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蛾》 第1节 书香门第【ming_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夜蛾》 作者:岁惟 文案: 曾经拥抱一盏烛光, 却不知那便是月亮。 排雷:男主小浪催x女主冷艳渣,慎 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主角:明笙 ┃ 配角:江淮易 ================== ☆、第01章 是夜有风,急雨落下。 男人好似厌倦了若即若离的刮蹭,开始将手伸向她的大腿内侧。 偌大的包厢被彩色灯光浸没,尼古丁的烟雾在光下塑形,像一出荒诞的舞台剧。 孙小娥的大腿从男人身上跨下来,踩着十几厘米的铆钉鞋噔噔噔走到明笙跟前,指甲上的水钻掠过原封未动的一桌啤酒:“哎唷,你们这边怎么都没动哪。阿笙,你陪着点人家赵哥啊。” 她挤眉弄眼,像个老鸨似的招呼完,两手夹起四个啤酒瓶,娇笑着走了。 明笙出神地盯着孙小娥交错扭动的大腿。 正值五月,暮春冷雨,孙小娥穿着一条牛仔短裤,走路的时候能从边缘窥见臀部的赘肉,一荡一荡,皮肤白却没有光泽,像两团没有生气的息肉。 赵哥低咳一声。 明笙突然站起来,男人的手从她腿上猝不及防地滑落。 “我去补个妆。”她嫣然一笑,拿着手包推门出去。 会所的走廊弥漫雨夜的潮气,从高跟鞋底一直浸到心尖。 明笙透了一口气,胸肺仿佛被碎冰堵住。包厢里中年男人鬼哭狼嚎般的歌声渐行渐远,逐渐能听见其他客人的哄闹声,以及青年男女甜丝丝的对唱。 她脑子里过着各种利害关系,走路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旁边包厢的门突然被撞开,有个醉鬼跌出来,直往她身上扑。 明笙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扑个满怀,那个醉鬼突然被人拽住了。一张年轻白净的脸从醉鬼背后探出来,看得出来他的不耐烦,但对她还算挺有礼貌,痞痞地给她道歉:“我朋友喝垮了,没撞着你吧?” “没有。”明笙只看了他们一眼。 都是很年轻的打扮,至多二十岁出头。 她把手包放在洗手池上,拿出粉饼扑粉。 那两人随后而至,旁边一阵歇斯底里的呕吐声,江淮易拍打着那个醉鬼骂粗口:“你特么还没吐完。”镜子里映出他无奈又不好放之任之的脸。 她一笑置之。 那张堪比韩国小鲜肉的脸突然抬起来,眼神在镜子里跟她交汇了一下。明笙仍挂着一丝笑,凑近镜子观察自己的眼线有没有晕开。 那人好像并没有把这短暂的交集当成一次萍水相逢,一直没挪开眼。 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一晚上都太糟糕,好容易看见一样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他漫不经心地拍着他朋友的背,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她极为细致地补妆,眯起眼:“本来就这么漂亮,化这么仔细做什么。” 明笙闻声回过头,眼神空茫茫地打量他。 她确实在拖延时间,所以磨磨蹭蹭,却被当做故意逗留。 但他的皮相很好。这个眯起眼的动作,稍不留意就会显得轻佻猥琐,可他的眼睛黑亮,漂亮的轮廓清爽的短发,再轻佻也有种邪气的俊朗。 令人觉得值得原谅。 明笙放肆地看了会儿,嘴角勾了勾,又返身去描眼线。 正好,旁边那个醉鬼吐得差不多,有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过来,对着那人点头哈腰,问了两声“江少好”,再帮忙把喝醉的人架走。 这么年轻,又这么有头脸,非二世祖不作他想。 明笙轻嗤一声,收了化妆包离开。 刚走到走廊,就遇上了来上厕所的孙小娥。 对方扬起蜘蛛腿一般的长睫毛,冷嘲热讽:“哟,补个妆补了这么久?” 她懒于应付:“遇到了个朋友。” 孙小娥冷笑:“咱们明女神朋友是多。” 明笙凉凉笑了一下。 她年初拍了一套民国写真照,在网上意外走红,微博上冲着她“民国洛神”地喊,粉丝暴涨几十万。 “不就有俩破粉丝,真把自个儿当明星了。” 孙小娥趾高气扬地经过她,“瞧你那矫情劲儿。不就是个卖的么。” 她把某个字念出五个调,损人不怕损己。 “卖脸。比卖下面的强点。”明笙手机震起来,低头回着短信,精致的侧脸即使漫不经心,依然为她的话提供着有力的证据。 “你……”孙小娥还在咬字,明笙径自推门进了包厢。 “赵哥。”她笑得信手拈来。 戴着金链的男人微微挪动,给她让半张沙发,“舍得回来啦?” 她瞟了眼他的手,拿起半瓶啤酒,说:“今晚是真不舒服,得早点回去。广告商的事咱们下次再谈。”她昂脖子把酒瓶喝见底,往前举了举,“给赵哥赔个不是。” 手机又震起来,她晃着给赵哥看:“这不,家里又来催。” 来电显示被她晃得看不清,只知道是个男人名字。 “男朋友啊?”赵哥吐个烟圈。 明笙但笑不言,接电话的时候演技一秒上线,满脸糟心地报出一串房间号。等她的搭档林隽过来救场,演技比她还浑然天成,一股高冷范儿的正宫男友架势,就把她送出了包厢。 走廊依旧空旷。 林隽无奈:“以后跟来历不明的男人少出来。我不是每天都有空来救火。” 明笙没心没肺地点一根烟:“也不是来历不明。老相识了,发迹做了广告中介,说有活给我接。谁知道还是老样子。” 林隽:“你真打算一直这样?” “什么?” “你自己清楚。”他眉心蹙了蹙,“你现在有了名气,以前那些活没必要再做。这些人也早断早干净。” 明笙呼出一口烟气:“那我做什么?” 林隽沉默了好一会儿。 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怪异氛围在两人之间酝酿。 “送你回去?”他妥协。 明笙笑:“我家离你家多远啊,林大律师,你明天不还要上庭呢么?先回去吧,我还要找个朋友。” “还有什么朋友?” 依然是同一个包厢,江淮易推开门,和门口的两人面面相觑。 她其实只是想一个人走走透气,胡编个借口,结果江淮易站她身边不走,林隽显然误会了。但他这人好奇心匮乏,淡淡看了江淮易一眼,叮嘱她:“那你自己小心,有事打我电话。” “好。”明笙目送林隽离开。 一转头,江淮易还在。 还是那副邪气的笑容,一眼便能看透他的花花肠子。但他丝毫不避讳,非常坦荡地向她传达他对她的兴趣。 江淮易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走廊拐角:“不是男朋友吧?” 明笙掸掸烟灰,“是又怎么样?” 他好整以暇靠上墙,笑着说:“是男朋友怎么会一个人走掉。” 明笙瞥向他。 她一米七二,穿上一双八厘米的细高跟,看一般男人都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但眼前的男人身材高挑,即便没站直身子也不输气势,暖色的灯光映着他一身紫色衬衣,璀璨夺目。 这样出挑的颜色,衬这么一张年轻的脸,居然相得益彰。 明笙象征性环视一周:“你那个朋友呢?” 他跟她玩文字游戏:“什么朋友。你不就是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他锁骨微动,皮肤白皙得像奶油,清俊又有两分未褪的少年气。 江淮易迎着她的视线,不躲不闪,抿着唇笑:“你都把我看两遍了,从头到脚的,有这么爱看?” 第2节 他抓住她的目光,像缴获什么战利品。 明笙坦荡地笑,按灭烟头。 江淮易一抬下巴:“留个电话?” 明笙看着他递来的手机,停顿两秒接过,直接滑开了相机,就着暖光拍了一张,交还回去:“每晚猎艳都能找到我这么漂亮的挺不容易。留个纪念。” 她挑起嘴角,转身离开。 像一个轻傲的灰姑娘,过了十二点潇洒离去,只留下残碎的南瓜马车和水晶鞋。 包厢里陆陆续续又有人出来,几个大男孩穿着附近一所大学的棒球衫,顺着江淮易的目光看见那个背影,感慨:“眼生啊。”转去问江淮易,“新的啊?” 江淮易喝过两轮,酒精隐隐挥发,胸腹热腾腾的,吞咽一口才收回目光。 手机上是一张微微过曝的相片。哪怕是夜里这么糟糕的像素,随手拍下来的影像,还是能看出照片上是个多么标致的姑娘——大气的瓜子脸,轮廓的弧线锋锐一分便太生硬,再柔和一分就会太过圆润。这样刚刚好,不笑时平和寡淡,笑的时候几乎摄人心魄。 女孩子漂亮成这样,还真是很不容易。 他把相册往前翻了几张。货比货得扔,之前形形色`色的女人突然就都不入眼了。 但他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第02章 雨下了一夜。 江淮易醒来的时候,周俊正带着一个陌生女孩,在他家玄关换拖鞋。 他穿着一身家居服出去,困得眼睛睁不开,漠然地抿着一杯水。 女孩一见他,热情地自我介绍:“江学长你好,我是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梁雨乔。” 江淮易看了她三秒,冷冷剜一眼周俊:“给你我家门卡,你就把随便什么人都往我家里带?” 女孩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 周俊两手虚压着打圆场:“你怎么回事……哎,小乔,别怕,来这里坐。他这人就这样,起床气能炸碉堡。”他打着哈哈,总算把两方都安顿上了沙发。 江淮易还是臭着一张脸。 文艺部部长姑娘是个见过世面的,马上调整过来:“是这样的,文艺部今年举办的歌手大赛,希望高年级同学也能踊跃参与。我们系就学长你的呼声最高,系里希望我能做一做你的工作……” 见他还是一脸冷淡,学妹使出了杀招,撒娇:“因为学长不太来上课,我就冒昧拜托了周俊……学长要是觉得唐突,我请学长吃饭赔罪好不好?” 江淮易一听,笑了,眼神玩味地挨近她:“这么想请我吃饭?” 见过世面的学妹微张着嘴,懵了。 周俊插见状不妙,进来当和事老:“我就说,这家伙不会答应这种事的。小乔你别忙活了,趁早去找郑那个什么……” “郑玮?” “对,郑伟。甭在他这儿耗时间。” 学妹意犹未尽,欲言又止,被周俊强行聊了半个钟头,送走。 周俊大汗淋漓地回来,发现江淮易还保持着半个钟头前的动作,握着手机,全身上下只有眼球和拇指在动。 他一把扒拉下来:“别看你那破手机了,都看出花来了。”又沿着手机滚落的方向去看,“跟谁聊骚呢。” 江淮易一副“灵魂还没起床,撩妹只是本能”的样子,头顺势歪向一边。 周俊捡起手机,皱着眉看:“这不是那个什么新晋宅男女神么。”他递回去,鄙夷道,“看不出来,你还好这一口。” 江淮易瞥见屏幕上的那张照片,眼底来了精神:“你认识她?” “全中国的宅男都认识她好不好。”周俊嫌弃了会儿,忽然觉得蹊跷,“不对啊,你这张照片……不像是下载的吧?” 他仔细侦查一阵:“我擦,现拍的。你能耐啊,手都伸去娱乐圈了!” “什么娱乐圈。”江淮易夺回来,“路上碰见的。” 周俊嗤之以鼻:“路上碰见的能用你手机自拍,你当我三岁?” “真是碰见的。”江淮易瞟他一眼,“昨晚你醉成一滩烂泥,就是那会儿遇到的。” “昨晚遇到就勾搭上了?”周俊竖起大拇指,“你够可以的。” “可以什么。”他兴致寥寥,挪了个舒服的姿势,“连个电话都没搞着。” “真的?”周俊将信将疑,“这妞欲擒故纵呢吧……” 江淮易白了他一眼。 周俊说:“你都看上人家了,还废话什么。约出来啊。” “怎么约?” “她不是一模特么,模特总要接片吧。”周俊调出明笙的微博主页,把联系方式搁他面前,“你姐不就是做这个的。让她给你随便弄俩摄影师,找人家约片,价开得高一点儿,人能不出来?” 也有道理。 手机贴得太近,江淮易皱眉盯着博主昵称那两个硕大的字看—— 明笙。 名字还挺好听的,不是艺名吧? *** 明笙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在火车站。 昨夜宿雨,地上是半干不干的斑驳湿迹,水洼倒映黑色的铁轨,像喷在城市身上的脏漆。 她站在月台上,火车隆隆进站,野风呼啸而来。 呼吸一口,煤炭和硝油的味道入侵鼻腔。 连风都是脏的。 旅客下来了一大波,小姑陆雅琴的身影才蹒跚出现。 她上去扶人。 “怎么坐火车来?” “不敢坐飞机。飘着的,瘆得慌。”陆雅琴踩着一双矮跟的蓝色皮鞋,慢吞吞走着。 五月已近入暑,陆雅琴还戴着一顶蓝色绒线帽,显得格格不入。 明笙从针织绒线的缝隙里,窥见她光秃秃的头顶,“那也别坐火车。十几个小时,你受不住。” 陆雅琴埋头走路,似乎不甘于她的搀扶,总是比她快半步。 她低声说:“其实也不用你接。我自己能来。” “你来我哪有不接的道理。” 明笙手机响了,说,“我接个电话。” ——“请问是明笙小姐吗?” “你是?” “……” “联系我助理吧。” 十几秒的功夫就被她挂了电话。 明笙挽起陆雅琴的胳膊,“在火车站先吃一顿。你想吃什么?” 陆雅琴看着一个方向,语调有一种天然的疲惫。 “吃碗面吧。” *** 她的进食能力其实已经很有限。 明笙坐在她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地吞着淡黄色的面条。十五分钟过去,一碗面还像没有动过。 看得她自己也没有胃口,想抽一根烟,又顾及到病人,只能把玩着打火机犯干瘾。 陆雅琴抬头,“你怎么不吃?” “吃不下。” 明笙摩挲着打火机,垂下眼睫,“你这次来,就别回去了。” 陆雅琴慢慢舀汤:“吃不下也要吃一点。你们模特减肥减得太过度。” 明笙说:“我给你买了套房子。最快这个月就能交房。” 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却能对话下去。 陆雅琴淡然喝一口汤,语调轻而缓:“整这些做什么……都是快死的人了。” 打火机突然擦响,咔嚓一声,窜出黄蓝火光。 明笙松开拇指,呼吸有些急促,捏住打火机说:“我出去一下。” 她在店外面抽了一根烟。 助理给她发来信息,说接到一单写真拍摄,对方给价很高,她直接把时间地点发了过来。 没仔细提拍摄要求。 她向来不挑活,给钱多就可以接。这是她的原则,助理依则照办。 网上那些粉丝被文艺写真蛊惑,把她捧上天。加之她对外的微博很干净,没有生活的痕迹,粉丝就都说她清高,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里是不食人间烟火,是被人间烟火熏得太疼了。她几乎不敢睁开眼,再看一遍自己的来路。 ——现在又好了多少? 她利落地回复:“推掉。” 烟抽完了。她回去结账,带着陆雅琴回家。 五层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陆雅琴爬得很吃力,推开门,昏暗的屋子里透着淡淡的霉潮气,惹她罕见地皱了下眉头。 第3节 明笙换好鞋,把沙发上几条裙子收起来,说:“你睡卧室。我今晚睡这里。” 陆雅琴站在门口,说:“我不睡你的床。” 明笙怔然片刻,笑了:“这病又不传染,怕什么。” 她继续把卧室地上的衣服也收进洗衣机,随手往里倾洗衣粉。 洗衣机的水管陈旧,有点渗水,给这间屋子徒增肥皂味的湿气。 陆雅琴扶着浴室的门框,说:“小笙。” 她按下启动键:“嗯?” “你好好活。” 明笙一滞,仿佛没听见:“……什么?” 老式洗衣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污水越渗越多。 陆雅琴缓缓地说:“姑姑不想拖累你。” “说什么呢。” “你找个男朋友吧。”陆雅琴像想到什么,期许地问,“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她又去找拖把拖地。 污水只会越拖越多,到最后蔓延满地,无处落脚。 陆雅琴叹着气说:“找一个吧。” 正这时,门铃响了。 明笙去开门,外头站着林隽。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气息:“你有客人?” “是我姑姑。”明笙把门开着,人去找陆雅琴,说,“我这里有点事。你先睡一会儿,我待会回来给你做饭。” “去吧。”陆雅琴表情释然。 明笙带一串钥匙一个钱包出门,林隽视线落在她脚上的黑色人字拖:“就穿这个出去?” 一双纤细的长腿下露出白皙的脚面,瓷白色的脚趾如珠子般圆润,拇指间松松系一根黑色带子,一种很放肆却不自知的性感。 明笙:“我不是一直穿这个么。” 林隽呵笑:“你还真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 不在意包袱的明笙身体力行,把他带到了菜市场。 鸡鸭鱼肉和蔬菜的枯涩不分彼此,腐朽浑浊扑面而来。一身铅灰色西装的林隽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明笙掠过他手上的公文包,料想他应当刚从律所回来,乍然来到这种地方,不适应很正常。她把钥匙抛给他,说:“我买个菜。有事待会儿再说。” 很快,她拎着两袋东西出来。暗红色塑料袋里一条鲫鱼在她手下蹦来蹦去,发出哐嚓哐嚓的声响。明笙像感觉不到似的,低头把嘴里叼着的钱包放他手上,“帮我拿着。” 手心贴着那个布艺零钱包,迟疑着收拢。 林隽说:“想好了吗,中介那边说这两天就可以交首付。买房子不是小事,你真的不再好好考虑?” “买就买了,不然钱还能种出钱来吗。”天色阴沉沉的,她一步步望得出神,“我最近有工作,过两天再说吧。” 结束这个话题,又沉默了好一段路,林隽忽而顿住脚步,目光低垂:“我帮你拿吧。” 那条鱼半死不活的,还在跳。 明笙受宠若惊的模样,揶揄:“算了吧,我自己拿着。用你的手给我拎鱼,我怕折寿。” 他淡笑着撇开脸。 明笙奇怪:“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林隽望着沿街一对过马路的母子,目光随着小小的男孩在斑马线上迁移,静静地说:“没什么。” 忽然又转头,问她:“帮你拎个鱼算事吗?” ☆、第03章 (修) 明笙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这句话有几重意思,她心知肚明。 她不回答,林隽也未再紧逼,两人像一对老夫老妻走在斜阳里,气氛又好又怪异,到车站稀松平常地分别,他甚至还微笑着对她说“改天见”。 这个微笑在她梦里反反复复重放了一晚上,折磨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天,陆雅琴去投奔了她的朋友,一大早就坐上了对方来接她的车。 那车很气派,从车里下来的人也是司机模样,从里到外都不像是她该有的朋友。 明笙心里隐约有一个揣测。 陆雅琴独居在老家,和家里所有亲戚关系都不好,因为早年的一段过往,至今还遭受人背后的指指点点。听说她在上个世纪考上过大学,是校花级别的人物,在学校里顺理成章交了一个男朋友,一直谈到了婚嫁,最后却没能成婚。 那个男人,确实有这样的财力。 明笙望得出神,手机突然响了。 是好友谢芷默,最近签约了国内一线时尚杂志,成了《》的特约摄影师。说是有一个活,模特临时跳票,希望她能来救个场。 “不过……拍摄要求挺变态的。”谢芷默给她打预防针。 明笙的好友不多,谢芷默算头一个。两人相识于微时,一起携手闯到现在,那套让明笙一炮而红的写真也是谢芷默拍的。 谢芷默待人温柔,可靠,突然有难,她没有不帮的道理。 “我的规矩你知道,给钱就成。”明笙很爽快地答应了。 风风火火去了摄影棚,明笙才发现这个拍摄要求有多变态。 谢芷默要拍摄的是某国外品牌的春季新品女装,由于设计师使用了丛林元素,所以宣传照的拍摄道具直接真身上阵,由模特与动物配合。 明笙一进去,以为走错门了。 动物园也没有这么生态丰富的。从一只纯种英牧到珍稀白孔雀,据说等会还会送进来一条碗口粗的蟒蛇。那可是真的、活的蟒蛇,就算经过特殊处理、并且长期驯化,也足够把女模特吓得罢工。 《》真是舍得下血本。 项目负责人一开始还担心谢芷默会有心理压力,跑来做摄影师的动作。但谢芷默云淡风轻道:“我在曼谷取景的时候,被真的毒蛇咬过,连发了七天高烧。主任放心,只要模特能自然拍摄,我这边没有问题。” 谁知年轻的女模特不干了:“你们只说会有危险动物,没有说要我捧着它!还让它在我肩膀上爬……是!它确实是无毒蛇,可它如果想要缠死我呢?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负责人劝了几句之后,她还不依不饶,《》的员工也不是吃素的,放话说你不想拍就别拍。女模特年轻气盛,居然真的甩脸子走人了,还扔下一句:“财大气粗了不起啊?这种无理的拍摄要求,我看你们能找得到谁!” 于是才有了谢芷默打电话求助的那一出。 明笙进来的时候,之前那个女模特刚走,满屋子还残存争执过后的火药味。 谢芷默还在跟项目负责人协调。 他们其实自己本来也有备用模特,但是几个大牌模特听了这里的情况,口径异常一致,纷纷婉拒。只有一个资质平平的,开了高价,表示愿意受邀。相比下来,明笙在网络上拥有超高人气,还愿意友情价帮忙,即使不是专业模特,也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负责人勉勉强强松口,表示可以一试。 谢芷默和明笙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命各部门重新准备,开始拍摄。 谁知,拍摄效果出奇地好。 明笙的可塑性很强,美貌加上天性胆大,和庞大巨物互动起来生动自然,整个拍摄过程行云流水,相当顺利。 拍到最后一张,蟒蛇从她背后游上来,巨大的蛇目与她四目相对,明笙非但没有害怕,反倒笑着对它吹了吹气,浓妆在她妩媚的眼角绽开瑰丽的色泽。蟒蛇冲她吐了吐红色的蛇信子,仿佛在向她微笑。 谢芷默抓拍到这一张,比了个ok的手势,立刻有驯兽员把庞然大物从明笙身上扛下来。 《》几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惊得眼睛都直了,交头接耳:“这蛇就跟她自己家的一样……” “美女与野兽这种变态的萌点,我算是理解了……” 谢芷默收工之后给明笙回看:“你看这张,角度显得你的妆容特别妖媚,‘蛇吻’的时候眼神里有戏,媚态天成啊明笙女神。” 明笙揉揉酸痛的肩膀:“得了吧,要不是你的面子,我才不来。”她眼眸流转,幽幽道,“《》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看不起我这种网红。” 话音未落,负责人先笑呵呵地过来了,亲切友好地跟明笙握手:“效果非常好!明笙小姐有考虑过做专职平面模特吗,可以跟我们杂志社签约,我们一定大力欢迎!” 明笙轻飘飘甩了一句:“我本来就是专职模特呀~” 谢芷默噗嗤一声破了功。 多年的闺蜜了,她还看不出来么?明笙能答应过来救场,恐怕也有想要登上《》的意图在。毕竟《》在时尚界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模特这一关把得尤其严,一般人连面试都进不了。这种救场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所以负责人既然有笼络的意思,明笙也乐得顺水推舟。谢芷默知趣地回避,捧着一杯咖啡窝在角落里刷微博,放了一张孤帆远影的花絮照上去,附文:“你们明笙女神的蛇口历险,想看么?” 粉丝们兽血沸腾,有怒指她虐待女神的,也有期待成片的。网民的才华总是不容小觑,几条调侃的热门评论看得谢芷默都忍俊不禁。 不过,也有刺眼的评论——“明笙也要当商业咖了么?出道的时候多小清新啊,什么民国洛神,什么古典美女,现在还不是钻进钱眼里。” 莫须有的罪名。 谢芷默的嘴角垮下来,望了一眼和负责人相谈甚欢的明笙,关掉微博。 负责人本着惜才的心态,把她介绍给负责模特招募这一块的总监。 明笙踏进总监办公室,银色办公桌后却没坐着人。 那位刘总监坐在真皮沙发上,一杯咖啡搁上茶几,笑眯眯地对她说:“明小姐,来坐。” 办公室里的沙发很简易,只有一张,他是想让她挨着他,还是直接坐他大腿上更好? 明笙眼神一冷,保持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刘总哪的话?我是来面试的,当然得站着面。” 她将总监的称谓省略一半,顿时有了几分谄媚的意思。 刘总监颇为受用,没有计较她的抗拒,笑说:“我不是那种刁难员工的上司。明小姐丽质天成,是个可造之材,本公司爱才还来不及。” 明笙的笑容维持到临界点,手机响了。她道了声歉,到走廊去接。 她对这通打得及时的电话心存好感,以至于对方嚣张的问句都没让她觉得有多不礼貌:“为什么不接约片?” 明笙回忆了下,才想起是昨天推掉的一单,拿腔拿调地说:“这位先生非要我不可吗?” “什么这位先生。”江淮易不耐地说,“hk会所,你留了张照片的那个,还记得么。”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年轻而矜傲的脸,“哦,是你。” “记得就好。” 第4节 明笙笑:“怎么,一张照片不够吗?” 他好像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讽刺:“不够啊。至少来套单反精修吧。” 明笙没耐心跟他扯下去:“再约时间吧。我现在有本职工作。” “哦?你本职工作是什么?” “我在《》。” 江淮易突然来了兴致:“你是《》的签约模特?” “可能会是吧。”她确实有这个打算,但瞄了眼门缝,又说,“说不好。” “有什么说不好的,他们不让你进?” “也不是这个意思。” 江淮易最没耐心跟人打太极,直接吩咐:“你顶头上司是哪个,把电话给他。” “……” 明笙快速地思索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忽然想到什么。 死马当活马医,她果真踩着高跟鞋进门,淡然自若地说:“刘总,有您的电话。” 对方狐疑地接过去,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姓刘的一秒变得奴颜婢膝,挂了电话之后对她点头哈腰,说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明小姐有诚意加入《》是我们的荣幸,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派秘书把合同送去明小姐府上。” 这前倨后恭的一通下来,明笙有点招架不住,好笑地走了。 她去摄影棚找谢芷默,路上拨了一个电话。 江淮易接起来,语气吊儿郎当不可一世:“效果怎么样?” 明笙踩在《》大厦的玻璃地面上,四面八方的透明幕墙映出她锋利如刀刃的身影,“只知道你姓江。你叫江什么?” 他说:“江淮易。” 《》老总顾千月的弟弟。 ☆、第04章 (修) 千月集团在时尚界只手遮天,除了《》,国内其他几家一线时尚杂志也在它旗下。 明笙默然片刻,忽而道:“帮我这么大个忙,想要我怎么谢你?” 江淮易就喜欢她这么直接的,挑挑眉说:“这就要看你的诚意咯。” “请你吃饭吧。周六怎么样?” 这个项目没什么新意,不功不过,江淮易随口应了声“行吧”。 明笙挂了电话,正好走到摄影棚。 谢芷默探究地看着她:“要请谁吃饭呢?” 明笙很诚实:“一个金主。” 谢芷默讶异道:“这回又是谁?” 明笙看了她一眼,淡淡说:“开玩笑的。” “那就好……”谢芷默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又问,“对了,你和林隽怎么样了?” 到底是多年闺蜜,一问就问在节骨眼上。 明笙把昨晚那似是而非的暧昧一交代,谢芷默若有所思地问:“那你最后把鱼给他拎了吗?” “没有。” 这就很尴尬了。 “你不喜欢他呀?” “……” 明笙一时也没搞懂这两件事里的因果联系,模棱两可道:“说不好。” 感情上的事,若是真喜欢,哪有什么说不好。 谢芷默叹一口气,惋惜道:“我还以为林隽会不一样。” 明笙好似不在意地哼笑:“男人不都一样。” 谢芷默不吃她这套,她虚长她几岁,用过来人的口吻教育她:“你也不小了,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么?” ——没有想过吗? 明笙自己也不知道。 遥想十七岁那年,她在酒吧做临时工,穿着布料清凉又劣质的工作裙,走在酒吧后门狭长又黑暗的巷子里,深秋的夜风吹得胳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起来—— 那时候她想的是,要怎么才能挣到钱。 “真心”和“喜欢”这两个词都太干净了,甚至无法参与她如此世俗的梦想。 她甚至有点不清楚,什么才叫真心。 忙完杂志社的拍摄工作,她重新回到位置偏僻的家里。好像瞬间从一个精致缥缈的玻璃王国,回到阴沉落灰的真实生活中。 陆雅琴已然走了,这个家里没有留下她的一丝痕迹。 明笙从书柜的最底层,抽出一个盒子。 里面的纸张都有烧过的痕迹。忘了是几岁那年,她目睹陆雅琴把一大捧的信,扔进火盆里。出于好奇,她把没来得及烧完的那些捡了回去,一直保存至今。 这个姑姑对她而言是神秘的。 她在八十年代不为人知的爱恋,数十年来的独居与喜怒无常的脾气,造就了浑身秘密,让人想一探究竟。而明笙踏出了这一步。 那些信为年少的她打开了通往情爱的一扇门。平淡而缱绻的词句写着分隔两地的遥远相思,一年又一年,一封又一封,曾让她觉得,这就是真心。 而信的落款是,江绍年。 *** 临近周末又下了雨。 明笙提前一晚跟江淮易联系,他大约在泡吧,精神有一丝不清醒的亢奋:“吃饭?哦……我不喜欢出去吃。” 她说:“那改时间?” 江淮易狡黠地说:“不喜欢出去就是不喜欢出去,改时间有什么用?” “你想怎样?” 最终,江淮易约了她周六去他的公寓。 明笙居然答应了。 周六的清晨仍旧细雨纷纷。高档住宅楼的门禁把她拦住,明笙撑着一把伞,闲闲按响第三遍呼叫。 江淮易的声音终于从通话器里传来:“谁啊。” “是我。” 明笙走进电梯,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当然不是因为人情。 那是因为《》的合约吗?——她遇见过更财大气粗的金主,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躺着平步青云。 或者,是因为他和江绍年的关系? ——太荒谬了。 她想,人从来不会真正懂自己。大脑一分为二,前额叶为她记录理智与记忆,而杏仁核掌握她所有隐秘而不能言的情绪。 前额叶不懂杏仁核,就像她现如今不懂自己到来的原因。 明笙的性格里有一种毫无底线的随遇而安。她踏进他的家门,把伞放进伞筒,换上一双拖鞋,如入无人之境。 江淮易睡眼朦胧,穿着一件交襟的真丝睡袍,深紫色的光泽衬得他领口的皮肤白得像一只吸血鬼。而他光脚将一双长腿交叠跷在茶几上,看向她的目光有点幽怨。 很久没有人让他周末十点之前起过床了。 他转着手上一只玻璃杯,问:“带早饭了吗?” “没有。”她以为她是来吃午饭的。 江淮易不满地撇嘴,“还说要请我吃饭呢……” “你不是让我过来给你做?” “那个不包括早饭。” 明笙被他胡搅蛮缠了一通,确认他是在犯起床气,“你不需要去洗个澡吗?” 宿醉后的痕迹还遗留在他脸上,睫毛下有淡淡的青色,意识也不见得清醒。 没料到江淮易挑起眼梢,眯着眼笑:“洗澡,洗完澡做什么?” 明笙把包侧手一扔,去找冰箱,“吃饭。” 她这么一本正经,真是太没意思了。 江淮易哀怨地哼了声,果真滚去洗澡。 十五分钟后,他换了套衬衣出来,还喷了香水。 如果不是她在某一线大牌的春季发布会上见过这件衬衣,她几乎以为他把一座花园套在了自己身上。 白底,黄色印花,搭一条同系列的亮黄色紧身长裤。 她觉得他在这个阴雨天散发的光芒,与日月同齐。 江淮易坐上餐桌,震惊地看了眼那碗简简单单的葱油拌面:“你就用这玩意儿糊弄我?” “你的冰箱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葱是厨房里的调料,面是从他冰箱最底层抠出来的。 江淮易讨厌在他的冰箱里闻到任何食物原材料,连这圈龙须面都是因为无色无味,才被批准住进冰箱底层。 第5节 江少吃瘪,心情烦闷地吃下了那碗面。 好在这种快手食物再怎么做都不会难吃,她又放了不少麻油,吃起来格外香。 他当然不懂是什么东西俘获了他的味觉,吃完之后还挺满意:“没想到你手艺还不错。” 明笙靠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一沉默就想抽烟。 江淮易冲她轻佻地一挑眉:“你躲我那么远做什么。” 她只是习惯性地保持距离。 “过来。”江淮易催促。 大约在他眼里,她是个很随便的女人,所以他对待她的态度也很随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明笙却觉得这种态度很安全,往他身边坐了下去。 柔软的沙发承载两个人的重量,陷下去一块。 江淮易盯着她的脸,细细嗅了嗅,忽然伸出拇指在她唇上蹭了一下,放在鼻尖闻,“什么味道的?闻起来甜滋滋的。” 明笙冷冷道:“还没吃饱吗?” 他邪气地笑:“这要看吃什么了……” 这么明显的调戏,她居然脸都不红一下。 江淮易深感没趣,往后一躺,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碟,“看个片子吧?” 明笙还以为她会见到一张爱情动作片。结果扫一眼封面,居然是朱丽叶·比诺什主演的一部法国电影,《蓝》。 她把碟放进放映机,问:“你看过这个么?” “没。”周俊这学期上一个电影选修课,买了一堆经典老片,全堆他这里。 江淮易问:“你看过?” “没有。” 她有所耳闻。 片子以忧郁沉闷著称,复杂的镜头语言和哀痛的古典配乐交织出晦涩的情节——主人公朱莉遭遇一场车祸,失去丈夫和孩子,听着丈夫生前谱的曲子,却渐渐发现丈夫生前对她的不忠。 灵魂刚刚起床的江淮易看得昏昏欲睡,明笙一度以为他要睡着了,直到中间一个桥段让他恢复了精气神。 那是一个限制级的桥段——屏幕上的脱衣舞娘一边爱抚着男伴,一边对旁人说自己父亲来观看了演出。她的手在男伴的下`体轻柔娴熟地揉抚,用平静而绝望的声音说,她看见她父亲就坐在底下,看了十五分钟,沉默退场。 明笙觉得这一刻她和江淮易都看得很出神。 她看见纷乱与挣扎。 而他看见*和毛发。 人的*若有气味,当像现在这样。 明笙循着气味回头,他的目光有些莫辨,盯着她久了,居然先移开了视线。 他白净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璀璨如星的眼睛因为一丝赧然,变得醉人地漂亮。 明笙笑了笑,几乎生出想要调戏他的念头。 “笑个毛。”他凶狠瞪了她一眼。 密码锁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周俊输错了一次密码,才得以进门。 两人早已因为这警示音的预警,而稍稍移开了些。但落在周俊的眼里,这两人一个含笑一个含怨,各怀鬼胎,没奸`情才怪。 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不是……该晚点来……?” 江淮易把怒火转移到他头上:“矫情毛,进来就进来。” 周俊嘿嘿一笑,跨进来看见液晶屏幕:“唉哟,这不是我买的碟嘛,怎么样,好看不?” 江淮易瞪他的眼神已经可以喷出火来了。 明笙插一嘴:“你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他不是客人。”江淮易终于放弃了瞪周俊,跟着她一起起身,说,“走,送送你?” 周俊把一串钥匙放他手心:“正好,我来还你车钥匙的。” 江淮易接过来,看都没看他一眼,拽上天地披上一件西装外套,径直出门。 明笙挎上包,把自己的伞抽出来,也跟上去。 周俊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一个跟着一个和他擦肩而过,心道奇了怪了,前两天不还被妹子脆拒了一次,这会儿就勾搭上了? 他把碟收回盒子里,感慨,经典的力量真是伟大的。他要好好上这节电影课。 ☆、第05章 (修) 暮春的雨湿黏黏的,剪不断理还乱。 明笙坐在江淮易的车上,入迷地听着沙沙雨声,想起张爱玲的句子——“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春雨变成缠绵的线索,通往无以名状的杏仁核。 江淮易在一个红灯前停下,百无聊赖地盯着雨刮器:“你下午有事?” “去银行,贷款。” 他饶有兴致地探究:“什么贷款?” “房贷。”她说出了一个特不浪漫的答案。 手机在这一刻响了,仿佛在印证她的说辞。 林隽的声音总是带一丝冷,即使是嘘寒问暖也听不出殷切,“回家了吗?” “还没。”她说,“刚吃完饭。” “跟谁在一起?” 她还是老说辞:“一个朋友。” 明笙平常地交代着近日的行程,像在跟家人打电话。 林隽没追问,说:“下午接你去银行。” “这么好?” “白眼狼。”他连戏谑时的声音都透着股沉静,“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的担保律师。” 明笙噗嗤一声笑出来:“别,林律师,有话好好说。弄完贷款的事请你吃饭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明笙挂断电话,发现江淮易仍停着车,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后车都开始鸣喇叭催促,他才眼神莫测地启程,说:“别当着我的面跟人电话*吧?”刚刚她笑的那个模样,眉眼和语调,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太没职业操守了。” 职业操守,他把她当什么? 江淮易平视车流,语气理所应当:“还有,今天这顿不算。” “怎么不算?” “我说不算就不算。”他大约无赖惯了,一手肯定句使得天衣无缝,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耍无赖。 明笙好笑道:“那要如何?”他天天睡到中午起,她就天天给他上门做早餐? 江淮易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扭头向她笑了下:“你等着,我联系你。” 这笑容映着清明天光,璀璨而纯净。 明笙没再回答。 阴雨天的银行人很少,入口处摆着小心地滑的黄色警示牌,湿漉漉的大理石地面上污迹斑斑。 明笙踩着这样的地面办完了贷款。 她暂时没有工作单位,贷款的批复几乎榨干她有限的耐心。幸好林隽很擅长与这些琐碎而精细的事务打交道,协助她一一办妥。 最后签完字出来,仿佛完成一项大工程。 出来时天色见晚,雨势已小到肉眼不可辨。 明笙看着地面上偶尔泛起的一小朵涟漪,犹豫这天气需不需要撑伞,一把伞已经在她头顶撑开。 她款款转身,说:“谢谢。” 林隽护着她的肩膀前行,体贴地问:“饿不饿?去对面吃点东西吧。” 雨天的气压太低了,连他温柔而周到的语气都仿佛在加剧这无形的重压。 明笙透一口气,说:“挑家贵一点的。好还你一点人情。” 他对她的生分有片刻的不怿,然而面上仍在得体地打趣:“刚刚加入房奴一族,口气倒不小。挣到钱了?” “想挣总是能挣的。”明笙环视着阴雨中打上一层朦胧灰色的商家招牌,宛若不经意地提起,“我昨天还接到了一个内衣广告。” 他不动声色道:“电视广告?” “对,露一个脸,再露一对胸。”明笙笑吟吟的,把这当笑话讲,“像拍三级片一样走一个过场,就有六位数。”在这类广告里也算是很丰厚的报酬。 林隽:“你打算接?” “接啊。” 他蹙眉。 “给钱就接呗。”明笙云淡风轻道,“这种给钱一般都挺多的。” 林隽缄口不言。其实他有所耳闻,明笙一开始混圈那几年,和所有北上的野模一样,混会展站吧台,接过现场内衣秀。 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耳闻和目睹到底是不同的。 时间已经把她镌刻成一个新的人。以往的种种,就像雕刻女神塑像留下的废石料,无足轻重。 他一直这样相信。 然而明笙在这个傍晚,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些疮疤,仿佛揭起来轻而易举,并不疼痛,并不可耻,而是她身体里流动的一部分。 第6节 这让他有一丝不适,也让这个黄昏在沉默中不欢而散。 *** 雨连下了几天,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停。 明笙吃过晚饭,接到江淮易的电话。他好像在开车,电话里声音嘈杂,衬托他缺乏耐心的声音:“晚上有空不?” 她看了眼表,七点,“现在不就是晚上?” “说的就是现在。” 这个人的不讲道理,她深有领悟,不紧不慢道,“你平时都不用上课的吗?” 她话里满是做姐姐的对小辈的轻慢,江淮易语气倨傲:“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明笙从容不迫,“你是学什么的?” “……” “数学?” “……” “哪种数学?” 江淮易烦躁道:“爱问过来了再问。” 明笙低笑了一声。 嘈杂的风声突然停了,他单手一个漂亮的甩尾,刹住车,“我在你楼下,速度下来。” 明笙半掩着手机往下望,还真见着了一辆从车型到颜色都无比扎眼的跑车。 他今天烫了个新发型,刘海翘起,将他俊俏的轮廓衬得有几分锋锐。 江淮易漠然着侧脸,不满道:“微信不加短信也不回,下楼倒是挺快的。” 她又不是服务人员,有什么秒回的必要。 明笙说:“我不喜欢用那些。” 他扬眉:“那以后找你只能打电话?” “电话有时候也接不到。”她这是有意抬杠。 江淮易呵地一声笑,不顾她还在低头系安全带,突然踩下油门:“我看你接别人电话的时候挺利索的。” 明笙被突如其来的惯性往后抛,撞到一下座枕,七荤八素的,在心底笑了声他幼稚。 她涵养颇佳地问:“今天去哪里?” “你刚刚也不问一下就敢上车,现在问什么。”他这时有了斡旋的耐心,心情在夜风中稍许轻快,挑衅地看她一眼,“去了你就知道了。” *** 周俊最近新勾搭上了那个文艺部部长,梁雨乔,正翻着花样地想约会项目。吃饭看电影唱k游乐场,全都轮过一圈,最终盯上了江淮易新开的一间酒吧。 酒吧早已装修好,只是还没正式开业。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唯独没有闲杂人等,有一种包场的惬意。 梁雨乔坐在吧台边,好奇地打探:“江学长到底是什么来头呀,说开酒吧就开酒吧。” “他家里底子厚着呢。”周俊含糊其辞,不声不响转移重点,“最主要的是他姐姐疼他。说开酒吧就开酒吧,要干嘛就干嘛。这年头像这种开明的家长不多了好吧。” 梁雨乔睁着一双大眼睛,作惊讶状:“啊?那他爸妈呢,不管他的吗?” “他爸妈……管不着。”周俊高深地一笑,开始胡侃,“我跟你说,新时代了,咱们消费观也该变一变。这年头不管有钱没钱,都爱讲究一个卧薪尝胆,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想着三千越甲可吞吴,哪有那么多吴让你吞哪,福布斯排行榜不就那么几位,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该花的钱就要花,不然挣这么多做什么,集邮么……” 小学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早已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 这时酒吧门打开,江淮易带着明笙走了进来。 梁雨乔看见明笙,吃了一惊。明笙穿着一条及膝半身裙,衬衣领口开三个扣子,露出姣好的事业线,正红色的裙装和高跟鞋衬得她肤白如雪,即使面无表情,蓬松的发梢都能透出一股子女人味。 江学长他……喜欢这么成熟的么? 周俊这个会来事儿的一见人来就迎上去:“唉哟,笙妹子,来这边坐。想喝点啥呀?” 明笙也留意到了梁雨乔。一身休闲风的牛仔色背带裤,露出两条属于少女的细腿,从头到脚透着一股二十岁上下年轻女孩子的稚嫩气息。 她把目光淡淡收回,问:“有些什么酒?” “你能想到的都有!” 明笙笑道:“调制的也行吗?” 周俊嬉笑着看了眼江淮易:“这你就要问他了。” 梁雨乔也看向江淮易:“江学长还会调酒吗?” “他那一手,不是我吹——” 江淮易冷冷扫了他一眼。 周俊立刻住嘴,说:“我去拿酒,我去拿酒。” 梁雨乔也是个爱来事儿的,笑眯眯地跟明笙搭讪:“这个学姐好眼熟啊,是哪个学院的呀?” 江淮易噗嗤一声。 明笙瞥向他,话却是问梁雨乔的:“你看我像哪个学院的?” “艺术学院?”梁雨乔等了几秒,又说,“要不就是播音学院的,没别的了吧?” 明笙呵地一声,没回答。 江淮易单手撑在吧台上,说:“继续猜。” 学妹表情有点迷茫:“我猜不出来了……刚刚那些都不对吗?” “把你知道的都猜一遍。”他朗声笑,“猜中了有奖。” 梁雨乔又往文科专业猜了几个,最后实在猜不出了:“不会是工科的吧?” “她啊——是专科的。” 梁雨乔出身名牌大学,从小就是从竞争激烈的重点小学重点中学一路升上来的,同学都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从来想过会和专科生打交道。 她明显愣了一下,说:“是哪一行的呀……” “服务行业。”他眼神暧昧,故意瞟了眼明笙。 明笙完全不生气,漫不经心地听他们对话,目光落在酒吧的装潢上。 吧台上装着一根晶雅音管。酒吧里的音响设备都没有开,灯只开了寥寥几盏,给这根玻璃晶管提供了足够的发挥空间,舒缓的音乐随着柔和的灯光三百六十度扩散,烘托出如情人低诉般靡靡的气氛。 周俊回来,摆了一桌子的酒。 明笙正考虑喝什么,小学妹突然冒出来,兴致勃勃地提议:“光喝酒多没意思啊,我们来玩游戏吧?inever的游戏,学姐玩过吗?” 她当然摇头。 “很简单的,就是一个人说一件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如果剩下的人做过,就要喝酒!” 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总是对窥探秘密有着一种出奇的兴奋。梁雨乔蠢蠢欲动,摇着周俊的胳膊寻求支持:“好不好嘛,玩不玩?” 周俊自然没意见,用眼神去询问对这些一向不怎么感冒的江淮易。没想到他淡淡说:“我随意。” 没有人想过问明笙的意见。她从善如流地挑了度数最低的啤酒。 ☆、第06章 梁雨乔不愧拥有多年学生会工作经验,这手破冰游戏分外熟练,拖着两个心不在焉的玩家都能玩得风生水起。 “我先来。”她举起右手,笑着说:“我从来没有通过宵。” 底下三个人齐刷刷喝酒,周俊哀嚎:“你说点有难度的行不。就你这程度,哥要给你喝死了。”他灌下一杯,举起右手,斟酌着说,“我从来没有出过名。” 梁雨乔第一个抗议:“形容要精准一点儿,什么程度叫出名哪?” 阴影里的明笙淡淡然喝下一杯。 到她了,她举起右手,满不在乎地说:“我从来没有上过大学。” 剩下三位高材生面面相觑,认命般齐灌一杯。 只有梁雨乔,刚举起酒杯开始喝,周俊就拦住她,说:“这个规则得变通一下。你们女孩子哪能一杯一喝啊,喝一口得了,就是图个彩头,别那么当真。” 梁雨乔甜蜜地望着周俊,很矜持地抿了一口。 结果江淮易说完话,明笙还是一杯一喝,直接见底。 他说的是——“我从来没有谈过两个月以上的恋爱。” 连梁雨乔都喝了,惊叹道:“看不出来啊学长,他们都说你……很那个的。” 周俊哈哈大笑:“说他什么呀?嗯?” 他故意刺江淮易:“他这个人,别看他那么受欢迎,其实老被女人甩。”周俊五指转着一个酒杯,爆出一个料,“甩他的女人能从这里排到天·安门广场。” 江淮易凉凉看着他,那眼神里没几分警告,倒显得很郁闷。 明笙这一杯喝得很痛快,冰镇的液体灌进胃里,唇边若有若无地含笑。 江淮易留意到她喝,眼神里不知是什么意味。 接下来,不论别人说什么,明笙都喝。一开始梁雨乔还调侃她经历丰富,后来发现有些事她明明不可能做过,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一杯再说。 这个游戏倘若有人用这种法子破坏规则,那就乐趣全无了。 梁雨乔决心来个猛的,举起右手,古灵精怪地卖了一会儿关子,说:“我从来没有和异性上过床。” “行啊你,小乔,这是考验哥来了。”周俊转了一会儿杯子,经历了不与外人道的内心斗争,最后一仰脖子,喝就喝呗,还怕她了。 本来就是游戏,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梁雨乔不好发作,只嗔怪地看了眼周俊。 剩下两人都没动静。 明笙默然许久,呵了一声,把桌上最后一杯给喝了。 气氛瞬间结冰。 游戏到这会儿也差不多结束了。周俊和梁雨乔留下来料理家庭内部矛盾,江淮易带着明笙去地下车库。两人坐在车上,相顾无言。 第7节 明笙说:“找个代驾吧。” 江淮易操作着手机,说:“正在找。” 一阵沉默。 江淮易低着头,不经意般一问:“最后那一局,是真的么。” “什么?” “装什么装。”他抬头,说:“是真的吧?” 明笙喝酒不上脸,眼神装着迷蒙夜色,脸色却像冰雪天:“你觉得是假的?” 他半勾嘴角:“我看是真的。” 明笙笑,打谜语一般,说:“那就是真的吧。” 江淮易把手机往仪表盘上一甩,说:“没人接单。干脆打辆车吧。” “也好。”明笙拿着包下去,说,“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一个人可以?” 她点点头。 江淮易人虽然不着调,但是在这方面有着本能,下车追上去说:“送你到路口。” 凌晨一点,灯火阑珊。 江淮易双手插兜,深蓝色皮裤在夜色里泛着哑光,上身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精心设计过的板式垂坠感颇好。 今天倒是难得走起了简约风——如果忽视他的飞机头的话。 明笙走在飞机头少年旁边,觉得自己像他姑姑辈的,暗笑一声。 不仅如此,飞机头少年还不爱好好走路,踩着马路牙子,像个小朋友一样左摇右晃,说:“你笑什么。” 明笙语调平平:“笑你是小朋友。” 江淮易突然顿住,脸色阴鸷。 他冷然踩下地,单手绕到她背后,轻轻一提,明笙毫无防备地掉了个方向。 她踩在路牙上,还是比他略矮两公分。江淮易得意地一低头,鼻尖抵着她鼻尖,暧昧地笑了声:“现在呢?” 幼稚。 夜风从两人之间一丝丝穿过。 据说人体除耳膜以外的地方也有听觉。明笙觉得现下这笑声是从她脸上传进身体的,震得脑子嗡嗡响,呼吸生理性地变得急促。 直到此时此刻,才泄漏她一缕属于少女的慌乱。 江淮易很满足地窃笑:“我看你也没很大。” 明笙必须令自己的表情显得足够冷漠,才能不落下风。 她的视线在局促的空间里慢慢下移,从他挺拔的鼻梁到薄唇再到一截若隐若现的锁骨……最终别开脸,低笑一声。 江淮易忽而又嗤笑,挺不明白的,“你说,女孩子装老,有什么好处。” 明笙良久没回话,教养让她不习惯朝着人的脸说话,被迫昂起头,声音在夜风里又轻盈又悠长:“所以说,不是女孩子了呀。” 这句话百转千回,联想到他刚才在车里的问话,又显得意味深长。 江淮易不说话了。 明笙就这么任他似抱非抱地揽着,过了很久才淡声说:“你不觉得热吗?” 午夜清凉,却很闷,两人挨了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有热气在冒。 江淮易有意无意摸到她的脊梁骨。也不知道是不是模特这一行的普遍状况,背上骨头分明,瘦得像具骷髅。但隔着一层雪纺,她的肌肤是滑腻的,有种丰腴女人才有的弹性。 这么虚搂着,又不能给她抱实了,实在很不解痒。 他流连了会儿才退一步,说:“别不接电话,以后有机会还叫你出来玩。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今天这顿又不算?” “喝酒怎么能算饭。”他蔑然哼出一声。 明笙也是服了,说:“我有工作的,不是什么时候就能随叫随到。” “你那工作——”他眼神更加藐视,笑说:“你陪我出来玩,我姐能发你三倍工资,信不?” 明笙也笑了。她是真信,但又有什么关系。 路灯柔柔亮在他头顶,映得他发色沉黑。 明笙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端详了他一会儿,看得他不自在,问她怎么了。 她轻声说:“别动。” 伸出手,在他耳际轻轻一摘,缓缓捏住一双薄如纱翼的翅膀。 江淮易一皱眉:“什么东西?” 明笙对着小东西轻吹一口气,把翅膀吹开:“是个蛾子。” 小飞蛾在她拇指间颤动,孱弱地挣扎。而她气定神闲地翻动手指,将它的身体朝向月光洒来的方向,对飞蛾说:“看清楚了吗?那才是月亮。” 江淮易对昆虫类没有好感,但她这么玩人家,他于心不忍道:“它能听懂什么。” 明笙置若罔闻,平静地将飞蛾拎在眼前,寻找月光透过翅膀的角度。 她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思绪不知飘去何处,说:“它听不懂,但是看得懂。” 女人的理论。江淮易不屑地笑。 “它没有人类的眼睛,夜里只能依靠月光来辨别方向。但是夜里的光太多了,蜡烛,路灯,一开始认定的是哪个,就会一直跟着那束光走。说到底,是光的错。” 她的眼睛带三分迷离醉意,里面有云霞般的烟雾,霓虹般的灯光,但没有他。 明笙把飞蛾放下,手心托起它,看它扑棱两下惊惶飞走。 依然朝着路灯的方向。 她走了会儿神,抬腕看了眼表,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夜里的街上空旷无人,一辆出租车驶来,明笙拉开了车门,向他说了再见。 猩红色的车灯很快消失在城市混乱的光谱间,什么都没留下,又好像留下了什么。那只笨拙的飞蛾又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飞过,盘旋着飞近路灯。 它其实有犹豫,有颠簸,一上一下。最后还是贴到光源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路上传来情侣的嬉笑。 周俊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哄好了梁雨乔,两个人没个正经,打打闹闹地走到江淮易跟前,梁雨乔一惊:“学长你还没走呀?” 江淮易比他们都高,居高临下地看了这两人一眼:“你们怎么回去?” “雨乔非说喜欢坐夜班公车,我就陪她坐回学校呗。”周俊左右望一圈,“你笙呢?” “……”江淮易不太能适应他对明笙的称呼,说,“回去了。” 周俊佯作惊讶的模样:“你不送她回去?” 江淮易不自在地别开脸,撇嘴道:“有什么好送的。” 梁雨乔扑哧笑了声。她埋在周俊怀里,小声说:“难怪……” 周俊低头问:“难怪什么?” 难怪老是被甩呀。梁雨乔嫌他没默契,戳戳他胸口:“回去跟你说。” 万千星辰不及他璀璨的江少爷第一次明亮到这个地步——一个九千瓦大灯泡。 周俊低咳一声,收敛了点,招招手说:“车来了。你要一起回去不?住一晚宿舍又不会死。” 江淮易伫立原地,不为所动。 公车在站台挺稳,两人上去之后还回头确认一遍:“学长你真不跟我们回去呀?这个点,出租车都没几辆了。” “就是。别扭个什么劲呢!” 江淮易最终在催促中,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冷着脸踏上了公车。 ☆、第07章 夜班公车被他们包场。 周俊和梁雨乔上车后就近坐下,江淮易一张拽脸坐到最后一排正中央,左右各空两个位置,如同坐拥一张王座。 梁雨乔惊呆了:“他这样不会被甩下来吗?” 江淮易掏出手机开始刷,像一张静态照片,只有手指和眼球在动。公交司机大转弯后刹车,江淮易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长得帅的人可以免疫惯性吗…… 周俊把她的脑袋扳回来:“别理那个神经病。” 梁雨乔仗着距离远,小声吐槽:“他真的很奇怪啊。” “你第一天知道?” “之前我以为他是故意刁难我……”梁雨乔想起自己失败的歌手大赛动员工作,又气愤又高兴地说,“没想到真的是个神经病!” 周俊眼神忽冷,不悦地咂了一声:这话也是你说的? 梁雨乔梗着脖子:“怎么了,就准你说,不准我说呀?” 还真是这个理。他嘴上嫌弃惯了,但是听不得别人骂江淮易。 周俊生硬地扭头看向窗外,这时候要有根烟就好了,“以后别这么说他。” 梁雨乔是个玻璃心,心想自己没说错什么呀,正闹委屈呢,周俊抬手把她往肩上一按,不冷不热地说了声“乖”。虽然根本没有安抚到,但总算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梁雨乔不情不愿地靠了上去。 车厢最后,江淮易闻着油箱散发出的废气,余光瞟着前排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小鸳鸯,给明笙发了条短信。 他很久没用短信这个功能了,虽然是差不多的界面,但是居然编辑了五分钟——“到家了没。” 想起这事就来气。这年头有人不用微信吗?她敷衍他那话一看就是骗人的,明摆着就是不想加。她微信上有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朋友圈里全都是艳照嫖价? 第8节 明笙这条倒是回得很快,破纪录了——“到了。” 但是两个字的回复让他心烦。那个句号也让他心烦。 他冷哼一声,手指快动翻动,鬼使神差地发了过去:“我说,做我女朋友吧。” 明笙没反应。 江淮易这次很有耐心,转着手机,优哉游哉地候着。 突然一震,打开看——“你开玩笑呢吧?” 江淮易呵地笑出声,黑沉的眼底映着屏幕的光,像一只在黑夜里窥伺猎物靠近的雄兽。这女人,装什么高贵冷艳,目的达到了,受宠若惊了吧? 他回:“你希望我开玩笑么。” 明笙很快答:“随意。” 江淮易嘁了声:“玩欲擒故纵也得适可而止。赶快答应,不然我反悔了。” 明笙又不回了。 发一开始那条的时候,都没经过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出去了,丝毫不紧张。结果现在,冲动分泌的肾上腺激素水平下去,居然体会到一丝……忐忑。 她在考虑什么? 他这样的还需要考虑? 矜持个毛线啊…… 江淮易正打算再给她加一剂猛料,明笙的答复来了—— “我为什么要答应?” 他沉住气:“你什么意思?” 明笙正敷面膜呢,克制住发笑,回:“我踏入社会很多年了,不陪小朋友玩过家家。” 他——妈—— 周俊敏锐地察觉到,江淮易不高兴了。 深夜校园里梧桐萧萧,灯光昏昧,周俊送梁雨乔回女生宿舍,多好的和妹子亲热的时机啊。但他心不在焉,没逗留多久,就回了宿舍。 江淮易果然臭着脸,一副能吃人的样子。 周俊勾住他肩膀:“哎哟,谁惹咱们家少爷了?” 江淮易冷幽幽喂了他一个白眼。 “一看你就是遭遇了情感挫折。”周俊拖了一张凳子过来,把手机调到深夜情感电台。伴随着音乐,男主播磁性而鸡血的声音开腔——“午夜情感热线,与你相伴到黎明……” 江淮易抢过来掐掉:“你特么是不是煞笔?” 周俊哈哈大笑:“别这样嘛。有什么烦心事,跟哥说说。哥的经验不比主播差。” 江淮易:“滚一边去。” 周俊自讨没趣,悻悻走了。 *** 明笙敷完面膜,给自己涂上一层睡眠晚霜,准备关机,江淮易的电话来了。 上来就劈头盖脸——“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 明笙感到莫名。这小孩为什么突然对她来劲了? “说实话,挺多的。”她闲着没事,笑着回,“我不喜欢,总有人喜欢。那个姓梁的小学妹不就对你挺感兴趣?” “别胡扯。那是我兄弟的女朋友。” 明笙回忆了一遍梁雨乔看她的眼神。怎么说呢,嫉妒,不忿,又强装亲切热络,她再熟悉不过。那个周俊压根是个幌子吧,为的是接近那个她接近不了的人。 男孩女孩之间的小心思,她懒得拆穿。 她意味深长地说:“你还需要好好长大啊。” “你不就比我大一岁么。” “你哪知道的?” “百度百科我都研究过了。” 明笙噗嗤笑出声:“你还挺有心的。” 江淮易脱口而出之后又后悔了,这行为跟那些*丝宅男有什么区别。 他烦躁道:“你给我个准话。你是不是有男朋友?” “没有。” “没有你还拒绝我?” 不用明笙说话,那意思很明确——不行么? 江淮易笑得寒光凛凛:“行。你等着。” 明笙莫名其妙被挂了电话。小男孩的心太莫测了,她也没做什么呀? 这一场春雨过后,气温又攀升一层。 明笙睡了一个饱觉,站在阳台向下望。日光正盛,楼下几层的住户把床单和被子拿出来晒,和煦的风吹动鲜艳的图案,拂得人暖洋洋的。 然后,她就望见了一个捧花的男人。 对方长得五大三粗,身躯高大魁梧,肤色偏黑,或许是因为经过军事训练,气质倒是很端正英挺。这样的人捧着一束柔美的香槟玫瑰,画面怎么瞧怎么诡异。 这人很面熟,又不是这层楼的住户。明笙还在回忆他是谁,她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一开门,那人正站在她门外,笑呵呵的:“阿笙,还记得我吗?” 明笙愣了三秒,说:“……团支书?” “对,你还记着我呢!”团支书赧然地笑,“别喊我团支书啦,我现在在你们这片儿的刑警大队工作,人都喊我傅警官。” 傅刚捧着花,下意识站了个军姿:“我这次来是以私人名义,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中学时代班里的团支书,五六年没见,没想到居然考了警校。明笙怔了几秒,礼节性地笑:“来就来了,买什么花……” 她把人请进去,傅刚这才留意到手上的花,说:“哦,这个。我进小区的时候,正好有个快递员说要送这楼。为人民服务嘛,我就给捎上来了。” “借花献佛,感谢明笙同志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他把花捧给明笙。 明笙嘴角抽了抽,把花收下,“你还没说是什么事呢,我能帮上什么忙?” 她给倒了一杯水,傅刚接过来坐下,直道:“谢谢,谢谢。” “这事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他消除她的警备心理,再开门见山,“你认识孙小娥么?” 明笙迟疑了会儿,说:“认识。” “我们接到群众报案,发现孙小娥死在开发区的一家小旅馆里,需要对她生前接触过的人做一个盘查。”傅刚说完,立刻放缓语气安抚,“当然,你不属于直接接触对象,最多算个目击者。有什么线索你就提供,没线索咱就当老同学叙旧了,千万别紧张。” 房间里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阴潮,静悄悄地攀上人的皮肤。 明笙抿了一口水,杯子还在唇沿,说:“我明白。” “其实吧我也有私心,看见联系人名单上有你,心想咱们是老同学,你对我也比较信任,才来的这一趟。总之,千万别紧张……”傅刚说完,掏出一个本子一支笔,“那,我就开始问了?” “你问。” “你和死者孙小娥认识多久?” “有六年了吧。”明笙思忖着这个答案是否准确,“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一起端过盘子。” “联系频率高吗?” “早几年挺频繁的。最近……也就见过那一次。” 傅刚记到了重点,抬头道:“时间,地点?” “一个星期前,hk会所。” “孙小娥有什么异样吗?” “……”明笙把当时的情景回忆了一遍。孙小娥的生活状态在警察眼里,估计方方面面都是异样。可是对她这个人而言,却是常态。她问:“什么样的叫做异样?” “她有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精神状态有什么异常……” “没有。” “仔细想想,确定没有?” “没有。”她很肯定。 傅刚停笔,仿佛意料之中,呼气道:“好,谢谢你。” 他从工作状态中出来,又恢复了亲和的笑容:“今天真是打扰你了。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改天叫几个老同学出来,一起聚聚。” 明笙摇摇头:“不打扰。” 傅刚却还惦记着聚会的事儿,怔一下笑说:“也对。你现在出名了,出场费不便宜呢吧?” “跟这个没关系。”明笙见他站起来,礼貌道,“要我送送你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明笙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接起来,江淮易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一种渗透耳膜的魔力:“收到了没?” “什么?” “别装蒜。”他放开的声音像这阳光般炽烈,“喜欢吗?” 明笙向里瞥到那束玫瑰,香槟色的花朵娇美动人,盛开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出不属于这里的馥郁香气。 她说:“收到了。” 江淮易轻哼一声。回答个喜欢能怎样。 傅刚见她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挂不掉,摆手道:“你忙,我自己走就行了。” 