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荣宠共华年》 第1节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锦绣荣宠共华年 作者:重帘藏花 ================ ☆、第1章 袁氏书衡 风软草香,蝶飞蜂闹,正值仲春时节。飘零零几点催花雨,荡悠悠几阵柳梢风,肥了绿瘦了红,也活泼的檐上双燕时刻呢喃不停。哗啦!清晰的瓷器碎裂声,从糊着柳烟纱的红漆雕花轩窗里清晰传出。室外鸟飞雀惊,室内一个柳腰花面的妖俏女子,盘发抹额做妇人打扮,剔起了两道柳叶长眉,凤仙花染得红彤彤的指甲朝前一指,对准了面前的食案:“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吃食?又是冬瓜又是笋子,诺诺,还有紫菜和海带!不是寒性就是凉性,最近正脾胃虚寒呢,诚心不让人活了!” 小丫头沉默不语蹲下身来收拾方才摔掉的碟子,却哎呦一声,原来是瓷器渣子割破了指头。那妇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根指头戳到她鼻子上:“小桃!你个蠢丫头!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干!好吃是吧?我摔了喂狗都不会给你!”那妇人得意洋洋的往弹墨金边靠枕上一歪,一对金莲往炕上一收,拉拉簇新的宝蓝马面裙:“当我不知道奴才是什么下作样子?有好的吃馋了嘴,以后就只会惦记着肥鸡大鸭子,哼,偏不给你们。” 那叫小桃的丫头好似被骂习惯了,只是一声不吭,面上也没什么反应,仍在那里捡拾碎片。那妇人只当自己威势山重,下人低伏,顾盼自雄,更加自我感觉良好。门口一个穿洋红比甲半旧石青裙的丫头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走上来,一边快手按住了小桃的伤口让她出去清洗,一边转过身来面上堆笑说与这妇人:“兰姨娘也太肯动气了些,紫菜海带倒也罢了,这个时节哪里来这么大的冬瓜?莫说是苍头百姓,便是一般官宦,那是想吃就吃的到吗?亏得咱们公府威风,夫人慈悲,姨娘这桌子上才有了一碟,还不好好珍惜着?” 兰姨娘不屑的撇了撇嘴,一回头看到西边立着的乌木包边全身镜,忍不住又抚了抚修理十分整齐的鸦黑鬓角,飞了个风眼,对镜自赏一回又叹息一回:“你小喜只在这定国公府当下人,哪里清楚东边老四房里的排场?别看人家是没承袭爵位的,想当初,我在那府上的时候,那东海里的二尺长大鱼,长白山的碗大香菇,那鱿鱼丝狍子肉螃蟹黄心,我什么没吃过?可到这边呢,就是些鸡鸭鱼鹅猪羊兔,顶上天有碗肥鹿。瞧瞧这会儿,偏偏正来着小日子呢,倒给我吃这些凉性的。” 小喜不言不语,心下却很不屑:胡沁吧你,难道你在袁四太爷府上不是丫鬟?叫你声姨娘是抬举你了,正儿八经算起来也不过是个姑娘!定国公袁家统共四房人现在京里的只有这两房。那破落户老四房拿什么跟公府比? 国公府当家主母袁夫人是个厉害的,当初眼见着四叔送人进来,她心里烧着一盆火面上还是一团花,客客气气领了这兰姐回后院,把她安置在红药房,还给她两个丫鬟使着,虽然不让她近公爷身子但三茶六饭月钱例银却是一个不少,偶尔还带她看看戏,这客气愈发让她骄气,心中警惕渐消得意见长,竟然以为袁夫人是个好相与的. 兰姨娘拿着筷子拨了拨冬笋鸡丁,又叹息一回放下筷子,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美人颦娥眉”之姿,屋里的陈设在打磨精细的镜面里折射的清清楚楚:一张榉木金包角架子床,四角垂着挂香袋的红绡帐。一张黄松木圆角燕楔雕蝠桌案,上面放着掐丝珐琅香盒,一只美人春睡邢窑瓶,瓶里还插着一支雪白的梨花一支粉红的桃花,相映成色分外美丽。此外还有一架乌黑油亮镂雕如意的檀木绣心大屏风。这一应陈设让人一看就会知道这姨娘不是一般的姨娘。她对镜自照摸摸腮帮,颇为自得:定国公多么了不起,可再了不起也得给长辈面子,自己是他四叔赏的,哪能跟什么红姑娘紫姑娘一样? 她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是袁夫人的策略。欲要毁之必先纵之。这屋子,这家具不知道换过几个主人了。兰姐知道袁四老爷巴巴把自己送进来是有任务的,奈何“一团和气”的袁夫人把后院整治的铁桶一般,她丝毫寻不得机会。她心下焦急又不得门路,恰逢每个月的那么几天来了,脾气控制不住,就任性发挥一通。 小喜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姨娘快些用饭吧,这四道菜摔了一道,剩下的该吃还是要吃。”兰姨娘便觉扫兴,聪明的下人都会说一句“主子您月容玉貌,果然是人比花娇”。她就记得吃饭,真是大煞风景的蠢物!一个两个都呆头呆脑,不解风情! 说道不解风情,她不由的又想到定国公。秀美雅致的面容,清贵雍容的气度,无不让人春心可可,想起来就会脸红,但偏偏是个中看不中用,还不如袁四老爷那个胡子一大把的老货会*,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她心下气愤,没好气的搅了搅手边一道菜:“是海带醋溜海龙花吧?放凉了一股子腥味儿。”啪的放下了筷子。 这兰姨娘自己在屋里摔摔打打蝎蝎螫螫,声音随风过河却早惹到了另一个。你道是谁?正是这定国公的小闺女,学名唤作书衡的。她因着绵绵春雨被母亲拘在屋里好几日,这会儿趁着雨后初霁日和风清,正拿着桂枝银钩小钓竿在流光泉边钓鱼。听她啰啰嗦嗦唠叨了半日,一连惊走好几条鱼,终于怒火翻腾,啪的一声掷了钓竿,顶着扶疏花叶站起身来。 “我们定国公府的粗茶淡饭养不了姨娘娇贵的肚子!四叔公府里那么好干脆我请父亲开了恩送你回去。肥鸡大鸭子吃腻了肠子,还生出花样来啦!德行!那菜啊肉啊,碟啊盘啊不用银子买?哦,对了,姨娘你是四叔公府里送来的,想来不缺银钱使,既然这样,母亲正想着要给金光寺里的长明灯添油保佑爹爹玉体安康,你这个月月钱就革了做好事吧。” 她声音娇嫩语调却清脆,说起话来又快又亮。一边的小丫头蜜糖忙忙来劝:“姑娘别上火,那兰姨娘连夫人都不跟她计较,您气些什么。我们上别处玩去啊。”哪知她越劝小姑娘越气,愈发连圆圆的脸蛋都涨红了:“好没道理!” 一个穿水红掐牙背心的大丫头应声道:“哪有一个小姐躲着姨娘的?给她两个丫鬟使着,越发捧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奴几了。夫人慈悲赏她什么都是她的造化,她还不赶着给夫人磕头去,在这里作相!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还是别人锅里的!不知道好歹!四叔祖那里出来的就这么没规矩?我才听几句话就知道她苛待下人,我们府里向来慈悲怜下没见过这么刁钻刻薄的!” 她是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很得重用。屋里的兰姨娘一句话也不敢说脸色发白靠在墙上。蜜糖吓的要哭把手臂捆在书衡身上“小祖宗,你闲闲吧,夫人这会儿不在,你吃亏了怎么办。”又扯红袖:“姐姐别闹了。”红袖嘴上如此说,但当然不会由着小姐跟姨娘起争端,不由分说的把书衡抱起来,不顾她腿脚乱蹬只往远处躲。 过了绿柳坡转过一道假山石子,书衡到底从她怀里挣了出来,蜜糖又忙忙伸手去拦。小姑娘书衡看着她惊慌失措面皮发白的模样,嘴角勾了勾,眼珠转了转,圆头歪了歪,最终一声长叹,背负双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让金色的阳光洒自己一脸。她原本觉得自己这会儿的造型一定特深沉特超然特遗世独立,奈何身子太圆手臂太短,手指在背后使劲儿勾搭一块,不一会儿憋的自己脸红气短。蜜糖狐疑的开口:“小姐,您是脖子扭到了吗?” 于是,袁书衡放弃了耍酷。 蜜糖再接再厉:“小姐,酥酪蒸好了,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书衡摆手:“别拿吃的哄我,当我小孩子吗?” 蜜糖纳闷道:“您不就是小孩子吗?” 书衡胸口显著的起伏了一下,抬起胳膊看看自己白白嫩嫩软软胖胖粉团似的小拳头:好吧,我是小孩子! 不知道那些穿越者前辈们是如何适应的那么好的。用成年人的灵魂蜗居在幼童乃至婴孩身体里,不仅适应良好还能自得其乐,简直就是神人!要知道书衡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强迫自己接受“新生儿无法独立上厕所”“叼着别人的奶(和)头才能维持生存”这个事实。一个小肉包子躺在那里,肚肚被随便摸,屁屁被随便看,小个便都要被人围观―――简直羞耻!她痛苦,她焦躁,她难过,她想抗议,结果一开口就是嘹亮的哭声。 围观者放声大笑:“哈哈哈,多么有活力的宝宝!” 书衡:洒家好心塞啊! 她心急如焚着急忙慌的拼命长,如今终于进入半独立阶段,然而可以上幼儿园大班的她,现在还是无法摆脱被当小孩对待的命运―――当然,也学乖了,配合大家的目光当一个正常的小孩,省的被当成怪物处理掉。比如现在这件事,她就不能说她在烦什么。 她这辈子的父亲,实在过于招蜂引蝶。当朝定国公袁慕云,圣人爱重,后进之首,不仅家财巨万前途无量,还有一副花惭月妒的好皮相。穿越至今,连放着正头娘子不做,甘愿进府为奴为妾的人书衡都见过。幸而袁国公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女色向来淡漠,又有着自觉的敬妻护妻意识,而他的夫人又精通宅斗三十六计,严防死守,这才没让人钻了空子。 她这辈子的母亲,定国公夫人,是个卖的了萌耍的了横扮的了贤良淑德看的透阴谋龌龊,够温柔也够阴险的妙女子。她已经见识过这个娘亲迎击对手的各种手段,然而这个兰姐却是个意外,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然在定国公后院呆了快一年!这在书衡的认知里还是头一回。到了现在,袁夫人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书衡却有点兜不住了。这种人不是快快打发,完事大吉吗? 她弄不清楚袁夫人的想法,难不成她真要借腹怀胎让姨娘生个男丁出来?虽然目前还没有让其他女子伺候晚寝的事情发生,但难保是袁夫人自己正处在挣扎阶段。书衡为这想法激灵灵一抖。她再怎么自负也不会觉得自己能挑战社会规则―――袁夫人嫁过来也有六七年了却没能生出儿子。裹在襁褓里的书衡曾听过接生婆子的话:“夫人此次生育内腑损伤过重,若不仔细调养,恐难再有孕。” 袁夫人自然紧锣密鼓周周道道的调养了,然而-―― 毕竟是生的我。身为一个成年人,很有担当意识的书衡总觉得有点歉疚。 “奶香酥酪哦姑娘,果珍的,玫瑰的都有。李妈妈亲自准备的。”蜜糖看小姐板着小脸,一表严肃,不仅不可怕反而更可乐,就继续引诱她。 书衡嘻嘻一笑,转身就跑。蜜糖在后面追:“姑娘,姑娘,慢点,你小心摔了!” 这副身子不管用,扭扭歪歪的跑步姿势让人联想到一边凶残一边卖萌的奇行种。 天青色小金莲官窑福碗里盛着白如雪细如脂的奶酪,嫩嫩的半固体状态,方便幼儿吞咽。一份洒着杏仁,松子,核桃仁。另一份却放着红豆和玫瑰。白白与红红,相映成趣,鲜活诱人,引发食欲。这个东西吃起来很像酸奶,是书衡最喜爱的零食之一。 自从这双小肉手能被自己控制,书衡就坚决拒绝了别人的喂食。所以蜜糖自觉的展开雪白的巾子,把一柄小巧的乌木制舌形头小奶勺拿出来呈给她。那勺柄上圆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取悦小孩儿的用意十分明显。 书衡摸着小兔子,任命的接受了自己离成人还有不少距离这个现实,化烦躁为食欲,怒吃两碗酥酪。 ☆、第2章 袁氏书衡 红日西沉,倦鸟归巢。一个圆盘脸颇为富态的妇人来到了荣华堂.此人约莫三十年纪,穿香黄色团花倭缎袄罩着暗铁锈缂丝排穗褂,一条湖绿暗绣宝相花云绫裙,言语形态多和善,眉梢眼角露温柔。她不是别个,正是书衡的乳母,唤作李妈妈。帘下值班的丫头蜜桔看到了,忙收了困意,笑着迎上来,一边接她手里的包袱一边往书衡的左次间让:“妈妈打发丫头子送过来就是,哪里用您老亲自跑腿?” 李妈妈笑道:“我几日不见小姐了,想得慌,原也是专程来看看。” 蜜桔忙忙把新收的六安茶浓浓的沏了一壶给她斟上,笑道:“姑娘今日起得早,上午在园子里狠玩了一场,这会儿正睡午觉呢。” 李妈妈侧着身子往紫檀橱里望了望,压低了声音笑道:“我也带了两个孩子了,就没见过这么省心的娃娃。不哭不闹自吃自睡恁地乖巧。” 蜜桔也笑,满满都是与有荣焉:“可不,聪明的很,三个月前才开蒙,如今《三字经》都背完了。把公爷和夫人喜得什么似的。” “那是。咱小姐出生的时候,高天上福寿禄三星大亮,钦天监都惊动了,真是个万中无一的贵人,命里带着呢。” 李妈妈时不时就送小鞋小衣服过来,蜜桔也已经习惯,她一边整理衣橱一边比划:“妈妈细心,小孩吃好睡好长的快,姑娘可是又高了一寸。”等她打开了包裹,顿时眼前一明:“呀,好鲜亮伙计!” 李妈妈也不禁面有得色:“上次去南安郡王府贺寿,咱们小姐跟那小县主碰头,那小县主藕荷色罗襦上绣了一对白绒兔子,绣纹好不鲜活,那兔子都要抖着腿从衣服上跑下来了。咱们小姐年幼还不知道在衣服上用心,上次却盯着那绣兔儿看了好一阵。事后还特特的跟我讲。这不,我巴巴的求了来,给咱们姑娘打扮打扮。” 蜜桔抚摸一会又赏叹一会,由衷道:“妈妈多劳,我们自愧不如。” 李妈妈笑的很是谦和:“我原是个奶妈子,哪里比的了你们这些副小姐金贵。姑娘如今已不用吃奶了,公爷夫人却还高看我,我怎么能不尽尽心?” “妈妈过谦了。”蜜桔把小衣服放在条案上,准备书衡一醒就拿给她看。李妈妈又坐了一会儿,便要先告退,只说夫人回府了再来。蜜桔忙丢了绣绷子起身:“我去瞧瞧,姑娘只怕要醒了。” 这却是蜜桔一片好心。李妈妈费了老大力气学这绣活,若能当面看到姑娘欢喜,心里必是畅快的。却不料,这一看却出了岔子,紫檀橱里,罗帐垂地,锦衾散落,蓉枕歪斜,哪里有那小小的人影? 蜜桔吃了一惊,忙推了伏在榻边打瞌睡的蜜糖:“还挺尸呢!快醒醒,姑娘,姑娘呢?” 蜜糖迷迷瞪瞪的揉揉眼,含含糊糊的揉眼:“睡呢,不是睡的好好的?”再一看,顿时三魂齐飞,睡意全消,急的要哭,话都说不利索了:“啊呀,啊呀―――” 还是李妈妈年长稳重,她察觉不对就跟了进来,四下一望,镇定的道:“不要慌,府里外三门内三门有那么多丫鬟婆子看着,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咱们姑娘素来人小胆大,定是自己又跑到花园淘气了。不过那园子里有虫有水的,到底得人看着,速速寻来要紧。莫要声张!” 蜜桔蜜糖这才镇定下来,立即同李妈妈打发了一众丫头园内搜寻。 定国府后院子有处莲池,如今荷叶田田清香隐隐,未见菡萏却有新绿,莲池后绿柳坡上有一间雅舍,名唤月心庵。这原本是国公爷清修之处,或疏雨敲窗的午后,或风清月和的夜晚,他忙里取闲,便会到此,或焚香静坐或抚琴阅经。清心涤骨,高趣雅致,意态超脱,飘飘然有神仙之慨。 书衡身为新世纪大好青年,自然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然则此番经历过于玄奇,此世寄身过于神幻,由不得心里不打鼓。抬头三尺有神明,对看不见说不清猜不透的东西还是心存敬畏的好。她不信神,却信命运。 庵室正中一间就是礼佛堂。石墨色大条石砌出光洁地面,藏青色锦幔后檀香浮动,鸦青色四神纹芙蓉刻心乌木条案,上面放着一个四足貔貅环刻人鱼纹圆鼎,古意十足。鼎中烟气袅袅,闻之俗事皆忘。条案后垂着天青色羽纹纱帐,帐后是个小巧的佛龛,供着慈眉善目金身佛爷,额中佛珠饱满圆润,双耳垂肩莲生身下。这佛爷还是定国公府仙逝的老夫人,也就是书衡这辈子未曾谋面的祖母留下来的。据说这佛爷十分灵异,心地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影像。金刚怒目,则众生威服,菩萨低眉,则慈悲六道。 书衡昂头看了半晌,嘴角越抿越紧,强迫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照着回忆里的动作双手合十慢慢跪下。 袁书衡原本不叫袁书衡。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个故事。而这故事一开头就必然是说来话长。 哎呀,还真是说来话长。 那些年琼瑶阿姨风靡两岸三地大江南北,粉嘟嘟的爱情哗啦啦的眼泪征服了多少人的青春,而这多少人里恰好就包括了绮年玉貌花信年华的她妈。奈何自己已为人妇循规蹈矩,满脑子鸡毛鸭血的爱恨情仇无处挥洒,等到女儿出生上户口,灵机一动,把名字取做书桓,致敬《情深深雨蒙蒙》里自己仰慕的男神。可惜她妈纵然大学毕业,书法水平却始终停留在幼儿园水平,一个木字硬是撇没有弧度捺没有尾巴一个横短的看不见。民政局工作人员揉揉被电脑屏幕辐射得半瞎的双眼,手指在键盘上一敲,袁书恒!当当当,一个热乎乎的名字新鲜出炉,带着清新的油墨味道。 其实书恒一点都不想穿越。原因无他,她既无不甘又无不幸,生活有滋有味十分幸福。爸爸妈妈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严守计划生育政策,只有一个宝贝疙瘩,书恒当了独生女当到二十出头,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千宠百爱,除了叫名字的时候------ 爸爸叫她的时候,总是一脸如萍姑娘的幽怨,因为袁爸爸身高八尺器宇轩昂,却有个极为接地气的名字“袁红旗”,相比之下“袁书恒”的逼格显然高了不止一层,是以每每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被生产厂家贴上高端洋气的标签。而妈妈叫她的时候,总是一脸依萍姑娘的愤懑,书桓呢?说好的书桓呢?身为乖乖女的她自觉对不起妈妈早早预备好的满肚子春花秋月,于是献计:既然母上大人难以释怀,为何不养只小京巴儿唤作书桓,聊表心意?结果袁妈妈一指头拍她脑袋壳上,那表情-----简直了! 总之,袁书恒姑娘在爸爸的幽怨和妈妈的愤懑下,顺风顺水四平八稳的长大,仗着父母强大的基因和爆好的考试运,一路从重点小学考进重点大学,然后考上公务员,准备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做做材料,在父亲的相亲预备队里挑个中意的,欢乐逍遥聊此一生。忽有一日正在工作中的她接到老妈的电话,夫妻两个准备响应国家政策生二胎。瞧瞧,多么有活力!爸妈老当益壮她还是很开心的,毫不吝啬的选购了一大堆补品。 谁料想,前世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个艳阳已死的黄昏戛然而止。 那是个正儿八经的下班时刻,她提着保灵孕宝认认真真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心的避开下水道绕过电线杆躲着广告招牌,结果一个尖锐的啼哭从天而降------天!是个小孩!书恒下意识的丢了东西冲过去展开了双臂―――然后她就被这天外陨石般的力道直接砸到了这架空世界。 每次回忆起这一幕书衡都有种抚额长叹的冲动。如果,还有的选,还能有时间犹豫,书衡会考虑要不要做这个雷锋。然而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真的只是做出了本能反应。 往事不堪回首!她其实也知道那个毫无物理学常识的举动有多么的愚蠢。奈何偏偏撞见了,就无法幸免。如今身堕异世,她只能祈祷那个跌下阳台的小孩免遭一难,而她父母也能被将要降生的幼弟略作抚慰。她坚持逢节烧香遇神祝告,人力无能,唯托神佛。 “愿我佛慈悲,度世间苦厄,保佑我父我母,身体康泰,顺心遂愿。”书衡一叩首,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其实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是十分抗拒的。身在襁褓就干过绝食赴死的事,巴巴的希望抛却此具皮囊,灵魂便能重返故乡。也因为自己的折腾,未出满月就得了新生儿肺炎,又是咳嗽又是低烧,连累的国公夫人日夜悬心,一众丫鬟婆子提心吊胆。 书衡毕竟不是人事不知,她这一世的娘亲把自己抱在怀里,时刻不放,连奶妈都不假手,眼瞧着那鲜艳明媚的女子一日日憔悴下去。而袁国公原本是含蓄内敛向来神色不动的人,却连着成旬告假,昼夜陪护,生怕自己一错眼书衡这条小命就没了。 后来,夫妻两人把那些开口宽慰“这姑娘命里不是袁家人”“要有个万一的准备”的人统统打了出去,抱着她来到了这座庵堂。她亲耳听着那个位高人贵鲜假辞色的国公爷在佛前念了七日七夜祈福经。袁夫人诚心叩首,生孩子都没有哭的人,当时却泣泪涟涟,若书衡能熬过大劫,她宁愿折寿求全。听得书衡心里一颤一颤。一连三日不哭不叫不动弹的她终于心酸难禁,痛哭出声,哀音颤颤。 有了求生*的她开始努力配合治疗,积极吃奶不再吐药,终于痊愈。事后书衡想想,恐怕天意如此,命运要安排这段际遇给她。毕竟,不是哪个新生儿都运气那么好,诚心作死还能捡回命的。心结解开,以后的日子就舒畅多了。 一定是老天爷觉得书恒上辈子死的过于悲壮(好歹也是见义勇为),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因此有心补偿,让她这辈子依然过的很不错。非乱世人,朝不保夕,非宗室女,义务和亲,非贫家子,衣食成事。定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金娇玉贵,锦裹绣缠,生于书香门第,长于簪缨世族。父亲靠谱母亲精明,夫妻同心,妖孽退散。一望可知她会再次拥有顺风顺水四平八稳的人生。当然,前提是她安富尊荣不作死,另外身子骨还得够结实。书衡摸摸自己面颊上的软肉,看看胖乎乎的小手,很是满意:瞧瞧,多么健康。 异世游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为何不好好珍惜?书衡变着法放宽心态开解自己。不可奈何,那便泰然受之。 ☆、第3章 袁夫人 书衡毕竟有着成年人的灵醒,察觉到有人过来,她便从蒲团上站起,擦了擦眼睛。一回头,李妈妈就站在那里冲她微微笑,瞧她行礼完毕,走过来小心的把她的手握过来:“大姑娘,你许了什么愿?” 书衡甜甜笑道:“我在佛前求子呢,希望娘亲再给我生个小弟弟。” 这倒不是撒谎,书衡今日午间睡不着,由头就是被兰姨娘勾起来的。严格算起来,袁夫人当初也是为着自己产后失于调养,这让她如何不愧? 李妈妈爱怜的揉揉她的腮帮:“妞妞懂事。” 公爷交代过,月心庵其境过清不合幼童久待,所以李妈妈抱她起身离开,书衡也不勉强。两人刚下了绿柳坡便有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分花拂叶的过来,见了李妈妈先行一礼,容长脸面笑意盈盈:“大小姐,夫人从忠义伯府里回来了,叫您过去,有话吩咐呢!”书衡瞬间垮下了脸,伸手摸脑门。她这辈子当国公夫人的娘亲和上辈子的妈妈有个共同的毛病,训话的时候,嘴不闲着,指头也不闲着,她觉得自己脑门都被戳的凹进去了。 诰命夫人所居自与别处不同。这定国公府正院轩昂壮丽,严整华美。一条石子铺出连枝大牡丹花样的甬道连通过去,五间上房,绣闼雕甍,连锦铺红,屋顶青瓦,檐上流云,焕彩映霞贵气十足。当中一块乌木云墨大匾,錾金垂光,镶着斗大三个金字荣华堂。东西还有三次间三耳房,侧边还有一溜三间的小抱厦,规格严谨,秩序井然。彩瓦红墙,兰轩桂窗,草木葳蕤,鹤舞鸥翔,一望可知,显贵非常。书衡还未走近,便有一个梳着童髻的小丫头打起了帘子,看她被蜜糖推搡着一步一步挪进去,抿着嘴偷笑。 袁夫人正被丫鬟伺候着洗手,一个叫菊香的跪着捧高了金盆,身后跟着菊露,红木托盘青瓷碟里搁着莲花型的香胰子,再然后是菊蕊,香藤草兽耳托盘捧着三层软帕子,最后是菊叶捧了雕福饰玉的攒梅脂粉奁。袁夫人腿上铺着一条半旧不新的红罗大方巾,净了手,擦拭干净,重新搓好了粉白香软的凝脂霜,又有掌管钗环的大丫鬟红袖重新戴上了一只芙蓉玉镯子,才慢悠悠站起身来。书衡识趣儿,抓住机会,圆脸堆笑,喜气洋洋往怀里扑 “母亲万福金安。” 谁知她手脚还不够灵活,动作不协调,请安礼原本就行的东倒西歪,再加上袁夫人怕她着凉,秉承春捂秋冻的传统经验,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的严严实实,脚下一个绊子,人就像下锅的元宵,圆润的滚到了一边。所幸她学走之后,袁夫人很明智的把地衣加了三层,毯厚毛长,根本磕不着。她外头罩着大红宫缎折枝梅花直筒袄,大棉裙摆衬在了腰椎下,四仰八叉,不好使力,伸手蹬脚弹腾半天起不来。满屋的丫鬟想笑不敢笑,抿着嘴背过脸去忍的极为辛苦。袁夫人看够了,才笑嘻嘻一扬下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妞妞扶起来。”于是,书衡终于摆脱了四脚朝天的造型,无语的瞧着玩兴不减的袁夫人,呼呼喘气:拿女儿消遣,您就好乐吧。 袁夫人是个美人。美得很标准那种。柳眉樱唇,杏眼桃腮。但眉宇间一股平常女子极为少见的勃勃英气却让她显得极为出众。她贺外甥周岁刚从娘家忠义伯府回来,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上着水红银蝶穿花宫锦掩衿袄,下着一条月白洒金花云罗裙,腰上系着玫瑰宫绦鸳鸯交颈白玉配,莲步微移间露出一对凤嘴包珍珠的红缎云底绣鞋。头上的大凤钗和大步摇早已卸掉,只略微插着两支珠簪。一头青丝尽数挽起,正中插上了一只精巧的玉梳,光洁的额头上金翠二色描着的一枚滴珠花钿。看她欲要饮茶,书衡狗腿的捧了绿柳双燕金边小茶盏恭恭敬敬举上眉毛递过去。 袁夫人浅抿一口,笑的不显山不露水,书衡丝毫看不出异样,心里刚松一口气,就被面色忽变的袁夫人一指头戳到脑门上,“胆子大了是不是?会跑会跳就能不够是不是?不把娘的话放心上是不是?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是不是?就知道自己疯玩忘了公府规矩是不是?”她说一句就戳一下,书衡满口说着不是不是,被戳一下就脚不由己往回退一步,直到脚下一拌噗通倒地,再次变成滚地葫芦。 第2节 哎,这个夫人,自从书衡健康结实的成长起来,她就多了一大爱好:玩孩子!每每随性逗弄玩耍,早扔丢了慈母相。 小丫头早捂着嘴溜出去笑了,就剩下红袖强憋着,忙忙上来扶她。扶起来之后还不给凳子坐,照旧送到袁夫人跟前。书衡捂着额头泪眼汪汪,一手拉着她衣袖,甜甜糯糯叫娘:“妞妞以后再不敢了,娘就别生气了。”“知道自己错哪儿了?”“知道。我不该自己偷懒不去拜见忠义伯太夫人。”书衡乖乖认错,心里却流出宽面条泪:忠义伯府的老太太不仅仅是一个爱给孩子塞点心塞玩具的女版圣诞老人,还是一只揉脸狂魔,去一次忠义伯府她的脸就要大一圈。还总喜欢拿她跟一帮孙子孙女比,有什么好比的嘛!跟小屁孩争宠这种事,书衡毕竟还做不来。 “还有呢?”袁夫人气定神闲的喝茶。书衡支支吾吾的捉摸,袁夫人这才刚到家,不过换身衣裳的功夫,不会知道自己在后花园子里头做了什么吧,知道吗?不知道吗?冷不防一抬眼就看到袁夫人正要袭上脑门的指头,顿时舌头一抖:“我不该跟兰姨娘呛声!”袁夫人满意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瞧她心情大好,书衡立即顺杆爬,把圆圆的脸蛋蹭到袁夫人衣袖上:“娘是不知道,您今天刚一出门,那兰姨娘就开始矫情。嫌弃我们府里菜烂丫头笨,什么都比不上四叔公那里。知道的人说她贪得无厌,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母亲怎样苛待她了呢。”啪!袁夫人又一指头戳她脑门上:“什么姨娘,我倒不知我什么时候在这公府里抬了个姨娘。”书衡捂着额头,心里再次默流宽面条泪:真是眼睛瞎了才瞧出她“心情大好”。 “妞妞说错话了。”明智之选是吐舌头卖乖。 “所以你就不顾体面的上去跟她争了?”袁夫人捏她的总角。“她就是那你那四叔公送的礼物,报答你爹爹搭救了他那不成器的龟孙儿!满族里人盯着,你爹爹不得不收。不过就是被送来送去的一件东西罢了,还真敢装大鼻子象!哼哼。”袁夫人满脸不屑。书衡倒被那句“龟孙儿”引得想笑。满京城里,敢这么骂的,除了自家母亲,再找不到第二个。 “那什么姨娘,什么侍妾。就是些个小玩意。心情好了,就去逗一逗,心情不好,就去出出气。”袁夫人靠在大红金线蟒引枕上,开始教育女儿:“真让那起子东西影响了自己,那就是你忒没能耐。要打,自然有管事妈妈,要骂,也有丫头婆子。你是多么尊贵的人?别丢了身份。” 书衡恭听教诲,心中颇为感慨。袁夫人娘家姓卫,她出身的忠义伯府世代以军功立身,虽说是女儿身,总是面上带笑,看起来温柔端庄,实则凌厉果决,不减将门风度。就说这会儿,她一看书衡的模样,知道她真的听进去了,一挥手:“叫孔妈妈进来。”立即有丫头去传话,不一时,便有一个穿青衿衫子皂色罗裙的高健妇人打帘子进来请安。