大结局 萧衍谋逆失败,沦为阶下囚,皇上罢黜了他的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将其幽禁在以前的太子府中,一同幽禁的还有他的家眷。昔日的太子府大门缓缓关闭,萧衍终其一生都将生活在这个禁闭的牢笼之中。除非死,否则永远也出不来。 长生站在晋王府的院子里,看着树上新绽放的嫩芽儿,恍惚间仿佛看到儿时的萧翊和自己一起在郊外策马,萧翊爽朗的笑声依稀就在耳边。 赵大玲的魂魄飘到他的身旁,触摸了他的肩膀,如今她已经能够通过意念让清醒的长生感知到她。长生寻着她的方向扭头笑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以前的阿翊。我本想杀了萧衍为阿翊报仇。但是我想,以阿翊的为人,即便萧衍那样对他,他也不会去杀他的手足。就让萧衍永远生活在惶恐和颓败之中吧,这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皇上封萧翊为太子,此番平定谋逆最大的功臣便是镇国将军曹彦和定远侯文楚名,论功行赏之时,曹彦什么也不要,如今他的女儿是太子侧妃,他更是对皇上之前的赐婚感恩戴德,恨不得肝脑涂地因也无以为报。皇上最终赐他良田千亩,纹银万两。文楚名也不要任何赏赐,只提出一个请求,便是将潘又斌交给自己处置,皇上恩准了。文楚名暗暗握紧了拳头,定远侯府中已经建起了一间偌大的地牢,那个畜生当初是怎么对待他的瑶儿的,就要以百倍千倍来偿还。 文思瑶的魂魄在亲眼看到潘又斌受到惩罚后终于解开了心结,一道闪亮的光束自天空射下照在她的身上,刑架上神志模糊的潘又斌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文思瑶,一如他记忆中那么美丽。“思瑶,”他用干涸沙哑的喉咙喃喃叫着她的名字,“你是来向我索命的吗?” 文思瑶在光束中微笑,“不,我心愿已了,该离开了。而你,潘又斌,你死不了的。我的父亲请了最好的郎中确保你能长命百岁,日日清醒地接受鞭刑。想想被你折磨死的那些人,用你的余生去偿还你犯下的罪孽吧。” “思瑶别走,”潘又斌急急地叫,“你爱过我对不对?这世上除了我娘,还有你真心爱过我对不对?” 文思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爱过你,真心实意。但是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配得到我的爱情。” 文思瑶的身影隐退在耀眼的光束之中。光束消失了,牢房里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黑暗。潘又斌在黑暗中颤抖,不光是因为身体上的痛楚,更是因为心中的悔恨,他竟然辜负了唯一一个对他表示过爱意的女子。 萧衍被幽禁不久,潘皇后以三尺白绫在凤鸾宫中自裁身亡。皇上在那场谋逆叛乱中受到了惊吓,本就衰老的身体一下子难以支撑,很快便卧床不起,两个月后驾崩归天。太子萧翊登基,年号泰景。新帝登基后封秦慕雪为皇后,曹一朵为皇贵妃,柳惜妍为贵妃。萧翊一上来就只设高位,后宫中除了这前三甲以外,连个常在、贵人之类的低位嫔妃都没有,也算是开了后宫封赏的先河。 朝堂之中,新帝萧翊当政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以前的顾太傅顾彦之平反,众人都知道顾太傅当年的案子本就是冤案,不过是逆贼萧衍新被封为太子时,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排除异己罢了。而且顾彦之曾教导萧弼和萧翊,萧翊更是与其之子顾绍恒是挚友,所以萧翊为顾氏平反也是在情理之中。紧接着,萧翊宣新任宰相上殿。大家都抻长了脖子想看看谁人这么厉害,新帝刚刚登基不久就拜其为宰相,如此天恩殊宠,着实令人艳羡。 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穿着朱红色的宰相官服出现在洞开的大殿门口,阳光自他背后照过来,他于万丈金光中一步步走进金銮殿中,衣袂翻飞,如行走在云端。此人身如劲松修竹,姿态从容不迫,绝世的风华让人屏息直望,待到近前,那人跪地三呼万岁。萧翊含笑让其平身。那人起身抬头,众人这才看到此人竟然是曾被贬为官奴,盛传已经葬身火海的顾绍恒。 大殿之上一片鸦雀无声,顾绍恒神态自若,垂眼而立。众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明知他之前假死,可是谁又敢当堂提起此事,找不自在。新帝笑道:“顾相此番在平定萧衍谋逆一案□□高至伟,此前为了搜集萧衍罪状,他不惜隐姓埋名,暗中调查,为了朝廷忍辱负重,堪为本朝楷模。朕感念他一心为国为民,实乃朝中砥柱,故拜其为宰相,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开玩笑,皇上都说了他是本朝楷模,中流砥柱了,谁还敢有异议,众人跪拜,“圣上英明神武,且有识人之明,顾相年少有为,天纵英才,我等能与顾相同朝为官,实乃荣幸之至。” 