明笙掩住手机,歉意地向他点了下头。 江淮易声音骤冷:“谁?” 第9节 “什么?” “我问你刚才那个是谁?” 明笙失去耐心道:“你现在在哪?” “我在你楼下!” ☆、第08章 傅刚从单元楼出来,门前正停着一辆极为拉风的车,比车更拉风的是它的主人。而这位拉风的主人正在用一种凌迟的眼神,从头到脚把他剐一遍。 他感到自己幻肢有点疼。 走出小区,拔地一阵清风,背上凉得不行。 江淮易磨牙如磨刀:“这是你家修水管的还是接煤气的?” 明笙平静道:“是我一个朋友。” 你特么喊谁都是一个朋友。 江淮易忍耐道:“下来。” “嗯?” “你,现在下来。” 明笙淡淡讥笑:“太子殿下使唤宫女呢?” 出乎她意料,江淮易默然良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放低,语调也柔和许多:“你下来一下,行吗?” 暖风吹拂。 少年温和的声线撩动一串磁波,像宇宙混沌间的星辰温柔闪烁。 明笙心不由自主地软了,轻轻地说:“下来做什么呀?” “你看卡片了吗?” “……”哦,还有卡片。 电话里传来她的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沉闷的空旷。 明笙换了一只手听电话,把卡片从花束里抽出来,念——“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香槟玫瑰的花语。 “……妈的店员给放错了。” “你本来放的是什么?” “算了。”江淮易又重复一遍,“你下来。” 他这么一遍遍地要求,明笙都不忍心拒绝了。下去就下去吧,依旧一双黑色夹趾凉拖,一条棉质的睡裙。 纤秾合度的身形只用简单的布料修饰,有种天然不事雕琢的美。 江淮易眯着眼欣赏了会儿,嫌弃地瞅瞅她的鞋:“你能走点心么。” 明笙:“那我现在上去换一套?” “别。”江淮易一伸手,把她勾进了怀里。那天晚上不敢做的事,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她的挣扎,给抱实了,牢牢压在胸口。 舒服得长舒一口气。 明笙的挣扎力度远远低于他预期,条件反射地硬扛了几下之后,就换成了眼神杀。气质非凡的眼睛瞪起人来果然不一样,拍一个特写镜头就能拿出去诠释什么叫冷若冰霜。 江淮易得逞地一笑,尾巴翘得老高,说:“你喜欢人对你粗暴点啊。”他忽然又压低声线,附在她耳边说,“你是不是没穿那个……” 转念一想又不高兴了,她没穿那玩意儿就能在家里见男人? 明笙寒声道:“你玩够了没?” “没有。”江淮易哼着调子,“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当初求我帮你摆平刘凯时候那做小伏低的劲呢?” 明笙回忆了遍刘凯是哪根葱,说:“你记错了。我没求过你。” “那你不还求着请我吃饭?” 如果那算求的话。 “江公子,江少爷。”明笙一步一步退出了他的怀抱,直视他那双不知飘在哪个太空的眼睛,“就因为我拒绝了你,你打算强抢民女了么?” “呵。”他笑得心高气傲,“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冷艳好吧,你确定你不是主动接近我,主动勾引的我?” “别走啊……”江淮易把她又拽回来,像一只受伤的熊,把她抱在怀里,蹭了下说,“我开玩笑的。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明笙果真没开口,闻着他肩上的香水味,听见他说:“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但是我对你的感觉,很特别。”他很懂得如何发扬自己的优势,声音低低的,诚恳而委屈,“所以就算拒绝我,也不要抗拒我。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姐那边你再有什么麻烦,我保证帮你,行不行?”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利诱这招都使出来了,明笙叹口气说:“行吧。你今天又想去干嘛?” 江淮易笑容骤现,眼神渐渐变得诡异。 他屈指叩了叩车窗。 反光性极佳的车玻璃慢慢降下来,露出车里周俊一张嬉笑的脸:“笙妹子!上车来啊。给你们约的九点半的教练,这都快迟到了!”旁边还坐着梁雨乔,眼神很郁闷,但还在努力保持微笑。 难怪他今天换了一辆有后座的车…… 原来也是个演技派。 江淮易跨进车里,轻飘飘地说:“上去换件衣服。” 明笙果真换了身裙装下来。 江淮易半撑着头,若有若无地笑着,一副“我就说你是欲拒还迎呢吧”的姿态。 梁雨乔透过反视镜,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明笙。她下来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化妆,原来素颜的皮肤也能这么好……一点都不像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多年的老女人。 她不自知地努努嘴,爱察言观色的周俊立刻察觉到了,关切道:“怎么了呀小乔,是不是跟你们教授请假不顺利?” “没有。我跟教授关系很好的,请假还不简单。”她慌忙向别处瞥了瞥,掩饰性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就是早饭没吃,有点饿了。” “没吃早饭哪?”周俊朝驾驶座招了招手,“江淮易。” 江淮易冷不丁只听见没头没尾的半句话,说:“干嘛,我也没吃。” 梁雨乔脸色黑了。 周俊嗤道:“谁问你吃没吃了!”他转向明笙,“笙妹子吃没吃早饭哪,要不要一起吃一顿?” 明笙自然吃过了,但却说:“吃一顿吧。” 周俊拍拍江淮易:“听见没有,你妹子喊你吃早饭!” 江淮易本来最抗拒人使唤他,但是扭头一看,明笙居然对周俊僭越的称呼没有反应,心情不禁大好,说:“想吃什么?我请。” 明笙:“你们教练不是约在九点半?”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教练。 周俊说:“没事,这不还没到九点呢么。我们就在路上找一家,吃个早饭嘛,很快的。” 梁雨乔其实吃过了,旁敲侧击道:“其实我没关系的。周周你不是说那个教练很难约的吗,不要让人家久等了……” “等就等了,不行约个别的。”江淮易打断她,看着明笙,笑,“喜欢吃哪种,粤式的还是西式的?” 明笙看着窗外,淡淡道:“哪个开门吃哪个吧。” 天光太盛,九点不到的早晨看起来像正午般明亮炙热,开的早餐店确实不多。最后走进一家港式早茶店,铺了一大桌子碟子和笼屉,却没动几下。 四个人里有三个已经吃过,只有江淮易实打实空腹,却吃得很少。 “你们别看着他。看他吃饭降食欲。”周俊打趣道,“这家店的流沙包还不错的,这家伙就是矫情,挑食,这种半成品加工的东西他平时都不碰。” 明笙很给面子地掰了一个吃。梁雨乔很努力地往下塞,见效甚微。 周俊腻答答地哄他家小学妹:“你多吃点啊,不是说饿?”他瞟一眼明笙,开玩笑道,“人家是靠身材吃饭的,你又不靠,多吃两口,别跟哥嚷着减肥,哥就喜欢有肉的。” 梁雨乔掐他:“说谁有肉,你才有肉!” 明笙掰到第二个,江淮易斜睨她一眼:“吃这么多,也不长胖。” 他早就看出来了明笙已经吃过,一坐下来就是一派“你们吃,我随意”的气场。但却很配合,除了吃得格外细嚼慢咽以外,手里没停过。 明笙无动于衷道:“你吃么?” 她把一半的流沙包往他这边抬了一下,金黄色的馅稠稠地淌下来,散发出奶黄的甜香。 他挑眉:“你喂我?” 明笙顿了一下,果然把手上的半个掰得更细,自然而然地送到他嘴边。 她的指甲没有装饰,素净透明,江淮易低头一口,轻轻舔到一下,舌尖滑溜溜地过去,温凉温凉,混着流沙包的甜腻,分不清哪个是粤点,哪个是她皮肤的甜味。一恍神,险些吮到她手指。明笙缩都不缩一下,看着他问:“还要吗?” 对桌的小情侣喑然看着这画面,江淮易被围观得有点不自在,别开脸说:“不用了。”这么多年白混了……居然有点脸红。 浅浅的酡红色,在他耳际浮现,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但周俊肯定是留意到了,笑容逐渐变得奸邪又高深莫测。他说怎么江淮易这家伙,昨晚才见过,今早又迫不及待喊人出来玩呢。这回这个治人有一套啊。 明笙仿若不觉,把他剩下的半个吃完,起身道:“我去结账。” 江淮易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抢先起身说:“我去。”俯身贴在她耳边道,“不要想抵你欠我的那一顿。”他笑得痞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情话,令气氛一下暧昧莫测了起来。 “唉哟,江少爷都知道抢着结账了。”周俊不忘添油加醋,故意向明笙透底,“平时挪都不肯挪一下的,掏张卡出来让人当他跑腿小弟。笙妹子,哦不……嫂子。你多管管他。教好一个骄矜少年,就是为党和国家除害。” 他这一套煽风点火使得炉火纯青,连梁雨乔听了心里都酸酸的,明笙居然只是笑了下,说:“是吗。那真是劳烦你们忍他这么久。” ☆、第09章 周俊一看这有戏啊,再添一把柴:“不麻烦不麻烦,虽然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但那是为了*的明天嘛。嫂子这一来,咱不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连梁雨乔都被他热烈的态度给影响了,扬着巴掌脸说:“江学长对你确实很好,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朋友这么上过心。以前舞蹈学院的院花特别为他排了支舞,演出那天他睡过头了就没去看。哦对了,江学长特别喜欢会跳舞的女孩子,学姐知道吗?” 还真是太子殿下一般的审美。“不知道。” “差不多行了啊。”周俊越听越不对劲,怕梁雨乔东拉西扯,把江淮易前女友能组一个芭蕾舞团的事儿给抖出来,赶忙抬起手腕,“你们看,这不也才九点二十。过去正好。” 这回换周俊开车,直达市区一个射箭俱乐部,只迟到了十分钟。 周俊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自带的弓箭,背上去仿佛一个前去打猎的原始猎人。明笙很怀疑他们是怎样在车里私藏这种危险武器而不被随处可见的安检拦获的。 第10节 江淮易则一身轻,手插兜里走在最前面。连明笙都慢他半步。 上午的射箭馆人很少,一行四人走进去,个个样貌出众,收获了不少目光。 明笙说:“你大清早骗我出来,就为了玩这个?” 江淮易头也没回:“不然我跟他们两个出来玩?你忍心么。” 明笙:“早说我就换套运动装。” “怕什么。这个不是什么剧烈运动。”他突然停步,诱明笙一步向前撞上他,然后哑声道,“又不会走光……是吧?” 明笙瞟他一眼。小色胚。 周俊预定的是vip区,隔开其他人好奇的眼光。那位据说很难约的射箭冠军教练跟他们认识,一见面就和他们分别握了手:“带女朋友来玩哪?”又跟两位女士自我介绍,“我姓吴,你们喊我吴教练就好。” 江淮易随意抽出手来握了下,去看明笙。 她应该是第一次来,无论是器材还是场地对她而言都很陌生,透着初来乍到的疏离感。反倒是梁雨乔表现得很兴奋,戴完护具之后来找他们俩娇滴滴地抱怨:“这个护指一定要戴吗?夹得好不舒服……” 江淮易目光被她挡住,弯下腰来说:“能不戴啊。”他轻轻弹一下弓弦,说,“就这么一下,待会儿你试试看,力道大了能把你手指削没。” 周俊看不过他这么恐吓小姑娘,揽过梁雨乔的肩轻声安慰,最后抬头:“你不要吓唬人家好吧,去找你笙去。” 江淮易像个专吓小朋友的变态怪叔叔似的,吹着口哨走了。 那边吴教练帮明笙挑好了弓,已经在教她标准的姿势。 但凡是运动,教起姿势来总避免不了身体接触。教练很有经验,懂得保持距离,问信息的语气也颇正直,明笙跟着他的节奏走,一边跟他交流一些基本信息。那一头周俊站在梁雨乔身后,贴着她的背帮她调整肩膀和站姿,郎情妾意。这边明笙居然学得很认真,眼里压根看不见他这个活人。 周俊简直是个智障,请个毛线教练。 江淮易怀揣着对周俊智商的鄙视,走上去。吴教练已经把基础的教完了,去另一对那里查看情况。江淮易坐在明笙身后,依然保持双手插兜,闲闲地挑刺:“手别握弓把这么紧,弓把又不会掉。” 明笙回身:“那要怎样?” “用虎口和大鱼际肌去推。” “鬼知道哪里是大鱼际肌。” 江淮易低笑:“你感受一下发力点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枚箭矢破空而出,噔地一声,正中靶心。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 另外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吴教练抚掌道:“明小姐很有天赋啊。” 天赋个毛。刚那一下,她要是有新手爱搭着弓转身的坏毛病,这箭现在都在他脑壳上了。 明笙表现得很淡定,说:“运气好。” 她搭弓再试几次,果然都没中靶。 江淮易坐在她身后旁观。这女人不知是什么做的胆子,第一次上手,除了持弓猛力了点,身体都很放松,肩不耸背不僵,姿态挺拔,眼神坚定。 《饥饿游戏》要是拍中国版,她很合适。 江淮易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去,问:“痛不痛?” 她有个小毛病,桡骨渐渐地往外旋,弓弦打臂的时候护臂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在她放松的时候扣上她的手腕,往内一转,说:“刚刚教练没跟你说么,往里扣?” “说了。没留意。” 就是不怕死呗…… 江淮易把手臂收回去,胳膊无意擦到她胸前的起伏,两人都察觉到了,目光对视了一秒。明笙抬眸,正撞上他错愕的那个片刻,忽而笑了,带着点挑衅:“这回感觉出来了么,小朋友?” 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原来仇都记在心里呢。 江淮易恍若无所谓地移开目光,飘然道:“哦,无痕型的啊。” 明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放下弓,说:“借过,接个电话。” 电话是傅刚打来的,十分抱歉地说:“阿笙啊,不好意思,早上忘了说了,之后要还有什么情况,可能还得打扰你。你记着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咱俩再协调时间。” “还有情况需要了解么?” “情况总是有的……孙小娥生活状态很混乱,她那些朋友没一个肯说实话,咱们也难办哪。”傅刚不好透露太多,只说,“总之,还得仰仗你。” “仰仗不敢当。”明笙知道这个不好问,却还是小心地试探,“……现在有线索了吗?” 傅刚沉默了一下,似乎很不好讲。 “没事,我就这么一问。是机密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没,不是这个意思。”傅刚为难道,“孙小娥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能猜个*不离十。要抓凶手归案也是有难度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搜集线索。” 明笙默然良久,最终点点头,说:“我明白。” 她从挂完电话之后,就一直板着一张脸,神思放空,弓箭也没去再碰。 走进场馆里,梁雨乔正坐在一边喝水,周俊和江淮易搭起了他们自己的弓,正在比赛。梁雨乔为了热络气氛,拧上瓶盖冲他们喊了声:“加油!”也不知道是替谁喊的。 明笙走进来,小学妹笑得春花烂漫:“学姐,喝水吗?” 笑得太刻意了,二十岁的小姑娘把眼角笑出了细纹。 明笙接过来说谢谢,却不拧开,说:“不用叫我学姐,我不是你们学姐。”她记得自己早就说明过,“喊我名字就好。我名字你知道的吧?” 她当然知道。但是喊名字太亲热了,她总也喊不出口。 梁雨乔微笑了一下:“还是叫学姐吧,只是个称呼而已,不一定要是校友的。不然喊你……学嫂?”她掩嘴咯咯笑,“太难听了。” “对了。学姐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梁雨乔。第一次的时候面生,江学长那个人又不主动介绍人,没敢跟学姐多搭讪。”她语气嗔怪。 明笙点点头。 那厢周俊跟江淮易比完了,正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走。周俊走到跟前,梁雨乔仰起天真的脸问:“比完了?谁赢啦?” “这还用问。”周俊都骂了一路了,轻轻给了她脑袋一下,“小丫头片子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故意埋汰哥。” 梁雨乔笑着躲:“我没听清你们刚说什么嘛……” 江淮易步子这会儿慢了起来,晃晃悠悠姗姗来迟,挑眸看一眼她手上原封不动的矿泉水瓶子:“怎么不拧开,要我帮你拧?” 明笙说“不用”,但他一直注视着自己不放,她下意识就把盖子拧开了。 刚拧完,江淮易伸手直接拿走,灌了一口。 他只穿了一件v领t恤,下摆是刺绣花纹,领口的地方则是纯白,显得他仰头喝水的脖子更加修长。年轻的男人脸色压着胜利的笑,像一只开屏的白孔雀。 明笙打完那通电话之后,心头一直有股郁气堵着,神色淡淡地撇开脸。 无端地,又想起孙小娥来。 那时候她才刚找到第一份工作,而孙小娥已经是酒吧里资历挺老的小领班了,看她年纪小又长得好,对她挺照顾。 她满十八周岁的那个生日,没有人记得,是孙小娥用工资给她买了一个发卡。 很俗艳的审美,深蓝色的蝴蝶结上串着珠子,珠粉用力一擦就能擦掉一条。 她本来想给她写一张卡片,结果大笑着跟她说自己不会写她的那个笙字,总觉得是草字头,写废了好几张,干脆不写了,“咱俩什么交情,就不搞那些虚的了哈!” 她想起来,她曾经也叫她阿笙。 江淮易嘴里还抿着瓶子,五指在她眼前一晃:“干嘛呢,想什么这么出神。” 明笙回过神来,看他的眼神还是目无焦距的空茫。 别说,这个表情虽然无心,但是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江淮易以为她在恼那瓶水,微微一笑:“你爱喝什么饮料?帮你去买。”他把瓶子转正,对着她说,“这边供应的水都是什么傻逼牌子,难喝得一比。” 明笙还是不理他。 江淮易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去抽她手里攥着的手机:“怎么了,接个电话就成这样了。我瞅瞅,什么人的电话啊?” 他想拿过去看,明笙抓着不松手。一来二去她觉得没意思,突然间一松手,江淮易没控制好抽的力道,手机直接往他身后飞过去。 银白色的壳子穿过十八米箭道的一半,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和许多射废的羽箭混在一起,七零八落。 一声巨响吓着了周俊,懵了几秒,翕动嘴唇:“你们搞什么呢……这么激情?” ☆、第10章 梁雨乔小跑过去把手机捡回来,欲言又止地艰难开口:“……碎了。” 黑色的屏幕裂了十几条口子,连侧键都飞了一个。 明笙扫了眼说:“扔了吧。” 梁雨乔惊呆,被周俊迅速拽出了火药圈。 江淮易看着那些暴露在外的电子元件,深吸一口气,说:“我就想让你认真跟我说个话……” 她抬眸:“什么样的叫认真?” 明笙居高临下地昂起她锋润的下巴,视线斜下来,滑到他一翕一合的唇上。 那副弧度好看的唇又开开合合好几次。 明笙不咸不淡道:“你看我现在够认真吗?” 火药圈扩大,被波及到的周俊勇敢地迎上来,“哎,小事小事。旁边不就有个电子城么,待会儿出去买一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明笙还是不表态。 江淮易忍了一会儿,两臂环抱,逸出声笑。 周俊一见这腔势就知道大事不妙。果不其然,江淮易不伺候了,说:“你过来是有多不情愿?”他向后一靠,撇开脸,声音轻而清晰,“这么忙,怎么当时不直接走呢。” 明笙就是在这一刻拎包起身,表情很平静,甚至还跟周俊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最后挨到江淮易,她神色复杂,犹豫了几秒还是算了。 “那我走了。”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江淮易蓦地扭头,明笙已经转身,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他滚动了好几下的喉结,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周俊目送明笙的背影离开,跑去一推江淮易:“记录+1啊?天`安门都不够用啦。” 江淮易冷冷瞪他。 第11节 梁雨乔蹲下来安慰:“学长你别生气啊,这个又不是你的错……我们都能看出来,你真的是不小心的。” 他连瞪她都懒得,很没意思地移开了脸。 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江淮易乍然起身。梁雨乔和周俊都以为他要走,结果他走到弓箭区,随手捡起一把弓。 蒙古式拉开重弓,开到最满,稍有不慎能把整根手指削没的射法。 一瞬间的暴戾反噬心脏,又焦躁又懊恼。江淮易像没知觉一样,一枚接着一枚箭发出去,连着十几支,把一身力气泄没。最后把弓扔台子上,转身走人,留下另外两个人呆若木鸡。 梁雨乔转身问周俊:“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火山喷发期。”周俊拍拍她的头,“习惯就好。虽然是座活火山,但是好歹人家喷发间隔期长啊。这回爆裂式喷发完之后能安静好久。” 江淮易发完脾气之后,自己也觉得刚才那通火发得挺莫名的,不知道在跟什么东西怄气。他坐在车上面无表情晾了自己三分钟,突然一脚油门,驶出了车库,直奔旁边电子城。 买完东西出来,还挺茫然。 明笙这一走,直接失联了。他只能往她家的方向开。 五层小楼,连个电梯都没有。江淮易走到门口,明笙没见着,倒见到了早上那个男人。 傅刚跟他对上眼,年轻男人的目光太过直接,他只好跟人家打个招呼:“……你也是来找阿笙的?” 阿笙。叫得还挺亲热。 傅刚遗憾地看了下门,说:“阿笙不在。” “你找她有事?”江淮易居然先问上了。 傅刚愣了一下,说:“哎,对。跟她电话里没说清楚,过来找她,没想到她已经出门了。” “电话?”刚刚那个电话是他打的? 傅刚直犯嘀咕:“是啊。刚还通过电话呢……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江淮易手上的包装盒上,神情有点困惑。 江淮易看了眼紧闭的门,以拳掩口咳了一声。 傅刚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她的……?” “男朋友。” 江淮易笑了下。 傅刚错愕道:“原来是……哎,你好你好。”他伸出手来跟他握手,神情也变热络多了,“今天早上在楼下那个是你吗?阿笙下来找你的时候我还见着一眼。” 他不无激动地说:“你吃过饭了吗?” 江淮易:“没有。” “那正好。咱们去下面吃个饭,正好我把事情跟你说,你转告她也是一样的。” 傅刚坚持要请江淮易吃饭,走进了小区对面一家中餐馆。 进门的时候,江淮易按着手机。傅刚瞥到一眼他的墙纸,笑说:“你们小情侣还挺甜蜜的。”江淮易下意识锁定屏幕,明笙的照片暗下去,权当默认。 难得今天休假,傅刚坐下叫了三两白酒几个小菜,边开酒瓶边笑说:“阿笙这小姑娘命苦,我以前还好奇,她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话只说一半,显然江淮易很不符合他当时的想象。 江淮易往嘴里抛了一颗花生米。不穿帮的秘诀就是少说话,并且把话题引导对方身上:“你认识她很久了?” “我们是高中同学,算起来也真蛮久了!” 他抿完一杯酒,说到正题:“我就在这片刑警大队工作,正好有个案子跟她有关系,才刚联系上。哦对,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 傅刚把大致情形一讲,江淮易皱起眉头:“所以她朋友……死了?” “对。”傅刚想了想又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孙小娥平时还给媒体卖料,给人泼脏水,挣这黑钱。你提醒提醒阿笙,让她多提防着点。” 后面的话江淮易已经听不清楚了,满脑子都是她朋友刚刚出事,然后他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那厢傅刚酒过三巡之后,又开始话旧:“说起来,阿笙也是可怜。明明没干什么,偏偏老被麻烦找上,从小就这样。” “她小时候过得不好?” 傅刚一顿:“阿笙没跟你说过?” 他似乎经历了一番踌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不是我多嘴,你真得对她好点儿。阿笙生父死得早,继父就是个禽兽,那会儿每天来上课都是伤痕累累的。后来干出了禽兽不如的事儿……还是她小姑收留了她。” “小姑对她也不好?” “不好。她小姑精神有点问题。”傅刚指指脑子,说,“喜怒无常,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她没少吃苦头。但是平时正常的时候,对她还凑合吧。” 傅刚这人有着底层出身的淳朴热情,打一个酒嗝,最后还叮嘱他:“所以啊,真得对她好点儿。这丫头没享过什么福的。” 一顿饭吃完,江淮易那边的碗筷还像没动过一样。他掏出钱包,抢在傅刚前面结了账。傅刚喝到微醺,耳根通红地说:“这怎么好意思,说好的我请……” “没事,就当谢谢你。”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往外走,江淮易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有这种童年阴影,应该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类人了吧? 越想越觉得胸闷。恍惚一抬头,仿佛又见到她的脸。 江淮易愕然地望着门外,印着绿色广告的玻璃门外,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她还穿着早上那件衣服,不知站了多久,人和眼神一样静。 靠,真的是她。 就隔着一扇门,四目相对却没人走一步。还是傅刚推开门,说:“唉哟阿笙,你回来了?” 明笙只看了他一眼,点头说:“经过这里,看见里面的人挺眼熟的,就停下来看看。”她问,“是不是孙小娥那儿又有什么事?” “跟你搭边,一点私事。我路过这边就想来提醒提醒你,没想到你不在。”傅刚拍拍江淮易的胳膊,说,“不过我都跟你男朋友说了!你让他告诉你就成。” 他打声招呼:“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五月的街道上,有电摩和行人匆匆而过。人行道上的树边停着一辆发黑的老式自行车,看起来风吹雨淋很久,连锈迹都辨别不出。 江淮易靠上餐馆外侧的玻璃墙,手插着兜,等着她的诘问。 明笙很平静地问:“我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方便套话嘛。”他坦率到相当欠扁的地步,弯着眼角说:“我还以为你真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呢。原来是你同学啊?” 她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挺多的。你想听哪个?” 明笙心情不豫,别开脸看了眼沉默的树干,没什么心情跟他耗,转身就走。江淮易双手在兜里,摇晃一下起身,喊了声“喂”,明笙步子没停,径直走进了小区。 她一路走到家门口,看见了江淮易放在那儿的一个购物袋。 里面是一台新手机,他搁在门口也不怕弄丢。 手机被激活过,仿佛是为了防止她退回。还塞进了一张新sim卡,一开机就弹出运营商提醒。全部点掉之后,才看见他设好的屏保—— “别生气啦。”手绘的,白底黑字,歪歪扭扭。 她本来就不是在生气,看见这张屏保,无语凝噎了好几秒。 为什么世上有些人,生活顺遂到连脑子都不需要长,就能活得这么开心? 明笙轻哼了声,把手机扔进了他早上送来的那捧花里。 ☆、第11章 明笙有大半个月没见江淮易。 《》的合约签得很顺利,房子那边也已经交付。她带陆雅琴去看过一次,陆雅琴看不出高兴与否,只说她在朋友那里住得很好。 明笙表现得完全不在意陆雅琴的态度,自己为这事上着心。房子还需要装修,她最近都在为这事忙里忙外,连在车上都不忘拿着平板电脑研究装潢风格。 空气里已有几分夏天的气味。 谢芷默对着她手上的平板一划:“我觉得上一张好看。” “你喜欢这个?”明笙放远点照了照,摇头说,“这个灯放客厅太小了。” 谢芷默哼声:“明女神你好歹也是时尚圈的人,咱能不尊奉那种’越大越气派’的审美观吗?” 明笙也笑起来,但很快又往后滑动,说:“是怕不够亮。我姑姑她现在视力也有点受影响。” 谢芷默笑容僵住,良久没说话。 这一趟是《》新刊的外拍,也是明笙加盟之后第一次水下拍摄。杂志社财大气粗,直接租了海滨一栋别墅,拍完了在海边休息一夜,半工作半度假性质。 明笙看了一会儿,车开上郊区柏油路,颠簸不平,她便收起平板,看一眼手机。 这边网络信号不太好,早上的微信现在才收到——“晚上我生日聚会,赏脸来一下?” 谢芷默一眼就窥知内情,揶揄道:“那个小男生还没放弃呢?” 持续半个月,江淮易对她的死缠烂打没有停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往无前惯了,难得遇到一个对他爱答不理的,激起了小男孩的好胜欲,总之他短信电话发邮件,仿佛一个骚扰狂魔。 明笙佯装叹气:“小金主,得供着。” 谢芷默故意神情夸张地调侃:“老总的弟弟唉,典型霸道总裁剧情哦?” “你见过霸道总裁需要复习期末考试?”这回不屑的语气相当真诚,引得谢芷默发笑。她手指也没闲着,给江淮易回了一条——“今天在出差,来不了。” 江淮易很快回复:“我能让我姐把你调回来吗?” 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明笙懒得回复,半晌之后关心了下他的学业:“不是说在复习吗,还有空聊天?” 没想到江淮易回道:“我正在考实变。” 全称实变函数与泛函分析。实变函数学十遍,说的就是江淮易这种学渣。 这是什么样的大学,什么样的监考,能容忍他在考场上大摇大摆地和她聊天? 明笙哭笑不得:“你考试还回短信?” “不行?我又没作弊。” “……” 她跟他讲话总有种甘拜下风的无力。 为了让他安心考试,她没再回消息。 第12节 两小时后,江淮易的电话进来了,一出声就破口大骂:“我姐把你搞去了什么鬼地方,电话打十个才通一个。” 明笙下车,背对着摄影团队,问:“你打了十个?” “没,也就四五个吧……”江淮易声音低了些,又马上高上去,“总之你那个破工作要干多久,我晚上派车来接你行不行?” “你考试考完了?” “少特么扯话题。” 明笙的声音在断续的信号和海畔的罡风下轻轻淡淡:“看情况吧。” 从这女人嘴里就套不出一句准话。 江淮易扔了电话,寒着脸开始翻他家的柜子。 周俊忙里忙外在布置他今晚上生日趴的食物和酒,瞥他一眼:“怎么着,你笙还是不愿意来啊?”他走进厨房,叼着一颗提子出来,“你折腾什么呢?” 江淮易已经找到了他要的说明书,正在嘀嘀嘀地按他家门锁,有如拆一个炸弹:“妈的这个密码到底要怎么改?” 周俊吞提子:“你要改成什么?不是刷卡也能开么。” “改成她生日啊。”江淮易头也不回地半蹲在地上,念念有词,“这样她下次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我一直拿她生日当密码,是不是一听就很让人感动?” 周俊:“……” 真他妈是没见过比这人追妹子的招数更烂的。以前那些前女友不是看上他的钱就是看上了颜吧? ——难怪你笙这半个月都对你不冷不热的。 这话到喉咙口,他没敢说。 那厢江淮易跟他家大门死磕了五分钟,终于放弃了,把手上的纸一扔:“操,这什么傻逼门锁,这么难搞。” ——难搞的不是门锁,是你家阿笙吧? 周俊再次没敢说。 他进厨房端了一盆提子出来,蹲下去问:“来,吃个提子冷静一下。” 江淮易念着“去去去”把他挡开,往沙发上一摔,忽然来回翻滚了起来。周俊还以为他被什么东西戳到腰了,结果他滚了一阵,精神低落地歪在一边:“你说,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喜欢我?” “我特么到底有哪一点让人不喜欢??” 周俊看得出来,他的困惑是真的。这孩子真心实意地觉得没人应该不喜欢他。 他完全不敢反驳,捧着提子说:“也许是因为……你太完美了?”他面不改色,很快为自己不要脸的逢迎找到了解释,“你想,你笙是一个多么接地气的女子啊。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大浪淘沙阅尽千帆,玩累了的女人一般都想找个老实人嫁了。” 江淮易蓦然抬眼:“我不够老实?” “……”你丫跟老实这两个字一个笔画的关系都没有,“你就说你微信好友列表这星期又加了多少个吧?” 江淮易不满地又滚了一圈:“都是她们加的我,跟我没关系。” 周俊忍下骂他的冲动,转换策略,曲线救国:“所以啊,我就想采访一下您,你都已经拥有一个森林了,还对这棵树念念不忘。你笙到底是哪里好?” 江淮易妖异地一笑:“姿色好。” “……” 半颗提子涌到喉咙眼,周俊艰难给咽了,喘口气继续问,“没别的了?” “脾气也很好。”江淮易真心实意道,“你不觉得吗?她朋友过世,多难过啊,我对她冷嘲热讽的她都没冲我发脾气。虽然平时是不太爱理人,但是对我挺好的。” 周俊另外半颗提子也涌上来了:“你不是在逗我吧?” “真的,你不信就算了。” 形形□□的前女友们对他也很容忍,但那种刻意的忍耐和讨好,一眼就能分辨。她们并不真正原谅他,只是将忍下的一口气等价换算成了口红和包包。 他只是浑,又不是傻。 江淮易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我就是想等她消气,跟她当面道个歉。” 明笙打了一下午的喷嚏。 傍晚收工,吞了粒感冒药,在度假酒店的躺椅里坐着。 谢芷默找了一圈,最终在露台上找到了她:“怎么脸色这么差?” 明笙仰在藤椅里,盖着一条薄毯子:“有点感冒。” “那你还敢在这儿吹风。”谢芷默在她旁边坐下,说,“你吹了一天的海风,又进出水里好几趟,不感冒才怪。今晚少折腾,早点休息,别熬夜。” 明笙笑了笑,闭目养神。 清风吹拂。谢芷默也惬意地躺了会儿,忽然道:“我们都好久没这么一起安静地躺一会儿了。” “还不是你见色忘义?”明笙鼻音浓浓的,嘴巴倒依然牙尖嘴利,“和你家那位浓情蜜意的时候没想到过我吧。” “嘁。”谢芷默嗤道,“那你也快找一个呀。” 她忽而正襟危坐,无奈地说:“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真的不会喜欢上什么人呢?” 明笙依旧合着眼睛,缓缓地说,“我不是没有喜欢过人,是从来没有喜欢到非谁不可的程度。我生活里面琐碎的事太多了,所以那些庞杂琐碎的喜欢,就显得没那么必要。” 说出来也许没有人相信。人在最困顿的时候,总是期望一段感情来拯救自己。亲情与爱,都是能救人于水火的东西。前者她捞不着,后者她不敢要。她怕拿到手上之后,才发现没有想象中美好。那种失望可以摧毁一个朝圣的人。 “爱情在我眼里,是一种粉身碎骨的*。”明笙突然扭头,明艳地一笑,“就是把他的骨头敲碎了,也想一根一根带回家的*。” 明明是在聊情感话题,聊成了恐怖剧情。 谢芷默被她说得牙齿一颤:“那你还是别谈恋爱了……我怕你万一遇上个什么渣男,咱俩就牢里见了。” 周俊的车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酒店一层的阳台直接对着外面,周俊把车开到最近,冲她们挥手:“笙妹子!” 他怕明笙听不清,还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你可一定要赏这个脸。今天毕竟是他生日对吧,大伙儿都在呢,你就露个脸,让他高兴一下,成不?” “一定得去?” 周俊不动声色道:“我也不是说逼你。但是这日子特殊,你也躲着他这么多天了,是得给点表示了对吧,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语气在严峻和调笑之间模糊地游走,殷切恳求同时威逼利诱,似乎很自信她不敢真把关系搞僵。果然,明笙终于松口,说:“好,等我一会儿。” 谢芷默看着她掀开毯子往里走,回身道:“你不会要出去吧?身体能行么。” 她声音有些哑,说:“小事。” 五分钟后,谢芷默看着她收拾好东西坐上周俊的车,绝尘而去。 怎么越是山有虎,越是有那么多人偏向虎山行呢? ☆、第12章 从黄昏开到天黑,总算到了江淮易的公寓。 周俊站在门前,习惯性掏出一张门卡,忽然看了眼明笙,眼睛里神色流转。 在明笙探询的目光里,周俊深吸一口气,后退三步。明笙以为他要气沉丹田撞门了,结果他缓慢而认真,一步一顿地……输入了四位数字。 “嘀”的一声,门开了。 周俊好似不辱使命般瞄了她一眼,结果只见她嘴角噙着一丝笑,眼睛注视着门里边的景象,完全不知有没有留意到他故意按出的数字。 门里边,江淮易已经喝垮了,唯有不羁的灵魂在支撑着他继续跟人拼酒。 屋里边人不多,已经走了一波,剩下大约十来个,聊天的聊天玩游戏的玩游戏,轮番上阵陪寿星喝酒。江淮易正勾着一个朋克打扮的女孩子,头靠着人家的d罩杯,沉痛地举着一个酒瓶子:“太累了。日子过得太累了,你知道吗?” 周俊真想冲上去扇他一巴掌。 女孩子眼角贴着亮片,特不屑地一挑:“你还过得累,让我们怎么活?” 江淮易勉强撑起身子,拍拍她的胸,如同在拍肩:“你不懂。你还小。” 人家一点都不“小”好吧…… 周俊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了他的酒瓶,在他耳边说:“你笙来了。” 江淮易啊了一声:“……什么生?”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就开踹了! 周俊扶着他,笑眯眯地对剩下的人说:“今天也差不多了,这货喝垮了,让他自己清醒清醒。咱们要不找个地方唱歌去?” 梁雨乔从游戏组抬头,纯真无邪地看着刚进屋的明笙:“学姐才刚来呢,怎么就散了。给大家介绍介绍学姐吧?” 底下有人问:“学姐哪个院的?面生啊。” 梁雨乔貌似窘迫地低下头,摆摆手说:“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就说,我们学校这么漂亮的我肯定有印象!”有个头顶红毛的男生喝醉了,带头笑起来。立刻有人掐他,拼命使眼色:幸好江淮易喝垮了,没听见这话。 周俊把江淮易安顿好,叮嘱了声明笙,双手向大家拍掌:“来来来,咱们挪窝,喝第二轮啊。那几个晚上没怎么喝的,别跑。试都考完了,别特么跟哥拽借口。” “你还有脸说,这都一滴没喝呢。现在当完司机了,能喝了吧?” 就这样,一群人蝗虫过境一般,从公寓里左扶右搀地走了出去,通道里传来他们嬉笑怒骂的回声,渐渐隐去。 世界忽然安静了,静悄悄的。 尤其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江淮易,显得格外安静而乖巧。 他喝酒不上脸,只有耳根是红的,突然斜过眼,眼神朦胧地盯着她很久,“你来啦……”他笑着滚了半圈,侧躺着说,“你站那么远干嘛呀。过来。” 明笙把包放下,换了双鞋,走近问:“你这有药吗?” “药……吃那个干什么。”江淮易很痛苦地回忆了下,回光返照般坐起来,指着茶几上堆的食物,“这有好多吃的呢,你都不喜欢吃?” “……” 老实说,她现在耐心有限。黄昏吃的那粒感冒药效果甚微,又颠簸了几小时过来,被夜风吹得她头很疼。 江淮易伸出双手,做一个拥抱的姿势:“你皱眉头干什么呀,是不是头疼?” 还真是。 “过来我帮你揉揉……” “……” 明笙气笑了,把沙发上散落的几本杂志收拾掉,坐下来,从上往下地对上他的眼睛:“你三令五申让我来是图什么的,千里迢迢找个保姆?” 第13节 江淮易神智又陷入了迷茫,闭着眼睛,脸侧来侧去:“好痒……” 她发丝拂到他脸了。 明笙伸手把一缕头发夹到耳后。江淮易伸手虚抓了一下,像只猫一样,表情失落地往她身上埋了埋。 她好整以暇坐着,从桌上几瓶水位线各不相同的矿泉水瓶子里找出一瓶没喝过的拧开喝,候着他还有什么花招。 猝不及防间,江淮易抱住了她的腰。 软绵绵的,江淮易不由自主蹭了一下,说:“我就是想见你一面。真的,那天我态度不太好,不是故意的。送你个礼物,原谅我好不好?” 以他瞳孔的失焦程度,明笙觉得他能找到他的手机完全凭本能。 江淮易眯着眼努力看清锁屏上的解锁数字,按……按……按了几次没按开。 明笙终于看不下去了,拿过手机,又去碰他的手。刚碰着他就闪电般缩了回去,在她大腿上滚了半圈,笑呵呵地说:“痒……” 看来是下手太轻了。 “别动……不要动。”明笙拿出制服一只野猫的力气,把他的手捉过来,大拇指按上home键,两秒之后果然成功解锁。江淮易就这么保持着躺在她大腿上的姿势,高高举着手机,再度凭借他的本能打开相册,找到了一段视频,按下播放。 嘈杂的欢呼声在空旷的公寓里炸开,夜色里,霓虹灯光在屏幕上交织成一根根凌乱的彩线,模糊的像素聚了几下焦,终于拍清。那是他们去过的那间酒吧,落成的时候他给改了个名字,叫明夜。 艺术字体用清冷的白色灯光衬着,柔柔地汇入夜色。 拍这个视频的人抖得厉害,招牌很快又失焦,朦胧一片。明笙怔怔地看了几秒,不知是感冒减缓了血液流速,还是这柔和的灯光使然,心头忽而有一种被羊绒织物抚过的柔软。 她知道。这一瞬间的动容是真的。她根本经受不住谁对她用心。 然而,柔软的触觉没持续多久,江淮易保持这个姿势压迫了他的胃,蓦地侧身一声干呕,下一秒……就吐了她一裙子。 明笙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江淮易。他吐完还扒了一下茶几,去够她刚刚开过的那瓶矿泉水,并且闻了闻味道,很嫌弃地离开了她的大腿。 “……” 喝完水之后,江淮易同学清醒了不少,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指挥她:“你去次卧洗吧,我姐的衣服全在那儿,你随便挑一件。” 明笙好气又好笑,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你是故意的吧?” 他像个傻子一样,还晃动额头蹭她的手指。 明笙只好收回来,拇指下意识抚了两下被他蹭过的指节,说:“你让我穿我老板的衣服,是嫌我入职时间太长?” 江淮易满不在乎道:“我姐衣服多得自己都数不清,拿她条裙子而已,你就算穿着走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放心吧!”然后他就上身一个鱼跃,扑进沙发睡了过去。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人都能见到…… 明笙凭着良心,喂了他几口水帮他漱口,又喂了他几瓣橙子。据说果糖能促进酒精代谢,不管三七二十一试试再说。果然,江少爷被伺候得很满足,乖乖地睡着。 她走进次卧。 一进门就知道,这一定是顾千月的房间。 开放式的衣柜仿佛是时装杂志室内布景,悬挂的裙子全是同一个设计师系列,纯色元素,白绿相间。她挑了一条最没辨识度的白裙子,冲了个热水澡,再换上。 出来的时候,江淮易已经睡熟了。 她帮他摘下耳钉,拿走手机,在沙发上安置好,不太忍心他睡在这个乱糟糟的屋子里,于是顺手帮他扔掉随处可见的酒瓶、纸巾和瓜果屑。料理好他刚才吐的一片狼藉,才终于坐下。 已近午夜。 少年般的眉眼在熟睡过后愈发显得清秀乖顺。他的五官实在没有哪里能挑剔,嘴角在梦里翘起的样子能打动每一颗少女芳心。 明笙靠在电视柜上,远远打量他。 信里说,他和那个人长得很像。长到六七岁,所有人都说他和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绍年很宠这个儿子,几乎年年都会为他举办盛大的生日会。也是因为太宠,某一年儿子生了场大病,他急匆匆从国外赶回来,改签了一趟红眼航班而失事。 尸骨无存。 这是社会新闻里的内容。见到真人的时候会觉得很缥缈,无法想象当事人的长相,和性情。 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今时今日,今朝有酒,他醉得很开心。 ☆、第13章 城市的灯火由内而外,渐次减少。 明笙开着车窗,戴着银镯子的手搁在车窗上,夜风将金属浸得冰凉。 司机闻见似有似无的烟味,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抵达度假酒店已经凌晨两点,谢芷默居然还没有睡。她刚熬夜修完片子,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明笙,跟见了鬼一样:“你居然还回来。我以为你今晚就住市里了。” “我倒是想不回来,鸽了明早的拍摄。” 谢芷默嗔怨地推她一把:“你少来。谁不知道明女神是拼命三娘,就没见你旷过工。”她坐上自己的床,贴着面膜,“不过我说,你这脸色,明早真的还能下水?” “怎么不能。”明笙脱下裙装,换了套睡衣去洗漱。 谢芷默瞄到一眼裙子的logo,调侃:“你家小金主出手挺阔绰呀?”换来明笙一声呵呵。 简单洗漱完,明笙踏出来的脚步有点飘,头脑却很沉,走到床沿便坐下。 她躺在谢芷默的小腹上,望着顶灯,眼里落满细碎灯光,忽然翕唇:“芷默。我觉得我姑姑她,不太认我这个侄女。” “嗯?”谢芷默按着面膜,“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一直都这么觉得,但是逼自己不要这样想。”身体又热又冷,大抵发了低烧。明笙阖上双目,声音有些泛虚,“我就她这么一个亲人。她要是不认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芷默比她长几岁,但从来都是明笙风风火火又八面玲珑,很多事都依赖她来解决,有时候会忽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忘了她其实还这么年轻。 明笙很少有这么感性的时候。谢芷默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头,把一直藏着的话说出来:“其实,你也不要太执著了。有些事勉强不来。你姑姑小时候对你不好,你长大了却拼了命地孝敬她,她心里不知道怎样想。也许觉得你是在挖苦她,可怜她。倒不如把心省下来,好好对自己,那才是真的。” 明笙说:“我也想。” 但人总是有一些执念的。就像孤苦无依的老头子宁愿相信小护工对他是真爱,半辈子赚来的钱都被骗走也在所不惜一样。不是识不破,而是看不透。 鳏寡孤独,人人都有自己的看不透。 明笙脸贴着她的肚皮,泄露出属于小孩子的羞赧:“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我想要有一个血浓于水的人对我好。” 谢芷默当然听不懂这句话。 她温柔,可靠,但并不能预知一切。她不知道,这个夜晚之后,夏天便来了,气温再也没有下过三十度。而她在夏天到来的尾巴上,安抚明笙直到睡着。 *** 《》的玻璃大厦像城市森林中的一颗晶体,反射初夏刺目的阳光。 顾千月踏出电梯的那一秒,助理正抱着一个文件夹,在她身边复述下午和晚上的行程。然而她的注意力却渐渐被另一件事物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女人,身穿一条白色镂空裙,身前是保守的设计,后背则从肩胛骨开出两道细长的菱形镂空,边缘缀饰浅绿色花纹。优雅而不失风情的一条春夏款连衣裙。 她的视线在走出电梯的那一刻,和穿这条裙子的女人交错。 明艳,高挑,侠气的漂亮。 这是顾千月的第一印象。 明笙没有留意到顾千月,视线游离在高处,眼部的浓妆很衬她的气质,艳丽又冷清。电梯门很快关上,顾千月与助理耳语了一句什么,踩着银色高跟鞋快步走出大厅,明笙紧随其后,步子却悠缓得多。 顾千月出门一望,果不其然,门口停着的一辆车很眼熟。 她家常年把一座花园穿在身上的弟弟正倚在车边,堪比秀场男模的一双长腿交叠在地,仰着头望大厦中央渐渐上升的透明电梯。 烈烈骄阳,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间,他鲜艳得像一枚旗帜,插在白盛的光线中央,仿佛全宇宙的光芒都被他吸引。 他穿着他最喜欢的紫色系衬衣,走到哪都仿佛自带一个t台。 顾千月任助理去取车,自己闲闲两步踩下台阶,站到他面前。江淮易回过神,摘掉墨镜,兴高采烈道:“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公司?” 顾千月不苟言笑,开口便是:“你最近又在玩什么女人?” “你才玩女人,说得这么难听。”他眨了一只眼,说,“劳资正儿八经追的人家。” “不都一样。”她撇开脸。 “不一样好吧……” 顾千月讥笑道:“下次把你姐衣服给人家穿之前通知我一声,我好买几件适合人家的。” 江淮易居然一点都不以为耻,惊叹:“姐你脑子什么做的啊,日理万机,还有空惦记那么多衣服。” “爸年轻的时候可是过目不忘的。你这个榆木脑袋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顾千月的助理把车开来了,她懒得多管,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江淮易是个嘲讽免疫体,还冲她挥了挥墨镜,说:“再见姐!” 顾千月的车开走,他便见到了站在门口很久的明笙。 她好像没看见他,从左边想走,江淮易一把拽住她手腕:“走什么残疾人通道啊。”明笙扭头,看见他手肘撑在景观坛上,手指慢悠悠画一个圈,指指她的眼眶:“这么憔悴,昨晚没睡好?” “你觉得我能睡好?”明笙反问。 江淮易只好把话吞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周俊一进门就被他拦下,问钟点工是不是来过。 周俊岔开腿坐在沙发扶手上,冲他发飙:“滚你丫的钟点工!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玩哥啊。劳资昨天一滴酒没碰开到六环外给你请回来的人,你特么就让人给你打扫个卫生?” 江淮易喝到断片,对记不得这个画面感到十分懊恼。她当田螺姑娘的时候一定很温柔…… 他的宿醉一下清醒了,利用近水楼台查到了她的行程安排,急匆匆赶过来接人。 江淮易涎皮赖脸地说:“我错啦……昨晚没控制好。请你吃饭,好不好?” 其实也由不得她说不好。 明笙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江淮易察言观色能力是负数,复杂的笑容里他只能察觉出一丝无奈。但有这丝无奈就足够了。顽劣的小孩总是能从他人的无奈里,敏锐而准确地找到那份纵容。 他知道,她没那么讨厌他。 明笙很大方地上了车,问:“刚刚那个是你姐姐?” 江淮易一边开着车,热鼓鼓的风从耳边呼呼穿彻,很容易就没克制住吹牛的*:“对啊,你老板。是不是一看就脾气不太好?我跟你说,我们家的优秀基因基本全在我身上。” 绿化带里的梧桐树向后疾退。 明笙若有所思地看着变幻的风景,淡淡逸出一声:“是吗。” 第14节 ☆、第14章 明笙坚持说要回家,江淮易不高兴了会儿,听她说能做饭给他吃,立刻又欢实了起来。一进房间,宾至如归地倒上沙发往她家沙发上横尸。 他昂头审视了下这间阴暗到天花板上有浸水霉斑的屋子,和即便拉开了窗帘还是昏昏沉沉的采光条件,真诚地感慨:“难怪你要还房贷。这屋子破得也就能当个放映室吧。”他歪过头,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这种上个世纪建造,连电梯都没有的居民楼,一般都用来出租给一些外来人员。江淮易觉得她的经济条件根本没有必要住这里。 他说:“你是哪里人?” 明笙把一双拖鞋放在沙发边,说:“你看我是哪里人?” 江淮易随口道:“江浙这一带吧,讲话这么糯。” 她说话时总带着漫不经心,不管语气是调侃还是黯然,总让人觉得不经心脏。不留神便只觉得轻,揉在一块儿,糯糯的。 “挺近了。” 她走进卧室,换掉身上这条让她浑身透着不习惯的昂贵裙子。 一身白色居家服,带上一只钱包,明笙复又出现在他面前。江淮易浮夸地用四根手指挡在眼前,眯着眼说:“这屋里太暗了,你白得好刺眼你知道吗。” “少贫。”明笙推他一下,“想吃什么。” 他的公寓厨房几乎是个摆设,对自己下厨能做出什么菜毫无概念,想了想说:“就上次你做的那个。” 明笙挑起眉:“葱油拌面?” “嗯。” 她笑了下,说:“这回有时间,做点正常的。” 江淮易执意要跟着她出门买菜,明笙念及周俊提过他挑食难伺候,默认他跟了过来。他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身后,笑容灿烂得仿佛觉得跟她一起走在去买菜的路上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一边抛手机一边说:“昨天,你别怪我啊。” 明笙低头看路:“你喝醉了有记忆?” “比较混乱,但是好歹剩一点。”他仰头接住高高抛下的手机,“你收拾的时候怎么没收拾冰箱呢。那里面放着蛋糕的,我留着没吃,想等你来再切的。” 明笙转头看他:“你没吃蛋糕?” 江淮易被她猛然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 她收回视线,听见他在耳边很无所谓地继续说:“后来留着给周俊当今天早饭了。反正我也不是很爱吃这种东西。” “不喜欢吃甜的?” “没有。”江淮易顿了一下,才又一脸风轻云淡地抛起他的手机,“只是不太喜欢吃蛋糕。” 明笙走了一会儿,忽然说:“待会儿到前面给你再买一个吧。” 江淮易突然顿住脚步,呆呆地看着她。明笙停下来回头,他嘴角的笑容像某种盛开的花草一丝丝抽蕾,撇开一下视线说:“好啊。” 他实在太容易取悦。日光倾漏,明笙在浓密的树荫下走着走着,斑驳的树影在她眼睫上落下点点阴影,她闭着眼仰头任斑斓的光拂过皮肤,没来由地也是一笑。 江淮易窥见她的笑容,心情更加愉悦。明明就是笑起来更好看,总对他冷着脸干嘛?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习惯性地去了她最常光顾的集市。 纯天然的肉蔬气味从来令人不适。江淮易的反应格外大,捏着鼻子问她:“这里是只有外面这么难闻,还是里面也这样?” “里面更难闻。”明笙把钥匙给他,“你在这里等我?” “算了。”他皱皱眉心,往里看了眼,“闻久了应该就闻不到了。” 他试探性地放下手,嗅了嗅,虽然依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味道,但好像确实好了一些,勇敢地揽着明笙的肩膀往里走。 卖菜的大爷大妈就那么几个,对明笙也很眼熟,知道她是住在这附近的小姑娘。像她这个年纪常去买菜自己做的姑娘很少,门口卖菜的奶奶一眼把她认出来:“今天吃什么啊闺女?” 明笙善意地向她笑笑,停下来挑蔬菜。 江淮易随手举起一个,端详了一圈,问她:“这个是什么?” 明笙扫了眼,说:“茄子。” 他吃惊地说:“茄子长这样?” 明笙哑然失笑:“你连茄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啊。在教科书上见过,以及见过被烹饪过后连颜色和形状都分辨不出的“茄子”。江淮易悻悻地扔开:“不知道怎么了。我又不吃这玩意儿。” 明笙买了几棵娃娃菜,把这个小学生都不如的家伙带走。江淮易克制住了他的好奇宝宝天性,放弃了辨认清这些每天出现在他餐桌上的农作物,彻底当上了少爷,指挥她买这买那。明笙按照他的要求采购出来一大堆,他拎过就走。 江少爷拎着一大堆东西,后退着走路:“买个菜这么久,都要饿死了。” 明笙迎着嗷嗷待哺的某小孩,似笑非笑道:“那蛋糕还买吗?” “……买吧。” “还是别买了。” 他笑容瞬间垮掉,又努力管理了下表情,作出没关系的样子。 “可以网上订一个。”明笙笑出一声,带路回家。 食材买太多了,做起来很是耗功夫。加之江少爷的厨艺为负,进厨房除了洗菜基本都属于帮倒忙,被明笙轰了出去。 等她把第一个热菜端出厨房的时候,两个人基本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江淮易一开始还叫唤几声,后来居然安静了。明笙以为他是睡着了,出来才发现,他坐在餐桌边,全神贯注地在剔一块被她切下来作废的萝卜头。 明笙把盘子搁上桌,问:“你这削的是什么?” 江淮易把它托在手心,“看不出来?” 明笙试着猜:“……鹅?” “猜对一半。”他把削好白萝卜很仔细地放在一盘白灼芦笋旁边,调整好角度,认真地说,“是天鹅。” “……”原来是这样的一半。 看他笨手笨脚的,做这种花里胡哨的精细活居然还挺娴熟,天鹅的造型有模有样的。明笙仔细看了一阵,说:“你洗过吗?” “又不用来吃的!” 明笙□□裸地感受到江淮易目光里对她的鄙视,嗤笑着坐下,无情地吩咐:“进厨房把凉菜端出来。” 江少爷甘之如饴地当起了小工,也许是饿久了,他很给面子地吃下了很多。明笙特地给他煮了一小碗长寿面,本来只是个彩头,他还硬撑下去不少。 一顿饭吃到下午两点多,连急送的蛋糕都到了。 明笙出门去签收,问:“还吃得下吗?” 江淮易横在沙发上,懒懒抬起眼皮:“蛋糕又不是用来吃的。”他倏地窜起来,接过去打开,把蜡烛一根根等距插好,回头说:“打火机。” 明笙帮他一根根点上,复古的可食用蜡烛融化得很快,她点完便抬头催促:“许愿望吧。” 江淮易却不急,别开脸笑了下,精致的眉眼随着烛焰,在她眼前轻轻曳动。 昏暗的室内隔绝了夏日炽烈的光芒,蜡烛柔和的光焰将他的眉眼衬得温柔而美好,空气和岁月的流动都仿佛为他变得缓慢。 江淮易的嗓音低沉悦耳,说:“许愿望能实现吗?” 他看向她的炯炯目光里,也摇曳着烛光。 明笙与他对视了会儿,烛光越来越弱,那光芒却越来越亮,她不由自主地避开。余光里他始终看着她,而后俯身,吹灭了奄奄一息的烛光。 她很久没回过头,听到他说:“许完了。” 明笙瞥了眼挂钟,说:“你该回去了。”说罢便要起身。 他由着她起身,转头看着她,说:“明笙。我喜欢你。” 很突然,但是好似早有预料。 她起身的动作没停,江淮易的手从桌面底下绕过来捉住她,说:“别逃行吗。我喜欢你,你又不是感觉不到。” 明笙回身,定定地看着他。江淮易的呼吸有些急促,换了只手扣住她,起身靠近:“我知道我这个人比较莽撞。那天你朋友的事,很对不起你……”他想说他的误会,和爱赌气的脾气,但想来想去都不算什么好脾气,干脆不说了。 明笙想了会儿,才发现他说的是孙小娥。 她抽出手,靠在椅背上,语调淡漠:“没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朋友。” 就算有难受,也不是失去朋友的那种难受。 她忽而抬头,嘴角自嘲地笑。在他的世界里,估计很少会遇见对他不利的朋友,反目成仇的朋友,互相看不上的朋友…… 在他的字典里,“朋友”这个词是它的中文解释原意。 椅子在她的倚靠下微微后倾,有一丝丝的晃动,他担心她摔倒,干脆将她搂着,有点委屈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拒绝我?” 他们离得太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直起身,嘴唇几乎贴在一起,行成一个僵局。 她心下没来由地空茫又惶惶,忽而向下一按,嘴唇贴着嘴唇,她发泄着一瞬间的暴戾,唇齿相碰,柔软却不缱绻。他下唇微微一痛,她冷硬的声音响起:“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第15章 周俊被江淮易紧急呼唤去家里喝酒,两手夹着六个酒瓶,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他家门口,一脚踹上门:“我擦?我还当你是让我来陪你喝庆祝酒的呢,怎么愁眉苦脸的?” 江淮易接过一瓶酒,默默别开了脸。 周俊是什么人,立马发现了重点,把他下巴掰回来:“你们够激烈的啊,这嘴唇都破皮了吧。” 江淮易把他手打开:“烦。” 尽管如此,周俊还是一眼识破了他暴躁的表面下躁动不安的甜蜜和羞涩,揽过他的肩打趣:“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真的,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完全料不到人能把你吃这么死。” 江淮易暴躁道:“狗嘴里还能不能吐出点象牙了?” 周俊谄笑:“那行,换个问题——这下总算搞定了吧?” “搞定什么?” “少跟哥装蒜。”周俊在江淮易的暴力抵抗下,强行摸了一把他的嘴唇,啧啧两声,“真皮细胞都承受不住你俩的热情了……” 说完就被江淮易掀飞了。 周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我说,不会是真的……没搞定吧?那你嘴上这口子是哪弄来的。强吻未遂?” 江淮易只灌酒不说话。 第15节 也不是他想亲她的……真不是。 亲是亲了,但是氛围不对。 可是,她要是不喜欢他,干嘛没事亲他……? 就着心头万千疑窦,他很顺利地干掉了周俊带来的六瓶酒,并且一觉睡到了天亮。由于两个人都喝得比较多,边喝边聊,最后东倒西歪在一张床上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一条被子穿在两个人腰间,被不知谁的腿夹着,画面堪比十八禁*文。 顾千月敲门没人进,走进卧室,惊醒的周俊穿着一条裤衩,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姐、姐姐……姐姐好!” 幸好顾千月早就习惯了江淮易的这堆狐朋狗友,并对他的性取向没有任何怀疑,淡然地走到床边,推推她家不省人事的智障弟弟。 智障弟弟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 顾千月下重手一推:“都几点了,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唔…… 她嫌弃道:“懒成这样。以后出去还不得饿死。” 江淮易抱着绵软的被子,嘴角泛起无知无识的笑,“不会的。有人给我做饭呢。” 顾千月:“……” 她怔了片刻,熟练把他打醒。 江淮易像一个机械玩偶般直挺挺坐了起来,被子还缠在他腿上。他向上拨了一把刘海,顶着一头鸡窝和浮肿的黑眼圈,咕哝:“姐……” “还知道认我这个姐?你小子真出息了……”顾千月顿了一秒,视线在他脸上某个方位定住,“找女朋友了?” 江淮易终于清醒了,跳下去洗漱,表情笑呵呵的,默认。 他一边刷牙一边咨询他家坐拥一个时尚帝国的女魔头姐姐:“姐,你最近手头有什么新项目不。” 对他了如指掌的顾千月双手抱臂:“干嘛,想从我这里走资源,给人家买礼物? 她这个弟弟心思浅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奉行限量的才能彰显诚意,所以给女孩子买礼物的总是从她这边的渠道弄大牌限量。 江淮易想了想,把漱口水吐掉,说:“……还是算了。” 好像从他姐这边走渠道,也有点显得太容易。 但是这年头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尤其是明笙那样的,吃穿用度好像都很随便,一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她还不一定会喜欢。 以前都没对买礼物这事上过什么心,人说爱这个包他就买这个,简单易控,怎么就没发现这事这么愁人呢? 顾千月懒得深究他的心理活动,甩了一张东西给他。 江淮易茫然地接住:“什么东西?” “帮你报好了下个月去新加坡的考位,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能不提复习吗?” 