她面颊少肉脸盘稍长,鼻直眉挺,下颌绷得紧紧,看起来很有几分严酷。书衡默默咋舌,知道兰姨娘要倒霉了。这孔妈妈在这院子里专管督查刑罚,被她依家法处理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那个什么兰姐的事,你知道了?” 孔妈妈恭敬的点头:“禀夫人,我已核查清楚,那人确有毁谤公府的口声。” 书衡摸摸鼻子,觉得孔妈妈做事真是既“客观又公正”,不亏是袁夫人得力干将。抱怨饭菜跟毁谤公府有关系吗?没关系吗? “既然这样,依着规矩,就赏个二十板吧。认真打.”袁夫人微笑着下了决定。屋里的小丫头都微微色变,只有孔妈妈一如既往的淡定。她领命起身,看了书衡一眼,又扫了一圈屋内下人,轻咳一声道:“夫人真是公允,是怎么错了就怎么罚,她冲撞了大小姐也没有格外加量,这才叫不因私而滥刑呢。”话音一出口,屋内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瞅准了书衡,顿时无边落木萧萧下。书衡干脆一扭头拱到袁夫人怀里,“别看我,跟我没关系!” 才怪! 兰姨娘在这府里也算有滋有味的住了将一年,住的人心都躁动起来,今个儿却因着书衡一个不爽挨了棒子,想入非非怀有他心的人终于恢复清醒。同时再次认识到这姑娘可真真是眼珠子命根子,除了夫人国公自己,别人可是一点都不许不敬,更别提给委屈了。 等到孔妈妈出了门,袁夫人笑眯眯的提着领子把她从怀里提出来,“衡姐儿,我走的时候交待你描的花样子呢?”书衡立即苦了脸,眼看袁夫人笑的阴风阵阵,顿时黑云压衡衡欲摧。她二话不说,先捂了脑门,急急分辨:“我记得娘亲昨日说今天想吃鲫鱼汤,一大早就拿着钓竿,拎着网兜去流光泉捉鱼了。女儿一片孝心苍天可鉴啊。”她昂着红苹果脸,眨巴着眼睛,试图萌化袁夫人。 袁夫人似笑非笑:“鱼呢?” “都被兰姐惊跑了。”事已至此,书衡毫不犹豫再给兰姨娘加条罪。 袁夫人一昂下巴,红袖立即捧了一个紫竹桂香钩缠彩绸的小簸箩过来,里面满满堆得都是花样子,花鸟虫草,山水人物应有尽有。书衡的苹果脸立即变成了苦瓜脸。红袖笑着把她引到对着雕花轩窗的紫檀木大条案边,拦腰一抱放到椅子上:“铅笔都削好了,细绢也备下了,妞妞可要好好描哇。” 书衡认命的拿起了铅笔。 一边的袁夫人一歪身子靠在美人靠上,凑着腮帮瞧着自家闺女。那淡淡拧起的小眉毛,微皱的小鼻子,镶嵌在圆嘟嘟的脸蛋上,整个脸上都写着憋屈,偏偏嘴角还要微微上挑,做出笑,表示娘亲罚的好,哎呀,真是太可爱了!好想再欺负一下。 李妈妈早被让在了一边吃果子,说话凑趣儿。袁夫人原本因着小外甥被勾起了“无子”的心病,这会儿看着雪团似的乖女儿,心里也渐渐平定下来。等到李妈妈说道书衡佛前许愿一折,袁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欣慰,这么体贴懂事的小闺女,真真是个小棉袄。生儿子是娘的事,可不用你担忧。妾室的安排也自有用意。袁夫人这样想着,觉得兰姐还得妥当处理一番,至少也给女儿安安心。 ☆、第4章 袁夫人 袁夫人人虽在外,但一颗心却全在女儿身上。满园的眼线布置的天罗地网,这边小姐咳嗽了一声,那边她就能备好冰糖雪梨。今个儿她刚进园门,人还没坐上椅子,便招了下人过来,小姐什么时候用了什么点心,什么时候出了门到过哪里见了什么人,曾不曾喝茶喝花露喝奶(和)汁,几句话搞了个清楚明白。 她对女儿早熟早慧颇觉欣慰,教养起来也省力开怀。但书衡年幼,便是那兰姐不敢当面造次,暗地里给她吃亏也是大有可能的。就拿今天的事来说,这丫头最不喜欢前呼后拥被人看着,身边就蜜糖一个半大孩子,那兰姨娘要是趁其不备推她下水呢?火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这种事毕竟说不准的。她成亲至今已有六七载,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哪敢有什么万一? 这小丫头,就是欠训教!袁夫人念及此处,愈发觉得自己将所有的灾祸都掐死在了萌芽状态,简直不能更加英明神武!一边的书衡一手执笔一手捧花绷子,感觉到一道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就好比一只被苍鹰盯着的鹌鹑,又回到了上辈子被母亲盯着写作业的“流金岁月”。挺背直腰坐端正,胖手捏笔头,欲哭无泪。 这娘亲的辉煌历史,她刚穿来还在襁褓中,就从奶妈丫鬟口里听了个大概。忠义伯府生齿繁多,七个女儿排成串。她的母亲是嫡出的五姑娘,不是长女也不是幺女,名号却响当当挂在最前头。当然,这名号不一定是溢美之词。因为不同于一般娇女淑媛,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卫五姑娘别树一帜能骑马会射箭玩的比小子还大胆,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老人语)。 她当年闺阁中展示出了自己的不一般。 话说当初忠义伯府上京花行遇到了一个新兴花行的竞争,名叫岳记。这岳记名花中最出名的是牡丹,其中尤以双色二乔为胜。岳记一上来便抢走了上京花行十之有六的生意。忠义伯府家大业不大,短时间难有更多产业进项,这花行是生蛋的重要金鸡。眼看着境况江河日下,当家的卫老夫人急昏了头几次晕倒。在平日里那些争香斗艳的姊妹妯娌都偃旗息鼓的时候,五姑娘却不动声色的出手了。 先是当代大文学家司马非相作了一篇《岳记二乔赋》,辞采华美,情思绵邈,众人传抄,一时上京纸贵。紧接着闺阁中扫眉才子白素缘一首《题玉盆二乔》轰动出世,引得一帮多情书生痴情公子怅惘叹惋想入非非。咏二乔牡丹的热潮就这样突兀却又合乎情理的出现了。大量文人清客乃至闺中才女,写诗作赋,别的不谈,就咏岳记二乔牡丹。慢慢的,贵妇圈中女儿堆里都以鬓上有双色二乔为美。一时间岳记二乔红透了整个大夏。豪门贵族抑或商户清流统统拜倒二乔牡丹花下。上京花行更是萎靡,老夫人又晕过去好几回。 岳记花行自上市便顺风顺水,乍逢此盛,便觉果然是各路神明看顾,请神敬鬼的同时,开始把其他各色花种花材慢慢放弃专供二乔牡丹。这个时候五姑娘便派人私下里偷偷的把岳记花行其他花类的种子甚至花农压低价尽数买走。 随后,上京便接连爆出了几个佩戴岳记二乔皮肤起疹精神萎靡的病例,紧接着更是有岳记为了大批量催产二乔,给花灌浇猪下水鸡内脏,作法请花妖等消息传出。 大家都爱美,都爱流行时尚,然而也都更爱面子更爱命。岳记的市场当即大幅度缩水。二乔卖不出去,又没有别的花可以销售,旦夕间跌入谷底。就在这时,步步败退的上京花行出手了,超低价吞并了岳家的商号。 这件事外人不知首尾的,只当忠义伯府运气好。看出了苗头的,都默默汗颜,称誉的同时更有一丝尴尬。这么看来五姑娘是完全不弱于须眉男子――然而,好好的女孩儿干嘛要比男子。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这么狡诈阴险甚至狠毒―――岳家交底的时候可是出了人命的―――那可不是“宜室宜家”之相。 慢慢的,她还有面冷心硬不友不仁的名声传出来。 目击者1号:“我亲眼看到一个姐妹摔倒在她面前,她看不都不看一眼,直接迈了过去。” 五姑娘挑眉:“难道我应该先看一看一眼再迈过去吗?” 目击者2号:“卫五娘骑着马闯进庄稼地踩坏了人家的秧苗,那老爷爷哭的稀里哗啦。” 五姑娘咬牙:“他一辈子都没见过二十两一锭的银子,是激动的稀里哗啦。” ―――― 诸如此类。 她少了那类女孩子都会有的名号比如“温良贤淑”比如“和顺柔善”。武艺本是鸡肋,商贾更是多余――诡诈钻营投机铜臭,清清白白的名门贵女怎么能理会这种事?在这个世界,女孩子理财太精可不是好处. 更有后来,她竟然拿着马鞭子抽了锦乡侯的独女,名声更是大大的坏了,罚抄女戒背家法不说,连自家几个姐妹都觉得被她连累,唯有老太太还护着她.后来更发生一事,一众名媛郊游却意外遇到劫匪,众娇花吓瘫吓傻之时,卫五挺身执剑亲手刺瞎了一个歹徒-----书衡每每听到此事都佩服的五体投地-----但不知为何却传出了“不洁”之语。 等到了说亲的年龄,好歹也算高门贵女的她,不仅没有门槛被踏破,甚至有点乏人问津. 五姑娘自己眼光又高老太太也舍不得放人,拖着拖着就拖到十八岁。她坚信自己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女儿中的李靖,可叹的是世间男子,须眉浊物,竟然没有一个眼界如红拂,能欣赏她的与众不同。勉勉强强将将就就配了,我还不如出家当姑子!卫五姑娘如是说。洋洋洒洒列出一堆条件,诚心让自己嫁不出去。 幸而,这世上不仅有她奇女子卫五娘还有不拘一格的名流公子袁慕云。 话说当年皇家秋猎,她“明眸皓齿引羽箭,一笑正堕双(和)飞雁”可谓惊艳(惊吓)群雄――――这群雄中自然就包括书衡她爹。 说实话当初的袁世子是个命途多舛的人。小时候因为躲避时疫离京别家,不曾承欢膝下。因为体弱难养还认了对农人夫妇做干亲,在庄子上生活了很久,后来父亲重病卧床,他侍疾尽孝才回归京城。病榻上的父亲自感日薄西山,便要儿子早觅良妻,成家立业。 虽然年轻但极有主见的袁世子表示,父亲不用操心,我会给您寻一个好儿媳。 袁世子原本就有着掷果盈车的好资本,他谢绝了亲朋好友的推荐,婉拒了红叶题诗的美意,惹得众人以为他眼光奇高,不近人情。谁知一年之后,他却忽然开了口,主动向忠义伯府提亲。 忠义伯府女儿多,不仅有名镇京师的才女还有芳名远播的美女,消息一放出去,伯府自己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这般品貌这般家世这般权势,婆婆又不管事,人口又简单,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良婿。但谁也没想到他求娶的竟然是五姑娘! 五姑娘自己也纳闷,她纵然从不菲薄自己,却也不觉得自己能抢过“才女”和“美女”的风头。当然,这种长别人志气的话五姑娘是不会讲的,她的原句是:“鬼晓的这只狐狸打什么注意。依我看这世子爷就是使美人计分化我们伯府。” 然而,一大票姑娘终究还是中了这美人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五姑娘被大家同仇敌忾集体针对。每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名门淑女心中都翻腾着一句话:凭什么!凭什么!恨不得直接扑到世子爷身上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纵然嘴上死硬,但身为一个闺中姑娘,卫五毕竟做过怀春的梦,还是对未来的相公有一定期许。上门的媒人少,她也不改硬气。反正我也压根不想嫁,大不了当姑子去!所以她开的那一堆条件,大家都当笑话来听。谁也没想到这笑话有成真的一天。 “第一,我的相公得有宰辅之能。” 这个很快兑现了,当年世子爷一计奇招国库充盈,从来没有这么有钱过的太后亲口恭贺皇帝:“您得了个太平宰相。” “第二,我的相公得有驷马之势。” 这个也很快兑现了,老公爷因病求退,上书请封,整个国公府都归了袁慕云,世子爷变成了国公爷。 “第三,我的相公得有玉树之姿。” 这个压根没有问题,袁国公从回归的那一刻起就惊艳了整个上京城。 “第四,我的姻缘,那必然是天作之合。” 其实这个条件相当胡扯,书衡估计这就是一个借口,方便她对满足前三个条件却又不中意的人,随时毁约。天意哪有定准?还不就是个任由自己分说的借口。 然而袁国公向来不拘一格,他温文一笑,直接请了当今陛下做媒人,天子来说合,天作之合,怎么样?还有没有第五呢?五姑娘嘛,凑成五个才算名副其实。 按理来讲皇帝都出面了,实在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不过既然国公爷您都开口了,那我就得接招不是?于是她毫不客气又加了一条:“我出嫁,那得有瑶池仙葩簪发” 此言一出,大家都当她胡闹.前面一条罢了,多亏袁国公机智,可这仙草哪里得来?凡人难道还要上天不成? 这些人显然低估国公爷的机智,他搬出了自己的亲姐姐,皇宫里新晋的袁妃娘娘亲自来给新嫁娘挽髻上头。这袁妃娘娘可不同凡响,她当初刚入宫面圣,就得了天子嘉许:“天外玉枝晶莹雪”!袁妃娘娘这“仙葩”的名号可是皇上亲封的。 诸事妥当,婚事拟成。 一众大姑娘揉烂了手帕子:真是个妙人。 卫五姑娘小鹿乱蹦盖上了喜帕:真是只狐狸。 其实,哪怕没有家长的三劝四哄六恐吓,五姑娘自己是乐意嫁的,且不说她本人也默认“良婿”之实,单是那些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就让她感觉通体舒泰。 等到新婚燕尔,更是双莲并蒂,琴瑟和鸣,两人都觉得自己找到了恰如其分的另一半。夫妻同心,把定国府经营的蒸蒸日上。 这会儿书衡一边描图一边感受着背后娘亲的殷殷目光,忍不住想:托生在这样的人家,自己何其有幸。 不过―――这个人家绝对属于非常规人家。因为她娘不是淑女,她爹更不是君子。书衡想到这个爹爹,就忍不住揉脸---若说娘的名声毁誉参半,爹的风评简直冰炭同炉。爱的人爱的死去活来,恨的人恨的咬牙切齿。反正就是不让人安生。 ☆、第5章 袁父慕云 提起当朝的定国公,首先让人想起的不是他的满腹智谋,不是他的煊赫家世,而是他的脸!而他能重振国公府,这张脸的作用同样功不可没。 话说那年上元节花灯会上,当今圣上大宴臣工朱紫满堂。圣人圆睁了龙睛凤目,东盼西顾,自觉天下豪杰尽入我縠,然而心中终究略有不足,尤其是看看满面褶子的太傅再看看须发戟张的老将,最后扫视一番宝厅内大票的中年男人和老年男人,年富力强年轻气盛的皇帝陛下顿时觉得这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寂寞的皇帝陛下蓦然回首却发现,灯火阑珊处,明月梅花下,有一众郎官挥霍谈笑。中有一人,翩翩少年,静思独立,远离尘嚣,朗朗如春月柳,亭亭如兰谷松,端的是高贵冷艳。皇帝陛下顿时眼前一亮,寂寞之感一扫而光,诗成八步的他脱口而出:“美哉云也!琳琅万千,唯卿独艳!美哉云也!” 当时还是世子的袁慕云早已负有美名,惊鸿照影不知扰乱了多少香闺绮梦。得了金口玉评更是不得了,尤其“琳琅万千唯卿独艳”,简直是圣人登基以来流传度最广支持率最高的一句话。大家纷纷咬着手帕感慨,皇帝陛下果然英姿天纵,我们形容不出来的,全让您一句话说透彻了。 这大夏的郎官原本就是从贵族子弟中挑选,而选拔标准中外形一条占很大比重,说白了就是供皇家陈设的高级花瓶。而在这一众花瓶中,袁慕云还能脱颖而出,可见外形实在抢眼。所以他未及弱冠便借了脸蛋之利,由郎署进内廷,入宫侍读,加之天性聪颖机敏,做事审慎,富有奇思,迅速为陛下爱重,一时不可离左右。 当今陛下是个玩兴颇大不甘寂寞的君主,甫一登基,便撕下了睦邻友好的面具,积极开疆扩土准备“恩加四夷”。 这是一大波保守派站了出来:“陛下不能打,我们礼仪之邦,向来仁爱宽厚,不论贵贱,皆优待之,况且,陛下你倒是想想前朝几次血淋淋的教训,输的还不够惨吗―――总之,我们还是因循旧例吧。” 皇帝拿眼看袁慕云:“袁卿,你说。” “打吧。” 保守派怒目。 皇帝哈哈大笑:“果然还是袁卿知朕心意。” “不过,陛下您最好选去户部算算账。” ――― 皇帝拍桌子:“钱呢!朕的钱呢!” 户部:“又要议和,又要安民,又要修工程,又要封赐王公,还要养后宫---” 皇帝:--- 当时大夏与北戎屡起干戈,年轻的君主早有靖边之志,却是国库空虚,物力不足。欲要显示一番雄才武略的皇帝陛下很不高兴,我想表现我威服四邦的气概,可是我没有钱! 关键时刻袁慕云找出了症结所在,陛下你不是没有钱,普天之下的钱都是你的,关键得能收得起来。陛下一脸哀怨:你当我不想啊,可是横加赋税,必然民怨丛生,我可不想当个暴君啊。 “放心放心,山人自有妙计。有钱的从来不是平头百姓,你加税也没有用”。 “难道你打算夺富民之利?不可不可,恐有骂名矣。” 能筹钱的人国君都喜欢,但臣民不喜欢。短时间内固定资产就难么多,要拿钱总得得罪一部分人。比如大改革家王安石,他实行一个青苗法,百姓也好过了,国库也充盈了,却把富人阶级得罪透了,连宽厚的苏辙都骂他“小丈夫!”连名相尚且不免,何况袁慕云弱质后生。不得不说陛下的爱重就表现在这里,他急得抓头发的时候,还爱惜着袁慕云的名声。虽然,最终,袁爹爹的名声还是没能正派起来―――― 世界上最难做的事情有两个,一个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二则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要说服别人自己拿出自己的钱,那就是把世界上最难办的两件事加在了一起。怎么才能办理妥帖呢?袁慕云表示:鼓励富人高消费才是良策。 第3节 于是他提了一个看起来很缺德的建议:大型的三陪业和博90彩业全部收归国有。将这种古已有之的两个合法行业重新整顿,严格掌控,挂上天字招牌。 古龙大神曾经说过,杀手和妓90女乃是最古老的两种职业,从人类诞生的那天起,这个行业就诞生了。而中国更是从春秋时,老祖宗就把青楼合法化了。提出这个注意的不是旁人,正是鬼才良相,管仲管夷吾。 不过袁慕云做的更大胆,于是大夏正威帝成了第一个挂名开妓院和赌场的皇帝。 一大波谏臣站了出来:“陛下,你是要脸还是要钱!” 皇帝:――― 袁慕云一边含笑斜睇:“陛下,抚远将军昨日又催饷了哦。” 皇帝:“我要钱!” 谏臣:――― 没有人敢责难皇帝,但袁慕云就不一样了。那些高风亮节的夫子怀瑾握瑜的君子更是尽情向他倾倒污水,有辱斯文是最轻的,谄奉君上也不算严重的,拿“取财有道”指摘他更是常见的。 皇帝摸脸:“袁卿,你好像被人恨上了。” 袁慕云点头:“习惯就好。” 其实这个举措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在鼓励大家有伤风化,其实考虑到一个现实:历朝历代女子地位低下,青楼楚馆落地开花。这类女子身份卑微,连牲畜不如。甚至出现过用歌妓换马,导致歌妓不堪此辱一头撞死的事情。如今至少有了相应的规章保护,法律的认可,境遇未必就更惨。同时颁布法令,朝廷大臣商贾人士一律不得豢养歌妓戏子,只能到官营青楼预约定制。严肃纪律,要给青楼女子赎身,为官则降免为商则罚金。若私下勾引或逗弄,官妓私用,一经核实,轻则罚款,重则抄家。 不得不说这条看上去不地道的法令,真正实行开反而得到了大多数女子的支持。至少相公再鬼混的时候,知道悠着点。 同时社会上还有一条潜规则暗暗滋生:“不见琼花不算富,不碰玲珑不算豪”。 琼华楼乃是开遍了全国的一流高档会所,一夜千金的*所在,那里那些女士的出台费一律高到令人啧舌。玲珑局同样是遍地开花的国营赌场,服务周到,设施齐全,不进去走一遭,就不知道真正的有钱人是怎么挥霍的。正所谓人都有虚荣心,流行也容易蒙蔽人的眼睛。比如说,定国公府率先开了先河,宴饮郊游必请身价最高的琼花女子弹唱助兴,那别的一等公二等伯荣盛的世家超品的豪门又岂肯落后? 再比如今日里山东盐商走进了玲珑局,第二天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走出来:“哈哈,痛快,一掷千金,浑身轻松。”那后来进去的珠宝商瓷器商绸缎商徽商粤商一堆商就不好意思只花百金。大抵要想融入某个阶层的圈子,金钱是最有效的敲门砖。要证明相当的身价就得上到了相应的台盘。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很毒,见效很快。想当初世界经济大萧条,美国某州就通过了赌博合法的法案,拉斯维加斯从此在茫茫沙漠拔地而起成为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而如今,皇帝陛下当老板当得有滋有味,迅速赚得满盆满钵。 当然,这法子毕竟是短期解毒之计,发展生产力才是硬道理。见好就收,伺机停整。种地状元和打铁状元的封赏鼓舞那就都是后话了。 等到后来北戎真的犯边,大夏兵多饷足,几次守城战获得胜利,人心大兴,袁慕云又拉住了蠢蠢欲动的皇帝:“不急不急,现在打不得。” 皇帝郁闷了:“现在他们缺衣少食,人困马乏,此时不打,难道等到明年他们人壮马肥了打吗?” “非也,非也。陛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袁慕云按着皇帝急着盖印的胳膊。 “有一个猎人带着猎犬去打猎,发现一只兔子,就放猎犬去追。结果猎犬没有追上,让兔子跑了。猎人骂犬无能。犬则道:“它为命我为一餐耳,岂能同论?” 陛下毕竟脑筋灵活,立即反应了过来:“现在隆冬将至,北戎人畜生存艰难,才起了南侵之心。他们是在用命换饭,自然拼死来搏,即便我们能作战成功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且这还加深了大夏与北戎的仇恨,到了明年,仗更难打。” “陛下英明。” “可朕不高兴!朕辛辛苦苦开了这么久的---啊?还不让朕出口气?” “嗯。陛下可以出气,而且可以出的更漂亮。” “怎么说?” “我们有钱,就用钱开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统统不叫问题。”袁慕云摆出算筹推演一番,皇帝心领神会。 于是大夏的使者和北戎的领袖见了面:“大家其实都不想动手吧?活得好好的,谁愿意把命丢在战场上呢?还是好好谈一谈吧。” 于是,本着吃饭喝酒交朋友的核心思想,边境互利友好通商条款就这么签订了。开边互市,大夏出售柴米油盐铁器给北戎,买进酥油,奶酒,羊腿等特产,当然同时高价征收的还有马种和角弓。 主战派怒了:袁慕云,你竟然反水! 保守派更怒:你丫的还不是没打,凭啥子老子就得挨骂! 顽固派最怒:我们天90朝上国,无所不有,焉需与蛮夷互通有无? 皇帝摸脸:“袁卿,你好像被人恨上了。” 袁慕云点头:“习惯就好。” 皇帝:--- 总之,皇帝愈发觉得袁慕云实在是为自己牺牲了太多―――简直就是人头你来拿黑锅我来背。要是评选大夏好队友袁慕云绝对上榜――所以他就赏财帛加食邑从其他种种方面进行补偿。入宫伴驾从上游猎均是常事,乃至行则同车,坐则同席。留宿宫廷也时有―――总之,四个字,荣宠非常。 然而他毕竟太年轻,容貌又实在太出挑,渐渐的便有了闲话。皇帝自然不会有人敢讲,但袁慕云就不一样了,能说敢谏忠言逆耳了一辈子的老御史一本折子参上去:“定国公不治行检”陛下一看,哈哈一笑,批阅“已知”,然后拉着袁慕云依然故我,并豪放不羁(大言不惭)的表示:“谈我们的鱼水情让别人去说吧。” 而在今日,散朝之后,袁国公又被留下了,不为别的,就为一篇花边新闻. 原来又有民间高士写了篇檄文,不为别的,就为讨伐袁国公.该文洋洋洒洒写的十分精彩,不乏“以色惑主”“更衣入室”“柔和媚上”“攀裙附带”等等细节。文章一出激得满朝风雨,哪怕不把袁慕云打入《佞幸传》也要打入《外戚传》。连皇帝都诧异:此人到底如何写出了朕都不晓得事情? 袁慕云看看皇帝,又看看手里檄文,忽然出手扯掉陛下的大衫。 皇帝:“你生气了?放心,我一定把他抓出来!竟然玷污我们两个如此纯洁的感情!” 袁慕云摇头,指着更衣入室一句,淡淡的道:“不能白担了骂名。” 皇帝:--- ☆、第6章 袁父慕云 “终于描完了一个。”书衡舒了口气,把花样子放到一边,兴冲冲的拿成品给袁夫人看:“娘亲,我的玫瑰画好了。” 袁夫人嗤的笑了:“这哪里是玫瑰,明明是月季。” “额---” “夫人,已经不错了。”红袖笑着拿毛巾给她擦手:“至少能看出来是朵花。” 书衡:------- “就是,衡儿对握笔有天赋。一般的小孩,这个年纪连笔头都捏不住呢。”袁夫人很是自豪:“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粥?” 红袖忙道:“刚刚厨房来报过的,栗子碧梗米粥,虾皮蛋花粥,八宝粥,还有薏仁红枣粥。此外是小虾饺,胭脂鹅脯,菱粉糕和松仁酥点心。” 袁夫人轻按书衡的眼周,又教她转睛缓解疲劳:“衡儿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书衡看了看自鸣钟:“爹爹今天回来用饭吗?还是又被皇帝陛下留在宫里呢?我等爹爹一起吃。” “那恐怕你得先吃了。宫里刚传了话,公爷今日不回来了。”袁夫人倒是奇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看钟?知道现在几时几刻了吗?” 书衡含笑摇头,蹒跚到钟前,一脸纯真的比划:“长针移到这里,短针在这里,父亲就会了。往日都这样.” 满屋人都笑了:姑娘聪明。 书衡立即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大家顿时笑的更欢。袁夫人还打趣她:“你应该跟爹爹一样,说习惯就好。” 书衡摸头,国公爷的高贵冷艳她恐怕学不来,软萌可爱风更适合她。 要说到国公爷,那恐怕上京很多人都能拉开话匣子。毕竟,张爱玲女士说的好,议论别人,然后再被别人议论,这就是活着。尤其定国公简直自带热点,从他回京到现在,话题就没停过。若只与君上关系暧昧也就罢了,偏偏他的一系列行为还不大符合孝悌的传统观念。这更是招来了非议。 前任的袁国公,也就是袁祖父,性情宽厚,君子德昌。他身为长兄自然而然的把照料兄弟当成了自己的分内事,爱惜名誉顾忌体面,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落别人口声。老夫人是个傲洁的才女,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向来不理俗务。眼看着长房人丁稀少,病的病小的小,当家主母不理事,几兄弟个妯娌却做得越来越过分。堂而皇之的侵权夺产,明里暗里蚕食鲸吞,好好的国公府被折腾的乌烟瘴气,孤儿寡母没少受欺负。等到真正承爵的时候,甚至有人打起了承嗣的注意,试图将长房嫡子盘剥出局。 正所谓物极必反,袁世子的性情一点不像老父老母,杀伐果决,手段狠辣很有先祖风范。与叔叔针锋相对,连消带打,排挤打压的事情做的一点都不手软。不仅将国公府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不出三年竟然将二房三房逼得无无立足之地,灰溜溜离了上京,四房从此龟缩,再不敢挑事。 多年韬光养晦,一朝鹤鸣高冈。谁也没想到这个跻身农桑长于山野一眼望去芝兰玉树仔细看去柔柳弱水的少年郎有这么大的能耐。正所谓水月玲珑观音相,机锋暗藏修罗心。书衡这老爹简直就是蛇蝎美人的典范腹黑男主的模板。 实话实说,他的成功除了个人绝佳的实力,气运,自然也离不开卫五的大力支持。 话说当初,好容易等到洞房火烛,耳鬓厮磨,五姑娘看着玉骨天成的夫婿终于问出了心里话:“公爷惊才绝艳万人倾羡,咋就看上了我卫五呢?” 红绡帐深,国公爷深情款款,推心置腹:“定国夫人之责唯卿能担。” 大抵雄性动物向来自负,大丈夫从来刚强,大部分人都会说我愿意将你供养呵护,珍视收藏。唯有袁国公如此坦荡真诚。卫五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这样讲,这偏偏合了她的胃口。不仅耳目一明,还大生知己之感,自感责任重大,荣幸非常。 同时她很快发现定国府果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般鲜花着锦。长房势微,宗族异心,这兄弟阋墙之事可是愈演愈烈。袁慕云身为一个积极上进的大好青年,自然得有一个精明强干的主母整顿后院,免了后顾之忧。 国公爷说到做到,只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新婚不久便把房产铺子交割清楚,中馈事尽数移交。卫五既蒙托付之情又念知遇之恩最重要的是被这莫大的信任所感动―――要知道向来生人勿近的国公爷可是把全部家底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她。卫五从此安安心心兢兢业业的当起了袁夫人。 凭良心说,国公和夫人对书衡真是没的说。统共就这一个女儿,又生的玉雪可爱(袁氏夫妻的功劳)又乖巧懂事(毕竟成年人)又聪颖好学(重本院校妥妥考上),哪里能不爱?吃穿用度尽是好的,要星星不给月亮。 书衡现在还记得上次上元节,国公带了她进宫朝贺,当时她看到皇帝陛下桌案上镇着一只玉蟾蜍,那蟾蜍不仅衬着自然纹理雕出了一对红眼,背上还有着自然的凸起,一个个的小疙瘩逼真的顶在背上,无比的抢眼。这蛤90蟆迥异抽象风格,实在过于写实。她无法理解九五至尊的天子为何要用这么一只栩栩如生的懒蛤90蟆做摆件,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谁知道第二天那只蛤90蟆就出现在了她的百宝格上,原来公爷只当她看上了,特意求了过来。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现在那只蛤90蟆还趴在壁橱里对着她的枕头。 这会儿书衡一边捧着泥金小牡丹福碗吃粥。一边吃一边默默的报怨皇帝陛下,你要是每天都把我爹爹放回来,你们各人去找各人的老婆不就没事了嘛。 袁夫人知道女儿不让人喂,所以只是看着,不插手。眼瞧着女儿吃了一碗碧梗米粥,又吃了两只虾饺,还要拿点心的时候就被她拦住了。