萧翊笑得越发畅快,“以后众位爱卿有什么政务,便可与顾相商允处置。” 长生不着痕迹地瞥了萧翊一眼,这是要撂挑子全都推给自己吗?长生赶紧出列,朗声道:“臣定不负圣上信赖,必将悉心辅佐圣上,助圣上缔造一个太平盛世。”听清楚了,是辅佐啊辅佐! 萧翊打着哈哈,让他天天看奏折,应对朝中复杂的人事,还不得烦死他。反正有了顾绍恒,天大的事儿都有他兜着,自己可以悉心去建设边防,整顿军队了,虽然萧翊没有攻打邻国的野心,但是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以保国泰民安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小顾啊,咱们两个人还是一文一武地分工协作吧。 柳御史因是萧衍一派而受到了牵连,吏部罗列了柳成瑜的罪状,将他下到刑部大狱中。萧翊知道御史府一直对柳惜妍不好,当初还差点儿将她嫁给潘又斌这个禽兽,因此有心让御史府受受罪,给爱妻出气,顺便让柳惜妍来做这个好人,让她在娘家扬眉吐气一番。柳御史被关押一日后,柳惜妍挺着四个月的身孕,以贵妃的仪仗回到御史府,真可谓衣锦还乡。老夫人亲自率领府中人到门口迎接,跪地恭诵着,“罪妇率全家恭迎贵妃娘娘。” 柳惜妍赶紧扶起老夫人,“祖母请起,折煞妍儿了。” 老夫人恭谨道:“娘娘是天家贵人,当受此拜。” 第54节 柳惜妍又赶紧上前扶起了梅姨娘,叫了声“娘!”已是泪流满面。梅姨娘强忍眼泪,欣慰地看着通身富贵,遍头金钗的柳惜妍。自始至终,柳惜妍一眼也没看跪在地上的汪氏。一左一右携着老夫人和梅姨娘的手进到府中。汪氏也不敢自己起来,只能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想着柳惜妍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如今却飞上枝头成了凤凰,而自己的女儿一个在夫家做小妾,一个囚禁在前太子府中,不见天日。汪氏越想越气,忽然浑身一阵抽搐,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众人将她抬到府中,又请了郎中,郎中诊断后摇头,“夫人痰涌迷心,怕是以后只能躺在床上了。”所谓痰涌迷心便是中风,汪氏瘫痪在了床上,连话都呜噜呜噜地讲不清了。 最终萧翊授意刑部,只判了柳成渝受人驱使的协从之罪,虽罢免了官职,但也没有没收御史府的宅子和柳成渝名下的庄子店铺。相比其他萧衍党羽来说,柳成渝绝对是福大命大,众人都议论他生了个好闺女,帮他抵了灾祸。二小姐柳惜慈和四小姐柳惜桐也被放回柳府,算是皇上看在贵妃面上的额外恩典。无论如何,一家人总算是团聚,在一场本该是灭顶的灾祸中保全了身家性命。至此,老夫人万分庆幸当初听信赵大玲的话,留了条后路,如今这条后路成了救命的路。 萧晚衣在长生上朝的途中拦住了他的官轿,长生端坐在轿中,耳听外面萧晚衣的声音凄婉道:“顾公子,当日晚衣受心魔驱使,劫持了你的未婚妻。自那以后,晚衣无一日不受良心的谴责,寝食难安,坐卧不宁。如今晚衣看破红尘,要离开俗世,去山林中潜心修行,特来向顾公子告别。晚衣还欠你一句‘对不起’,望顾公子能够原谅晚衣。”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自轿内掀开轿帘,露出长生俊美无俦的面容。他冲着萧晚衣微微点头,萧晚衣喜极而泣。轿帘放下,轿夫抬着轿子步调一致地渐渐走远,萧晚衣看着那顶蓝顶官轿越走越远,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一如顾绍恒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赵大玲是在一个初夏的清晨忽然睁开眼睛的,之前没有一丝的预兆。熟睡的长生感到唇上有轻柔的摩挲,还当是赵大玲的魂魄用意念在亲吻他。渐渐地,唇上的吻越来越湿热,带着灼人的温度,火热的唇一下一下轻啄着他的嘴角,又去亲吻他的面颊和眉毛。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紧抱着的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双清亮的眼睛中波光闪闪,仿佛落入点点碎金。 长生怔住,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腕,腕上伤疤宛然,他又扯开自己的衣襟,胸膛上疤痕密布,巨大的狂喜将他淹没,再抬头时,他眼中已有泪光闪动,他捧起她的脸,笑中带泪,“大玲,你终于回来了。” 赵大玲隔着朦胧的泪眼,看着面前深爱的男人,只觉得活着是如此的美好,每一次心脏的脉动都诉说着对他的无尽爱意,她抬手勾住他修长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更完了,之后会有小顾和大玲子的番外,萌萌哒日常,结婚生子神马的。 明日洞房,最近一直严打,不知会不会被和/谐, 我尽量不用敏感词吧。 书香门第【流_宸】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