顾千月面色严肃:“一点都没复习?” “还是看了一点的……” 她脸色稍微缓和,用怀柔政策:“这几天好好看书。下个月顺便带你小女朋友过去玩一圈,不是正好?” 江淮易嗤了声:“新加坡有什么好玩的。” 还来劲了!顾千月想扇他,勉强忍了,冷声道:“爱去不去。把试给我考好,别考到要申请了还拿不出个像样的分。” 江淮易已经换上衣服打算出门了,嘴上敷衍:“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明笙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江淮易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很粗暴,那就是想时刻和她在一起,每一顿饭最好都和她一起吃。所以明笙刚从一个饭局上下来,就被他拉去了另一家餐厅。 她在席上喝多了点红酒,头有点胀,揉着额头说:“我吃过了。” 江淮易完全没所谓:“没事,你吃得下就吃一点,吃不下就陪我吃。” “……” 明笙真的是全程在陪吃,江淮易为了制造出她在和他一起吃饭的氛围,点的是两人份的,还给她上了一份主食。 江浙菜系,排骨和他这个人一样甜。 江淮易吃得很开心,兴致勃勃地问她下个月有没有空。 明笙:“几号?” “大概月中。” 她淡淡看着窗外:“也许会有吧。我的工作都是临时来的,说不准。” 江淮易不容置喙地命令:“那就推掉!” “你想干什么?” “我姐给我报了个考试,考场在新加坡,到时候带你一起去玩吧?” 明笙迎着他期许的目光,说:“不去。” “……” 江淮易愣住,慢慢放下了正在喝汤的勺子,拿餐巾擦了擦嘴,手肘撑着桌面,正襟危坐:“去嘛?我要在那好几天呢,顺便带你去买东西。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买东西的嘛?” “……不去。” 他有点急了:“为什么?” “真不想去。”她没解释,说,“你又要考试了?” 他胃口一下骤减,索然无味般向后一靠,一只手搭在桌上,垂着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桌布上浅划。 明笙主动打破沉默:“那是不是最近又要温书?” “……你就是不想见我。” 在这件事上,他很敏锐,一阵见血地戳破:“你是不是很想我不来找你?” “……” 让她怎么说才好? “也不是。” 她简单否认,江淮易的眼睛总算亮了些,凑上来,几乎在撒娇:“那去嘛。我一个人考试压力很大的,你陪我啊?” “……不去。” 气氛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热汤散发着鲜香的雾气,徒劳地吸引着谁的注意。 旁边一桌客人的高声谈话趁这时钻入他们俩的耳朵里。他们居然在议论她——“封面上这女的是叫明笙吧,还挺漂亮的。” “她啊——”这语气又傲又猥琐,十足地吊起了席上客人的胃口,“现在是红了,以前也就是个小野模,大学都没上过,私房圈的宠儿啊——懂的人都懂。” 有人恭维:“哟,陆哥,你以前不也是拍那片儿的吗?怎么样,约过没?” “那哪止啊……”男人笑起来,“老子因为她活好,跟她还在一起了一段时间,睡都睡腻了。” 几乎是同时,一杯冰凉的红酒就从他头上淋了下去。 江淮易目睹着明笙端着她那杯没动过的酒起身,以为这就到头了。谁知道明笙泼完酒,反手一下,“当”地一声,酒杯直接在那男人的额头上砸碎。她随意把杯底往桌腿边一甩,给人补上了一脚。 满大厅的人都随着玻璃碎时清脆的一声看过去,唷,背地里编排撞上正主了。 一群酒肉朋友,面上皱着眉,眼底一个个都写着看好戏的热望。 陆远人仰马翻地倒在地上,额头上流下来的液体不知是红酒还是鲜血。他抹了一把,才从剧痛和错愕中缓过来,开骂:“□□x个臭娘们,找死是不是?” 他被明笙当胸踹过一脚,胸口的白色t恤被高跟鞋的细跟戳出一个黑窟窿,领子上浸了红酒汁,大放厥词,模样狼狈又凶恶。 不过是运气喊了两声,眼皮上一阵钻心的剧痛。捂上去才发现,眼睑被玻璃划破了一道深口子,再往下一点,直接能给他扎瞎了。 陆远大吼:“你这是故意伤人,劳资把你弄进局子信不信?” 明笙倍觉荒谬地笑:“警察局。你当我没进过吗。”她脚尖勾起他下巴左右移动了一下,“不就是缝两针的事。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加起来一共想要我赔多少?我赔给你。” 陆远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她的语气和表情都让他觉得陌生,竟然恍惚了下。 江淮易趁机把明笙拉出了第一现场。身为一个资深闯祸精,他还真不太懂善后该怎么善,更何况还弄不懂地上这个傻逼是哪里冒出来的,想了半天,最后报了警。 陆远叫的120比警方先来,一行人的谈判地点改成了医院。 他边接受治疗还边有力气冲赶来的民警叫唤:“不私了!坚决不私了!就这娘们,放外边危害社会?想让老子私了,门都没有。”猛地扭头冲明笙狞笑,“这回不让你被拘留个十天半个月,劳资他妈不姓陆!” 夹着酒精棉的护士皱眉:“你别乱动。” 民警不耐烦地拿着本子记情况:“冷静点,好好说话。”这种人他见多了,就是来讹钱的,他甩手离开,对江淮易他们吩咐,“你们自己协商个结果,来派出所签协议。” ☆、第16章 陆远胡搅蛮缠的功底实令人大开眼界。等他缝完针,一行人再从派出所签完和解协议出来,天都已经暗了。 一直叫嚷着非让明笙被行政拘押不可的陆远居然趁他们没留意,灰溜溜地走了。江淮易似乎对自己的处理方式很满意,邀功似的,去拉她的手。 刚碰一下手指呢,明笙“嘶”地一声,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他脸黑了一半,看见明笙把她的手举起来,无名指上赫然一道创口。江淮易刚要沉下去的心立刻用另一种方式吊了起来,捧着她的手看:“怎么回事?” 明笙:“被玻璃扎的。” 一个下午,被她自己抠破了好几次,伤口几次撕裂,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这会儿又在渗血了。 江淮易小心握着她的手指,左右张望了下,说:“你在这坐一下,别动,等我回来。” 五分钟后,他拎着一个印着药店商标的塑料袋跑回来。因为没有给别人处理伤口的经验,他几乎把所有外伤相关的药品都买了回来。 明笙坐在长凳上,江淮易蹲在她面前,把袋子打开。她在一大袋东西里挑挑拣拣,抽了一张创可贴出来。 江淮易:“就要这个?” 明笙:“嗯” “……”他欲言又止了会儿,把包装撕开,对着她的手指想贴,比了下又踌躇起来,抿抿唇,突然交给她,“还是你来贴吧。我不会。” 第16节 “这点小事有什么会不会的。”明笙一挑眸,手动也不动,示意让他随便贴。 江淮易咬咬牙,果真很小心很小心地贴了,一张创可贴而已,被他贴出了上手术台的庄重感,最后大功告成,长舒一口气。 明笙看他呼气的样子,笑了。 江淮易哼一声,起来坐她旁边,打开一听可乐,猛喝了一口。 明笙看着他,江淮易就开始搜索他的百宝袋:“你要吗?” “不用。” 他于是放下可乐,低头忽而笑了一下,“你大火的时候好吓人啊。” “被吓到了?” 老实说,“有一点。” 明笙挑眉:“觉得吓人怎么不跑?” “我跑了谁给你善后?”开玩笑,“你还真打算被拘留个十天半个月的?” 明笙云淡风轻道:“我这不是在适应你的生活方式?「有钱真好」的那种。” 江淮易咬住下唇,又别开了脸。 “怎么了,刚刚不是挺厉害的?” 之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刚进派出所,江淮易说要跟陆远单独聊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躺在一张老板椅里,手机在手上翻来翻去,动作跟语气一样不耐烦,“开个价吧。” 就这么四个字,就想打发人。陆远当然不依,横眉冷眼,用鼻子出气,说:“你当老子缺钱?今天我还真非要让她进局子。” 江淮易说:“十万够不够?” 然后他们就在民警同志的微笑服务下,签完赔偿协议,顺顺利利地走出了派出所大门。明笙真怀疑如果调解协议有抽成的话,那位民警能跟她挥挥手欢迎她下次再来。 他很无辜地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想这样,这不是没办法嘛。” 明笙笑了声。 江淮易说:“我姐教的,谈条件讲究个魄力,不能一点一点洋码地加,那样反而谈不成。” 明笙的笑眸好像能看进他的眼底,说:“他这个程度的伤,行政拘留最多能拘三天,不痛不痒。赔偿范围在五百到一千。学过法吗?” “……你打人前想这么多?” 她指指脑子:“这个是本能。等你临场再想这些,哪来得及。” 也对,他闯祸的时候就不想那么多。 只不过她是把是非利弊都装进了潜意识里,而他则把这些东西打包一起吃了。 末了,明笙说:“协议上的赔偿,我自己来给。” 江淮易立马皱眉:“干嘛。你挣钱就为了花在那种人身上?” 明笙反应平平:“不然呢?” 他不满地撇嘴:“那还不如花在我身上。” 江淮易皱着眉,很严肃地说:“你都没给我买生日礼物。” 临时想个理由,结果就想到这个了。 其实他不曾在意过谁有没有送他生日礼物。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父亲特别宠他,想要的东西都得到得太容易,生日礼物反而显得没那么特殊。江绍年死后,姐姐顾千月继承他爸的盲目溺爱传统,随着他年岁渐长,每年的生日礼物越来越铺张,今年则是那间酒吧。 所以,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问什么人要礼物。 明笙怔忪的反应让他心里有点没底,急忙补充:“也不用多那什么,就随便送一个。”江淮易对她笑了下,“就是想收。” 他的眼睛里是灿烂的霞光,青翠的树叶,万物在他澄明的眼底蓬勃生长,清澈沁人。 清亮的黑瞳因为一瞬间的赧然,悄悄移开,脸上泛着浅红。 明笙做决定的时候并不迟疑,却默然看了他很久,拖了好一会儿,终了,逗他开心似的,故意说:“好。” 他扭头看她,好看的嘴角果然掩饰不住地翘起来。 *** 帮江淮易挑礼物是件挺困难的事。第二天林隽说要来找她,明笙干脆带上他一起去逛商场。 林律师富有耐心地陪她一个一个专柜逛过去:“昨天还进过派出所,今天就有兴致购物。你这心理素质,适合学法。” “我这种爱知法犯法的公民,还是不去当法律界的毒瘤了,乖乖做个当事人,给你们律师找活干不挺好。” “你不要不当回事。”林律师一说到职业问题就滔滔不绝,“陆远这样的人,很可能私下再来讹你一笔。我不知道你们协议里具体内容是怎么签的,但是你一直要以协议为准,千万不能为图省事,再答应他的勒索。” 说完,又补充:“如果他来骚扰你,及时报警。” “行了……真这样报警也没用。”明笙满不在乎地说,“就是因为法律太纵容这种人,才需要我们这些暴躁的公民。” “你还有理了。”林隽苦笑。 明笙转过身,和他对视。 上次见面到现在,时间上没过去多久,但她却觉得已经十分漫长。她甚至以为,林隽再也不会主动来找她了。现在这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交谈,几乎是不能想象的事。 谢芷默是怎么形容他的来着? 哦,对——能和杀父仇人握手言和。 林隽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很久没见了,补看两眼。”明笙浅笑回身,面朝这间百货商厦一层镀金的玻璃柜台,像捕食者面对浩瀚的森林,“算了,今天不买了。” “逛了一天,什么都没买?” “嗯,不着急。” 他们一起在商厦里的咖啡店喝了杯饮料,明笙再度被普及了一通法律常识,终于把她的免费法律咨询顾问送走。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步行街上走着,想出去拦辆车回去,却接到了江淮易的电话。爱黏人的江少爷问完她的坐标,很快定了一家附近的餐厅见面。 明笙又踱回去。那家日料店正好在她刚才逛过的那间商厦里,她重新路过那些被她一一否决的柜台,忽然被一家方才忽略的店面吸引。 江淮易吸取上次教训,特地定了包间,以免再凭空冒出一个张远李远。 明笙在榻榻米上坐下,把一个精致的购物袋搁在案上。 江淮易一看就知道是给他的:“买到了?” “嗯。”她推过去,十指相扣搁在桌上,“来不及弄花里胡哨的包装。直接打开看吧。” 本来就是补送的礼物,也不必那么形式主义。江淮易心情很愉悦地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枚尾戒。 这个牌子就在楼下,装潢风格很空旷,却在这间寸土寸金的商厦里占据了一排店面,一整天也不见有几个人走进去,但店员从来不焦虑。 “你还真打算用礼物还钱……” 明笙说:“也不是刻意的。只是这个合适。” 江淮易对价格这东西本来就不敏感,为她惊叹了一下之后,心里也没很在乎,大方戴上去试了试。她买大了,尾戒刚好能套无名指。 银色的戒身,内嵌五颗小蓝宝石,设计得像星辰。 果然和她想的效果一样。他皮肤很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没刻意修剪过,显得很自然随意。蓝宝石的色泽很衬他的气质,让一双手都变得华丽张扬。 江淮易兀自欣赏了会儿他的新礼物,忽然想到什么,“你就买了一枚?” “嗯。” 戒指这种东西,买一枚寓意很不好的…… 谁都能看出来,江少爷有点不满意。 明笙问:“不喜欢吗?” 江淮易幽幽地把眸子移回来,看了她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恶作剧般把她下耷的嘴角捏上去。他看着她被自己摆出来的半边笑容,柔柔地勾唇:“喜欢啊……” ☆、第17章 江淮易黏了她大半个月,终于被考试赶去了新加坡。 明笙卸下一口气。结果他走了两天,耳根清净了两天,她竟然挺不习惯的。 近来一直没什么工作,明笙完成《》的日常拍摄,回来洗了个热水澡,擦着头发坐在书桌前。 她今天在公司又碰见了顾千月。和江淮易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气质,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两人的皮囊,确实是肖似的——这是她看久了江淮易那张气质太过锋芒毕露,以至于有时无法让人定睛分辨他五官的脸,才得出的结论。 一种无法承认的惦念驱使,她重新抽出了书柜最底层的那个盒子。 信件一封封都已烂熟于心。但她特意抽出其中几封,细致地审阅。 那是十几年前的六月初,江绍年在信中向姑姑记叙他小儿子的生日会,从字迹上看亦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写:“……看见淮易开心,我也好像可以心安了……” “……姐弟俩相处得很好,你看到也许也会高兴……” “……我知道你不愿意委屈任何人。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会好好对淮易,算是一些弥补……” 写到他的都是很间接的词句,背后却是令人生疑的真相。 明笙希望能找寻更多的线索,入迷地一封封翻过去,直至夜深,门外竟响起两声敲门声。 深更半夜,她去开门时多了分警惕。 猫眼里映出扭曲的人像,居然是江淮易。 一开门,他没骨头似的倒在她身上。明笙下意识接住他,问:“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改签了。”他像抱一只熊一般,把她抱个满怀,餍足地蹭一下她光滑的脸颊,“下午就考完了。你又没去,我一个人待那干什么。” 明笙:“考得怎么样?” “别问我这种问题。”他直起身,皱眉看了她一眼。 但是看她的这一眼好像就足够让他重新高兴起来,复又抱上去,说:“累死了。特别想见你,一刻不停赶回来的。” 明笙刚洗过澡,很明显地能感觉到他在炎热的夏夜风尘仆仆赶来的那种皮肤上的黏腻,不动声色地抽身出来:“洗个澡吧?” 他有点不满,但确实渴望一个热水澡,很听话地往里走。 茶几上还插着他出国前送给她的一束花。他对某些事物很专情,送过一次香槟玫瑰之后,便觉得这样事物被赋予了象征意义,从一而终地送。 第17节 花还没有谢,被好端端地养在透明花瓶里。他闻了下,心情很好。 明笙去把他忘在门外的行李包拿进来,在里面翻换洗衣服。 江淮易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忙活,为了迎上她低头的目光,干脆躺下去寻她的眼睛:“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你,有没有勾搭坡妹……” 其实他早就回答过了。 明笙不置一词地候着,等到他自问自答。 江淮易支起身子,在她耳边哑声道:“想死了……一个女的都没看。做梦都是你。” 年轻男孩旺盛的,动情的气息喷洒在她耳际,把她的皮肤和骨头都烤热。 客厅的灯在这时短路,忽闪了两下,突然灭了。 他张望:“怎么回事?” 就着月光,这张暌违两日的脸好像更加清隽动人。 明笙催促他:“你进卧室等一会儿吧。我帮你去放水。” 她转身进浴室去给他调水温。这里的淋浴设施很简陋,她担心他用不惯,捧着毛巾打算出去叮嘱两句,却发现江淮易正坐在她的书桌前,翻着什么。 她已经很少有这样冲动到气血上涌的时刻了,连弄脏毛巾都不顾,冲过去按住了那些信。 幸好,他好像只从凌乱散落的字里行间读到什么,抬头只是肉麻的爱称,而他的表情也并不像是看到了落款。 江淮易嗤道:“不看就不看,紧张什么。” 虽说如此,他的好奇心昭然若揭,狐疑地看着她:“这么多,不是写给谁的情书吧?” 要感谢这些信足够多,大部分是传情达意,内容缥缈,只能看出是情信。 明笙松了一口气,背后已是冷汗淋漓。 她收完信件,语气冷静:“是情书。” 江淮易眉心一动,仿佛在给她开脱,说:“哦,别人给你写的?” 明笙用自嘲的语气说:“哪有人给我写这种东西。” 江淮易笑:“哦,没人啊?” 他忽然又搂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小腹,亲昵地抬头。夜色让她显得更温柔,他趁着这一刻的缱绻,问出了一直没敢追究的问题:“我是第几个?” “什么第几个?” “不要装傻。”他撅撅嘴,“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生气的。我又不在乎这些。”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 其实陆远那件事里,有些东西他还是在意的。它和先前有过的一些场景勾缠在一起,引出许多令人不悦的联想。 明笙说过,她刚踏入社会的时候,对情侣这个身份很不慎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被生活迫使着面对整个人生,能有多高明呢?追她的人有很多,凡是态度热烈些,手段高明些的,她几乎来者不拒。 十六岁到十八岁的这段时光,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时候,应该开始一段初恋。可是她的初恋就是这样风尘味浓重的,轻佻又不郑重地交付出去。说不出有多喜欢,也并非不喜欢。这样的恋情像云烟一样一吹就散,一段又一段,脸谱一般,到最后自己都不怎么能记清前任和前前任的长相。 所以她在摄影圈里的名声并不好。 陆远也觊觎过她,拍照的时候动手动脚。她那时候没现在这么硬气,只是默默躲开这个人。 而更多的其他人,则在她愚蠢的岁月里,在她过客匆匆的十七岁昙花一现。 明笙笑了笑,说:“没数过。” “没数过还是数不清?”他今天有点不依不饶。 “数得清。”明笙负手把他抱着她的胳膊从身后拽回来,说,“一只手就能数得清。” 那就可以了。毕竟他是个一只手数不清的…… 江淮易起来在她额头亲一下,高兴地去洗澡了。 没等他洗完,她倦意上涌,已然睡着了。 入睡的她素面朝天,不施脂粉,五官卸下防备,不再有棱角。夏夜的月光仿佛有温度,她在睡梦中把半边身子露出来,好像做了什么梦,皱着眉尖,在燠热中蜷缩成虾米。江淮易很小心地把她滑落的毯子捡起来,替她盖上。 这个动作居然让他有一些羞赧。 他向来没照顾过什么人,动作轻而笨拙,替她蒙上毯子,悄然退出房间。房门扣上锁,轻轻的一声,让他惶恐,只有随之而来的悄寂沉默终又让心放下。 手机亮起来,周俊问他到了没有,要不要接。 江淮易睡在明笙家硬到硌腰的沙发上,一本满足地抚着无名指上戒指的凹纹,回他:“不用了。这两天都不回来了。” ☆、第18章 明笙醒来的时候,睡眼惺忪地按一下手机,不当心转到了语音信箱。 她从来不用这个功能,不知道居然有人给她留过言。一个陌生的号码,接听之后传出一个女声。 那人急喘着,语调带着哭腔。如果不是她对这个声线太过熟悉,几乎认不出来这人就是孙小娥。 ——“……阿笙,救救我,之前是我不好。我就是嘴上说说,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坏事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一定要救我……” 又一条——“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要害我……” 最后一条——“你现在出名了,肯定有门路的。你认不认识什么老板……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没有办法了,只有你能救我……” …… “咚咚咚”,卧室门被敲响。 明笙一惊,放下手机,江淮易的脸从门后面探出来。 她的表情是刚刚回身的茫然。 江淮易最喜欢她发呆时候的模样,温和地笑:“你也很能睡啊,我都醒了,你还不起来?” 再甜蜜的硬沙发那也是硬沙发。江淮易一早上就被硌醒,平时最爱赖床的人破天荒早起,发现她居然还没醒,过来问她:“你这里有新牙刷吗?” 明笙说:“你等一下。我帮你找。” 低头看手机显示的时间,竟然已经九点多了。 睡太久,她精神有些恍惚,怀疑方才听到的留言都是假的。 但她清楚地知道,一切真实存在过。 明笙简单给江淮易做了顿早餐,快手阳春面,卧一个蛋。还没吃完,明笙接到一个电话,说待会儿要出去。江淮易听出电话里的男人声音,面色不豫。 明笙挂了电话,抬头:“怎么了?” 他靠在椅背上,不大高兴:“我走了这么多天,你就不想陪陪我吗?” “才两天。”这句话成功地点燃了他易燃易走火的炸毛点,明笙继续说,“你不需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本来就是放假,考个试已经累死我了好吗。” “你以前不这么闲吧?” 江淮易目光冷冷地从她脸上扫过:“那是每天都在玩。你希望我去找她们玩?” 明笙抬腕看了眼手表,说:“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下午约了谢芷默,也许得晚上回来。” “谢芷默。”江淮易念了声这名字,问,“那个律师也在吗?” “不知道会不会来。”明笙说,“你关心他干什么?” “看他不爽。” 他直截了当。 明笙笑了声,收拾好包打算出门:“知道了,我也不想他来。尽量让谢芷默别喊人。”她边换鞋边说,“我把钥匙留一串给你?你想走就走,留在这里也可以。” 江淮易没有要走的意思,走到她背后,她转身转一半,就卡在他怀里。趁着她扭头的这个动作,他一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说:“不能。” 虽然早就料到了,他还是有点失望。 明笙摸了摸他不高兴时微微绷起的脸颊,笑说:“小孩子。” 他哼一声,不理人了。 明笙正好出门,把备用钥匙留给他,说:“走咯?” 她去把音频证据交给傅刚,询问这个案子的结果。傅刚态度模棱两可,想来是很久没有新的线索,破案的重心并不在这个案子上。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新获得的音频也并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但她对这件事格外上心,傅刚对她诚挚答谢,她却觉得于心有愧。 他们一起又听了一遍孙小娥的声音。 “……我没有办法了,只有你能救我……” 死者的声音,即便从手里的电子产品里传出来,也像来自另一个空间。 可是她救不了她,什么都救不了。是旁人太过高看她。 *** 江淮易很悲伤。由于他事先说过不会回去,周俊约了梁雨乔的一干闺蜜出去郊游,他只能孤单寂寞冷地补了两天觉。雪上加霜的是,顾千月夫妇正好一起去国外出差,他家小外甥女没人照顾,顾千月顺其自然地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全家最闲的江淮易。 简直是在开玩笑。让他带小孩,不消五天,小姑娘吃喝嫖赌能学个遍,顾千月竟然放心。 五岁的悠悠刚上幼儿园小班,放学回家,坐在江淮易的副驾驶座上,玩着一只小飞机,“呼”地一声飞过来,“呼”地一声飞过去,成功地打到了江淮易的太阳穴。 他暴躁地一把把小飞机扯下来,往车窗外一扔。 悠悠惊呆了,睖睁着大眼睛,愤怒之情仿佛能崩裂她胸口的安全带:“舅舅,你怎么这样!” “我一直这样,你第一天知道吗?”江淮易挑起半边唇角,像动画片里的反派大坏蛋,“你爸妈就是太深明大义,老跟你讲道理。小孩子懂个毛道理,打一顿就好了。” 悠悠被震慑住了,嘴巴张成一个o型,不敢再说话。 江淮易笑容爽朗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柔顺的一头长发揉成稻草堆。 小女孩的头发好细啊,又细又软,摸起来好像能从手掌心嗅到发丝的甜香。他又默默想到了某人,把车往车库里一停,命令:“你自己上去,舅舅打个电话。” 等候音响了三下,她居然就接了。他心情又好了不少,说:“在干嘛呢,片子拍完了吗?” “拍完了。”明笙嗓音微哑,带丝强自清醒的朦胧感,“在谢芷默工作室。” 第18节 他语气温柔:“不回家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你不是说在接小孩子。” “小孩子算个——”他咳了声,认真地说,“小孩子在街边随手卖掉就行了。我现在闲得很,你在哪,我来找你?” 明笙说:“不用。我还要在这待一会儿。” 电话里的气压骤低。 明显的不乐意。 明笙竟然一句话都没安慰他,声音发飘,好像很难受:“没事我就挂了。” “喂……” 这个声音太不对劲。他还想问问她怎么了,已经跳出了通话结束的提示音。 江淮易面色拢霜,一抬头,悠悠小小的个子勉强从车顶探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好呀舅舅!你竟然想卖掉我,我要告诉我妈妈!” 靠,人贩子电话多少? 江淮易给她后颈下了一记手刀,赶人:“小孩子懂个p,滚上去做作业。” 悠悠的幼儿园作业是学唱一首儿歌。 “小雨点,沙沙沙,落在小河里,青蛙乐得呱呱呱;小雨点,沙沙沙,落在大树上,大树乐得冒嫩芽……” 太他妈难听了。你特么全家都是小雨点。 江淮易换了卧室、客厅、书房等三个地方补觉,都被魔音灌耳的儿歌声无情穿透。悠悠音准堪忧,没一个字在调上就算了,牙还漏风,甜甜糯糯的嗓音像一只幼女版小怪兽,江淮易抑郁得都想跳楼了,终于接着了谢芷默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礼貌而犹豫:“你现在有时间吗?” 废话,当然有,有得不行。 他威胁好悠悠乖乖待在家别乱跑,火速根据谢芷默的指令去到她的工作室,接到醉醺醺的明笙。 谢芷默收拾掉她喝剩的空易拉罐,说:“她心情不好,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江淮易:“怎么回事?” 谢芷默捏着一个罐头,踌躇了会儿,说:“不好说。拍摄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本来是陪她喝酒撒气的。结果喝着喝着,她情绪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喝着喝着就成这样了。” 明笙软绵绵地靠在江淮易肩上,虽然精神状态萎靡不振,但是这小鸟依人的样子不要太顺心,他觉得一晚上的气都被抚平了。 谢芷默一脸忧心忡忡,江淮易倒是乐得坐享其成,说:“你放心,我送她回去!” 她还是有点不大放心,把孙小娥的事简单跟他一说,怕他不理解,以多年好友的经验稍作提点:“其实她,表面上过得潇洒……心里其实想得挺多的。我觉得她太把从前当回事了,可能会觉得,自己如果不是运气好,下场也就是今天的孙小娥这样。” “说给你这样的人听,可能没法懂。”谢芷默意识到江淮易从没有可能接触类似的人生体验,叹息道,“但是有些人,执念会很重。跳出过去的时候有多光鲜多侥幸,后怕的时候就会越凄怆越严重。我们眼里看见的她,和她内心深处所认同的那个自己,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最后她放弃,说:“你懂不了没关系。好好安慰安慰她吧。” 江淮易似懂非懂地把人抱走。 原来平时勤于健身还有这个好处,抱她的时候毫不费力,轻得像一个骨架。 他弯腰把她放上副驾驶座,惯性使得两个人碰了一下鼻子。他就着这个姿势,闭着眼在她鼻尖轻蹭了一下。她喝醉之后皮肤发烫,呼吸都是清浅的酒精味。他忍不住低头深呼吸了一口。 谢芷默说的那些话,好歹他是懂一点的。虽然不多,但是足够知道,她曾经竭力想摆脱的过去,像一张网。作茧自缚的人越挣扎,只会缠得越紧。 可是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只不过是因为,现在过得还不够好。 而他会让她过得更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起身,结果遇到了阻碍——明笙拽着他后颈的领子不松手。 胸腹好像有一团火在噬五脏,她揪得那样用力,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江淮易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出他的衬衣领被揪得有多狼狈,但却莫名地心情很好,低柔地哄:“怎么了?”他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她的头发,不那么细软,像她这个人一样微凉,丝丝分明,顺滑而有质感。 明笙觉得不适,头往旁边歪了一下,正好靠到他小臂。内侧的肌肤敏感,江淮易从腕子到心尖都痒痒的,哆嗦了一下,想起身。 “嗯……”她难受的模样带着几丝哭相,改成了拽胸口。 前襟也遭殃了,江淮易被迫弯着腰,保持一个挺胸收腹的高难度动作。他笑了一声,干脆往下压了压,省得她拽得累。 两具身体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他无奈又惬意地抑着笑:“想抱我吗?” 她阖着眼睛蜷缩,轻哼着不回应。 “想抱就承认。”江淮易低哼一声,在她腰上的痒痒肉掐了一下。她像下锅的鱿鱼一样猛地蜷起来,反应猛得出乎他的意料。江淮易以为自己下手太重了,连忙给她揉了几下,亲昵地贴着她的脸安慰:“好了,先回家。回家。” 这两个字竟然对她当真有触动。她不再使劲揪,江淮易很容易从她卸去力气的五指间抽身,甩上副驾驶座,哼着歌坐去驾驶座。 操,心情太好了,居然哼了首小雨点。 江淮易把明笙送回了自己的公寓。完全没有邪念,只是睡过她家硬板一样的沙发之后,觉得她家床也应该好不到哪里去,能把人睡出脊椎病。 他打算把自己的床给她,让她睡个好觉。 勉力把一个大活人从车库扛进电梯,再扛上楼,推门进去——没走几步,明笙失重状态下揪着他的领子往下一拽,两个人一起扑到了沙发上。 他的沙发和她是两个极端,弹性好到把他们一起抛了两三下才停。 次卧方向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小舅舅——” 纯洁的悠悠小朋友激动地跑出来迎接她家舅舅,然后目睹了沙发上两个正在上下做简谐共振的大活人,笑容一秒变成目瞪口呆。 根据她长达五年的人生经验,她家小舅舅现在应该在进行……某种犯罪。而且她还正好撞见了实施犯罪之前的场面。 情况陡然变得严峻起来了! 她幼小的内心一下就被正义与人身安全、亲情与大道的矛盾给占据了! 这时,摔得七荤八素的江淮易捂着头抬起来,冷冷乜她一眼:“回房间去。” 小悠悠几乎没有犹豫,抛弃了正义与大道,捂着耳朵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回了卧室,并果断关上了门! 太,太可怕了…… 江淮易完全没意识到他在他外甥女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上升到了淫丨魔的高度。他刚恢复点神智,身下的明笙不知何时忽然醒了,睁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下一秒,江淮易嘴唇刚启开,就被她送上来的唇封住。 突如其来的温软牵得心脏咯噔一下,江淮易满脑子都是,靠,悠悠到底关上门没有。这要是晚一步,他姐会不会骂他教坏小孩子? 更温软的东西倏然滑入了他的齿隙。 她对他忽冷忽热,总是冰火两重天,偏偏热情起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江淮易像一个长期糖分匮乏的食客,忽然吃到了重甜的糖果,一瞬间的措手不及过去之后,他开始迎合她。他自诩吻技并不差,但是这会儿全然忘记了章法,贪婪地与她交缠,喘息粗重,忍不住闭上眼,分享她唇齿之间那一点酒精的苦涩。 好像一场梦。 但他渐渐地沉沦在这场梦里,情不自禁地搂住她的腰肢,忘掉梦境带来的不真实感。 只有脸颊的细汗和微微的窒息感将人拉回现实。 才这么一会儿,屋里的空调好像成了摆设。 他慰足地抿一下唇,脸颊发热,笑着看徘徊在神志不清与意识模糊边缘的明笙。她微微往旁边蹭了下,眼角渗出一点不知何来的眼泪,说:“江淮易……” “怎么了?” 她在他紧张的眼神里,喃喃地逸出一声:“头疼……” 她说头疼! 江淮易飞快起来,把人抱到主卧的床上,手忙脚乱盖好。床头柜里一堆药,治感冒的也说能治头痛,消炎的也说能治头痛,醒酒的也说能治头痛…… 他干脆打了个电话给周俊,在对方不明状况的指导下挑了几种药,喂她和水吞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她看上去安静多了。他观察了会儿,总算暂时放心,扯开扣子,去洗澡。 一晚上累到灵魂出窍。 他边洗边留意着卧室里的动静。耳朵悉心听,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水声沙沙地洒在皮肤上……听起来像小雨点。 这首魔音灌耳的歌只有三句词,循环往复在脑海里播放,又傻又蠢,还有她外甥女的缺牙漏风般演唱加成。 傻死算了。 但他抿抿唇,水温蒸得皮肤热腾腾的,所有细胞都被泡得软软的,柔软又富有回味,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么幸福。 他想起周俊看不惯他求而不得的模样,前几天对他说的话,“你以前不是挺风生水起的,怎么现在混得那么惨?” 哪里惨了? ……哪里他妈惨了? 再说惨他去抽死他。 江淮易咬着下唇,关掉水,对着花洒笑了一下。 镜子里的少年高瘦,管理得很好的身材有棱有角,擦头发的时候手臂的肌肉起伏,故意对镜子臭美的笑容邪气地俊朗,半湿的头发故意甩出一个弧度。 浓眉之下,线条流畅的丹凤眼蕴了笑,微微地眯起,柔和又好看。 他就说,他这么好,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大晚上还给自己吹了个发型的江少爷穿着睡袍,从浴室走了出来。 现在的形象不太好,他不太愿意她见到。他小心地走到床边,她竟然还没睡,只是蜷缩在一起,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 江淮易弯起嘴角:“还不睡?” 她的枕头被眼泪浸湿,颜色比旁边深许多。 他看清了她在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愕然地问:“要洗个澡吗……?” “帮你去放水?”他以为她清醒,问完一声就很识趣地想走开。 谁知刚刚迈出一步,明笙蓦地带住他的手。她的动作不太稳,在半空中挥舞了下,不得不坐起来一些,才能够得着他。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那动作和表情,都还是醉醺醺的。 总是她嫌弃他,这会儿也轮到他说道:“你喝醉的时候怎么像个小朋友一样啊。”他干脆坐下来,捧着她的脸颊好玩地搓了两下,笑哼一声,“嗯?笙宝宝。” 江淮易一掀被子,翻身上床,故意逗她:“是不是想让我陪你睡?来啊。反正我姐的房间被悠悠占了,我也不想睡沙发。” 他有点委屈地望天:“自从睡完你家沙发,我背疼了两天了。你家沙发是钢筋做的吧,都给我睡出心理阴影来了,看见那个颜色的大块东西就想离远点。” 自言自语了老半天,明笙也不理他。 江淮易腰上微微一沉,低头发现是明笙的胳膊伸了过来。她把他当成一个巨型公仔般抱着,脑袋枕在他胸膛,眼角依然湿漉漉的。一开始画面还挺温馨,但是抱久了,他自己觉得不自在起来。 漏断人静,这么一通折腾到了凌晨,江淮易有点困了,掩口打了个呵欠。他觉得她这迷迷糊糊的状态有点不太像正常喝醉,鬼使神差一摸她额头,居然在发烫。 第19节 困倦于是也不重要了。他慢吞吞翻身下去,想找个温度计。才翻一半呢,明笙忽然一用力,直接给他翻了回去。 她居然趁着这力道翻了上来,骑跨在他腰上。 这又闹得是哪出? 江淮易倦意浓浓看着她,感觉到她的动作,困意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她解开他睡袍的抽带,把手伸了下去。 江淮易全身紧绷,猛地弹起来,被她一巴掌推了下去。 这是要玩霸王硬上弓啊。但是主次是不是反了?? 他的床垫比沙发弹性还要好,他再度被迫做了一次振幅较大的简谐共振,被这床抛得七荤八素,刚刚的想法全没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箭在弦上的格局。 他诧然张着嘴,眼神里是大开眼界的意味。下一秒,瞳仁骤缩—— 明笙义无返顾坐了下去。 她的眼泪比他的呼吸更滚烫。 痛分很多种。原来每一个器官供给的痛苦,涌到心头都是一样。她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如果不是她的声音沙哑,说话都在走调,明笙的模样就像平日里的她一样,对他一如既往地冷淡,说,“我给你啊。” 容不得他说话,她摇摇晃晃地俯下身,缠绵的吻和她的身体一同起落,像不死的火焰,在他心上跳动,灼烧。 似烈酒入喉,奉肝胆浸酒。 她暴戾而浓烈。 “明笙……”江淮易开口才发觉声线被烧过一般变哑,急促地喊她,“阿笙。” 她亲到他眉心,低低地说:“不要走。” 江淮易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切发生得都很突然,门还只是虚掩着。悠悠她鬼精鬼精的,不知道睡了没有。万一听见什么动静,过来瞄一眼……这已经不是教坏小孩子能概括的了吧? 最后关头,这滋味让他想起第一回的那个吻。再迟钝的脑子也该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心,像他一样,因为扼制不住喜悦和欢喜,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想要……和他结为一体。 她总是用一种破碎的方式来达成挽留。而且,她了解什么样的方式,别人无法拒绝。 ☆、第19章 晨光熹微。 明笙惺忪睁开眼的一瞬间,身边的人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他的笑影在她面前一晃,飞快地下床去洗漱。 唇上还留有他的气息。没有情·欲的一个吻,全是少年真挚的情味。 是她承受不住的情。 她撑着头疼欲裂的脑子,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炸开,让她想起自己做了多少荒唐的事。身体被低烧和宿醉钉在床上,沉重得起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 等到她走出房门,江淮易和悠悠已经坐在餐桌上。悠悠的眉目和顾千月长得很像,她大致一猜就能猜到她是谁家女儿。 江淮易拆开他买来的一桌子外送早点,招呼她:“过来吃啊。” 明笙果真坐过去了。 她脸色苍白,像是飘过来的一样。 悠悠已经吃得差不多,江淮易逼视她的目光越来越冷冽,她深感压力大。但她顽强不屈,在离席前鼓起勇气,嗓音嘹亮地问明笙:“这个姐姐,你是我舅妈吗?” 明笙蓦地抬头。 鬼精的小悠悠绽出一个天真的笑容:“老师教过,舅舅的女朋友就是舅妈!” 明笙忽而失笑,复又低头去舀粥,淡然地说:“那你大概有几十个舅妈了。” 江淮易听了,猛把孩子抢回去,皱眉:“别乱说。你把她教坏了,回头我姐知道了不揍死我。” 悠悠一到他身上就不老实,好像知道他拿她没办法,小小年纪就敢骑到他头上,信以为真地拧他的耳朵:“好呀舅舅!我都知道啦,你找了几十个小舅妈,回头我全告诉我妈妈!” 小孩子的报复欲太可怕了。她估计还在记他昨天随口说要把她卖掉的仇。 江淮易眸子凉暗,一脸生无可恋,“老子抽死你个小丫头片子信不。” 悠悠完全不怕他,嘿嘿道:“不信!” 要江淮易带孩子,怎么可能带得住。他自己就还是个孩子。 明笙看他耳朵都被悠悠拧红了,夹一个奶黄包过去解围:“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我吃饱了!”悠悠欢乐地跑走。 江淮易幽幽抬眼看她,有点做贼心虚。他抓过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一下,冷静辩解:“没有几十个,真的。前女友加起来都没那么多。” “那是多少?” “就……十几个。”都是挂个名头而已,有些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 明笙笑了。情势实在太糟糕,对错乱成一锅粥,她想不清也不再想了,由着自己的心去笑。 这笑声让江淮易猛松了一口气。 明笙冰凉的手指抚过他发烫的耳垂,像一剂温柔的镇静剂。沉默变得很舒适,刚刚被小丫头拧痛的地方都被她静悄悄地揉平,这一刻的温柔缱绻不免又让他又想起昨夜。 竟然就那样和她到了最后一步。 太猝不及防了。一晚上没睡好,要看着身边的人才有真实感。又有点忐忑,他……没什么经验。昨晚又是突如其来又有熊孩子埋伏,慌乱又紧张,他表现不太好。 她醉成那样之后会有记忆吗?最好什么也别记得……太丢脸了。 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别开脸,耳根更烫了。 明笙扫了眼一桌子的吃食,忽然说:“早上出去过?” 他突然回魂,晃了下神,说:“啊,嗯。” “买药了吗?” 他懵懂:“什么药?” 江淮易是真没意识到,而明笙居然还在淡然地舀菜吃,良久没人说话,她才转过头看他的眼睛,用眼神提醒他。 “……” 他果然明白了。 江淮易面色有点尴尬,眼神飘移着,说:“吃那个对身体不太好吧,而且说不定还过敏什么的……” “我不过敏。” “那也……” 江淮易欲言又止了阵,“这中的几率挺低的,而且就算真的中了,那就……养呗。我又不是养不起。”他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我过法定年龄了。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跟你把证领了!” 但是明笙还是坚持,毫不松动。那眼神好像是他强·暴的她一样。 江淮易莫名发起小脾气:“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啊。我都这么说了,你好歹表示一下。” 明笙放下勺子,起身道:“那我自己去吧。” ——“回来。” 他把她按下去,气道:“我去。” 明笙还在用肃然的眼神盯着他,桌下的手指已经拧在一起,嘴上依然却依然平静:“最好快点。” 江淮易搁下筷子,舒了两口气。他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坚持,而且刻不容缓。连悠悠都从餐厅外面探头探脑的,不明白两个大人之间的气氛为什么一下从温馨暧昧变得剑拔弩张。 她被江淮易扫来的目光逮个正着,背后倏地一凉。 江淮易寒着脸一招手:“过来。” 他自己起身往外走,把悠悠捉进餐厅里,正朝着明笙,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新学了首儿歌么,去,给你小舅妈表演一个。我没回来不准停。” *** 悠悠当然没唱歌。 江淮易回来的时候,明笙因为发烧,又躺了回去,烧得昏昏沉沉的,皱着眉,嘴角下抿,表情和脸色没一个好看。 他其实一看见她这样子就没脾气了,把药袋递给她,说:“都买来了,别生气了。”他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盒粉红色的,“药店里的人说这个副作用最小,吃这个吧。” 明笙接过去,找水。 江淮易给她递一杯,递到嘴边又后悔了,牢牢握住:“要不待会儿再吃吧。你还发着烧呢,别待会儿加重了。” “发烧没关系。” 她接过来一口吞了,眼睛不自然地撇开,有一丝难言的释然。 江淮易看着她这面无血色的样子,又是一阵欲说还休。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头,表情罕见的严肃,说:“你这样让我很有挫败感你知道吗。”他换了个面朝她的坐姿,好像想好好讲道理,“阿笙……我是你男朋友。你喝醉我会去接你,你生病我会陪着你。不管出什么状况,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要这么……对我没有信心。” 她好像封闭了视听,闭着眼不想听见某些词句。 江淮易更加恼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每一句都显得徒劳无功。他气得干脆甩手走了出去。只走到卧室门外,好像力气被抽空了,靠在墙上。 冰凉的温度从背后浸透他的皮肤。那么漂亮的大男孩,却那么颓然。 他身边的女孩子们总把他想象得太成熟了,不敢奢求他的付出。其实他才二十刚出头,能有多成熟啊。他的条件让人从一开始就误以为他不易接近,所有人对他要么小心翼翼要么费心讨好,以至于他自己几乎没尝过付出的味道。 然而爱情这东西,最甜蜜的不是得到。 而是在某一时刻,你做的所有取悦他人的举动,都让你欣喜若狂。 他直至今日在她这儿,才明白了这种美好。 也在她这儿,明白了委屈和失落有多煎熬。 门忽然开了。 明笙模样有点憔悴,站在门后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江淮易侧身,说:“出来干嘛。进去啊。” 情绪失控,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江淮易避开她的目光,又懊悔又拿自己没有办法,无端地烦躁。 第20节 明笙轻轻上前,和他并排靠在墙上,想要化解他的戾气。 一切好像都被她搞糟了。不知名的渴求,自私自利的心,和不知是否存在、却不该存在的爱恋。那么多阴暗面在驱使她造成今日的局面。到如今唯一清楚的事,只有眼前这个人。她的态度什么都左右不了,却能轻易决定他的喜怒哀乐。 江淮易突然暴躁地皱眉:“别靠。凉的。” 他见她不动,干脆将她抱离墙面。明笙猛扑进他怀里,忽而笑了一声。 这个笑很短促,有一丝浅到谁也察觉不了的苍凉化散在风里。但它却是由衷的。 江淮易洞察人心的能力为负,把她牢牢抱进怀里,哑声说:“别笑。” “别因为我喜欢你就欺负我啊……” 明笙主动回抱他,说:”知道了。“ 江淮易抱得更紧了,听见她缓缓地说:“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你信吗?” 这是真话。 他当成甜言蜜语听了,笑得还挺开心。 ☆、第20章 悠悠的幼儿园九点半才上第一节课。但是这都过九点了,江淮易还是没有要送她上学的意思。勤奋好学的小悠悠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 然后看见了少儿不宜的画面! 明笙看见悠悠的头,轻轻拍了下江淮易提醒。他抱着她不肯撒手,头黏黏腻腻地埋在她脖颈里,说:“再抱一会儿。不准动……” 悠悠用两只小肉手捂住了眼睛。 ——小舅舅太不要脸了!她跟妈妈撒娇的时候都不会这么肉麻! 明笙呵笑一声,在他耳边轻语了声什么。江淮易忽然松手,一转头看见他家捂脸的小外甥女,脸色骤沉。 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时怎么就没顺手把她给卖了呢? 悠悠适时地大喊:“小舅舅,我上课要迟到啦!老师会罚站我哒!” “你借她个胆子罚站你试试。”江淮易板着脸抽走柜子上的车钥匙,“把你小书包背出来,麻利点走人。” 悠悠在大魔王的压迫底下,光速背好了书包出来,并向明笙热情洋溢地挥手:“小舅妈再见!” 这一声甜甜糯糯的,听的人都止不住心肝发颤。 明笙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江淮易头一次觉得这只小怪兽真可爱,捧着她的小脸揉了一顿,“乖。” 两人一走,明笙的笑容就敛尽了。 然而江淮易心情无比灿烂,就连周俊打电话给他说要搭顺风车,他都答应了。顺路把周俊接上,再送悠悠去幼儿园。 周俊一上车就露出怪叔叔的笑容,眯着眼看着小悠悠:“哟,这个是千月姐家的女儿啊?”他挑眸逗她,“认识我不。我是你周叔叔。” 悠悠高冷地没理他。 江淮易一边开着车,说:“你不是挺爱叫人的么。别不给你周叔叔面子。” 悠悠像个小大人一样,拿腔拿调地说:“我那是给你面子——” 说得还有模有样的。周俊和江淮易一起哄堂大笑。 悠悠羞愤地抱胳膊:“哼!我以后不叫小舅妈啦!” 周俊被她娇憨的模样又逗笑了阵,忽然抓到了关键点——我擦?他拼命给江淮易使眼色:“我才走了两天,你这进展神速啊。” 呵,神速得你根本想象不到。 周俊八卦地打探:“你笙昨晚睡你那儿的?” 他冷淡地嗯一声。 “一整夜?” “嗯。” “你们……?” 江淮易犹疑了会儿,镇定看着车流,说:“……嗯。” 周俊差点一把把他推出交通事故。 方向盘猛一偏,后面的车喇叭阵阵鸣响,伴随着江淮易的破口大骂:“你特么是不是脑筋搭错。” 周俊碍于有少年儿童在场,不宜太限制级,淫丨笑着拍他的肩:“行啊,看不出来啊。” 好不容易把悠悠送走,没怎么碰早饭的江淮易干脆跟周俊一起吃了顿早午饭。 吃完,午饭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周俊眼睁睁看着江淮易在餐桌上拿出手机。 拨通,明笙有点虚弱地“喂”了声。 他眼角一秒变柔和,轻轻地问:“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没有睡着。”她说,“你要回来了?” 江淮易想说是,忽然看了眼周俊,清了清嗓子:“咳,本来打算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周俊,硬让我下午陪他去玩。你一个人在家行么?” “嗯。” “……那你午饭怎么吃?” 她说:“反正没什么胃口。” 这怎么行! 江淮易掉转语调,忧心忡忡地说:“没胃口也得吃啊。要不……我不去了,回来陪你?” 他这么拐弯抹角一大圈,就为了听个“好”字。明笙居然连这都不满足他,说:“没关系。你不是约了人么。” 约个毛线!他就想、回去、陪她。 电话里沉默了好久,连周俊在对面都忍不住开始窃笑了。 江淮易面子上挂不住,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明笙怔了下,说:“有一点。退烧药不太管用,估计得去医院挂一针。” “那我送你去医院!”江淮易斩钉截铁地决定好,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周俊已经结好账了,挑眉看着他:“走吧,还愣着干什么。你媳妇最大,我出场跑龙套背黑锅,那都不在话下。” 江淮易被调侃得别扭起来了,起身就走,周俊在后面戏谑地嘀咕:“瞧你这点出息……”被江淮易回头狠瞪一眼。 嘲笑他的后果是,变成免费劳工赎罪。周俊跟他们俩一起去了医院,负责跑上跑下打杂排队挂号领药。江淮易则一直蹲在明笙面前,寸步不离。 护士来扎输液针,明笙太瘦了,静脉几乎看不见。小护士扎第一下没扎准,拔了重来,江淮易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说:“你轻点啊。”看着就疼,他心尖都跟着窜一下。 护士又扎一下,终于给推进去了,贴上胶带,被他说了一句,表情还挺不满:“不是我们不当心。你看看她瘦成什么样子,我就没见过血管有她这么细的。” 江淮易无言以对,等人走了才对明笙说:“要不你换个行试试。当模特的是不是都有几个厌食症之类的毛病啊。你看你这体质,三天两头发烧。” 明笙一笑置之。嘴唇因为生病而干裂,她下意识舔了舔。 窗外下了一场太阳雨。日光清淡,浅浅透过输液室的纱窗,给人时光缓慢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盯着她看,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又勾得心酥丨痒起来……想吻她。 好死不死,周俊在这时候回来了,满头大汗地把买来的水给他俩。明笙只有左手能动,徒劳地拿着一瓶水。江淮易笑嘻嘻地看着她,说:“要不要我帮你拧?” 他当着整个输液病房人的面,把脸凑上前,指指自己脸颊:“来,亲一下就帮你拧。” 明笙没动,他就强行在人脸上亲了一口。 周俊都看不去了,啐骂:“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哥都快被你酸死了。”又冲明笙挑挑眉,“我说笙妹子,你怎么忍的他?” 江淮易低哼着拧开一瓶水,放明笙手心里,鄙夷地看着周俊。 好不容易等到江淮易出去缴费,周俊坐在明笙旁边的空位上,指指门外:“是不是傻了吧唧的?”周俊嬉笑着说,“看把他给蠢的。你千万别觉得他生活作风浪荡,真的,这家伙除了有点不务正业以外,其他都特耿直。” 他都有点替江淮易觉得不好意思,语无伦次地说:“我认识他十几年了,没见他对谁这么上过心。”他手掌一挡,分外严峻地说,“你可千万别觉得这个是套路啊。哥摸着良心说,我真是第一次跟人讲这话。” 明笙无言地笑了声。 周俊一本正经地总结:“总之,这年头有钱又纯情的傻逼不多了,你好好珍惜!” 江淮易回来的时候,觉得屋里两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周俊有事说要先走,留他一个人陪明笙打完两瓶吊针,带她去吃午饭。 小雨还没有停。细碎的雨丝飘飘洒洒,不至于到要撑伞的地步。他让她走在靠近商铺屋檐的那一边,自己淋着夏日清凉的细雨,逛了许久。 双子座的天性在这时候爆发了出来。他想带她吃顿好的,又怕太油腻。挑家养生粥馆吧,又担心她一天喝两顿粥喝腻。明笙觉得他识海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最后还是她拍的板,就近吃一碗馄饨。 江淮易刚吃过早午饭没胃口,托腮看她吃,忽然问:“学做菜麻烦吗?” 明笙抬头:“怎么了,你想学?” 他不置可否,就问:“……难学吗?” “分人。”她笑,“像你这样连茄子长什么样都分不清的,估计是挺难的。” 江淮易哼一声:“我当时也知道它可能是个茄子!就是随便问一下!” 明笙光顾着笑,连馄饨都没吃下去多少。 “难吃吧?就知道你吃这玩意儿吃不下多少。”江淮易咕哝,“吃不下别硬撑了,待会儿再吃点别的。” 明笙果然放下了勺子,但也没再去吃别的,一上车就说:“回去吧。” 江淮易很不放心地摸摸她的额头:“还不舒服吗?”他正正反反摸个没完,好像也没摸出什么。 明笙把他的手拿下来,说:“好多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事就打我电话。”江淮易把她手机拿出来,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号码加入了紧急联系人第一个,递回去,“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给你送过来。” 江淮易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又反悔了。 明笙刚想下车,被他拽住手腕:“要不我留这儿陪你算了。” 她翕蠢想拒绝,江淮易已经把她拉进了怀里。烧大约还没有退尽,紧密地抱着才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透着不寻常的热,软绵绵的任他放在肩上。 他下巴蹭着她的头发:“真不想我陪吗?” 第21节 ☆、第21章 她靠在他淋了雨而洇湿的衬衣上,贴着湿润的布料,潮湿而黏稠的触感让皮肤紧覆上去。他的肩膀很牢靠,属于年轻男人的温和体香晕在淡淡的湿气里,柔柔瓦解了她抗拒的念头。 疲倦从身体的每处神经透进心底。 眼皮很沉重,明笙本能地闭上眼,歇了一会儿。 良久,她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理智能做的只有到此为止。明笙自己都没发现,她看他的眼神有几分不舍。 她都这么说了,江淮易只好松手放她走。 病中的她步子迈得很慢,他总觉得她会在某个时刻,忽然回身看他一眼。但最郁闷的事莫过于他在车里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却发现她头都没回一下。 他很吵吗?会无法控制引吭高歌一首小雨点吗?什么叫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啊…… 江淮易越想越郁闷,一下午没联系她,接完悠悠回家,终于打出一个电话给她,也没人接。过了好几个小时,天都黑了,明笙才回说刚醒,已经吃过东西了。 刚醒怎么可能吃过东西? 很明显的嫌他烦的托词。江淮易看着短信半晌没说话,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干脆忍着两天没联系她。 这两天,除了去了趟图书馆,一直没出门。 周俊还当他是转性了,每次来找他他都在书桌前,嘲弄道:“你知道么,你现在这模样,就像古时候爱上了小姐的穷书生。那个叫寒窗苦读那个叫奋笔疾书啊……问题是你笙都已经跟了你了,你在这寒窗苦读个什么劲?” 江淮易的回答是:“你懂个p。” 周俊忍无可忍,扑上去抢他写的东西:“写什么呢,这么多纸,印纸钱呢?” “你特么能不能说出句人话。”江淮易板了脸。 周俊终于不逗他了,扯扯脖子前的领结,说:“今天不是小悠悠生日呢么。她周叔叔我都收到请柬了,你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一点表示都没啊?” 江淮易心道表示什么,他的钱都是他姐的,用他姐的钱给他姐的女儿买礼物,这不是在绕圈子。 “行了吧。就知道你对什么人都不上心。”周俊催他,“赶紧的,换件衣服。该迟到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江淮易懒洋洋换了件衬衣赶往她姐订的酒店。已经迟到了好一会儿了,小悠悠正站在和她一样高的蛋糕前,猛朝他挥手:“舅舅!舅舅!来陪我吹蜡烛呀!” 江淮易挺不乐意,说:“幼不幼稚。这不一堆你的同学呢么,让她们陪你吹。” 悠悠不高兴了,咧嘴作势就要哭:“就要舅舅陪!”还没哭出声,江淮易就在他姐不悦的目光里,硬着头皮上去站在了悠悠旁边。 面前一个粉红卡通蛋糕,宴会厅里灯光全暗,留下一堆花花绿绿的装饰灯。在童声版的生日快乐歌里,江淮易牵着小丫头的手,一口气把蜡烛吹灭。 灯重新亮起来。他脸色有点不好看。 小悠悠攥着他的手不放了,粉雕玉砌的小姑娘黏在他身上,仿佛觉得他是同龄人,张望着问:“小舅妈呢,没跟你一起来呀?” 江淮易脸色更难看了,把手收了回来,插在兜里。 小悠悠瞪大眼睛,捂着自己的嘴,惊讶地说:“你又换小舅妈啦?” 要不是看在她今天是寿星,江淮易觉得自己一个耳刮子就扇过去了,“你这话要让你小舅妈听了,甩了我怎么办?你负责?” 悠悠咯咯笑:“我负责呀!” 靠,不能跟小朋友开着玩笑说话。 他蹲下来,为了显示自己的严肃,特意跟她视线平齐,俊朗的眉蹙得很深:“以后这话不准说。”小孩子能懂什么,已经开始四处张望找小伙伴,心思不知道飞去哪了。江淮易两手按住她肩膀,厉声说,“听见了没有?” “听见啦!”悠悠不耐烦地听完,一蹦一跳地走了。 小孩子的生日会上,饮料全是果汁,周俊拿了盘甜点过来吃,脸上洋溢着被小萝莉环绕的幸福感,瞥一眼江淮易手上的低度果酒:“你喝这都能喝出借酒浇愁的滋味来,我也是服你。” 江淮易放下空杯子,换了杯蜜桃味的,按亮手机,又按灭。 周俊把手机抽过去,三两下拨出了明笙的电话,按到他耳边,一边给他比口型:“别跟我做这个表情。你那点心思哥还看不透么。” 江淮易想分辩,电话响了几下突然通了,他瞪了周俊一眼,拿着手机快步走到阳台。 大晚上的,明笙那边热闹非凡,衬得他面朝阳台下的清薄夜色,无端落寞。 她心情听起来挺好,大约刚和谁笑着说完话,就连“喂”的一声,语调都是向上挑的。 看来感冒已经好了。 “是我。”他说。 明笙刚刚接得很仓促,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眼屏幕,这才定神说:“嗯?”语调一下子平了不少。 夏夜真闷,阳台上都没一点风。江淮易低声说:“你玩什么这么高兴呢。” 明笙愣了片刻,再开口时的语气一点都听不出来高兴了,说:“没什么事。谢芷默她男朋友跟她求婚呢,我们都在酒店里凑热闹。” “哪儿的酒店?” “……澳门。” 三天不见,不仅身体好了,一下就飞澳门去了。 他齿间出了口气,说:“怎么一声不吭跑这么远?” 明笙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淡淡道:“有工作。” “之前没听你说过。” “一档真人秀。签了保密协定。” 江淮易的不满征于色形于声:“对我也要保密?” 明笙状似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这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么。” 电话那头的人正要发作,明笙那边突然有人叫她。谢芷默人逢喜事,喊明笙的语气都透着甜蜜,明笙掩着手机笑说“就来”,隔着磁波都能听出她笑得勉强。 对比太鲜明。江淮易觉得自己只要出现,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让她平白无故不开心。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隐隐约约地占据了心脏。 果然,明笙回到电话前,斟酌着措辞跟他说:“那我先……” “阿笙。” 他打断她。 “嗯?” 江淮易深吸了口气,闷得很,没有氧气,肺部被浊气填满,嗓音发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经常找你?” “……” 长久的沉默,像一场无声的拉锯。 忽地,江淮易勾了半边唇角,不屑地说:“行啊,那你玩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我了,再联系我。” 他主动挂了电话。 周俊跟他的小萝莉们玩够了,发现江淮易打一个电话失踪了很久,端着酒杯来到阳台入口,站住了。 迷离夜色里,江淮易单手插兜,倚在栏杆上,薄唇抿着,垂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淡金色的手机壳。夜空为他铺设墨蓝的背景色,北极星在遥远的地方为行人指引方向。而他像一个目无终点的旅人,姿态颓然又桀骜。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人身上,看出落寞的味道。 ☆、第22章 江淮易不联系明笙,然而还是弄得一喜一悲的。 他关注了谢芷默的微博。求婚事件的第二天,她就更新了亲朋好友合照九宫格。里面就有一张,是明笙和林隽的合影。他们三个人是多年好友,谢芷默被求婚,林隽在场再正常不过,那张合影也是标准的亲友合影姿势。 但他看得还是很不是滋味。 三人行,都是老套路。其中一个结了婚,另外两个没点情况,可能么? 而且,他从谢芷默微博的相关推荐里,点进了明笙前男友的扒皮贴。她从前换男友的频率和他不相上下,形形色`色的照片一张张证据确凿。除开这些有名有分的,像林隽那样的还不知有多少。 除了这种自讨没趣的手欠以外,还有主动找上他的。 微信里一个备注为“许”的女人突然给他发了几张酒店的照片,一副很熟的样子,说:“我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就来了澳门,住的同一家酒店。好巧~” 他给人加备注随便且粗暴,而且重度脸盲。想不起来自己住过这家酒店,更想不起来这位许小姐是谁名甚。 恰好,对方不露痕迹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许亦淑,改名字比较频繁,江少爷不会没加备注吧?” 加了,然而还是想不起来。 江淮易顺手往搜索栏里一搜。原来是个戏剧学院出身的小明星,刚出道两年,发展得还不错,近期在澳门录制一档模特纪实真人秀。 在澳门录制真人秀——这就有的话说了。 江淮易回她:“你在那边待多久?” “一个月,七月底回来。” 许亦淑说:“好久没见了,回来聚聚,一起吃个饭?” 江淮易想也没想,顺手回了个好,后面她再说什么他都没留意。一个月,听着不长,细想下来却觉得很漫长。他数着数着日子就睡着了。 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周俊和梁雨乔分手,他陪着周俊胡吃海塞了好几天,感觉像自己失了一次恋一样,把该喝的酒该发的疯都喝完了发完了。后面反而过得很平静,按部就班地呼朋引伴请客吃饭,仿佛回到了没认识明笙那会儿的时候。 周俊问他他也不说,还以为他跟明笙分手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并劝他:“趁最近有空,找个海岛散散心呗。哥陪你一起去,说不定还能艳遇俩新的。” 江淮易只喝酒,不说话。 七月一天天在酒精和炎热中耗尽。 八月一来,连下了几场暴雨。 江淮易天天睡到下午,醒来时每每觉得恍若隔世,打开手机全是狐朋狗友日复一日的邀约。 这一天,他收到了许亦淑的朋友圈,言辞暧昧,大大方方地公开请他出来玩。周俊也加过她,看见这条状态之后就截图发给江淮易:“哟。你这足不出户的,又搞上啦?” “搞你妈x。” 他没理他们,扔掉手机出门健身。回来的时候,手机还是安静的。 第22节 悠悠从房间里钻出来,摸摸他的头:“舅舅,想开点,该给我买晚饭了。” “……” 自从悠悠幼儿园放暑假之后,江淮易就住回了江家,用顾千月的话来说就是:让两个小孩互相照应。江淮易整天没精打采的,居然连这种话都没反驳他姐。 一大一小相看两厌,吃完晚饭之后就各自回各自房间。悠悠去练钢琴,江淮易躺平刷手机。谢芷默的微博又更新了几回,几乎没有关于真人秀的,看来是真的有保密协定。只是两天前更新过一条机场照,已经从澳门飞回。 全回来了。 窗外雷声隆隆,乌云遮月,不多时就降下一场倾盆大雨。闪电劈断天幕,将房间一下照得通亮。悠悠尖叫着捂着耳朵,冲进江淮易的卧室里:“舅舅舅舅,打雷啦!” 室内阒寂。 一床被揉皱的被子里,高高瘦瘦的人影侧躺着,枕边放着一只屏幕暗寂的手机,半边脸埋在枕头里。 悠悠蹑手蹑脚地走近,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小心地问:“舅舅你……也怕打雷吗?” 江淮易没反应。 蓝色的电光劈亮昏暗的房间,雷声又从云层深处轰隆隆地降下来。他背朝着满世界的电闪雷鸣,分外孤寂冷清。 悠悠趴在他床边,稚嫩的小脸就凑在他面前:“没事的舅舅,有人陪就不会害怕了。你看我在这里,就不怕打雷啦。” 他想嗤笑,嘴角一扯却无力地收回来,把脸埋得更深。悠悠看见他肩膀轻轻抽动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大雨刹那间占据了整座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他枕边的手机亮起来。江淮易毫无反应,悠悠咬着唇看了很久,终于在第二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推了推他:“舅舅,来电话了。” 江淮易埋在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理不睬。 悠悠只好接起来。 明笙听到她甜糯的娃娃音,说:“悠悠?让你小舅舅接电话。” 为了挽回她舅舅的面子,悠悠撒了谎:“舅舅他……好像睡着了。” 明笙:“睡得很熟吗?” “呃,这个……”悠悠踟蹰许久,小心地捂住麦克风,俯身在江淮易耳边道:“小舅妈的电话……” 江淮易微微翻过一点身,露出一只眼睛斜睨她。 明笙在电话里说:“算了。我等会儿再打。” “别别别别别!”悠悠气沉丹田,说,“他好像醒了!” 下一秒,江淮易伸手把电话拿了过去:“喂。” 极冷淡的一声。 明笙仿佛置若罔闻,说:“刚睡醒?” 他不吭声。 明笙静静地说:“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我先挂了。” 气血一下上涌到嗓子眼。江淮易眉心皱在一块儿,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干脆翻手把电话一按。悠悠飞速举起两只手作防御状:“舅舅!冷静!别砸手机!” 另一边,明笙听着猝不及防的“嘟”声,莫名地看了眼手机,似乎不能相信。 又哪里惹到这人了? 江淮易把手机抛一边,翻身就睡。悠悠慢慢地把手收回来,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指着枕头上的一片湿润,呆呆地说:“舅舅,你在哭欸……” 老师说男孩子都不会哭的。 手机又亮了。 悠悠拿起来,看见还是明笙的电话,这回不敢给他了。她接起来想回绝,明笙先一步,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把电话给他。” 好吧,立场不坚定的悠悠小朋友默默把听筒放到江淮易的耳边。 他没抗拒,听见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生气了?” “……” “为什么生气?” 沉默。 喉结滚动了好几下,他嗓音有点哑:“你回来几天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明笙知道他心里有答案,但还是平静地回答:“刚回来。” “呵。” “没骗你。”她解释,“谢芷默工作结束得比我早,先回来陪她未婚夫。” “就你忙。” 她不予置评。 他冷笑:“你信不信我能让你现在就失业?” “江淮易。”她的声音终于严肃了些,“你在生什么气?就因为我一直没联系你?” “那边打电话很不方便。24小时纪实,每天都很累,而且也很无聊。我不知道能跟你说什么。叽叽喳喳跟你聊选手八卦吗?” 明笙缓缓说:“我做不到。” 他嘴角挂着一丝凉凉的笑:“随你。” 安静半晌,明笙忽而无奈地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别扭呀?” 江淮易又要挂电话了。 她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抢在这之前说:“别挂电话。” 他真没动,不耐地听她继续说——“你出来。我们见一面,嗯?” 江淮易:“哦。” 风雨交加的天气,路况不好。明笙很少开车,遇到了几处施工维修路段,七绕八绕抵达江家,离约定时间已经晚了十几分钟。 到他楼下,江淮易过了好一会儿才下楼。 一件黑色背心,外面套一件运动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锁骨和肩线。下面穿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只到膝盖,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腿。 从来没见他穿得这么随便过。 明笙看着他撇着脸下楼,挑着下巴,步子迈得很不情愿。她下车,站在屋檐下等。 下午刚从澳门回来,她穿的还是在那边的短裙,下飞机后才发现本地接连下了好几天雨,气温只有二十度出头。她露着一双长腿,凉鞋沾到一点地上的泥水,身子好像随时会被雨水冲垮似的,显得很单薄。 彼此一个月没见,明笙端详了他一阵,说:“脸色怎么这么差。” 作息日夜颠倒的人,眼眶青黑,还有些浮肿。 他又臭着一张脸,懒得理她。 明笙伸手想要摸一下,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只好垂下手,说:“我看见许亦淑的朋友圈了。” 原来因为这事才找他。肤浅的女人。 江淮易不屑地斜她一眼。 明笙深呼吸了一下,平心静气地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其实我们也可以分……” 后半句被他凛然瞪了回去,一副她敢说分手就吃了她的表情。 ☆、第23章 雨势渐渐小了些,路上偶尔有人经过,看见一对男女在檐下,彼此沉默相对。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冰冷的表情终于有所触动,眸子往她身后飘,眉心越看越皱起。最后,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拉着她胳膊往里拽了下。 明笙如梦初醒般往后看了眼,是一个路过的中年男人。 江淮易眼神像把刀子:“看毛看,劳资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信么?” 那人撑着一把伞,连忙收回伞底下的视线,掩饰性地低骂了声神经病。 江淮易往下瞥一眼。她今天这条裙子格外短,又是褶皱的设计,看上去分分钟会缩上去,露出臀部的曲线。 明笙站了这么久,腿已经冷到麻木,下意识交错了一下。两条白皙的长腿互相蹭一下,弹性很好的皮肤轻轻动了几下,奶油果冻一样的触感。 江淮易把手和视线一起不自然地收回去。 明笙轻笑一声,握住了他的手。 她指尖冰凉,他掌心却热烘烘的,像个暖炉。 明笙轻抚了下,确认他不会动,才把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盒子打开。江淮易一直别着脸,听见她的动静也不肯松动,好像全无好奇心。 她便就着这个姿势,把什么东西滑入他耳垂。 凉凉的金属感。江淮易耳尖条件反射地一动,摸上去:“什么东西。” “耳钉。”明笙小心地帮他戴好,说,“给你带的礼物。” 她垂眸留意他的手指,那枚尾戒还在。他不知为何喜欢戴在无名指上,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和耳钉很搭,银蓝,桀骜又璀璨的颜色。 江淮易终于肯回头看她一眼,说:“就一个?” “嗯。” “你买东西怎么那么喜欢买一个。”他语气不满,埋怨地看她一眼。 明笙淡笑:“喜欢买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瞟着眼抿住了唇。 明笙把空盒子放进他手心里,握住。再想退回来的时候,江淮易食指勾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很修长,掌心能轻易包住她的手,握着一只小盒子,还能勾勾缠缠地不让她把手伸回去。 十根手指勾勾绕绕地缠了一会儿,明笙的指尖都有些发烫。江淮易视线上扬,漫不经心地看着一盏路灯,昂着下巴轻声说:“抱我啊。”还要他教。 她愣了一下没反应。江淮易不耐地说:“不抱算了。”便要往里走。 转身刚走两步,明笙带住他的手。 江淮易返身,静候她的动作。 第23节 明笙就这样拉着他的手,静静地站在原地,说:“我不太喜欢许亦淑。”空气清凉而安静,她缓缓说,“不是什么飞言飞语的原因。是她这个人,不太好。女孩子心思可以很重,你可能现在觉得没什么,以后吃了亏就懂了。” 不就是吃个醋,被她讲得跟人生哲理似的。 江淮易勾勾唇,说:“看你表现。” 明笙放开手,说:“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就这样? 明笙叹了一声,上前一步,抱了他一下。她抱得很克制,轻轻拢着,仿佛始终保持着一种不该有的清醒。她轻轻贴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用手丈量他精窄的腰腹,轻轻笑出一声,把他心口震得麻麻的:“瘦了。是不是想我想的?” 语气这么不正经,跟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江淮易幽怨地瞪她一眼。 明笙呵笑着踮脚,吻上他侧颈,缠绵地轻吮了一下。 脖子好像要被她蒸熟了,一下充血到耳根。他喉结难耐地轻滚了一下,呼吸渐深,逸出浅浅的鼻音。她忽然轻咬了一下,嗡嗡地说:“别在外面拈花惹草的。” 江淮易齿间嘶地抽了口凉气,眼里布了血丝:“……我哪有。” “走了。”她后退两步,轻一挑眉,愉悦地说,“晚安。” 江淮易攥着手里绒面柔软的盒子,目送她驱车离开。 再上楼的时候,有种不真实感。 他步子踏得太慢,声控灯隔了很久才亮。柔和的光线映着门廊,他输密码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输两次才打开。 “舅舅!”悠悠扑上来,往他后面探头探脑:“小舅妈走啦?” 江淮易赶她:“一边去。” 悠悠扁着嘴,让开了一条道,大眼睛不住地向上瞟。 虽然对她这么凶。但是这个人明明就看上去心情很好。 江淮易一回来,就进了浴室照镜子。微微侧过脸,耳垂上的蓝钻在洗手台的灯光下流光溢彩。他欣赏了会儿,视线下瞥,就见到了锁骨上浅浅的吻痕。他皮肤偏白,在夜灯的映射下,这块浅红色鲜明而暧昧,宣示着她的主权。 口是心非的女人,一吃醋就这样…… 他哼了声,起来端详了下。只有一枚也挺好的,不对称显得更加别致。这个色泽和纯净度,价值应该不菲。 她接一档真人秀能有多少劳务费啊,败家女人。 他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出来时,大雨汹汹而来,倏忽而去,只留下清明如洗的夜。他边躺上床边给她打电话。 没打通,明笙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回来,听声音是刚到家,还在掏钥匙。 江淮易的声音从叮叮当当的钥匙响里传出来:“怎么才回去?” 她说:“路况不好。” “大半夜的,一个人穿成那样跑来跑去……” “下飞机就五点了,我也不想这样。” 他反口相机:“下飞机前怎么不知道打我电话。” 明笙笑:“又发什么疯。” “你当然觉得我在发疯。”江淮易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上自己浅浅的倒影,说,“你又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跟他聊选手八卦怎么了,聊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怎么了。 明明她住的是他住过的酒店。他回忆起来了,那家酒店里一家分子料理很好吃,三层的威尼斯装潢很浪漫很有情调,难怪谢芷默男朋友选在那里跟她求婚。 明笙难得有兴致地问:“嗯?有多想?” 江淮易默了一会儿,赧然道:“我都想过……要穿什么衣服,去接你。” 以前的那些女友们,都会把他当成义务司机,接机这种事是家常便饭。站在等候区,不用挥手也不用费力寻找彼此,他在人群中那么扎眼,一眼就能看见。 不需要什么刻意修饰。他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能轻易满足小姑娘的虚荣心。 “你就是太不懂得珍惜。” 明笙轻飘飘地说:“现在不是懂了?” “呵。”他冷笑。 “早点睡吧。”明笙的声音有些困倦,说,“你那黑眼圈都重得不能看了。” 他皱眉:“变丑了?” “还好吧。”一说到这种问题,明笙就有预感他不会轻易放过,连忙打预防针,“所以快点睡。晚安。” 一晚上都跟他说两遍晚安了,他才终于肯睡。 江淮易有点睡不着,躺了一会儿硌得不行,最后把那枚耳钉摘下来,放在手里,就着夜色看了一会儿,才渐渐地睡着。 第二天,周俊来找他,发现他翻江倒海地在掀床。 他把捎来的早饭放他床头,走过去:“找这么呢,这么凶猛。” “耳钉。”江淮易看都不看他一眼,专心致志地掀被子。 周俊帮着床头床尾找了个遍,一边说:“你这什么癖好啊,把这种玩意儿放床上,不怕大半夜被扎死。” 江淮易支支吾吾地说:“阿笙送我的……” 周俊感到眼前一黑。 不是说走出来了吗,不是开始新生活了吗?怎么绕着绕着又回去了…… 他无奈帮忙找了半个小时,终于在床缝里把它给找着了。江淮易累得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耳钉。 周俊瞟了眼:“你笙真能下血本,这玩意儿不便宜吧,得多少钱?” “不知道……”他怎么可能问这种事。 江淮易手指轻捻着它,若有所思地端详了阵,突然坐起来,说:“走,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 他俩直奔市中心的百货商场。 江淮易走进最大的那间店面。两个大男人走进去,周俊觉得浑身不舒爽,嫌弃道:“你买这个带我来干嘛,带你笙来啊。” 江淮易把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举给他看:“帮我找一枚跟这个一样的。” 周俊拿过去,琢磨了会儿:“这个设计,一看就是单枚的吧。你要一对的干嘛不直接买对戒?” 江淮易抢回去:“别废话。看清楚没有?” 周俊张口刚想骂人,话到嗓子眼又吞了回去,无奈道:“我特么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他吩咐了店员帮忙一起找,再跟江淮易一块儿左顾右盼,一边说,“我们俩一起逛这店,可不能让人看见。” “为什么?”江淮易语气轻飘,听起来毫不关心。 “梁雨乔啊。她觉得我性取向有问题,觉得我俩是……”周俊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她分手就分手,还到处宣扬哥是个骗婚gay,几个意思?我骗她啥了?青春还是子宫?你说哥冤不冤?!” 正这时,柜员拿出三枚戒指,江淮易的目光全集中在戒指上,完全没听清周俊在说什么。 他一眼就相中了中间那枚,银色的底托,嵌一颗蓝钻,虽然和他手上那枚的设计风马牛不相及,但他很满意。 “就这枚,包起来。” ☆、第24章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江淮易揣着礼物,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阴雨霏霏。她讨厌男人黏人,他何尝不讨厌这样扭曲的相处模式。只是他不找她,她也就从不主动出现,更惦记对方的那个人总会先败下阵来。 成了一个难以攻破的僵局。 周俊有点不懂他的坚持,说:“你们两个是未成年么?玩什么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想人家就告诉她啊,打电话过去,告诉她你每分每秒都想跟她黏一起。我看你这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江淮易郁闷至极:“我也想啊。” 他这个人,只要她向他走一步,他能把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全部用跑的走完。但是她不能连一个为她长征的理由都不给他。 明笙配合节目的宣传活动,忙了几日,转头才发现,江淮易居然这么久都没有打过她电话。微信上的聊天记录也很短,多是早晚一次的简单问候。虽然好像每天都有联络,但是仔细一想才发觉,她根本不清楚他最近在做什么。唯一清楚的是,她发现自己也想见见他。 终于,在江淮易失去耐心之前,她主动拨去了电话。 明笙:“在做什么?” 听见这个声音,刚刚起床的江淮易瞬间清醒。向外一望,天气果然放晴了,日光流动透入纱帘,她的声音比这阳光更澄明清澈,一路淌到心尖。 几乎忍不住想告诉她,在想你啊…… 江淮易强自镇定,声线漠然:“哦,在陪我姐吃饭。” “在哪?” 他随便编了个餐厅。 她说:“我来找你吧。” ……! 江淮易吓得都慌了,看着腕表随口胡诌:“我这儿还要一会儿呢,我姐跟客户聊个没完。你在家歇一会儿,过半个小时再来。” 明笙:“不用。我在外面商场等你。” 她把电话挂了。 !!! 餐厅在商场里。江淮易翻下床洗漱,直接飙车去的那间商场。他把车在地下车库停好,在后视镜里拨弄头发。发型有点随便,都没好好打理就出来了,又要被她嫌弃。 车库里又进来一辆车。明笙太少开车了,他都没认出那是她,直到她下车来,敲敲他的车窗:“你说的餐厅不是在十一楼么,你怎么从外面进来?” 江淮易:“……出去透了个气。” 这谎言太容易被拆穿了。他拔了钥匙下车:“你吃过饭了吗?” 明笙说:“没吃。” “那上去吃啊。” 她狐疑:“你不是吃过了吗?” 江淮易勉力维系正常的表情:“……对。陪你吃。” 第24节 他圆谎圆得太专注,后面来了辆车出库就没看见,险些被撞到。明笙猛把他往旁边一拉,那车的车灯就从明笙的腿上蹭过去。惊险万分。 江淮易如梦初醒,下意识把跌过来的明笙接住。心脏生理性地飞快跳动,等回过神来,明笙就在他面前几公分,眉心紧皱地弓着身。 “没事吧……”江淮易连忙弯腰查看,万幸,就转弯的时候撞了一下,蹭破一点皮。明笙扶着他的手臂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江淮易寒着脸训人:“你干嘛?你这身板我碰一下都担心你碎了,怎么敢往人家车上撞。” 明笙被凶得一脸茫然。方才怎么就鬼使神差了呢? 她自己刚刚都没反应过来,等回魂的时候,动作已经做完了。 江淮易训了几句,忽然低下去一声:“你别吓我啊……”他覆上她的怀抱无限温柔,心里还有些后怕,把她按在胸口:“你听听。吓得心都不知道怎么跳了。” 他胸口起伏得很快,心跳有力而急促,震动着她的耳膜。这是她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脉搏里,听见自己对这个人有多重要。 江淮易把她抱得密不透风,明笙艰难地抽出一只手,轻握他的胳膊,安慰:“没什么事。上去吧。” 餐厅位于十一层,俯瞰城市的中心。 明笙一个人点了一大桌,两人份还有剩。 江淮易惊道:“你一个人吃那么多?” 明笙挑眉:“怎么,养不起我?” 江淮易嘴角勾起来,一挑眉:“你尽管吃,你想把这家店买下来我都没意见。” 明笙低笑一声。 刚结束一堆烦心的工作,她的胃口很好。明笙自顾自地进食,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方才的画面,屡屡出神。她一言不发地吃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姐姐呢,走了?” “……”江淮易环顾左右,视线虚瞟,“不知道,跟客户在包间里呢吧。” 明笙:“待会儿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江淮易立刻道:“别,有客户呢,过去多奇怪。” “哦。” 明笙吃掉一盘主食,抬头一瞥,江淮易早饭午饭都没吃,看食物都看出精光来了。她笑了下,忽而叉起一个小甜点,问:“这个吃过吗?” 他说没。 “来尝尝。” “……?” 没来得及回嘴,明笙的叉子已经递到他嘴边了。这亲昵的举动突如其来,江淮易懵懵地张开嘴,菠萝酱入口甜香,咽下去甜得齁死个人。他咽完,明笙问一句“好吃么”,他下意识地答“好吃”。说完又盯着她的眼睛看,好像怕答错。 这模样乖顺得让人心动。 “好吃就多吃点。”明笙推过去,说,“太甜了,我吃不惯。” 江淮易一点没因为这是她施舍的而不高兴,觍着脸说:“我这也没一份餐具,你继续喂呗。” 明笙却利落地转身招手,让服务员给添了份餐具。 江淮易脸一黑,闷了口酒。服务员帮他把餐具摆上,他还瞪人家一眼。 明笙看得暗暗发笑。这几天工作强度很高,外加他突然冷淡这么久,说完全不挂心是不可能的。但她总也不想太热络。情侣间的亲密无间,有时候会让她脱离她给自己画的那个安全圈,从自欺欺人的幻境里醒过来。 那种清醒令她每每备受煎熬。 然而见到他就不同了。他大言不惭的样子,笨手笨脚的样子,口是心非的样子……每一种好像都能让她心情晴朗。 明笙默然吃了一口虾仁,淡淡抬眸:“身上这件衣服什么时候买的?” 江淮易低头看了眼,不自在地说:“前几天。” 明笙瞥一眼,说:“铅灰色不适合你。” 她说得这么肯定,江淮易扬起眉:“那你帮我买一件?” 没想到明笙爽快答应:“好啊,楼下有家设计师牌子我熟,挺适合你的。” 江淮易眸色一暗,皱眉:“你哪熟那么多男装牌子。” 明笙笑:“我好歹半只脚还在时尚圈里。” 江淮易还是烦躁不安的样子。明笙好笑地伸出指尖,摸了摸他手背,把他的毛撸顺了,“想什么呢?” 一堆合影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飘过。江淮易手指无意识地抽了一下,往回缩。明笙的指尖微凉,手背被她抚着,轻轻的痒,心里也痒痒的,他下意识便反手握住,摩挲的动作透着依恋,嘴角也翘了起来。 装了这么多天冷淡,结果一见面还是功亏一篑。 明笙把新上来的主食推他前面,眼眸清亮:“赶紧吃,吃饱了下去试衣服。” 小别重逢境况如旧,还是在她五指山下牢牢压着。但他抬抬眼眸,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一扬下巴,轻握她的手催促。 明笙果然舀了一勺,像刚才那样喂到嘴边。江淮易嘴角抿着一丝柔和的笑,吃下去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反正都是甜的。明笙弯着眼角,用拇指帮他擦掉嘴角蹭到的一点菠萝酱。他伸出舌尖来舔,正舔到她的手指。 好痒。 她触电一样收回去。 “害什么羞。”江淮易对她流露出来的窘然很满足,笑眯眯地调戏她,“你不挺喜欢舔人的么。” 明笙看着他微微蹙眉。 江淮易浑然不在意。他一来劲就容易人来疯,买完单往餐厅外走,还在招惹她,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抿她的耳垂,呼吸和轻笑声拂在她耳际。明笙拿小票挡着自己的脸,被他揽着往外走,小声训诫:“别闹了……” ☆、第25章 出了餐厅,直接就是商场。 两人一路闹着下到六层男装区,江淮易胳膊肘挑起来暗示她。明笙眼睛看着橱窗没看见,被他强行捉着手穿过自己臂弯,摆成一个挽着他走的姿势。 走进店里,认识她的店员一见这个姿势,热情地招呼他俩:“明小姐,带男朋友来买衣服啊?” 其实明不是明笙的姓。她是在出道之后才把原来的姓去掉,变成了这个没有姓氏的名字。这种细微之处的了解让江淮易对这句话更为受用,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安排。 明笙直接报了几个款号,轻车熟路地说:“这几件拿过来他试。” 服务员一走,江淮易附在她耳边,哑声说:“试什么试啊……你喜欢就全买下来,以后一件件穿给你看。” 明笙嗔道:“让你试就去试。” 衣服一来,江淮易嬉皮笑脸地拿进了试衣间。 没一会儿,他换了一件出来,看都不看一眼试衣镜,双手插兜里,背倚着镜面,痞痞地挑眸:“怎么样,你男人是不是衣架子?” 他身上是一件不规则设计的亚麻绿上衣,一般人穿起来稍有不慎就变成麻袋,但他总是能轻易穿出秀场效果,无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堪比杂志封面上的男明星。 明笙怀疑他就算倒个染缸在身上都能驾驭。 江淮易侧眸看她,不耐烦地催促:“快说好看。” 导购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赞美的话,听他这么自卖自夸,都不好意思过来了。 江淮易闲闲地对着镜子抓发型,像只矜傲的孔雀。 明笙说:“嗯,是还可以。” 孔雀唰地一下,开屏了。 江淮易斜眸看她,明笙的笑容温和而真诚,江淮易在她蕴着温柔的眼神里站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回试衣间换下一件,眼底流转的都是璀璨的笑意。 刚进去一会儿,明笙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 ——“进来。” “扣子系不上?” 江淮易不回。明笙只好去敲门。 门一开,他把她拉进狭小的空间内,连人带门撞严实。明笙背猛地靠上门板,刚回过神,江淮易的唇就覆了下来。 明笙错愕地睁着眼,空白的脑海里泛过一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门外应该还有导购站着吧,听见这一声撞响,不知道以为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但这些念头很快就被他压迫感十足的吻给化解。 他从未这样急切,她感觉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炙热而直接。江淮易汲汲索求,唇瓣不够,便去纠缠她的舌,动情的热吻让两人都气喘吁吁。 明笙呼吸急促,“你动作小点,口红蹭衣领上了……” 江淮易的声音染着些许□□:“那就买下来,你爱蹭几个口红印就蹭几个。” 他亲的时候手不老实,摸进她衣摆,把她上衣渐渐撩上去,扶着她的腰说:“我好想你。” 分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再见面,她居然能忍这么多天才联络他。 明笙眼底蒙着层雾气,强撑着理智:“你不想逛了我们就回去。” “回哪?” 明笙笑:“你喜欢哪里?” “随便。”他放下她的衣服,闭上眼低叹,“阿笙,我想你。” “好想你。”他重复。 撩人的语气,却听出一丝委屈。 她不懂这种念兹在兹的煎熬,只以为他想亲热的举措都是胡闹。 明笙有点不知拿这样的他怎么办才好,心里清楚他期待的不过是一句“我也是”,可是她却给不了。 情热渐渐消褪,剩下相顾无言的沉默。这种沉默源自更深层次的对立,以至于无从化解。 良久。“回你那儿吧。”她说。 顾千月夫妇出差,江淮易最近都和外甥女一起住在江家。白天正是悠悠去钢琴老师那里上课的时间,家里没有人。 明笙一进门,就被按在玄关。江淮易像一只久等飨宴的兽,抱着她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吻。明笙撑着他胸口躲,腰像被拉满的弓,弯下去五十度,江淮易失去耐心,干脆架起她双腿,抱坐在陈列台上。 嘴唇轻触了一下,他忽然不动了,抵着她额头粗喘:“带你去个地方。” “嗯?” 他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抱进了琴房。 明笙坐上琴盖,双手交缠在他颈后:“悠悠知道你平时都这么用她的琴么?” 江淮易紧贴着她,说:“这是我的琴。是她在用我的。” 第25节 “你学过?” “嗯。” 细密的吻从她的鬓发落下来,缠绵地落到下颌。明笙忍不住闭了眼,微微昂起下巴,露出优美的颈线,细细的轻喘让室内的空气变得燥热。 江淮易嗓子发干,埋在她肩头:“十几岁的时候学乐器,很容易会对这里有幻想……”他俊脸薄红,有点羞赧地吐露真实而隐秘的肖想,“觉得你在这里会很美。” 两副火热的身躯紧密相合,彼此都有些动情。明笙能感觉到他苏醒的欲念,那样炙热,那样直接,诉说着对她的渴望与想念。 这感觉与前次不同。这回她是清醒的,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部分,在翘首以盼。没有酒精带来的意乱情迷,脉搏之下蠢蠢欲动的那份希求太过真实,有一瞬间甚至盖过了理智,仿佛有一股外来的力量统治了这具身体,使之不再属于她自己。 他的手从后腰渐渐没入轻薄的衣衫,一瞬间的微凉让意识醒来。明笙紧紧扣住他作乱的手,哼笑一声:“今天不方便……” 江淮易怔了一下,也许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他表现得有点窘迫,好像在怪她没有提前知会。然而他说不出口,脸颊滚烫,埋在她颈边羞愤地咬她。 明笙摸了摸他黑色的短发,在他耳边轻笑:“要帮你吗?” “……”江淮易倏地弹开,耳根酡红,彷徨无措地后退两步,终至落荒而逃。 靠在琴上太久,腿部的血液循环被阻隔,明笙感到大腿有些发麻。她慢慢滑下来,坐在琴凳上,才渐渐纾解肌肉的酸软。手机一震,打开来是江淮易从洗手间发来的短信。 ——“坏女人。” 她笑出一声。 ☆、第26章 傍晚,两人一起去接悠悠。 小悠悠一手牵着一个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走进一家甜品店。 三人坐在店里,吸引了不少艳羡的目光。他们三个坐在一起,那么赏心悦目,仿佛随手拍下一张照片就能当店面的宣传海报。 明笙和小孩子聊着天:“今天是不是换了个新老师。感觉怎么样?” “新老师有点严。”悠悠扬着笑脸,“但是我练琴很认真哒,老师也没有怎么凶我。” “是吗?” “嗯!我每天都按老师说的,练两个小时的琴!” 明笙目光落在江淮易身上,话却是问的悠悠,眼眸暧昧地流转:“喔,那回去还要练琴吗?” 一直在神游的江淮易猛地回神,直直迎上明笙投来的视线。那厢,小悠悠察觉不到大人之间交错的目光,天真无邪地答:“练呀,待会儿回去就练!” 江淮易轻咳一声,别开了脸。 这个女人,真是恶劣死了…… 明笙恣意地笑,心情像傍晚的霞光般明媚。 她晚饭约了谢芷默。江淮易把她送到地方,自己带着悠悠回家,临走前还怨愤地看她一眼。明笙笑着站在晚风里目送他颀长的背影,都没有注意到约的人已经到了。 谢芷默从身后拍一下她的肩,打趣道:“真是很少见你像这样站成一块望夫石。”她轻按着明笙的肩膀,往江淮易离开的方向看一眼,“哎呀,他不是很黏你的嘛,怎么不一起来吃?” 明笙把她的手揉下来,挑眉:“你这么想请客,下回我一定带他来。” “那有什么。就怕他不一定乐意看见我这个电灯泡。” 话音刚落,明笙的手机响了,江淮易的电话。 谢芷默挤眉弄眼,小声道:“你们这一秒不见如隔三秋的,令人发指啊。” 接起来,电话里的人说:“走了一段才想起来,待会儿要不要来接你?” 明笙失笑,说:“我又不是悠悠,去哪都要人接。” 谢芷默还在故意逗她,明笙专心不了打电话,没说几句就显得有点没耐心。江淮易一皱眉,咕哝:“不准偷偷见别人……” 明笙装傻,明知故问:“嗯,哪种叫做别人?” “……”他哼了声,“我挂了。” “嗯?” 他真的把电话挂了。 谢芷默在对面笑得抽风:“天呐你们好有趣。看你们两个相处,就像高中的时候看同学谈恋爱一样。”她有点儿心有余悸,“不过你家这位真能记仇。我不就是撮合过你和林隽吗?这是多久远的事了,他还防着我呢。” 明笙翻个白眼收起手机。 她高中的时候就不这么谈恋爱了好么……现在这完全是应了那句歌词——“只要爱对了人,儿童节每天都过”。 谢芷默最近忙于筹备婚礼,已经很少和闺蜜小聚。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才散场,明笙估计江淮易已经睡着,便懒于报备。 哪知道入夜时分,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江家到处回荡着悠悠弹练习曲的琴声。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听得人抓心挠肺。 这个情况每天都在持续,江淮易连着几天没有睡好。周俊来找他的时候,看着他这个脸色,媚眼如丝地戏谑:“哎哟,你这个脸色,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啊……” ……这能怪他吗? 周俊乐见其成,调笑了几句,顺便感慨:“唉,整天跟你这些恩爱狗混在一起,哥空窗也是很心累的。” 江淮易没所谓道:“那你找一个啊。” 没几天,动作迅速的周俊果然找了个新女朋友。依然是公主风萝莉款,一个看上去跟梁雨乔一样乖巧娇俏的小学妹。江淮易嘲讽他审美俗气,觉得他有把正儿八经的小姑娘教坏的变态癖好。周俊反唇相讥:“你以前也是这个审美好么。半斤八两,也敢嘲讽哥来了。” 江淮易轻傲地一挑眉:“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么。” 周俊竟然无言以对。江少爷最近这个状态,像被灌了*汤一样,没法在他面前说一句明笙的不是。他只好认怂:“行行行,你笙最好,你笙美如画。后天我请客,你喊上你笙一起来呗。” 江淮易骄傲得很。把这事跟明笙一讲,她竟然答应了。 到那天,一群人在明夜里面开了个包厢,周俊和他家小学妹是主角,明笙和江淮易坐在角落里,存在感难得地低。江淮易怕她无聊,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附在她耳边:“是不是不习惯?” “没。挺好的。”明笙看看他,淡笑,“有时候挺羡慕你们。每天要考虑的事只有请谁吃饭和去哪吃饭。” 江淮易不以为耻,扬起眉梢:“你也可以这样啊。”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不我让我姐跟你解约。你那些破广告也别接了,应酬也不用去。每天陪着我就行了。” 明笙挑挑眸:“陪你做什么,练琴吗?” “……”她还没忘记这个梗呢。 霓虹灯迷蒙的光在他脸上闪烁。江淮易脸色微微泛红,咬了下她的耳垂,黯声道,“你怎么这么坏……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明笙嗤然笑着。 过了一会儿,江淮易表情稍稍严肃,下巴搁在她瘦削的锁骨上,抬眸看她:“我是认真的。你别这么累……我养你就好了。” “怎么养?”她好似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低头看他,目光温和纵容,“你自己还靠着你姐呢。” 澎湃如潮的乐声里,他忽然静默。 其实她说的也不尽是。除了他姐,还有一部分是他爸留下的。但是性质在她眼里也差不多。他便没说话。 明笙话出口的时候没想太多,看着他突然有些黯然的眼睛,想解释几句。但想来解释再多也只显得突兀多余,最终没开口。 于是她依然忙碌。他则混着日子,一天天混到开学。 报到那天,他依然一觉睡到中午。周俊疯狂催促他:“我说江少,平时翘课也就算了,报到还是要去的吧,难不成你想退学?” 江淮易对人事无动于衷,静静睁着眼,说:“我想。” 周俊下意识没当回事,笑了一阵,看见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认真的。” “你姐不是还让你毕业了出国读学位吗,也不去了?” “不去了。” 江淮易坐起来,说:“你说我把我爸留给我的股份卖了,自己出去创业,现实吗?” 周俊傻眼:“你在逗我吗?” “我真是认真的。” “不是,我说,有你这样的吗?”周俊都想哭给他看了,“你最近跟你笙不是好好的吗,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没分手没吵架,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就是因为好好的,才这样。”江淮易有点无奈地靠在床边,“我也觉得我这样挺没出息的,像个米虫一样,日子混了一年又一年,还要混这么多年。我等不及那么久了。” 周俊五官揪在一块儿:“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她对你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年纪轻轻,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揣着这么多股份,只需要坐在家里拿分红就行了。她是不是对数钱这件事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排斥心理啊?” ☆、第27章 九月末,陆雅琴病倒了。 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明笙清早醒来,浑浑噩噩地接到医院的电话,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陆雅琴的恶性肿瘤已经扩散,这一次的昏迷凶险万分,幸好抢救了过来,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医生和明笙面谈,建议给陆雅琴做一个新型的放射治疗。 “这种疗法刚从国外引进,临床操作上还不是特别成熟,可能会有副作用。但是以陆女士现在的情况,保守治疗和激进疗法就像定时炸弹的两根线,无论剪下哪一条,都可能送命。具体怎么选择,我们完全尊重家属的意愿。” 医生履行完告知义务,礼貌地请下一位病人进科室。明笙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主治医师脸上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职业表情。很自然,带着对这个世界生死规则的习以为常与冷眼相待。 她觉得自己脸上也许也是这样的表情。 没有哀恸,也没有像走投无路的病人家属那样,苦苦哀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亲人。那个医生还因此而多看了她一眼,也许是觉得她冷情,心里已经对这个病人的命运感到不乐观。 一出门,江淮易风尘仆仆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走廊。 他好像走错了一间科室,从隔壁出来,正撞见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你在这儿。”他呼吸急促,对她安抚性地笑了下,“你姑姑没事吧?” “医生说不出意外,今天就会醒。” 江淮易释然地长舒一口气,举起手里的袋子:“吃饭了吗?” 她摇头。 两人坐在住院部的走廊里,一起分享一碗馄饨。 走廊的窗户开着,洗旧的蓝色窗帘微微拂动。江淮易靠在一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下摆上印着一只巨大的蓝色飞蛾。狰狞而风骚。 明笙觉得他随时都会飞出去。 江淮易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发问:“这两天要在医院陪床吗?” 第26节 “也许吧。看她恢复得怎么样。” “要是恢复得好呢?” “那就回去住。少陪几天。” 江淮易微微蹙眉:“也就是说,今天和明天一定都耗在这里了?” 明笙静静地吃下最后一个馄饨,说:“嗯。” 他看向窗外。 两人心照不宣。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依他的个性,一定会给她准备铺张的惊喜。但是时节似乎与他过不去。陆雅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许多计划都不得不更改。 明笙拉住他的手指,淡笑:“不高兴了?” 有护士推着车从中间经过,强行切断了两只牵着的手。 江淮易向前两步坐到她身边,头靠在她肩上:“心疼你啊。本来想好好给你过个生日的。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郁闷然而这种情形容不得发脾气,彼此都只有无奈。 明笙也把头靠上去。住院部很安静,只有病患偶尔的咳嗽声回荡在走廊里,他们相互依偎着,安静得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内心奇异地平顺。相濡以沫,也相依为命。 明笙浅浅地弯起嘴角。 然而没多久,病房里的护士走出来,看见她,提醒道:“病人醒了。” 兵荒马乱随之而来。明笙进病房探视陆雅琴,江淮易则出去打电话,取消他原本准备好的各种预定。等他打完一圈电话通知完,明笙已经从病房里出来,在走廊上和护工谈价钱。 她对陆雅琴很尽心,但许多事并不亲力亲为。请护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既有护理经验,又免除她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 明笙讲价的态度很松,对方开多少价她就给多少,甚至多给一百的小费,叮嘱她夜里一定不要睡着,好好看着病人。 等她付完定金,江淮易才走上来:“谈妥了吗?” “差不多。”明笙声音有点疲惫,但还在打趣,“现在的医疗资源太紧缺,连护工都很紧俏。她只答应晚上看护。白天还是得自己来。” 江淮易觉得她的模样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心疼地揽着她的腰:“要不下午我帮你看着,你去睡一觉?” 明笙嗤笑:“得了吧。让江少爷照顾病人……” 下半句没说出来,就被他轻轻咬了一下。 明笙耳垂吃痛,后退一步,撞开了虚掩着的门。病床上的人好像醒了,接着呼吸机,正看向这边。隔着半间病房的距离,明笙不知为何有个直觉,觉得陆雅琴不在看她。那双浑浊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身边的男人。 江淮易也瞥去一眼,但很快收回来,还往旁边闪了一下,背手把门带回来,轻轻关上。“这算不算是见家长啊……”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明笙,眸色闪烁:“她刚刚是不是正好看见了什么……” 让家长撞见他咬她的耳垂……怎么都不是什么好印象吧。哪怕这个家长刚从鬼门关回来,正躺在病床上。 明笙这才回眸,显得很坦然:“你紧张什么。” 她不是说她就这么一个长辈么。他当然紧张了…… 明笙看他窘迫的模样,淡声说:“我进去看一眼。” 这一眼看了很久。江淮易学校有事,临时被叫走了。明笙则坐在病房里,一直等到护士拆掉陆雅琴的呼吸机。病床上的人显得极为疲倦,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到傍晚终于可以说话。 陆雅琴睁眼,第一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人。 她好像还没忘记上午的场面,紧盯着明笙的眼睛,像某种质询。 明笙倒显得轻松:“饿吗?” 陆雅琴的眸子很静,唯有目光仍在逼视。 明笙很熟悉这样自问自答的谈话节奏,静静地看着点滴瓶,好像在好奇:“输营养液是什么感觉?真的一点都不饿?” 陆雅琴终于有了反应,翕动了两下唇,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那个是谁?” 她声音很沙哑,带着久未开口说话的人对自己声音的陌生。 很奇怪。明笙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淡然自若地说:“你希望他是谁?” 这成竹在胸的神情让陆雅琴的目光变得更加严峻,嘶哑的声音也带着一丝诘问:“你找了男朋友?” “对。”明笙懒于被她试探,平静地说,“他姓江。” 陆雅琴睖睁的眼睛几乎在一瞬间就肯定了明笙心中的猜测。 她忽然有点坐不住,起身说:“我去问问护士你什么时候才能吃流食。” “阿笙……” 她的声音很轻,明明应该是威胁,听上去却像哀求。细如蚊蚋的声音很容易就被忽略。但明笙听见了,她顿住了脚步。 一回身,陆雅琴眼角的湿润令她惊愕。 “阿笙,你别这样。”她的心里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苦楚,不明白这个侄女为什么会这样可怖。但捉襟见肘的生命力已经支撑不了她去阻止什么,只能流着泪,徒劳无功地哀求,“你不要这样……” ☆、第28章 江淮易回医院的时候,夜幕已降。 他走进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想要给她买点喝的,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明笙。两人几乎一起走到的收银台,江淮易顺手把明笙的东西和自己的堆一起,对收银员说:“一起付。” 走出便利店,才发现袋子里有一包烟。 江淮易看了明笙一眼。在他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还以为她已经戒了。 明笙脑子里千头万绪,好像忘了自己买了什么,任由他把袋子拿走。江淮易跟她说话她都听不见。 “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江淮易弯腰,手掌揉揉她的鬓发,哄小孩似的催促,“说话呀,笙宝宝。”他很讨厌她年长的姿态,所以总是强行用一些肉麻又幼稚的称呼,每当她不高兴的时候就喊她笙宝宝。 明笙回过神,说没事。 “哪里像没事了。”江淮易牵过她的手,一手拎着袋子,“走吧,不是要看你姑姑么?” “不去了。”她立在原地不动,忽抬头看一眼他身后,“我今晚不打算回去。医院没床位,我就睡这里。” 江淮易转身,发现她指的是医院旁边的一家宾馆。 他讷讷说:“哦,也好……”睡宾馆总比睡在住院部要踏实。 两人牵着手徐徐而行。他手心干燥温热,明笙的手被他包在手掌里,心里纷乱如麻,总比他慢一步。她觉得自己现下的状态实在太差,迫使自己去关注一些别的东西,“你换衣服了?” 江淮易驻足,回身一笑:“你发现了啊。” 怎么可能不发现。 他换了一件定制衬衣,是最不容易出错的白色,下身也从他最常穿的紧身裤换成了一条深色休闲裤,整个人显得规规矩矩的,只看背影很难认出是他。 江淮易对她笑:“回去洗了个澡,就换了一件。”他把头低下来,说,“还弄了下头发。是不是看上去很符合中老年人审美?” 她刚才太心不在焉,居然没注意到,他把鬓角推平了,头发也剪短了一点。本来他为了在阳光下显得有光泽度,染过很不易察觉的深紫色,这时候也已经换成了纯黑,清清爽爽。 “你下午就弄这些去了?” 江淮易抬头,无辜地眨了两下眼,“效果不好吗?” 明笙无语:“你想要什么效果?” 江淮易骄傲地挑眉:“就是你姑姑一看就觉得这就是她将来侄女婿,没跑了的效果。” 饶是她眼下实在没有被逗乐的可能,也还是逸出一声笑:“我今晚不会再去病房了。而且我姑姑也不是中老年人审美。” “……”他默了半晌,干笑道,“没关系,来日方长嘛。改天再换个风格。” 于是一路上,明笙都在被逼问她姑姑喜欢哪种类型。 她还真的不知道陆雅琴喜欢哪种类型,只知道她曾经对林隽很满意,随口答“精英型的吧”。但却没告诉他,陆雅琴再怎么样也不会把他和“侄女婿”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明笙之前已经办理过入住,直接把他带去了宾馆三楼的房间。 她插上门卡,嘀地一声,屋子里的空调和灯一起打开。 一天的忙碌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明笙打开卫浴的门,说:“你坐一会儿吧,我要洗个澡。” 淋浴间的花洒声响起来,江淮易坐在她的床上翻塑料袋。翻到她买的东西,展开来,才发现是一套一次性内衣裤。 原来她刚刚是去买这东西的……烟只是顺便。 这时,手机一震,万年保姆周俊发来短信:“蛋糕已经通知了他们零点送来,你把地址发给这个人,人家送来的时候会打你电话。” 他处理完,扫一眼时间,才过八点,还有四个小时才到她的生日。 江淮易抬头审视这个房间,实在太逼仄了。她定的是单人房,房间小得就能摆下一张床,设施也很简陋,电视机型号旧得没听说过。 空调性能很差,制冷这么久也还是觉得热。他把衬衣扣子解开几颗,在她床上一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要怎么度过这四个小时? 不管怎么说,先换间房吧,这地方连个蛋糕都推不进来。 明笙冲着凉水,让自己冷静,然而江淮易在外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刺激着她的耳膜。 现在这算什么?陆雅琴方才的样子历历在目,那么楚楚可怜,求她别去招惹他。她把自己一直以来久存于心却不敢对自己承认的问题在面前翻开——如果他真的是江绍年和陆雅琴的孩子,她该怎么办?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早就都做过了,覆水难收。 可笑的是,在陆雅琴眼里,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她。可是怎么会呢?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报复对象。她一个都没有报复的兴趣。相反,她想找个人报答,以证明自己曾经承受过谁的恩宠。然而满世界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于是她努力去孝顺陆雅琴,以为能找到一点血浓于水的共鸣,但是得到的却全都是防备。 像一只赴火而亡的飞蛾,到死都以为自己感动过谁。 多悲哀,多好笑。 明笙出浴的时候,江淮易刚刚挂掉一个电话,表情看上去特别郁闷。她边擦头发边问:“怎么了?” 他把手机一扔,很不能理解:“这破地方有这么火爆么,连第二间房都没有。” “医院旁边就是这样的。”明笙还以为他是想给自己开一间房,说:“没关系,你睡这不就好了。” 江淮易愕然地抬头。 明笙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了宾馆提供的棉浴袍,俯身够了一下床里面的袋子,没够着,说,“你帮我拿一下。” “要什么?” “我买的东西。” 江淮易翻了一下,她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打算抽烟,那就是一次性内衣了……他递过去,瞥到一眼她俯身时若隐若现的峰峦,心跳倏然如擂鼓。 靠,她不会底下什么都没穿就出来了吧。 第27节 明笙接过去,去浴室穿上。回来的时候,江淮易的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打开了电视作掩饰。宾馆能收到的电视台很少,两个人躺一块儿看完了一档黄金时段内地综艺,明笙已经昏昏欲睡了。 她闭着眼埋头在他臂弯里,呼吸清浅。 江淮易低头一看:“你不会要睡了吧?” “嗯……” 放平时他绝对让她睡了。但这是她生日前夜,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是她生日了,哪有人连自己的生日零点都不守?江淮易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弄醒她:“等会儿再睡。我陪你熬到零点,好不好?” “真的很困了。”明笙还闭着眼,嗓音疲倦。 江淮易对着她的眼皮轻轻吹气,几乎在撒娇:“就坚持一会儿……” 她没动静。 最终,他放弃了,失落地去帮她关床头灯:“那你睡吧。” 明笙忽然捉住了他的手,“别关灯。”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似乎觉得光线太强,适应了好一会儿。而后翻身过来,眸色幽然地看着他:“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那是肯定的啊…… 明笙呵笑一声,用手指把散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梳。也许她不自知,她发丝凌乱的模样很妩媚,笑的时候更甚。江淮易被她压着的身体僵了僵,顾左右道:“重头戏都取消了,其实也没剩下什么。蛋糕明天吃也行,你累就睡吧。” “那不行啊……”她半边唇角浅浅勾着,拇指调笑地摸了下他耷拉的嘴角,“有人不高兴啊。” 这种守着零点吹蜡烛的形式主义,也只有他这个心理年龄的人才会遵守。可是她很看不得他失望,甚至觉得有人一丝不苟地为她准备这些形式主义,也很温馨。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往后兴许都不会再有。 明笙睡眼朦胧地看着他,纤细的手臂伸到他颈后,把他轻轻压下来,接了个吻。吮咂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分外响亮,江淮易都没注意到她是怎么解开他的扣子的,回过神来的时候,纽扣只剩硕果仅存的三粒。 他翻身搂住她,暗哑的声音嗡然响在她耳畔:“你早说可以这样啊……” “为什么不能?” 他哼了声:“这是你生日,又不是我的。” 明笙的身体在他身下笑得轻轻颤动。 江淮易愤懑地抽掉她腰间的系带。白色纯棉浴袍散落在她身体两旁,像一个打开的茧,明笙嘴角依然在笑,然而思绪却已然飘去远处。陆雅琴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回荡——“阿笙,你怎么会这么可怕?” 可是赴火而亡,是飞蛾的天性。 江淮易的吻落在她眉心,不满道:“想谁呢?” “没想谁。” 他手掌在她后腰轻掐,嗔怨,“不老实。” 明笙齿间嘶地一痛,意味不明地笑,“你这样还真挺对我姑姑的胃口。她就老爱掐我。” “你小时候也这么不乖?” “乖得很。”她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歪着脑袋说,“你是不是觉得是个人都应该对自己好?亲人就更应该了。只有在闯祸的时候才需要受惩戒。” 他困惑:“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竟然笑了声,“在我这里,打骂体罚是家常便饭,对我不好是应该的。” 江淮易愣了愣,与她对视一眼,好像不能相信有人会被这样对待。半晌,他复又埋头下去,吻她的心口,微笑:“没关系。以后有我了。我来对你好。” 她的胸口忽然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的动作笨拙又温柔,细致地熨帖她心里的每一处不甘,让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珍贵。 明笙努力地回忆自己接近他的初衷,出于一种好奇,窥伺……到后来变成扭曲的心理,明知他和陆雅琴可能的关系,却放任他的接近。因她想要有一个血浓于水的人,视她如珍宝。 这是一种补偿。 即使他对她的爱意从来不属于亲情,而她对他的,也渐渐变了味道。 她一直维系着艰难的平衡。然而就在这个夜晚,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唯一的理智只足够她摸出床头柜里的东西,用嘴撕开。他动作急切,先前忍耐了太久,这个插曲并没有耽搁他多少时间,便没身而入。明笙轻哼一声,五指没入他发茬刺手的短发,像摸着一只刺猬。为什么偏偏是他,收起满身锋利,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该怎么祷告? ——“天上的父, 愿你赐下平安喜乐的源泉,如鹿渴慕溪水; 愿国度权柄荣耀全属于你,直到永远……” 夏夜温燥,男人的喘息声环绕在她耳边,两具身躯的湿汗黏在一块儿,每一次接近都带有不甘于分离的轻响。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会永远属于他,不然为何贴合这样轻易而紧密,离分却会有皮肤撕下贴纸时的痛响。 她的意识渐渐昏沉。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世界仿佛只剩下一艘飘摇的船。她在风浪间,不由自主地抱着他,抚过他凸起的脊椎,和微凹的腰窝,汲取他身上温和的体香,和炙热的情潮。仿佛只有这样,才足以在天地间安身立命。 ——“阿笙,你怎么会这么可怕?” 我不知道。 “愿您原谅我的罪, 阿门。” ☆、第29章 九月结束了。 无数烟火一齐升腾,高塔景观灯上,五彩的火光迸裂,整座城市流光四溢。他这才意识到,第二天除了她的生日,还是一个举国欢庆的节日。 一过零点,窗外被礼炮和烟花的声音占据,而室内也响起好死不死的手机铃。江淮易掌心湿润,按了几下才按掉,低叹一声。然而对方锲而不舍地打来。他才终于想起,这是他订的外送蛋糕。 明笙睁开眼,摸了摸他汗湿的发,说:“接呀。” “……”他觉得订这个蛋糕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愚蠢的决定,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想听见蛋糕这两个字。 终于,他接起来,面色阴沉地“嗯”了几下,挂断电话。 明笙又唯恐天下不乱地笑起来,身子花枝乱颤。江淮易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被□□熏染的面容气恼起来,让她觉得很可爱,双手去捧他汗涔涔的脸颊。 “去领蛋糕呀。”她眼眸流转着狡黠的辉光。 他狠狠地抵撞。 明笙张着口,忍不住轻吟一声,五官有一瞬间的迷乱,很快又恢复神智,笑得更艳丽,轻轻推他:“去啊……” 这情势实在骑虎难下。他只有速战速决,潦草收场,再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最后开门拿蛋糕的时候,头发还是乱的。 推着蛋糕车进门,明笙还躺在床上,笑个不停。她点了一根烟,抽一口看见他,又忍不住笑,一下呛出眼泪。 江淮易面若寒霜,扑上去劈头把烟夺了,掐灭。 “抽什么烟,过来吹蜡烛。” 她笑得拿枕巾遮住自己的脸,好像把一辈子的笑料都在这晚上用尽了,笑得滚进堆在床沿的被子里。 江淮易捉着她的脚腕把她拖出来,粗暴地把人抱坐到床沿,像训小孩一样,伸手命令:“打火机交出来。” 明笙乖乖把打火机放进他手心。 她真不老实,手指离开的时候还用指尖轻刮了一下他掌心。他痒得下意识一缩,她就装模作样地担忧:“当心点啊,别砸了。” 江淮易气得牙痒。时间倒流十分钟,他一定好好收拾她。 他忍耐到深呼吸,才终于平复心绪,帮她把蜡烛点上,说:“快点,许愿。” “许什么愿?” “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随便许一个。”江淮易催促,“快点,许个愿提醒我今天是你生日。不然我都不想理你了。” 他又羞恼又愤恨,对她这样的态度更是不满意,干脆别开脸自己生闷气。 明笙终于笑完了,敛容道:“这些愿望都太虚无了,许了也没用。” “愿望不都是这样的么?” 她不说话。 眼看着蜡烛都烧一半了,江淮易忽然说:“那就许让我永远不要离开你。” 明笙一怔,“为什么是这个?” “这个我能帮你实现啊。”他把她的肩膀拗回去,不耐烦地催促,“傻瓜快许,蜡烛烧没了。” 明笙顽固地扭着头,看了他两秒。也不知有没有真的许愿,再扭头的时候直接把蜡烛吹灭了。 室内的温度骤降。 他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不是释怀,而是颓然。他有些颓废地在她身边坐下,懊悔道:“我是不是搞砸了?” “哪有?” 这个夜晚手忙脚乱的,一团糟,他刚刚还因为对自己生气,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念及此处,江淮易忽然转身抱住她,承诺:“明年。明年一定不这样了,好好帮你准备。你别生气。”他在她耳际体贴地亲了一口安抚。 男人身上的体香随着汗液蒸发,热气环绕着她。房间里萦绕着蜡烛燃烧后的蜡油味,辛辣地盖过方才留下的腥膻气。