“咱们不吃了啊,等会给你吃樱桃。” 小孩子最容易消化出问题,袁夫人总担心她积食,晚餐向来都是严格掌控的。这个虾饺面皮劲道,馅料鲜美,书衡原本有些不舍。但看到红袖盛进来的樱桃,白底银丝玛瑙碟里,放着红宝石一样水灵灵亮晶晶的红果子,顿时眼前一亮。袁夫人笑着捻起长著夹了一颗给她。书衡被着酸甜可口的味觉享受征服的时候,下人已经趁机撤走了她的小案。 袁夫人手中这双七寸六分的镶边牙著十分精致,用它夹起红樱桃来格外赏心悦目---不过书衡觉得要么就是夫人有意识的培养女儿的审美情操,要么就是故意炫耀―――哪怕用手太不讲究,也可以用勺子嘛。用勺子的话她还能自己用,有小号的。筷子却不行,都是七寸六分不能随意更改。袁夫人不放心她拿这么长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好奇,后来听了讲解才知道,筷子的长度,七寸六分,象征人的七情六欲,其他动物是没有的,因此显示出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其他生物的特点。筷子使用的时候,一动一静,同时动或者同时不动都无法夹起食物。动为阳,不动为阴,阴阳调和,才能运转。书衡原本用了快二十年的筷子,是现在忽然用不了了才发现了筷子的学问和妙处。心中忍不住感慨:我要学的多的很呢,真别觉得自己穿越的就了不起。 今天书衡吃了一顿没有父亲在的晚饭,心里忍不住腹诽,后来她知道绊住父亲的原来是盛远伯西北马场的事,忍不住更加腹诽。你丫的就是嫉妒! 事情的头尾是这样的。 当年大夏对北戎,终究还是打仗了. 第一次签订贸易条约的时候,大夏是守城成功有底气在,带着上千热血战士去做生意.当然北戎也不甘落后,纵然暂时城没有攻下,不过信奉敌进我退,敌疲我打这种游击战略的马背民族也没太当回事,全民皆兵的北戎子弟也拉着队伍过来了。 签协议的时候,大夏本着吃亏是福的原则,主动让利。北戎政权欺负大夏也成了习惯,有些蛮点的首领还抗议:我明明可以用抢的,为什么还要换?于是第二年北戎有几个部落就表示,我们觉得这条款不够合适再修订一下,当然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也是铁马金戈明火执仗过来的。 在一个苜蓿飘香的季节,在美丽的草原明珠河畔,双方进行了一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攻坚战。在那场可以被计入大夏历史大书特书的战役中,憋屈这么久的陛下终于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不过―――他丰功伟绩的提供者不是人,是马,准确的来讲是一大票的母马。 北戎民族也聪明,对于马这种关系国本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卖的。不过上次做生意的时刻比较微妙,人和牲畜都嗷嗷待哺。打仗的成马不能卖,优秀的种马也不能卖,但母马却是不要紧的---又不能配种,又不能打仗。 在属官对着一票母马欲哭无泪的时候,袁慕云淡定表示:“不要紧,买吧。”末了,又加一句:“抬高价,往死里买。” 同时还请皇帝通知御马营调配母马过来,很多很多的母马。 于是,第二年,到了草原明珠的战场上:一帮红着眼睛的公马对上了一大票搔首弄姿的母马。 结果可想而知。马的骨子是很骄傲的动物,或者雄性动物都是骄傲的动物。咳咳――总之,当被驯服的理性对上了与生俱来的的天性,那场面是十分混乱的。无心作战是必须的,尥蹶子不干是常有的,夜奔投诚―――也是可能的。 美马计不算稀奇,战国李牧,大唐李公弼都用过。贵在充分准备,相时而动,所以大获成功。 北戎民族视马为兄弟,兄弟为了异性背叛了立场,可谓是在肋骨上插了两刀。这几个不讲理的部落打消停了,其他讲理的大家还和和气气做生意。拳头够大,力量够强,做生意也好做。大夏皇帝的日子从来没有这么消停过。 皇帝:朕想要消停会儿容易吗?这可不是朕不要脸才换来的! 等到边境安顿下来,互市贸易变成了一个好差事,安西转运使成了个肥缺。于是太后开口了。皇帝只好放下自己的想法把差事给了太后的娘家人,她的外孙他的外甥,后来还封了盛望伯的爵位。因为他刚在娶媳妇这件事上狠狠的忤逆了太后,不得不描补。 而原本这个人选,定国公心中早有考量,大力举荐-----结果可想而知,一直到今天,盛望伯都跟定国公不对付。眼看着刚开了春,盛望伯苦不哈哈的熬过了最容易出事的冬天,就上书请罪(请功)了,“经过一冬的辛苦备战,如今人力物力告罄,急需天恩垂怜。”其实这样的折子去年冬天就有了一封,只不过略换了几个字“辛苦备战,人力物力什么的,都得多多益善。”皇帝现在看到这个外甥的折子就头痛,因为他没有一次不是给自己要东西的。批阅:知道了。再无下文。 被连着冷处理两次,盛望伯跳脚了,“一定是都是袁慕云那混账进的谗言!一张小白脸,满肚子花花肠!”不得不说,这脑洞也是精奇。于是他的狗腿军师立即献上了一个好主意,收买了一个帮闲文人,洋洋洒洒写了这片檄文。 饶是袁慕云聪明,也是回思了半晌,才理清了根由。 对于莫名其妙被泼污水,国公爷长舒一口气:“习惯就好!” 第4节 ☆、第7章 袁父慕云 第二日 梁燕归巢,自鸣钟敲响六下,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拿绒团逗猫的书衡大喜。来人脚刚进屋,她便像一团肉球一样滚到怀里:“爹爹抱,爹爹抱!衡儿想死爹爹啦。” 书衡初次开眼看到自己这个世界上的父亲便有浓浓的惊艳之感。袁府这位国公爷如负雪青松,寒潭渡鹤,举手投足间透着浓浓的清华之气,行止言语都有着无法言说的优雅。秀骨清相,文华贵重。瞧着人的时候,眼波温柔的好似一泓冰封初开的春水。 唯一不足的是身子不大结实。当然,那是以前,如今已好多了。书衡曾说袁夫人去广济寺给长明灯捐灯油,那倒不是虚辞。她被一双微凉的手给抱了起来,立即伸手抱住了公爷脖子,亲昵的把脸蛋凑到他面颊上。冠玉般的脸庞也是微凉的,贴起来很舒服。 袁夫人已笑着起身,斟好了茶,嗔道:“刚回来就扑上去,也不晓得爹爹多累。”定国公笑道“不妨事。昨日泡汤泡的骨软目眩,今日已经好多了。”当今皇帝也是个奇人,别的天子泡汤都带着美人“温泉水滑洗凝脂。”他倒好,带着臣下。多好的理由:朕与定国公有要事相商----一众莺莺燕燕各种瞻沐天恩的女子都被挡了回去。 袁慕云又充当了挡箭牌。 皇帝:本天子心里苦啊,后宫那些女人,朕一个都惹不起。索性,一个都不招惹。 公爷伸手捏捏书衡的腮帮:“这两天淘气了没有?”书衡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一边说一边心虚的看袁夫人。袁夫人难得给她面子,竟不揭穿,只让丫鬟去取那件月白宫锦绣翠竹的衫子过来。 她把一个劲扎在爹爹怀里的书衡抱过来,亲自给定国公披上了衣服:“虽说雨停了,但天气只怕明日才暖的起来,怎么倒急着把外衣脱了?” “有劳夫人。”定国公略有不好意思:“午间在宫里稍有些热,减了衣服就忘了加上,那衫子只怕现在还在承乾殿的暖厢里呢。”书衡在一边看着人家夫妻两个秀恩爱,心里有点酸溜溜的。袁夫人知道自己丈夫心有七窍却身量单薄,所以多有爱护和宠溺,行事细腻周到,生恐照顾不够妥帖。而公爷对这位夫人也是敬爱有加,别说纳妾收房,成亲这么久了,连重话都没跟夫人说过一句。 这种相敬如宾,如胶似漆的戏码,书衡已经看了这么多年了。 袁国公在朝堂上位尊权重,在家里也尽力做个好丈夫好父亲。比如每天陪着夫人女儿吃饭,考校女儿的功课。现在他正面带微笑听着女儿背诵《幼学琼林》。“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书衡摇头晃脑,奶声奶气,仗着天生的几分聪明和一如既往爆好的考试运,背书考核要过关,还是轻而易举。可惜主考官是一朵大美人,而现在大美人正对着自己笑的柔情似水,书衡背着背着,难免心猿意马,结果语句在舌尖一打转就变成了:“青女乃霜之神,吾家有大美人。” 话语一出口,室内人先是一愣,紧接着都笑出来。哎,什么叫祸水,这就叫祸水!美色一物害人不浅。书衡很不好意思的把脸钻到公爷袖子里,结果室内人笑的更欢了。袁夫人伸手往她小屁股上就是一巴掌:“你爹爹不吃这一套!别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蒙混过关了。”原来夫人以为她背不出了故意卖乖。公爷很好脾气的把她拔萝卜一样拔90出来,掐着腰放到自己腿上,用纤长的指头点她的鼻头:“背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我当初五岁开蒙,人都夸聪明,以我看咱们衡儿还要强些。”书衡使劲点头。 袁夫人看她臭屁的样子,一指头戳碎她的洋洋自得:“仗着聪明取巧呢,还得绣花磨性子!”书衡顿时苦了脸,背书写字,乃至弹琴学画她全都不怕,但穿针引线?她好像天生就没点亮这棵技能树。“不急,不急。”公爷笑着握住她的小胖手:“过两年也不迟。”袁夫人笑着摇头:“你太纵着她了。”公爷把她蚕宝宝一样圆嘟嘟的指头一根一根展开给袁夫人看:“你看,这手指要捏的住绣花针只怕比桌腿夹绿豆还要难些。”大家再次哄堂大笑,书衡默默黑线:爹爹,你真是太坏了。 袁府日常生计极为重视养身之道。吃得讲究,而且不给多吃,一共不过六品。一道碧梗米薏仁枣香粥,里头甜丝丝的放着蜜制枸杞子,一笼鸡丝点翠丁细褶包子,旁边配着芝麻豆瓣蘸汁。一碗火腿酸笋汤,一份水晶白菜,一碗酒酿鹌鹑蛋,一份燕窝红白鸭子,此外便没有了。一张紫檀木祥云舞鹤卷角圆桌上铺了猩红暗金线并蒂双瑞牡丹桌袱,只有袁夫人和国公爷对坐,身后立着四个侍菜丫鬟。 书衡则被安置在桌角一张绣凳上,面前是一张同色小条案,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小一号的碗碟勺,她脖子上还挂着一幅洁白无瑕的怀挡。袁夫人说了,什么时候她的怀挡上不落下一个油点饭粒就允许她上桌。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很是无奈,明明一心想要陪着父母参加和乐融融的家庭用餐活动,偏偏脚太短坐不上椅子,手太短夹不到菜。因此只好一个人窝在桌角,感觉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定国公方用了碗粥,便看到自家女儿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吃力的昂着头,眼巴巴的看着桌子,笑道:“果然是孩童,总觉得别人的饭菜好吃些。”书衡拼命的点头:什么叫觉得,明明是事实嘛。我的小条案上只有一碗粥一小份炖的稀烂的火腿肘子,一只奶油松瓤卷酥,还有这个?额,一条鹌鹑腿?我也要吃肉!我也要吃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定国公仿佛感知到女儿的怨念,亲手执起细刻五福连寿图案的长柄银舀子盛了两只鹌鹑蛋给书衡。袁夫人拦道:“莫给她吃多了,上次还贪嘴腹泻了呢。”书衡觉得自己两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不就是偷偷的多啃片西瓜拉肚子了嘛,况且那都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您老至于如此念念不忘?“不妨事,又不是生冷酸辣,吃完饭让蜜糖引着她玩一玩消消食,别着急睡。”定国公依然把蛋送进了书衡,书衡兴高采烈的张大嘴巴。 饭罢,她又自己乖乖捧着杯子漱口。胖乎乎的手毛茸茸的头,低眉顺眼嘟着腮帮,活像一只小仓鼠,定国公不禁失笑,待下人撤去一应残羹,便将书衡抱起逗她说话。 “四叔公的寿辰,我礼单已经备好了,先给公爷过目。”袁夫人带笑而观,半晌命大丫鬟绿衣拿过来一张笺纸。 “不是还早吗?”公爷有些讶异,一手将书衡放在腿上,一手接过来:“况且这又算什么要紧的?夫人办事向来娴熟,又何必问我。”话虽这么说,但表示对妻子的尊重,他依然没有敷衍。书衡窝在爹爹怀里,瞧见这纸不是正式送礼要用的红头暗花松香纸,原来这只是预备修改的草稿。 那纸上写到:“福寿双全的宫缎两匹,宫锦两匹,宫绸两匹。松鹤延年三脚圆鼎一座,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枝,玉骨不老松折扇一柄,玉蟾承金露笔砚挂洗全套。” 公爷瞧到这里,皱起了两道精致的眉峰:“四叔公并非诗书饱学之辈,更不通书房之趣,此等雅致物事送了他去,未免明珠暗投。” 袁夫人笑道:“暗投不暗投的,我们就懂,可偏偏有些人就是不懂。”公爷听她话里有话,便把女儿的小胖爪子从自己面颊上拿下来,示意她说下去。 袁夫人拍桌子笑道:“这可不是呆子!你看在人家巴巴的把自己明珠送来的份上,也该把这明珠送去,管它暗投不暗投呢。” 这话里满满都是不屑和嫌弃。公爷先是一愣,沉思一会儿方才领悟,也即失笑。“什么大不了的,夫人定夺不就罢了。”袁夫人但笑不语.袁国公眸中神色有点戏谑:“夫人当初那么爽快的领她回来,我还当有什么深意,孰料至今没有后招,如今倒在这等着我。”袁夫人颊上一红,倒真不好说什么了。 定国公府声势烜赫,把注意打到后院的人并不算少,同侪的赠送,长辈的恩赐,下人的孝敬,一个都没落下。幸而公爷又洁身自好,爱妻如己,主母又精明干练,将后院整治的铁桶一般,这才至今无事。唯有这兰姐,因为有些来历,所以耽误到现在。 “我还道是什么。上次袁书喜因为看上一个戏子跟宋都尉的儿子动了手,结果被御史参了。四房里没有得用的人,请了我出面去保。我原本就厌极这类事的-----”书衡看到父亲面上蕴起一层薄怒,便端端正正坐了,不再捣乱认真听下去。 当初老公爷老夫人在一年间先后去世,袁氏这班族人没少趁机拨火。唯有这四叔公,纵然平日里瞧着无能了些,放诞任性了些,却始终不曾多生事端,顶着二房三房的压力,反说两句公道话,所以当初四叔公为着孙子腆着老脸求上门来,公爷就没有拒绝。但他后来的行事也太糊涂了些,难道这世上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喜欢把花红柳绿塞满屋子的? “四叔平日里瞧着,总觉过于风流不羁了,大义上却不亏欠。就是这么大年纪了,有时候做出事来还让人啼笑皆非。”公爷开了口,却未明确表态。书衡却等不了,她扭了扭身子,看看母亲,又看看爹爹,大声应和:“就是就是,啼笑皆非!” “小淘气儿。”公爷宠溺的捏捏她鼻子:“这又碍着你什么。”“当然碍着我了。”书衡理直气壮,小手叉腰义愤填膺,公爷更摸不着头脑。袁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这般模样,也笑出来,将昨日惊鱼之事一五一十讲了清楚。公爷听了也直想笑,却又摇摇头认真的摆正书衡:“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有失体统。”好嘛,公爷夫人可这是贵圈模范夫妻,夫妇同心心有灵犀说的话都一样。 书衡默默吐槽,又听到父亲清雅却带着凉意的声音:“不过四叔公既然如此不羁,想必也不会在意这等微末琐事。送庄子上吧。” 袁夫人抿嘴笑“哪有这样的道理,好歹是四叔所赐,瞧着太不恭敬了些。” “那就补份礼给四房呗,什么大不了的。夫人放手去办便是。”公爷显然不打算做惦记这种事,拉着书衡给她指点百宝格上的陈设:“这个叫觚,不叫樽,还记得吗?” 书衡笑容甜甜,声音糯糯“记得。青铜觚。细腰,高圈足,喇叭口,窃曲纹,透雕夹层。这个如今是礼器,不能拿来喝酒的。” 公爷怜爱的揉她脸蛋:“这个呢?” “春瓶。白釉黑花鸭戏芦芽图绘。取自“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之句。邢窑的出品,壁薄瓷净----” 袁夫人在一边看着,面上带着柔柔的笑,观望一会儿,又翻一回账册。水漏续断,过了酉时三刻,便打发了书衡睡觉,夫妇两个说了会体己话自去安置不提。 ☆、第8章 闲取乐 次日是旬休。公爷推了应酬,在家里逗弄幼女取乐。 风柔日暖春尚好,满园里姹紫嫣红都开遍。书衡兴致勃勃的换上了李妈妈送来的新衣服,洋红色云缎直筒袄,五彩丝线盘了精致的盘扣,下摆上绣着一对红嘴绿鹦哥。不知是用了什么好绣法,这鸟儿不仅羽毛色泽鲜活,纤毫不乱,而眼珠黑亮,点睛则活。穿在粉团似的娃娃身上,更显俏皮活泼。 公爷抱着书衡示意丫鬟打开了帘笼,清晨红日透窗而入,阳光洒在衣襟上,那对鹦鹉愈发要抖着翅膀从衣襟上飞下来。公爷随手折了一枝三月红插在书衡的总角上,一转眼瞅到这绣活,笑道:“衡儿,爹爹说个谜,你来猜。” 书衡自然乐意,争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听讲。 “朱冠绿袍皂靴,圆眸红喙小叶,梅枝香花腾跃,无邪无邪,吊嗓学韵娇谑。”公爷温文而笑,随口填了一首《如梦令》。 这可难不倒书衡,她拍掌笑道:“这不难,是它是它。”白生生的手指指着屋檐上悬着的一对红嘴绿鹦哥,那对鹦哥正玩水啄食,一听人语,便也跟着欢快的叫起来,声音叽叽嘎嘎十分怪异:“是她是她。” 公爷嘴角微勾,眸中有点戏谑-----书衡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是她是她”架子上的鹦鹉还在叫。 书衡不依了,小拳头拍打公爷肩膀:“爹爹好坏,竟然说我是鸟儿!”她鼓着腮帮子,愈发显得脸蛋圆溜溜的,很是可爱。 公爷撑不住也笑出来,指着鸟笼里两只宠物“不是我,是它们讲的。” “就是爹爹就是爹爹。”书衡有点羞窘。袁夫人环佩叮当满面春风的走过来,虽不知开头却猜到了缘由,也抚掌笑,拿着小米喂鹦哥儿,顺道打趣她:“我怎么觉得人家说的也不错呢?嗯?鹦鹉小姑娘?” 这世上,要学舌的可不只有小鸟,还有小娃娃。书衡被夫妇俩打趣却是因为这里头牵涉着一个故事。 书衡降生异世,解开心结之后,心心念念的便是长大。待到能开口说话之后,更是迫不及待的摒弃了只能“啊。啊。啊”的单音节发音,企图用人类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舌头和声带却不肯好好配合自己,总是把音给发含糊了或者调跑的找不到了。 那年她穿着豆绿宝相花宫锦小袄,带着金珠联缀红缨帽,踩着鹿皮小靴在梅花树下玩,一会儿口渴了,便叫丫鬟拿壶盏:“额要佛擦(我要喝茶),额要佛擦(我要喝茶)。” “什么?” “佛擦!佛擦!” 结果蜜糖还是会错了意,拿来一只白玉菩萨,还叮嘱她:“姑娘仔细些玩。” 书衡急了,“不是福纱,是查,查!” “啥?” “啥!” “姑娘要啥?” “啥!” 书衡死活纠正不过来了,急的只跳脚,跳完了,还让蜜糖张开嘴巴给她看,发音的时候,舌头到底是怎么工作的。 最后还是有经验的李妈妈醒悟过来:哎呀,小姐中午吃了甜丝丝的蜜汁南瓜,这会儿只怕是渴了。这个事情迅速成了一个梗,被大家乐了很久,公爷下朝回来,就会先问她:“衡儿,你要不要喝茶?” 书衡费老大劲儿才等到大家淡忘此事,不料今天又被拿出来了。爹爹您至于吗?书衡默默对手指。 只能怪这脸蛋,书衡属于长相乖巧的女娃娃,白白嫩嫩,圆头圆脑,看着就想逗。 公爷忽而掩唇,看看女儿又看看夫人,莞尔笑道:“我可听说夫人一则闺中轶事。当初你也养了一对儿虎皮鹦鹉,可是其中有一只总是爬到另一只背上去。夫人你小小年纪却极有狭义风度,隔笼望着,觉得另一只受了欺负,于是老是拿着小棍把那一只打下去----结果呢,后来就它们一前一后啄开笼门飞走了。” 袁夫人顿时微红了腮帮,趁书衡不备,那小勺去敲公爷的手。可怜书衡明明听懂了却还要假装不懂,强忍着笑,严肃认真的佩服袁夫人:“娘亲真盖世仁侠也。” 这下子大家更乐了,婆子妈妈捂着肚子溜出去,连袁夫人自己都弯了腰。书衡非得强忍着,闹得肚子里要内伤,偏偏袁国公这个始作俑者却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刚刚说个笑话的人不是他。 袁夫人把书衡从公爷怀里接过来,注意到这绣活儿眼前也是一亮,当即把她放在椅子上,撩起她的衣襟仔细看:“这针法有点眼熟。”继而,面色一整:“当日,只道李妈妈送了衡儿的衣服过来,却不料竟是琏绣。” 国公爷闻言,面上不动,心里也自暗惊。如今这世间有四大绸缎绣品铺子,江北并艳的两家,便是定国公府的裁云坊,和锦乡侯府的织霞坊。裁云坊的绸缎羽纱各样料子远销各地,织霞坊却在绣品一支拔得头筹,其中独门秘技琏绣起了很大作用。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家主母袁夫人自然十分熟悉对手的招牌菜。她仔细摩挲了片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心里觉得不对,于是又让丫鬟搬了那架织霞坊的琏绣锦屏过来,对着日光仔细比对。 “不,这不是琏绣,琏绣惯用金错针和界法。这乍眼看去似琏绣,其实不是,仔细看去,神韵相差更远,琏绣行针配色崇尚富丽华贵,是以连珠缀玉,这风格灵动配色浓丽,俏皮十足显然不是一路。” 书衡伺机说道:“李妈妈那日送过来的,说是跟南安郡王府针线上的人求来的。” 袁夫人回思片刻,点头道:“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了。当日惊鸿一瞥,小县主身上的兔子,确实跟这风格类似。” “娘亲,我喜欢这样的绣活,把这绣娘找来好不好?”书衡语调软软的撒娇。 日子久了书衡便发现,这个世界画画注重神韵,要神似,但绣品却要求真,所以一本正经画图描样,力求栩栩如生。所以,哪怕是小孩子穿的衣服上,也追求像模像样,没有卡通风,也没有q版,更没有夸张的造型。猫咪是有的,但绝对没有黑猫警长,猴子是有的,大圣也是有的,但绝对没有嘻哈猴,兔子嘛也是有的,但绝对没有兔八哥和流氓兔,更不会有米老鼠和唐老鸭。 -----孩子们的童年得少了多少乐趣啊! 书衡如是感慨,但那日在南安王府她却眼睛一亮,无它,小县主衣服上绣的兔子并不是常见的“双兔傍地走”或者“玉兔捣药”的造型,而是大圆头,眯缝眼,四肢短小,一只四仰八叉,一只翘着二郎腿,很有点流氓兔的味道。在时人眼中难登大雅之堂,依书衡看去却童趣盎然-----难怪小县主一定要穿,只可惜,王妃终究怕人笑话,只让她露了个面,就给妈妈带走了。 可能是因为送人的缘故,书衡这对儿鹦鹉造型就没有那么大胆了,针法中规中矩,用料四平八稳,只是鹦鹉那大的过分的眼睛和抱胸的翅膀让书衡十分满意。成衣市场上的风向,大家向来唯织霞坊马首是瞻,那裁云坊不如另辟蹊径考虑一下儿童市场? “娘亲,我以后只穿这种绣法的衣服。我要好多好多这样的衣服。我身边的小伙伴肯定都喜欢穿这样的。” “娘亲依你。”袁夫人何其精明,转念间想到了这一点,“依我看,这绣活虽然不合时风,但却不乏可取之处,有相当的挖掘潜力。”她抱起书衡用腮帮蹭她的脸蛋:“咱们衡儿是个福星。” 国公爷自把中馈托付袁夫人后,就鲜少过问这类事。不过向来足够机智的他显然意识到了这个绣娘的重要性,当即亲自交待了人去调查。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这绣娘游氏,既不是南安郡王府的家生子,也不是他们重金求来的绣娘师傅,只是一个做伙计的人。游氏原是两广人士,只因娘家遭了难,在夫家遭受排挤,自己站立不住,索性求了休书,上京来投奔亲戚,但俗话说的好,“富贵时,家在深山朋友多。贫贱处,人在闹市无人问”。受了一遍冷眼后,游氏终于认识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然辛苦,却落得干净。但如今整个上京乃至周边省市都流行琏绣的华重之风,她的绣品乏人问津。后来她经人活动,做了南安王府的织绣仆役,混口饭图个温饱。 袁国公将一干琐细打听清楚之后,袁夫人便亲自送了帖子,登门拜访。南安王妃正为女儿贪玩耍贪取乐,审美品位始终上不去而烦忧,早生了打发此人的心思。如今袁夫人开了口,还能送个人情,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一厢,袁夫人道谢不尽,又奉上两匹极品湖缎云罗做谢礼,这才领了游氏走人。至于游氏自己,她原本就是个自由工,袁夫人既许以重金,还任命她做了一间分店的大师傅,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绣,她自然是千肯万肯。 南安王妃身边的老麼麽提醒道:“王妃,这袁夫人早年在闺中便是个出名的辣货,若是她家衡姐儿真变得眼拙心俗不上台面,那岂不是会迁怒到我们身上?” “那也是她自己纵的!”方才还言笑和善的王妃等到袁夫人出门,便放下了脸子,咬牙开口,面容有些扭曲。她骄矜的捧了润瓷云纹小盖杯靠在了大红金线蟒锦褥堆里开了口:“迁怒?她自己巴巴的求过来的,我不过成全了她!难道她鱼刺卡了喉咙,能转着弯怪龙王爷放养了水族吗?” 她皱皱鼻子,不阴不阳的笑出来:“哼,我就看不惯她那宠女的做派,献宝似的炫耀,好像就她那闺女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咱们县主才是天生的凤凰女,瞧着吧,她袁书衡还能盖过咱的风头去?去,把县主叫醒,她该练琴了。” 麼麽陪笑道:“王妃,小县主昨日熬夜练字,今早未到辰时又做早课,别人家的男孩儿也没有这么样的,小孩家要多睡睡,才能长得好。” 王妃登时圆睁了凤眼:“这话怎么说!难不成我会害了自己女儿不成?你瞧瞧袁卫氏那个得意劲儿?再想想袁书衡那张娇憨惹人的脸!当日里里里外外的贵妇那笑声可都冲着她去了,音儿要不多多努力压过这些女孩,她将来怎么出风头选个好夫婿?” 其实麼麽很想说王妃当日若不是早早把自己闺女藏起来,那笑声可都是您家的,毕竟国公女再如何优秀也强不过王家女。后来王妃可是当着县主的面把她最喜欢的那件绣兔的衣服剪了,吓得县主小脸苍白,饭都没有好生吃。 当然,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麼麽看看王妃的神情,只好诺诺去了。 这一厢,袁书衡可是非常得意,她兴致勃勃的描了米老鼠,唐老鸭,大嘴猴,喜洋洋等一干卡通形象,让游氏这个新上任的大师傅开工。这些征服了大半个地球的动物,自然有其独到的魅力,希望它们光临了异世界不会水土不服。 第5节 ☆、第9章 贺寿风波 和风如酒,丽日如醉。 袁夫人一大早起床指挥下人收拾好东西,又亲手为公爷奉上一碗冰糖燕窝。这燕窝粥要早上空腹吃才最养人,袁夫人坚持朝起侍饮,多年不辍,哪怕定国公已经腻歪死了,她也依然乐此不疲。在她看来公爷如今理事辅政攘外安内与常人无异,她的食疗药膳居功至伟。袁夫人越想信念越坚定,斗志昂扬的用了一碗每日必备的好孕汤,这才不紧不慢的更衣梳妆,理环添彩。 书衡已被李麼麽收拾齐全,又甜甜的吃了碗蜜糖羊奶90子,如今正窝在父亲怀里等着。她身上穿着桃红宫缎暗花海棠窄袖袄,袄身锁边的图案却是一圈美羊羊,系着着翡翠撒花小绸裙,裙角却是分别一只大号的美羊羊,额上点了一点朱砂,头上用豆绿锦缎裹起两只小团子,发团上分别扣着一双琉璃串珠的美羊羊。 书衡对镜直视颇为满意,这是她自己在异世界搞出的美羊羊套装,也是裁云坊最受欢迎的童装样式之一,而她自己毫无疑问充当了店里的活招牌和小模特。一时间引领着低龄圈潮流的书衡竟然找到了点做童星的感觉,行动间带上了前世也没有的风度。她低头看着鞋子上的萌羊图案,心想羊羊团队形象设计师果然有才华,大家都爱美羊羊。 定国公看看娇女,粉雕玉琢,又看看爱妻,端庄华美,忍不住笑生两靥。他移步至梳妆台前,亲手拿起一支衔宝点翠金凤朝阳三挂垂珠大步摇,小心插到袁夫人发上。袁夫人正往唇上抿丹脂,见状,抚鬓笑道:“这玩意儿重的很,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戴呢,公爷倒替为妻决定了。”定国公瞧夫人被衬的愈发光彩照人,贵不可言,遂笑道:“珠压腰际,翠点云上,衣锦披绣,花拥玉簇,椒房美眷该当如此。”袁夫人笑道:“如此说来,少不得忍耐些个。”她站起身来在穿衣镜前打量一番,又看看书衡,指挥下人“把小姐的项圈拿出来。”崔妈妈乐呵呵的去了,书衡顿时苦了脸,脖子马上软了。 崔妈妈捧出一只扁漆匣子,帕子垫着取出了一只赤金五福联缀花苞璎珞圈,黄澄澄,大腾腾,细细金丝缀金锁。袁夫人笑着往书衡脖子上一套:“这东西是你四叔公当初送的满月礼,怎么能不戴上?”书衡脖子猛的一沉,头都抬不起来了。袁夫人笑的和颜悦色,两根指头勾起书衡的下巴:“来,笑一个给我看看。”于是,差点被勒断气的书衡吃力的抬了抬嘴角,撮出一个要死不活的笑容。袁夫人拍拍她的腮帮:“是你四叔公过寿,又不是三姨奶奶娶儿媳妇,你摆出这脸子做什么。” 三姨奶奶与袁夫人素来不合,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这夫人也真敢说,定国公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眼神中的戏谑藏都藏不住,完全是看笑话的心态:“她家那良伟亲事定了?”“定什么呀,先看中王家的贤良淑德,后来又看中张家的标致娇俏,再后来又觉得李家的旺夫多子。她倒是想要个天上的仙女呢,那也得看看她儿子是什么德性,有没有那么高的梯子爬上去!” 三姨奶奶的嫡子因为单目残疾姻缘难配,这不是什么秘事。不过定国公觉得自己纯洁无暇的小闺女不适合听到这些言论,伸出手来捂住书衡耳朵。袁夫人却相当不以为然,培养女儿喜恶分明的价值观非常重要!于是,她继续伸出手来揉搓书衡的脸蛋,用恶霸调戏良女的口吻,再接再厉的诱哄:“笑,笑的好,娘赏你。”定国公看着夫人摆置女儿,虽则摇头却不干涉。书衡可怜巴巴的向爹爹求救,却愕然发现爹爹笑靥可画,眼中清楚写着“再接再厉”,于是她明智的选择了放弃。 红日高高攀上东方屋檐,黄鸟喈喈落在翠杨枝头,随着喝道,一辆璎珞宝盖彩幡车稳稳的停在了四叔公门口,袁夫人终于不再□□书衡的脸蛋,摆出见客用的标准笑容,端庄中带着点疏离,在仆鬟簇拥下,款款步进中厅。书衡被妈妈抱在怀里,紧跟进来。四叔公的府邸并不阔大,而家中又生齿繁多,因此房屋安排紧凑,放眼望去勾檐错落,门柱栉比,更像是烟火气息浓厚的富户,反而没了豪门的奢华清贵。 两个穿水红掐牙背心石青小袄的丫鬟引着,书衡很快就见到了四叔公。这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银丝生鬓角,细褶挂眼边。着一身香黄色福寿联缀直裰锦袍,踏一双黑缎粉底靴,戴一顶四海升平寿星冠,杏子大小的碧玉帽正端端正正嵌在中央。他并不宽待一众儿媳孙媳,端端正正坐在屋中太师椅上,一定要每个人都结结实实磕上三个响头。唯有门外引路人喝道声传来的时候,那倨傲威严的面庞才露出一丝异样。 袁夫人还不曾跪下,便被人搀住了臂弯,四叔公忙忙笑道:“不可不可,国公夫人如此客气,老朽怕要折寿。”四房如今不过是一个大少爷领着户部闲职,一个孙少爷做着童生,家业难振,平日多仰仗国公府。袁夫人也不多让,满面春风的道贺,携着书衡,欢欢喜喜行了该有的礼。 “恭祝四叔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书衡晕晕乎乎站起来,刚说了一句祝福语便被一把搂到了怀里,又是摸头又是捏脸。末了,四叔公又从络子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金貔貅,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是高僧开过光的,辟邪。送了这小丫头吧。”袁夫人眼神微闪,忙拦道:“四叔公一片呵护之心,小辈心领,只是莫纵坏了她。”四叔公笑道:“长者赐,不该辞。我一向觉得大妞妞和我的眼缘,快快收好。”说着亲自挂在了她的项圈上。书衡觉得脖子上的重量又加重了,身不由己的垂下了头。 “妞妞可是又长高了些,最近吃了什么好东西?”书衡努力摆出甜甜的笑:“没有,就等着到叔公这里吃好吃的呢。”“哦?国公府里的不好吃,反而来吃我这穷家里的。”“妞妞喜欢四叔公赏赐的。”“哦?难不成经了叔公的手,就更香甜不成?”话虽如此说,四叔公却被奉承的很舒服,亲自叫人安排袁夫人母女到内室歇息,又忙忙的交待下人把今年新上的蟠桃雪梨拿给大姑娘吃,还有昨日庄下刚孝敬了一对儿野鸡,炖了汤比一般肥鸡好些,让给大姑娘先尝尝。 “哟,这老太爷,我们平日里跪着磕头,爬着请安,也没见到什么好东西,这大姑娘一来啊,就讨了老太爷欢心。”一个穿着水红衫子秋香裙的媳妇,一边说笑一边就来捏书衡的腮帮。“也是,当年老爷子病的那样,孰料大姑娘降世之时,福星大亮,老人家咳出口血痰又活泛过来。都说是大姑娘的福运带的呢。” 刚离了四叔公的眼皮,有些人便装不下去,酸的要泼出来。书衡直觉被她捏上一下,绝对不会好过,下意识的往后躲。袁夫人不着痕迹的挡了一挡,仪态端庄,丹唇含笑自然生威,打趣道:“二嫂子说笑了,老太爷这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样应付我们,恐怕是因着我们是外人呢!” 那媳妇半晌不语,书衡一看却发现她面上带着僵笑,眼光已在袁夫人的身上移不开了。与她相比,袁夫人衣罗锦践文履,简直就是神妃仙子。且不必说那贡缎的彩绣衣裳,不必说那耀日生辉的金钗玉簪,也不必说那项上珍珠腕上玉镯,单是指上一只翡翠戒指,那水头那亮度,就抵的过她的全部身家。同样是嫁给了姓袁的,但境遇却天差地别,她心里可不是又惊又妒? 袁夫人也察觉到了,不悦的轻咳了一声,迈步走在了前面。 这二嫂子是末流翰林的女儿,在家里就挨穷,好容易嫁入了国公府的袁家四房,结果还是挨穷。谁知道这院子瞧着花木葳蕤,山石威武,但底子早已穷掉了呢?四叔公年轻的时候便是品行风流的,最爱的是倚红偎翠吟风弄月,自谓风雅无限名士气度。如今胡子一大把了,贪多嚼不烂,时常拿这些脂粉炮弹打发人。他的三个儿子也或多或少得老子遗传,屋里总有些莺莺燕燕。 相比较之下,二房里却是最清净,才有两个姨娘一个通房,难道二少爷就比俩兄弟洁身自好些?非也,非也,其实是养不起了。四叔公三个儿子,老大好歹算有职位,靠点营生维持生计。老三帮着管家分些利钱,唯有二房日渐一日困窘下去。尽管如此,二少爷每日里也是吟诗作对,赏花纵酒,做个清高名士,不愿出门谋职。 转过回廊,袁夫人一躬身把书衡抱起来,悄声道:“这莲二嫂子最是眼皮子浅的,听说手里还有些不干净。”书衡呀了一声:“虽说不宽裕,但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怎么有这种事?”袁夫人眼底闪过冷嘲:“她爹不过是个末品的穷酸罢了,肚子都吃不饱那还要什么脸面。听她们大房的人说,她们二房里,连添灯的灯油都要省,逼着丫鬟们熬夜做伙计,那些丫头小小年纪,却一个个都跟妈妈一样,眯缝眼。” 袁夫人知道这些,是因为大房的榴嫂子时不时就到国公府里请安,人又会巴结奉承。袁夫人心情好了,也会让她解解闷,顺便探听一下这老四房里的消息。女人聚在一起怎能不八卦?榴嫂子为了讨袁夫人的好,小心不小心的,便会把些家丑讲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她们刚走不过二丈,月洞口便出现了一个绛色罗衫石榴红绫裙的妇人,身材丰腴,大圆杏似的脸蛋,一笑起来,眼角嘴角鼻梁上都起褶子,好似一匹揉皱了的压箱底料子。这人正是老四房的榴大嫂子。她一眼望见了书衡母女,就殷殷勤勤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亲热的笑。 “夫人,给您请安了。” 眼瞅着榴大婶子走近施礼,袁夫人含笑虚扶:“都是妯娌,客气些什么,讲多少回了,叫我七弟妹就行。”书衡在一边颇为无语。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第几次见面,这两人的开场白必然是这么一句。果然,榴大嫂子又是忙忙应声,却一如既往一口一个夫人。“夫人刚到?已见过老太爷了吗?我才看到二婶子了,跟夫人一起过来的?” “是啊,她还请我去屋里坐坐呢。” 榴嫂子立刻做出了夸张的假笑,用打趣的语气说道:“夫人快别去,她呀,愈发抠门的很了。她们家里的茶,客人走了又倒回壶里,再有人来了就热一热重新端出来。”书衡顿时一阵反胃,差点呕出,袁夫人却是笑容不改,同样用玩笑的口吻道:“有这等事?果然穷家有穷法,亏她怎样想出来的。” 书衡看着两人习以为常的八卦别人家丑,不由得摸摸鼻子,感慨贵圈这帮女人真厉害。 ☆、第10章 贺寿风波 榴大嫂子发髻正中插着一支三尾金凤梳,左右一边插着一支鲜亮的含苞莲花碧玉簪。美则美矣,只是------有点装嫩的嫌疑。书衡忍不住附耳袁夫人:“这两根簪子还是比较适合未出嫁的姑娘。”袁夫人嘴角一勾,同样附耳:“好不容易有些值钱的东西,你还不容许人家显摆显摆?”前方引路的榴大嫂子忽然转过身来,胁肩谄笑伸出手来:“夫人,手臂酸不酸?让我来抱着妞妞吧。” 书衡一听,急忙把身子往袁夫人怀里拱了拱,用胳膊抱住她脖子。鬼知道你是不是听到了小话,现在要借机掐我一下。袁夫人满意的拍拍她屁股:“没事,这孩子就在自己家里自在,刚出门还被公爷叮嘱小心看着呢。” “公爷也太小心了,在这里还能出什么错不成?”榴大嫂子笑容未退,却不再追要,只道:“我们老太太天天念着呢,说好几日没见大妞妞了。听说夫人来了,就等在花厅里。还特特的派我过来催请呢。”说罢又呵呵的笑。 袁夫人也笑:“我难道不是?给太爷见了礼,就来拜见老太太了。”这四老太太乃是四老爷后来的填房,如今还三十多岁,安静和顺,据说年轻时,也是个生的甜净的美人。当然,现在是看不出什么了。她是后来的婆婆,自己统共生了三爷一个儿子却要应付两个前妻留下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个花心老夫,每日里糟心烂肺让她眼角细纹丛生,唇角下垂僵硬,再怎么笑也难得显出温和。 书衡刚一进门又被拉到怀里去摸头捏脸,一翻搓弄之后,四老太太塞进她手里一块点心。书衡颠三倒四的捏了几捏,感觉到化了的糖稀把掌心弄的黏糊糊,她原本就还在为二房的茶水反胃,掌心的触感让这症状更重,当即一转身,甜笑上脸,不由分说把点心塞到四奶奶嘴里去:“小祖母吃,妞妞喂祖母吃。” “啊?额,嗯嗯------”老太太又是忙着吞咽,又是忙着擦嘴唇,脸上又忙着笑,手里又忙着拍她的头,书衡都替她急的慌。 “怪道都说大小姐懂事,是公爷夫人的开心果。我瞧着也欢喜。”老太太终于咽下了点心,开口说话。“公爷撑持着宗家长房,却统共只得这一个姑娘。也亏得姑娘天天哄着公爷开心,真是长房的活宝贝。”屋里众位媳妇都一窝声的附和。书衡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而袁夫人听到“统共只得一个姑娘”时,心里便开始冷笑。这帮人,软钉子硬钉子不知道碰了多少回,却总是不死心。 “公爷最近怎么样了?”“好的很,公爷幼时体弱,如今已渐渐调养过来,这大半年都好好的,咳嗽都不曾咳嗽一声。”袁夫人应付自如。四老太太果然说道:“既然如此,可要加把劲儿哟,如今连最小的三房都添了孙子,你们小夫妻可得赶紧着哟。呵呵。” 这时屋里不仅有媳妇婆子还有些阁中姑娘,这话未免说的太不尊重。但老年人若真要厚起脸皮,仗着辈分,倚老卖老,那小辈还当真无法可使。袁夫人知道,若她说公爷最近身子不大好,那话便是:“哎呀,偏生这样的人才品貌,偏生这样的叫人放不下,到底快快有了后代根,才能让人松口气。”不管怎样,都能把话题扭过来。 袁夫人佯羞佯嗔:“哎呀叔母,你又打趣侄儿了。这事还得看缘法,哪里是想有就有的。”四奶奶笑容愈加温和:“那就是现在还没有消息了?哎,依我看,咱们做女人的,绵延子孙原本就是分内事,大家大族的尤其重视血脉,不兴那种小家子气,便是庶出的孩子,养在自己跟前记在自己名下也跟自个儿的一样,也省的落了那苛刻跋扈的口声。” 这话倒是为着兰姐被遣,寻不是来了。袁夫人口上称是,心中却道:我便是要抬个姨娘,那也绝对不能是老四房的人。况且公爷因着自己庶姐一节,十分窝火,对妾这种角色相当没好感。再说,公爷自己对嫡子一事尚且不急,我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有个兰姐,一则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袁夫人一直都知道名声的重要性,只不过待字闺中的时候无可挽回索性悍然不惧,如今却是为着女儿,为着相公,压着脾气略改了性子,她不想让人说书衡有个善妒不容人的娘,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给丈夫张罗房里人。)二则,也确实顾忌着长辈的颜面。但我们好吃好喝的带着兰姐,那是我们给四房这当叔的面子,但你们若有仗着脸子摆架子,那我们还是该怎样怎样吧。 “我家月儿啊,上次算卦先生批了八字,说她命里有金,招弟带子呢。这不,就给我引来了俩小子。”开口说话的是榴大嫂子,石榴花原本就是多子的象征,她的肚子也对的起她的名字。成亲头年就得了个女,第三年一胎就得了对孪生子。她如今一心想着要把书月认给袁夫人当干闺女,每次请安的时候,都要见缝插针的提上一提。 “这次老太爷做寿,她自己绣了一副床帐,一套鞋袜,还有荷包香囊,那活计做的呀,啧啧,不是我自夸,真是鲜亮。”她一边说笑,一边又拉了书衡的手:“大小姐,想不想跟月儿姐姐学一学呀?”她的掌心热乎乎的,有点汗腻,书衡被她握着,心里总觉得腻歪,有点后悔自己干嘛不装睡。 就在这时,随后赶来的莲二嫂在帘子外听了个仔细,忙提脚进来,开口就道:“依我看,七婶命相上少了个生儿的星,得现有个儿子补上这星的空位,这金童才会慢慢来投胎。”得!先一个还是委婉的说认干女儿,这是直接要送儿子了。此语实在过于唐突,你这不是变着法说袁夫人命中注定生不出儿子吗?难不成你还想让你的儿子当人家的世子?满室的人听了有皱眉的,有压笑的,也有装作听不见的,都瞧着袁夫人和四老太太。 莲二嫂子恍若未觉,或是觉了也在厚着脸皮硬撑,犹自说道:“我们家那三个儿子哟,松哥儿大了,童生都当了,自不必说。可柏哥儿,杉哥儿都是又聪明又俊秀呢,上次在族学里,先生还夸杉哥儿的童子文有功底。刚好他人就在呢,我叫他过来瞧瞧依我看啊,不如------”“咳咳。”四老太太狠命的咳嗽了两声,两眼直直的瞪了过去。莲二嫂子仿佛被针戳了似的,皱缩了两下,这才撇撇嘴,不甘不愿的在一边坐下。 “这古书上说的好,盘古开天以来,天地之间便有贤人智者,也有莽夫奸佞,前者和天地灵气而生,后者带阴邪煞气而降,我刚请世外高人批了命文,又托钦天监的关系掐算了星象,观测阴阳术数。公爷如今二十有五,而我也在花信年华,求子嘛,不急,怕的是得不到好胎。依我看,若是苗子不好根不正,那多半不学无术败坏家风,此时有子不如无。公爷与我心意相同,都觉得儿子要生却也不是随便生的。”袁夫人杏眼斜睇,扫视众人,唇角一点轻嘲要遮不遮。言外之意很明显:你们倒是有儿子,可你们的儿子有哪个教养出了大出息?这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袁氏长房向来人丁不旺,老公爷自己仅得一儿两女,一女还是庶出。自己又是英年早逝,遗留下孤儿寡母,身在大族之中,很是受了些欺负。书衡这位爹爹瞧着温其如玉,和其如风,实则手段狠厉心肠决绝,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用强硬手腕整垮了两个异心叔伯,族中各房总算不敢小觑。可如今国公爷成婚六七年,却依旧没有儿子,未免又有人开始动了那不该有的心思。那四叔公硬要送个兰姨娘给爹爹难道仅仅是报恩?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脖子上的貔貅火烫火烫,恨不得立即扯下来。 屋中的气氛已经开始冷淡下来,风暴的核心袁夫人却完全没有缓和情绪的意思,她显然不打算理这帮“随便生孩子”的女人了。纤纤十指骄矜的捧着小盖茶,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杯体,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却半天都没有抿上一口。末了,还是一个穿宝蓝对襟褂子豆绿罗裙的年轻媳妇笑着打破了僵局,把突破点安到了书衡身上。“还是夫人讲究,原来怀孕生子还有这么大学问,今个儿,我可算长见识了。难怪妞妞又俊俏又聪慧,原来是好魂儿托生的呢。” 书衡看看这位叔嫂,又看看袁夫人的脸色,决定不要脸一点,于是很是“骄狂”的回答:“那是当然的!”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停在了她身上,于是书衡决定更不要脸一点:“我本来就是又聪慧又俊俏嘛,一看就知道是公爷夫人亲生的!别人哪能随随便便就又聪明又俊俏呢?”袁夫人捏捏她的团子慈爱的笑了,屋内人也都笑出来借机下台。倒是四老太太一边笑一边看着书衡,心里暗惊:若是随口说说倒也罢了,可若是有意为之,察言观色扭转局势,这娃娃未免也太不简单了些。她又看看书衡,这丫头正把小胖手攀在袁夫人臂弯上撒娇,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管众人怎么想,书衡却不打算再呆下去了,这屋里的味道她很不喜欢,但是现在寿席都还未开,她便是借口“我想爹爹啦”也无法离开,只能先到屋外透透气。她随手一指,对着红艳艳盛开的一树石榴:“蝴蝶!好大一只蝴蝶飞过去了!我要蝴蝶。”然后不由分说的溜下椅子,蹒蹒珊珊往外跑,袁夫人好似知道女儿心思,并不阻拦,只给身后红袖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去。 这府里的园子无法与定国公府的严整庄严相比,小小巧巧,纵然为了老太爷的寿特意装扮,披红挂绿,纱花环绕,但雕梁褪色华栋失彩,已有破落气象,但所幸遇到万物得时,花草葳蕤,绿树成荫,长得挤挤抗抗热热闹闹,这份生机和活泼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宅地的不足。一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少年就在这热闹的草木下出现了。 “哟,杉哥哥。”书衡摇摇摆摆的跑过去。那童子穿一身半新的蓝衫,细细瘦瘦,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看起来很有精神,瞧到书衡,就咧嘴一笑,略带些淘气,此刻他正提着一个笼子,笼里扑腾着一只红嘴绿鹦哥。还玩鸟呢,自己被母亲卖了都不知道。书衡笑的奸诈:莲二嫂啊莲二嫂,你非要给我母亲找不痛快,那我少不得添点麻烦给你了。 ☆、第11章 贺寿风波 四叔公的一众孙子都在袁家族学里读书,今儿个他做寿,孙子们自然不必上学堂去。大点的都被召到前面去招待客人,杉哥儿年幼分派任务自然轮不上他,因此一大早被抓着磕了三个响头后,就放他自己玩去。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哪有不疯的,仗着是好日子不会有有人给他生气,先是逗得奶奶的狮子狗汪汪叫又吓得大嫂子的波斯猫走梁爬树,才一转眼呢堂哥书喜的黄莺儿又落到了他手上。 书衡看他衣服上绣的图案是黑猫侠。其实就是黑猫警长,不过换了侠客的造型,斗笠大氅带宝剑,配套出卖的还有黑猫系列小故事,大抵不出忠孝仁义的核心思想,很受小男孩的欢迎,家长也乐得出钱。方才她就注意到便是今日老四房里,来来往往贺寿的小孩们,十个中也有八个穿着裁云坊的衣服,心里忍不住暗暗得意。 “衡妹?你一个人?蜜糖呢?慢点,别摔了,草长厚了地滑。”杉哥儿摸着头往她身后看,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放下来。虽说是孩子,在外人面前该有的仪态却不少。书衡笑道:“她被留在府里了,今儿来的都是母亲身边的姐姐。你玩什么呢?给我瞧瞧。”杉哥儿也不小气,爽快的递给她,又拉着她手往树后藏:“小心些,它啄指头,来,往这边躲一点,别被堂哥看到了。”书衡拿着一根草茎逗鸟,轻轻咦了一声,压低嗓子:“你偷拿堂哥的”杉哥儿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书喜哥准备拿这鸟去送一个戏子,叫什么桃官的。月姐姐说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人都气哭了。我看不过,就藏一藏,急他一急。” 这小家伙还蛮有正义感,书衡暗道。大堂姐书月针线活做得极好,暗地里也用双手补贴家用。因为二房条件差,她经常做些鞋子帽子什么的接济杉哥儿,为此榴大嫂子没少说她:有自家兄弟不照管,反去看顾别人家的!杉哥儿倒是个懂事孩子,可惜遇到这么个眼皮子浅的糊涂娘。 书衡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点心给他吃,一边把点心渣子喂鸟,一边开始诱骗小朋友:“杉哥哥,想不想到我们府里去玩呀?”“想是想,我顶喜欢你们园子里放养的兔啊羊啊什么的,可是怕国公爷又考我背书。”“啊呀,那就不好了,以后你到了我们家,只怕爹爹天天考你背书,我自己就天天背着呢。” 杉哥儿有些奇怪:“这可奇了,我怎么会天天到你家?”书衡故作吃惊:“莲嫂子没有告诉你吗?她不要你了,要把你送到我们家去。”杉哥儿顿时傻了,点心都忘了嚼,人愣愣的站在那里。书衡再接再厉:“方才在堂屋里说的,嫂子婶子们都知道,你娘觉得孩子太多了不好养,要送人。” “怎么就,就要送了我呢?” 书衡焦急的跺跺脚:“你是不是犯什么大错惹你娘生气了?还不快去求情?四奶奶定然是舍不得你的,你娘要非得不要你,你就求奶奶啊。” 杉哥儿又是一呆,紧接着眼泪就淌了下来,他连鸟笼都不要了,拔腿朝屋里跑。书衡看着他的背影,提起鸟笼潇洒的吹了个口哨。 其实杉哥儿原是个聪明的孩子,性子也没有这么鲁莽。可是他最近刚听老先生讲了个故事,一个很具有暗黑性质的故事,非他,正是二十四孝中极极凶恶残暴的《埋儿奉母》。那郭巨在父亲死后,财产分文不取都留给两个弟弟,自己抚养老母。后来又生了儿子,老母疼爱孙子就把自己的食物给孙子吃。郭巨为此深感不安,竟然说道:“儿可再有,母不可复得。”因此要埋掉儿子奉养母亲。杉哥儿知道自己家计困难,这个故事给他稚嫩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虽然他家远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心里终究膈应。今日书衡一席话恰好戳到他痛处。 堂屋里已经乱了套。四奶奶住的宅子已有些年头,屋高窗小,正午日头一过,这里就有些暗沉沉的,珠钗的宝光窗外的日影在室内移动,于是便有点点片片或多或少的暗影落在众人面颊上脑门上,仿佛这些人谈话谈的少了三成的精气神。独有袁夫人例外,她压鬓的步摇熠熠生辉,照亮了整个面庞,就好似一个小小光源体。这堂屋本不大,挤挤挨挨坐了一屋人,袁夫人周围三尺无人踏足,在一众宾客间颇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她的笑容已沉寂下来,虽然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在长辈面前失仪,也不曾仗势发作让妯娌难看,但神态间已难掩落落难合。 杉哥儿哭天抹泪的冲进来,立即成了全场焦点。他不管不顾一头撞进四奶奶怀里,一开口就是:“奶奶救我,我母亲不要我了。”他呜呜连声,哭的好不悲痛,瞬间打湿四奶奶一片衣襟,惊得众人都上前拉扯安慰。“啊呀,好孩子,大喜的日子莫哭了,出什么事了好好说。”“是呀,有话慢慢讲,怎么就不要你了。”杉哥儿听说越发哭的厉害:“娘要把我送到国公府。奶奶救我。”众人听说,先是讶异这小孩怎么知道了消息紧接着都用看戏的眼光看着莲二嫂。莲二嫂满面通红,尴尬起来愈发气上心头,她上前一步,一把扯起了杉哥儿:“你乱说些什么,不识抬举的东西,国公府富丽堂皇,公爷夫人又都是菩萨心肠,你若去了,是天大的福气!” “不不不,”杉哥儿跪下来紧紧抱住莲二嫂的腿:“我知道公爷夫人都是好人,可我只要爹爹娘亲还有奶奶,娘好歹留下我,我以后努力读书再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室内人都听得暗暗摇头,颇为嫌弃的看着莲二嫂:虎毒尚且不食子,莫说是这么懂事的孩子,便是不懂事的,也不能随意舍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其实这帮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批评别人,拿儿子换好处她们看不下去,只怕嫁闺女换彩礼的时候又都茫然不觉了。儿子倒也罢了,女儿早晚有一天是别人家的人。就只看榴嫂子,她在一边假意哄劝,看热闹,压根不去想自己是否在五十步笑百步。 书衡是伴着书月堂姐一块过来的。她正准备趁着人多悄悄溜进来,却撞见书月东找西寻的走进园子。书月正是来找那只黄莺的,谁都知道这鸟十有*在杉哥儿手里,万一杉哥儿被书喜抓了现成,大房二房又要生闲气,她便想趁着无人知晓,好歹从杉哥儿那儿哄出来,也算是省一件事。没想到这鸟却在书衡手里。她看到书衡的时候,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虽然她如今十六七乃是老四房的大姐姐,但在穿金戴玉荣宠气派的小小定国公嫡长女面前总觉得声气弱。 书月穿着一身蜜合色小袄秋香色绫裙,没有什么大簪大钗,就头侧戴了枝同色绢花,没有香袋也没有钏环,极为干净齐整,朴素中显着稳重。瞧她指尖不断的揉着袖子,书衡知道她是有点窘迫,因此自己先笑着打招呼:“月姐姐?怎么这会儿才出来?我都在院子里玩了好一阵子了。”书月忙笑道:“我刚刚在绣一架屏风,这会儿出来找杉哥儿。大姑娘你可瞧到他了?”书衡瞧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便扬起了鸟笼:“他跑去堂屋了,这鸟笼是书喜哥的,你要不要带回去。”书月哎哎的答应着,忙忙上来拿,结果碰到了又缩回手,又有些窘迫似的,讪讪笑道:“大姑娘,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二弟回来了,我跟他讲。” “那他岂不跟姐姐生气?”书衡笑眯眯的把笼子递到她手里。月堂姐是个实在人,书衡不敢逗她。而且书衡自己也知道这堂姐是个体贴勤快又不失柔韧的姑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为着家里的体面没少费心,私下里做着裁云坊的伙计,领着裁云坊的工钱。这件事没有声张,少有人知道,袁夫人查清楚之后,偷偷加了她三倍的钱。因着她肯学懂事,如今裁云坊发展的如日中天,袁夫人也少不得加她的抽头,日子倒是愈发宽松了。后来书月知道了这“童趣系列”绣品上市是书衡的功劳,便觉得自己间接得了大姑娘的好处。 她原本就想跟书衡说说话,可一来家务繁忙,二来长房富贵滔天,自己巴巴的往前凑,没有巴结的心思也像是巴结的样子。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她急急的打发丫鬟回房取了一个布偶过来,却是书衡最喜爱的龙猫造型,足有一尺高,填充的是棉絮,皮囊却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看得出来很是费了番功夫。书衡想起自己前世得到的第一只龙猫也是堂姐送的生物礼物,不由得百感交集,当下抱住书月:“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她这么一主动,书月倒没有那么僵硬了,满满的长姐情怀被激发了出来:“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还想要什么说给姐姐,姐姐给你做啊” 书衡当然不能再麻烦她做别的,只道“别怪杉哥,他是看到书喜哥为这只鸟惹你生气,才故意藏起来的。”书月面上又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又打起了精神,她看看了四周,说了跟杉哥儿说了一样的话:“你的丫鬟呢?怎么只有一个人?我带你去找夫人好不好?”她一手提起了鸟笼,一手携了书衡。“红袖姐?”书衡回头笑道:“烦劳你先帮月堂姐把鸟笼送回去吧。”红袖果然从廊柱后闪了出来,面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已经很谨慎了,书衡会发现,一则是推断,再者嘛,并非她有什么特殊技能,其实只是打小开始玩捉迷藏的水平就强到逆天。 “确实没有提着耍货儿拜见长辈的礼。”书月道了相劳,将鸟笼递给了红袖,依旧牵着书衡。书月的为人红袖是放心的,是以没有犹豫,转身自去。书衡被牢牢牵着,感觉到她的食指尖上有点薄薄的小茧子,明明是个十六七的大姑娘,双手却还没有忠义伯府的老太太柔软。月堂姐也可怜。书衡抬头看她,却发现她的面上很是沉静,是那种安天知命的沉静,心里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书衡也猜得到。榴大嫂子一心想让月堂姐认了袁夫人做干妈,也是想给书月抬抬身价,毕竟能得到国公夫人看重,再出个头牵个线什么的,那绝对是莫大的荣幸。仔细想来,认个干亲不过是寻常事,一句话一份表礼,三个响头一杯茶就是。无字无凭无契约,事后也都由得人随意去说。想那李小红就因为口齿爽快办事伶俐被王熙凤一句话收成了干孙女,而她情人贾芸也因着宝玉一句笑话,恭恭敬敬在拜帖上写着“不孝子”,薛宝琴更是老太君一句话就成了王夫人的干女儿。 其实袁夫人心里对书月堂姐颇为喜爱,不想管怕的是出力不讨好,更怕的是这次松了口,以后就没完没了。她娘鼠目寸光倒也罢了,她的兄弟却都不成器。尤其上次书喜因为戏子闯了祸,国公爷帮他收拾了烂摊子,谁知四叔公却转身就送了个妾过来。这一点可是犯了袁夫人的大忌,她很长时间内提起四房就没好脸色,榴大嫂子都躲着不敢来了。 