这些真实的气味里,他的心也变得无比真实。这拥抱这样紧密,满是能将她溺死的温柔爱意。她毫不怀疑,现在紧抱着她的这个人会爱她一生一世。 明笙感觉到自己眼眶发热,也许已经泛红。幸好他看不见。 她说:“我没有生气。” “真的?” “嗯。”她合上眼,小声说,“这辈子都不会生你气。” 也不知他听见没有,江淮易眼角漾开笑,在她耳边低念:“那你早点睡。” *** 十月的第一天,全国都沉浸在长假的喜悦中。 江淮易夜里失眠,不知几点才睡着。明笙醒来的时候,他还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着她不动。他睡着的模样很香甜,让人觉得他的梦也一定是美好的。 为了不惊醒他,她起床得很小心,洗漱完就去医院接护工的班。 第28节 江淮易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很毒,他是被黏腻的热汗弄醒的。这感受十分令人不悦,但他表情还是微笑着,手掌下意识摸了摸。 空的。她那边的床单已经凉了。 他这才皱着眉头坐起来,发现已经十点多了,手机上有几条周俊的未读消息。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回他电话。 周俊一接通就八卦起来:“戒指送出去了吗?” “没。” “什么?”周俊大失所望,“你之前不计划得好好的么,事到临头又怂了?” 江淮易从蛋糕车底下把戒指盒子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摩挲。本来确实计划得很周密,筹备了很久的生日会,以及买了更久的礼物。可是昨夜的气氛太差了。氛围不对,许多话也说不出口。 他挑了个简单的理由解释,把蛋糕事件跟周俊一说,对方果然笑得前仰后合。 周俊笑得声音都岔气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 他无语凝噎,脸颊微红,嘟哝:“那不然怎么办。今天是她生日,肯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也太迂了吧。”周俊恨铁不成钢似的,用过来人的经验教育他,“开点窍好不好。男人这么听话很没情趣的。你笙又不是没见过风浪的小女孩,该卖的力要卖啊,啧啧。” “……”他被调侃得哑口无言,郁闷地接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昨晚一动没动的蛋糕就在眼前。虽然一口没吃,然而被蜡烛滴下来的油融化出好几个窟窿,纯白的奶油上红红绿绿一大圈,看起来斑驳不堪。 他并不是明笙的第一个男人。 她会把他跟那些人作比较吗,在这种事上? 想到这里,心脏就被排山倒海的嫉妒揪紧了,又酸又涩,胸口异常地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想把他的胸膛也腐蚀出一个窟窿。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 明笙把门卡放进插口,说:“你醒了?” 江淮易洗完澡之后只穿了裤子,光着上身坐在床边,神情委顿。明笙看了忍俊不禁:“我走的时候带走了门卡,空调应该没在制冷。是不是很热?”她走过去,在他背后摸了一把,故意调戏,“你这皮肤细得跟小姑娘一样。” 谁知手来不及抽回来,就被他扣住。 江淮易把她拉进怀里,吻她的嘴唇。男人刚刚沐浴过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体香,氤氤氲氲的很好闻。明笙渐渐入迷地回应他,唇瓣却突然一痛,是他离开前惩戒地咬了她一下。她错愕地睁圆了眼。 他得逞似的一笑,三根手指在她下巴轻挠一下:“早上不吭一声就走,睡牛郎呢?” 这都能生气? 江淮易在她面前披上衬衣,微昂着下巴把最上面那粒扣上,然后捉住她的手放在下一粒纽扣上,眉毛一挑,斜睨她:“自己脱的自己扣回去。” 吃错什么药了,这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明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五迷三道的,果真帮他一枚枚扣了回去。 扣到最后一颗,她都快蹲下去了,姿态顺从得像个小丫鬟。江淮易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拎起来,这一顿欺负令他心情又灿烂起来,附在她耳边沉沉地笑:“奖励你。午饭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明笙呵地一笑,说:“我现在想吃人。” ☆、第30章 江淮易把这句话往淫`糜的方向联想了下,但令人失望的是,他只从她眼睛里看出想杀人的*。他终于意识到她刚刚那样任他摆弄,差不多已经是以她的脾气能做到的极限,再过分就要踩雷了。 这么一想……莫名还有点开心。 他在她颈上蹭了蹭脑袋,低柔地说:“生日快乐,笙宝宝。” “叫谁呢。”她冷声道,“你就送我这么个生日礼物?” “穿个衣服怎么了。”江淮易无赖地撇撇嘴,趾高气扬的样子,“你不乐意的话晚上再给你扒下来啊。” “反正都是你的。”他轻佻地笑。 明笙郁结:“你……” “笙宝宝,笙大人,笙殿下,笙女王。”他连唤了好几声,在她脖颈上轻吮了一口,“我饿了。快带我去吃午饭。” 明笙彻底没办法了,带着这只巨婴出门。 爱干净的江少爷坚持要回公寓换衣服,明笙遂他的意。 江淮易换衣服比女人化妆还慢,明笙实在懒于出门,趁这时间用他冰箱里最后一点食材煮了两碗面。刚端出来,他穿着她给他挑的灰白细格子衬衣出来了。 衬衣是立领的,领子一反常态,用的是灰白宽条纹,纯白的边沿让他清秀如二八少年。江淮易嫌这一身太奶油了,说:“你这品味像给儿子买衣服一样。” “哪有这么大的儿子。”明笙坐在餐桌边拌匀面汤,不假思索道,“最多是弟弟。” 江淮易自己有碗不拿,偏要抢她手里拌好的这一碗,慢动作舔了下筷子,眼睛眯起来:“弟弟你还睡,变不变态。” 明笙出神地看着他。 江淮易被她看得发毛:“你不会真有这种癖好吧?” “……” “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喜欢幼女的变态爱好的么,女人也有?” “……” 江淮易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认真求教:“女人的那个幻想……是什么样的?”男人不都是制服控,喜欢女人在床上穿什么水手服,校服装。他置换了一下性别,感到一阵恶寒。 明笙猛弹了一下他额头:“别说了。” 江淮易揉着额,故意卖乖:“笙姐姐下手好重啊……” 明笙脸色骤沉,搁下碗筷:“我吃完了。”她拿起包,起身。 江淮易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转过椅子挽留:“你去哪里?面才吃这么一点,不饿吗。” “回医院。” “阿笙……” 明笙在玄关换鞋,撑着墙回身,眸色沉暗:“我自己能去。你吃饭吧。” 出门前,他在背后叮嘱了句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 医院。 明笙穿梭在走廊里,暗白的大理石瓷砖像一条生死之途,她在这条路上迎风而往,心跳快得仿佛按不住。她越走越快,可是心脏总是好像跳在她面前,必须加快脚步去追。 走到病房,胸口好像已经空了。 陆雅琴的门口人头攒动,医生和护士正把她的病床推往手术室。问护工才知道,陆雅琴趁她中午吃饭时不备,拔了管子。 为什么会这样? 护工说:“病人昨晚情绪就很不稳定。这种病很疼的,癌细胞进了脑子,很多病人都会出现幻觉。她老说梦话,讲她不是好人,害了很多人,翻来覆去地说‘你们让我去吧,让我死了干净’。” 明笙紧皱着眉,逼视着她:“她有自杀倾向,你怎么不早通知我?” 护工也被她这模样吓到了,愣愣地说:“得这种病的人到后头全都是这样的。我握着她的手安慰了她几句,她后来就睡着了……没有想到会这样。” 抢救一直持续到夜里。 入夜,她签下手术知情同意书,靠在过道的座椅上,半梦半醒。值夜班的护士很好心地借了她一条毯子,她紧紧裹着下半身,然而寒意还是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夏末的夜,为什么会这么冷? 医院走廊弥漫着冷冽的消毒`药水味,窗子开得很高,遥遥投进来一片月光。连那束光好像都是冷的,幽幽地昭示着结局。 护工说陆雅琴昨夜问她要了纸笔,猜测她也许会写遗书,在病床的枕头下一找,果然找到了一张纸,将它交给了明笙。 明笙熟悉陆雅琴的字更胜过她的人,以至于觉得这张纸上的字不是她的。 她的字应该是娟秀的,在陈旧泛黄的信笺上,诉说绵绵爱意。而不是现在这样,绝症的疼痛令她的字迹发颤,有几处甚至抖得漫开来,坚持写下的只有寥寥几行—— “阿笙,一切过错在我,不要迁怨其他人。” 好像是一个缺席了她少女时期的长辈,终于在临终前,想起自己应当教她如何为人。她倍感可笑,又无法撕了这张纸。 午夜到来之前,陆雅琴死了。 死亡证明书白纸黑字,宣告这世界上也许与她唯一有着血缘牵绊的人的消逝。 明笙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现在梦醒了,梦里再险恶再哀恸,睁开眼也只有恍惚感是真实的。 包里的手机不知第几次亮起来。她终于意识到它的存在,拿起来一看,怔住了。 三十多个未接来电。电量岌岌可危。有两个是谢芷默的,剩下全是江淮易。而刚刚她没接到的通话,是林隽打来的。 纷纷繁繁。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便给最近的那个回了过去。 “什么事?” 林隽说:“你上个月的信用记录有问题。银行给我打了电话。” 这些烦扰的小事令她意识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活在不理会水电煤缴费单就无法生存的现实世界里。这个发现令她觉得很新奇,很想笑。 明笙果真笑了声,说:“我会交的。” “……需要帮忙吗?” 这段时间她接了很多工作,积蓄渐丰,有自己的打算,但没什么告诉他的必要。明笙想了想,说:“不用。没交是因为忘了。” 电话里突然响起忙音,有人打来电话。 林隽的声音有点听不清了:“芷默说你最近一直在为你姑姑的病费心。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你处理……” “没事。” 午夜来说起缴费的事,不是林隽的风格,或许这件事才是他真正想要了解的。他擅长于把关心都隐藏在平淡的寒暄背后,使之显得稀松平常。而在这样的时间点找出这么拙劣的托词,他真实的心慌恐怕比表现出来的远远的多。 然而她却不想继续话题,打断他道:“进电话了。改天再聊。” 切到另一个通话,谈话的节奏一下突变。 江淮易蕴着怒气的语句猛轰进来:“你跑哪里去了?!” “我……” 她刚开口,立刻被他打断:“你知道我一晚上打了你多少个电话么。去你家也没人,周俊去医院看也说没人。你到哪去了?” 这回她有了经验,知道他还没说完,静静等着。 第29节 果然,他换了一口气,寒声质问:“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明笙给了他一点时间冷静。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静静响起,好像有安定的力量:“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人无力地呼出一口气,极不甘心地报了一个酒店房间号。 午夜时分,她运气很好地拦到一辆车。司机的车前挂着一个平安福,吊坠是一张父女合影。明笙在等红灯时把吊坠拢在手心,垂眸问:“这是你女儿?” 她声音很凉。眼袋很深的司机愣了一秒,点头说是。 明笙下车的时候,疲态很明显的司机师傅强打精神说了声“慢走”。好像亲情总是能轻易将人变得温情。 她没有要找零,径自踏入酒店旋转门。 江淮易订的是一间情侣套房。门没有关,她一进去就看见江淮易闭着眼躺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但她很容易从他俊漠的面容上发现,他只是阖着双眼而已。他的睡容不是这样的,要比这个柔软,放松无数倍,是毫不设防的模样。 有床不睡,偏偏要躺沙发,好像故意在向她宣示,自己等了她多久。 明笙第一时间没有惊动他,而去仰头审视这间房间。 橘色的暖色调,客厅被精心布置过,卧室的大床柔软舒适,空气里还弥漫着沁甜的香氛,像个梦一样。她猜想,他想象中的这个夜晚,和她刚刚度过的这个,一定很不相同。 等她环顾完一周,江淮易已经醒了。 他好像不太愿意看见她,翻身过去面朝着沙发背,冷冷地说:“过零点了。” 明笙坐在他旁边,俯身问:“等很久了?”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仍犯着倔:“嗯。” 正这时,周俊拎着两袋宵夜推门进来,看见她也是一愣:“笙妹子,你回来了啊?”他把吃的放茶几上,知趣地往后退,眼神扫过躺沙发上闹别扭的江淮易,“你别跟他生气。这小子晚上饭也没吃等你到现在,就是脾气大一点,你哄着点就……” 没说完,江淮易一个抱枕飞了过去。被砸的周俊顺手抱住,在茶几上放好,摇摇头说:“好了,我这就出去了。你们好好聊。”说着退出去帮他们带上了门。 明笙按着江淮易的肩膀把他翻过来:“吃点东西。” 他又死倔地翻过去:“不想吃。” “你到底想怎样?” 江淮易向后伸出一只手:“手机交出来。” 她递过去。 江淮易一下抽走,随手翻了翻,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挑眸威胁式地扫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把她最近通话第二位的联系人删了。 做完这一切,他翻身坐起来,把手机扔回给她,没好气地说:“以后不准先回其他人的电话。” “……” “听见没有?!” ☆、第31章 江淮易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双颊紧绷得能看见微微的凹陷,明笙看着他几秒,却低笑了一声。江淮易的眼神里立刻多了一丝暴躁,却显得色厉内荏。 她总是能轻易地,让他觉得自己很幼稚可笑。 明笙把手机搁他手心里,意思是任他处置,自己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自顾自换了双拖鞋。江淮易一直坐在沙发上看她在面前晃来晃去。最后她说:“我很累,先去洗澡。”他才带住她的手。 他眼神里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只是在那之前,先得回答他,“你之前都在哪?” “在医院。挪了地方,所以周俊没看见我。” 这个答案大约还算过得去,江淮易表情松弛了些,但手还搭着。 明笙微微弯起唇角:“要跟我一起去?” 他眼角幽愤,淡淡说:“我洗过了。” 明笙嗯了声,没什么犹豫地抽出手臂。彼此都被情绪抽空力气,没有太多意兴。她洗完热水澡之后就躺上了床。江淮易沉默地坐在里侧,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谈。但她一躺上就钻进了被子里,摆出了入睡的姿势。 后半夜的月光洒在床尾,她觉得这片月光太重了,沉沉地把人压进梦乡。她靠着他的肩,倦意如急雨匆匆而来,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江淮易还保持着那个坐着的姿势。 睁着惺忪睡眼,她看清他眼周的淡青,确认他真的一夜未眠。刚醒不久的嗓子很干,明笙开口时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怎么了?” 江淮易看了她一眼,给她递了床头柜上的矿泉水。 明笙撑坐起来,拧开。 江淮易看着她往喉咙里灌水,眼神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她才发现他一直攥着她的手机。 “医院来过电话,说要运送你姑姑的遗体。”江淮易侧过身,眉心拢在一块儿,“你姑姑……过世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都没跟我说?” 明笙怔怔地看了他几秒,最后淡然旋回了瓶盖。 她用很慢的动作吞咽了一口水,表情是一个空壳子的微笑:“昨晚太累了。” 江淮易翕了翕唇,哑然拧开了脸。 她堵得他没话说。可是是个正常人都能发现其中的问题——她姑姑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为了给姑姑买房子,应酬赔笑,那么拼命地工作攒钱,生了病尽孝床头。她这么在意这个亲人,怎么可能对她的死讯无动于衷,稀松平常地用“太累了”一笔带过? 明笙好像能看穿他的心理活动,目光凉幽幽的:“你希望我怎么样,抱着你痛哭流涕吗?” 不是—— “一定要痛不欲生才行?” “不是这些问题。” 他表情突然很颓唐,好像是因为词句的匮乏,让他说不出那些纷乱的感受。 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有问题。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甚至每天都欢喜甜蜜,但是他每次看着她的笑,都觉得那笑容是虚的。她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地方,铜墙铁壁,壁垒森严,从不向他开放。 嗓子被心头的热息灼得发干,江淮易干咽了一口,声线像被灼烧过:“我们好好谈一谈。” 但她已经调出通话记录,拨出了一个电话。 江淮易抢过去按掉,逼她直视自己:“你先别弄这些。她们要通知你的东西我都帮你记好了。先把我们的事解决完。” 明笙没骨头一样,软绵绵的任他摆布,冷淡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不是好好的?” “你觉得这样算好好的?” “不算吗?” 她有她的世界,一个污浊缭乱,到处都是尖刺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她都不想他碰。他只需要永远温暖、灿烂,笑容像阳光,眼眸像星辰,她的世界就可以因为他的光芒,汲取一点点养分。 这样哪里不好? 江淮易自嘲般地低头笑了声,眼睛看着被套上的褶皱:“你今天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告诉我你姑姑的事。哪天如果你自己出了什么事,得了什么病,或者要去什么地方,你是不是也打算若无其事地,什么都不跟我说,该走的走,该消失的消失?” 明笙想否认,然而仔细一想,觉得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好像第一次把她的心思看得这么清楚,霍地抬头,声音提高了些,却更哑了:“你把我当你什么人啊?” 诘问落在她心上,轰然启开了她心底长久封锁的那扇门。 那里面封着许多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心事。但她一直清醒地明白,自己在逃避这个问题,也一直清醒地,放任自己逃避。 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的问题,她无从回答。 明笙忽然觉得没意思。长久以来的所有自欺欺人与粉饰太平,都很没意思。她好像终于做了决定,问:“你是不是想分手?” 第二遍了。他每次一把问题往严肃的方向带,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沟通,而是分手。一夜未眠的大脑钝而沉,让身体机能和血液流速一样变得迟缓,慢得令人暴躁。 “你就是这么想的?”他艰涩道。 她不说话。 江淮易终于失去了有限的耐心,冷冷地一笑:“好啊。那分手吧。” 在这一秒,情绪波动更大的人是她。 明笙有一瞬间的惊诧。好像是一根她当断未断,藕断丝连了许久的纽带,突然果真被一掌劈断了,反而令人觉得恍惚。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平静地翻身下床,换上衣服和鞋。 她侧弯下腰扣凉鞋的系带,江淮易的目光就落在她背影上。 沉默寂静。 他觉得自己好几次就要开口了,可是总也对她还抱有几丝希望。然而她做到了他想象中最大的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地穿衣、洗漱,稳稳当当地一丝丝切断他的希求。 江淮易一直默然坐在床上听她料理一切。最后,她把包挎上肩,打算出门,他还是按捺不住,声音阴冷地冲她吼:“你出去了就别回来!” 连这句威胁都很幼稚。既然分了手,“别回来”又算得上什么威胁。 明笙的身形只顿了一下,便还是从容向外走。 门锁扣住,咔哒一声,像尘埃落定的声音。 有一瞬间,他其实后悔过自己对她说了这句话。 ☆、第32章 明笙花两天时间,安静地处理完了陆雅琴的后事,连谢芷默都是两天后才知道的这件事。她买了一张月台票,送明笙上回老家的火车。 “国庆假票难买吗?怎么不坐飞机。”谢芷默穿梭在被行李堵得水泄不通的过道间,警惕地看着鱼龙混杂的人群,“这班车十几个小时,得坐一晚上。” 其实火车的票才更难买,但她没说。 明笙只带了一个包,一身裙装,皮肤雪白,捧着一个深褐色的骨灰盒。在这艘车身绿漆已然斑驳的列车上,她是格格不入的过客。 她静静看着窗外:“我小姑不喜欢坐飞机。” 轨道外是荒芜的城郊野草,在秋初的季节已然枯黄。蓝天之下,满目皆是蓬勃的*与枯槁。 明笙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林隽,上来关心了几句,就开始和她聊那栋房产的归属,和一些遗产承继问题,提醒她留个心眼。明笙静静听了一会儿,打断他:“别说了,我现在听不进去。” 他愕了一瞬,说:“迟早要听的。” “稍微晚一点吧。给我点时间。” 连谢芷默都看得出来这通电话的不欢而散。 第30节 她劝道:“林隽这个人……就是太不会表达了。他其实是想安慰你。但他这个人有职业病,安慰人的方式就是逼你理性地思考问题。” “我知道。” 列车服务员已经开始催送行的亲友下车。谢芷默叹了一口气,最后问一句:“那,江淮易呢?就这么结束了?” 明笙和她对视几秒,竟然嗤了声:“你以前不这样。我记得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我每次分手你都高兴得说要请我吃饭。” “那不一样。”谢芷默微微皱眉,“少跟我打马虎眼。以前那些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啊。这回这个,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很值钱吗?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的是真心可以耗。路还长着呢,今天是我,明天也可以是别人。”明笙嘲解地一笑,“可我图什么呢。义务满足他的幻想,让他不要留青春遗憾吗?” 饶是谢芷默再偏私她,也觉得她在这一瞬间,过分冷情。 明笙烟瘾犯了,拿出一包烟,却意识到打火机不知什么时候被江淮易藏没了,又空落落地塞回原处。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抬头,问谢芷默:“你也觉得我会后悔吗?” 谢芷默被问住了,深呼吸一口气才郑重地答,“我觉得不会。” “只要是过去了的事,从没见你后悔过。”她说,“但还是替你觉得挺遗憾的。” 列车广播最后催一轮。明笙微微眨了下眼,笑说:“下去吧。后天见。”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加两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才到陆雅琴家的小镇。镇上种了许多桂树,在十月里飘香。明笙踩着一路花香,把陆雅琴的骨灰供进镇上临河的一座庙。 小镇的庙宇香火并不旺,到处是黑色香灰和红色的福纸,在秋日的阴天显得冷落萧条。到夜里下了一场疾雨,明笙卧在镇上一间旅店里,门外有小姑娘谈笑的声音,门缝里窸窸窣窣塞进来几张花花绿绿的卡片。 她喂自己吃了半桶泡面,有点犯恶心。 周俊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 天气预报,半个华东地区都被暴雨侵蚀。 周俊从出租车上下来到进酒吧这么一两米的路,肩上就湿透了。他啐骂一声,进去找服务员,被轻车熟路地带进一间包厢。 受天气影响,明夜里客人很少。但江淮易的包厢里人很多。 大多数是女人,因为他无暇估计这么多人,所以三两坐在一边,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江淮易一个人占了最大的那张沙发,横躺在里面。这么高的一个人,窝在里面却像雏鸟占了巢,陷在昏暗的光线里,几乎看不见人。 周俊拨开茶几上一排整齐的酒瓶,才有地方坐。 他倚在桌沿,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淮易:“我说你是不是疯了啊,这都几天了,为了个女人打算寻死觅活?” 江淮易反手甩出个杯子,在墙角摔得四分五裂。 “我他妈是疯了!” 整个包厢都安静了,周俊都能听见女人整齐的吸气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看着他们。 他不耐烦地挥手让闲杂人等都出去。高跟鞋踢踢踏踏,陆陆续续走了。只有江淮易动了一下,按住一个人的腿,说:“你不准动。”周俊这才发现原来他躺的那张沙发角落里还有个黑裙子的女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江淮易拿人家的大腿当枕头。 江淮易翻了个身,眼眸垂向地。 周俊抑住怒气挑眸:“你对我倒是挺横。”他弯角逼近,江淮易好几天没正常吃东西,通宵酗酒,把眼角都熬红了,这窝囊样子让他一阵好气,又觉得有趣,叹声道,“你说你这么横,除了能把人逼走还能干嘛?”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他的心事。江淮易眼底动容,声音低低地委屈:“我没有对她横。我没有想对她横的……” “你跟我说有个毛用。”周俊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电话,“你自己去跟人家道个歉。” 江淮易按住他的手,把通话取消了。他看向他的目光水濛濛的:“没用的。道歉了能怎样,她又不喜欢我。”他颓然倒回去,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灯,好像抽空了全身力气,“我这么好,她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黑裙子女人都忍不住笑了,好像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被甩了还对自己自视这么高。她噗嗤一声,被周俊瞪了回去,使了个眼色让她走。 江淮易想阻挠,被周俊一句话驳倒:“你还想不想让你笙回来了?” 他松开手里的胳膊,眼睑耷拉,一言不发地慢慢躺回去。 不用他回答,周俊心知肚明。江淮易糜烂了这么多天,每天醉生梦死,连家都不回,每天来去都拦计程车,因为觉得连熟悉的车都让他想起她。矫枉过正成这样,能顺利死心才怪。 周俊退出包厢,还是拨通了明笙的电话。 暴雨的声音把相隔一千公里的两座城市连接在一起。 明笙很冷淡地问:“什么事?” 周俊没被江淮易气到,一听到这个冷幽幽的声音,突然动了肝火:“我特么就想问问你,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电话里一片沉默的雨声。 周俊冷静下来,哀声道:“笙妹子,算我求你。你别这么对他。他是真的喜欢你,喜欢惨了。你见过有几个傻逼男人能把你当成全部?过几年还真没这个趟了。你既然赶上了,就把尾巴收清了再走。别利用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天下没这么好的事。“ 在他朋友眼里,她就是个利用他讨好顾千月拿资源的势利女人。而她近来勤于应酬攒钱向上爬,更证明了他们的正确。如果不是江淮易喜欢她,或许周俊这样的人都不屑于跟她说话。 明笙认清这一点,反而觉得轻松了些:“所以你想让我怎么样?” “你来明夜,过来见他。” “我人在外地。” 周俊以为这是她的推诿,嘭地一下踹响灭火器箱:“我真特么没见过比你还狠心的女人!” 通话断了。 明笙再去看桌上的半桶泡面,已经胀得像沉在油水里的蚕蛹。她阖上眼,那股恶心的酸楚感才像洪潮般,被眼前倏然压境的黑暗强抑下去。 ☆、第33章 暴雨天,航班误点六个小时。 明笙到家的时候,已然是深夜。整栋居民楼的电路维修,她在楼道壁上敲了好几下,声控灯悄然暗寂,她认命地摸黑走楼梯。 缓慢的脚步声在漆黑的楼梯间里静静回荡,她竟然很享受这种的过程,好像小的时候一个人走路,在人行道的地砖上玩踩格子的游戏。 人在安静无聊的时刻,总是易于被取悦。 明笙一直低着头,甚至走到了房门口,才看见了她门边坐着的人。 江淮易不知是梦是醒,穿着一件黑色衬衣,高高的身躯蜷曲在她门边,很容易被忽视。然而她忽视不了。他黑色的眸子透亮,见到她的那一刻滑过微明的光,像从暗寂的深渊里捞出一捧月色。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微哑。 今夜没有月亮。大雨不知疲倦地洗刷着黑夜,马路对面的大厦灯火通明,让她能借来几缕光线,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才五天不见,他的脸颊削了下去,眼圈青黑,眼里的水泽都是浑浊的,好像蓄积了许多雨水的洼塘。 这副形象实在算不上好。换到从前,也许他都不会允许这样的自己出门。 明笙喉头一时哽住,手机不知所措地攥着钥匙。她有点怕她一旦打开这扇门,把所有重量都压在门上的他会摔到,过了很久,才轻声说:“起来吧,我要开门了。” 她甚至蹲下去,轻轻拉一下他的胳膊,语气算得上温柔:“起来呀。”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力气悬殊,他反而拉住了她。 两人离得很近。黑夜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把彼此眼神的细微之处都暴露。江淮易把她的手腕紧紧捏在手心,瞳仁微颤:“周俊是不是打电话骂你了?” “还好。算不上什么骂。” “你别理他。”江淮易委屈地抚了抚她冰凉的皮肤,“我不是那样想的。” 明笙只是静静地端详着他。她好几天没见他了。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必须承认,此刻的相见让她觉得很突然,却丝毫不唐突,好像是自己本来就想见到他一样。 这让她的眼神沉默而□□。 江淮易被她看得低了低头。黯光下他的睫毛纤密,微微垂敛,说不出地乖顺。他低垂着眼,抿了下唇:“你想我吗?” 明笙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始使上一点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江淮易的表情瞬息之间变得仓皇,好像明知不会有预想中的答案,但还是无法接受她的否决。他没花多少力气就把她拉了回来,把她的肩膀揽在臂弯里:“我知道错了……那天太冲动了。我等了你一晚上,状态很不好。” 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无伦次,干脆放弃了解释,埋在她颈窝里,低低地说:“回来好不好?之前那些话都是气头上才说的,你就当没有听过……你再给我次机会。” 明笙脑海里顿时警铃大作。 决定做完了就不该再倒行逆施。她提醒着自己,勉力起身,把他也用力扶起来,说:“先开门。” 明笙把钥匙准确无误地插`入锁孔,拧开。 好像通过了一个什么关卡,足以松一口气。 她手放上开关,然而还没碰到,身子就被他翻了过去。灯是被撞开的。 白炽灯光下,眼前一片阴影。 江淮易挡住了那片光,贴着她的脸呢喃:“回来啊……” “会不一样吗?”这句话好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会。” 他开始吻她。亲吻细致而绵密,明笙一直紧靠着墙,开关被重新摁灭。他在黑暗里搂着她的腰,无意识地轻揉。在这没什么耐心和气氛的时刻,细致入微的爱抚就像温水煮青蛙,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抽出灵魂,在高处看一看自己,多么卑鄙,多么低劣。 明笙被他抱着坐上鞋柜,熟悉的况味让她想起许久以前,那架暧昧的琴。 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然而物理上也不过才过去数月。 原来他进入她的世界并不久,却好像从一开始就存在。 思绪这样飘着,什么时候被他抱了起来都记不清。迷迷瞪瞪的,直到他踢开卧室的门,她才惊回。黑暗并不利于行走,他们几乎是一起倒上的床。明笙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领口的边缘擦过他的鼻尖,留下几丝呼吸的热度。 江淮易微微探身,手摸进裙子的下摆,她皮肤的每一丝触感,每一分颤栗都那样熟悉。这种熟稔于心的感受让他觉得踏实而安全。 明笙合着眼,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低喃,说:“会不一样。” *** 夜雨不知是否停过。 晨光降临时,天阴有云,淅淅沥沥的雨依然在飘。 明笙醒来的时候,面朝着他的背。江淮易还没醒,于是她伸手过去,掌心贴住他的脸。拇指能感知到他的轮廓,微抿的唇,剑眉星目,周正的好看。她一寸寸摸过去,手冷冰冰的,没多少感情。 那力道太静了,静得感觉不到这个动作本身的依恋与缠绵。 江淮易蹙眉躲开她:“别摸。跟摸鸭子似的。” 原来已经醒了,却装睡没睁眼。 明笙笑:“喜欢才摸。” 第31节 他果然侧身,眼睛瞟过来:“哪种喜欢?” “你管是哪种喜欢。” “……” 江淮易又拧走了脸,面颊绷得太紧,凹下去一段,委屈和不满都写在脸上。但他学着隐忍,没冲她发泄,以致呼吸里都有几丝暴躁的意味。 明笙从他耳际一直抚到他紧绷的脸颊,不动了。江淮易终于没忍住,无意识地轻蹭了下。 掌心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她感慨:“瘦了好多。” 江淮易背着身,连背影都郁闷:“吃不下东西。”食物好像对他失去了吸引力,“想吃你做的东西。” 他突然翻身把她圈进怀里,像抱个等身公仔,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给我做早饭好不好?” 明笙安静地侧躺着。 气氛有点沉默,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染了丝羞赧,微沉在她耳边:“……有力气吗?” 她忽地回身看他,果然在那双眼眸里捕捉到一丝掩藏得很好的狡黠。 江淮易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突然躺回去,两手把脑袋两边的枕头支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准再说分手。我听力有问题,听不到这两个字。” 明笙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一副傻样子,眼神还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看久了会忍不住发笑。 她很快起身,穿完衣服,又忽然转身,表情略显严肃:“对了,” 他看见她这个表情,风声鹤唳得全身都紧绷起来。好像一只被提起线的木偶,她手指轻轻一勾,他便把喜怒哀乐唱念做打全部上奉。 明笙都被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吓着了,嗤然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楼里停水,可能得回你自己那洗澡。” ☆、第34章 江淮易补了一觉,居然去上课了。他对明笙说的时候,她还有些不能适应。一是因为他翘课成瘾,在长假过后懒散疲怠的第一天,基本没有去学校的可能。二是因为他很抗拒学生的身份,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学校的事。 但他竟然真的去了,出门前搂着她的腰,在颈间嗅,眼神像循着气味辨别同类的动物。明笙被腻歪得受不了,把人推开些:“松开。一身汗臭味。”风尘仆仆回来还遇上停水,她心情并不十分好。 江淮易一点都不在意,眸子里亮闪闪的,还亲了一下,说:“我的。” 明笙仰着身,摸摸他后颈:“要迟到了。” 迟到算什么…… 他腹诽了阵,很不情愿地出了门。 大四的课很少,这天只有一节室内体育课。他在校内健身房洗了个澡,换上运动装去上课。周俊翘课没来,这节课上只有一个熟面孔,叫邹越,是隔壁计算机系的混子,一头红毛,搞乐队,这号人物一看就是他的熟人标配。 邹越一见他,像过节见了亲戚似的,嘴里哟嗬一声勾上来:“搞了半天你也选这课啊?” 两人都是翘课专业户,开学到现在也没在课上碰着过一次面。江淮易心不在焉“嗯”了声,低头专心回短信。 微信上,明笙问:“在上什么课?” 江淮易觉得回这种问题像小学生答家长问一样,特没意思,不想好好答。他对着体育馆里面一块大镜子,打开了相机。 邹越就站一边,看着他左右摆弄相机。江淮易刚做过热身运动,嫌体育馆里热就把外套脱了,这会儿就穿一件紧身背心,把身体的线条勾勒得一清二楚。他找角度拍了几张不满意,还微微把上衣下摆撩上去一些,露出一点腹部的肌肉。 照了一张,还是不满意。 他于是干脆掀起来,把下摆叼进嘴里。这个造型拍起来手臂有点扭曲,结果出来的成品不负众望地糊了。他忿忿把相机关了。这几天日夜颠倒又不好好吃东西,身材都有点走形了…… 邹越看他这么骚包地摆弄半天,忍住没笑:“你这干嘛,约炮呢?” 江淮易神色复杂地盯了他两秒,最后放弃了,随口说:“对。特别难约。” 邹越哈哈大笑,把手机抢回去,说:“你这么拍能拍出什么,运动美得动态才能体现好吧。兄弟帮你拍。” “拍这个干嘛。”江淮易用手挡镜头,眉心蹙起以示严肃,但邹越那个混球玩上瘾了才不管他反对,偏不还给他。最后看他真生气了,才点两下关掉:“就拍个视频嘛,相信兄弟的技术啊。你这张脸又拍不难看……” 江淮易劈手就把手机夺了过去。一看界面,表情立刻森冷得想吃人。 “怎么了啊?” 邹越感到莫名其妙的,探过去一看,结果也愣了:“这,怎么不小心摁出去了……” 江淮易差点没当场骂人,交代他帮他点名,直接出了体育馆,一个电话打给了明笙。他气息有点不稳,上来就说:“别看视频。同学乱拍的。” 明笙说:“我看了。” 靠。 她又说:“挺好的。” “……” 江淮易没声了。 他靠在体育馆外面的墙上。秋雨下完过后的地面一片深一片浅,阳光烤热他手扶着的金属栏杆,掌心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微微发烫。 “……哪方面挺好的?”他声音很轻,温温纯纯。心尖上好像突然被她撒了一层白糖,细细密密的颗粒猝不及防地融进嗓音里,像在撒娇一样。 明笙低笑:“多运动运动,把过剩的精力消耗消耗。挺好的。” 妈了个—— “哦。” 他把一腔撕人的*生生憋住,胸有点闷。 明笙好像在故意调戏他:“哦?” 他哼了声:“我就当你夸我体力好了。” “嘁。” 那边的回应居然是这个。江淮易被她这不屑的一声弄得警惕起来:“怎么,不满意?” 这声音给美的,明笙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抖开一条尾巴摇起来。 幸好上课铃声响了,她赶他去考勤。 江淮易运动细胞还不错,一节课高强度运动下来没什么感觉。他去健身房又冲了个澡,出来觉得四肢百骸都清明通畅。整个假期过得太颓了,很久没有过这么神清气爽的时刻。他第一反应就是打明笙电话。 没想到一拿起手机,居然显示她的两个未接来电。 向来是他轰十几个电话过去没人接,突然一下倒过来,他觉得自己肾上腺激素水平达到了峰值。他用最快的速度拨了回去,解释:“我刚刚在洗澡,没看见电话。” “没关系。”她说,“你宿舍是哪栋?” “怎么了?” “我在你们宿舍区这边。你下课了就过来吧?” “…………!”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明笙就看见了他左顾右盼地向她的方向跑过来。她招了招手,江淮易在她面前停下,呼吸有点喘:“你怎么来了?” “接你吃饭。” 江淮易怔了下,向上虚望一眼:“那我上去换件衣服。” 明笙看了眼他身上的运动装,其实挺搭他的,让他的气质显得很阳光:“就这个吧,挺好的。” 江淮易嗤了声:“穿这个走路上不像你侄子。” 他边后退边道:“你等等。我上去很快的。” 确实很快。室友八百年没见过他了,难得一见面,他的出场方式就是踹门进来的。室友发懵,说:“我刚看见的真是你啊?” “嗯。”他单手脱了上衣。 “你旁边那个是你姐么?都在楼下等好久了。” 江淮易扣衬衫的手猛地一用力,把一粒扣子蹦进去,莫名发怒:“眼睛怎么长的,那能是我姐姐吗?我姐女儿都五岁了!” “……”不就是问一句么,吃火药了? 室友目送他换完衣服,开门走人。全程用时不超过三分钟。 明笙没发多久呆,他就下来了,换了身休闲衬衣,对她说:“走吧。” 她于是带他去停车场。明笙穿了件一字肩的短裙,波浪长发披在白皙的肩头,戴一副墨镜,显得很成熟。江淮易在几个小学妹瞥来的异样眼神里坐上她的车,感觉自己就像个她包养的小白脸一样。 这感受也挺奇特的。他嗤笑了声,上车的时候把副驾驶座上的东西拿起来,随意瞄了眼,突然定住了。明笙意识到那是她上午买的药忘记收起来了,回头看他的反应。江淮易微蹙着眉,眼里扫过那行粉色的药品名。她上回吃过之后,他去了解过,这东西一年吃两次最多了。 昨晚他精神状态游离在崩溃的边缘,缺失的安全感好像一个无底洞,需要肌肤相亲的紧密感来填满,顾不及做防护措施。而且在心里最深处,其实短暂地有划过一些阴暗的想法,心想意外的降临会让她更容易留下。 然而现在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这种行为有多混账。 江淮易把袋子放后座上,靠在座枕上生闷气。 明笙故作轻松道:“怎么了,不想见到我?” 江淮易扭头看进她的眼睛,抱她搂进怀里。他箍了下她的腰身,感受这具身体的纤细孱弱,无意识地低念:“腰细得跟竹竿似的。” “靠这个吃饭呢,怎么多吃。” 他突然想到什么,看着她的眼睛叫了一声:“阿笙。” “嗯?” “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是。” 他搂着她笑:“那你先说。” 明笙默然顿了一会儿,忽然把头拧向了窗外,说:“先吃个饭吧。” ☆、第35章 这顿饭吃得很不寻常。明笙沉默,他也学着陪她一起沉默。 长久以来的相处让他渐渐看得懂她每一种眼色下掩藏的情绪。每当她有坏消息而不想马上就说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表情。江淮易心里升起许多预感,却不敢找她证实。 最后,她拿出一张照片,从桌上推给他:“我回老家整理我小姑的遗物,发现了这张照片。” 第32节 江淮易瞥去一眼,怔住了。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约摄于八十年代末,两个年轻女孩在学校门匾前笑容灿烂地合影。他指尖犹豫地碰上去,指了指其中一个:“这个是你姑姑?” “嗯。” “旁边这个……”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占据了他的心脏,然而却想不起来。 “是你妈妈。”明笙开门见山,“她们是大学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江淮易抬头。 明笙眼眸泛着光,轻而易举地揭开秘密。 “我小姑是你爸的初恋情人。”她说。 又是一大段沉默。她给足了他反应的时间,然而漫长的寂静之后,江淮易忽而笑了,连笑了几声,甚至挑起眉:“你不会是想说我妈抢了你小姑的男人,然后母债子偿,你打算报复我吧?”为了显示这个剧情的荒谬,他又补一句,“这年头狗血连续剧都不流行这剧本了吧?” 然而她只是淡淡说:“对不起。” 他嘴角依然挑着,不屑地说:“这个逻辑不通,明明是我死缠烂打追的你,就没见过你这么不专业的报复。”他把叉子叮当一声扔进盘子里,不耐地说,“要甩我也要给个正常点的理由。” 明笙挑的餐厅昂贵正式,环境安静,空荡荡的隔间里只有两个人,连分散注意力都做不到。 躲不开,只能迎接。 狂风暴雨,或者一江死水。 明笙表情显得风轻云淡,目光安静落在一副壁画上,说:“我确实没那个闲工夫去报复谁。”她顿了顿,继续说,“一开始只是淡淡的好奇。后来觉得你这个人,有钱有闲,好聚好散,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知道你会喜欢我呢?”她说到这里,嘴角笑了起来,笑影重重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在笑他的愚蠢荒谬。 江淮易脸色铁青:“你再说一遍?” 明笙垂着眼睫,淡然地说:“结束吧。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很多事情拖久了,没意思。” 他的喉咙仿佛有火在烧。 她想说她是什么人?轻浮风尘,男友更迭如走马灯,势利宵小,一心上位不存真心。这些别人形容过她的词,她全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那昨天晚上……”开口五个字,声音就好像被烧断了。 明笙轻描淡写道:“我以为那样会让你觉得更甘心。” 她甚至反问:“不是吗?” “你这么想的?” “对。” 数秒的死寂。 江淮易猛地拉开凳子,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寒着脸离开。 明笙在原处静静坐了一会儿,叫来侍应生结了账。 这好像是和他在一起以来,她第一次支付账单。账单不如所料很昂贵,她签下自己的名字,习惯使然签了三个字。她盯着最前面的那个姓氏,发了很久的呆。但她好像认了命。这个姓氏这个家,给了她灰暗的童年,也给现在的她致命的阻碍。她曾经想要抛却,以至于去把身份证上的名字都换成了没有姓的模样,然而却没有办法换掉血管里涌动的鲜血,和它背后的牵系。 她视线上移。 签名的上方,是对于一顿饭而言相当不菲的金额。然而她数清了那些零,只觉得很空洞。 不该这么便宜的,她在这段感情里欠下的债,付出的账,都远远没有这么少。 那之后,江淮易都没再来找过她。 许是他原本就是这么骄傲的人,被一次次抛弃之后,终于从感情的糖衣里清醒过来,找回原本那个潇洒薄情,不可一世的自己。 他把租在学校外的公寓退了,搬回了学校住。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该上课的时候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和邹越他们混在一起,正常得不像话。周俊反而对他的平静感到很担忧,把这个情况跟顾千月汇报了上去。 顾千月找时间把他喊家里聚了聚。 正值中秋。一儿一女都去江母的郊外别墅相聚,小悠悠缠着她爸爸在院子里玩,被保姆喊进屋吃饭。 悠悠一只膝盖跪在高高的凳子上,活泼地爬上桌,向江淮易绽了个缺牙的笑容:“小舅舅,好久不见你啦。听说你最近都在好好学习!吓死宝宝啦!” 顾千月皱着眉教训她:“都哪学来的……” 江淮易容色淡淡的没反应。江母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缺乏一个长辈对小辈应有的殷勤,从不布菜张罗,只是斯文地吃着饭,静静地听席上人谈话。 平时最活泼的两个不说话,中秋家宴顿时吃得毫无生趣。 饭后,顾千月在书房找到江淮易,给他递去保姆削好的果盘,瞄了一眼他笔下的真题库,揶揄道:“高考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用过功。来跟姐姐说说,这回是哪个女孩子?我都想认识认识她了。” “你见过的。” 顾千月讶然:“还是之前那个?” “嗯。” 顾千月哑口无言,看着他沉默的侧影,竟然也不好打扰,没说几句话就退出去了。 郊外放起中秋的烟花。书房的窗户正对着院子,外面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小悠悠捧着一盒月饼噔噔噔地跑进书房里,猛摇他肩膀:“舅舅你不要做题啦!你做得都睡着啦!来陪我玩呀。” 她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 江淮易没有睡着,他只是趴在厚厚一本题库上,阖着眼睛。 这姿态她很熟悉。小孩子对情绪和场面的记忆最最深刻,吓得她脱口而出:“舅舅你不要哭啊……给你个月饼吃。” 江淮易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个大圆月饼,真笑了声,把眼泪给笑出来了。 他起来擦了一把,捏住小悠悠的下巴把那月饼塞她嘴里。小姑娘嘴巴太小了,像叼着个飞碟似的,眼睛惊恐地瞪圆,表情很是滑稽。他又笑了两声,拍拍她的腮帮子:“去找你爸妈玩。” “唔……” 悠悠两只手努力把月饼取了下来,大喘了几口气缓过来,仰头对他眨巴着眼:“可是舅舅你看起来不开心啊。是不是小舅妈又欺负你了?” 他嗤然:“你懂什么。” “妈妈说了,你前些日子天天喝得醉醺醺,都是因为小舅妈!”小悠悠嫌弃地龇着牙,手指在脸颊上刮两下,“羞羞。” 江淮易懒得跟小朋友一般见识,出去找他姐,说今晚不在家里住,要回学校。 顾千月近来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弟弟的心思,但她一向不插手过多,让他跟母亲打个招呼,便默许。 回到学校已经是凌晨。 因为是假期,室友也刚睡下,见到他回来先是一惊:“你不是回家去了么……”而后闻到他身上浓烈的味道,又迷迷蒙蒙地开了灯看他,“我擦?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又不是过年,你们家中秋节还兴拼酒的?” 江淮易鞋子都没脱,颓然倒上床。 这模样一看就不是在家里喝的。 室友下床,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袋子来,给他倒了杯水:“来吧,吃点药解解酒。” 这个室友是个学霸,生活规律作息健康,无不良嗜好。江淮易想象不出来他这里为什么会有解酒药,拿过来看了眼:“你哪来的?” 室友帮他剥了一粒,脱口而出:“就你姐……哦那个好像不是你姐。她来的那次搁我这的。她说你老酗酒伤身,备着以后用得上。”单身了二十几年的室友难得有取取经的机会,坐在他床上眯着眼艳羡,“那个是你女朋友吧?对你可真好啊……” 他突然就把药放下了。 室友还在问:“你怎么不吃啊?” 江淮易脸侧向一边,紧抿着唇。酒精让全身都发热,尤其是眼眶。 他喃喃自语:“没见过比她还坏的女人……” 室友侧耳:“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淮易突然坐起身,往阳台走。 已经入秋,夜里凉飕飕的。他靠坐在阳台门上,地上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一动就扬灰。他被灰尘呛得直咳嗽,眼眶通红地望着星空。远处还有人在放烟花,仿佛人人都有东西值得庆祝。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久到四肢都僵冷了,只有攥在手心里的手机是热的。 到最后把十一位号码拨出去的时候,嘟声响了没几下,明笙接了电话。 好像有一个世纪未曾通话,彼此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只能听着熟悉的呼吸,响在冷冰冰的磁波里。 江淮易头靠着门框,嗓音发涩:“笙宝宝……” 顿了好久,他艰难吞咽了一下,说:“你说一句喜欢我。只要你喜欢我,我什么都不跟你计较。” “你喝醉了。” 他的声音有一种不管不顾时的压抑:“这么久了,你不可能一点都不喜欢我。你不是说过我很讨人喜欢的吗,连那个都是骗我的?” “没骗你。”明笙的声音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过分冷静,“江淮易,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没说过的,就是没有的意思。” 她从来没说过,她喜欢他。 又一束烟花升空,太遥远了,听不见迸裂的声音,只能看见一小片火花。 “你别在外面吹风。”她说。 江淮易固执地问:“你不想听听看,那天我想对你说什么吗?” 明笙默了一阵,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没必要了。” 这是肆意的年少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必要了。 他璀璨得像流星,也决绝得像流星,从数万光年以外降临到她的世界,划破大气与尘埃,只为了实现她一个愿望—— 她想要被一个人,粉身碎骨地爱一遍。 但从今往后,没必要了。 ☆、第36章 转眼十一月,学校里热闹了起来。 江淮易早听说有一个电影剧组要进驻学校,没想到会这么巧,在礼堂的楼梯间遇见许亦淑。 他是来找邹越的,被告知今天礼堂有一个明星讲座,邹越乐队的排练场地挪了摊。他刚从后台出来,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是许亦淑主动跟他打的招呼:“好巧啊,你在这里上学?” 她是明知故问,他的问句却很真诚:“你怎么在这儿?” “喏。”许亦淑用眼神指了指他身后的海报,“进来的时候没见到吗?” 第33节 讲座海报上用花体大字突出了“许亦淑”三个字,旁边还放了一个她的人形立牌。江淮易端详了很久,笑:“这牌子谁做的,p得都没认出你。” 许亦淑脸黑了下。好在多年的电影学院修炼没有白费,她马上撑起一个得体的笑容,说:“我下部电影就在这儿取景,今天就当是提前来踩点。介意带我逛逛吗?” 她的目的显然不在逛。江淮易应承之后直接带她去了校外一间咖啡馆喝饮料,许亦淑对此毫无异议,眼神里还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得意。 但他没想到的是,明笙也在这家店里。 一个月没见,她剪了短发。没有了长发的遮挡,连衣裙背后的v字设计将她白皙而嶙峋的背勾勒出时尚杂志上的锋锐感,褪去了从前若有似无的文艺气质,一眼望去透着一股只有在顾千月这样的人身上才能窥见的职业气息。 据说剪去长发对女人而言无异于一个仪式,意味着焕然一新和重新开始。 他的眼神霎时变得略显复杂。 尤其是,她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 林隽没有见到后来进店的几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明笙递来的几份合同上。他没去拿,表情很不能理解:“你确定都要接?” “嗯。” 林隽这才拿起来,粗粗翻了几页:“看来你年中拍的那档真人秀开播之后反响挺热烈,竟然有这么多栏目组找你。”他看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节目内容设置,挑出一份包含极限运动和人身危险的,举给她看,“接这种玩过了吧?” “反正都是玩。有安全措施,也有保险。” 林隽气笑了:“没见过谁对自己人身安全的态度是‘反正有保险’。你现在这个状况,打算在保险受益人那栏填谁?”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 她洒脱地答完,抢在他反对之前说:“做我们这行的,就是吃青春饭。不趁着大好青春多扒两口,以后还吃不上了呢。” 许亦淑背对着那一桌,五指在江淮易眼前一晃:“怎么了,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放下菜单,向服务员招手。 两人都吃过午饭,各要了一杯咖啡。 许亦淑看着他往咖啡里加两包糖包,随口道:“你口味好甜。” 江淮易顿了一下,抬眸扫了眼她今天的装束,勾了勾唇:“没你甜。” 公司给她打造的荧幕形象是甜美清纯系的,所以今天她为了参加活动,穿的是一条微蓬的浅粉小裙子,腰间系成蝴蝶结状,皮肤细嫩,远看像个奶油蛋糕。 许亦淑略显羞涩地斜眸看他:“你和以前一点都没变。” “是么。”江淮易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一笑,“你倒是变了很多,大明星。” 她也笑:“哪有,出道得比较早罢了……”其实她比他还小两级,只是运气好,没考上电影学院的时候就接到了一部当时很火的戏,从此一直有机会在荧幕上露脸,现在俨然已有跻身当红小花旦行列的趋势。 但他已经听不清她接下来说了什么。因为隔着两个座位,明笙的视线准确无误地,对上了他的。 江淮易突然轻声说:“过来下。” 许亦淑:“嗯?” 江淮易手指轻轻一招,许亦淑于是凑上前,听他说话。江淮易眼睛仍看着那个方向,唇有意无意地贴着她的耳廓,低声问:“你明天还来么?” 这句话里有着浓浓的暗示,她矜持地抿了下唇,才说:“来呀……每天都会来。” 少女浅粉的脸颊在阳光下泛着明媚的色泽。明笙只望见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喔。”江淮易满足地放开了许亦淑。 但从这天起,许亦淑就时常出没在他们教学楼里。 以她现在的知名度,每每出没都是一场轰动,没过几天,校园bbs上都传遍了许亦淑男友就在他们学校的消息。这简直是青春偶像剧的现实版,把许亦淑当女神的理工男们全都沸腾了,江淮易每天走在路上都会遭受许多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用周俊的话说,那就是许亦淑“在用高调手段逼人就范”。 这一天,许亦淑再次在下课铃响时有意无意地路过体育馆,“恰好”撞见了人。江淮易刚上完体育课,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在自动售货机前弯腰,按下一瓶可乐。许亦淑眨巴着眼站在他身后,好像在等着他给她也买一瓶。 售货机的玻璃折射出她背后往来的学生,好几个在拿着手机拍照。 江淮易终于厌烦了这种被强行曝光的感觉,转身靠在机器上,拧开那瓶可乐。碳酸饮料的气泡上涌,他早有防备地伸出手,任凭涌上来的汽水浇在地面上。反而是许亦淑吓了一跳,往旁边躲闪。 他淡然灌了一口,说:“你来做什么?” “拍戏间隙无聊,找你玩啊。”她今天穿着戏服,一件十分做作的灰色水手服,靠在他旁边像来拍写真的日本少女。 这模样太引人注目了,多待几秒都会担心这里变成她的临时粉丝见面会。江淮易迅速灌了半瓶饮料,把另半瓶往垃圾筒里一抛,正中靶心。 他侧眸,眼神意味深长:“以后别来了吧。” “……”许亦淑愕然。 “说实话,不是特别想见你。” 他动身要走。 身后有人不甘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懒洋洋地背手挥了挥:“那会儿心情好。” 周俊来找他,正撞见这一幕,还招手打算跟许亦淑打个招呼,被江淮易毫不留情揽走。他才意识到:“哟,跟你家明星小女友决裂了呀?” 江淮易嗤了声,懒得说话。 周俊皱眉:“虽然许亦淑这个做法是有点不上道,但是你这模样更让人担心吧。我觉得你现在这都不是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而是打算纵火烧森林了。” 江淮易挑眸,洗耳恭听。 周俊认真严肃:“真的,你简直是在报复社会。” 江淮易好像对什么都缺乏兴致,撇了撇嘴,兴味索然道:“没想报复社会。” 他偏过脸,淡淡地挑唇:“倒是挺想报复她的。” ☆、第37章 有了江淮易这句话,周俊一度觉得,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许亦淑后来又找过他几次,向他道歉,甚至直接告白,失败之后依然以朋友自居。江淮易态度不冷不热,很长时间没再见过她。直到十二月末,平安夜的晚上,江淮易和一群朋友在明夜喝酒,遇见了许亦淑。 她喝得有点多,醉眼迷蒙地找上他。邹越他们一群人来疯,纷纷起哄让许亦淑加入,没几轮彻底灌醉,扔给了江淮易。最后明夜打烊,邹越他们换场子继续玩,江淮易没什么兴致,坐在灯全暗了的酒吧里,给周俊打电话。 周俊骂骂咧咧的:“又特么找哥给你收拾烂摊子。人喝得烂醉找上你,不明摆着投怀送抱呢么。你干嘛,打算当柳下惠?” 江淮易只回了六个字:“别废话。速度来。” 最后江淮易当了甩手掌柜,老妈子周俊扛着许亦淑找地方安顿她。他去隔壁酒店开了间房把人弄进去,刚想走,许亦淑扣住了他的手。 原来这姑奶奶还醒着,含含混混地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 “这你都没调查到?”周俊轻笑,“没有。” “那……” “但是他这儿,”周俊戳戳自己心口,“有人。” 许亦淑纤长的假睫毛下,目光有一瞬的涣散:“是谁?” 周俊本来不想说,但为了以后能够一劳永逸,忍不住多嘴:“你知道他开那酒吧不?店名就是比着人家的名字来的。那人你还认识,最近跟你一块儿上着节目。” “……明笙?” “聪明。”周俊透完底,好心提醒,“所以啊,劝你以后少折腾。这小子心眼实,认死理,咬住了这一个,保不准要三年五年才会放。” 他交代完了,挥挥手离开,贫上了嘴:“妹子好好歇着哈,房费就当哥送你的。我还挺喜欢你演的宫斗剧的,那扮相,啧啧……可不比人皇后好看多了。” 周俊耍着贫就走了,以为许亦淑这么个走清纯玉女路线的小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事实给了猛烈的一击,打碎了他和江淮易两人的不以为然。 事件其实在元旦前后就已经有苗头。许亦淑在社交网络上公开表现出伤情的状态,但一直讳莫如深。彼时江淮易正被大学的期末考试压身,又要忙于准备出国申请,无暇管顾这些掩藏在地底下的蛛丝马迹。 直到年前,问题彻底爆发出来。 许亦淑和明笙年中拍摄的那档真人秀正热播到收官阶段。按照话题效果需要,节目里的许亦淑作为评委,对身为选手参赛的明笙极为苛责,传闻两人私下也并不对付。这些传言酝酿了两个月,终于有人为它找到了实证—— 那是一张今年夏天的旧照,有粉丝在酒店偶遇明笙和江淮易,偷拍过他们俩的照片发去论坛。当时没引起多少反响,但在这时突然被有心人挖出来,和许亦淑的合影对比。 后者是一张几年前和江淮易的亲密合影,照片上两人都还是刚刚成年的年纪,青梅竹马,金童玉女。 两张照片放在一块儿,高下立分。 除夕夜出了这个事,瞬间成了家家户户年夜饭桌上的八卦热点。 谢芷默正在外婆家吃晚饭,打开微博客户端准备放几张喜庆的照片上去,结果一打开,私信和评论爆满,乌烟瘴气,全都是“你家好姐妹爬床当小三,她这么吊你知道吗?”“模特圈没几个干净的吧”“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跑去明笙微博底下一看,已经被许亦淑粉丝占领了。 这种消息对那档真人秀节目的热度很有利,底下除了粉丝还有一大堆节目组请来的水军,显然不把这件事炒到人尽皆知不会收手。 