这边四奶奶已经气的脸色发青了,眼瞧着媳妇丢人丢成这个样子,她又恨又羞,满满一杯茶水都拂到了地上,啪嚓的瓷器碎裂声让室内安静了下来,四奶奶厉声喝道:“瞧瞧你这算什么样子,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竟然一点体面也不顾,还不赶紧回去反省!杉哥儿过来!来人啊,伺候二太太回去!” 莲二嫂当众受呵斥,觉得自己下不了台,竟然悲声一放,把抽抽搭搭的杉哥儿往四奶奶怀里一推,拿着帕子捂了脸就往外冲,出门时泄恨似的把屋帘甩起老高。偏偏好巧不巧的,书衡这时刚走到门口,那帘子呼啦一下就扫了起来,她哎呦一声,眼前一黑,仓皇后退,书月焦急上脸:“二婶,您这是忙什么,伤到了大姑娘。” 室内人呼啦啦全都起身过来看,真真假假的关心,连四奶奶都离了坐。袁夫人面色已彻底寒了下来,冷喝一声“让开!”推开众人急步走过来。“娘,我没事。”书衡眨眨眼,留了两滴泪:“就是帘子一扑,灰尘眯了眼,这会儿泪水一洗,连痒也不痒了。”袁夫人把她抱起来,先是小心翼翼看了看眼睛,又凑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面沉如水,显得极为可怕。 “书月姐姐受伤了。”书衡娇滴滴的看着袁夫人。众人这才注意到书月的左手上有细细一道口子。她原本左手是提着鸟笼,进来的时候把鸟笼挂在了堂前树枝上。这猩红大毡包边的竹帘因为年月久了便有竹篾子冒了尖,方才她眼疾手快先挡了书衡的脸,自己却被稍上了一道子。 ☆、第12章 贺寿风波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书衡都在捉摸书月这一挡。有心的呢?还是条件反射?若是有心的,是因为自己的定国公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因为自己是小妹妹呢?书衡更倾向于是第二种,当时不过是电光火石一刹那,她没有时间去想自己是否会受伤,甚至可能根本没看到有什么露尖的竹签子,就是女性的柔善让她没想太多,出手帮助了一个小孩-----像极了前世的自己。 “哎呀,幸好大姑娘没事,这小脸蛋细皮嫩肉的,要是划到了可是大大的不妙。我家月儿呀就是这么懂事,人又和气又好心,平日里最是贤良淑德。孝顺长辈,爱护幼弟幼妹这种事呢,就像血液一样留在她血管里,根本就不用人说不用人教,她都时时刻刻记着呢,不是我自夸,我们月儿就是这么蕙质兰心,又厚道又懂感恩,这命相也好模样也好。”满屋的人都在沉默,眼看着袁夫人一肚子没好气,谁都不愿意触霉头,榴大嫂子陡然响起的声音分外突兀。“娘!”书月窘迫的看了她一样。榴大嫂子又呵呵笑起来:“哟,瞧瞧这脸皮薄的,还不好意思呢。” 她这番话显然是对着袁夫人说的,袁夫人四下扫了一遍,嘴角微微一勾,把书衡从怀里放到身边,她正欲开口,书衡却溜下了椅子跑到书月旁边。“月姐姐你的手还痛不痛?”书月如今坐在榴大嫂子身边丫鬟刚搬的小杌子上,人正有些局促.她的手背上先浅后深的划了一下,方才渗了密密的血珠出来。她用帕子沾干净了,便露出两寸长一道伤痕。因为伤口有些火辣辣的,因此把手背晾在了外面。 榴大嫂子这么一开口,她觉得自己像是故意把伤口露在眼前邀功的,便悄悄用帕子掩着。书衡这一问,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太娇气了,这么一点划痕连伤都算不上,她被针扎的次数还多些,这会儿反来又缠又裹的。欲要解开又觉得像是故意展示给众人看,扯帕子的手扯了一半又顿住。 原本就是个羞怯的人,这会儿书衡当着满屋人的面跑过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她身上,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愈发脸都烫了。书衡却不管这么多,她做个动作也不必像书月这样思前想后,只在书月面前蹲下,随手拉开帕子,拿起一看,松了口气,这种程度应该不会留疤,但是如果最近还不停劳作那就难说了。 “不要紧的,也不痛。”书月腼腆的笑了笑。书衡看看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一番揣测甚是多余,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又是长姐,只知道谨小慎微行为表率,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能希望她以后遇到个厚道的婆婆知心的相公,莫要被人欺侮了去。 “凝脂露和凝脂霜用来柔肤养肌是极好的,我让人送两盒子给你。”瞧她要推辞,书衡照旧把她的手用帕子掩了,撒娇道。“姐姐要是不拿,可真是不喜欢妹妹了。”“啊,这个,哪里----好吧”。书月的口气无奈,面上看起来愈发不好意思了。 杉哥儿经此一事,一直呆呆的窝在墙角,萎靡不振。瞧到书衡这样做,他才反应过来,也忙忙的跑到跟前,问道:“月姐,你真的不要紧吗?”书月摇摇头,笑着摸摸他的脑根,她在家人面前倒是没这么羞怯。书衡倒是一探头,凑到他面前,画着腮帮:“哟,还哭呢,羞羞羞”杉哥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书衡随手把项圈上的貔貅扯下来,不由分说揣到杉哥儿兜兜里:“好东西给你,你可别难过了。” 书衡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总算是利用了杉哥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送给他聊作补偿。况且闯祸的是他娘,这个小可怜方才被吓得够呛,书衡瞧着也心疼。这貔貅是他爷爷的,赠给他不算过分。书衡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室内人却都有些异样心思,气氛也立即得到了转圜。 首先是四奶奶,先是媳妇丢了人又是贵客受了惊,现在又是气恼又是尴尬。袁夫人一脸的冷若冰霜,丝毫没有给台阶的意思,她是长辈,却又是继室。欲要处罚莲二媳妇又不好把家事摆到外人面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不开口更无法挽回局面。书衡这一动,就打破了僵局,先关心了书月,又主动向杉哥儿示好,或多或少算是给圆了场。至于四老爷送的貔貅?那不提也罢。 再接着就是榴大嫂子,她原本就是想在袁夫人面前给书月卖好,因此也顾不上难看,一个劲儿的自夸。但书衡这么一施为,却让此事消止于小辈之间,没有大人插手的余地了。她再硬塞硬讲反而会让袁夫人觉得她挟恩图报,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况且这又实在算不上什么恩。她也看出来了,书衡才是袁夫人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不过是受了一场虚惊,袁夫人就敢直接在四婶这个长辈面前摆脸子,丝毫不加顾忌。因此她不仅不能怪书衡,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以后讨好下这个小姑娘才行,曲线救国嘛。况且哄小孩要比哄袁夫人容易多了,这么想着榴大嫂子就冲书衡笑了一笑。书衡早已钻到了袁夫人怀里,她可不管榴嫂子想什么,只当看不见。 最后是莲二嫂,她在以为自己错伤书衡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白光一片,在看到书衡没事受伤的是书月后,又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就到了。“二嫂子也太性急了,穿堂过路的都要慢些。”“人家也是羞急上头没顾上,那帕子把脸捂得严严的,怎么可能看得到。”“瞧瞧,哎,幸好没事,也是大小姐有福气,二婶子这是万幸。”这些人里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平日就厌她为人的,众口削骨,她进退不得,左右不是,只得默默站在墙根。眼瞧着方才刚艳羡过的金貔貅落在了杉哥儿手里,她一时也不懂自己明明做了错事,却还能拿到东西------ 第6节 “咳咳。”四奶奶咳嗽了一声,终于找到了发话缘由,陪笑道:“到底是国公和夫人教养出的大小姐,这么小小的年纪,又体面又大度,又懂事又乖巧。”她老也看出来了,只怕多捧捧这个小姑娘才能融合袁夫人脸上的寒霜。“怪道国公和夫人眼珠子一样疼着,这凤凰女谁见了不喜欢?这也是夫人仁慈宽和,才有了这么大段的福气。” 袁夫人的面色果然缓和了一点,四奶奶又笑了笑,面上带了点惭色,朝着袁夫人挨了挨:“是我们家媳妇不好,让夫人看了笑话,也让大姑娘受了惊,我这就让她来赔不是。”说罢,面容一整,惭色尽收,眸中厉色一闪:“莲二媳妇!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奉茶!”又一挥手止住了杉哥儿:“你不要吭声!”四奶奶这话说的也有文章,她只说奉茶,却不讲奉给谁。奉给袁夫人?她毕竟没有被冲撞到,若真受礼反而显得得理不饶人。给书衡?哪有长辈给晚辈奉茶的理?况且杉哥儿还在这呢。其实这句话也就是说说而已,递个台阶罢了,接下来就看袁夫人愿不愿意下。 果然,那莲二媳妇糊里糊涂间被被喝了一声,瞧瞧这个看看这个,唯唯诺诺一步一趋的走上前来。她磨磨蹭蹭终于挪到了跟前,却发现袁夫人唇边挂着一丝冷笑,不动声色的盯着她。她原本以为四奶奶开了口,袁夫人就会见好就收了,谁知这位人物竟然口也不开。众人这会儿心里也开始跟莲二媳妇一样没谱,瞧着样子,袁夫人竟然不愿意罢休?难不成她真要让妯娌给自己磕头?或者让嫂子给侄女磕头?认识到这一点,脸皮向来很厚的莲二嫂子终于觉得羞愤难忍,泪珠子都快落出来了。她颤颤的执起了茶壶,手抖的好几次把水倒到茶杯外头,端起来的时候还把拇指不小心蘸进去了。书衡看看她再看看不动如山的袁夫人,心里也有点没底了,真要受个头?她怕折寿! 书衡偎着袁夫人坐着,莲二嫂子站在了两人中间,举着一杯茶,她看看袁夫人又看看书衡,终于死了心,一咬牙一闭眼就要跪下去,书衡身子一避话到舌尖,袁夫人却手臂一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二嫂子吓的,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都是说说笑笑,你竟然当真了。呵呵呵呵。来来来,衡儿,给二嫂压压惊。”书衡立即反应了过来,笑嘻嘻的接过了二嫂子茶,一转手又凑到了她嘴边:“二嫂子,你受惊了。衡儿敬您。” 情况变化太快,莲二嫂一下子反应不来,看着书衡母女的笑脸机械的饮下了这杯茶。室内这才又笑声响起,有赞袁夫人宽宏的,有佯怨袁夫人吓唬人的,有称四奶奶公正的,有道书衡懂事的,一时间云霄雨霁,彩彻区明。众人压抑久了有意无意的朗声笑出来,室内顿时和乐融融。 四奶奶趁人不备擦去了额角一滴冷汗,再看看这个侄媳妇,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敬惧。而书衡则在偷偷捉摸,要不是莲二嫂把指头戳进去了袁夫人会喝这赔礼茶吗?会吗?不会吗?然后一转眼就看到袁夫人杯子一歪茶水尽数折尽了漱盂里。额-----果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喝的吧。 ☆、第13章 管闲事 一回到家,袁夫人就吩咐准备茶饭,倒不是因为大宴吃不饱小宴吃不好的常理,而是因为她根本一口都没吃。她原本只拣了一只柳叶饺在碟子里做样子,其他人的让菜,只口头应谢,其他时间就是在嗑瓜子,或者拈着一块杏仁枣心团子一小口嗑下十分之一,或者让酒添茶,或者品评小戏,敷衍的滴水不漏。书衡是小孩,不用伪装,她说自己早吃点心吃饱了,也不会有人多心。 因为还有一个时辰才到晚饭时刻,厨房先送来的是一具攒心梅红漆食盒盛着的小吃食。小丫头把四层小隔屉一道道揭开了给袁夫人看视。松瓤奶油卷甜腻腻的,这会儿吃了等会难下饭,袁夫人把它从书衡面前移开,玉露双方酥?太干了,上火,袁夫人又把它移开。肉末五香千丝?好是好,可惜是冷制的,辣料重小孩肠胃受不了。书衡在吃上不敢跟母亲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道道美食从眼前飘过。 “夫人只管用罢,小姐已经准备好了。”书衡的李妈妈打帘子进来回话,“大姑娘的我早预备下了,雪花蛋,一直用热水渥着呢。”这雪花蛋有些名堂.要把蛋清和温熟的猪油用文火细细的煮,不断的搅拌让它入味,煮成那白白的豆腐脑的样子才算好。上面还碎碎的撒了一层火腿末,既不会混淆了蛋味,又可以让口感丰富,更重要的是小孩吃又好消化又营养。她一揭开盖子,香气就扑面而来。袁夫人接过一看,果然洁白晶莹,诱人垂涎,笑道:“妈妈果然老练,事事妥帖,我原本还担忧今日没给小厨房交待,准备不上了呢。” 国公府人丁稀少,又没有公婆伺候,妾室添乱,袁夫人的日子很是清闲,因此书衡每日的食谱菜单都由她参考着老人们的意见亲自拟定。何况有公爷这个成功的范例,袁夫人向来自信满满认为自己极擅长养人。 她听李妈妈想的周到,当即把一碟子火腿酥皮饼和一碟子茯苓粉蒸糕赏给了李妈妈。自己用了碗碧梗米红豆粥,挑了几颗三鲜馄饨和荷塘鸳鸯烧麦吃过又让小丫头把剩下的攒了整盘拿去宵夜.另外吩咐菊香拿了一瓶木犀花露,一包上好的三七粉,一套凝脂膏,想了一想,又添上一个如意荷包,装成礼盒,让人给老四房送去,指名的送给月姑娘。 书衡正捧着小碗吃鸡蛋,她竖着耳朵一听,便意识到袁夫人不独独帮她把谢礼送了,而且内心也松动了。书衡三两下扒完了蛋羹,蹭到袁夫人跟前:“娘亲真要收月姐姐做干闺女啊?”袁夫人拿帕子拭干净她的唇角:“你为什么这样想?”书衡道:“娘亲好端端又添了如意荷包,如意如意,难道不是要如她的心意吗?” 袁夫人嗤的笑出来,捏捏她的小团子:“就你机灵。”余下的话却不跟她讲了。一直到晚间公爷回府,书衡才知道了首尾。这副身子毕竟年幼,早上起的早了些,午间又没有歇觉,傍晚头就沉沉的,简单喝了碎肉五菌羹就倒头躺下。袁夫人担心她晚上会饿,没有让她睡东暖厢,而是直接放进了撒花翠幕后面的紫檀橱里,让蜜糖在一边陪着。蜜糖是书衡的丫鬟里面最受宠的一个,只因书衡喜欢她的憨直天然呆,但袁夫人却不放心,又让红袖放张榻在那里伴着。 其实红袖得知堂屋发生什么后,内心很是惶恐。若是那竹签子戳到眼睛了怎么办?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在前面引路,提前去打起帘子。虽然是小姐让她去送鸟笼,但她毕竟是奉了袁夫人的命令来照管。况且怎么就傻愣愣的,截个婆子把东西送去不就行了非要自己跑一趟?红袖后悔不迭,今日小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一条命都不够赔的。她胆颤心惊了一天,袁夫人却只字不提,直到晚间袁夫人又让她看着小姐,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她不知道袁夫人内心也经过了一番纠结的。今日虽是虚惊却也让人后怕,万一碰到眼睛那到哪里哭去?那个三姨奶奶家的良伟就是小时候写字时离烛台近了些,丫鬟又躲懒没有及时剪灯,结果烛花一爆,好巧不巧溅到了眼睛里,到现在都只用一只眼能用,好好一个人这就算废了,所以灾难总是忽然闪现,防微杜渐都防不过来。 袁夫人想要处置红袖,目的却还是为着警醒书衡!这个闺女聪颖是没话说,但有些时候却十分不让人省心。就比方说,自打她会走路,就千方百计甩掉身边的丫鬟婆子,有人看着围着,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丢了魂似的,两眼放空,木偶泥塑一般,没有人看着倒是蹦蹦跳跳掐花扑蝶捞虾米自己玩的不亦乐乎。袁夫人不忍心拘着闺女又不放心她单枪匹马,因此大小丫鬟做贼一样尾随在大小姐身后也成了定国公府一项奇景。红袖手脚轻灵忠诚可靠倒是常来做这种工作。今天惩罚了她就当杀鸡儆猴,让书衡知道自己图快活自作聪明可是会连累下人的。鞭笞跟班警戒主子,这个法子古来有之并且屡试不爽。 可袁夫人看看女儿酣然恬淡的睡颜,又想想她今日在老四房的表现,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到底年幼,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况且记性又好脑筋又灵,若是女儿从此之后都不快活那更不是她想看到的。思前想后,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放弃了杀鸡儆猴的念头。红袖现在还记在她名下,不过经常指派给书衡使唤,是有些体面的大丫头,做了这么久的事谁都难保会有一点小失误,稍微提点一句便罢了。因此往日都是一个眼色的事,今日就多叮嘱了一句“小心些。”红袖是个聪明乖觉的,这三个字足够了。 其实向来精明的袁夫人何尝不会想到最好的法子其实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90红脸。她假意恼怒已极,重罚红袖,书衡这种性格势必会来求情,她再推诿警告一番,借势开恩。这样红袖既会加倍小心,又会额外记着书衡的恩,可谓两全。只不顾嘛,这个念头一冒头就被袁夫人掐断了------她可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是个凶恶的狼外婆。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袁夫人为书衡也是用透了脑仁。 而书衡却不知道袁夫人心里这些弯弯绕,在她看看来这事不值一提完全不必往心里去。因此,袁夫人命婆子们彻查府中各门各处竹帘窗帘灯坠子的时候,她枕着双莲同心小药枕,偎着软锦轻棉芙蓉被睡的正香。直到天光暗淡月兔初升,红绡帐外灯影幢幢,她才悠然转醒。隔着一道木板两道纱帐,国公夫妇的轻声细语清晰可闻。 “------榴大嫂子儿子不成器,一心指望着靠女儿出头,家世简薄的她看不上,真正的豪门大户她又配不起,书月一拖就拖到现在,眼看就十八了。现在急了,巴巴托到我这里来。”袁夫人自己虽是十八岁成的亲,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好运乃是上天下地的头一份。别人求不来。 袁国公刚刚进门坐定,吃着茶色沏得刚刚好的枫露茶。书月是他四叔的头一个孙女,老四房里他的头一个侄女,当初还去贺过彩礼看过小孩,所以对这姑娘有些印象,闻言笑道:“那女孩子虽然没什么远播的美名才名,但做的一手好针线又调的一手好汤水,性子又很是腼腆温顺,大嫂子这是认定她奇货可居了?” “那倒也算不上,”袁夫人也笑了:“只是靠着女儿发财的心思太大了些,又太直露了些,大户人家看不上她的做派。她父亲不过是翰林院里填份子的,兄弟又是马大哈,多好的姑娘也没人提点了。续弦的四老太太也不管长房和二房。”袁夫人很是嫌弃老四房的人,提起的时候都不愿再以叔公叔嫂相称。 “这可是怪了,他们自家事来自家愁,自己作福自己受,又与我们何干。”袁国公生性敏锐,立即意识到夫人要伸手。虽说那是他嫡亲的叔叔,但早年一些遭际让他对这所谓族中同脉看的很淡。听袁夫人的声口,她倒是有心拉扯书月,怎么刚受了气恼还帮腔?国公爷可不信自家夫人改了脾气。她的原则向来是你让我难开笑颜,我就让你饭粒难咽。能让夫人气短的东西不过两样,一样是儿子一样是美名,想也知道为着哪个。 心思一转,公爷便又笑道:“倒不知那榴大嫂子又做了件什么事,让夫人满怀不爽之下还能仗义相助。”“她能做什么出挑事,是书月那丫头自己争气,我瞧她仁善懂礼,又着实可怜,就想着扶她一扶。况且,”袁夫人瞧着年轻的定国公,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公爷在这京中还有多少亲人?对这些值得拨拉的尽些力,对自己也未尝不是好事。” 袁家这一宗统共四房人,二房三房统统撕破了脸,虽说现在老三房已经在上流站不住脚,老二房更是被逐出了京城,再无法成为威胁,但宗室内斗终究是亲者痛仇者快。对国公府而言,虽说是去除腐肉毒瘤,但终究伤元气。公爷自己没有兄弟照应,唯有一个姐姐,却又伴驾深宫,轻易不得见面,可谓是形单影只。老四房虽说连架子都快保不住了,但那么多子息里还有几个出挑的,帮他们一把也是为自己添助力。 所以说啊,人口才是第一生产力。袁夫人低头看看自己肚子,眉宇间一丝黯然一闪而逝。 袁国公自然也想的通这个理,敛眉半晌,低低叹了口气:“家门不幸。”他对老四房的态度向来是不远不近不亲不犯,你别插手我的家事,我也不管你那闲事,咱们关起门来各过各。他们的一些作为虽说没造成什么事端,却难免其心可诛。因此袁国公身在事中,对这帮所谓亲族反而比嫁过来的袁夫人更冷酷。“大嫂子想说哪一家?” “公爷可还记得我那姬家表弟?”袁国公略微抿了口茶,似乎是要压下心底烦躁,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皱了眉:“姬良伟?”顿时更加烦躁!无他,袁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可是差点给这个不成器的表弟当了媳妇. “那姬良伟到底是怎么回事,几次三番都看上我们袁家的人。”国公爷貌似愤慨。 这袁家人里面自然包括当初的卫家五姑娘,如今的国公夫人。袁夫人听得明白看得仔细,还忙里偷闲娇羞了一下。 ☆、第14章 管闲事 姬家严格算来还与皇室攀亲带故,当今老祖宗乃是货真价实的县主,虽说烈火烹油的煊赫时代已经过去,但也是数的上的高门。 袁夫人轻轻捏着丈夫的肩膀“先不说辈分的问题,那姬姓表弟可有一只眼是不能用的,虽说外表上瞧不出来,但终究可惜。况且若性子好些人踏实也罢了,但听说他眼坏之后,性子变得乖戾暴燥,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胆颤心惊,动辄便要挨打受骂,甚至于有个姬妾被活活折麼死了。老人又都可怜他,骄纵着不愿管,如今他二十四了仍未成家,房里人倒有了一堆。这怎么是良配?” “大嫂子就是这点见识,眼热那高门富贵,倒把女儿一辈子搭进去了。偏偏我那姨妈眼光又高,又一门心思宠儿子,愈是他不成器,愈是觉得不能在亲事上亏待他,定要找个模样俊俏的名门淑女。别人不嫌她儿子她就该磕头了,她还嫌书月面皮不白细眉眼不水灵呢。”袁夫人边讲边摇头:再者“月侄女那种性子,花肚柳肠的,遇上这种相公婆婆她怎么应付的来?” 袁国公靠在红漆小炕桌边,随手摘了夫人的玉簪拨弄掐丝珐琅盒里的香粉,不管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至少表面上是很认真的在听。 “要我说,此事管不得!莫说此事并不恰当,便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亲事,那大嫂子也还罢了,大 堂哥性子却麻缠,真要由我们插手促成,只怕也还有源源后患。” 袁夫人自己讲了开端,自己讲了发展,自己又下了结论。袁国公倒也不急,等她慢悠悠讲下去。重点在后面。 “虽然如此,但书月却是个好闺女。” 转折来了。袁国公心道:我倒不必多讲了。那姬家早晚要倒霉。有个总能跟自己不谋而合的夫人就是省力。 “其实榴大嫂子还有一门可选,只是她嫌面子上不好看。” 公爷支起身体给夫人添上一杯茶,请她说下去。 夫人谢了公爷的茶“京城鲁班局的掌门人,晋商沈家。”“咦?”“没错,就是我卫家大姐姐嫁的沈家”袁夫人笑了。国公爷略一寻思,立即知道袁夫人要说的是哪个,遂笑道:“要认真分说起来,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大嫂子心比天高,未必肯如此。” 袁夫人立即道:“公爷不必担心,只有您也觉得好,其他的自有我去办。”公爷显然对夫人做事很放心。紧接着道了声有劳.随后便是传红枣灵芝茶的声音,室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书衡听这阵子八卦,情知书月终身有靠,心里不自主松了口气。 她又昏沉沉欲要睡去,便感觉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边。袁国公看看酣然睡去的爱女,笑生唇畔,小心翼翼的把她缠在脖颈下的头发拿出来放在腮旁,又细细的嘱咐了红袖几句才离开。书衡觉得心里暖暖的。袁国公只要人在府中,晚上必定和袁夫人一起查寝,而在她年幼的时候,冬日里,必定会先把手在银错丝珐琅碳盒子上捂热再抱她。这种温柔细心的美男子,书衡最无法抗拒了. 明月高升,如水光华洒满屋顶鸳鸯瓦。更鼓远响,清越音色穿过夜间薄薄雾。书衡使劲往被子底 下钻了钻,有点睡不着了。无他,方寸之隔,国公夫人正忙着给她造小弟弟------书衡心也都肝也颤,脸红成了猴子屁股,哎呀呀你闺女我老大不小了,赶紧给我分房睡吧。好容易外面有婆子捧水进出,国公夫人又说笑一会儿,才双双入梦,留下书衡想入非非,脑补过度,失眠到天明。 次日一早,袁夫人神采奕奕桃腮含春,书衡昏头涨脑没精打采。袁夫人还打趣她每逢出门困三天,命蜜糖陪着她到天心园里溜溜弯回精神,吃过了午饭再补觉。她命人喂了猫儿狗儿,先剪了两支新荷插刚得的邢窑观音送子白玉瓶,又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燕子。一边把谷粒洒在花池沿子上,一边笑着数:“一,二,三,四。哎呀,一共四只雏儿,两大四小共六只,难怪呢,一天到晚喳喳叽叽,过的倒比我们还热闹。” “它们再热闹也要飞南边去了。而我们这国公府里却会越来越热闹。”一边的丫鬟婆子都凑趣。袁夫人服了忠义伯娘家送来的丰颜承子丸,心情大好,跟她们说笑了几句,又进屋把书衡的哆啦a梦小肚兜绣起来。 榴大嫂子也是个乖人。昨个儿袁夫人刚抛了个橄榄枝,今天她就带着书月过来谢恩了。书月姐穿了柳绿比甲,湖青马面裙,头上除了鬓角的豆绿纱花,还戴了昨日尚插在她母亲头上的那对含苞待放碧玉簪。这簪子果然是少女款,不得说月堂姐这样一打扮很是清新婉约,比昨日增色不少。袁夫人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点了点头。 榴大嫂子先是请了安,又忙不迭的拉书月给袁夫人磕头。袁夫人连忙拦住了,笑道:“快别!瞧这模样多乖巧,让人一看就心里舒服。”她把书月拉到面前来,先看看手皮儿又看看眼睛,笑道:“又熬夜做伙计了?”书月被看得羞的什么似的,见问,老老实实的回答:“祖父的腿到了阴雨天就痛,因为老人们看了天色都说今年会有连阴雨,所以我就赶制了几幅护膝。”这是个老实孩子,向来有一答一。榴大嫂子在一边狂使眼色,她就是无法开口。袁夫人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顺水推舟的问:“还忙了什么?” 榴大嫂子立即笑道:“你这孩子,你不是还绣了个荷包吗说是专程送给夫人的。” “夫人见笑了。”书月面上染霞,从袖子里摸了一个小荷包出来,恭恭敬敬的呈给袁夫人。这荷包品红缎子松花锁边,绣着两只黄鹂鸣翠柳,旁边还有一句诗“最是一年春好处。”上边系着双色络带下边垂着同色流苏。 袁夫人也不多说,只点头称赞:“果然是一双巧手。小小年纪就有这么老道的针线功夫。就这么瞧着,婶子有件事少不得要麻烦你了。” 书月还未回答,榴大嫂子已抢着献好:“不麻烦不麻烦,夫人瞧得上,是她的福气。”袁夫人也不客套,直接把小簸箩拿过来,递给书月:“这是书衡的,我绣了好一阵子了,脖子酸的慌,姑娘来帮几针。”书月点头应是,便接了过来,并不多话,倒是榴大嫂子伸长脖子凑过来看,咋舌道:“到底是府上气派,瞧瞧,这小孩子穿的东西都这么鲜亮。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又簇新又明丽,绿色跟水一样,都要滴出来了。眼瞧着都觉清爽。” 袁夫人也笑了,看着有些无奈:“瞧着清爽就没错了。这料子有个名号叫“茵露罗”,就是说它又轻软又爽快,就跟草叶子上的露珠似的。热天穿着不生汗。都是书衡那丫头,小小年纪偏还不安生,怕热怕的要命,晚上睡觉什么都不肯穿,放冰又怕她着凉。这料子是宫里娘娘特意赏赐给她的。全国也不过得几匹,一般人哪里穿的到这个。我这忙着做了,倒是预备过三伏呢。” 榴大嫂子被这宠小孩的作派惊得睁大了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阿弥陀佛念出一声佛号。 袁夫人命两个小丫头捧了茶盘点心随书月到左次间去,又打发红袖接了书衡也送过去。书月的手那么巧,多看看说不定自家闺女就学到了呢?袁夫人设想的很美好。把该支开的人打开,该打发的人打发了。袁夫人看了眼榴大嫂子这才进入正题。而这一位早已等的迫不及待了。谁知袁夫人却是眉头一皱,长叹一声,讲了个故事出来。 “哎,都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荣华富贵?可偏是有的人眼又尖心又狠,有了点家私就把眼睛安在脑门上,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袁夫人语重心长老神在在。