谢芷默立刻拨了明笙的电话,冷冰冰的机械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已关机。她又拨了几个,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已关机,给她轰去的短信留言也石沉大海。她当即喊了林隽一起赶去明笙家小区。 到了明笙家门口,里面灯还亮着,大门紧锁,谢芷默按了两下门铃喊“明笙”,最后直接用拍的,越拍越响:“明笙,明笙你开门!” 林隽攥住她的手,把她拉去窗前:“你看。” 从楼梯间的窗口推窗望出去,凉风透进来,单元楼后面的小花园呈现在面前。那个只穿了一件长款开衫的单薄背影孤零零地隐没在夜色里,衣角被风掠起。 明笙把手机扔在家里,一个人搬了十几箱烟花,在花园里放。拿来点火线的烟快灭了,她就吸一口。谢芷默赶到楼下的时候,她正吐出一个烟圈儿,风尘媚态地看着她:“怎么着,怕我炸死自己啊?” 谢芷默都快被她急哭了:“你下回失踪前能不能给我报个信!” 明笙把烟拿远了,单手抱了她一下:“这不是过年放烟花呢么?”她长得高,抱着闺蜜跟抱个娃娃一样,往她身后一挑眼,“哟,把我们林大律师也请来了?” 谢芷默点点头,谁也不提网上的流言蜚语。 明笙又抽了一口,把烟递给林隽,踢了踢脚下的烟花筒:“怎么样,肯不肯代劳?” 林隽沉默接过。他从明笙搬来的那一堆烟花里挑出几个小孩子玩的的手持烟火,一人递了两根:“划得快能写字,小时候玩过没有?” 谢芷默摇头表示没玩过,明笙拿过去手把手教她,随手挑了个林隽的“林”字,迅速在空中写出来,谢芷默也跟着她画,一模一样的一个“林”字。林隽看得有些出神,手下导火线都快烧到底了才立刻跑开,退到谢芷默和明笙身边。 烟火升空,金色的火光映出三个人的脸,仿佛今夜无所烦恼。 可是彼此都清楚,总要面对的。 烟花一下一下升空,谢芷默扭头看着明笙仰头的侧脸。那么骄傲那么逍遥无忌的明笙,眼底有光在闪烁,强自欢笑的神情无比落寞冷清。 这一刻她庆幸,幸好自己来了。 谢芷默拉着明笙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林隽点着了最后一桶烟花,把烟头掐进垃圾桶:“放了一晚上了,你们小区的住户明天不会来投诉?” 明笙齿间发出声响亮的“嘁”声:“这不是有你吗?要真有人投诉我,正好给你找活干了。” 第34节 谢芷默一言不发,忽而转身抱住她。 明笙愣了一拍,笑:“怎么了呀?” 谢芷默摸着她的肩膀说:“小笙,我今晚陪你吧?我们一起过年。” *** 网络暴力能吃人。谢芷默怕她出什么意外,整个年节连未婚夫都不陪,跟她寸步不离。林隽也时常来陪同。 这一天,明笙打算出门,林隽不放心她自己开车,过来接她。结果发现她停在楼下的车上被人用白漆涂了好多大字——“贱人”、“婊`子”。 林隽一边帮她清理,一边问:“要去找那个人?” 明笙一身皮衣短裙,叼着根烟,吞云吐雾:“找他干嘛。一报还一报,不是挺公平的?” 林隽皱眉:“你打算就这么任由他胡闹下去?” “他爱闹就随他闹吧。”明笙直接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一脚踩灭了烟头,手搭上方向盘,“别擦了。这喷漆也挺拉风的。” ☆、第38章 明笙开着那辆车疾驰在高速上,回头率极高。 顾千月和她约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亲子活动俱乐部。到的时候,悠悠正和一群小朋友嬉耍,顾千月自己坐在休憩区的咖啡座上,目光追随着到处乱爬的小悠悠。 年过三十的女人冷淡,干练,轻易营造出和她会面不过是顺便的疏离感。 明笙落座,淡然叫了一声顾总。 “不用这么拘束。”顾千月见她来,微微一笑,“年过得好吗?” 这一句明知故问倒是把她给问住了。明笙轻扯嘴角:“挺精彩的。” “出门有遇到什么麻烦吗?在这种时候把你叫出来,是我唐突了。”顾千月眼里的笑意多了两分真实感,轻抿一杯咖啡,眼神看着对面未动过的果汁,“按照淮易的口味给你点的,你不喜欢就换一杯吧。”她说着就要招服务员来。 明笙听到她提江淮易,嘴角僵了片刻,说:“不必了。” 正这时,小悠悠玩累了,在顾千月助理的带领下来找她妈妈,短胳膊短腿跑来,看到明笙,笑容突然一敛,指着她对顾千月说:“妈妈你怎么跟她在一起呀。” 顾千月帮她梳了两下头发,弯腰道:“怎么了?” 悠悠气鼓鼓地瞪明笙一眼,捧着她妈妈的胳膊:“妈妈你不要跟坏女人玩。” 助理看情势不对劲,知趣地请示了声顾千月,把小孩子领走了。 顾千月这才慢慢直起腰,向明笙淡淡投去一眼。 她已经喝了小半杯果汁,看着窗外大厅里往来的一家三口,漫不经心地感慨:“这么小的小孩子,就知道护短。” “都是我爸的影响。”顾千月毫不避讳地向她说起家族往事,嘲解地一笑,“我们家把女孩子当男孩子培养,把男孩子当女孩子娇惯。所以淮易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一年他生日的时候生了场病,爸爸急着回来见他,路上出了事,他高烧醒过来就没了爸爸。” 明笙静静听着,以为她会接下去讲江淮易,然而顾千月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我爸告诫过我,我们全家都要宠着他。拿命宠。” 话到这里就断了。明笙平静地接道:“因为他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么?” 顾千月眉心忽而蹙起:“你知道?” “嗯。”明笙喉咙忽而干涩,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点了点头。 顾千月脸色霎时严峻,半晌,忽而又觉得好笑:“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绕的。最近的事,我代他向你道个歉。其实比起那个兴风作浪的小演员,你倒不怎么让人讨厌。今后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尽管来找我。”她给明笙递了张名片,“打我助理电话就好。最好,不要因为这事再去找淮易,他最近很忙。” 她事务繁多,说完这些没多作逗留,就带着悠悠离开。明笙一直坐在卡座上,偶然瞥一眼窗外。悠悠正被她妈妈拉着,然而身子还是固执地转向她这边,一直凶狠地瞪着她。 小孩子的恨是真实的,直抵人心的。这些天经受的狂风骤雨那样猛烈,却不及这一眼来得尖锐切痛。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她问顾千月的问句其实只是试探,然而答案裹挟着冰冷的真相而来,比她想象中更令人心寒。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 *** 顾千月领着悠悠回江家,悠悠就像一只出去遛完圈的秋田犬一样,一回来就扑进了主人的怀抱——这个主人当然是她家小舅舅。然而江淮易没怎么理会她,冷冰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姐,很是挫伤了一个舅控的内心。 “你找她干嘛?”江淮易冷声道。 顾千月嗓音平和:“让你安心做正事。” “我问你找她干嘛?”江淮易脸色铁青,别开脸,“有什么事让她自己来找我。” 顾千月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其实没使多大劲。但这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打他,场面瞬间静止一般,连悠悠的表情都凝固了。 “爸宠着你,准你任性是为了让你开心。你现在开心么?”顾千月说完,声音变缓,“姐姐对你没什么期望。就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跟谁作都没关系,就是不要作自己。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弄成现在这样到底有没有意义。” 江淮易背身就走,只有悠悠像个牛皮糖一样还粘在他身后。 他一夜没有睡,心里反反复复地想要一个答案。明笙离开他的理由太敷衍太虚假,没办法说服任何人。他不知道她的顾虑在哪里,憎恨她狠心的同时也总怀有希望,念兹在兹地觉得,也许有一个契机彼此说开了,结局就会不一样。许亦淑的操纵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他觉得那个契机快要来了,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说服自己原谅。 然而这个机会最终还是没有到来。 年少的时候付出过的深情没有回响,像一个空壳子,需要无尽时光来填上。 半年后,同样是相似的场面。 临别的机场,姐姐顾千月抱着双臂,没什么表情地目送他离开,只有小悠悠不顾她妈妈拉着她的力道,拼命冲江淮易挥手,直到人都看不见了,还在满脸眼泪鼻涕地冲她妈妈哭:“舅舅是不是要好久才会回来,我是不是要好久都见不到舅舅啦?” 顾千月把女儿抱走,安慰道:“很快。出国读书也有寒暑假,会回来看你。” 江淮易最后一个登机。听着广播里自己的名字,觉得那声音好像响在梦里,随时都会醒来。 好像还在不久之前,他打算放弃这一切,改变自己被铺得稳稳当当的未来,为了某一个人坚定地留下来。 可最终不过年少荒唐,大梦一场。 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半年前的那个深夜,有人也为他宿醉过一场。 夜店的音乐震耳欲聋。谢芷默一杯一杯地把酒递给明笙,没有劝。 刚刚知道的那个秘密令她太过震惊,讷讷地问出口:“你是说……江淮易是你姑姑的……儿子,你们是表姐弟关系?” 明笙其实已经喝醉了,只是酒量太好定力太足,即使意识已经朦胧了还能稳稳地灌下一杯又一杯,木然地点点头。 谢芷默语无伦次:“那你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早就知道。” “你……” “一开始只是隐约地猜。捕风捉影,没料到会是真的。”明笙意识迷乱地笑,“是不是觉得我挺变态的?” 这哪是挺变态的,谢芷默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她急着问:“这事有几个人知道?” “你知我知。”明笙缓缓向上瞟一眼,对着霓虹灯出神,“还有他家里人吧。” “他自己不知道?” “废话。” 谢芷默眉心纠结地拧动,最后好像坚定地站在了她的阵营,后怕道:“你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是什么心态啊……想想就觉得恐怖。” “不知道。”明笙靠在她肩膀上,没事人一样地痴笑,“他很让人喜欢。你知道吗?连他五岁的小外甥女都像个小骑士一样,跟在他身后,可好玩了。” 她手舞足蹈地描绘悠悠憎恶她的模样,说:“我觉得小姑娘都想吃了我。” 谢芷默失语,听着明笙醉醺醺地倒在她身上,闭着眼念叨:“他家里人都对他很好,衣食无忧。听说他最近还开始奋发向上了。他那种背景资源,只要自己稍微想要争取,要成大事都很容易的吧。” 她嘴里含糊不清,落寞地说:“就是许亦淑太恶心了,他最好换个有眼力见的……” “你少跟我说这些。” 谢芷默打断她,按着她的肩膀把人扶正。明笙太瘦了,不用力的时候身子轻飘飘的,在她面前像个骨架子。 “你确定他能放过你?” “年轻男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把全世界都给她,不喜欢的时候,连你叫什么都能忘记。”明笙嘴角总勾着一丝笑,不知是在笑人还是笑自己,“失望着失望着,就忘干净了。” 谢芷默眉头紧皱:“你不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你既然这么清醒,那我问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明笙漂亮的眸子睖睁着,目光没有焦距,茫然地看着她。霓虹灯光下,她沉默的表情苍白而无辜,过了很久,才在谢芷默的逼视下轻轻地说:“不知道呀……” 彼时醉后满身花影,无人扶。她看不见,她值得拥有什么未来。 ☆、第39章 三年后。 f大校庆正赶上五一假期,周俊硬拉着江淮易回母校,说是长久没见,趁这个机会聚一聚。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大四学妹,叫赵熙。周俊虽然离校三年,但跟人家学妹还是打得火热,江淮易冷冷清清坐在一边,闲看露天舞台上的表演。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终于聊累了,中场休息。周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拍拍他的肩:“领舞那个我也认识,要不要让赵熙给你介绍介绍?” 江淮易回神:“哪个?” 舞台上校舞蹈队的学妹们正穿着露脐长裙跳民族舞,姿态婀娜青春靓丽。周俊没趣道:“原来你没在看吶。” 赵熙笑着说:“江学长在国外这么多年,很久没回学校看看了吧?” 江淮易心不在焉,微微点头。 周俊认识的学妹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乖巧,爱来事儿。赵熙听完,主动说:“那我带学长们逛逛吧。这几年学校变化挺大的,好多地方你们也许都不认识了。” 但江淮易的侧脸好像定住了,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久久没有回应。 周俊见他望得出神,好奇地探过去看,高挑的女人穿一身白裙,在主干道上等候。虽然离得远,但是仅凭身材气质就不难认出,“那个是……明笙?” 赵熙听他们说话,也望去一眼,惊喜道:“好像真的是明笙学姐。” 周俊回头,诧异道:“你喊她学姐?” “是啊,她现在在我们学校上管理进修班。”赵熙眼神兴奋,“平时很难见到她的。她生意忙而且还是个红人,颜值这么高还有经商天分,来我们这上课的时候引起不小轰动呢。” “是么。”周俊意味深长地瞄了眼江淮易。 他出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关心国内的是是非非。回来才知道,当年那一场后来闹得很大,明笙的工作受到影响,没过多久就半是被迫地退出了公众视野,和《》的合约到期后也没再续。她销声匿迹,却不想会出现在这里。 全中国那么多学校,偏偏是这里。 江淮易坐在遮阳伞下,面容冷峻,不置一词。他如今的穿衣风格简洁了许多,一件浅灰色衬衣,袖口挽起,露出线条修长的小臂,轻按在桌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素圈。不需要过多装饰,就足够吸引目光。 第35节 赵熙看了他一眼,更加兴致勃勃:“我平时也在外面接一些广告,明笙学姐是前辈,帮过我忙,应该还记得我。学长有兴趣的话,我喊她来介绍你们认识呀?” 没等周俊阻拦,赵熙已经活泼地跑了出去。 明笙被赵熙一喊,回头就看见了他们,目光和江淮易有一瞬的交错。他紧盯着,她却一触即走地避开。周俊目睹赵熙和她交谈的模样,胳膊肘推推江淮易:“怎么着。现在走还来得及。” 江淮易容色寡淡,嗤笑了声:“我走什么。” 要躲也是她躲他。 不成想,赵熙刚跟明笙说上话,明笙接到一个电话。没一会儿,一辆豪车停在她面前,明笙向赵熙歉意地一笑,便坐上了副驾驶座。遥遥能望见,驾驶座上坐的是一个四五十岁老总模样的男人,样貌平平,却和她关系好似很亲昵。 赵熙气喘吁吁地回来,揶揄道:“学姐说她还有点事,得先走。看来学长魅力不够呀。” 周俊嗤然把脸撇向一边。 江淮易眉心微拢,泠然问:“刚才那个是谁?” 赵熙愣了一瞬:“哦,你说接学姐那个?是她的……同学吧。” 周俊讥然笑出一声:“有这么老的同学?” 赵熙扯扯嘴角,好像很不愿意在背后搬弄是非似的,艰难措辞:“就是……进修班嘛,你们都知道,就是学校赚富商的钱开的。上这种班的除了成人进修,就是有钱没文凭的老总来镀金。”她为难地眨了下眼,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以启齿。 江淮易轻易就能在心里把她的话补完。 所以像明笙这样的人来上课,看似很不能理解,其实只要将“能接近后一种人”作为前提,一切就都说得通。 他的脸色蓦地转冷,眼底蒙上一层阴翳。 之后的参观行程他都心猿意马。深谙内情的周俊对此颇为理解,反而是赵熙,对这个从她进校开始就听过无数传言却一直无缘得见的学长印象深刻,趁江淮易没留意,偷偷向周俊感慨:“学长一直都这么高冷吗?” “……高冷?” “嗯?” 周俊笑了好一阵,连咳好几声,说:“也就你这么觉得吧。” 谁也料不到,当初那个年年挂数学课的浪荡二世祖几年后会走这样一条路——进投资管理部门,放弃美国总部的优越待遇回国,在财富洪流随着秒针奔涌的金融行业里当一个面目模糊的精英。穿上正装,高强度地工作,忙碌,成熟,外表光鲜,然而很不像那个他所认识的江淮易。 但他知道,在这群像从流水线上刻下来的精英族群里,江淮易是个异类。 周俊觉得很难向人去解释这种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发现的不同,转换话题道:“你不是说下午还有个试镜?时间也差不多了,哥送你过去吧。” 赵熙当然欢欣雀跃。江淮易则随遇而安,安静地坐在后排。 一上车,赵熙从后视镜里瞧见什么,突然回身道:“这个位置的戒指……”她眼神蓦地八卦起来,“学长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江淮易反应过来说的是他,举起左手,“有这么多规矩?” “天呐学长你都不知道的吗?”赵熙不愧出身表演系,一惊一乍的模样和电视剧里像一个范本上描下来的,啧啧道,“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因为学长的无心之失黯然神伤欸。” 江淮易怔忪片刻。这枚素圈是三年前买的,因为舍弃了原来那枚,又不习惯手指空落落的感觉,索性买一枚最简单的填上。 他两指把戒指褪出来,把不加装点的手微微转向,唇畔一丝淡笑,低低沉沉道:“高兴了吗?” 赵熙错愕地看着面前男人修长的指节,被那笑意晃了眼。 为什么问她高不高兴啊……她登时窘迫得不行,面颊滚烫转向周俊求助。 周俊单手扶着方向盘哈哈大笑,转头默契地瞅了眼江淮易,随口对赵熙说:“让你别惹他。” 江淮易神情淡然地望向窗外。 校庆日的交通很堵,开了这么久还是在主干道上。他面前是明笙方才驻足的那棵树,开了许久都还在原地。 斑驳的树影落在车窗上,江淮易眼前明明暗暗,渐而出神。 这条路他四年里走过无数遍。学校里的主干道四通八达,每一条路绕一圈,都会绕回起点。好像无论怎么走,兜兜转转,总也躲不开与她交错。 ☆、第40章 明笙和投资人吃完饭,回到了明夜。 两年前她用所有积蓄盘下了江淮易托人转手的明夜,熬过最初的经营难关后,渐而顺风顺水。她搬离原先的住处,将买给陆雅琴的房子转租,自己就住在店里,被迫从镜头前离开的她反而过得平静稳定。 领班秦沈一见她回来,年轻的脸上扬着笑:“老板娘,有你的快递。” 明笙接过去,快递单上的字模糊不清,她随手拆开。 秦沈倚着吧台,关切:“怎么,王总那边不顺利呀?” 明笙微一抬头:“嗯?” “没事,”秦沈挠挠头,“就是看你脸色挺差的。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秦沈识趣地回到工作岗上。明笙拆出一叠信件,拿着邮包上楼进自己房间。 房间背阳,昏暗。她不喜欢开窗,开台灯读信。 寄件地址是她三年前长租的那个房子,后来入住的是一个外省姑娘。她在信中自我介绍完,说道:“我刚来的时候偶然检查了下楼里废弃的信箱,发现了这叠信。因为一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没办法寄给你。今年我也要搬走了,仔细考虑之下还是觉得应该物归原主。幸好你很有名,我才能打探到你的地址。”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拆开过这些信。我不知道给你写这些信的人是谁,但是他一定……很喜欢你。” 明笙怔然,翻阅底下几封,果然字迹不同,也许是在信箱里尘封太久,边缘蹭到铁锈,满是时间的痕迹。 那些信都是江淮易写给她的。他那时候的字迹并不好看,字体张牙舞爪,但行文措辞却一板一眼,说“每天给你写一封,会不会写着写着就是好几年……”“一辈子,都是你的。” 明笙掩住信,好像在躲避过去对她的影响,没有再看下去。 她扫了眼邮戳的时间,大约是在她去澳门拍摄真人秀的前后。那会儿他们闹得很僵,她的冷淡让他无法忍受,她没心没肺他满身棱角,结局便是屡屡冷战争吵。 原来那些她看不见的时候,他都在做这些事。 回忆细密如潮,不可抵挡—— 彼时彼刻,他好奇地翻着她书桌上的信,说:“这么多,不是写给谁的情书吧?” 她慌乱地将信件收起来,承认:“是情书。” 江淮易眉心一动,仿佛在给她开脱:“哦,别人给你写的?” 她用自嘲的语气说:“哪有人给我写这种东西。” 他笑:“哦,没人啊?” 过去的影像和手中纸张的触觉一样真实。 明笙手指轻轻一攥,轻轻的碎裂声响起。她揭开几封信,才见着一只蛾子。它被压在书信间,翅膀已经风干,好像溺死在白纸黑字的真心里,一碰就破碎。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爱人,被他爱过一场,会让她丧失爱一个人的能力。 像品过最浓烈的酒,往后形形□□美酒佳酿,都不过是滑过舌尖的寡淡白水,再也察觉不到其中的缱绻甜蜜。 因为关于爱情的所有想象,她在他这里,全都得到过。 叫醒她的是秦沈的敲门声。 门一开,他神色为难:“老板娘,下面有一桌客人指了名要你去陪。你看……” 明笙轻笑:“还有你招架不住的客人?” 秦沈年纪虽小,但是性格活络,游刃有余,又生得一副好皮相,男女老少通吃。明笙很少见他应付不了的客人,说:“带我过去。” 有时人心里会有预感。白天在f大见过他之后,她便预料到,他们没那么容易相安无事。 果然,她看见卡座上的那三个人,赫然是白天见过的三个。 周俊身边依然是雷打不动的甜美小女生。他见到明笙,先是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心中好像有余恨,不情不愿地对江淮易说:“我先送小熙回去。”便扛着喝得醉醺醺的赵熙走了。临走还用警告的眼神瞪着明笙,好像是恨她阴魂不散。 明笙见这情况,返身打算走。 江淮易不留情面地捏住她手腕,冷声问:“一杯多少钱,买你陪我喝。” 他单手插兜,似乎很享受只用一只手就把她牢牢制住的感觉,微眯着眼欣赏她的表情。 明笙尝试挣脱,往前走一步。江淮易用力往回一拉,准确无误地把她拽倒,跌坐在自己腿上。他揽手把她摁住,在她耳边嘲弄地笑:“随便挣扎两下得了。做给谁看?” 她嗓音压抑:“江淮易。” “叫得好生疏。”他气息撩在她耳侧,语气却是冰冷,“你以前不是挺爱坐的。” 不远处,秦沈一直盯着这一桌,蠢蠢欲动,好似在犹豫要不要上来解救老板娘。 江淮易仍在变本加厉,轻佻地说:“不来还不知道。那么多酒吧,偏偏挑中明夜。你是怎么了?几年过去,发现还是我对你最好,又舍不得我了,嗯?” 他的目光暧昧含笑,然而眼底却一片寒凉。 明笙和他对视一阵,淡淡挪开眼:“用得着这样吗?” 她以为许亦淑那件事,至少会让他解气。两败俱伤一场,互不亏欠。 但他显然不这么想。江淮易用她从未见过的轻蔑表情,说:“从我认识你那会儿就这样。巴结这巴结那的,怎么从来没想过巴结一下我呢?”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江淮易重复完,没意思地笑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不比顶都谢光了的老头子强?” 明笙好像厌倦了这个假装和平的游戏,嘴角翘起一边,故意激道:“那不一定。有些事凭的是经验。” 江淮易眉心紧锁:“你再说一遍。” 她保持着那个淡而伤人的笑。 不知沉默了多久,江淮易别开脸,好像对自己的游戏失去了兴趣,半垂眼眸,喉咙里撕扯出一声:“贱人。” 他喝了很多酒,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通红,像一只嗜血的兽,又有几分没来由的颓废。 明笙笑容收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江淮易嘴角微勾,放弃了对她的钳制,后仰在沙发上:“看我做什么。我有说错?” ——“没错。” 她平静地起身,被他强揽过的腰上裙子一片褶皱,看起来分外狼狈。然而她表情从容,好像明早的太阳升起,就会忘了今晚的插曲。 江淮易听凭她站起来,甚至不去看她:“你不喜欢我,买这店干什么。” 明笙:“地段好。” 他嗤笑,瞟她一眼:“这种话不要说出来骗人。你自己信么。” 从前最不擅争论的人,如今也变得油盐不进了。 第36节 明笙讽刺地说:“我傍的大款可多,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像你一样,喜欢送我间酒吧什么的乐呵乐呵?”言罢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江淮易纹丝不动地呆坐着。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秦沈松了口气,歉然迎上来:“老板娘……” 她用眼神安抚他:“这事跟你没关系。”明笙转眸瞧了眼江淮易的方向,吩咐,“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应该不会再闹什么事,惯着就行。” 秦沈认真记在心里,疑惑这两人的关系又不敢问,只好目送明笙微微摇晃的背影。 接下来的日子如明笙所料,江淮易经常来。 秦沈猜测他工作应当很忙,总是穿得很正式,深更半夜走进来,点最贵的酒,什么服务都不叫,也不再要求他去找明笙。虽然总让人隐隐不安,但好歹是个金主,他也就放任不管。 这里好像只是他发泄和消遣的一个驿站。 明笙看在眼里,然而从来不出现。 她把那些信存在柜子的最深处,没有细翻。每每念及,都会觉得那个像三十九度的烈阳般的少年已经被她锁在了柜子里。如今见到的不过是一个乖戾,冷漠的虚像。 直到一个月后的那一天。 那是他的生日,是曾经的明夜开业的日子。也是江绍年的忌日。 午夜过零点,江淮易才出现。也许是因为和朋友同事庆祝过一轮,他踏进店里的时候已然微醺。 第二天是周末。天时地利,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喝醉。秦沈接过明笙的指示,去包厢里询问要不要帮他叫车。江淮易却毫无离开的意思,挑着眼看他:“让明笙来见我。” 秦沈模棱两可地说:“您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江淮易翻了个身,额角突突地跳。他很少参与应酬,这几年的生活渐而规律沉闷,好几年没有把自己喝成这样过。思考的能力仿佛已然失去,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前一句说了什么,只是难受地揉着额头,声音沙哑地说:“你告诉她,我想见她……” 他靠在沙发边沿,好像几年的时间都白活了,喃喃地重复: “……我想见她……” ☆、第41章 秦沈把情况报告给明笙,她眼睫微微掀起,问:“小离下班了吗?” “还没。” “让她过去看着。”明笙竟然还在关切员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沈哑口无言,想分辩几句,最终还是放弃。 他心情复杂地带着小离进包间,一路上叮嘱:“情况比较特殊,总之你多管顾着点。” 一身短裙细高跟的小离了然道:“不就是那个金主么。别说,长得挺帅的。”她嬉笑,眉毛挑来挑去,“别不是在追咱们老板娘吧?” “别问这么多。” 小离嘁了声,神色暧昧:“我这不是得了解背景,看情况下菜嘛。” 秦沈背身给她开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随你便。” 小离扭一下腰,轻盈地闪进屋,留给他一个挑衅的笑。 她的雄心壮志很快被消磨殆尽。江淮易好像根本察觉不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杯一杯地灌,也不用她陪。最后连她都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拿他的酒杯:“少喝……”最后一个字还没出来,两人对峙之下,他手一松,酒杯砸在了地上。 玻璃乒乓碎裂。 这声音万分熟悉,像四分五裂的电子元件,像她收拾陆远的时候玻璃杯的脆响。那些过去的四分五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记忆的玻璃墙轰塌,他在一声声尖利的裂声里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身边人的影像也渐渐模糊。 小离刚回神,手便已经在他掌心。 江淮易轻轻靠上她的肩膀,像个闯祸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笑容和声音一样甜糯,像在撒娇:“我不喝了。你别抢……”她的手指被他握在掌心里,一根根检查有没有划破,最后怜惜地揉了两下,带三分责怪,“小心点啊……” 小离错愕地抬起头,视线正对上走廊的阴影。明笙就站在那里,明艳精致的脸上毫无波澜,静静看着她。确切地说,在看她怀里的男人。 她的目光很专注,好像房间里并不存在其他人,世界上也不存在其他人,只有他,和她一起对抗一种名叫遗忘的物质。 那一瞬间,小离有种直觉,这个客人是把她当作了老板娘。 她被他捉着的手指滚烫发热,局促不安。明笙给她发了条信息,让她把人扛去楼上。小离抬头,明笙手里拿着钥匙,在暗处叮叮当当晃了晃,把它挂在了门把手上。小离长舒一口气,把人扛出去,摘下那串钥匙。 二楼是明笙的房间。小离把人带到,刚想要走,江淮易伸手拽掉了她的胸牌。 那是她的工作牌,下班的时候要交。她无奈地抢了两下,江淮易就是不松手,目光染着迷离醉意,好像在威胁她不准离开。 最后,小离放弃了和他的追逐,气喘吁吁地瞅着他:“爷,你还我好不好?我又不是老板娘。你想见老板娘,我帮你去跟她说啊。你让我下个班……真的,我明早还有个兼职。” 江淮易好似听懂了,又无甚反应,那目光黯然而委屈。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的依恋那样明确,她被看得挪不开步子。 小离怔然看着他的眸子,那眼底把挽留写成具象,却有无尽失意与落寞。 如果不是清醒地明白真相,她觉得自己也许会因为这一眼爱上这个人。 她对这个相貌出色的男人起了兴趣,歪着头试探:“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去找老板娘啊?” 江淮易好像清醒了些许,侧靠在枕上,微微掀动双唇,说:“不用。不想看见她。” 秦沈下班之前,找遍了明夜,才在江淮易方才待过的包厢里找到明笙。这间屋子没人收拾,明笙蹲在沙发边,在捡什么东西。 “笙姐,林律师来了。” 明笙一惊,之间划过玻璃片的裂口,立刻鲜血淋漓。 她站起身,林隽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她随手抽了两张纸巾裹上,踏出玻璃片的包围,叮嘱秦沈:“叫人过来收拾一下。” 明笙拿上钱包,转头对林隽说:“陪我去一趟药房吧。有事路上讲。” “其实也没什么事。下班路过这里。”林隽对这一带很熟悉,不用她带领就自然地往二十四小时药房的方向走。 明笙紧缠着纸巾,手指上不停传来细细密密的痛觉。 林隽低头看她的指尖:“没事吧?” “一点小伤。” 他笑:“你这个表情像在自虐一样。” 她买了消□□品和创可贴,靠着药房的玻璃门给自己处理伤口。 烧灼的痛觉直击心脏。她想起曾看见过的说法,据说在伤口抹酒精消毒时会有剧痛烧灼感,是因为酒精刺激了vr1受器。所以这股烧灼感,其实来自自己的体温。 明笙笑了声:“可不就是自虐。” 林隽靠在她身边:“那些地头蛇还来闹过事吗?” “给了钱,最近消停多了。” “还要继续跟他们接触下去?” “嗯。” 林隽扭头,肃然警醒:“你这是虎口拔牙,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知道。”她做的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隽熟知她的脾气,仰头望着清幽月色,换了个话题。 “江淮易呢?听说他最近经常光顾。” 明笙攥紧手指。换做平时或许不会这样,但方才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意识迷乱地靠着陌生女人的肩,怕她弄伤自己而紧张的模样,挑动着指尖的伤口。那刺麻的痛仿佛更加清晰了。 她突然仰头,拿后脑勺猛磕了两下玻璃墙。 药店里的收银员被这两声巨响吸引,往门外探头探脑。林隽挡住那好奇窥探的视线,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明笙仍仰靠着玻璃,眼底洒满月光:“心里憋得慌。发泄下就好了。” 林隽不可思议道:“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就是因为不是。”明笙把用剩下的药袋往远处的垃圾桶里发泄式地一掷,难得爆了粗口,“我他妈现在都要被逼疯了。” 她突然起身,又返回店里。收银员看她的目光异样,但她浑然不觉,冷着脸买了一排解酒药,出来时林隽还默然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我记得你们刚闹崩那一会儿,你对我说,不高兴都是暂时的。就像养死了一只猫,都得伤心好几天。”他轻笑,“看来这只猫寿命挺长的。” 明笙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然而今晚心里太多焦躁,她木然地看着夜色下的街景,讥笑:“不是猫。” “是狗吧。”她呼吸沉沉,“猫养不熟,不像狗,路上给它点吃的,它就蹭着你的腿跟你走,能跟一辈子。” 她扭头,目光静得惊人:“所以才更让人受不了。” 明笙回去的路上又从夜排档水果摊买了一袋子葡萄。回到店里,只有她的房间灯是亮着的。小离守在洗手间的门口,无奈地看着里面吐得撕心裂肺的江淮易。 她把塑料袋搁在床头柜上,过去问小离:“怎么还没走?” 小离欲言又止地望着洗手台边的身影:“我的工作牌……” 明笙扫了一眼,他手心里果然攥着一件金色的物什,即使剧烈的呕吐反应令他虚弱无力,依然不肯松手把东西还给人家。 这倔强的性格倒是几年如一日。 她走过去,抱着他的腰把他扶起来些,一只手从他的手腕慢慢顺下去。她的力道很轻,肌肤相触令他手背轻痒,明笙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发抖,适时地在他耳边低哄:“先松手。”她手指侵入他掌心,鼻间逸出轻轻的一声,“嗯?” 他下意识地松手,明笙缓缓把牌子抽出来。与此同时,他撑住洗手台的力气也卸去,整个上身失力地伏在她肩上。明笙被沉重的力量压着,抱着人防止他摔倒。这个动作让她连转身都困难,背手把东西递给小离:“先回去吧。” 小离瞄了眼他们现今的情形,犹豫地说:“那笙姐,我先走了哈……” 明笙点点头。 门被合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身上的重量令高跟鞋对脚踝的压力更重,明笙却纹丝不动,单手扶着意识模糊的男人,声音冷淡带讽:“不是挺厉害的么。” 夜无限安静,没有回应。 “不是觉得我下贱么。”明笙冷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起来。” 半梦半醒间的人恍惚将她拥紧,她的声音令他产生危机感,本能地将人紧紧箍牢,怕她推开似的,抱得她骨头都在被挤压。他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把能吐的都吐完了,全身乏力,声音都有种虚脱的意味,委委屈屈地喊她:“笙宝宝……” 被紧拥的窒息感竟让她有一种奇异的慰足。 “你叫我什么?” “……” 明笙垂眸,轻轻一动便是耳鬓厮磨。她附在他耳边,嗓音轻而沉:“再喊一遍。” 第37节 他抿住她的耳朵,有些不甘愿:“……笙宝宝……” 一丝浅浅的笑音散在空气里。 明笙抚了抚他肩上挺括光滑的面料,低声道:“小骗子。” ☆、第42章 喝醉的江淮易很乖,任人摆布。明笙给他喂完解酒药,把他的衣服剥了。江淮易光着上身躺在床上,眉头因为反胃的恶心而紧锁着,难受得翻来覆去。她坐在床沿,给他喂缓解不适的水果。 她特意买了无核的葡萄,剥开一颗喂给他,他还不乐意吃。明笙捏住他的下巴强喂了两颗,江淮易嘴巴鼓囊囊地,不甘不愿地咽下去,酸得直瞪她。 酒精让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瞪她的目光哀怨得像只小狼狗。明笙笑了声,明知故问:“酸吗?” 他用幽怨的眼神回答她。 “不吃也得吃。”明笙又剥了一颗,放在他面前,挑挑眉。 江淮易神情微微变化着,最终还是不愿意吃,倒头埋在枕头里。 “没良心。” 明笙把手上那颗抛进床头的垃圾桶里,抽两张面巾纸擦净手,一低头,江淮易正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她看,怨恨她的轻易放弃。 她把纸巾也扔掉,去够房间的开关。 手指碰到按钮,突然犹豫。她趁着这最后的光亮,低头看了他的醉颜。 江淮易侧着身,面颊微微泛红,裸`露的肩膀微微内扣。时光好像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动人,即使是一张茫然无识的脸,也足够赏心悦目。然而留给她的却只有这么片刻。 指尖轻轻一按,灯光倏地暗寂。 屋子里没有月光,她的目光被纯粹的黑暗吞没。 她去楼下对付了一宿,早上回到房间,他已经醒了。 江淮易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家,习惯性地打开床头柜。然而这个柜子样式不同,抽屉里面也空落落的,只放着几盒避孕套。 他正要拿起来看,明笙进屋了。 江淮易瞥了刚进门的人一眼,意识到这是在她店里,默然把抽屉合上。 明笙显然看见了他的动作,然而面上波澜不惊,把手里的早餐搁在床头柜上。 江淮易衬衣穿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扣扣子,迎着她的目光,眸色凛然:“谁脱的?” “员工。”明笙扬起眉,“昨晚还拽着人家的胸牌不放,醒来就把人忘了?” 她的重点在某个桃色的字眼,江淮易冷然别开脸。断片的记忆里,他还能模糊记起一张脸,样貌身材都和明笙迥异,却想不起更多了。 江淮易忽然翻身下床,披衣散扣却行动如风,将她猛按上床,单膝跪在她身侧。他俯下身,单手拉开抽屉,将里面的东西抛在枕头上:“你生活挺丰富么。” 几个盒子滚下来砸到她的额头,明笙偏过脸躲了一下,但还是没躲过他的冷嘲热讽——“各种尺寸,集得挺齐的么。” 明笙凉声道:“你把扣子扣上。” 房间里空调打得很低,晨起的身体对温差敏感,很容易激起宿醉的头疼。 但他不管不顾,抓了一盒小号的朝她扔过去:“这种是图什么,钱么?” 明笙神色不改,默然伸出手,从第一粒扣子开始扣。 江淮易的怒火发泄不出去,好像全被扣在了心口,她却表现得稀松平常,认真而平稳地一粒粒扣上。冰凉的指甲划过胸口的皮肤,撩起微痒。他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下,难耐地绕开她的手。 “你跟他们有区别吗。”她扣完,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还不想的是这个。” “我……” 明笙嗤笑一声坐起来,眼神指指床头柜上的早餐:“店里只有三明治。凑合着吃。”她起身,抚平上衣的褶皱,从抽屉第二层取出车钥匙,“我今天还有事。有什么需要就去找小离。” 她转身,挑起唇角:“就是你抓着胸牌不放的那位。编号还记得么?018。” 明笙转悠一圈到停车场,江淮易紧随其后也到了。她开锁上车,他直接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江淮易余光留意着她的注视,目视前方,满不在乎道:“你员工说你要去《》。顺路,我也去。” 明笙:“你去做什么?” “你管我去做什么。” 她单手扶着方向盘不动。 江淮易侧过头:“照顾你这么多生意,搭个顺风车不过分吧?” 明笙终于发动。她赶时间,到了《》所在的大厦便匆忙进了化妆间,当江淮易不存在一般,随他来去,也没有关心他来做什么。 最后她进棚,才发现他就在棚里。 《》是他的主场,那位给过她脸色看的刘总监陪着江淮易,坐在一角。明笙披着件宽松的长外套进来,扫了他们一眼,才任由助理把自己的外套取走。 江淮易的眼睛立刻不悦地眯起。 这是一个避孕套牌子的广告,和明笙搭档的男模早已躺在机位前,块块分明的腹肌像尺子量出来的一般,现场的女工作人员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全身只穿一条平角内裤的男模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自然地和搭档谈笑。明笙手揽着他的肩,听凭工作人员把自己摆成导演要的姿势。 两人紧贴着摸来蹭去,旁边两个女工作人员毫无下限地盯着男模的内裤,花痴似的窃窃讨论那里面一大捧的形状。 刘总监的表情尴尬极了。且不说三年前那一场风波,把江淮易他们俩的关系闹得满城皆知,就说他自己,可是对江淮易的护短有过亲身体会。他找遍借口把江淮易请出去。后者顺水推舟,大步走出摄影棚。 他一出门,一个电话拨出去,上来就喊:“顾千月。” 顾千月一愣:“吃炸药了?” “我现在想把悠悠扔井里你知道吗?” “怎么,悠悠惹你了?” 江淮易深呼吸两口冷静下来,寒声说:“他们说明笙那个广告是你介绍的。” 顾千月换了只手听电话:“嗯。她求到我头上,我看在你面子上也不能不帮吧?” “看在我面子上你就给她介绍这么个傻逼广告。”他冷笑,“劳资这就去韩国把我的面子整下来给你炒菜吃。” 顾千月乐了:“你冲我撒什么气。”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静了许久,忽而看向窗外,说:“算了。” “算什么。”顾千月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添油加醋,“有本事往床上一躺,让男模滚一边去,你自己上。” 江淮易烦躁得很,一个字没回就挂了电话。 再回到棚里,拍摄已经结束了,道具师正收着一个形状惑人的东西。江淮易和他擦肩而过撞到一下,随口问:“这是什么?” 道具师满脸淫`笑,不好意思道:“这个么,为了拍出来形状好看,塞裤子里面的。”他回头象征性地看了男模一眼,“后期还得再p一下。” 江淮易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恰好对上明笙的目光。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眼道具师,忽而撇开脸,由衷地发出一声笑。 ☆、第43章 江淮易脸上莫名发烧,生生移开视线。过了好一阵,再回头,明笙已经在和她的搭档交谈。男模曾经跟她有过合作,谈笑的模样自然而亲密,江淮易的脸色骤僵,转身向外走。 等到明笙终于回过神,再往他方才站的地方望去,人已经不见了。 走了? 她晃了会儿神,男模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如梦初醒地问:“你刚说什么?” 男模以为是这个消息令她太过紧张,小心地重复:“许亦淑今天也在这儿。你来的时候没遇见她吗?” “……” 明笙哑然,她其实没把那个小丫头多放在心上,但在外人眼里,她们应该算是宿敌。她懒于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便拿着自己的东西出门。 可惜冤家路窄,电梯门一开,里面赫然是许亦淑和她的助理。 几年不见,许亦淑发展得很不错,举手投足间褪去了早年的清纯气质,排场愈发大。而明笙却渐渐隐退,如今的装扮作风都和素人没什么区别。 两相对比,小小的电梯间有了几分龙潭虎穴的味道。许亦淑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外的她,俯身去按关门键。 明笙就在这时跨入电梯间。 三个人的电梯,只存在沉默。明笙后来,里面原本的两个人避让她,都往角落里站了站,反而是她落落大方地站在正中央,淡然等着门合上。 银色的电梯门仿佛一道时光的闸门,将往昔的怨怼都封在密闭的空间里。 许亦淑先开口,话有所指:“看来是风头过去了,有些人又能出来捞金了?” 明笙略略侧身,好似不能理解她的语义:“比起这个,你能踏进《》的大门,才更加让人诧异。顾千月那么护短,就没去找过你?” 许亦淑脸色剧变。她显然曾被顾千月狠狠警告过,只是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事件渐渐风平浪静,自己又发展得很好,当年被羞辱的经历也可以翻篇。有些人擅长好了伤疤忘了疼,甚至因为没人追究曾经的伤疤而沾沾自喜,然而当事人就站在面前,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也重新剖开在自己面前。 “我怎么不能来?”许亦淑恼羞成怒,冷笑道,“别忘了,身败名裂的人是你,被合作方解约的人也是你。当初我确实是想报复江淮易。但是没想到你在他心目中也不过尔尔么。顾千月派人找我,不过是公关需求。江淮易呢?他理都没理这事吧。” 她好像在两败俱伤的局面中寻找到了得胜的快慰,眼角挑衅地勾起:“我还当他有多紧着你呢。白费一趟工夫。” 电梯门缓慢打开,许亦淑带着助理头也不回地踏出去。明笙嘴角轻扯了下,刚想出去,却见到许亦淑趾高气扬的脚步突然顿住,单从背影就能看出她的震惊和惶惶。 她出去一看,果然,江淮易还没走。 三个人各站一边,他的身形却明显地偏向明笙。许亦淑难以置信地打量面前这两人——怎么可能?三年前没掀起风浪,怎么可能时隔这么久,他们还在一起,且打算和她清算?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助理的手,生硬地佯装没留意到似的,想要快步离开。 江淮易显然不想让她走。但他身形微微一动,明笙好像早已看破他的心思一般,在第一时间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去。” 江淮易身形滞住,缓缓低头,看着彼此相连的手。 明笙五指扣入他的指隙,安慰地一握,坚定道:“别过去。” 她已经不想再和过去有纠葛。不管是许亦淑,还是许亦淑所勾连的他,都已经是过去。比起复仇的幼稚快意,她更希望看见今日的崭新。 余光里,许亦淑的身影已经快速转出了感应门,消失在一辆保姆车里。 江淮易任她攥着自己的手,没有回握。那力道很温柔,存在感却那么强烈。他不知她何时会松开,却清楚她总会松开。 果然,度过情急之下的慌乱,明笙在慢慢将手指抽出去。 他忽然反手攥住她,目光灼灼:“我不是故意的。” 第38节 “嗯?” 电梯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明笙不清楚他方才在门外听到多少。但那只言片语好似就足够令他心烦意乱,甚至懊恼得没去看她的眼睛。 “那段时间,我没有关心外面的情况……” “你不知道许亦淑放出去的谣言?” 江淮易挑眸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虚地摩挲了下她的手指:“我知道。” 气氛忽而转凉。 “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江淮易别开脸,好像很不愿回忆这些过去,“我那会儿觉得,只是被胡乱传几句话,如果你生气的话,就应该来找我……” 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心思很单纯,想不到流言蜚语对人的创伤可以是实质性的。他用一种女孩子争风吃醋的心态看待这件事,甚至因为心情低落而没有过多关心。直到很久以后,他隐隐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然而那时已经不可收拾,很多后果已成定局,甚至已经过了公关的时效,再去澄清反而会让已经淡化的流言重新发酵。 他看进她的眼睛,目光委屈:“你当时来找我就好了。” 明笙没想到他最终会将一切归咎于这一句。也许这是他心里反反复复过不去的症结,他在意她没向他求助,没有对他示弱,然而这里头原因太多,她早就不想追究,甚至从来没有过追求的打算。 “为什么要来找你?”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我以为这很公平。你觉得我辜负了你,我觉得你报复了我。不是两清了?”明笙无所谓似的笑,“所以像昨天那样喝酒闹事,重新走以前老路的情况,不要再发生了。我们都翻过这一页,可不可以?” 明笙没有犹豫,道了再见便向外走。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这样的互相欺骗究竟有没有意义。不管是他对她的故意冷漠与刻薄,还是她强迫自己的寡情淡漠。 她隐约地想,既然她能轻易看破他的伪装,那么自己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只凭单薄的言语就能逼退他? 或许在这个想法萌生的端口,她就已经动摇了。 承认吧。内心深处,自己也希望他能看破。 江淮易已经很久没有心乱如麻到必须找人出来喝酒。 周俊被喊出来,还有点跃跃欲试:“喝酒怎么不去明夜?你终于放弃在明笙面前刷存在感了?”他出来的时候做过功课,心领神会道,“听说她还去找你姐弄资源。你说她都那么对你了,还敢打着你的旗号去找你姐托关系,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很让人看不起吗?” 江淮易斜睨他一眼。 周俊现如今也猜不太透他的心思,试探道:“怎么,还没看清这女人啊?” “……她没有办法。” 江淮易喝闷酒的时候很少说话,却因这事而有所触动:“听她店里的人说,那个地段的盘子挺乱的,经常有人找她麻烦。她缺资金周转,所以才只能复出赚快钱。” 周俊遥想了下,“哦……难怪。你说她一个女的,开什么酒吧。年轻漂亮又独身,不欺负她欺负谁啊。”他放低了声音,犹疑道:“而且啊,女人名声不好的时候吧,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说到底,如今这个局面,有一半得归功于他。 这些他全都知道,心知肚明,却赧于让她知晓自己的悔意。他懊悔自己把她逼成这样,可是却又讨厌她在这种情形下的逆来顺受从善如流。她至少应该过得……潦倒一些。不要这么轻易地放下自己的原则和身段,过得这么谄媚势利。 这里面谁对谁错,好像已经分不清了。 江淮易把一杯酒喝到见底,出门的时候黑云滚滚遮住月光,已经在洒小雨。 他走着走着,又绕到明夜前。 今天明夜打烊得很早,才过零点,里面便已经清了场。他站在玻璃门外往里望,漆黑一片的大堂里烛光摇曳。穿着制服的服务生们唱着各种口音混杂的生日歌,给领班过生日。 那人他勉强认得,叫秦沈,染一头只有十几二十岁男孩热衷的黄毛,皮肤白,模样很俊俏。他年纪虽小,但身上透露着一股十几岁就到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男孩子才会有的气质,早熟世故,游刃有余,在温情的时刻才会透露一丝腼腆。 明笙就站在他身边,底下有人催秦沈催蜡烛。小领班脸上微微泛红,看向明笙:“笙姐能跟我一起吹吗?” 少年腼腆的模样总是很动人,女员工们立刻八卦地起哄:“唉哟,领班这都撩到老板娘头上来啦,想当老板呀?” 明笙微微侧眸,秦沈已然一本正经地斥责这群比他还大几岁的女孩们:“都一边去,下个月工资还想不想要了?” “唉哟……老板的派头已经起来啦。” 江淮易听不清里面人在说什么,只听见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而明笙被这些莺莺燕燕的笑声环绕在中央,和那个小领班一起俯身吹了蜡烛。 蛋糕上的数字是十九。 真是一个年轻到令人惊讶的数字。 明笙从倏地熄灭的蜡烛间抬头,街灯的光亮洒进店内。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门外那人的轮廓。 ☆、第44章 明笙向员工交代了几句,拨开还在笑闹的人群,走出店外。 只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不在了。雷电劈碎天幕,猝不及防地降下一场大雨。她站在屋檐下,返身拿了一把伞,撑开。 急雨在伞面上劈啪作响。街面的下水系统老旧,不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水。明笙穿着一双凉鞋,踏过冰凉的积水,站到他的面前。 江淮易坐在一张长椅上,手上搭着西装外套,身上的衬衣已经被雨浸得湿透。明笙一低头就能看见贴在他胸口的白衬衣,露出皮肤的颜色,和隐约的一点形状。他靠在金属椅背上,竟然浑然不在意。 她抿抿唇,伸手将伞分他一半。 大雨滂沱,伞面经不住风雨摧折,掀起一角。明笙后背立刻湿了一片,长发被裹挟着雨水的风撩到脸颊上,遮住她的眼睛。 相似的狼狈好像把彼此的距离拉近。 江淮易伸臂箍住她的腰,脸贴在她干燥的小腹上:“你给自己撑。我不用。” 腰上缠着湿漉漉的他,冷意隔着一层衣料浸入皮肤。明笙微微低头:“我以为你总该有点长进。” 江淮易淡然自若地抱着她,阵雨之中表情惬意:“不爱你了叫长进,还是让你爱上我叫长进?” “至少别总是买醉淋雨。”明笙俯身嗅了嗅。雨中的气味复杂,绿化带的泥土,尘沙,草叶的味道,还有几家夜宵店面的烟火气,里面果然有几丝酒精的味道,“又喝酒了?” “一点点,当饮料喝的。”这是真话,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却像某种审问。但谈话的节奏缓慢得令人舒适,他觉得被这样审问着也很好。 此时此刻的依恋很突然,又好像顺理成章。他们之间好像像两半互相吸引的磁石,只要她稍有松懈,就会忍不住紧密相连。但忆及他前一阵的冷漠尖酸,明笙依然有镜花水月的不真实感。 雨势稍小了些,彼此竟都对这雨有些不舍。 “你怎么不问问我来做什么?”江淮易忽然抬头。明笙看着伞柄,久久不作答。他失去耐心,抬手轻轻一挑,她的伞直接脱手掉在了地上,成功惊回了现世。 雨水打在绸面上的响声更加清晰,雨丝不留情面地将失去了遮蔽的她彻底打湿。明笙惊异于他的喜怒无常,低头看了眼伞,却不去捡。她呵笑了声,不知想起什么,自言自语:“脾气倒是见长。” “是一直都这么糟,只是以前很少对你发脾气。”江淮易平淡说完,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面容冷淡而俊漠,被时光淬炼出属于男人的压迫感,令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节奏走。江淮易被她不挪一寸的眼神取悦了,拨开她脸上湿漉漉的发丝,拇指压在她唇畔,轻轻抚动。 雨丝的凉和体温的热交织在她的双唇,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太具蛊惑力,明笙对视不过两秒,便鸵鸟式地闭上了眼睛。 他低低笑出一声,笑音低沉悦耳。 明笙深深呼吸,他却像吊着她的胃口似的,久久没动作。终于,在她想要睁眼的那瞬间,他的唇印下来,轻轻舔舐她唇上蛋糕的甜味,而后一触即走。她睁开眼,正对上他餍足而得意的眸子。 “我不想翻过这一页。你想也别想。”他的语气严肃而决然。 “我和许亦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不准把她做的事算在我头上。”江淮易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初遇时的模样,眼里的神采自信到自大,若即若离地蹭着她的唇,“但我允许你以女朋友的身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明笙听得向后躲避,被江淮易牢牢扣住。 他捏住她的腰:“答不答应?” “……” “答不答应,嗯?” 明笙左右无处躲,敲了下他的肩膀:“放开……痒。” 江淮易变本加厉地在她腰间轻挠,声音压得低低的在她耳边威胁。明笙终于受不了,逸出声笑。笑眸跟他的眼睛对上,蓦然间含义自明。江淮易轻笑一声,附在她耳边道:“你就是爱嘴硬。” 明笙呼吸不匀地伏在他肩上轻喘,脑子里预想的回绝不知被雨水冲刷去了哪里。这个任性的,会逼她跟他一起淋雨的人,会带给她的人生许多风雨。 可是她根本不想逃。 她闭着眼想,骤雨疾风,都来吧。 哪怕重蹈一万次覆辙,只要有过欢愉的此刻,就在所不惜。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子在寒雨中微一哆嗦。江淮易终于放开她,说:“先回去?” 明笙略显僵硬地点点头。 江淮易捡起地上的伞,把摔折的伞骨拨正。他单手替她撑着伞,一手攥着她的手指,自然地往回走。 跨进明夜的时候,里面短暂的庆祝会已经结束,工作了一天的服务生们各自回家,只有秦沈留到了最后,在检查电路。他看见明笙带着人来,愣了一下说:“怎么淋成这样,要不要烧壶开水……” “没关系。”明笙朝他微微一笑,“下班吧,生日快乐。” 秦沈又是一愣,说:“……谢谢笙姐。” 江淮易轻车熟路地牵着她上楼,面不改色道:“你雇的员工对你挺殷勤。” 他自己顿了顿:“也对。你这种放假一晚上给人过生日的老板,谁都喜欢。” 明笙说:“小沈家里条件不好,十六岁的男孩子出来打工,很少有地方要。如果不是我这边给他位置,可能他就去做……” “我不关心这些。”他拧开门把手,宾至如归一般,第一秒就开始解衬衣扣,边道,“人家是感激你,还是对你有想法,我都不关心。”他几下就把湿衣服除尽,过来脱她的,侧拉链一下拉到底,他边把她从裙子里剥出来,一边说:“但是我会嫉妒……昨天是我生日,你是怎么对我的,嗯?” 明笙淋雨之后乏力得很,挂在他身上任由他把湿衣服粗暴地扯开,轻轻地哼笑:“你不是挺享受的?又是抓胸牌又是揉手指。” 江淮易看着她的眼神瞬间莫测起来。 明笙不自在地撇开脸,依旧没抵住他戏谑的声音:“关心得挺多啊……” 江淮易把手上湿成一团的裙子扔开,瞟了眼浴室的方向,挑眸:“一起?” ☆、第45章 江淮易把手上湿成一团的裙子扔开,瞟了眼浴室的方向,挑眸:“一起?” 明笙戳了下他的胸口,说:“你先去。” 无须多言的拒绝。 他挪走视线,不悦地舔了下后槽牙,最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往浴室方向走。明笙早已对他的任性妄为习以为常,挽着他的脖子没挣扎。但江淮易面色平淡,最终把她在淋浴间外放下,抬抬下巴:“进去。” “你淋了那么久,容易感冒。我待会儿再……” 江淮易裸着上身,倚在洗手台上,打断她,“我是男人。少废话。” 明笙从善如流,光脚踩在玻璃淋浴间的大理石地面上,伸手把两个胸贴揭下来,反手一摁,哗啦啦的水声从花洒倾泻,溅在她的身上。浴灯橙暖的光线下,她的皮肤泛着诱人的蜜色。 她抬手试了试水温,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观察他的表情:“确定要在这等?我不负责后续灭火工作。” 第39节 “洗你的。”江淮易大方转头,拿起她洗手台上的洁面皂端详,一会儿又对着她洗面奶的英文说明做阅读,好像对她平时用的这些瓶瓶罐罐有着莫大的兴趣。 明笙看了两眼便不再管他,拉上淋浴间的玻璃门。 磨砂玻璃的材质模糊了她的身影,密集的水滴覆在她美好的轮廓上。 细密的水声下漫出湿热的蒸汽,很快模糊了洗手台的镜子。他拇指无意识地勾划镜面上的薄雾,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甜蜜与不真实感在同一时间侵袭整颗心脏。 他以为他们彼此还要走过许多弯路才能重新坦诚相待,以为她没那么容易原谅自己……好像不抱希望地重复着捶打一扇紧闭多年的门,突然门轻易地开了,反而令人无法置信。 明笙从浴室出来,江淮易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坐在她书桌旁边,翻着几盒她没来得及扔的套子。 江淮易见她出来,轻轻一松手,手里那一盒滚进废纸篓里。 她边擦着头发边笑:“看出什么来了?” 这些东西全是她拍广告的那个牌子,包装上清楚地写着“非卖品”,很容易看出来是广告商友情赠送的产品。江淮易白天一见便朝她发作,这会儿自己知道闹了乌龙,却面不改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有用吗?”她挑挑眉,轻松道,“有人吃起醋来可是一句话都不肯多问的。” 江淮易默然,坦然承认:“我这个人,藏心事天生比别人难一点。”他顿了顿,抬眸看她,“你肯定能看得出来我在想什么。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跟我解释。” 何止不解释,她简直是在误导。 江淮易把她拉到自己腿上,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现在能解释吗?” 明笙没有开口的意思。 江淮易失望惯了,以至于觉得此刻的失望也很顺理成章,吸了口气:“明笙,我可以被你拒之门外,可以被你抛弃一次又一次,我回来找你全都是自己情愿犯贱,你怎么泼冷水都可以。但是我不喜欢你对我藏心事。” “不能对我坦诚一次吗?”他紧盯着她的眼,那眼底的黑色好像要将她吞噬,泛着微微的光芒,“以前是我太幼稚了,只知道风花雪月不懂得柴米油盐。但现在,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可以跟你一起承担。” “告诉我你怎么了,好不好?” 如果要对自己坦诚。她承认,自己的心脏好像微微浮出胸腔,在迎着他的方向跳动。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他打动了,但最终还是没有攒足勇气。 她害怕彻底的决裂,也恐惧真相大白于天光之下之后,连隐秘的依恋都变得可鄙。 明笙想了想,静静地问:“如果我做不到。我们是不是也没必要重新开始一次?” 江淮易眉头紧锁,脸上表情变幻,一开始是倏然而逝的愤怒,经历一瞬的黯然,变成对彼此的嗤笑。他喉结滚动,终于挤出低沉的一个字:“嗯。” 她开始从他腿上下来。 江淮易下意识地按住她的头发,说:“你别动。”说完才发觉他们之间达成的共识和彼此潜意识里的反应背道而驰。 明笙冷静地开口,搬出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理由,掩盖此刻的僵持:“你该去洗澡了。” 凌晨雨势转小,明笙枕在一片黑暗里,听着江淮易窸窸窣窣地掀开被子上床。旁边的床垫微微陷下去一块。 他用的是她的沐浴露,镇静的草本香味。 两个人心照不宣,不决裂,却保持着亲密以下的距离,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 阒寂的氛围下,明笙觉得他好像只是个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自然地聊起:“为什么会做现在的工作?” “专业对口。” 明笙没料到有一天能从江少爷嘴里听到这么接地气的四个字,侧过头去:“什么专业?” 他不满地蹙眉:“你连我学什么的都不知道?” “不是数学?” “金融数学。”他知道她对这专业一知半解,呵笑,“怎么,不行?” 明笙说:“工作忙了点。不太像你的风格。” “我什么风格?” “怕苦怕累。”明笙忍不住微笑,“蜜糖罐里泡出来的男孩子。” “嘁。”他对她的看法鄙视到懒得辩解。 