榴大嫂子莫名其妙,又不好插嘴,只得嗯嗯附和两声作罢。 “上个月有个叫村姥姥,好像是姓马还是姓牛的,因为到了每年这个时候,秋粮未熟夏麦已尽,连着几顿野菜水萝卜吃的大人脸上发绿,小孙子更是受不住连连泻肚子。她这才慌着神,骑驴淌河的,求告到了京城里来。”榴大嫂子这才转过来点神:“难不成她在这京城里还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亲戚不成?” “可不是?原来啊这姥姥夫家姓姬,早年老祖宗出息,跟姬府连了宗.谁知他们家后来竟没有再出一个人才,连着败了两辈人之后衰落下来,仍然到京郊村里住着了。” “这姥姥就是来跟姬府打秋风的.” “可不?谁料这姬府守着泼天的富贵却忘了老辈慈悲怜下的德行,对这姥姥见都不见,只说她是哪里来的撒野的叫花子,二两银子从门缝里扔出来打发了。”袁夫人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迹的观察榴大嫂子的神色,装模作样的感叹:“这大家大院人口过百上千,又有什么事事瞒得了人的?不惟如此,便是那姬老太君亲亲的侄子侄女,孙女外孙们都难得从府里讨了好去。老人家对媳妇们严防死守,动辄查库房,生怕那家私让人搬了家去。大家表面上不说,背地里谁不笑?不愧是姓姬的,真个是铁鸡,一毛不拔!” 榴大嫂子虽则将信将疑,但脸色已有些变了。她知道自己两个儿子靠不住,相公更不必说,一门心思都指望书月嫁个好人家以后也好拉扯自己一把。但若是这么个情况,书月以后不还得被死死的管起来?自己啥好处都别想弄到,白折进去一个闺女。 “哎。我那三姨母上次回伯府省亲,我看到她身上穿了一条赭红洒金裙,那料子还是早些年的陪嫁。闲谈的时候,听她说老主母管家极严。这姬府的媳妇回家一次,头上插的手上戴的都得登记彻底咯,回去之后还得对账,生怕落下什么来。我看那三姨母表面瞧着风光,其实也难做什么主。所以说啊,女人还是得嫁的好,说亲的时候晕了眼,可就剩下半辈子苦活活受着了。” 榴大嫂子原本就被刚爆出来姬家□□弄的魂不守舍,这话更是说到她心坎里,当下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正是这个理。我这一辈子虽说没什么大出息也没见什么大世面,可也得过且过了。只可怜我那书月到现在终身也没有着落。她爹爹不管女儿,太爷奶奶更指望不上,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到处抓挠。不怕夫人笑话,我虽有两个儿可却只有这个女儿中用些。书月的为人夫人也是知道的,只盼着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提携提携。”说着便滚下泪来。袁夫人连忙给她递帕子,心知这事算成了一半。 ☆、第15章 管闲事 袁夫人的大姐,也就是当初卫家大小姐如今的岳家三少夫人。她虽是庶出,但品貌俱全人又温和大方,在闺中时便博的上上下下一片欢心,连袁夫人都认她是个好姐妹.沈家这门亲事,卫家老太太也没有亏待她。虽说不是嫡长子,但也是嫡子,虽说不是达官显宦,但也是豪商巨贾,家大业大财厚宝多。公公婆婆对这个伯爵府出身的大小姐又颇为看重,如今儿女俱全,生活很是顺心。袁夫人要说的便是她的大侄子,岳家的嫡长孙。 老牌贵族和新富大户心里是有些互相看不起的。前者认为后者不过是没底蕴的暴发户,只富不贵。后者认为前者只不过是徒有门面瞎讲究的穷酸。既富且贵,贵而又富的毕竟是少数。因此豪门巨贾联姻虽说并非上上之选,但大家也都默认并悄悄流行着,毕竟各取所需适者生存才是王道。书衡很幸运,定国公府生产总值可能并不太靠前,但人均平均一下绝对名列前茅,不必担心会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因此,一般人家娶亲,会看女孩子的家世,品貌,德才,而像岳家这样的商家更会看重对方亲族的官身。尤其沈家,他们这两年正积极走皇商的路。可书月的亲族------榴大嫂子面色很苦。 “那岳家祖上也是读书人,后来屡试不第才投身商旅,却依然对子孙管束甚严,诗书不辍,别的不说,嫡系子孙也都是囊萤映雪过来的。”袁夫人道:“所以虽是商贾之家却非一般轻薄势力之徒。” 榴大嫂子勉强笑道“夫人果然是美意。可这般人家想要结亲便求的是仕族官宦。我们家的男人有哪个是出息的?他们便是随便哪个混的出头了,我也不必如此作难。况且岳家的嫡长孙啥都好,就是,就是-----”袁夫人凉凉的叹了一口气:“就是运气不好。他一十八岁正式订了一次婚,结果新媳妇还没过门就没了。二十岁又说亲,新娘子刚过门一年多,没能熬过生产大关,大小都没保住。等到二十三岁又成婚,结果前年京城天花成灾,这媳妇竟也没能幸免。大家都说他命太硬,克夫克子,现在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了。” 榴大嫂子呐呐的说不出话。 “沈家毕竟是沈家,难道能让嫡长孙当鳏夫?老太太可是说了,得找个不那么金贵的小姐压一压,所以身家差一点到没什么了。大嫂子要是舍不下姬府少奶奶那个虚名,觉得给人做填房不好听,情愿让女儿进那外甜内苦的火坑。我也没话说。”袁夫人的神情有些不耐:“你又要女儿风光,又要对方家世好,不说殷实的乡绅便是小官小户你都不会考虑。书月的性格,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忒过温柔和顺了些,大嫂子,你知道,在这大户人家讨日子是容易的你难道舍得书月被那狗眼看人低的欺负了去进了沈家,还有我卫家大姐照看着。要知道,便是这沈守礼,他第一任夫人也是宁远侯府的千金,虽然是庶的。” 榴大嫂子略带些愧色,心中已有意动,若是沈家真的不好过,忠义伯府又怎么会把大小姐嫁过去?只是心中总有顾虑------ 袁夫人瞧得清楚,便笑道“至于那克妇的命会伤到书月,我倒觉得可能不大。古往今来,得女儿痨的,临盆成灾的女人多的是。况且那年天花泛滥死了多少人嫂子也知道,连皇宫里都折了一个皇子。依我看,这沈家嫡长孙就是运气太背了,刚好啥祸赶上。至于命里克妇克子更是笑话,我们国公爷早年还被人批了无儿无女此生绝后的命呢,如今大妞妞也活蹦乱跳长这么大。市井流言当不得真。” 榴大嫂子默默点头。 其实还有俩用意,一则三姨奶奶向来自视甚高,薄这个嫌那个,若是书月真的弃了姬家选沈家,绝对能恶心到她。二则书月进了岳家,做了嫡长孙媳,不用说肯定对大姨母有些助力。不晓得榴大嫂子怎么想的,非要让书月高嫁,可是一般二般的豪门又嫁不进去。书衡在心里默默念叨。-----至少在书衡看来,书月其实还有许多选项可挑,穷途末路的贾巧姐都有板儿可以嫁,书月姐显然要好的多,可以不嫁豪门显贵,小富可可的,清闲省心的殷实人家多的是,完全不至于给人当续弦去。况且就书月姐现在这种每天熬夜做针线的生活,嫁给这样的人家都算是好日子了。鸟栖于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人生享受多少大概都有定数,非要抓摸来折腾去,贪欲那么重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若是让榴大嫂子知道了,定然会笑她饱汉不知饿汉饥。金玉娇养的女孩子只管说的轻松,哪里知道生活的不易。 左次间里,书衡正趴在桌子上看着书月给她绣哆啦a梦。仔细看去书月生的很不错,白净的鹅蛋脸,烟眉秀唇,可能因为熬夜做活的缘故,眼睛多少有点近视,瞧着人的时候,眼睛习惯性的微眯,总像在笑,这让她原本不算水灵的眼睛带出些让人怜惜的迷茫柔弱。虽然不属于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人,但却经得起看,而且越看越有韵味。 书衡把山楂砂糖球放在嘴巴里,拿帕子擦了手,拿起美人捶交给蜜糖示意她捶背:“月姐姐,你肩膀酸不酸?” “还好,才这会儿功夫不觉得累。”书月忙站起身从蜜糖手里接过来:“不敢劳烦。” 书衡笑着又命人用红莲墨叶福碗盛了凤梨汁给她:“姐姐歇歇吧。我娘亲绣不了一会儿就说指头痛呢。” 书月接了果汁诚心谢过,方道:“夫人事多,原本也不必劳心做这些事,这可都是为了大姑娘呢。” 书衡早听说过,自己娘亲在闺中时候,可是横针不拿竖线不动的,倒不是学不会,而是压根没那个忍耐劲。忠义伯府老太太就常感慨:这五丫头嫁了人生了孩子,性子可是变的好多了。不过书衡可不是专程来跟她学针线的,她有自己的问题要问。挥挥手,让身边下人都退下,书衡愈发挨近了书月:“姐姐,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姐夫?” 这个问题太直接,书月手一抖,差点把福碗扔出去,她红着脸捏书衡的腮帮:“妞妞,你说的什么话。” 书衡握住她放在自己腮帮的手不松开:“姐姐,我是认真的,我娘亲和你娘亲在商量你的婚事呢。我是个小孩子,你有什么话,告诉我了也不当紧,我帮你去说。这是你一辈子事呀,你就敢盲嫁?” 这话从一个娃娃嘴里说出来,显然很怪异,但书月看着书衡的眼睛,却不自觉的舒了口气,又想想这小堂妹素来行事竟比成人还有注意,红着脸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了口。毕竟她也需要倾诉。 “大姑娘,我说给你,你也只管当故事听听啊。” 书衡赶忙点头。 “我不知道到底何种男子才算佳偶,但却知道以前几个都是不好的。我们府里,老太爷是尊神,只受拜祭,万事不管。老太太一味装聋作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口。所以,我们孙辈的事一律都是父母操心,到时候给上面报一声就是。我那莲二嫂一心想把我说给她娘家侄,为的也不过是还算有些家底的长房以后也能多照顾二房,且不说那侄子到底如何,单是平日里看着莲二嫂的为人行事,我就觉得他们家风不正,坚决不依。为这个二婶子没少在背后磨我的牙。” 书衡心想,这家子人真糟心。 第7节 “后来,我爹爹要把我说给户部侍郎家,听起来不错,还是我们高攀,但实际上却是个两千两聘礼都舍不得出的庶子,一个被冷落被鄙薄的庶子媳妇又怎么会好过?所以我是不依的,幸而母亲还帮我压着劝着,也因为这件事,我忤逆了爹爹,爹爹再不管我的事了,现在嫌我,动辄就给脸子瞧。”书月说着眼圈都有点红了。 书衡很是无语,毕竟女孩儿向来生活不易,被父兄拿去换前程做交易的不在少数。她想想自己父亲,再看看书月,愈发觉得自己有这么好的命若还不知道珍惜那就太不应该了。 现在看来,自己也是多操心,袁夫人看人再不会错的。书月虽然瞧着柔弱但也是有主见的,并非一味怯懦,逆来顺受之辈。加之性情敦厚朴实,有担当知进退,大家冢妇之职并非不可胜任,至于这羞涩的性格,那多见见人,进进大场合,锻炼锻炼就好了。若能帮扶妥当,也是自己一件功德。 “大姑娘,你是命好的。”书月眼中有些羡慕:“这般出身,这般样貌,不知道将来有多少少年郎争着求。” 书衡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这萝莉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一个怪阿姨,再过十年,两辈子加起来可有快四十岁,一想到要对十七八的少年郎下手,就浑身鸡皮疙瘩。 “书月姐,这女孩的亲事嘛,一般就是三种,外面风光内里甜的,外头风光里头苦的,再有就是外头瞧着难如人意,实际上却不错的。第一种大家都喜欢,但毕竟太少,如果非要在后两个中选一个,你选哪个呢?”其实这个问题更通俗一点就是:你选坐在宝马车里哭还是选坐在自行车后面笑。书衡倒是有点好奇这位姐姐的婚姻观。 书月有点犹豫,显然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便是现在考虑,也有多多顾虑,难下判断。半晌才道:“若真是良人,哪怕白衣荷锄者也抵得过薄幸锦衣郎。可是大姑娘,我母亲的心思你多少知道的。我已经忤逆了父亲,如今再逆着她,即便我自己任性嫁了,被父母同时厌弃的日子真的能顺心吗?” 这下子轮到书衡沉默了。 “月姐姐,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未来夫婿什么样?”片刻后她再次开口。 书月诧异道:“姑娘又说笑了,这怎么可能?” 书衡神秘一笑,凑近书月的耳朵,如此这般的叮嘱了一通。 ☆、第16章 管闲事 食为天大酒楼,三楼雅间,这是定国府常年预定的位置。 此日,一个赭石绸衫方面大耳的男子,面上带着生意人那种常见的熟络而又狡黠的笑意,同对面的一个年轻后生交谈。这男子就是定国公府的大管事之一,庆林。今日,袁夫人交待了他来同鲁班局的少东家商议合作事项。因为沈家要新推出一批家具,就是把幼儿的摇篮,小车,乃至玩具,按照书衡的画样子做出来。 这年轻后生,就是沈家的嫡长孙沈守礼,他虽是商人却像书生。一身八团起花倭缎青襟直裰,勒着青玉腰带,外罩宝蓝暗云纹衫子,脚上蹬着墨缎粉底靴,头上累丝金冠束发。身量高大,肩宽腿长,看起来气度沉稳,长壮而有姿容。推出新式家具的法子原本就是他想出来的,有了这个注意之后,便投了帖子,与定国公府商议。袁夫人看到新的刺绣样式大受欢迎,也有这个心思,只不过隔行如隔山,又有沈家这巨头在,重新开辟一条线耗时耗力。如今沈家主动开口合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因为这方面本不是袁府的利益大头,袁夫人也乐意做个人情方便以后行事,管事依着她的意思与沈守礼交杯换盏,在轻松和乐的氛围中签订了协议。 不过这些都不是书衡需要关注的,她拉着书月躲在转角的屏风后头,透过细细的缝隙,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书月面皮红红,手心里全是汗,既兴奋又忐忑。书衡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受够了窝囊书生的气,沈守礼的言语风度举止行事已先让她中意了几分。 就在这时,外间酒过三巡,庆林接着几分醉意笑问:“沈大老板,你也别怪兄弟我直言快语,不过呀,我今日与你一番交谈,就觉得兄弟你实在是个人物,大丈夫何患无妻,啊?那些女子是自己命薄,浮不了你这什么深的水。依我看,你该收房收房,该立妾立妾,先冲冲晦气,等有了人生了儿,平安无事的,那别的女子才敢放心的嫁你。要不,你看看现在,哪个女人敢不要命的给你当夫人?那木材行的李家,还有盐商胡家,不就有平妻吗?” 沈守礼谈妥了生意,原本乐乐呵呵,一听此言,当即垂了头扫了兴致:“兄弟,说实话,那些和尚道士的话我是有点信的,说不定我那两任红颜真是怪我命太硬了才遭的不幸。这世上,二娶二嫁的不少,但我这样的有几个?我若真能得个称心的妻子,绝对得让她顺顺畅畅的活着,再不让她受灾受难的。更别提立妾什么的,你知道我那祖父父亲,因为自己读书不成功,所以愈发艳羡书香门第的品味和轨度,妻妾要分明,无有妻,无有嫡子,怎么能有妾,我们家跟那乍富即狂的人家可不一样。” 商贾之家,或者不怎么讲究的家族确实会有平妻这种存在。尤其沈守礼这种看起来很可疑的。书衡听了这话,心中微松。 “-----说实话吧,我一开始还要求我的妻子,一定要知书达理,要温柔可人,要名门淑媛,要红袖添香。可这会儿,我就觉得哪怕是小家碧玉,寒门千金,不识字不是贵族都不要紧,只要她跟了我,能平平安安的,和和气气的,再给我生几个儿子,我绝对全心全意宝贝着她。” 明明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人,这会儿提到妻房竟然如此颓唐。书衡一边看着只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他这算什么命。她又看看书月,心想,沈守礼若真得了书月姐为妻,只怕这惊喜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只不过,不同于袁夫人的勇气和胆量,书衡她自己倒是信命的。万一这沈守礼就是克妻呢?冥冥之中,玄之又玄,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就是不知道书月自己怎么想。 这一边交情攀足,庆林管事前脚送人离开,后脚就急急进了隔间,红头涨脸,单膝下地,对着书衡,只恨不能把她揣在怀里打包带回定国府:“大小姐!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太胆大了,若是公爷夫人知道了,还不得揭了我的皮。” 书衡忙忙将人请起,十分有担当:“不要紧,若真捅出来,我会告诉夫人,是我逼你带我出来的。我贪玩嘛,府里人都知道的。” “您要看的也看了,要打听的,我也问了。快些回去吧啊,我把车马婆子都准备好了,再迟了,连累大家都挨骂。”庆林好说歹说,把她和戴着纱帽的书月送进了马车,又对着仆厮千叮万嘱。自己终究不放心,还特特的骑着马跟在后边压阵。 瞧他那仿佛大敌临头的模样,书衡忍不住宽慰道:“大叔,你不用这么紧张,寿昌侯诰命添了长男,夫人去沾喜气了,这会儿可不急着回来呢。” “大姑娘,您一根头发丝也不少的到家,我就是托福了。” 书衡:“-----” 书月这门亲事顺理成章的说成了。沈家老太太为着孙子的亲事愁的一天添三根白头发,到底是嫡长孙,又不能不将就又不能太不讲究,总不能去庄子里买媳妇吧一听袁家透漏出意思,喜出望外,立即带人来相看。书月自然是经得起看的,沈家的人得了宝贝似的,喜得不得了。掐算八字掐好几遍都一样,两人合的刚刚好。再看看书月的命相,哎呀,更不得了,天生的多子多福。 沈守礼和书月可都是禁不住等的,迅速过了三书六礼,就近选了黄道吉日,沈家的大花轿就来抬人了。 说实话,书衡倒是没想到书月会那么爽快的同意,毕竟这个世界鳏夫填房之类的名号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但事后想想,书月平常接触的男子如书喜之流,还有前两个说亲对象严重拉低了她对未来的期许标准,所以她现在见到俊伟能干的沈守礼,便认作了人中龙凤,觉得可托终身。 不管如何,结果也算皆大欢喜,沈家不缺钱,聘礼多多送到手软,一切按照冢妇的分量来。榴大嫂子也发狠,借了国公府大屏大摆件,把贵族的派头撑到了十足,当了压箱底的东西添嫁妆,给书月补足了面子。袁夫人出手阔绰,爽快的送了一套上好金珠头面并几匹锦缎羽纱给新娘子添妆。 沈家不缺钱,缺少些有来历有底蕴的东西.那一副首饰是整块大红宝切割出的圆珠方片,那绞丝的手艺还是波斯传来的,整幅东西出自前代的国库。袁夫人拿出来的时候,连书衡这种向来跟古风审美有点合不来的人都惊叹这手艺。 “好漂亮!” 袁夫人看到女儿眼中的亮光,戳她一下笑道:“放心,这不值什么。你才三岁的时候,我就给你存着嫁妆了。保证你嫁的风风光光。” 书衡撇嘴:“我的赞美是诚心的,但不代表我就稀罕。弄堆石头挂身上很好玩么?” 袁夫人眼角抽了抽,轻切了一声。她今天心情好,决定大慈大悲的放过女儿这被狗啃过的审美观。 书月也算拨得云开见月明,婚后日子比闺中还滋润。婆家人万料不到还有名门贵女肯嫁,再没有娶填房的潦草,而是十足十给全了新嫁娘的礼遇。再看看书月,柔和端庄,通文墨明规矩,真是越来越满意。有着前两任薄命媳妇的教训,这位新夫人可是被大家小心翼翼的伺候,一点气都不给受。而沈守礼本人,他对上妻房,原本就从气势上弱了一截,再加之书月柔弱顺从,温驯合意,愈发宝贝似的捧着。 书月性格也开朗了,脸庞也红润了,唇角总是带着笑影,不出两月便有喜讯传来,头胎一举得了双生子。袁夫人少不得带了贺礼登门继续沾喜气。 书衡在沈家正院暖厢里见到了自己的堂姐。书月穿了藕荷色暗宝相花中衣靠在锦褥堆里,头上扎了条霞红色巾子。她面庞圆润了不少,色泽红润,看不出产后的虚弱之相,显然调理的很不错。 一个穿暗香色滚绣边鹊蹬枝长袄的妇人正坐在一边陪她说话。瞧到书衡母女便起身来迎,书衡加快两步福身一礼:“姨母。”袁夫人也笑呼姐姐。 大姨母一把搀起了她,拉到自己怀里一比:“又高了半个扣子。” 袁夫人已迫不及待走到摇篮边看小孩。书衡也凑了过去,只看到两个肉乎乎的小团子被裹得粽子一样放在厚厚的龙须方巾褥上。小孩身上的红气还没有完全褪去,都是圆溜溜的脸庞,淡淡细细的眉眼,根本看不出有何诧异。 书月笑道:“老大是左边那个,腕子上系个红绳。” 书衡回头道:“等他们再长大些能抱出去见人了,就可以开个局,猜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保准能赚翻。” “你个小财迷。”卫姨母拧她的腮帮:“我上次送你的小金人喜欢吗?” 书衡顿时想到那个金灿灿滑溜溜穿着肚兜的娃娃,赤金工艺,足有成人手掌大,捧起来沉腾腾的。按照姨母的话,书衡是个有福的,袁夫人是亲娘借点福气也正常,因此这个娃娃上贴了她的八字,还有个名字叫招弟-----嘛,我是没什么意见了,书衡的语气有点虚弱,这种事情不应该问她爹嘛。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书衡的表情一定是真诚的。因为卫姨母很热情很大方的拍拍她的肩膀,土豪气十足的开口:“那我就再送你一个,凑一对!” 书衡:----- 袁夫人嗤的笑了,回头问书月:“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书月的脸顿时红成了苹果,低了头握着被子,半晌说不出话。 “你呀,还是这么爽辣。”还是卫姨母开口解围:“大少爷有几个通房,是前倆夫人留下来的也有老夫人赐的。现在书月一口气给她添了两个重孙子,老人家高兴的每天多吃一碗饭。连娘家榴大嫂子都封了厚厚一份答谢礼。有人给孙子媳妇气受,她是头一个不放过,现在可是连我都排的靠后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书月现在过得有滋有味,书衡扭头看看那两只小崽子,再次感叹:果然人口才是丰产增收的要务啊。 ☆、第17章 广济寺 童趣系列的绣品织物红红火火扫荡了京畿及周边各地,裁云坊的生意如日中天.定国府财源广进,事事如意,下人脸上都带着笑影。这头夫人赏了银子,那头小姐又散了果子,公爷又开了恩,适龄的姑娘,想回家的回家,想配人的配人,一律多多给恩银。众人交口称赞,无一不夸定国府仁慈待下。 书衡一早起来,洗漱整理妥当,便开始今天的工课。她娘亲当初在幽淑女一道伤缺少天赋,玩不来琴棋书画,通不了文人风雅,是以没少受挤兑调笑,她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终究还是不甘。如今有了女儿,便多了补偿心理。她不善针线,所以早早让书衡学女红,她不善书画,所以早早给书衡开蒙。 对于这种心理,书衡抱着理解的态度,尽量做到合她心意。袁夫人也是个奇人,她不是要书衡作才女,而是有了才女的底气,才能去鄙薄“才女。”就像家富巨万的人才能清高“视钱财如粪土”,而没有钱的人清高便只能是酸.天姿国色的人才能称外表美不重要,开口的若是东施,那便只能被取笑。同样的道理,你若是个才女,那矫情便不叫矫情,做作便不叫做作,都叫文人情怀。你若不是个才女,反而去嫌才女身上的酸气,那就是你自己吃不到葡萄泛酸! 袁夫人的原话就是:“等你把琴棋书画摸个透,就去让那帮才女知道知道,非得伤春悲秋皮里春秋,恨不得身上插个牌子,“世人不懂我的寂寞,”那才叫才女嘛?坦坦荡荡自在畅快,真名士自风流!” 书衡十分赞同这个观点。 幸而,她从前世起就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毛笔字那是次次都获奖的,古筝也是过了级的,围棋社的优秀个人也是年年都评的。国画上虽然乏善可陈,但也是妈妈带着入了门的。现在重新捡起来都不算难,而且有了前世的经验和手感,在加上今生的损益,自我感觉进步不少。唯有女红一条-----上辈子她连扣子都没钉过,那绣花针可比笔头难握多了,根本不受她控制,好歹也学了这么久了,才掌握最最基本的平针。书衡只好庆幸自己生在豪门,不必操心养家。 袁夫人对着嵌珠山纹镜由红袖给自己梳妆。倭堕髻,石海棠仙鹤纹蓝宝头花,斜插了一只凤首衔玉小步摇。简约大方。鬓发梳就,傅粉涂脂。粉是掬霞坊的镇店之宝凝脂霜,白,细,香,软,滑腻非常。胭脂是上次进宫,袁妃娘娘送的“小阳春”,取“笑靥生春”之意,不仅质量上乘,更是难得的荣誉。袁夫人平日也不大舍得用的。书衡猜测要么是有贵客上门,要么就是袁夫人自己要出门。 事实与她猜的差不离。书衡又仔细看去,发现袁夫人正摩挲着一支麒麟送子纹样的金簪子。她抿嘴一笑,丢了书本子也让蜜桔给自己把出门的穿的披风拿出来,另外把那串小叶紫檀佛珠手串也准备好。 蜜桔已经习惯了小姐的通透机灵,所以并不多话。书衡理了理鬓角,注意到袁夫人眉尖有些抑郁,紧接着还悠悠轻叹了一声。国公爷“辜负香衾事早朝”早早的入宫议事去了,袁夫人想想那清雅的背影,心中忍不住郁结。她倒是想生个儿子来着,可是公爷不跟她黏糊,她怎么生的出呢?身为枕边人,她知道自己丈夫看着不够结实,其实完全没问题的---非不能也,是不愿也?袁夫人心中惆怅。 有种常见的婚姻步骤叫七年之痒。粗略估计袁夫人和国公爷也到了这个阶段。因为书衡明显能察觉到两人固然相敬如宾但却少了点什么。尤其是公爷带着自己玩的时候,袁夫人在一边看着,眼中总是有点失落。 其实国公也大抵还好,未有不良迹象,约是最近太忙了些。但袁夫人心细,只怕会多想,一则夫妻间的话题好像变少了。二则嘛,她有点怀疑自己的魅力了。而多年无子,更加重了这种自我怀疑。 其实书衡觉得袁夫人就是想多了,因为她这个爹爹对别的女子可是一个眼色都懒得给的。兰姐在后院里放了这么久,他提都没提过一次,甚至于完全忘了有这么个人。其实现在想想,恐怕兰姐的出现就是一个过渡的苗头,真难说袁夫人放个女人在后院有没有试探公爷的心思在里面。 第七年嘛,总有着蜜里调油向细水长流的过渡。 书衡也就是自己没嫁过人,所以才想的容易。袁国公素行良好,成婚这么久了都不曾对别的女人走神,哪怕是当初夫人有孕无法服侍,也没有收通房,甚至成婚后他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也是自己打发的。袁夫人就是甜腻腻的活过,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心下难宁,无子更是加重了这种恐慌。毕竟那段日子太美好,想想都能笑出来。 果然,袁夫人仔细往铜镜前凑了凑:“红袖,你仔细看看,这眼角是不是有了条细纹?” 红袖忙笑道:“夫人,您想多了,您这肤色明明好的跟大姑娘一样,奴婢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话是好话,但奉承的意味太明显,袁夫人听不进去,心里还是会计较。而且袁夫人闺阁中的时候便古怪,不爱花儿粉儿,也不大注重衣饰打扮,是成了婚才开始为“悦己者容”的,近两年尤甚。书衡依着上辈子哄自个儿老妈的经验,知道袁夫人就是需要宽宽心。那还不如顺着她的观点,然后巧妙的化解一番。 注意拿定,书衡跑过去,踮着脚背着手很认真的端详袁夫人的脸。说实话袁夫人不过二十四五,又注重保养,哪里会长什么皱纹呢?不过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确实会有浅浅的纹路,但那其实是干纹,只要休息好,注意补水自然就平整了。 袁夫人原本就不大满意红袖的回答,只觉得太敷衍,这会儿看女儿煞有介事,又想到“小娃嘴里掏实话”的俗语,便笑问:“衡姐儿,你看呢?” 书衡鬼鬼一笑,踩在椅子上捧着袁夫人的脸,细细察看一番。袁夫人见她如此认真,心里竟然也忐忑起来,生怕女儿说出些什么。书衡却道:“娘亲的面颊还是很滑嫩啊,就是最近天干物燥,眼睛周围皮子薄,更容易缺水罢了。”她先用棉团蘸了清水把眼睛附近的粉擦去,又打开脂粉奁里的蔓草香露,用手指蘸上一点,举起手,轻轻的涂到袁夫人眼周,并按照前世美容院里的方法轻轻按摩,直到香露全部被吸收,才又重新补上粉。 袁夫人看着女儿近在咫尺的苹果脸又感觉着软软胖胖的手指在自己眼角轻揉轻刮,心里暖洋洋的,小孩身上自有一股甜香,袁夫人深吸一口,恨不得把这活宝贝搂在怀里亲个够。这边书衡小心把粉匀净,笑呵呵把镜子举起来:“娘亲再看看,是不是真的跟姑娘一样了?” 袁夫人美美的照了一番镜子,快乐的把书衡抱起来转个圈:“衡儿真是娘的乖宝。有你在,娘还有什么不如意?” 书衡咯咯直笑:“我们去广济寺求个弟弟回来,娘亲就更如意了。” 袁夫人把她放下来,理好头上两个花苞:“奇了,你怎么知道知道我们要去广济寺?” 这个书衡可解释不清,她歪头卖萌:“咦?难道还有别的寺吗?” 袁夫人噗嗤一笑,果然不再计较,从蜜桔手里接过小披风亲自给她系上。 母女两人盛了翠幄青轴车,带了丫鬟婆子往城北而去。 广济寺名声在外,据说当年刚建成请来金身佛像之后,金光万丈,直冲斗牛。虔诚的信客都说这是辟邪造福的佛光。这里的明修大师更是传奇人物,连太后都慕名邀他进宫说法。虽说众生平等,但来往香客还是以京中显贵居多,书衡被袁夫人抱下马车,就看到山脚下车马两篇仆厮接踵,只怕一般人是根本走不到近前。今日原是阿弥陀佛的圣诞,这里更是华盖如云,香客如织。 都说深山藏古寺,广济寺没有建在大山深处,却建在藏风聚气的宝地,要去宝地拜山门不容易,得爬上两百多级台阶。袁夫人在头上戴了顶红宝珠檐毡帽,长长的纱幔飘落下来,挡住了容颜,为表诚心,她决意用走的。书衡从行动上对娘亲表示支持,也努力迈着两条小短腿往上爬。只不过有妈妈跟在后面,随时准备把她抱起来。 袁夫人素来身体康健,走了约一半路也是娇喘微微,她看了眼天中红日,拿出帕子拭了拭汗。她不忍拂女儿的心意,却还是略走了一会儿就坚持让妈妈把书衡抱了起来:“小孩儿身子脆,这会儿出了汗,到了山顶一吹风就会伤寒。”书衡原本就腿酸脚痛直喘气,听到袁夫人这么说,也不再勉强。 她人小看不远,被妈妈抱在了怀里,才有心情欣赏起周围风景。她还年幼,不怕见人,不用戴毡帽,这也方便了她欣赏山寺奇景。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大概因着佛光的浸润,这山也与众不同。林静涧深,水翻银浪,树高草密,老藤盘根。风中云气微微浮动,叶底黄鸟时时啭啼。有诗所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大抵是世间清境可以让人超凡脱俗。此山足当清境之名,来往奔走的却尽是经纶世务之辈,怀着鸢飞戾天之心,你说怪也不怪? 书衡似模似样的感慨,却忽听半壁传来呵斥之声。一行人驻了足,往那方向看去。却见那方向团团围随了二十多丫鬟婆子,还停着一架双人抬软纱坐蔸。一个趾高气扬的纱帽女子正娇声喝骂: “瞎了眼的!野牛弄出来的,乱钻!” 旁边还有几个婆子起哄一般的叫:“谁家不开眼的畜生,打打打!连奶奶都冲撞了。” 一个小和尚鼻青脸肿抖抖索索的跌坐在地上,脸上紫红一道巴掌印。 袁夫人观望了片刻,嘴角的弧度有点怪异:“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书衡定睛看去,只从风微微撩起的纱帘里看到了朱口细牙,一副尖利的下颌。她身上穿的海棠富贵满堂春绣明锦大衫,系着大红金线连枝牡丹薄缎裙,腰上五彩鸾绦挂着一块美玉。抬起的那只手腕上挂着两只只黄澄澄金镯子,透过纱帽也能看到鬓边闪动不休的珠光。这打扮实在过于高调,迎着日头,简直亮瞎了人眼,书衡忍不住拿手微微遮了遮。 红袖道:“这不是令国公府贾家的五夫人吗?她怎么也来了?” 书衡的眼角也抽了抽:果真是冤家路窄。这令国公的五儿媳,不是别个,就是当日的锦乡候独女,何金艺,被袁夫人拿鞭子抽过的那个。 第8节 ☆、第18章 广济寺 何金艺这几年可谓诸事不顺。自家公公因为当年站了议和派的队,到现在还被圣人冷落。她去年又刚生了个闺女,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她已经生了两个闺女了。丈夫瞧着倒是好,可是总不如几个兄长出息,捐了个官开始一门心思安富尊荣,每日里还只管厮玩,诸事不操心。娘家一个哥哥还忽然瞧上了一个官妓,闹着非要赎身,连官都情愿不做,直接把老父亲锦乡候气倒在了床上。锦乡候府的织霞坊她带走了好些铺子,那是她的嫁妆。可这大半年下来,硬是被裁云坊挤压的再无分庭抗礼之势。她的资产缩水,连带着在夫家说话的底气都没那么足了----林林总总列出来,总有几条能跟袁家扯上关系。 幸好,她现在又有了身孕,特来望佛祖保佑,一举得男,风光风光。谁知道半路上又遇到了卫五。一鞭之耻没齿难忘! 她当初在姑娘的时候,就一门心思想着压倒卫五,眼看着她十七八了还没嫁出去,自己却是轻轻松松嫁入国公府当着受宠的小儿媳,很是得意了一阵。谁知道卫五竟然后来居上,直接当了一品夫人!让她恨得牙根都是痒的。不过现在,哈哈,让你风光,瞧瞧,生不出儿子吧?我也没有?哼哼,我肚子里可是还有一个呢! 她一眼看到了袁氏母女,娇笑三声,走上前来:“啊呀,这不是卫姐姐嘛?好巧啊。你也来拜佛。”说罢眼睛往书衡脸上一溜:“这是大姑娘吧,长得多富态,这脸盘子跟姐姐当初多像啊。啧啧,瞧瞧,多欢喜人啊,一张脸顶我家玉姐儿两张大。” 书衡的嘴角勉力保持着平整。 何金艺又瞅瞅了她俩身后:“姐姐你这是要走路上来?啊呀,真不愧是跑马长大的,比男人还气力足些,像我们这种深闺弱柳啊,走三步就喘气,尤其这有了孕更比不得一般身子。瞧姐姐,你就没事。”说完还努力挺了挺肚子。 袁夫人的嘴角也在努力保持平整。 何金艺的眼睛又转回了书衡身上,见她穿着桃红色玉叶钮彩绣撑伞龙猫锦缎交颈袄,头上乌黑的鬏,戴着红珊瑚珠金丝缠枝发环,项上还坠着一个璎珞盘丝金锁,粉嫩嫩苹果脸,红润润樱桃唇,白生生挺翘小鼻子。一条玉面藕荷里轻缎翻毛披风柔顺的落在周身,愈发衬得她玉雕的一般。 听着自己说话,竟然眸静如雪,神态自然,无一丝不悦显露出来,这教养气度先不说,单只着相貌就把自己女儿都比下去了。她这么打量着,心中更添了几分酸气怨气和怒气:“听说叫书衡是吧?听名字又是个当男孩养的?呵呵呵,瞧着模样,又是个要娇惯到十八岁的?” 书衡终于知道了她当年为何会挨鞭子。 袁夫人的嘴角弯成了下弦月,一双杏眼中燃烧的暗火眼看喷薄欲出。 书衡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袁夫人自幼便是脾气爆烈的,嫁人生子之后已经收敛多了,这贾何氏再作死下去,恐怕又会挨打。眼看着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了---书衡一点都不想被别人看笑话。 “娘。”软糯的声音忽然响起,书衡白白的小手握住了袁夫人随时准备着大耳刮子抽过去的右手。这轻轻一握,袁夫人满腔戾气便泯去了一半---她一直想当个慈祥的母亲,尤其在女儿面前要当淑女。若还是往日闺阁生活也就罢了,但现在却顾忌着书衡----总不能让大家觉得自己衡儿是悍妇教养的。 “娘,你看那个小哥哥。”书衡白嫩嫩手指指着滚落在台阶上的小和尚。“他流血了,好可怜啊。” 一尘不染的白石云梯上,一个小和尚捂着腮帮正从地上扎挣着爬起,不知道是不是磕疼了,竟然没有站起,又再次跌在地上。袁夫人使了个眼色过去,立即有身后的妈妈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书衡细细看去,发现这小和尚身量瘦小,腰杆却挺的笔直,看上去低眉顺眼却难掩一丝傲气。僧衣滚乱了些,他站直以后先出手扯了扯衣襟。人倒是生的眉清目秀,白净的脸皮上三根紫红指头印,连带着半边天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挂着一缕血丝。 “好痛哦。”书衡仰头望袁夫人。袁夫人因着自己多年无子,哪怕行在路上隔着轿帘也要对路边玩耍的男童多看两眼,更何况这小和尚生的这般匀净,又这般可怜。眼看着婆子把他带到了跟前,袁夫人便叫:“抬起头来。” 这小和尚原本还垂着头,视线一低,却恰好发现那矮自己半个身,一个苹果脸似的娃娃冲自己嗤的笑了,还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倒好似看出了自己的假装敬畏,当下有点不自在的挠了挠自己的光头,终于昂起脸。 这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瞳仁黑亮好比沁在冰水里的鹅卵石,透着一股勃勃灵气。袁夫人原本是要瞧瞧他的伤,这一看却是意外:“好个出息孩子。”她又问多少年纪哪里人士为何寄身寺院等语。这小和尚有一答一,并不多话,却口齿利落,透着少年人的清亮。 原来他叫王浩宇,秦州人士,今年十五岁,因为父亲去世,家中土地被盘剥,又受恶霸欺凌,便伴着老母一路连借带乞奔上京来,实指望皇城根下遍地金子,好歹某个生业。后来却机缘巧合,入了这广济寺当了和尚。今日有不少达官贵人来进香,他原本奉了方丈法旨回避,就躲在钟磬院里看书,不料却忽然听到传信,家中老母病重,这才顾不上那么多了急急忙忙冲下山。 袁夫人听了更夸孝顺,当即命人好生送下山去,又交待帮扶银米,找大夫看看他娘母子之类的话。王浩宇却也不客气,不装大,书衡原本以为他这么有骨气,多少得有点清高的,孰料他当即一揖到低,毫不犹豫:“如此便多谢夫人啦。”还是一个废字也无,说完便一躬身溜着书衡衣边飞快的跑下了台阶,害得那婆子唬了一跳,急忙去追。 书衡只觉得身边嗖的吹过来了一阵风,扫的披风边绒毛乱晃,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看到那光瓢的脑袋在太阳下熠熠发光。那小和尚冲下了一射地,又摆手高叫:“也谢谢小姐啦。”得,这才想起谢她。 经此一辙,周围人纷纷用取笑的眼神看着何金艺,指指点点的对象都成了她。不时还有“轻狂”“骄横”“不仁不爱”之语传来,何金艺顿时脸红涨成了猴子屁股,满口直道:“我又不知他是为了什么。”眼看着众人的脸色愈发精彩,她更是羞极添横,挺了挺肚子:“那不开眼的孽障方才撞了我的身子,若是伤了令国公府的大孙子,他十条命都不够赔的,一巴掌还算是轻的!哼,不像有些人,专挑着机会惺惺作态,我没事倒也罢了,我若真被撞着了,管用窝心脚把他肠子踹出来!” 书衡听了,不由得默默鼻子,喃喃自语:“这样子可是离淑女差的远了,怎么还能早早嫁了呢。”偏偏卫五不宜家的名声倒是传遍了上京。 袁夫人听了,嗤的冷笑,低声道:“人家当初可会装了。”紧接着,走上前去,轻飘飘一句:“寺庙里头打和尚,孩子面前打孝子,贾小奶奶好利爪。”说罢,抱了书衡迈步就走,再不看她一眼。 书衡被抱在怀里,紧跟着接话,一派天真:“对哦,佛祖还要保佑她生男孩呢,佛爷他老人家真是慈悲啊。” 周围顿时传来了低笑声,一帮衣锦披绣的夫人贵女看罢了热闹,这才散去,又有几个走上前来与书衡母女问好。袁夫人和气的笑着一一给书衡指认:这是寿昌侯府二奶奶,这是宁远侯府大夫人,这是某某夫人,这是某某诰命----大抵非富即贵,名流人士。书衡一一见礼,因为年纪尚幼动作还算不上顺畅但模样却十足的乖巧,又博得一片称赞。 在这些人中,她唯独注意到一个女孩,翠绿交颈长身袄,胸前绣着折枝玉兰花,齐膝露月白洒金遍地绣暗宝相的湘绫裙,即便带着纱帽书衡也能感觉到那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女孩随即便消失在了人群里。不知为何,书衡总觉得那眼神有点不友好。 及到了山上,袁夫人又掸了衣净了手,方在大雄宝殿前诚心进香,书衡也认认真真在蒲团上跪下,毕恭毕敬的磕头,心中默默诵念。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望他保佑她前生今世的两对父母福寿安康。而她,袁书衡要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袁夫人看女儿明明小小的一只,却是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好笑之余更觉得欣慰。欣慰之后还微有失落,要是书衡是个男孩子那该多好。 走出宝殿,它的后院种着两排不老松,放着一只双环纹蟠龙卧虎大莲缸,缸里种着几茎莲花,养着几尾锦鲤----还是宫里太后送的。不过今日,书衡和袁夫人却不看莲不看鱼,视线被竹竿撑起的纱幔吸引了。只见庭中垂挂着的长长两排黄幔,上面刻福刻卍,颜体字抄写的蝇头小楷满满当当,书衡定睛看去不外乎佛教经咒之类,袁夫人一路走一路欣赏一路感叹:“不晓得是哪位,这么大的诚意,这么大的愿心。” “阿弥陀佛,贫僧打搅了。”一声响亮的佛号忽而庭前响起。书衡乍听之下,只觉声音清宏,如闻铜磬。转头看去,便见到一位僧人披着锦澜袈裟站如青松,气度洪如沧海,和如春日,一眼望去便会让人生出一些“立地成佛”“普度众生”的词汇。如果这世界有隐藏的武侠设定,那他一定是一位绝世高手。 “不敢不敢。”袁夫人已忙忙上前,合手行礼:“明修大师。俗妇见礼了。” 明修大师的模样看起来是中年人,但也不知用了什么养气的法子,或者得道之人便是这等姿态,你若说他五六十岁也会有人信,说他二三十岁,那看着也不假。因着袁慕云曾与明修大师论禅,相谈甚欢,所以袁府与明修也不能说是有交情,但确实也被明修高看几分,大抵归入了有慧根的那一类。这次两人本也打算拜问,求指点的,却不料大师主动现身了。 ☆、第19章 广济寺 明修大师佛目含慈,行至两人面前,笑道“夫人,小姐,家中诸事安好,定国公安好?” 袁夫人笑道:“托佛爷的福,一切都好。”因又问道这些佛经幔帐系何人所捐。明修笑道“乃是太后老人家大发宏愿,为着今年秦中大旱,求佛祖慈悲,怜悯众生。”袁夫人听闻少不得也称颂一番,并当即表示愿出自己一份力。书衡却想有了旱灾不是应该赈灾吗?要求神不也是求龙王吗?太后想求的是观音净瓶露?难怪贵妃姑姑前些日子赐了串迦南佛珠并一个羊脂白玉比目磬出来,原来后宫最近都忙着这些事。 明修大师身为方外之人,却能得到一帮贵人看中扶持,长期游走高层,便有着世外高人的形象又如何会真的厌红尘绝富贵?书衡乱七八糟想着,袁氏母女已被引入讲经堂,奉上了茶水。明修笑道:“这原是佛前收起的金掌玉露,烹的新贡铁观音。二位尝尝。”袁夫人连声称谢,又连声赞好。随后,又少不得添些香油钱。 与书衡不同,书衡虽说已不在一门心思崇仰科学,但对宗教之类诚心是有,敬畏之心却无,袁夫人却是切切实实的受宠若惊。明修大师因为自己的见识和修为,连太后都恭称一声佛老,一般的人轻易瞻仰不到佛颜,而她们今日不仅被大师主动接近了,还请入室内奉茶,实在是莫大的荣光。袁夫人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受到了佛荫。 “-----那灵知年纪尚幼饱经患难,却也自有一份福缘,老僧在这里先谢过两位搭手了。” 明修大师先讲了一番轮回,又说了一番因果,末了,话题一转提到了山门前那个小和尚。书衡听了暗暗吃惊,这大师是明字辈,广济寺目前也有了五代僧人,明,灵,空,智,圆,那个落魄的小和尚竟然排了第二辈,灵字辈,难不成竟是这明修的嫡系传人不成?袁夫人自然也想到了,随即心里既惊又喜,她也没想到这随意的一出手有这么大的效力,难怪大师特特出面,亲自请两人喝茶。这倒是多亏了书衡,否则她急火攻心,说不定真会跟何金艺闹起来,白白的让人看热闹不说,自己也折了面子,再加上扰乱佛庙清净,只怕佛祖也会不悦。她看看书衡,便是早认准了女儿是个福星,如今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趁着今日感情热络,气氛刚刚好,袁夫人含而不漏,委婉晦涩的寻问添丁一事。书衡在身旁听的心里微囧,忍不住偷笑:这种事不问相公反倒来问和尚。袁夫人面上还算镇定,可眼神中的急切却已经出卖了她。明修大师拈着佛珠唇畔含笑的姿态可比当初拈花迦叶:“夫人不必过虑。该有的,总会有的。” 书衡更囧,觉得大师真是会说话。若是将来有了儿子,那这番话自然是预言,还宽了袁夫人的心。若是将来还是没遗憾未能得子,那这番话就变成了含蓄的提点:不必过虑。不要多想,命里不该有的,强求不来。但看看袁夫人眉梢眼角,藏都藏不住的兴奋,显然只想到了前一种-----这样也好,书衡默默的想。 得了佛口金言,袁夫人心情倍爽,回到府中命人抬了大筐的铜钱,大筐的白馒头施舍穷人。又安排人下去犒劳自己的福星,自家裁云坊的衣服,掬霞坊的胭脂,天宝阁的首饰,成箱成匣的往她小房子里头送。但书衡面上却也未有太多兴奋之色,下人纷纷称奇,有的说大姑娘到底是公府气度,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有的有说这是咱们姑娘有佛性,跟公爷一路,并不高看绮罗玩器。 最近连着几日阴天,空气中添了嗖嗖冷气,穹幕低垂,压在四合院上空,让人心中不由得阴郁。书衡穿着烟柳色银错金蝶戏牡丹长袄,罩了明紫色双绣卧兔外裳,头上斜斜戴了一支堆纱米珠花,伏案抄书顺带习字。没有多余饰品。 其实未穿越之前,书衡瞧着古装剧里那些精巧华丽的首饰也喜欢的不得了,今日真遇上了,却觉得那些女子也真不容易,这金的玉的银的石的可都有实腾腾的重量在。她如今年幼,自然无人计较,可袁夫人出门一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卸钗换装,直说坠的脖子酸。上次进宫朝贺,贵妃姑母那按品大妆的一整套头面足有五六斤重,看着都累,罢了宴就命宫女捏肩膀揉颈子。书衡上次试着戴绞丝嵌珠双鱼对口金镯子写字,结果发现原本就腕力弱笔力不够,如此以来不仅很快手酸了,而且字还更加看不如眼了。索性,从此以后,凡不见外客,那钗环首饰一切从简。 她略抄了几段《尚书》,写足一百个大字,便由着蜜桔过来拾掇桌案。她转了转脖子,走到旁侧的灵芝纹紫檀条案前,那上面放着荷叶形细雕五彩花卉骨瓷坛,坛里养着两尾锦鲤,还是忠义伯府老太太听说书衡爱看书写字特意寻来的极品雪里金,据说看着明眸转睛再好不过。这边蜜糖接了厨房送来的食盒,蜜桃蜜枣便来伺候她洗手。 “藕粉桂糖糕,松瓤奶油卷酥,紫薯山药梅花饼,果仁椒盐面果。两甜两咸,都是小姐平素爱的。”蜜糖放碟安著,细细叮嘱:“夫人说最近天短了,小姐莫睡中觉,吃了东西,多玩一会儿吧。” 谁料书衡神色淡淡,扫了一眼,拿起一块尝了,便把剩余的都赏给了她们。蜜桃和蜜枣劝了一回没有用,对视一眼,便悄悄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廊下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袁夫人带笑的声音先到:“衡儿最近这是怎么了?被刺激了要瘦身?娘告诉你,别听那些酸货胡沁,你呀,一点都不胖。” 袁夫人一进来就先摸书衡的脸蛋,摸了又抱起来一回:“啊呀,真的瘦了,瞧瞧,最近不好生吃东西,小脸都不圆了。” 书衡微囧:“娘,没有啦,女儿没事。” “没事?没事怎么不吃东西?”袁夫人又翻她眼睑又让她伸舌头:“是长了蛔虫?还是积了食?”书衡被摆弄了一番终于对着手指道:“娘,女儿真没事,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又扫了番室内,眼睛落在了书案上,忽而掩唇:“难道是《尚书》太难学了记不住?这个也不必当回事。五经里面就属它难,诘屈聱牙嘛。” 书衡终于忍不住笑了:“娘亲也太过虑了。其实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是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日我们从天宝阁回来的路上遇到的饥民。想到那些衣衫褴褛的老人,冻饿交加的孩子,我心里就觉得难受。” 秦中的旱灾有愈演愈烈之势,冬旱连春寒,连着数月滴雨未降,麦苗旱死于野,人畜饮水苦难,原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衣食无着纷纷开始逃荒。那日书衡陪袁夫人去天宝阁看镯子,回来的时侯,就遇到了一队卖儿卖女,磕头乞讨的饥民。大抵他们一开始也曾哭天抢地,后来发现天地无用,便把气力留下来活着,面黄肌瘦,科头跣足,身无四两肉,只剩一双眼。唯那眼中倏尔透漏出光亮,显出生命的不甘和忍性。 专业所需,书衡前世查阅过建国后□□的一些资料,也听某些亲身经历,死里逃生的老人讲述过那哀鸿遍野的惨象甚至人吃人的悲剧,也每每为此心痛难禁。前世身份所限,她做过义卖,支过教,去过福利院,那今生不论出身还是财力都得天独厚,是不是可以做的更多一些呢? 袁夫人心道这闺女倒真是好心肠,也是小人胆弱,只见到那些就觉得悲惨难以承受了。当下便抱她到腿上坐着安抚道:“妞妞不用担心,你忘了?我这两天不是还时不时的发钱发馒头出去吗?你书月姐夫家,早在山西老家支起大铁锅布施粥饭了。” “衡儿怎么了?” 袁夫人正安抚她的时候,公爷笑着打起了帘子。袁国公因着最近操劳政务疏于寝食又逢湿气浊重,一时不察便伤寒咳嗽,告了假在家休息。今日昼寝方醒,忽见夫人跟了书衡的丫头忙忙离开,一时不放心,便也过来看看。他穿着家常玉青色滚银边宽袖束腰圆领长衫,领口处露出月白暗云纹中衣,一头青丝并未挽起,而是垂在腰际,仅在脑后拢住两绺,斜斜的插了支如意纹青玉簪,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懒。书衡不得不感慨,美人到底是美人,哪怕慵病也有风情。 侍立的丫鬟头也不敢抬,忙忙去沏茶,又忙忙的低头奉上,末了安静的退在一边。 书衡忙从袁夫人腿上下来,给公爷行礼,问他身子可觉得好些。 袁国公披了件莲青色云龙纹暗银花鶴氅,因书衡这里暖和,便随手解下.袁夫人忙亲自接了,折叠放好,预备一会儿外出再披上,又问是否还头痛要不要吃粥等话,得到了已觉大好不必进粥的回答,才笑着点书衡的额头:“你家衡儿怎么了?她在忧国忧民呢。” “哦?”定国公也笑了,因怕自己过了病气,所以并不靠近,只捧了泥金彩绘盖盅在搭了弹墨挑线椅袱的乌木红漆椅上当窗坐了,让袁夫人拦着书衡坐在垂珠软帘后雕花刻福的黄花梨美人榻上。 “爹爹,我前日见了一批秦中之地的灾民。冻饿交加,面有菜色,卖儿鬻女,流离失所,好不可怜。”书衡昂着白净的小脸,眼眸中似乎有泪光闪动:“女儿十分不忍,我们嫌紫蟒长,却有人破袄寒,我们有咽不完的玉粒金莼,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人三餐无着。不唯独这天灾带来的*,便是五风十雨的时候,也有的是受苦受难,命途多舛的生灵。就比如,当日我们在广济寺偶遇的灵知小和尚。这种人不知还有多少。我们不过偶然遇到了,便搭把手,可是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人怎么熬煎呢。” 定国公原本也在考量秦地的饥荒,眼见的女儿煞有介事,素知她人小鬼大,当年撺掇书月相女婿的事都做了。也因为自己舍不得训诫很了,所以如今越发大胆,只是终于晓得了万事不能越过父母。于是笑问:“衡儿就直说吧,你又想做什么呢?” “建义庄。”书衡眼神诚恳,口齿清晰,一字字说的认真:“我想把我们裁云坊销售‘童趣系列’商品的纯利润所得用来建义庄。” 定国公摩挲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一丝异色乍显即隐。 ☆、第20章 积善之家 中国历史悠久,慈善事业也是源远流长。早在《礼记》中便出现了相应齐备的慈善理念,而到两宋时期,慈善工作的开展更是全面。有赡养儿童的慈幼局,有安养孤寡老人的福田院,甚至还有安济园这种医疗机构。不惟官办,私人也是可以开慈善机构的,比如朱熹的社仓,范仲淹的义庄等等.书衡受此类启发,便动了这份心思。 再者书衡觉得,童趣系列的大火,原本就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在作弊,龙猫也好,美羊羊也好,米奇也好,那可都是注册过的商标别人的产权。书衡原本想的非常简单,就是为了好玩,可后来看着越来越红火的生意越来越多的进项,心里便多了些不安----尊重版权的觉悟所致,她始终无法坦然自若的将其据为己有,大肆享受。 可白烂在肚子里到底可惜,不如拿出来服务大众。 书衡认真的道:“女儿刚开始读五经,《礼记》有云‘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书衡年纪虽小,却知道女儿如今富贵娇养,全得力于父母二老,也得力于大夏盛世,上天眷顾。人都说,惜福方有福,我们既然得天独厚,那何不广施福泽?” 定国公见女儿说出这番话大觉诧异,他原本以为不过是“捐功德箱”“施粥施钱”之类常见作为,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有想法,还讲出了这么一堆道理。他慢慢抿了口茶定了定神,又一抬眼,发现书衡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小脸满是急切,便忍不住笑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你要做善事,爹爹怎么会不乐意?” 袁夫人早听的愣住了,眼见公爷首肯,便往书衡腮帮上拧了一把:“好哇,原来存着这个想头。只一点,你一下子拿了那么多钱出去,以后少不得省你的开销,再见到好吃的,可不许闹着吃。” 书衡忙忙称是,连连点头。室内人顿时哄堂大笑。公爷也笑的不得不捧稳了茶碗:“夫人逗你呢。难不成没有你赚的那部分我们家就短了不成?” “便是真的短了,短谁的也不会短了你呀。”袁夫人又把她拉进怀里好一番摩挲。 国公爷和袁夫人不仅有着爽快的决策力,还有着强大的行动力。国公爷亲自安排了管事去踏勘土地,设基选址,袁夫人则开始清理账册,汇总盈余。按照书衡的设想,这义庄的开设以服务小孩和老年人为主,分为幼幼和老老两个部分。她兴致勃勃的安排异世界的幼稚园“这里用来做寝室,这里用来修书堂,这里建伙房,这里是茅房,这里可以放两架秋千,这里可以立两个滑梯----” 小丫鬟们听了在一边抿嘴笑。书衡有点郁闷:“很好笑吗?” 蜜桔走上来看着她圈圈点点的图纸:“秋千?滑梯?您干脆种两棵槐树养点知了给他们捉好了。”小丫头门愈发笑的欢了。就蜜桔还忍着说道:“真是朱门绣户的千金,哪里知道贫寒人家的日子。依我看,小姐若真是收了一帮孩童,倒是寻些师傅过来,让她们该学绣花的就学绣花,能学木工瓦工就做工匠,实在不行学学农桑畜牧,好歹有了手艺糊口,到时候他们自己能养活自己了,爱怎么玩怎么玩。” 书衡恍然,猛拍额头:“姐姐说的对,竟是我迷住了。”随即将那图纸涂了重新来。小丫头们看她这么认真,一个个也鼓起了兴。这个说我可以去教她们绣花,那个说我可以去教他们种花,还有说我会包饺子,我会裁窗纸等等,瞬间涌现出了一批技术帝.而一向专管陪她玩耍的蜜糖,摸摸鼻子,看看她们,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啥都不会,顿时陷入了恐慌。书衡很豪气的拍肩膀安慰她:“不要紧,无用方得用。” “虽然没听懂但好厉害的样子!”蜜糖顿时自豪起来:“李妈妈还说我是姑娘的小尾巴。”她还朝蜜桔她们做了个鬼脸,得意的不得了。蜜桔她们立即扑上来咯吱她痒:“小蹄子还得意上了是不是?”小房间里顿时闹成了一团。 “助人为乐,天地宽阔”。书衡在一边凑着下巴看着,忽然觉得无比充实。 这日书衡终于计划好该有哪些师傅,可动员哪些社会力量,便列了一张清单去找袁夫人,荣华堂正屋里,袁夫人正坐在蝙蝠流云乌木短榻上,靠着只团花如意靠枕,面前放着一张轻巧的乌木洋漆描金小几,上面一大四小一整套润瓷白胎金环边敞口鱼戏莲花碗,碗里盛着的是糖糕,鹅卷,果仁,酥心,四色点心。中央大碗里,放着水灵灵什锦果子。看上去不过略动了几样。 袁夫人正看着手里的一封信,瞧见书衡便收在了一边,把她拉过来揉脸摸颈。又听她说了原委便笑着对一边的婆子道:“可看看,我原以为我生了个善财童子,到今天才知道是个散财童女。” 那婆子是忠义伯府派来的,原也有些体面,惯在人前逢迎,听说便道:“夫人哪里话,原是你们教养的好,咱们金娇玉贵的小姐哪里知道物力维艰?还不是样样要好的,要显在人前头?依我看,这正是娇养的气派。” 袁夫人笑道:“衡姐儿怪呢,从来不计较这些东西。” 那婆子便抚掌道:“那还不是公爷和夫人宠的?什么都把顶顶好的给了姑娘,姑娘还用的着计较?”说罢,伸出手来比划着书衡的头脚:“瞧瞧,瞧瞧,身上这品红暗花缎子衣裳,又是金线满地绣,又是错丝翻毛的,可不是贵府裁云坊的顶级货?脖子上那赤金盘螭璎珞圈不是天宝斋出的新品?头上那支绞丝金簪,那簪头上嵌着的,不是极品东珠?脸上揉的那香细细的,可不是掬霞坊新春特售的芍药杏仁蜜?啊呀呀,这要是还去计较,其他人可就别过了。” 一席话说的袁夫人也忍不住笑出来:“你这老货,专管说点好听的算计我的赏钱呢。实话给你说,衡丫头花钱可是大宗,只不过不在这些东西。”她略略把书衡的想法一讲,那婆子立时念佛感叹:“哎呀,瞧瞧姑娘这容貌,再瞧瞧这人品这心肠,皇天菩萨哟,该不是观音座前的童女托生的吧。” 书衡谦虚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随即往袁夫人身后一躲,放佛羞的没法似的,引的室内人笑的更欢了。 等到两吊钱赏了送信的婆子,书衡又开始分说自己的想法,说完了又问工程进度。袁夫人听了,把手往她腮帮一捏:“真是个做菩萨的。可知道一句话,主子动动嘴,下人跑断腿?你倒是一肚子好想法,哪里知道做起事来的不易?且等着。说不定到了今夏,你这义庄就建起来了。让人吃饱肚子是要事,连朝廷都忙着赈灾呢,其他都缓缓图之。” 书衡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遂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转移了话题:“伯府老祖宗来了信?巴巴得打发婆子过来,倒像是有大事。” 袁夫人笑道:“太平时节,哪来的什么大事。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就说前个儿,伯府里珊丫,因着一块和田暖玉跟珍丫闹了起来,很挨了老太太一番训斥。她老人家诉苦来呢。别人多说添人添寿,多子多福,可她老人家费心费力一辈子,儿孙绕膝是绕膝了,可现在眼看自己活够了却是眼都闭不上,每日里这个吵那个气,一眼不见另一个又闹了别扭。她说老祖宗当初也是吃糠咽菜过来的,就没瞧见这么眼皮子浅的,什么东西都看在眼里。