明笙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的侧脸。 江淮易余光里察觉到她的注视,却拿乔地偏不去看她,嘲弄道:“别看了,免得见色起意。我还没有做好跟你当炮`友的心理准备。” 明笙轻嘲:“你算‘色’?” 江淮易蓦地翻身过来,捏住她的下巴逼视她:“我不算?” “没说不好看。”明笙打出一张免死金牌,等他力气稍稍松了些,才仔细道,“只是很少听男人这么形容自己。” 江淮易没好气地松手,躺回去:“无所谓了。”他看看天花板,说,“反正也不指望你眼光正常。那个什么小秦,今年也就十九吧?脸都没长开,瘦得像根火柴棍一样……亏你喜欢这种。” 明笙听得出他在开玩笑,任他肆意诋毁完人家,顺着说:“那当然了。眼光不差能不喜欢你么?” 江淮易笑了声。 这一夜微凉的气温令人舒适,彼此间的气氛轻松,笑声轻轻地散在轻薄的空气里。但她却从这轻松的笑声里听出几分不可戳破的苦涩。 江淮易平静地侧身,问:“真的不喜欢?” 这涩味也存在在她自己的声音里。 “喜欢啊……”她闭上眼,自言自语,“但是没什么用。” “有用。”江淮易勾着嘴角,“你说这话,不就是为了让我等你吗?” 他姿态了然,挑衅道:“我等。” ☆、第46章 江淮易开始以一种稀松平常而毋庸置疑的方式彻底进入她的生活。明笙渐渐习惯她去f大上进修班的时候有他的准时接送,习惯于他在下班之后会来明夜和她喝上一杯。整个明夜的服务生都认得他,变成员工之间代号为“江先生”的暧昧来客。 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关系也很舒适,彼此都说开,不再汲汲于求证对方的心,只是平和地相处。虽然,这样的关系让她无从定义。 明笙知道这样短暂的平衡不会长久,也一直致力于旁敲侧击。 很快到mba的结课时间。那是六月底的一个周末,校园里到处是宣传志愿精神的横幅,几辆献血车上,挂着红丝条的男生用喇叭做宣传,呼吁大学生义务献血。 明笙走在午后的校园里,也被一个男生发了传单。 阳光下,男生额头上有些薄汗,语气满是少年的阳光热血:“学姐献过血吗?今年全国灾害频发,各地血库都告急,希望大家踊跃献出自己的爱心……” 明笙没仔细听,因为主干道的另一边,江淮易正手插着兜,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俩。明笙低头看了眼男生白色版衫上印的“大学生志愿者协会”字样,心道他应该不至于误会什么吧? 男生不知内情,还在热血沸腾地向她普及志愿精神。江淮易终于耗尽耐心,慢慢踱上来,视线越过那男生,直直地看着明笙:“还要多久?” 明笙举举手里的传单,抱歉地看了眼那个男生。 那男孩还没有放弃,略带挫败地做最后争取:“学姐真的不愿意试一下吗?”语气几乎在撒娇。 江淮易单手插兜,拿走她手里的传单扫一眼,嘴角轻蔑地提起:“就你这模样,有九十斤?别人不给你献血不错了。” 明笙皱皱眉,没说话。 那男生似乎也意识到问题,说:“没关系,我们那里有体重秤,可以称一下。其实如果身体好的话,这个标准也不是那么硬性……” 在江淮易眼里,他的争取等同于“想完成指标想疯了”,冷冷道:“她看上去身体好?” “行了。”明笙把宣传单扯下来,侧过脸,“去试试吧。” 男生兴高采烈地把他们俩带去献血车。江淮易脸色冷若寒霜,一路无言。 明笙缓和气氛,一路上跟他闲聊:“你那会儿献过吗?” “没。” “这么没爱心?” “你以为想献血这么容易。”江淮易蹙起眉尖,“各种要求都很麻烦,不能感冒生病,还对酒精浓度有要求。你觉得我那会儿有几天能符合要求?” 明笙用宣传单掩了半张脸,轻笑起来。 江淮易瞪她一眼,抢先一步上献血车,直接坐下,解开扣子把衣袖撸上去。 明笙见了一怔:“你干嘛?” “帮你献啊。”江淮易撇撇嘴,“难得最近生活习惯这么好。” 志愿者男生跟护士说了几句话,很快便有护士过来帮他验血。鲜血抽入针筒,看的人反而比被扎的人更疼。明笙强自忍下心里的不适,寻找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说:“什么时候开始戴的。” 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内嵌蓝如深海的宝石,是她曾经送他的那枚。她记得从再次相遇开始,他的手上便不再是这一枚。 “之前的找不到了。”他避重就轻,把戒指来回移了移。 护士抽了样离开,发了他一张注意事项的纸。明笙这才伸手,去摸他手指上浅浅的戒痕,神色莫辨。江淮易忽有些不自在,在她耳边低声说:“怎么,后悔了?” 她不清楚他说的“后悔”指的是什么,只摇摇头,说:“没有。” 江淮易哼了声。 明笙坐正,车里还有几个献血的人,和几个志愿者模样的女孩子在忙碌。她盯着血液升上管子,忽然说:“我记得你是b型血?” “嗯,怎么?” “会弄错吗?”明笙仿若平常地问。 江淮易:“这有什么搞错的?小时候生病的时候顺便验过一次,其实也记不太清了。” 明笙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那你妈妈呢?” “不知道,没问过。”江淮易视线上瞟,动用他有限的生理常识,“我爸是a型,那么我妈应该是……b型?ab?”他最终放弃了,窘迫地说,“你问这些干什么,又不是生物考试。” “随便问问。”江淮易还在念叨,明笙五指在他眼前一挥,“行了别想了,又没真让你做题目。” 江淮易逞能,第一次就献了。明笙提着志愿者赠送的营养品袋子,走在他身侧,说:“你明天还得加班吧?” “怕我猝死?” “说实话,有一点。”明笙把牛奶插上吸管,递给他。 江淮易看着那免费分发的牛奶上明显儿童化的卡通图案,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喝什么牛奶啊。你自己喝好了。” 明笙不为所动:“献血的又不是我。” 两人走在校园主干道上,一对佳偶,本来就足够吸引目光,这么一闹就更引人注目了。江淮易死活不愿意碰小孩子喝的牛奶,俊脸微红,刻意板着脸加快脚步。明笙就这么拿着一瓶没动过的牛奶,一直跟到停车场。 第40节 坐上车,她还没放弃:“真的不喝?” 来往行人的目光被反光玻璃挡去,江淮易幽愤地看她一眼:“别闹了……” 她怎么就闹了?明笙严肃地把牛奶搁仪表盘上:“爱喝不喝。” “悠悠都不喝这玩意儿……”江淮易说完察觉到她有些生气了,大为头疼,做了好一会儿心理斗争,转身妥协:“那你喂我喝。” 明笙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瓶子拿了起来,江淮易俯身对着吸管喝了一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笙不悦地蹙眉。江淮易忍着笑讨饶:“真的很搞笑,你不觉得吗?”他贴在她脸颊边低低地笑,“你是不是有什么当妈妈的爱好?” “有这方面爱好,我满足你啊……”他声音越来越低,暧昧而风流,最终贴上她的唇。 明笙猝不及防地被渡了一口奶腥味,随着这个吻的加深,她都能清楚地尝到他唇齿间儿童奶残存的甜味。她清醒地捉住他在她胸前游走的手,轻斥:“不老实。” “要怎么老实。”将会阿姨语气还挺无辜,抽完血后略显苍白的脸色带着微微的不满,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管你愿不愿意说原因。至少告诉我个时间。要等多久?” 他的手在她的大腿上克制地一触即走,嗓音微哑:“明明你也不是那么想等。” ☆、第47章 ——“不会很久。我保证。” 入夜,明笙坐在书桌前,脑海里泛起的全都是她的这句承诺。 笔记本电脑闪着微蓝的荧光,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将她紧抿的唇映亮。 屏幕左上角是一张血型遗传规律图。明笙将它搁置,打开她下载的几篇论文,对着一串串晦涩如密码的生物符号,点燃了一根烟。 猩红的光点在暗夜里一闪,散开不可见的烟雾。桌上鲜红色的献血证在烟雾下,字迹渐渐模糊。她轻轻挥了挥手指,拨云散雾一般,显出他的名字。 她把烟垂直向下,暴躁地按灭。胸口全是呛人的浊气。 掌握的信息太过有限,根本没有办法推出准确的结论。 陆雅琴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她情感上确定一种怀疑,然而要用科学的方式证伪这个命题,却如此困难。她几乎陷入死路,出不来。 但长日以来的调查,也令她有一些崭新的发现。 关于江母的信息少得可怜,这个女人似乎刻意退出台前,长久以来都以半隐匿的方式生活。尤其是在江绍年生前,身为一个杰出的企业家,却从来没有和他夫人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的记录。 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似乎名存实亡。这正证实了陆雅琴存在的合理性。 然而这个发现也指向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结果。 明笙把桌上的几份资料都扔进废纸篓,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手机突然亮了,进来一条微信,却不是江淮易的。 对方是一个从昵称头像到用词风格都十分粗俗的账号,问她:“笙儿,出来喝一杯?”隔着屏幕仿佛都能听见那人的东北腔。 她缺乏心情与之周旋,扫了一眼便按掉。 不料,没过几天,那人就来找她了。 明夜主打年轻群体,消费水平又高,来消费的大多是时尚圈和文艺圈里的人。因此,秦沈一见到那队从长相到穿衣风格都颇具江湖气的男人进门,就遣人通报了明笙。 明笙出来一瞧,果不其然,是熟人。 包厢最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老朋友了,赵哥,这几年跟在大佬手底下做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派头愈发足了。旁边那位就是他老板,姓阎,也许是身居高位久了,体型偏胖,但依然壮实,袖子外露出青色的纹身,脖子挂一根链子,走的基本是“一看就是大哥”的风格。 一开始是开店的时候,被阎哥手底下的人找麻烦。偶然一次机会见到赵哥,对方念在旧日交情份上放了她一马,说是把她介绍给阎哥,大家和气了事。她那会儿手头确实紧,交不出摆平事态需要的钱,便死马当活马医,借东风去求了个情。但如她所料,那些人没几个安好心,阎哥好像是看上她了,一次一次装模作样地来找麻烦,又象征性地饶过她,把她当猫儿玩,逼她就范。 明笙其实每次见到这拨人,内心都莫名想笑。他们身上有狭隘者得势时独有的狂妄与拙劣,耀武扬威,实则毫无威慑力。但她依然需要小心行事,因为他们最不缺的品质就是狠绝与恶劣,麻烦只会无穷无尽地向她滚来。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调查那件事……她或许早已换了地方以求摆脱。 这几天被江淮易的出现打乱了步调,很久没跟这些人打交道,竟然有些生疏了。阎哥见她没主动打招呼,嘴角已然有冷笑:“听说你最近筹划着在合西路上开分店呢?这么高兴的事也不告诉哥。”他手里拿着个大屏幕的触屏手机,看见前几天的微信,讽刺道,“咱们家小笙儿生意越做越大,现在连阎哥的微信都不兴回了是吧?” 明笙闻言熟练地维持住一个浓淡合宜的笑容,眼睑微抬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有这事?我这手机不大好使,电话也总接不到。” 这话其实也没骗人。 江淮易打了她三个电话,都不在服务区,挂了电话直接去吧台找秦沈。 小领班人很活络,见他就热情地招呼:“江先生,你来啦?” “嗯。你们老板娘在哪?” 秦沈象征性望望天花板:“不在楼上吗?” “找过了。敲门没人应。” “可能是睡着了……” 江淮易嘴角一勾:“她睡没睡着我会不知道?” “……”秦沈彻底无言。撒谎的人容易心虚,他也顾不上去想江淮易如何得知明笙的准确作息,便编起借口来:“刚谢小姐来过,可能是把老板娘喊出去了吧。” “谢芷默?” “对,就是她。” 江淮易手肘撑着吧台,默然望了眼卡座上的男男女女。秦沈居然在这样的沉默里有些紧张,吞咽了一下口水。 “你在骗我。”江淮易忽然扭回头,语气斩钉截铁。 秦沈也不知哪里露了馅,只能装傻地打哈哈,想蒙混过去:“哪的话,老板娘是真不在。我都一晚上没见着她了,不是跟谢小姐出去了,就是有别的事吧。笙姐做事又不用交代我们这些手下……” 江淮易听了只觉得好笑,低头笑了声,说:“我看见她了。”他一扭头,“最左边那间包厢吧?” 秦沈一望,坏了,还真是。虽说酒吧按照治安条例规定,包厢门都是半透明的,但那也是菱形格子的玻璃,里面情景都是扭曲的。他是怎么隔着这么远认出里头人的啊? 江淮易确认过后便没理他,拿起吧台上的钥匙径直走过去,嘀咕:“跟谁玩这么高兴,还得吩咐小喽啰瞒着我。”他脸色不豫,懒得管吧台后面用手机跟明笙通风报信的小领班,大步迈向那间包厢。 明笙接到短信,已经来不及反应了。江淮易推开门,视线所及就是一个社会气息浓重的中年男人搂着明笙肩膀推杯过盏的画面。 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丝谄媚的笑。那谄媚是很明显的逢场作戏,但也许因为没有谄媚的笑容是不逢场作戏的,反而显得她的表情没那么直白。 可能是为了迎合对方的口味,她今天还化了个风尘味很足的烟熏妆。 房间里坐着的,站着的,六七号人齐刷刷地,视线聚集到江淮易身上。 江淮易身上还穿着出入写字楼的浅色西装,整个人挺拔而冷淡。阎哥明显看出他这样的装束不可能是酒吧的服务生,目光玩味地转向明笙:“哟,男朋友啊?” “不是。” 她的语气平淡自然,明明是在阐述一个他早已坦然接受的事实,但在这个语境下却让人无法忍受。 江淮易旁若无人地坐去她身边,视线看都没看那些杂碎一眼,话也是对明笙说的:“你能不能改改这个陪客的习惯?” 她冷着脸:“没在陪客。都是朋友。” “哦。”江淮易好像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配合地笑了两声,人仰在沙发背上,散发着生冷的气息。 他这个态度成功激怒了阎哥,后者用毒蛇出洞前一般的阴冷语气,在明笙耳边笑说:“你朋友好像不是很欢迎哥几个,你这店是谁做主?” 明笙太过熟悉他们这类人发作前的挑衅语气,但江淮易不可能乖乖听她的话出去,只好半遮半掩道:“我还真做不了主,这店本来就是他的。” 赵哥大致知道点内情,好像也认出了江淮易,附在阎哥耳边说了什么。姓阎的恍然,说了一声:“哦,就是许亦淑要搞的那个?” 事态有点失控,明笙不清楚许亦淑是怎么被牵扯进来的,但江淮易一听见这个名字,犹如被误入了雷区,脸上浮现出她熟悉的烦躁。 一旦他开始出现这个表情,一般都会失去理智—— 譬如现在,江淮易忽然坐起来,用手拨弄桌上的酒瓶。他是常客,太熟悉这里的酒价,单这一瓶酒标价近六位数,一般没有人会点。屋子里这群人虽然看上去庸俗,但出手确实很阔绰。 江淮易了然于心,然而脸上表现出来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凑在明笙耳际,唇瓣若即若离地贴着她微凉的耳廓,语调轻佻:“标价别这么便宜吧?” 明笙想躲,被他牢牢摁在沙发上,继续挑拨:“我能不能用这个办法?”他攀上她的肩,刻意压低声音,“一瓶酒听你说一遍爱我。” 他这么旁若无人,也不嫌肉麻。屋子里几道眼神凛凛如寒光,能将肆意*的两人割成两半。 明笙不用回头也知道,阎哥的耐心没了。 ☆、第48章 江淮易凑在明笙耳际,唇瓣若即若离地贴着她微凉的耳廓,语调轻佻:“标价别这么便宜吧?” 明笙想躲,被他牢牢摁在沙发上,继续挑拨:“我能不能用这个办法?”他攀上她的肩,刻意压低声音,“一瓶酒听你说一遍爱我。” 他这么旁若无人,也不嫌肉麻。屋子里几道眼神凛凛如寒光,能将肆意*的两人割成两半。 明笙不用回头也知道,阎哥的耐心没了。 “呵。” 一声冷笑如同预警,在她脑海里响起。 然后便是可怖的大段沉默。 没有料到的是,阎哥在这不寻常的寂静中,突然大笑起来,玩味地看了眼明笙,意味深长道:“你骗公子哥儿还是有一套。”又大喇喇转向江淮易,“小子喜欢她啊?” 明笙一直暗暗扣着江淮易的手背。她不让他发作,这使得他的气息更加暴躁。但好在不再是以前了,他又向来高傲得不可一世,鼻子里轻哼一声,没去看故意挑唆的那人。 姓阎的心知他的家世并不好惹,但他们这些刀尖上滚过的人不像生意人那样趋利避害,往往像嗜血的兽,被激怒了,不下对方三分城绝不罢休。 明笙随他们如何诋毁,但实不愿意让江淮易继续掺和眼下的局面,出来调和,佯作为难地看一眼江淮易:“阎哥,我现下手头实在有事儿。我给您叫几个伴吧?” 她说着便按了服务铃,门外一直忐忑候着的秦沈立刻进来,明笙吩咐他去喊小离,自己拽住江淮易的胳膊,使眼色让他起身。江淮易心有不满,反倒不配合,动作迟缓到只象征性地离开一点沙发,完全不顾她的焦急。 这时,阎哥大手一压:“就这么想走?”显然不想就这么轻易揭过。 明笙背着身,眉头已经皱到一处。 “从我手里带人走,叫阎哥我面子往哪搁?”阎哥端起台面上的两杯酒,走到他们面前,阴狠的神情突然一转,干笑了几声,这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当然,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来,不是两情相悦么?哥成全你们,在这儿喝个交杯酒,大伙儿就当看个喜事。”他转身一说“是不是?”,屋子里的手下们立刻配合地起哄,场面像一出荒诞喜剧。 明笙知道这些笑声从何处来。 他手上端的一杯酒有问题。明笙看出来之后,方才就一直在推辞不喝,此刻它被端到面前当作出这扇门的门槛,俨然成为一个进退两难的格局。 江淮易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把接过去。明笙连忙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不要。 阎哥早就知道这个小娘皮看破了酒里的端倪,但毫不忌惮,反而狞笑:“怎么,嫌哥送的礼不够啊?”他招来旁边一个黑衣男人,说,“把东西拿出来,给人满上。” 紧接着,那黑衣男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包药粉,当着他们的面,把整整一包倾进了明笙手里的那杯酒里。 阎哥拍拍手喊停,说:“这下够了吧?” 场面顿时肃然,赵哥带着几个都用看好戏的眼神观望。只有江淮易,还在不屑地发声:“还真见了鬼了。”他揽着明笙的背,说,“想走就走,我在这儿陪他们玩儿。” 第41节 明笙大约猜测,他说的单独谈话基本就是他曾经对陆远的类似处理方式,然而眼前这群人是不吃这套的。她回身,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 江淮易被她的谨小慎微弄得失去耐心,看见旁边那群期待的眼神更觉无聊,仰脖子把他手上那杯酒喝了,一松手,任杯子在地上四分五裂。明笙拦也来不及,伸手过去想阻止,正方便他劈手把她手上那一杯也接过去,还没来得及灌,就听见她失态的喊了声“不要——”。 酒液的冰凉从食道滚入肺腑,胃里清凉一片。他闻声轻轻一笑,用一只手钳住她挣扎的手,侧身把另一杯也灌进去,最后回身,像阎哥举杯示意。 他放开明笙,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现在能好好玩了吧?” 整间大包厢里四处站着黑压压的人,只有他气定神闲地坐着,玩世不恭的模样骄傲得睥睨一切。 但明笙脑海里的弦彻底崩溃,也不管他接下来怎么打算,拉住人就往外拖。 酒也喝了,台阶也有了,阎哥那群人没再拦。 明笙顺利地把江淮易拖上走廊,偏生他像个玩上瘾的小孩子,游戏刚刚开始,被挑起了兴致,不肯在刚吃了一道前菜的情况下放弃他的大餐。明笙在他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下拉着他走了一阵,终于怒火上涌,甩开他的手训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忍无可忍道:“阎哥上头的人有涉毒背景,万一……” 说到一半,视线里江淮易冲着她笑的眸子突然失了下焦。明笙敏感地抓住了他一瞬间的恍惚,本来想说什么也忘干净了,五指在他眼前晃:“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忧心忡忡的语气令他愉悦,忽然冒上来的晕眩感也变得没那么打紧。他把她的手捉下来,笑了笑说:“没什么事。” 这声音也明显没方才那么亮了。 包厢门没关,屋子里的人以为他们走远了,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那玩意儿喝多了会不会有问题,毕竟一整包呢。” “有问题才好,把她男人给废了,小娘们还不来找老子。” 呢。” …… 这些污言秽语明笙一秒钟也听不下去,瞪着江淮易:“你给我过来!” 被她这么训着,江淮易再如何也觉得面子上略微过不去,手依然放口袋里,闲闲地跟在她后面走。但为了不挑战她生气的底线,他步子还算迈得比较开,一直能跟住她。 走到门口,秦沈上来想问情况,明笙压根没逗留,直接带着江淮易去了停车场。 上了车,江淮易淡然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但毕竟喝了一杯不知名的饮料,他头这会儿确实疼得厉害,又因为惹怒了她不敢卖可怜,便靠在座枕上有点委屈地闭眼。 明笙已经完全没在留意他了,脑海里全是万一是那种东西怎么办……如果真是最坏的那种情况,他们倒了那么多,别说成瘾了,万一过量…… 她从来没把油门踩得这么足。车窗开了一半,夜风像无形的刀片铺天盖地刮来,她心慌得厉害,握着方向盘的手心薄薄一层汗。 到了医院,急诊洗胃,为了排除未知毒素,江淮易几乎把晚上能做的全身检查都做了一遍。一通检查下来,他也不知是因为那包药粉作祟,还是被各种非人类的医疗设备折腾的,全身都不舒服,胃里更是一阵一阵地发烧,脸色惨白如纸。 一直到半夜,才办定住院观察的手续。 医院里床位紧张,江淮易这张床位是临时搭在走廊上的,娇生惯养的某人享受惯了vip待遇,第一次睡这么简陋而单薄的小床,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都还皱着眉头,极为不适的模样。 月光透过走廊窗户,洒在床边。 明笙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从出明夜开始就急速跳动的心脏仍未平复下来。 对待自己,她有一种出乎常人的潇洒和狠心,许多危险她都懒得放在心上。可是对他,她觉得后怕。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盯着他清瘦而苍白的面容,会觉得这样的担心令她煎熬万分。 她难以平静,干脆起身走走,见到隔壁病房的人还在和家人聊天,走了过去。桌上搁着几袋水果,她指着苹果说:“能买几个吗?” 对方是一对母女,人很好,愣了下说:“反正我女儿也吃不光,你拿去吧。”她甚至还主动从袋子里挑了几个好的递给明笙,“给。” 明笙受宠若惊,说:“这怎么好意思……还是买吧。晚上附近没有水果卖,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中年妇女笑着,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是蔼然的,“大家都不容易。” 明笙揣着那对母女给的三个苹果,怔怔地往回走。 病痛中的人总能意识到每个人必须经历、却经常被自己所忽略的生老病死,从而达成一种奇异的共情。在夜晚的医院尤甚。 她有时候觉得人世间的这些共情很奇妙,它把每个陌生人、亲人、爱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变成一个罪孽与恶念横行,却始终温情美好的人间。 回到病床边,江淮易还没有醒。 其实她只是想做点什么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明笙掰开借来的折叠水果刀,细致入微地削掉果皮,让自己镇定下来。 全部削完,她只能对着窗外的月色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江淮易醒了。 走廊上空调不是很足,江淮易蒙着被子,脸上有薄汗,兴许是被热醒的。他看着她削苹果,看得出神,发现她停下,眼神期待:“给我削的吗?” 她本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把切好的苹果一字排开在一个临时的矮桌上,此刻坐立难安,说:“都生锈了。你想吃我再给你去弄一个。” 江淮易脸上泛红,说:“就要这个。”他微微张嘴,看她没反应,不满地催道:“我没力气。过来喂我啊……” 明笙霍地起身,说:“你等等。”转身又出去了。 声控灯随着她的离开而暗灭,他微张的嘴又失落地合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夜晚的走廊安静而阴森,他觉得时间走得好缓慢,她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明笙重新出现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借来的盘子。她瞄了一眼江淮易。他不高兴的时候喜欢用被子蒙住自己,这会儿他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呆呆地看着枕巾,落寞的模样可怜巴巴的,和先前那个不可一世的他判若两人。 “怎么了?”她边说着,边用刀把苹果锈掉的部分刮了,切下好的果肉集成一盘,一块一块用牙签插着端到他枕边,“不是想吃么?” 他都明示过一遍了,此刻挑眸瞟她一眼,还是不肯伸手。 明笙终于妥协,用木签子戳起一块喂到他嘴边,江淮易这才动动唇把那块苹果叼走。 明笙就着这个方式喂了他好几块,终于被他别扭的模样逗笑了,语气纵容:“行了么江少爷?要不要嚼碎了渡给你?” 江淮易叼的速度远远高于他吞咽的能力,此刻艰难咽下去一块,因为刚刚洗完胃的缘故有些呕吐欲。他本来应该禁食,但她忘了他也就选择性遗忘,含着甜津津的水果,眼眸一转又偏过头去,露出来的脸颊泛红,不知道是被子闷出来的还是羞赧。 明笙又强喂了他一块,问:“热不热?” 他咬着苹果片,适可而止地不吃了,抬头:“嗯?” 这么一回神,好像确实挺热。大夏天的,医院也不知道换床薄点的褥子,明笙偏还担心他着凉似的,帮他掖得很严实。他刚都快被捂死了。 明笙帮他松被子,松完又塞回去,怎么着都觉得不好,最后自暴自弃:“算了,你忍一忍。免得感冒。” 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笨手笨脚的。 江淮易在心里哼一声。还以为她无所不能呢,其实就是个毛躁丫头。 毛躁丫头也敢拖他这么多年。 他吃了两口苹果吃不下了,看她还在喂,很给面子地又叼一块,终于有力气跟她对峙了,轻飘飘的模样像叼着根烟似的:“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打算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别装蒜。”江淮易说,“我不信你是自愿去陪的。那帮人对你动手动脚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就一直这么拖着?” 明笙敛着眸子,好像在考虑这件事跟他说合不合适,最终坦诚道:“我跟他们这么耗着,是为了拿一个东西。” 他挑眉:“什么东西?” “录音。” 他讥笑:“你还干上刑侦卧底工作了?” “还真是。”明笙对他的讽刺一笑置之,说,“还记得你刚认识我那会儿,我那个突然离奇暴毙的朋友吗?” 江淮易艰难想了一会儿:“姓孙的,叫孙什么娥……?” “孙小娥。”明笙说起这个名字,语调平静,“我怀疑阎哥跟她的死有关系。” 江淮易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喝酒的时候听他说的。本来孙小娥跟赵哥的关系好,那会儿赵哥也是刚认识阎哥,她误入这个套不难理解。” 江淮易的重点跟她完全不同,斜着眼看她:“所以说在你展开刑侦调查之前,不还是陪酒了?” 明笙被噎得哑然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当时的窘境,恼羞成怒:“我是陪人家喝过几杯,你打算怎么样?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能回去。” 江淮易连忙拽住她的手腕,安抚:“生什么气——”他语调一转,又涎皮笑脸起来,含笑的语气千回百转,听起来十分欠打,“有长进了嘛,知道撒娇了……” 明笙立刻想把手抽回去。 江淮易眼疾手快捉牢,把她的手拖进热烘烘的被子里,一遍遍地磨她手背凸起的指峰:“好了,别闹了……” 他把她的手铺上枕头,枕在她手背上,朝她眨眼睛,“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会想起我吗?”他声音有一丝委顿,“你明知道我会不高兴的……” “孙小娥对我的意义很特殊。她是我自力更生以来第一个朋友,只不过她的运气没我这么好,自己性格又比较好高骛远,容易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才会变成后来那样。”明笙说,“我没办法放任不管。如果我放弃了这个机会,可能她永远都会死得不明不白。我不会安心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 “知道了。”江淮易打断她,短短的指甲在她手腕内侧百无聊赖地轻挠,“所以录音拿到了吗?” “拿到了。” “有用吗?” “不知道。” 他眼睛瞥向她,微微不满:“你为什么总对别人这么上心,就不想想你自己?” “我对你也很上心呀。”明笙终于想起反击一般回视,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直到把他看愣,才噗嗤一笑,劝说,“你快休息。都快天亮了。” 她把手慢慢抽出来,能感觉到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明显地留恋。 明笙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黯声道:“快睡。醒来有事和你说。” 江淮易突然被偷亲,不适应地抿了抿唇,才开口:“不能现在说?” “先睡。” ……好吧。 好在他确实倦了,期许而怨念的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会儿,道过晚安便睡了。 明笙却一直没有睡意,心跳因为酗酒熬夜和情绪波动而紊乱不堪,但此时却不再是后怕。那是一种先兆一般的预示,伴随着月落梢头,旭日升起。 早上江淮易还没醒,谢芷默来电话,明笙把自己关进医院的茶水间里去接。 秦沈很担心她,迂回地找来更合适探听消息的谢芷默来表达关怀。但她的重点全然不在事件的后续情况上,一张口便是:“你又和江淮易……?” 明笙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低头看水槽里的茶叶,说:“嗯。” 谢芷默知道她曾经的顾虑,更加不可思议:“你不是说他是你的……你调查清楚了?他不是?” “没有。”明笙说,“就当是吧。” 她为此耗费了太多琐碎的精力和心力。那些猜忌与忍耐几乎要把她这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逼疯。但此时此刻,她不愿意再调查了。 真相有什么意义? “芷默。”明笙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释怀,“我想通了。” 第42节 “等等等等……”隔着电话,她都能想象得出谢芷默强自镇定的模样,好像在做心理准备接受一个天大的秘闻,“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因为江同学的英雄救美,打算和他开始一场不`伦之恋吧?” 明笙静了一会儿,淡淡说:“从结果上讲,没有错。” “你先听我说。”明笙紧接着打断谢芷默的话音,“芷默。你说道德、人伦这些词,对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违背道德的人将来会下地狱,那就下吧。” 最后,她说,“我愿意为他下地狱。” 谢芷默懵了许久,才吞吞吐吐道:“你这是……疯了啊。” 然而疯狂又怎样呢。 当她把车速开到一百八十码连吃几张罚单,不顾一切地冲来医院的时候,她便在疾风和模糊的月影下,冲破了自己心里的那道桎梏。 她不可以,一辈子骗自己没有爱过这个人。 但谢芷默冷静下来,问道:“那如果他知道了呢?他能接受吗?” “不知道。”明笙风轻云淡地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就算结果不好,那也是明明白白地不好。我不能一生一世囫囵吞枣地过活。我会后悔。” 她从自己的世界停下来,转而问了一句:“芷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还好……”谢芷默咬住下唇,“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的。如果有一天他敢因为这个原因发牢骚,我一定帮你好好收拾他!” 明笙笑:“你这是在偏袒我。” “管它呢。”谢芷默翻了个白眼,“我不偏袒你,谁来偏袒你啊?” 打完这个电话,明笙的心情奇异地舒畅。 她去医院外的早市买了果篮和鲜花送给昨晚那对母女,再领江淮易去做详细的检查。他今天精神好多了,只是还没怎么睡醒,看着明笙一会儿交单子一会儿缴费一会儿领药忙里忙外不可开交,自己优哉游哉地坐在等候区。 也许是精气神又回来了,招蜂引蝶的能力也回来了。 等候区坐着好些病人家属,坐他旁边的小姑娘老往他那边瞟,最终鼓起勇气跟他搭讪,指指刚刚塞了一堆药在他手里就离开的明笙,说:“那个是你姐姐吗?” 江淮易饶有兴致地转身,挑眉:“你觉得她是我姐?” 小姑娘立刻想到其他的可能性,不无失望地说:“啊,不是吗?” 江淮易笑着默认,完了还问她:“怎么?” 对话进行得很僵,小姑娘尴尬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姐姐也好漂亮……” 江淮易顺利捕捉到重点:“什么叫,也?” 他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姑娘这才察觉自己脱口而出了自己内心想法,羞惭得不行:“就是……你们家的基因很好啊。” 这时,明笙领完报告单,已经在往这边走。 江淮易用目光迎接着向他走来的人,欣赏她笔直的双腿和气质脱俗的脸,意味深长地对女孩说:“我们家的基因,当然会很好。” 女孩不明所以,欸了一声看着他。明笙在远处看到他们这凑到一处的模样,遥遥瞪他一眼。 江淮易于是笑眯眯地转头,对女孩说:“我姐可凶了,我先走了。” 他走过去,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明笙没躲,边走边问:“刚在跟那女孩子说什么?” “不告诉你。” 明笙又瞪他一眼。 江淮易附在耳朵她耳边:“你再给我削一个苹果我就告诉你啊,要用牙签分好的那种。” 没想到明笙居然顺着他的玩笑往下说,声线泛冷:“就这样?” 江淮易严肃地想了想:“不,要两个。” 明笙嗤笑一声,根本不理他。 各项检查下来都没什么问题,反而显示出他酗酒熬夜外加总是加班落下来的身体后遗症。明笙把单子一张张交给他,说:“最近不要喝酒了。” 他装模作样地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那怎么行,我要应酬,很辛苦的……” 明笙呵笑道:“少讹我。你那个工作也就是你们这些二世祖利用资源的地方。平时你的客户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们吧?有几个需要你应酬?” 他嘴角一僵。 被这么拆穿,好像显得他真每天在游手好闲一样……其实资源是资源,工作还是一样的繁重,加班出差都和一般人一样,要出头还是得拼身体。 明笙知道他累,默了一会儿,问:“胃还疼吗?” “还好。”他撇开脸,显然在逞能。 明笙手小心地覆上他的小腹,感受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出来,出口又是冷嘲热讽:“看你喝东西的时候挺爽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百毒不侵呢。” “那东西能有什么。也就骗骗你这种心眼多的。”江淮易想想当初那屋子人,就觉得他们神气得莫名其妙,轻蔑道,“你想想你一个女孩子,他们给你准备的东西,还能是什么?都是一些下三滥的把戏。” 明笙曾经经常在这种场合下周旋,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所以当时一直警惕着没碰。但不知为何,后来阎哥拿出了另一包粉末当着她的面倒下去,万千猜疑突然就都涌上来了,本来笃定的心变得担惊受怕。 她想得微微出神,自嘲地笑了声。 江淮易的声音把她从遥想中拉回来:“说真的,本来还打算搭个顺风车呢……”他故意说得很下流,惹明笙佯怒地在他腹部捏了一把,斥他不正经。江淮易瞬间像条下锅的鱿鱼似的,捂住肚子,上身猛地弓起。 明笙终于知道紧张了,说:“胃还疼?” “胃怎么可能长这里。你的生理常识不该这么差吧?”他趁着自己还有病号的特权,弯腰赖在她肩上,料准了她不会推开自己,怡然自得地抓住她的手又覆回去,往下腹轻轻移了些,哑声道,“改天好好教教你……” ☆、第49章 江淮易原本拒不出院,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那儿疼,半真半假地装病。明笙拿他没办法,最后还得仰仗他家正牌姐姐出马。 顾千月闻讯赶来,看见一身病号服的江淮易,沉着脸看了明笙一眼。明笙知道她对江淮易的纵容和袒护,平时他喜欢谁,顾千月都可以不管,但一旦伤害到他,顾千月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江淮易浑然不觉,拉着明笙的手说:“我不想回去。” 顾千月气闷,念在他身体不适的份上好声好气地劝:“妈听说了之后很担心你,你最好回去探望探望她。正好我也可以顺便把明笙送回去。” 江淮易一听明笙也一起来,马上应允,明笙也只得从善如流。两人坐在车后座,听助理向顾千月交代公事。车子里只有助理例行公事的声音,明笙看着窗外,仲夏的暖风吹拂,和江淮易握着她的手掌一样温热。 江母顾莜的住处很偏,顾千月先把江淮易送到,再和明笙一起回市区。临走前,江淮易抱了她一下道别,江母散步归来,正和明笙打了个短暂的照面。 顾千月的车重新发动,那个多年侍佛、气质恬静的中年妇人在反光镜中渐而远去。明笙若有所思地望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如果要知道真相,或许江母这里,是最直接的,也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吧? 那厢,顾莜也面朝着顾千月的车离开的方向,伫立了许久。 她从前对顾千月从未有过这样依恋的长驻,江淮易敏锐地察觉到她也许是在看明笙,在他妈妈耳边嘚瑟地吹风:“漂亮吧?” 顾莜恍神,说:“她叫什么名字?” “明笙。” “姓明?” 这问题很怪异。江淮易说“不是”,又说:“她原来姓陆,后来改的名字。” “姓陆。”顾莜嘴里低念,将那个女孩和记忆中故人年轻时的模样相叠,竟觉得有六七分相似。但天底下没这么巧合的事,她淡淡看了江淮易一眼,轻责:“刚刚也不给妈妈介绍。没规矩。” 方才那个情形……江淮易回忆了一下,有些心慌。这还是他第一次把女孩子带到长辈面前。 顾莜笑了笑纾解他的紧张:“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妈妈改天请她吃顿饭。” 江淮易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听她的意思,难道是想单独去见明笙?他谨慎地说:“别,人家还没正式答应我呢……” 顾莜笑意更深:“那妈妈更要找她聊聊了。” 江淮易赧然地一笑:“……那你提前跟我说下,别吓到她了。” 全怪顾千月早上打岔。明笙昨晚说有话要跟他讲的,结果忙了一早上,居然给忙忘了。他惦记着这件事,便把心里先前的疑惑冲散了。 但经过这些事,他不再急于验明她的心意,而耐心去等她表态。 一连几天,他休养完,又投入到更加繁重的工作里去,几乎也忙忘了这一茬。而明笙似乎也没有主动提及的意思,一直不温不火地与他保持着联络。江淮易半是被迫,也学会了享受这样似是而非的微妙距离感。 唯一显著的改变是,明笙偶尔会主动来找他。 他出差前夕,明笙来过公司一趟。 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气压很低,明笙为了防止下雨,往包里揣了把伞。结果一下出租车,果然下起了小雨。她穿过马路,便看见了在候车亭里避雨的江淮易。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狼狈地躲雨,站在一群焦急环顾的人中间,他一身干爽,浅蓝灰的衬衣质感笔挺,悠闲地看着广告牌。那上面原本是许亦淑的巨幅广告,前不久刚被人撤下来,广告板上被撕裂的边缘毛糙,和当事人的命运同出一辙。 明笙撑着伞走到他身边:“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江淮易一矮身走进她伞下。她的伞遮蔽两个人有些勉强,江淮易搂着她的肩膀互相紧挨,把伞柄接过去。 一对行路人路过,只看得见伞面,而看不清说话的人—— “听说许亦淑有涉黑背景啊,动用势力威胁恐吓同组女演员被揭发了?” “这不是她的惯用伎俩了嘛。论坛上有人扒过的,只是当时形象太好没人信。有人不怕死站出来,她也就装不下去了咯。” …… 明笙扭了下头,去看江淮易的眼睛。 他眸色淡然,微微挑眉:“别看我。这叫做报应不爽,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你希望有关系吗?”他把问题抛回去,借着伞的荫蔽,俯身想去吻她,“坏人太容易遭天谴了。我也觉得有点遗憾……” 明笙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来,两指按住他的唇,肃然道:“既然这样就别去管了。我其实没怎么把她放心上。” “那她对你做的事呢?” “算是我罪有应得。” 江淮易抿抿唇,细品她话里的几分洒脱和几分愧疚,嘀咕:“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你罪有应得。”他重新撑高了伞,看向*的人行道,说,“走吧。”结束了不愉快的话题。 明笙搭顺风车,送他去机场。和他一起出差的是一个看模样就很精英的女生,穿着套裙,妆容精致,丝巾系得一丝不苟,随时能混入机场往来的空姐行列。候机厅里,女生拿出一盒某奢侈品牌子的粉饼补妆,旁若无人。明笙无意识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江淮易一直在看她。 她回头:“怎么了?” 江淮易的视线也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同事手上,低声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还小。” 明笙笑出一声:“说什么呢?” 他的手往她心口伸,紧贴着掌心下的起伏:“我是说心理上,嗯,还是很小。” 第43节 她穿着是一条低领的连衣裙,江淮易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几下便有往里伸的趋势。明笙僵着身子环顾来往人群,暗地里在他腰上惩罚性地一掐。但他毫无收敛之意,伏在她身上低低地笑:“对了,我妈让我对你说……” “嗯?” 江淮易突然顿住了,转念一想,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说:“算了。” 明笙:“怎么了?” “等回来再和你说。” 江淮易微微眯眼,斜眸看她,“你趁这时间,好好想想你还欠我什么。” ☆、第50章 明笙自江淮易走后的当夜起,就明显感觉到不习惯。 兴许是他从前太黏人了,重逢之后条件制约,以前的相处模式总是难以为继。其实他们平时也很少有腻在一块儿的机会,但这种与他相距几百公里,不在同一个城市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将隐藏的落差感暴露无余。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拨了个电话给他。 电话响了好几下,终于被接起。 人在敏感的时候,能从无声无息的生活里挑出许多微不可察的软刺。因此在这个微闷的夜晚,连手机里持续不停的嘟声,都让她不易察觉地蹙了眉。 但电话一通,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淡,化为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到了吗?” “嗯,到了。”江淮易在一片推杯过盏的嘈杂声慢慢走出去,“你等等。我这里在吃饭。” 明笙以为他不方便通话,嗯了一声刚想说待会儿再联系,他那边的噪音渐渐远去了。江淮易靠在僻静的过道墙上,定声道:“想我了吗?” 也许是因为鼓膜刚被震耳欲聋的噪声侵袭过,手机里突然的安静令她的听觉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他的声音温温醇醇的,如水雾氤氲,蒸得心口微微温热。 明笙倚着窗台,在夜风里清声笑。 两个人若即若离地静默半晌。明笙才开口问:“在和客户吃饭?” 江淮易低低嗯一声。他下飞机后马不停蹄地和对方公司负责人见面,忙得忘了跟她报平安。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安静得不寻常,都没有她的询问短信。 以前可以没有。可是现在也没有…… 一成不变意味着缺乏改善。 他下意识地多添了一句:“还有同事。” “机场的那个小美女?” “嗯。” “没别人了?” “还有几个男同事。”回答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声音,抑着浅浅的笑,黯声道:“你查得好严啊……” 明笙微是一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很容易掉入他的圈套。意识到这一点,她反而坦然了,故意问:“对了,那个小美女叫什么名字?” “姜茴。怎么了?” “没什么。对美女感兴趣不是很合常理?”明笙补充,“尤其还是你搭档。” “呵。”江淮易凉瑟瑟地笑,“别装了。你就是吃人家的醋……” 他突然兴致勃勃地聊起来:“你还别说,我刚进公司那会儿,还真觉得她挺不错的,年纪也轻。” “那你怎么没去追人家呢?” “太累了。”江淮易一开始是在故意刺激她,说到这儿却是真心话,语气甚至还有点可怜。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渐渐意识到,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什么人燃起类似的念头了。一想到要把给她的感情再给另外一个人,就觉得疲惫不堪。 那实在是一个太过浩大的搬迁过程,用尽后半生的心力也许都做不到。 明笙配合地笑了声,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很希望我吃醋吗?” 他不明所以:“……嗯?” “我前段时间结了课。最近店里生意不忙,我闲得很。” 明笙换了只手拿手机,语气突然郑重其事,哑声说:“准备好迎接你的礼物。”挂电话前,她还不忘给他打预防针,意味深长道,“估计会很惊人。” 第二天一早,江淮易确实收到了她的醋包礼物。明笙仿佛一秒变身查岗狂魔,要求他拍房间里的环境照。他随意拍了一张交工,她还不满意,说:“手拿着房卡入境,拍全景。” “……做什么?” 她气定神闲:“不然怎么知道你房间里有没有藏什么小美女?” “……” 好吧,都是他自找的。江淮易一一应承,对她的无理取闹甘之如饴。 他照例又是一天忙碌,为了早点回去见她,累得晚上的庆功宴都没吃,只想马上回酒店,洗个热水澡解乏。 镜子里疲惫的面容和脸上经过一天新生出来的淡淡青茬提醒着他。不复从前了。在他有大把时间和精力陪伴她的时候,她缺席了他的生命,如今却还是似是而非地拖着。他有丝油然而生的不满,在心头一闪而逝。他把头发吹干,那种躁郁的感觉就消散了,化成分别两地几天来对她的思念。 江淮易想着要出去给她打电话,走到床边去翻他的手机,结果蓦地愣住了。 他的瞳仁因为轻微的惊吓而放大,脸上是做梦一般的表情,渐渐微微张开嘴,翕动了几下不知该如何开场。 躺在他床上的人侧过身,说:“怎么,不想见到我?” 这双唯恐天下不乱的笑眸,不是明笙的还是能是谁。 江淮易第一反应是看了眼自己身上随意系上的浴袍,又回身去看玻璃透明的浴室,讷讷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就到了。早班飞机,来了之后补了一觉。”明笙丝毫没有不请自入的自觉,大方为他解惑,“这家酒店的服务员安全意识太差了。我装成把自己反锁在外面了,提供了照片和身份信息,她们就给我开了门。” 她对他眨着眼:“本来还担心他们会给你打电话确认,破坏你收到礼物的惊喜呢。” 江淮易听了一圈,对这个酒店的安保素质毫不在意。他在心里咬牙切齿了一阵,单膝跪上床,恶狠狠地欺身将她拢在臂弯里:“为什么不在我进门的时候叫我?” 明笙努力憋着笑:“你直接进浴室了啊……我也不好在你刚脱光的时候喊住你。那场面多尴尬,是吧?”她说完还分外流连似的看了眼那间全透明设计的浴室,内部情景一目了然。虽然有帘子可以遮挡,但他大约觉得这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住,压根没拉上。 江淮易努力压制被窥伺的羞愤与不悦,忍得面部扭曲。 明笙笑得花枝乱颤,引得他眼眸里的黑色越来越汹涌。她担心他真的恼羞成怒,两条手臂及时地环上他的后颈安抚,眼眸温柔:“不想让我看吗?” 江淮易缓过了最初的那一股不适与惊愤,寒眸掠过她捎着笑意的薄唇,滑向她修长的脖颈,锁骨……最终大手将人捞起来,抱上房间前的梳妆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完了,然后呢?”他的手在她裙子背后的拉链上游移,眼眸眯起,“我的礼物没有这么简单吧?” 这家酒店中西合璧,设计偏女性化。 明笙坐上去,复古的圆形妆镜恰好和她差不多高。江淮易进门的时候还嫌弃过这个台子很娘炮,但这会儿就发现了它的好处——在它两边隆起的柜子中央,那一小块置物的地方,恰好能坐下一个她。 他把拉链一下拉到底,她雪白的肌肤和背后肌骨的线条在镜子里一览无遗。明笙趁这时候将他浴袍的系带抽走,仰起脸道:“看完了,该开动了。” 一切蓄势待发,她接纳他,手指埋入他的发:“东西呢?” “没有。” “酒店里没东西?”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江淮易用沉默作答,像某种试探,掌心依然在她的腰上游离:“不愿意?” 她不知在想什么,在他渐渐的动作下抵头在他胸膛,困难地呼吸,突然决定了什么一般,说:“随你高兴。”她听他在耳边朦朦胧胧地笑了声,抬头擦过他耳畔,深吸一口气,“嗯……”诱引的声音轻如棉絮。 “阿笙……” 他无意识地唤着,给她疼痛也给她圆满。明笙抚过他腰窝下紧实的肌肉,带着宛若被羽毛掠过的微痒不停向下蜿蜒,给他战栗也给他鼓励。梳妆台的支架在猛烈的摧折下吱呀作响,明笙渐渐脱力地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牙齿随着进退的动作而轻轻地相磕,如风雨之舟。 她蚀咬他的皮肉,他撕裂她的心扉。 月落入海湾,无数行人,过客,在世上行走。他们紧紧相拥,彼此想要将对方拆吃入腹一般,抵死缠绵。 终了,江淮易伏在她身上,互相以同样的频率汲取着微薄的氧气。明笙唇上发干,良久才偏头看向旁边的水杯,轻喘着说:“让我下去……” 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肩窝里,喘息中带着嘶哑:“不要。”他环抱她腰身的力气又加几分,依恋地与她紧贴着,半点也不想挪。明笙感受着两人身上发汗后皮肤轻微的粘连,好像这两副身躯天衣无缝地嵌合在一起,这使得腰上被金属磕着的触感更加明显。 明笙伸手去摸他的手指,抚了好一会儿,才准确地摸到他无名指上那个细细的环。最冰凉的金属似乎也因为他的体温,而变得触感温和起来。 她留恋地抚了一会儿,生疏地张口:“不要摘了。” 江淮易听了,侧头在她颈上落唇,低笑:“你知不知道你在向我求婚?” ☆、第51章 “嗯。”明笙仰着脖子,觉得自己像一条雨天的鱼,周身*地被热汗浸没,艰难地呼吸,然而却找不到一处河海栖居。 江淮易眸色骤然间深黯。 他架住她的双腿将人一下抱起,两人一同倒回床上。他从床沿攀上来,在她耳边沉声道:“原来把你伺候好了,还有这种好处?” 明笙微一蹙眉,警告地喊他的大名:“江淮易!” “知道了……”他悠然地扬着眉,吻她的神情餍足如亲吻一只猎物,在她脸颊唇畔尝够了,喉结因吞咽的动作而滚动了一下,“不摘。我答应你。” 江淮易不含情~欲地搂住她,把头依偎在她肩畔。终于等到她表态的这一刻,他觉得连她身上的体温都不同以往。她变得温柔,可控,唾手可得。这样的感觉甚至好过完全占有,令他想要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嫁给我,阿笙。”江淮易闭上眼睛,只用怀抱来感受她的呼吸与脉搏,慢慢地说,“我以前很迷信形式,觉得所有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都需要办一个热闹的典礼。很久以前我甚至想过要把你每年的生日办成不同的样子。” “但现在不了。”他说,“我不想要很多人见证。我只想要你。” 他就着这个依偎的姿势,抬了抬头才能看见她的表情,认真地重复:“我们结婚。好不好?” 像一条久旱过后找回水流的鱼,竟有些忘记呼吸的本能。这个问题难以思考,也不用思考。她的心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 明笙嘴角缓缓舒展,像一个删除过记忆的患者,眼神里蕴着未知的空旷,说:“好啊。” 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谢谢上苍为我敞开。 江淮易心满意足地将她拥得更紧。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从前的那些甜蜜,其实每分每秒都有着失去的隐忧。只有此刻是踏实的,她的身体她的心,都为了他一个人而悸动。 夤夜阒寂,他们依偎在完完整整的黑暗里,觉得彼此也从未这样完整。 不知过了多久,江淮易的呼吸平顺,明笙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小腿支起,稍稍向上用了点力。哪知他在第一时间惊醒,条件反射地将她按回去,双眸未睁:“去哪儿?” “卸妆。”明笙软言软语地哄他,“让我起来,嗯?” 第44节 江淮易还是抱着她,只是自己也坐了起来,头发睡得有些乱糟糟,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不累吗?” 方才她那样热情地迎合他,两个人不知轻重,不知今夕何夕,末了才体会到脱力的酸软。明笙无奈地说:“再累妆总要卸。” “那你别动。”江淮易后退一步下床,摸索着开了地灯。由于久处黑暗,地灯微弱的光线反而能让他快速适应。他环视一圈把她的化妆包拿来,盘坐到床头,按亮床头灯。 光线突然明亮,两人都生理性地眯起眼,手挡在眼前。 适应了几秒,他们把手放下来,看见睡得或多或少有些狼狈的彼此,相视一笑。江淮易把她岔乱的一簇发丝从脑后挑出来,用手指理顺:“来,教我怎么帮你卸妆。” 明笙打开化妆包,说:“很简单的,我自己来就好。” “一劳永逸。”江淮易把她拿出来的乳液和卸妆水抢过去,一本正经地端详起来,“又不是就这一次。教会了我,以后用得着的时候多了。” 他一时兴起,明笙也懒得扫他的兴,指指他手上的卸妆水:“今天太晚了,随便卸一下就好。”她从包里抽出几张化妆棉,搁在手指上伸向他,“倒点上来。” 江淮易照办,还小心地控制着剂量:“这样够吗?” “多少无所谓。”明笙闭上眼,说,“直接擦就是了。” “这么粗暴?” 她故意戏谑:“你可以动作温柔一点呀?” 但江淮易学得很认真,果然照办。她怀疑他的力度能不能卸干净,闭着眼指挥道:“重一点。” 他突然不动了。 下一秒,她察觉到一只手攀上她的腰。江淮易惩罚性地在她后腰掐了一下,低黯的声音让她一瞬回到方才的缠绵:“对你温柔还不行。” 她睁开眼,眼眸淡淡瞥视,面不改色,出口的话却尽是撩拨:“嗯,有时候需要粗鲁一点……” 江淮易眼眸骤沉。 天知道他有多想把卸妆这道步骤忽略掉。但他不想半途而废,说:“你等着。”将剩下半张脸擦完,紧凑地问,“然后?” “卸眼唇。” “眼睛不是卸完了?” “那就嘴唇。” 江淮易闻声凑近了去看她的嘴唇,拇指擦了两下,几乎没擦下来什么颜色,皱眉道:“我觉得可能没必要了。” 明笙抬眸,听见他眼神复杂地说:“反正刚刚都被我吃光了。” 她扑哧笑出声,脚趾因为开怀的笑而无意识地蜷起,伸手抓抓他的头发,把他抓出一个更有趣的发型,笑得滚半周进他怀里:“那也要卸。唇膏防水,弄不干净的。” 江淮易顺势将人一揽,覆身下去:“那就再来个强效的。” 唇齿相贴,他似乎是为了报复,一上来就恶狠狠地咬她的唇,迫使她启开齿关,听凭他的侵入。江淮易很有耐心,在她舌尖浅浅的逗弄,惹她不满地唔了一声,才忽而纠缠上来一吮。明笙舌根微微发麻,意欲反攻,他便将她腰身箍到微微窒息,好整以暇地迎接她。 许久,他放开她,略有丝不满:“涩的。” “劣质唇膏才需要香料来掩盖气味。这支没有花香。” 他才不想听这种唇膏哲学,无赖地把手顺着她的腰线摸下去,边说:“不管,我不喜欢这支。” 明笙一愕,说“那以后换个牌子。” 江淮易得逞地笑,扶着她的腰退身而下,滚烫的唇自她的肋骨一路向下蜿蜒,将她敏感未褪的身子重新烤热,也将他的嗓子烧得沙哑:“乖,奖励你。” 他的吐息拂在腿根,一瞬的微凉令她反射性地向上瑟缩,腿情不自禁地合拢。江淮易留了一只手在她大腿内侧轻揉着帮她放松,诱引着将她重新打开,展露在他面前。她仿佛是一只饲鹰的兔子,承受他满含食欲的舔舐,和嗜血的抚慰。 战栗感很快一阵一阵,从脚趾一只蔓延到小腹。她阖着眼轻颤,最终在洪潮灭顶之前,起身抱住了他埋在她小腹的头。她捧着他的下巴迫他抬头,在战栗的余韵里不管不顾地与他接吻,接纳他满含她自身气息的回赠。 黑夜渐而变得糜乱。她分不清唇齿间哪些是他哪些是自己,挺腰迎接他再一次的进入。一刹那的满足感急流涌过之后,她才将粘在肩头的卷发往后撩走,抱住身前的人,咬紧齿关:“哪儿学来的?” 他勾起唇笑:“舒服么?” “……” 她回答不了这样露骨的情话,然而她难耐又躲躲闪闪的表情令他愉悦得很,在她耳畔一遍遍说着浑话。明笙被激起来,每每在积攒力量之后,像挠人的猫似的在敏感的地方给他一下。黑暗仿佛经受不住激烈的情潮,从厚重的云层间渐渐崭露微弱的光亮。直到破晓时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没一个起得来。 江淮易本来就是赖床惯了的人,这几天保持良好作息但本性难移,时间实在紧迫就把手机往她手里塞,搂着她说:“帮我改签。” “不打算回去了?” “反正今天没事,晚点回去也没什么。” “你同事刚打电话来催,现在穿衣服还来得及。” 江淮易皱皱眉,埋在她肩头不为所动的样子。 明笙无奈地妥协,生疏地打开他的应用列表改签机票,边问:“那总要跟你同事们发个消息交代一下原因吧?” “就说被你榨干了。” “……江淮易!” 江淮易痴痴地笑:“你想骗人就随便编个理由嘛。” 他没睡醒的时候道德水平也是没睡醒的状态。明笙忍无可忍,放弃了跟他沟通,帮他收拾完摊子之后歇了一会儿,推推他:“让我下去。” “再睡一会儿……” “黏死了。”明笙不留情面地把人推开,“我去洗澡。” 江淮易没阻拦,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怀好意道:“不准拉浴帘。” “……” “你欠我的。” ☆、第52章 【r52】 明笙当然没答应他,洗完澡后忍着困怠,打电话给前台叫了早餐,再打电话确认了两个人的航班信息。江淮易看着她事无巨细地把琐事都料理好,困意渐渐消退,定定地看着她,翕动嘴唇:“你就没有想睡个懒觉的时候么?” “不然呢,还回不回去了?” “今天回不去还能明天,又不着急。最多翘一天班。”他说,“你让我现在为你了辞职都行。” 明笙半开玩笑道:“你人生态度这么随便?” “没。我很有原则的。”江淮易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腰,“我是笙宝宝至上主义者。” 她随口问:“既然这么散漫,之前为什么要挑这么忙的工作?” “……因为你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江淮易眼睫低垂,陷入记忆带给他的失落感里:“你说你姑姑喜欢。” 明笙蓦地想起,在陆雅琴过世前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一直陪着她,变着法子想讨她姑姑的喜欢,但她一直拒绝他们会面。有次他心血来潮似的逼问她陆雅琴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她便随口答“精英型的吧”。忙碌,有前景,靠得住,组成了陆雅琴这样思想传统的长辈的心仪人选。 而他收敛了自己玩世不恭的天性与锋芒,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按部就班的人。 明笙不寻常地沉默。 江淮易过了一会儿自我消解了当初一厢情愿带来的寂寥,表情轻松地用手捏了一下她紧抿的唇,笑:“怎么,太感动?” 明笙被他□□着,眼眶突然泛红。 江淮易以为她生气了,松手说:“我太用力了?” “没。”明笙突然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很自私。对你一直这么糟糕,但一想到如果有一天会没有你,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如果我不要你了呢?” “我对谢芷默说过,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把他的骨头敲碎了,也想一根一根带回家的*。”她用瘆人的语气说着,一边从颈后向下抚摸他的脊椎,“小心你的骨头。” 江淮易笑着,挺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黯声道:“最好是这样。”他好像得到了什么郑重的承诺,突然因此想起了要紧事,严肃地坐起来,说,“还是得早点回去。” “嗯?” “我妈说要跟你单独吃一顿饭。”他找出手机开始联络。 明笙:“你妈妈?” “对。就上次我姐从医院接我回去那次。她看见你了。”江淮易抬头一笑,“不过你不用担心。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明笙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江淮易大言不惭,都懒得解释,便已经用手机收发着短信,安排好了时间地点,“我帮你们把地点都订好了。这家餐厅的日料特别好吃,我妈特别喜欢。你们就去那里见面,好不好?” 其实也容不得她说不好的余地。 一切都以他为中心,这个令她隐隐不安的会面一天天临近。 到了那一日,江淮易比她还郑重。 他在出门前,还找了周俊当参谋。 周俊难得周末,浪了一晚之后昏昏欲睡,看着江淮易在他面前换了十几件衬衣,表情扭曲:“我说江大少,什么事这么高兴,至于像要出嫁一样吗?” 江淮易分毫不理会他的调侃,在镜子前抿了抿唇:“我笙答应嫁给我了。” 周俊立刻弹了起来:“我操?这么快?” 江淮易斜睨他一眼:“快什么,我等好久了……” 周俊干咽了一下,想想这几年的来回折腾,也觉得无话可说,转而问:“所以今天你们这是……见家长?” 江淮易点点头,又颇感奇怪地说:“不过我妈不让我在场。” “……”周俊噎得不轻,“那你打扮得这么仔细想给谁看?” “我要去接阿笙。”江淮易把衬衣扣子扣完,转身倚在镜面上,“这样怎么样?” 周俊本来还想问什么,提起这个便深感无力,又崩溃地倒回去:“江大少,你帅得都能上天了,放兄弟一马成吗??” 但他还是不满意,看着镜子蹙眉:“我是不是,有点老了?” “二十五岁你跟劳资说老?” 江淮易不说话了,表情幽怨,“她就喜欢年轻的。”什么十九岁的小领班,二十岁的混血男模特……在那群环绕着她的小鲜肉面前,他失去了优势。 周俊连眼皮都懒得抬:“你放心,在她心里你估计就是个小学生。” 第45节 回报他的是被一个暴怒的男人强行拖出了他家。 他准备了这么久,其实接到明笙的过程也就十几分钟,很快就到了约定的地点。明笙进去见顾莜,他便悄然带着周俊走进隔壁包间。 周俊进去发现这个包间是和隔壁连通的,无情地嘲笑他:“难怪你主动说要请我吃什么饭,原来是偷听你妈和你老婆会谈,找人壮胆。” 江淮易一门心思在隔壁的谈话内容上,懒得理他。 隔壁的气氛疏离得很,在最初礼貌的寒暄过后,变成了彻底的沉默。 顾莜是一个毫无压迫力的女人,明笙在她面前感觉不到丝毫顾千月身上的那种干练气质,谈话好像是她在主导。这反而令她觉得气氛怪异。 终于,在她们把可说的场面话说尽之后,顾莜放下手里的清茶,忽而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你姑姑的关系?” 明笙微是一愣。她确实知道陆雅琴与她是多年好友,但顾莜清楚她知道这一点,却令她始料未及。这意味着,也许顾莜今天找她来的意图,就没有单单见一见儿子的女友这么简单。 “看来你知道的事很多。”顾莜的声音很温和,却没有笑意,静静地审视着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淮易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明笙明白她话外之意,直截了当答:“不是报复。”她说,“对现在的我来说,他只是他。虽然也许您会觉得,这样的关系为世俗所不容,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尊奉自己的真心更重要。” 出乎她意料,顾莜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暴怒抑或皱眉。她只是怔怔地听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而后轻轻笑了起来,说:“你怀疑,淮易是你小姑的孩子,是吗?” 反倒是明笙愣住,怀揣着掩藏在深暗海面下的一丝光亮,说:“难道……不是吗?” “按照你小姑的生育年龄,和淮易在我们家的位置。这个猜测也许很合理。”顾莜温和地笑,“那你对你的小姑,似乎了解得不深。” 她说:“雅琴天资很高,不满十六岁就上的大学,这你知道吗?” 明笙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和绍年相恋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成年的。”顾莜看着她的表情,慢慢阖上眼睑点了点头,验证她的猜测,“而我长她几岁,又毕业在她前头。那个年代还流行包办婚姻,家里一直在促成我和绍年的婚事。绍年那时候也在公司发展期,需要我家里的支持。对我来说,我觉得她还年轻,未来的变数那么多,她总会投奔新的选择。而我顺从长辈的意思,人生就这么决定了,绍年也是很理智的人,知道该怎样妥当地选择。” “但我没想到她这么决绝。她在那时候有了孩子,背着所有人一意孤行地生了下来。在那个年代,你应该明白她那样的年纪,生下一个孩子,会遭受怎样的非议。但绍年一直对她有感情,我们为了保护她,瞒天过海,让这个孩子的生母变成我。” “这件事连我们的父辈都不知道。也不怪你不清楚。” 明笙仍在发愣,不能置信道:“我只是好奇,您和我小姑……妻子和初恋,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和乐地共处?” “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选择。”顾莜说道,“或许换在今天,当时的我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在那时候,我们都想得太过天真。我对雅琴愧疚,所以以为自己能容忍丈夫另一个情人的存在。而她感激我接纳孩子,也以为自己能无名无分到老。” “时间证明我们都错了。但是谁也挽回不了,积重难返的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死局。直到绍年出了事。”她笑,“我们就像被同时抛弃的两个女人一样,因为没有第三个人能理解我们的境况,反而奇怪地惺惺相惜起来。” 顾莜平静地看着她,不吝于将自己年少时的荒唐展露于人前,说:“所以,淮易不是你小姑的孩子。千月才是。他爸爸终究是偏心的,看上去最宠淮易,但其实把所有的心血花在了千月身上。他培养她,一步步促成她做他的继承人,而用溺爱的方式补偿淮易。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是后悔的,后悔当年娶了我。” “所以,年轻的时候,不要因为一时的多虑,而选择自己不愿意的那条路。”她的模样忽然变得苍老许多,“所有的现实都会变,只有自己真实的想法会让自己念念不忘。违背己心的选择,终有一日会后悔。” ☆、第53章 “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今天单独约见你的目的。”顾莜的笑容依然平和,她的眼角是明笙在陆雅琴脸上都没有见过的慈蔼,“其实雅琴在过世之前有托我照顾你。她跟我说了你和淮易的关系,但那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说得并不详尽。等我想了解的时候,你们似乎已经分开了,我也没有机会正式见你一面。” 陆雅琴的临终托孤完全出乎明笙的意料,但这确实是陆雅琴的行事作风。明笙早已习惯于她的自欺欺人,只要在形式上做出了努力,便自以为已然仁至义尽,不管这样的形式对现实能否有所作用,她都能安心瞑目。 其实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明笙自嘲般低头一笑,说:“我小姑大约一直觉得我在报复她。” 顾莜讶然地睁了睁眼,又轻轻颔首:“雅琴确实是这个脾气,总以为旁人会害她,但又很软弱,逼自己承受和原谅一切。听说是她抚养你长大?” 明笙点头。 “那你早年应该很辛苦。”她笑。 在没有发生后来种种的时候,她和陆雅琴只是一对好姐妹,和所有亲密的女孩子一样,遥想过将来你生男我育女,可以结一对娃娃亲。哪知人事变幻,全然出乎人所能预料。 到了如今,顾莜看着明笙,越过了此间的半生纠缠,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她和陆雅琴彼此初心中的那个梦想。 谈话从往事到眼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餐厅里渐渐安静,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顾客。顾莜到了时间要走,明笙礼貌地起身送她。 临走前,顾莜轻轻抱了她一下道别:“淮易是小孩子脾气,我一直不太能想象他成家立业的样子。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如果你能没有芥蒂,我也乐见其成。”她的笑容娴静而温柔,“以婆婆的身份照顾你,也算没有辜负雅琴的托付。” 说了这句话,就代表了对她的认可。 顾莜走后,明笙静静地坐在原处,很久没有动。 许多事都像一场梦,太多纷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反而不知该喜悦还是该唏嘘。直到餐厅服务员奇怪地往包间里张望了几眼,她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拿着包出门,余光瞥到一眼旁边的包间。 门半开着,看起来人也刚刚走。居然有顾客也待到了这个点。 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被摆上了整齐的餐具。明笙踏过光可鉴人的玻璃地面,边打电话给江淮易。 他不知在做什么,打到第二个才接。 两人约在商厦的楼下。江淮易空着手徒步出现。 明笙问:“没有开车?” “借给周俊了。”他不自然地撇开脸。 大厦的金色旋转门在他的视线里周而复始地转动。 明笙:“吃饭了吗?” “不用吃。” 其实已经三点多,她只是没话找话。但他回答得很怪异,明笙抬头凝视他拢着薄薄阴翳的眉心,困惑:“怎么了?” 江淮易看了她很久,那句准备好的“没事”也没能说出口,他好像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所以只能用一个突然的吻掩饰。 明笙因他突如其来的俯身而不得不后退半步,肩膀抵在墙上,玻璃墙面映出两个人的模样。江淮易单手搂着她的腰,旁若无人地将她紧紧压着,另一只手将她不知所措的手捉住,和她十指紧扣。 来往的行人约好了似的,会在经过半米开外的地方时投来一眼。 他沉沉地说:“回去吧。” “嗯?”明笙调匀呼吸,说,“怎么回去?” 江淮易依然牵着她的手,“散步吧,你陪我。” 这里虽然离她店里不远,但慢慢走一时半会也走不到。明笙看入他眼底确认他不是在玩笑,末了说:“好。” 天气渐渐入秋,午后的阳光令人疲怠。他们沿着街慢慢走,穿过一盏又一盏绿灯。明笙等着他询问她和顾莜的谈话,但一直没有等到。 她不禁起了疑,问:“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哪个刚刚?” “我见你妈妈的时候。” “和周俊去喝酒了。” 明笙想了想,似乎确实有一点酒精的味道,但没有啤酒的苦涩和红酒的甘甜,那味道淡淡的,透着奇特的熟悉感。 她没有多问,呼吸着树叶的清香,估算他们这样过于缓慢的步伐,能不能在晚饭前走到店里。 交通指示灯换了种颜色,江淮易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机就响了。 她在斑马线上和对面的人流擦肩而过,一边接通林隽的电话。 “晚上有空吗?” 明笙匆匆看了眼身旁的人,说:“怎么了?” 林隽:“晚上我会和法院那边的人吃饭,他们对这样的事比较有经验,你可以一起来问问。” 明笙显然犹豫了。但几秒过后,她还是答:“好。” 江淮易从看见她的来电显示开始,表情就显得异样。 静下心来,他其实已经不会因为别的男人给她打一个电话就开始漫天吃飞醋,但他依然觉得嫉妒。不需要什么暧昧的表情和动作,只凭她和林隽对话时那种势均力敌的气场,就让他遏制不住地嫉妒。 她给林隽的应承是郑重的,理智的,而给他的往往无奈,出于纵容。好像她给他的所有温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完成任务一般的宽容。 穿过马路,江淮易便顿住了脚步。 明笙本也不想再走,停步没多久就已经在下意识地观察四面八方驶来的车辆。 他垂眸:“是不是要走?” “嗯。”她担心他多想,悉心解释,“孙小娥的那个案子,程序在重新启动。林隽跟公安、法院的人都比较熟,帮了不少忙。你不嫌应酬无聊的话,晚上也可以跟我一起过去,嗯?” 又是一盏绿灯,身畔的车辆从他身侧疾驰而过。 江淮易眸子里掩下许多情绪,仍然不肯放开她的手:“我想让你陪陪我。” 她神色为难:“今天……” “今天不行。”他帮她干脆地补完回答,慢慢松开她的手,说,“那就去吧。” 明笙感觉到他的异样,没挪步子:“那你怎么回去?” “离你店里又不远。我过去等你。” “你一个人走回去?” “嗯。” 明笙张望:“帮你叫辆车吧。” “不用。”他又一转眸,“要不然你就陪我。” 她试着劝说:“我也想陪着你,但是这件事很复杂……” “我知道。”江淮易安静地点点头,“你们都很复杂。” 最终,明笙还是不放心,走之前踮脚在他唇畔亲了亲,安慰:“那等我回来。很快。我保证。”好像担心他发脾气一样。 他嗤笑,挪开眼:“知道了。走吧。我又不会怎样。” 她离开的脚步还是有些依依不舍。或者,是放心不下。 明笙晚上回来,已经八点多。 她给他带了点简单的宵夜,按亮灯,发现江淮易不开灯躺在床边。他悄声无息地睁着眼,适应突然的光明。明笙在察觉到的一瞬间,关掉大灯,换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江淮易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回来了?” “嗯。”明笙拎着袋子过去,“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 明笙看他疲惫的模样,以为他是下午走累了,说:“累吗?要不要关灯继续睡?” “我不累。”江淮易伸臂把她揽下来,明笙被迫把腰弯得几乎贴近被面,听他在耳边絮絮地说:“我好着呢。你想要什么服务,我给你来个全套的。” 第46节 明笙嗔怒地弹起来。江淮易被她的反应逗得兀自笑起来。 他这样一贫,她反而放心了。明笙松了一口气,说:“你妈说你是小孩子脾气。真是没说错。” “哦。”他满不在乎,躺回去挑衅地扬扬眉,“你也这么觉得?” 明笙懒得回答。 非但是小朋友,而且还是个喜怒无常的小朋友。 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她家小朋友还没有睡,掀开被子接纳她,并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一个突兀的消息: “我辞职了。” 明笙措手不及:“什么?” “考虑很久了。”江淮易说,“昨天做的决定。” 昨天做的决定,能忍到今晚才告诉她,绝对是他藏秘密的历史上卓越的一笔。 明笙对所有事的接纳力都很高,点点头说:“随你开心。” “什么叫随我开心……?”江淮易翻身抱住她的腰,认真地说,“是不是我做什么决定都可以?” “你高兴就好。” “你觉得我真是小朋友吗,因为高兴就做一个决定。”他说,“你就一点不关心我之后的打算,还是觉得我根本没有打算?” 明笙被问得猝不及防,眨了两下眼:“不管你是有打算,还是没有打算,我都不在乎。” 她想说他的决定她都会支持,但落在他耳朵里显然不再是这个意味。 “是不是有一天我不要你了你也不在乎。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都是不重要的事?”江淮易抱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支起半个身子盯着她的眼睛,“小孩子闹的时候,你就给一粒糖,不然他多伤心啊。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在说什么?” 他自顾自道:“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很可怜,所以你才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明笙茫然了好一阵,想不出他突然缺乏安全感的原因,以为他在吃醋,掌心抚着他的脸颊:“到底怎么了?等案子的事情结束,我保证再也不因为别人的饭局扔下你,好不好?” “我觉得你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他声音渐渐低下去,“说什么喜欢我,什么不让我离开你……其实如果我不要你了,你只会松一口气,不用再满足我了。” 明笙托着他的脸转过来:“胡思乱想什么呢?” 江淮易倔强地别回去。 明明是她当年自己说的,她说过的话,都是真的,而没说过的,就是没有的意思。就算是这样,她也从来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明笙无奈道:“既然闲下来了,那就找个时间,我们去登记。” 江淮易终于有所触动,侧眸看她,说:“又哄我?” “哪有用这个哄人的。”明笙无言地笑了声,故意寒着脸威胁,“还是你觉得没必要了?” 你才觉得没必要—— 江淮易对这四个字格外敏感,恨恨地瞪她一眼,把人圈进怀里,“那你说一声爱我。”他的表情肃然又认真,“笙宝宝,你爱我吗?” 难以名状的直觉涌上心头。明笙想起顾莜的话,想起陆雅琴和江绍年。这三个人的纠葛,对她的意义,也许只是一个真相的浮现。然而对他而言,是整个前半生的区别。 他是被放弃的那个孩子。 因为老一辈的重男轻女思想而不得不出现,但他的母亲把他当做某种政治联姻的产物,早年一直逃避他的存在,直到如今才渐渐平心相待。从来最疼爱他的江绍年,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出轨而在补偿他,在填补自己内心的愧疚。而他姐姐,则更像一个胜利者,他因为被牺牲而获得她的同情和宠惯。 他们其实并不爱他。 所以他们对他毫无要求。他只是他们的一份责任,他们精心营造着骗局,只要他在这个局内开心一辈子,这份责任好像就能被完美地履行。 好像因为这个原因,他的问句突然有了一种仪式感。明笙开口的时候,觉得这个回答如向神父许诺一样庄严—— “我爱你。” 如果人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她愿意回到十七岁,保全所有无用的天真, 干干净净地爱一个人。 但如若不能—— 她只能给他所有的从今往后。 ☆、第54章 明笙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好像提前体验了一遍哄孩子的生活。但她却丝毫不觉得疲累,就着月光,静静地端详他入睡时的面容。江淮易做噩梦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搂住她,她便半梦半醒地安抚着他。 秋夜薄被,醒来的时候却总是一身薄汗,保持着相互依偎的姿势。 江淮易居然比她早醒,亲了她一下便起来穿衣服。 明笙讶然:“你去做什么?” 江淮易只套了一条紧身裤,裸着上身靠在门边,说:“你再睡一会儿,我给你弄吃的。” 她的声音响在身后:“你怎么弄?” “店里不是有厨房么?” 说着他就下楼了。 店里只有西式早餐的原料,他用厨房鼓弄出简单的培根煎蛋,倒了杯牛奶端上来,自己去洗漱。明笙半靠床背,吃了两口,火候居然掌握得还不错。 江淮易忙活完,出来擦了擦手,坐到她床沿:“好吃吗?” 她点头:“嗯。” 江淮易哼笑:“就知道骗我。” 明笙奇怪道:“我骗你什么了?”她是真诚地在夸他。 “你嘲笑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还当学做饭有多难呢,这不挺简单的。”江淮易说,“以后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明笙都想不起那是多久远的事了,打趣道:“所以你打算当家庭主夫了?” “不行?” “行啊。”明笙挑眸看他,“户口簿在身边吗?今天就可以让你上任。” “……”他突然沉默了,支支吾吾地说,“这么快就去领?” 她反问:“不行?” “不是。”江淮易顾左右了一阵,好像在做什么决定,最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好了?” “嗯。” “我都没有正式求一次婚……” “不需要。”明笙抱着他,目光沉定地说,“我只想要你。” 他抵着她的额头,嘴角渐渐漫开一个笑,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明笙开车送他回家。江淮易挑挑拣拣,换了身蓝色衬衣出门。走到门口,又突然停步,低头审阅她的着装:“你就穿这个去?” “嗯?”明笙看了看自己,出门的时候往身上套了件薄毛衣,“怎么了?” “要拍照的……”他重新把她领进去,打开顾千月放品牌新款样衣的衣帽间,说,“换一件吧。” 他对这种事超乎常人地在乎。明笙无奈地看着能用浩瀚来形容的衣帽间,说:“那你帮我挑?” 江淮易微笑答应:“好啊。” 两个人关上门在衣帽间里待了不知多久,江淮易终于挑中一条垂坠质感的浅蓝色真丝裙,和他身上这件确实很搭。他在这方面的眼光很可靠。明笙拿过去,没多看就走到了穿衣镜前。 江淮易居然跟了过来。 明笙笑:“怎么着,亲手挑还不够,还要亲手帮我穿?” “那也不错。”江淮易说着,两只手已经扶上了她的腰,把她宽松的针织毛衣轻轻往上一撩,镜子里便映出了她胸衣的下沿。他嘴角带一丝笑,在她耳边道:“宝宝伸手。”明笙果然抬了抬手,容他把衣服褪出去。江淮易从背后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一边看着镜子,手闲闲摩挲她半身裙的后拉链,慢慢拉下去,唇畔的笑暴露了他的享受。 明笙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想帮她穿衣服,霍地转身:“行了。裙子我自己穿。” “不要。”江淮易抽走她手里的裙子,抖开来,“要怎么穿?” 这条裙子设计繁复,明笙也不知道该怎么指导,任由他玩洋娃娃似的把裙子在她身上穿穿脱脱。最后她哭笑不得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行。”江淮易大有一定要攻克这条裙子的决心,把复杂的系带抽出来,解谜一般重新系一遍,吊儿郎当地说:“以后要是有了女儿,让我帮她穿衣服,我就对她说,爸爸只会脱衣服,不会穿衣服。多不好啊……” 他终于在第四遍的时候把系带系对了,左右把她转了一圈,满意地说:“你看,这不是搞定了。” 明笙累得倚在穿衣镜上无奈地笑。 江淮易笑了笑,突然从口袋里拿了个盒子出来。他扶着她的手,慢慢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那枚多年前挑的蓝钻依然闪闪发光,分毫不受岁月的侵蚀。 “不准反悔,笙宝宝。”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黯声说,“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了。” 她看着戒指的品牌,大约也能猜到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它。当时他也想要对她说这样的话吗?但她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明笙反手扣住他的五指,踮脚吻他:“嗯,知道了。” 磨蹭着出门,都快过了民政局上午的工作时间。 手续办得很快,工作人员领他们到台子边一人一本读誓词。江淮易好几次读不下去,被工作人员郁闷地催促:“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别老笑场啊。”江淮易才严肃了些,顺顺利利地读完。 从民政局出来,两人都饥肠辘辘,就近找了家餐厅吃午饭。 明笙边布菜边抬眼:“看我做什么?” 江淮易菜也不碰一筷子,撑着脸盯她看,笑眯眯的:“我媳妇好看。” “叫得倒挺顺口。”明笙嘁地笑了声,数落他,“读誓词的时候嬉皮笑脸的。” “没有嬉皮笑脸。”江淮易皱起眉,好像在为自己正名,声音又渐渐低下去,“我只是,很开心……” 他拉住她的左手,看不够似的打量那枚璀璨的钻石,笑着摸了一下:“戴着也很好看。” 明笙嫌弃地抽回手,玩笑道:“别拍马屁了。你现在可是个无业青年,还需要我挣钱养你。我能不好看么?” 江淮易毫不在意,还在她手上啃了一口,低声说:“那你要养一辈子。” 但这当然不会实现。 江淮易没过几天,便又重新走马上任。江氏筹谋了很久的基金终于正式成立,顾千月打算一步步交给他打理,先前的工作权当是历练。他熟悉公司的初期,比此前工作的日子还要忙碌。 第47节 明笙为了方便见面,几乎长住在他的公寓。 谢芷默对此瞠目结舌,知道她把证领了,更为惊诧:“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我感觉知道他回国的消息好像也就是前不久。” 他们这个进展,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没有什么好谨慎的。”明笙点了一根烟,生疏地体会着烟气经过肺腑的感觉,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已经谨慎够了。” 谢芷默深谙她的脾性,也不多劝,只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酒?” 明笙默了一下,说:“还早吧。等他稳定下来,再抽时间。” “啧啧。”谢芷默摇摇头,“你呀……” “我怎么了?” “你自己没有发现吗?”谢芷默说,“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毫无原则,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步调走。” “不然呢?”明笙满不在乎道,“我觉得都一样。什么时候办,办不办,都无所谓。” “我不是说这个。”谢芷默撅了撅唇,忧虑道,“我是说他这个人。平常的时候看起来也许很好,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就容易失控。当初他被你甩,就能任凭许亦淑那样的人中伤你,我都忍不住想出面去扇人。你说如果将来有个三七二十一,会不会变本加厉?” 谢芷默叹气道:“这些你自己完全不放心上。” “我不在乎。”明笙抖落一截烟灰,眼角扬起,“我答应了,我这个人是他的。就算他想戳几个窟窿,我也随他高兴。” ☆、第55章 他们两个,一个痴迷一个激进,谢芷默跟她聊不下去这个话题,便转而问:“孙小娥的事了结了吗?” 明笙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闪,说:“结束了。” 阎哥他们供认不讳,他们利用孙小娥好高骛远的天性骗她借了高利贷,又在她无力偿还的时候将人杀害。典型的草菅人命的方式。 人这么容易就没了,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也没有是非曲折可论道,如烟灰一般一抖就落。如果不是她,也许连一个为她讨取公道的人都没有。 每每忆及早年的人事,都觉得喘不过气。 谢芷默看得出她的低落,陪她喝了几杯便把人送回去。 明笙是在家门口晕倒的。 前一秒谢芷默还在跟她笑着道别,下一秒她的身影突然一晃。谢芷默察觉不对劲,立刻把关了一半的车门踢开,冲过去将人抱住。 一向开三四十码的谢芷默第一次把车速飚上一百二,将人送进急诊室,心有余悸地打电话给还在国外出差的江淮易。 幸好虚惊一场,明笙很快醒来。江淮易第二天赶回来的时候,正好接她出院。 谢芷默在一旁数落:“你们平时一点都不留心这些吗?医生说小笙孕酮水平特别低,根本不适合怀孕。她还天天熬夜管店里的事,不晕倒才怪。” 两个人听她训了一顿,才驱车回去。 江淮易一路上都很沉默,掌心罩着她微微握拳的手背,一言不发。 他的倦容那样清晰。明笙以为他是没适应时差,回到家的时候还对他微笑了一下,说:“累就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你让我怎么去休息?”江淮易攥住她的手不让人走,声线低冷,“谢芷默说你打算做流产。” 明笙似乎没有料到谢芷默会把她的决定告诉他,顿了下才说:“医生说,本来也有流产的风险。” “所以你就想做掉?” 她想到他会这样,尽力唤回他的理性:“依你现在的情况,我们本来就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要孩子。而且我现在体质很不好,要保胎的话早期需要卧床静养,需要人耗费那么多精力照顾我,最后还有可能保不住。不如直接……” “明笙!”江淮易粗暴地打断她,表情都显得寒气森森,“我不允许。” 他斩钉截铁地截断了她反驳的可能,然而她别开脸不发一言,似乎想把这当做他的感情用事,而她心里自有决定。但江淮易把人打横抱起来,不由分说地放到床上,把医生开的药一盒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倒水递给她。 明笙没接,说:“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孩子没有了,以后还会再有的。现在确实不是个好时候,我不想让你因为徒劳的事分心……” “什么叫徒劳?它是我的孩子,不管它什么时候来我都会欢迎它。是你不欢迎它。”江淮易仔细阅读着每一种药的功效,最后放下来,蹙着眉说,“你以前偷偷背着我吃了多少药,才把身体搞成这样子?” 明笙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你以前不是很不想怀孕吗?因为那种不可理喻的理由……”江淮易回忆她曾经对这件事的如临大敌,后来终于明白原因,但却觉得可笑万分,他压低了声音,嘴角的一抹笑里带着讽刺,“明笙,你怀疑我是你弟还跟我睡,你是不是变态?”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不能知道?” 明笙仔细回想,也只可能是顾莜来找她的那一次。他那一天很不对劲,但她后来只当做是他醋意大发,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件事藏得这么深。 江淮易把药递过去,看着她吞下才安心,说:“你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了我多少次?我每次都像个傻子一样挽回你,以为自己不够好,以为我让你失望了……”他顿了顿,“你看着我难过的时候,有想过告诉我吗?有没有想过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亲自去查证,立刻就能出结果。” “可是你宁愿耗着。”他说着,把脸偏向一边,带着倦意的侧脸令他的眼神显得那样寒漠。 明笙也无法向他解释。其实事情过去之后回忆起来,她也会觉得自己无法理喻。但当局者迷,那时候的畏惧是真实的,像一排尖刺,阻止她靠近真相。她怕彻底的尘埃落定,怕连幻想的余地都失去,但此时回头看,却没有办法理解当初的自己。 她无可奈何地说:“你在赌气。” “我没有。” 江淮易的嗓音仿佛被灼烧过,低沉泛哑:“那时候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现在我是你丈夫了,不要再对我没有信心。”黄昏的光线下,他眼眶通红,忍耐地低了下头,起身说,“你好好休息。”便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明笙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个傍晚。她倚在床头,从黄昏一直到天黑。最后孕期的困怠占据了仍显孱弱的身体,糊里糊涂地睡着。 后半夜,意识隐隐约约,发现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 她睡得早,此时很容易醒。江淮易轻轻地来到她身边,小心地将她搂住,还是把她惊醒了。明笙迷迷糊糊地开口:“还没睡吗?” “睡不着。”江淮易贴着她的背,辗转反侧一夜、疲惫至极却无法入眠的身体好像终于有了地方皈依。他把头靠在她的蝴蝶骨上,用气声说着,“你懂什么。我本来有多开心……” 争吵过后两个人都比平时沉默,凌晨三点的夜色笼罩着彼此。 明笙静静听着,他像呓语一样,委委屈屈地说:“我疯了一样回来,不是为了知道你想要放弃。我不该凶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江淮易从身后抱着她的腰,好像只有这个姿势能让他安心,声音低低的: “笙宝宝……我好想你。” ☆、第56章 明笙在半梦半醒间,阖着眼,总也不愿启唇破坏。 相爱的人争吵会耗尽心力,而此时的缱绻只是脆弱的暂时和平。她明白这一点。 江淮易好像总算心平气和了些:“之前没有好好关心你的身体状况,是我的错。但是医生说你现在这个情况,没了一个之后可能会习惯性地流。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们就好好迎接她的到来,不好么?”他倾身附去她耳边,声线是令她陌生的低柔,“我想要小小笙了。” 明笙终于不再装睡,翻身和他面对着面,说:“现在合适吗?” “有什么合不合适。”江淮易轻轻地把手覆上她的小腹,柔柔地笑,“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学着照顾你们两个。” “没有在赌气?” 江淮易无奈地蹙起眉:“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明笙枕上他胳膊:“不要皱眉头。”她的指尖轻按在他眉间,“我也想保住这个孩子。但是会有很多麻烦,你最近这么累,怕你顾不过来。” “我可以。”江淮易低头抵住她的前额,嘴角漾了一丝笑,“要不是有小小笙,你就会知道我一点也不累……” 明笙嗤然予他一个吻,唇舌缠绵,尔后垂头喘息,笑意一点点收敛。 虚假的嬉笑一冻就成灰。 默然间,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沉沉地说:“对不起。那件事,一直瞒你。” “我以前很自私。”她说,“一开始接近你只是因为好奇,也没有料到会真的和你有更深的瓜葛。我这个人,处理事情的时候很消极。说好听了叫潇洒,事情不到燃眉之急的地步就习惯于忽略不计。我那时候一直安慰自己说是小事,你有没有爱上我,都无所谓……后来回头看,才发现其实我一直很在乎你。我怕诚实地面对了自己的感情,就要去面对更多接踵而来的问题,倒不如一直这么没心没肺下去,至少还能骗自己说,不重要。”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一直以来的愚蠢和纠结,都是因为自卑。”明笙无意识地蹭了蹭,与他依偎得更紧些,“以前的经验告诉我,被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觉得你对我的好,都也只是一时侥幸。” “阿笙……” “对不起。”明笙眼睫微颤,“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生气。” “没有生你的气。” 江淮易别开脸,“刚知道的时候确实有点接受不了。但是我生不了你的气。”他捏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低头说,“只要你稍微对我温柔一下,我就觉得那些都没什么……你最重要。” 明笙仰起脸,目光所及,他的脸在那么近的地方,灿如星辰的眼眸只为她一个人泄露柔光。 江淮易鼻间突然轻哼一声,小孩子模样地移开眼:“所以侥幸什么啊。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你。”矛盾解除,他又变回原形,蹭上来撒娇,“不准动孩子,其他都原谅你。知道了吗?” 明笙被他闹得出了一身薄汗,护住小腹,把人推下去:“知道了。你女儿说想睡觉。” 他笑出浅浅的酒靥:“好……听女儿的。” 一夜过去,明笙变了主意。 谢芷默知道消息,在电话里对她的朝秦暮楚大肆批判:“你昨天不还看起来很有主意,我还以为你是吃了铁秤砣,轻易不会变。敢情一晚上过去就倒戈了?” “那怎么办,他想要。” “……”谢芷默一阵失语。 电话里沉默很久,她突然长叹一口气,说:“你呀……” 多年挚友,明笙明白她的担心,但却故作轻松道:“我怎么了?我还没有跟你算你把事情告诉他的帐呢。” 谢芷默听了回嘴:“我这可是为了你们夫妇的和谐稳定。就你那个有什么事都自己藏着,天塌下来一声不吭自己去补的脾气,遇到一般人还好,你觉得江淮易像能接受的人吗?真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处下来的。听我的,以后好好改改。” 明笙也不知听进去了没,说:“嗯。” “你这是真心的还是在敷衍我?” “没敷衍。”明笙声线略显疲倦,“只是容易累,没说几句话就觉得困。” 谢芷默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当上准妈妈毕竟不一样,行了,好好休息吧,有事记得跟我说。” 明笙刚挂电话,江淮易的来电就到了。 这会儿是他早会散会的时间,明笙从电话里还能听得见他走出会议室的脚步声,明知故问道:“开完会了?” “嗯。”他应得很短促,“什么时候起来的?” “刚起来不久。” 第48节 “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 “有没有好好吃药?” “嗯……”她忽然轻笑一声。 江淮易:“笑什么?” “你打算每天这样查岗吗?”明笙笑着说,“要不要帮你录一段音频,给我当闹铃,一小时响一次。” “不行。”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要亲自来。”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能接到同样内容的电话,只是第二天是英语,第三天是德语,第四天接起来就是一声“as-”为了不让她厌烦,变着法地逗她发笑。 明笙的身体状况也很争气,除了妊娠反应比较强烈以外,没出什么岔子。谢芷默陪她去医院复查,一切指标都在变好。 转眼已是深秋,明笙拿着检查结果,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她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针织外套,里面一件浅色内搭,较之数九隆冬还穿短裙的从前已是很要温度的打扮。她不再化瑰丽的浓妆,素面朝天地出神,整个人淡得好像要融入身后雪白的墙壁。 谢芷默握住她体温有点凉的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 “医生不是说你恢复得挺好的么?看你这模样,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谢芷默在她身边坐下,“你用这样的精气神养胎可不行。江淮易之前不是挺闲么,你一怀上他就忙得连陪你做个定检都抽不出空,像话吗?” 明笙摇摇头:“跟他没关系。是我不让他来。” “你们又闹上了?” “没,最近挺好的。”明笙突然扭头,说,“他刚接手公司,忙得休息时间都不够,但是每天对着我都开开心心的,时间久了我会觉得很愧疚。想也知道,这样总是强撑着每天兴高采烈有多累。其实我没那么娇气,不用他事事迁就我。” “所以你就连检查都不让他陪?” “能自己来就省点形式主义。” “你呀……”谢芷默啧啧地摇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强撑着啊?我看他挺活蹦乱跳的,前几天还紧张兮兮给我打电话,让我透点口风,怕你嘴上搪塞他,背地里还没死了把孩子弄掉的心。你看看你把人家逼的。” 谢芷默亲力亲为地劝说:“我小的时候也是这个脾气,连高考都不准我妈来接送我,以为自己可独立了。那天下暴雨,等我走出考场,才发现我妈撑着一把伞站在雨里,裤腿全湿了,躲着我不让我发现,就为偷偷看我一眼。”她顿了下,“所以说啊,真正爱你的人,你太懂事太为他着想,反而会让人家的关心无处着落。” 明笙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居然没有佯装头疼,反而轻轻一笑,说:“知道了,谢老师。” 谢芷默原本还打算拉她一起喝个下午茶,看她精神头不济的样子,就想把她送回家。但车开到一半,明笙打了个电话,又说到江淮易公司楼下停。 明笙下车,搭住车门:“干嘛用这眼神看着我?” 谢芷默笑:“早年觉得你太早熟。自从搭上了江淮易,越来越觉得你就是个没长大的。” 明笙轻翻眼皮,一把甩上了车门,留谢芷默在车里咯咯地笑。 江淮易的助理下楼刷卡带她进公司。江淮易暂时不在,她迎着格子间里许多窥视的目光,一个人走进他的办公室。 房间的布置简洁得有点不像他。明笙走近他的办公桌,手指抚过桌角一叠《s》《ist》《》,挑开来,中间夹着一本《育儿百科》。 秋日黄昏的阳光,洒在她的外套上,将人烘得暖洋洋的。她弯起嘴角,然后听见了门被重新打开的声音。 江淮易进门一笑,快步走去抱住她,将人轻轻抵在办公桌上:“想我了?” 明笙两手紧张地抵住桌角,担心他太用力挤压到小腹:“先松开……” 他掉了个方向,自己坐在桌沿搂她进怀里:“检查下来怎么样?” “挺好的。” “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 江淮易覆上她尚未显出来的肚子,一本正经地低头跟它对话:“你妈妈最近好乖,好不习惯。” 他坐她站,一弯腰,发丝正擦过她的颈子。 明笙忽而伸手,将他拥在胸前。 江淮易果真很不习惯,愣了一下,贴着她的心口不敢动:“……怎么了?” 她低头,轻声说:“下班了吗?陪我回家。” ☆、第57章 江淮易声音嗡嗡的:“晚上还要陪客户。” 明笙说:“那就算……” “骗你的。” 江淮易突然抬头,下巴磕在她胸前,眼里斜晖脉脉,“我说有事你就不让我陪了?” 明笙低头触碰他的目光。 江淮易把手边的文件拿起来,又嘁地一声扔开,打印纸在光滑的台面上铺开一个白底黑字的扇面。 “这些事哪一件有你重要。” 正这时,敲门声叩碎气氛,两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江淮易不耐烦地说了声“进来”,助理捧着一份文件进门,就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江淮易还没松开明笙的腰,从门口的角度看,他们的姿势简直像在哺乳。这实在是……让她没有办法拿出专业素养,把晚上的行程流利地说完。 好在她刚说出“晚上”两个字,她家boss就果断地发号施令:“出去。有事等会再说。” 助理怔了一下,很快机灵地告退。 这是……被她撞破什么好事了啊? 人都已经走了,明笙依然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江淮易怀抱落空,抿了下唇:“走吧。” “就这样走?” 他已经拿起自己的外套,“不然?” “你助理好像有什么事找你……” “我知道是什么事。”江淮易揽着她肩膀把人带出办公室,另一只手带上门,恰好把她封在门和自己中间,轻眨了只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明笙都能听见路过的员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江淮易扣着她的五指,只顾牵着她走。 明笙淡淡地笑,慢慢跟在他身后踱。他西装革履的背影显得淡然,冷漠,有种属于职场的威严,拉着她的动作在旁人眼里强势到不容置喙。但只有她知道,他走得很慢,她能从他背部细微的牵动看出他什么时候想回头望她一眼。 这个人对她的眷念,依恋,甚至患得患失时的急躁不安,她都能看得见。 她的食指轻轻地,勾住了他的无名指。 江淮易手指忽然一颤,回过头来看她。 只消这一眼。 爱侣之间有特殊的默契。一进停车场,两人坐进车里,明笙主动地侧过身,任他面对面抱住自己。江淮易两只手臂交缠在她肩上,舒服得闭上眼睛叹一口气:“好想每天下班都能见到你。” “回家不就见到了?” “那不一样。”他用嘴唇摩挲着她耳际的肌肤,呢喃着说,“我喜欢你在等我的感觉。” 明笙微微仰头:“我在家的时候也在等你。” 停车场空旷无人,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江淮易凝视着她,笑得像她刚认识他的那个年纪,“真的?” 明笙在他腰上掐一把:“所以,今晚早点回来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待会儿还得再出去。” 江淮易被掐得侧弯着腰,笑着伸手把她揽进怀:“你以为我是去做什么的?” “不是说陪客户?” 江淮易呵地一声轻笑,在她耳边说:“我改主意了。我们一起去。” 明笙一路上不明所以,直到他把车停在一个艺术园区外。 走进工作室,穿越庭院里的绿植,有一间半开放的茶室。江淮易带她坐在这里等候。 明笙随意翻着茶案上的文化宣传册,身后用玻璃隔开的空间里,空荡荡地铺着木色地毯,几件装饰性的白色婚纱挂在贴墙的长架上。 这是一个婚礼设计工作室。 见他们的是设计师艾伦,一个有着碧蓝瞳色的英国男人。 高大的男子一见面便热情地拥抱江淮易:“易,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太太也来。”说完向明笙张了张手臂,“你比他形容得更美丽,江太太。” 明笙被动地接受了他友好的拥抱,轻声道谢。 而后,狐疑地向江淮易投去一眼。 不用他解释,艾伦已经坐下:“还没向你自我介绍,江太太,我是alan,这里的创始人。易是我的第一个投资人。” 他的口音很奇怪,虽然遣词造句流利顺畅,但没有一个字在正确的声调上。“易”是他发得最标准的一个音。 明笙被他过分正式的称呼惹笑,说:“你好。我是明笙。” 艾伦试着发音:“笙——?” 她赞赏地点点头:“嗯,很标准。” 江淮易不动声色看了眼腕表。 艾伦遗憾地努起嘴:“看来我们需要先聊聊正事。”他摊开手边的一个设计册,“这是我的设计初稿,主题和风格是易的意思,我只负责具体的实现。” 他笑着向明笙摊手:“新婚快乐,美丽的准新娘。” 艾伦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有他在,明笙基本没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发表什么意见,都是江淮易在不停地挑剔细节,修正方案。 这结果与他带她来的初衷大相径庭。回程路上,江淮易有些不满:“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那个朋友,艾伦,挺有意思的。” 他握住方向盘,愤懑扭头:“谁让你说这个了。” 明笙仍不死心,挑挑眉:“他说你是他的投资人。” 江淮易泄气回头,淡淡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他还在读书,在英国主修室内设计,爱好美女和酒,妄想开一间独立工作室。” “你在酒吧认识他的?” 第49节 她笃定如神算。 江淮易眸色复杂地瞥她一眼,艰难承认:“是。” 明笙不顾形象地在车里大笑起来。 江淮易边开着车边伸拇指去捏她的脸:“笑什么笑。” 她仍在自娱自乐,目光明亮:“我就说,你不像是冷静做投资的人。让我猜猜,你给他资助是因为什么?拼酒输了,还是把洋妞失败?” “陆明笙——” “都不是?” 江淮易手肘撑着车窗,指甲无意识地刮了刮自己的嘴唇,好像想起了什么丢脸的事,望着车流淡声道:“差不多吧。” 明笙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身为一个娱乐活动匮乏的待产妇女,她和艾伦保持着紧密的联络。原本由江淮易敲定的一个个细节全都转经她手。艾伦和她讨论手捧花的设计与用材,明笙喜欢的蓝玫瑰由于和婚礼主题颜色不符而只能弃用,贴心的艾伦第二天马上订了一大束蓝玫瑰以安慰新娘。 江淮易知道之后脸色绿了一晚上,明笙怎么安抚都无效。 最后,两个人沉默地坐在床上,那束蓝玫瑰在床头柜上散发着暗香。 明笙摊牌:“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只能从艾伦那边打主意了。” “你就这么好奇?” “有关你的事我都好奇。”她侧头打量他,“你从来不提你在国外那几年的事。” 时间究竟用怎样的物质,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变成她身边的这个人? 他好似被什么触动了,终于认真地看进她的眼睛:“真的想知道?” “嗯。” “我打输了一个赌。” “什么样的?” 他把手指举起来,指了指无名指上的戒指:“关于它的。” 那时他黯然出走,也不愿意在那边交朋友,每天除了完成学业,就是偶尔一个人去喝几杯。艾伦热情、健谈、有才华,是一个优秀的临时酒友。 艾伦瞧中了江淮易的失意与挥金如土,借着帮他走出往事的托词,和他打赌,一年之内,如果他不能忘记心里的那个中国姑娘,就要给他一笔启动资金。 “那时候我做得很好,从来没有关注过你的任何新闻。每天和艾伦的朋友们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说到最后一句,江淮易小心地瞟了她一眼。 明笙没有生气。 他继续说:“我几乎赢下了那个赌约。” “然后呢?” 江淮易迅速躺下,轻盈的被子一下蒙住脸,耍赖:“累了,后半段下次再说。” 明笙不依不饶地挠他的痒:“说不说?” “不说。”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像个撒泼的小孩子,“不准再欺负我。” 这个人顽劣起来,明笙拿他毫无办法。 夜早已深,她只好配合地睡下。 后半段的故事是艾伦讲给她听的。 “后来,易跳进了泰晤士河。” 艾伦狡黠地大笑:“因为我趁他不备,摘下了他的戒指。他骗我说那只是一枚装饰的戒指,但我相信它一定有寓意。果然,我只做了个假动作,他想也没想就随着我扔的方向跳进了水里。” “我赢了一大笔钱。”艾伦骄傲地说。 然后,他拿出策划案的最终稿,跟他尊贵的客人做最后确认,并拿出了请柬的样本:“来吧,让我们回到正题。” 明笙还没有从故事中回神,怔怔地接过请柬。 艾伦指引她:“你可以嗅一嗅上面的花香。” 明笙照做,浅粉色的请柬上染有淡淡的香气。香味自然而熟悉,没有香氛复杂的前中后调,它纯粹而怡人,好像在嗅破土而出的一朵鲜花。 艾伦啐骂:“易是个变态客户!我试了九种工艺,才让香槟玫瑰那么淡的香气留在纸上,你现在闻到的是我披肝沥胆的味道!” 然后他停下来,皱着眉问:“对了,披肝沥胆是这么用的吗?” ☆、第58章 明笙写请柬的时候,才发现许多人她都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一封请柬发出,婚礼如期而至,这些人全到了她眼前。 秦沈给她封了个数额惊人的大红包。他有多少积蓄,明笙这个做老板娘的最清楚不过,这个红包是一定要退的。 她做不来那些塞来塞去的小动作,筵席散后把他叫去,从手包里抽出厚厚一个信封,意味了然。但秦沈死活不肯要。 他在婚宴上有点喝高了,年轻的脸上红彤彤的,和她身上那件喜服一个颜色,笑意洋洋:“老板娘,你就好好收着,不用心疼我的钱。要不是有你,我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工地上喝西北风呢,哪有你的喜酒喝呀?” “真的,笙姐,这钱我从跟着你干的第一年就开始攒了。我当时就想,你对我这么好,将来你要是嫁人,我一定得把这礼金给你封实了。” 明笙若有所思地低了低头,问:“店里还好吗?” 秦沈说:“挺好的。” “阎哥那伙手下没再来闹事?” 秦沈挥舞着手说:“没啊——” 他回答的意识已经不大清醒。明笙默然,喊了司机把他送走。 她一袭红裙回到会场,谢芷默还在帮她张罗收尾,见了她道:“站了一天不累呀?你回房歇着,这里有我呢。” 明笙亲热地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辛苦你。” 谢芷默抹掉脸上浅浅的口红印,嗔怪:“少来。你最近这小女人腔调我可要招架不住了。”她暗示性地瞄一眼她的小腹,“江淮易是打算一次性养两个女儿呢?” 明笙但笑不言。 她刚刚过来的时候遇到艾伦,他正要走,见到她就热情地挥手。这位因为江淮易而转行的设计师毫不吝啬地给了新娘一个拥抱,并给她更不吝啬的赞美:“噢,笙,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 明笙解开拥抱,和他开玩笑:“谢谢。不过如果这个拥抱再加长三秒,我可能会面临离婚诉讼。” 艾伦哈哈大笑:“不能亲眼见到易吃醋的样子真是太遗憾了。” 想起这段时间被江淮易耳提面命的悲惨经历,艾伦无形中松了一口气,正儿八经地说:“这是我在中国的第二年,我经历过许多客户。没有一个男客人像易那样对婚礼事无巨细地上心。” 艾伦碧蓝的瞳仁在钻石灯下散发宝石般的光泽,诚诚切切地对她说: “笙,你是他的公主。” …… 明笙回神,对谢芷默挑眉:“我看他挺乐意的。” “你们小两口是没救了。”谢芷默翻个白眼,摘出婚礼上的琐事一一向她交代。明笙半是出神地听着,慢慢地环顾四周,随口问起:“林隽走了吗?” 谢芷默顿了一下,才说:“走了。” 也是,已经很晚了。 忙碌一天,居然只和老朋友在席上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她又想开口说什么,明笙向她点点头,视线已经下移,想蹲下来捡一个掉下来的气球。谢芷默替她捡了,放在手上拍了拍灰,翻过来看,诧异地说:“原来这些气球上每个还写了字呢?搁了一天,银粉都淡了。” 明笙瞥一眼,那上面是《新约圣经》哥林多前书里的一小节。 “.(爱是恒久忍耐)” 换一个气球,写的是“loveiskind.(又有恩慈)” …… “ds.(爱是永不止息)” 谢芷默捡了好几个拼段落玩儿,玩累了一抬头,问:“对了,江淮易呢?” 明笙静静地看着她手上那一大捧气球,说:“喝多了。” 原本该两个人一块儿敬的酒,她这个孕妇不能碰酒,他的分量自动加倍。 更何况,江淮易是酒鬼投胎,不管高兴事伤心事,不醉成一滩烂泥就不叫到位。 明笙回到卧房,江淮易正不省人事地趴着。酒店赠送的玫瑰烛台把他的衬衣熏成柔暖的橙红色。 她把他挪挪位置,在旁边坐下,查看手机上的短信。内容都大同小异,但她还是一条条认真看完,认真道谢。 点开林隽那条的时候,本来不省人事的某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机一下抽走。 她不争抢,说:“没睡着?” “怎么可能睡着。”江淮易起来半个身子,勾住她的脖子和他一起倒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问,“还满意吗?” 三年如水过鸭背,他依旧热衷典礼与华筵,对形式注重到执拗。 明笙笑说:“会不满意吗?没人比你更擅长这些。” 江淮易才不管她是不是在夸人,满足地在她张开的臂弯里滚了滚:“干脆以后一年办一次好了。今天因为你身体不方便,好多设想都没法实现。以后我们每年换个地方,换个主题,宾客爱来不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沐浴过的身体将酒气温温醇醇地散发出来,熟悉而奇妙。 明笙耐心地听完,疲倦地阖上眼睛:“还没办够呢?折腾一次就累得快散架。” 果不其然,江淮易滚到她肩头,埋怨地戳戳她的咯吱窝:“累吗?你明明之前都没怎么花心思。” “我不是盯得挺紧的?” “你约艾伦出去就没聊过几句正事。” 江淮易哼一声,悻悻地举起她的手机,撑起眼皮阅读她刚刚打开的那条短信。 明笙侧眸,随口一问:“他说什么了?” 江淮易快速翻到底,警觉地锁定屏幕,说:“不让你知道。” “……” 其实她心里清楚,林隽那样的人,做事永远得体有分寸。封的礼金是最寻常的数额,稀松平常地赴宴,也会稀松平常地祝愿,永远不会给人尴尬。 第50节 那条短信最多不过一句新婚快乐。 但江淮易弄得神神秘秘的,故意把手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试图挑起她的好奇心:“想看么?” 她把眼睛闭上:“别晃了,眼睛疼。” 江淮易行云流水地按下删除,说:“是你自己不想看的。” 明笙闭着眼睛笑:“幼稚鬼。” 江淮易把她撇走的脸摆正,俯身在她耳边:“叫谁?” “叫你呀。” 他的手沿着她洁白的小腿摩挲上去:“叫我什么,嗯?” “幼稚——” “鬼”字还未落下,一记裂帛声划破暗夜。 明笙吓得坐起身,蕾丝裙摆果然已经被他撕破,眼风剜过去:“闹什么呢?” “撕我老婆的裙子呢。没闹。” 他又优哉游哉往深里撕一截,才满意地枕上她光裸的长腿,面朝着一个暧昧的方向,“想不想来点刺激的胎教?” 明笙无言把他的头按向另一边:“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没喝多。”他固执地转回来,用仰躺的姿势盯着她看,手指缠着她烫卷的一缕碎发,边缠边笑,“我老婆怎么这么好看。” 他勾住她的发丝,把她身子往下拉,仰脸亲了亲她的唇。 不含情`欲的一个吻。 然后他好似很倦了,很满足了,渐渐地有了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明笙试着挪动双腿。他被定型水固定的发丝扎着她大腿的肌肤,刺出血液循环不畅带来的一阵酥麻。她听见他鼻间轻哼了一声,才敢轻声问:“想睡了吗?” 还说想每年办一场呢。其实才一场就累得够呛。 江淮易声音浑浑的,像是呓语:“没呢。想听你叫我一声。” “叫什么呀?” “你知道的。” 明笙默了一阵,小心地俯下身,声音轻柔得好像不属于她自己:“老公?” 他仍闭着双眼,但嘴角立刻有了弧度。 那笑容像是从梦里沁出来的。 “满意了——?” 江淮易从她大腿根一下下滚到脚踝。 明笙踢踢床尾的他:“别滚了,都要掉下去了。” 他又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滚回来,像滚草地般惬意,最后枕在她的小腹。 着力得很小心,仿佛怕压到什么。 明笙下意识地想去摸摸肚子里的小生命。 江淮易顺势捉住她的手,罕见地郑重,说:“从今往后,你就有我们俩了。” “你非但可以欺负我,还可以欺负小家伙。”他抿着笑,“如果是个男孩子,估计会很顽皮捣蛋。他要是惹你生气,我就去揍他。如果是个女孩子——那就不太好了。” 明笙挑挑眉。他赧然地说:“女孩子很容易长得像你,我下不去手。到时候你只能自己揍了……” 明笙噗嗤一声笑出来,拿膝盖撞他:“你养孩子就是为了揍的啊?” 江淮易又一咕噜滚下去了,醉醺醺地蒙住自己的眼睛:“我不管。” 烛台熏出愈发浓郁的玫瑰香,把夜色熏得甘甜而昏黄。 她满心无奈,又好像,在某一处获得了圆满。 人生像从冰盖下的火山穿行,预料不到下一秒会坠入冰潭,还是被炙热的熔岩拥化。她在孤独的路途中试想过很多种爱情,轰轰烈烈的,细水流长的,唯独没有想过会遇上他。 但是这一秒,她心想,余生已有了交代。 ☆、第59章 尾声 那之后就入冬了。 许多年后回忆当年,那是她人生中最安定,最缓慢的一个冬天。她戒烟戒酒,戒掉猜忌犹疑,戒掉作茧自缚的习惯。她变得很自由,也很懒散。前半生的不良嗜好都离她而去,换一个崭新的生命到来。 夏日的炎潮再次到来时,她也来到了这个世上。 是个女孩。江淮易猜错了,她长得并不像妈妈。明笙见到她,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的眼睛真像他呀,和她梦见的一模一样。 明笙给她取名叫江怀雅。江淮易有点不高兴,觉得这个名字音读的时候有点像他的同辈,而且她没有充分征询他的意见。但明笙说,“你都替她定下第一个字了,后面两个字有什么关系?”,江淮易立刻高兴了,表示随她取名,叫江滚滚江团团都没有问题。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领悟到一个真理——哄他比哄女儿容易。 谢芷默曾经对他们下过定论,说他们俩没一个像是能好好养孩子的人。不成想明笙性子大变。从前来去如风,八千里路不打声招呼拎包就走的人,每天都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小家伙好像让她整个人鲜活起来,找到在这世上的一缕牵系。 没几年,明夜交给秦沈打理,明笙退居幕后。悠闲的日子里,有一天她登上几年没有更新过的微博,发了一张母女合影。谢芷默拍的,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比她更有镜头感。 日新月异的网络上,记得她的人已经不多,但竟然还有那么些粉丝一直守着,像一个个忠实的老朋友,在底下评论“女神已经有娃了,我的青春啊!” 时间过去,许多谣言,争议,污点,都被抹去。剩下的只有一些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善意地回复她“女神家基因太好了!小小笙简直是新一代睫毛精!” 江怀雅四岁那年,酒吧二层翻修,秦沈把明笙从前卧室里没有搬走的旧物整理了一个箱子送来。 明笙蹲在客厅里,拿拆快递的小剪刀割箱子。大门口江淮易买了两个冰激凌,正带着活蹦乱跳的女儿进门。 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清亮,正义凛然地说“我妈说你最近胃不好,不能吃冰激凌!” 江淮易哼一声“我就吃一个。” 江怀雅小朋友痛心疾首“一个也不行!”然后立刻又蹦起来伸手抢,“反正你不能吃,给我嘛给我嘛。” 江淮易仗着腿长绕过她,向明笙的方向跑“那我给我老婆吃,没有你的份。” “爸——爸——!” 江淮易被一颗愤怒的粉红炮弹轰倒。 明笙笑着在一旁拆箱子。里面东西不多,旧衣物秦沈都已替她清理掉,留下的都是一些工艺品,和信件。 拆开来,是一封封情书。 那是江淮易多年前写给她的信,辗转被人寄到她手上,彼时他们却刚刚重逢,她逃避多过惊喜,甚至不敢细看那信上的文字,就匆匆掩卷。 时隔多年,她才发现她竟然一直没有真正坐下来,一封一封读完过。 明笙捧着信件坐在沙发上,旁边江怀雅小朋友已经被她爸欺负得哭了起来,清脆的哭声里伴随着江淮易无奈的安慰“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不——好——” “买两个?” “不——要——” “买三个。”江淮易很严肃,“不能再多了。” 小姑娘猛嚎一声,大哭不止。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淡淡的斜晖透进来,将纸页染黄。 他果真没有文艺细胞,东拉西扯抄了不少,不管是不是情诗都抄进来。 她一封封看遍,忍俊不禁地打开最后一封。 他也许把他这辈子的文学天赋都用在这封信上了——“据说恋爱中的人像飞蛾一样,看见一盏烛光,就以为那是指引它方向的月亮。 但我知道,那些我将要去的地方,都是我从未谋面的故乡,那个我如今爱着的人,是我今生的月光。” 而月光,也在这时攀上了菱窗。 (全文完) —————————————————— 【附】 结尾段出处,其实很适合这篇文,分享给大家 “我只愿蓬勃生活在此时此刻, 无所谓去哪, 无所谓见谁。 那些我将要去的地方, 都是我从未谋面的故乡。 那些我将要见的人, 都会成为我的朋友。 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 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 ——电影《黄金时代》 书香门第【ming_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