如今反倒羡慕咱们公府,人少,清净。” 末尾四个字拖的长长的,显然心里颇不舒服,若非来信的是老太太,她只怕会怀疑那边是在看笑话。书衡笑道:“娘,恐怕清净不了了呢,我有预感,我很快会有一个小弟弟。”袁夫人看着她水灵灵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认真,嗤的笑了:“你还未卜先知了?” “不,是真的。就跟明修大师说的一样。”书衡又把广济寺的佛老搬了出来:“我昨日还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有了小弟弟,白白胖胖,欢实着呢。”这倒是心里话,书衡最近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了,也不知道是看袁夫人用药供佛看多了,还是单纯的第六感。 对于生儿子这种事,袁夫人心中还憋着一口气没泄,如今听书衡说的吉兆,心里自然也欢喜。不过她还是要逗一逗书衡:“衡儿,你要是有了弟弟妹妹,只怕他们也会跟你争东西。瞧瞧伯府你外婆家?争东西都争到老祖宗面前去了。” 第9节 书衡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忙道:“不会,不会。娘亲要是生了弟弟妹妹,我会好好的当个大姐姐,让梨推枣呢!” “衡儿懂事。”袁夫人又把书衡搂在怀里又摸又亲:“放心放心,娘才不要你让。给你的一定还是顶顶好的。让梨推枣这种事说一说听一听,偶尔做一两回也就是了。可别真听到心里去了。” 书衡倒是觉得好笑,这教育方法还真实在。 袁夫人看女儿小脸上的神情,担心她不当回事,忙又谆谆训诫。她怕的就是这女儿心地太软,真成了个大圣人:“宽容也好,慈爱也罢,都是有原则有底限的。别的不说,你只说你祖父,老国公他可真是个仁心仁德的大好人,可你看看结果,长房提拔兄弟,倒提拔出一堆白眼狼,长房弱势就不说了,你爹爹单是就因为身体不好才到乡下避灾的?尤其女孩,更是你不易。老夫人也真是个善人,可陪嫁丫头都敢去爬床,若非你祖父在这方面克制守礼,敬护妻房,又有你姑母帮衬着,你爹爹又何止一个庶姐?” 书衡听的认真,暗思,自己这样的身份,将来若真的嫁人了,相公也铁定非富即贵。可这样的王孙公子,大户人家,大抵未成婚前就会有房里人了,婚后也少不了摆屋子的花花草草。难不成自己还真要当个所谓的主母开启宅斗模式,去跟一帮小三小四小n撕逼不成?想想都觉得好没意思。此时此刻,书衡真想像当初的袁夫人一样,说一声:“我当姑子去!” 袁夫人瞧女儿是在思考,又觉得她孩童一模样,娇憨一团,哪里懂的了这些。便又摸摸她的脸笑道:“你可小呢,担心什么,及笄也还得十年等。你呀,就只管好吃好喝好睡,把自己养的胖胖的。瞧瞧,最近费了太多心,这脸蛋也是变小了,若是进了宫被贵妃瞧见,娘娘岂不心疼?又该说我关着你了。” 书衡揉揉脸蛋,忙忙称是,保证为了娘亲和贵妃多多长肉。 ☆、第21章 喜有孕 她的预言成了真,本月月底袁夫人被号出了喜脉,书衡喜得什么似的,差点放上两挂鞭炮去庆祝,还是袁夫人拉住了她。夫人她终于美梦成真,看上去反而淡定多了,一点都不像书衡这种啥事没经过似的,那镇定淡然,“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姿态,让书衡好不汗颜,也不知道是谁盼儿子都快把眼珠子盼出来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国公爷正在书房与同僚对弈。 岁寒三友梨木小几,暗青八团如意流苏锦绣条袱,朱漆梨木棋盘,黑白琉璃棋子。银鎏金青花缠枝双耳鼎炉,暗紫烟纹袅袅升空。如意纹方凳,润瓷苍松小盖盅。 户部董大人执着黑子,掂量盘中局势,直觉得那手倒脱靴实在妙极,一时间左右受敌,不敢轻易落子。书房伺候的小厮听了后院传的话,喜得一蹦三尺高,顾忌着“下人不得擅入”的规矩,脚没走进去,头却探了进去,欢呼雀跃:“公爷,夫人有喜了。” 董大人听了,笑呵呵起身恭贺,他知道定国公久婚无嗣,这个消息实在弥足珍贵,“恭喜恭喜,天赐麟儿,我来的好不如来的巧,今日先讨杯喜酒。” 国公爷抬起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敲敲棋盘:“该你了。” 董大人:---书 快 電 子书 小厮纳闷的摸摸头,僵在门边。 董大人惭愧的敲额头:瞧瞧人家这涵养,这底蕴!难怪圣人曾夸“不动如山,静默如渊”。要是自己还指不定怎么乐呢。不知道是不是他走神的缘故,居中形势陡然变化,一直温温吞吞稍占上风的袁国公忽然放开尺度,大开杀戒,董大人不消片刻开始额头冒汗丢盔弃甲,挣扎了一会儿,弃子认输。国公爷拍着他的肩膀很有风度的一笑:“今日有喜,那彩头就不赢你的啦。” 说罢,看着还在擦汗的户部侍郎“秦中之地古来富庶,八百里秦川其实浪得虚名?怎会一次青黄不接便流民四起,大人掌管国家库努,计量各地赋税,竟一点未发现端倪?”户部侍郎顿时僵硬了身体,额头又开始沁出汗意。 “公爷想也知晓,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末了,户部侍郎从袖口里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指头。 国公爷会意,拍拍他的肩膀:“时机到了。”董大人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袁国公随即举杯送客。眼看他急急离去,国公爷这才亲自将棋盘收拾干净,又净了手,更了衣,这才不急不慢往荣华堂走。 小厮进去收拾茶具:啊咧?这条袱上的流苏怎么被扯掉了一根? 荣华堂里,欢声一片,几个婆子丫鬟都在凑趣儿讨彩,听说国公爷来了纷纷退出,唯有一个鬓角花白的老太太还坐在这里.酱色老布袄子,皂色撒脚裤子,眼角纹路丛生,却眸光晶亮,面庞红润,双手粗大,精神矍铄。她是国公爷的干娘宋婆婆,袁慕云由她抚育长大,受她照顾的时候比老夫人还多,所以感情颇深,再加上她向来忠恳醇厚,所以也深得袁夫人高看,很是有些体面.书衡见了她也是规规矩矩行礼问好的. 国公和夫人素来待她不同,袁国公进了室内,见婆婆起立问好,忙请她坐了。视线顺势往袁夫人身上一落,抿嘴一笑,又先问婆婆家里庄子上诸事可好.袁夫人微微侧脸垂首,倒有了几分羞意:“婆婆刚到没一会儿,才用了客饭。奶哥哥也送去歇息了。” 宋婆婆秉性淳朴,并不以抚养了小主人的功劳自居,多次谢绝了袁国公要接她进京享福的邀请,如今还呆在京郊农庄上.时不时带了时鲜的瓜果时蔬进京探望公爷和夫人.书衡也极为喜欢这位淳朴练达的乡下老人,她很容易让她想起农村的祖母。宋婆婆见问,便拉开了话匣子:“老天爷开了眼,风调雨顺,不仅麦苗开的好花抽了穗子玉米收了满仓,连刚下的桃子都有拳头子大,我特特挑了头一批赶鲜的送来,给公爷夫人和小姐都尝尝。日后有多少,可也比不上这货尖子”紧接着又拍腿道:“瞧瞧路边的饥民,我这老婆子觉得自己真该去菩萨面前烧高香.” 一席说的大家都笑了。公爷便道:“咱们府里还收着一个小玉菩萨,就给婆婆请回去吧。老天拔地的,不必天天翻山进尼庵。” 宋婆婆唱佛道谢不迭,又道:“公爷尝尝果子?清香甜脆,供在佛前也不会失礼。” 公爷听说,便要试试,袁夫人早命人湃了一部分在水晶缸里,当即便取了来,切块装碟,盛到面前。 宋婆婆见到那金丝玛瑙碟里切了红白果丁摆出梅花形,旁边还搁着小银叉子,盛在红木洋漆盘里被丫鬟端过来,便笑道:“这果子到了府里也变得尊贵了,倒有那金的银的来配它。”袁夫人桃腮含春,杏眸熠熠,当即笑道:“因为是婆婆送的,所以特特拿金的银的来配。婆婆不见刚才,衡儿双手捧着啃,小脸吃的鼓鼓的,连吃两个连晚饭都省了。只怕婆婆若多送几次,她就直接跟着您家下去了。” 书衡刚跟父亲见过礼,又坐在小锦墩上啃桃子(她嫌小丁丁吃着不痛快),一听见急忙抬头:“不不,我晚上要吃的,喝虾丸酸笋汤。”她脸上挂着汁水犹不自知,公爷很好脾气的揉揉她的鬏鬏:“好好,都依你。” 宋婆婆哈哈长笑:“小囡囡还是这么讨喜,就跟那年画上跑下来的一样。我这次见她可是比上次又高了两寸。” 袁夫人面上得意嘴里却没好话:“那可不是?瞧瞧这嘴里吃的,脚上踩的,白天玩的,晚上睡的,便是换成金子,也足以打个二尺三的金人啦,她还不得给我好好长两寸?” “了不得,了不得,”婆婆拍着膝盖“夫人还是这么能说会道,倒像是这花蜜果蜜都擦到您嘴上去了。我以前养着哥儿的时候,就常念叨,也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能消受国公爷这般的人品才貌,又不知道是哪个没福气的,得忍受哥儿这刁钻古怪的脾气。瞧瞧,终究被夫人摊上了,真像是三生石上刻下来的。” 袁夫人羞红了脸,便是心里高兴,嘴上也不能说了。书衡在一边强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吃苹果。公爷尝了一小片,果然汁水如蜜,果香扑鼻,便笑道:“还是旧日的味道。多亏婆婆想着。我一直记着要去庄下住几日呢。” 宋婆婆笑眯了眼:“公爷若真又来,那感情好。你住几天,我到比过年还高兴呢。”她上上下下打量国公爷模样:“倒比以前气色更好了些,还是多亏了夫人管着,没由着你成日夜的看书枯坐。我今日来的可巧呢,刚进了门房,就听说夫人又传了喜信了。” 袁国公抿嘴瞅了眼夫人,笑道:“倒是亏了您的土方子。”袁夫人的脸刷的红了。 书衡在一边听了,更是想笑又不敢笑,蜜汁堵在嗓子里,好一顿呛咳。国公爷很好心的帮她拍背,拿松鼠献籽绣帕给她擦嘴巴,丢了帕子却又很顺手的拿走了她的苹果,自己咬起来。书衡很无语的看着,老爹抢自己零食的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 “不敢,不敢,这是公爷夫人积德积福。”宋婆婆喜气洋洋倒像是自己要添孙子了,她又开始细细叮嘱袁夫人一切孕期注意事项:什么不能吃寒凉之物,螃蟹,柿子,海带统统忌口,什么不能久坐久蹲,洗澡别在澡盆子里头窝太久,统统分说了一个遍。袁夫人怀书衡的时候她念叨了一番,如今从头到尾重新再来一番。夫人为了生儿子,早就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哪里用的着别人来科普,不过还是很认真的听着,面上没有显出一丝不耐。 末了,宋婆婆说道:“这一日,老婆子我可算盼到了,如今老胳膊老腿了,就不指望着帮您带哥儿了,要是大闺女有兴致,想去咱们乡下玩玩,老婆子倒还可以养养。咱那地儿,别的没有,成群的鸡鸭鹅,多的是马牛羊,几亩桑树几顷麦田。这可是你们读书人说的那什么田园风光靖节家呢。”老人家一个儿子考了秀才,晓得靖节是怎么回事。 书衡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么久,也不过是这房子出那房子进,这伯府里走,那侯府里来,一所宅子换另一所宅子,真成圈养了。“好好好,爹爹娘亲,等暑天到了,我们去村里消夏吧。” 袁夫人笑道:“天一热你就没精神,真的到了婆婆家,只怕天天窝在窑里头,还不如人家那呆头鹅精神。况且,别看现在应的好好的,六月份太阳一升高,你懒得出门,又缩府里,那婆婆可是白盼着了。” “那我们现在去?”书衡兴致高昂,上京繁华拥挤,楼阁玲珑连云起,连天空都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她倒真想去外面散散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袁夫人点她的额头:“公府好吃好喝娇养着,一听说婆婆有果子就跟人家走了。眼下是端午节,四皇子要过生日了,你不得准备礼物进宫祝寿去?白费了贵妃姑姑那么疼你,连那大的日子都记不得了。” 书衡这才从“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侈想中醒过来,懊恼的拍头:“该打该打,忘了吃肉也不能忘了这个呀。” 宋婆婆到底上了年纪,又说了会话,便由人带着去休息。 “爹爹,我好不容易要有小弟弟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乐?”书衡皱着小眉头,背着手,一脸严肃的看着国公爷。 “谁说我不乐了?”国公爷伸出指头把她的眉心抹平:“小心脸长搐了。” 袁国公是个奇人,嘴角常年两分笑,不高一分,不低一分。有种文雅中带着疏离的高贵。当初皇帝陛下被这种笑惊艳到,提拔他做了侍读,侍读不是好当的,皇帝高兴了,要帮他背书写作业,皇帝不高兴了,还得帮他背书写作业。皇帝要是不背书不写作业,那他就要挨打。据说皇帝有次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硬是轴着不做功课,结果袁慕云被讲经师傅打板子的时候,还是这样笑,只笑得掌戒尺的老人家心里发毛,先发毛后起火,那板子硬是比平时还重三分,直打的皮破肉肿。 事后,皇帝愧疚的问他:“疼不疼?” 他笑问:“恕我欺君之罪?” “不恕!” “可以不回答吗?” “不可以。” “我能讨赏吗?” “能,你要什么?” 啪!袁慕云伸出手把血手印摁在皇帝的龙袍上:“讨陛下这件衣裳。” 皇帝:----- 陛下再上课的时候,前面是夫子威严刻板的老脸,左边是那件胸口留血印的龙袍,右边是二分微笑可为天人的袁慕云,这三样东西一样比一样可怕,皇帝的功课竟然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我乐得很呢。”公爷把书衡交给红袖带出去,回头看着夫人,面上带笑,额头微微贴近,茜纱窗上映出的影子恰似天鹅交颈。 ☆、第22章 端午贺 万物葱茏,*相应,黄道吉日一日连着一日,红白喜事也一桩连着一桩。安王府驾鹤了太妃,顺王府王妃喜庆寿诞,宁远侯府世子娶亲,良国公府千金出嫁,待到所有事情料理清楚,端午节到了。袁夫人终于得了空,便递了牌子携书衡入宫朝拜。虽说后宫也进了好多次了,但袁夫人谨慎如故,丝毫不曾马虎。她一大早便仔仔细细大妆,书衡无封号,就挑了最鲜艳喜庆的衣服,将她包装成一个福娃。 项上光灿灿黄澄澄,挂着贵妃亲赐的福寿连绵长命锁,乌鸦鸦的头发梳出两个童化鬟,用春红宫绸紧紧的扎起来,一边结上一朵金累丝珠蕊牡丹花,身穿错金百蝶穿花真红薄绸小袄,齐膝露出秋香色洒金团花罗裙,外面还罩着一件明紫色缂丝莲云纹纱衫,看起来实在是------很热。 书衡轻嘘了口气,扭扭被项圈压得酸痛的脖子,抬起沉腾腾挂着珊瑚红镯子的小手遮着眼睛,望了望墙沿,赤红的太阳早已挂在那里了。“春脖子短夏尾巴长,赤日炎炎挂空早啊”,书衡像模像样的感叹了一声,口吻活似饱经沧桑的老者。袁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淡定拆台:“是宫墙太高。” 袁夫人此次有孕,实在福大,别的孕妇呕吐头晕的妊娠反应她一个也无。不仅如此,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胃口和精神还都变好了,连往年的苦夏今年都没有了。如今出了三月,身子稳妥,诸事照常。 最近温度升的快,她的额头上也有了些许汗意。所幸母女两人都是淡妆,粉只拭了薄薄的一层,因此没有花脸的担忧。袁夫人本是一品的诰命,她在宫门外换了马车,宫门内换了软轿,依然可以坐着肩舆直达殿外。而书衡年幼,按情来讲可以与母同恩,而袁夫人瞧着爽利洒脱其实内心格外小心,丝毫不曾逾矩。书衡在襁褓中的时候抱着她来去,书衡会走之后,下了轿进内庭便坚持牵着她的手,用走的。书衡很欣赏袁夫人这种做派,不张扬不造作,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走得微微喘息的时候,却一错眼看到西宫墙脚下走来一架肩舆. 那油青肩舆上面坐着一个明眸少女,眼见得书衡看过来,便“哟”了一声,做出刚看到她的样子,命肩舆停下,慢慢站起,只微微点头,算是问好:“定国夫人,大小姐。” “文和县主。”袁夫人见她神态倨傲,也不介意,只觉颇为可笑。如今的南安郡王并不得重用,又曾经丧期宴饮被大加斥责,如今盛宠一日不如一日,她倒在自己面前端着了。去年瞧她,还觉得挺可爱,不料一年多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大姑娘最近读什么书?” 这一问颇为突然,书衡也没多想,实话实说:“才刚过了一遍五经。” 文和县主又微微点了下头“我要去永安宫陪太后说话,就不耽误了。” 袁夫人嘴角含笑:“那自然耽误不得,快请。” 书衡瞧着那肩舆上骄傲的像孔雀一样的女孩走远,她摸摸鼻子:“我想起来了,上次去广济寺进香,她瞪我来着。” 袁夫人乐了:“她瞪你?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没有瞪回去?” 书衡摇头:“她在人群里远远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这可奇了,莫名其妙招人怨,你这体质像你爹爹。” 书衡郁闷的点头:“她以为我没有发现,其实我感觉到了。其实去年贺寿的时候,她还挺友好的,王妃也挺友好。不过现在人家是红人,琴能高山流水,画能吴带当风,如今太后又喜欢,骄傲些也正常。” 袁夫人鼻子里嗤笑一声:“你且看她到了太后面前还傲不傲。她比你大三岁呢,如今是终于开了窍,你再练两年,管保比她强多了。”在夫人眼里,自家闺女才是最棒的,文和她不过是得了年龄之便。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前年在郡王府见到她,那真红小袄罗襦绣翘腿怪兔的女孩儿还在拍皮球,虽然骄矜了些也不失可爱,瞧书衡盯着她的衣裳,还得意的扯给她看。后来也没有得罪过她,这是怎么了?书衡望着文和县主的肩舆慢悠悠消失在拐角,心里莫名其妙。 袁妃的昭仁宫伴在正宫永宁宫东侧,书衡母女刚在殿外站定尚未通传,便有一个小太监飞奔着来迎接:“娘娘等候多时了,夫人快请吧。”袁夫人先行谢过,这才拉着书衡升阶进殿。 书衡这位姑母身姿娴雅,神清骨秀。因为身形颇显柔弱,气质反倒更显超逸,眉眼间有着跟国公爷一样的神韵,很有股林妹妹的味道。不过这位林妹妹却没有吟诗作赋,也没有悼月葬花,更没有清泪成行,恰恰相反,她喜欢人间烟火。 此刻她的人便不在正殿,两人一转身的功夫,她就从后厢房出来了。那里是她昭仁宫设置的小厨房。宫门深深,岁月久长,一般宫妃都会选择琴棋书画歌舞绣戏来打发时间,既高雅又精致。袁妃却独树一帜,选择了与她清丽脱俗的外表极不相符的一项,做菜熬粥。她喜欢做,却不热衷吃,常拿来孝敬太后,或者直接赏赐给本殿宫人。书衡出生之后,就成了她的主要投食对象。这份偏爱不仅仅因为书衡是定国府头一个孩子,她的头一个侄女,还是因为她看到书衡就会想起早夭的小公主,满腔的爱意都转移了过来。 烟柳色细纹罗衫,飞点银粉暗光,月白湘裙,细绣碧波菡萏,家常髻子,白玉菱花双合扁方,淡眉微施螺子黛,薄唇轻点朱丹砂,耳边小小巧巧一对碧玉耳坠,镯环戒指全未妆起,两只春葱般的柔荑上还带着水迹。 袁夫人一望便笑,拉着书衡行了礼便道:“贵妃姑奶奶这是又洗手作羹汤了?瞧瞧这手,明明被油烟熏着还能保养这么好,难道就是天生丽质?” 昭仁宫早已被这位柔弱的主子整治的铁桶一般,走进了殿门,可就轻松多了。 “妹子又打趣我。”袁妃忙忙的叫免,又没好气的拿眼角瞅过来,像羞恼又像撒娇有种说不出的风情。一边早有宫女捧了锦帕为她拭手。“我一早就预备着呢,专等两位过来。陛下为着过端午,大宴臣工,晚上开席,那时候这娘娘那诰命的,反而吃不到东西,今天中午我们先自己乐!”因瞧到两人腮上红云眉尖汗粒,便忙道:“瞧着大装大套的,快把衣服换了吧,这么热的天。”又把书衡拉到身边用帕子擦了额角,柔声叮嘱“你可不能脱,小孩子家热身子脱衣服最容易伤风了。” 早有宫女搬了凳子捧了盆子过来伺候,袁夫人一边卸去钗环净手更衣一边笑道:“贵妃且稍等片刻,我今儿让你品鉴一下我的手艺。您要早知会一声儿啊,我就带着刚下的西芹刚捉的鹌鹑过来了。这会儿,少不得吃你的用你的。”她姑嫂二人虽有君臣之分,却是情分极深,言笑无忌。 “哪里敢劳动你这双身子。”贵妃亲自携了袁夫人的手在洒金帘后铺了蓉簟的里炕上坐了,又拿了杏黄色彩凤牡丹锦靠枕给她靠:“最近可觉得如何了?想吃酸的吃辣的?” “好的很。不觉得晕,也不觉得困。吃得下,也睡的好。”袁夫人说起腹中胎儿更是容光焕发,故意道:“不想酸的也不想辣的,倒想甜的。贵妃前个儿赏的玫瑰松子瓤蜂糕,甜甜糯糯又有嚼劲。我爱的不得不了。” “是的呢。娘亲是分了我一块,其他的都自己吃了。”书衡嘟着嘴巴装可怜。 袁夫人笑着拉她耳朵:“那里面有滋养的东西,原不是给小孩子吃的,我随后又送了玫瑰馅饼给你,还是四舅母信上说的滇地秘方,这你倒不记得了。” 书衡圈着脸蛋羞自己:“记得,记得,娘亲给的好处都记得。” 贵妃对这着玉团似的脸蛋细细摩挲了一番:“妞妞真是越来越俊俏了,也越来越懂事了,真是让人疼的不得了。”书衡拦着贵妃的胳膊撒娇:“那娘娘可要抓紧时间疼衡儿,只怕小弟弟出生了,就不会疼我了。” “怎么会,姑母永远最疼衡儿。”她把书衡的小胖身子拦进怀里,看着袁夫人:“总算是有了,如今也不瞒着弟妹,你与慕云成婚,没有八年也有七年了,我这心里一直揪着呢。以前一直不敢讲,也是慕云叮嘱我的,不让你有压力。得到喜信那天,我可是自己喝掉了一瓶梨花白。” 袁夫人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又想想自己每次进宫袁妃总是温柔言笑,却从不问嗣子之事。公爷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料不到还有如此体贴用心,她内心百感交集,半晌才道:“我真是三生有幸,当了袁家的媳妇。” 书衡在一边做了个鬼脸:“我也三生有幸当袁家的闺女。” 哎呀呀,她不该表现出自己听懂了。结果羞恼的贵妃和袁夫人一起出手挠她,揉搓的她连躲带笑滚进了凤床里头。 第10节 ☆、第23章 四皇子 “小四被陛下叫去了,大好的日子不知道又训了些什么。”贵妃扭头看着殿门。 袁夫人笑道:“娘娘也太担心了,四皇子自幼聪颖懂事,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只有讨赏的哪有挨罚的?我们且归置好饭菜,等他回来就是。” 贵妃点头道:“难说,陛下向来任性,发作起来不看场合的。去年还是上元节呢,二公主就在宴会上挨了训。”她嘴上如此讲,心里却是放松的,站起身来,让袁夫人歇着,自己去准备饭菜。 袁夫人自然不肯,并一再强调自己心里有谱,绝对不会勉强自己,更不会委屈肚子里的孩子。贵妃犟不过,这才勉强点头,让她进厨房。 看着四仰八叉歪在那里养气的书衡,袁夫人又起了“玩孩子”的心思,唇角一勾:“不劳动者不食哦。” “啊?”书衡泫然欲泣可怜巴拉的向姑母求救:“我的腿儿都走酸了。”仙女般的姑母有仙女般的心肠,一瞧女娃娃这般模样,忙道:“小厨房里头,左是热水右是热油的,不安全。衡儿就在这里玩吧。再长高些来打下手不迟。”书衡连连点头,又信誓旦旦的保证:“等我长大了,一定亲自做菜孝敬贵妃姑母和母亲。”袁夫人用指头戳她:“就你嘴乖!” 两位大人进了小厨房忙碌,书衡缓了口气,便到暖阁里逛去,那里有不少书画玩物精巧摆设,四皇子也拿来充当书房。她在这里已是熟客,并无人阻拦。 这里的位置并不很大,但因为布局巧妙,所以显得阔朗。当窗放了一张大理石嵌花梨木如意纹大案,案上放着几块宝砚,几大摞书,几沓子字帖,左角放着一个雕花绘彩花鸟大理石笔筒,桶内各色毛笔插的挤挤抗抗。右边红漆木架上挂着一个福寿禄水晶花囊,满满当当盛了一囊丁香。案上设了一个墨烟冻石宝鼎,左边放着一架紫檀木百宝格,格子里放着些盎,鬲,坛,瓶之类的玩器。后方靠墙摆着一个顶天立地大书架,上头雕漆盒子放着些卷轴,下面是排列整齐的满架书籍。 书衡往日都会看几张字,翻一会儿画,瞧瞧四皇子的学习进度,今日却被地上的一只五彩斑斓的抱球狮子吸引去了注意力。这不是铜狮是舞狮,舞狮有南狮和北狮之分。北狮孔武,南狮灵巧。这狮子应该属于南狮,造型华丽大方,身体健硕,但宽额吊睛肉鼻子翘嘴巴却做得憨态可掬。往往小动物都是天然萌,但大动物卖起萌来要人命。书衡这才看住了,又是戳脖子,又是拍脑袋,甚至自己忍不住那头伸进狮嘴里研究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一声叫:哎呀,妖怪!书衡一僵,当即翻身挠过去:皇子殿下,这个梗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玩不腻! 至于为何有这么个梗,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娇娇嫩嫩的小婴儿在千般呵护万般关爱下终于长到周岁。书衡抓周那天,荣华堂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草木葱茏,百鸟啼叫。荣华堂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张丈大黄花梨圆桌上铺着正红黑印花八仙赐福桌袱,满满堆着金玉珍宝笔墨纸砚,还有脂粉钗环花草鸟虫等玩物,以及鸡腿鸭蛋等陷阱性存在。 依着书衡的估量,一般的周岁小孩只怕都对香气扑鼻的吃食或者活蹦乱跳的小鸟感兴趣,再或者就是钗环,毕竟生在深闺长于妇人,耳濡目染的就是这些。不过她没打算挑战国公夫人的神经,身为女孩子也不必拿书拿官印,被放到桌子上之后,摇摇摆摆抓起一对和田同福蟠螭玉,一个送给国公,一个送给夫人,顿时获得满堂彩。 身为定国公府出生的第一个孩子,书衡受到了常人难企的关注,连宫中圣人都赐了如意金珠长命锁。而她在众人怀抱里被传来传去,感觉身子好似河里一叶舟,飘飘荡荡。众人的喝彩吹捧吉祥话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而从她的圆头圆脑圆肚皮上看出国公爷模子的人更是扯淡,一个是月下松,一个是大松子完全没得比好不好! 好容易在府中折腾完,又要立即到宫中去谢恩。书衡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却陡然眼前一亮,一个花朵般鲜嫩的小正太映入眼帘,书衡顿时来了精神。明明小小的一个人,却硬是独自占了一张宽大的椅子,人坐的端端正正,脸板的平平整整,就差身后悬个牌子写上四字------故作正经。粉雕玉琢的雪娃娃,看起来实在很可口。都说秀色可餐,今日看来果然不假,怎么想就怎么做,书衡踉踉跄跄扑过去餐了。吧唧,那鸡蛋清一样的脸皮上立即留下了一个口水印。结果上一秒还一脸严肃的小正太,下一秒就哇的哭出来,扑向妈妈怀抱:“母妃。有妖怪。” 书衡大囧。 谁让她涂的大红胭脂被毛毛边领子蹭了满脸,口水淋湿了一整个馋嘟嘟,身上还披红挂绿招摇不定,活像一颗移动的火龙果,还一见面就张嘴啃呢?哎,算了,虽然没能惊艳四座,但也足以刻骨铭心。 此正太,不是别个,正是袁妃娘娘跟前的小皇子,排行第四,不过却不是娘娘亲生的。袁妃刚选入宫,便封了婕妤,后来一直颇得圣心,然而十分不幸,袁妃娘娘的小公主未能活过百日,但圣上怜爱满怀,依旧晋她为妃。后来又恰逢四皇子的生母亡故,圣上既怜惜袁妃又心疼幼儿,便将小四抱给袁妃抚养。 袁妃一直将小皇子视如己出,一心一意,搭上全部精神来抚育。如今圣宠也是有增无减。圣人后宫不算繁盛但也绝不单薄,可却只有一后二妃。与其他生了孩子也未晋妃的主子相比,袁妃何其有幸。 且说这一厢四皇子刚被父亲考察完了功课,踏进殿门便闻得扑鼻香气,心知母妃正在私厨忙碌,他便先打发宫人去回报一声,自己先放置好文具再更衣去见。结果刚推开阁门便看到大花狮子后头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顿时玩心大起。 书衡因为长得乖巧,性格更乖巧,所以袁夫人总是忍不住慈母变身怪阿姨,“玩”孩子。而四皇子则是因为长得花娇柳嫩,却硬要刻板严肃,所以原本就是个怪阿姨的书衡更喜欢逗他,每次看他都想逗他耍耍。 且说书衡反应极快,当下娇喝:“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昭仁宫妄语!”喊完,一个虎扑窜上前去,一把抱住他滚到了地上。哎呀呀,都说正太有三好,身娇体软易推倒。 “说!你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书衡反客为主,颠倒黑白,温香软玉抱满怀!难怪有人要做流氓,其中滋味果然妙不可言。 “你刚刚叫我什么?”书衡一手按着他胸口,腾出另一只手,对着玉白的脸蛋伸出魔爪:“让我拍回来。”小正太直觉要被非礼,终于腿一曲,一咬牙,一个釜底抽薪,翻上身来,颠倒了位置,按住书衡的肩膀:“老实交代,你刚才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书衡眨眨眼睛,看着面前白玉雕琢般精致无暇的面庞,手感好好的样子,好想摸。这眼神实在太□□裸,小正太不由得回头看美人跪举莲纹镜:“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好机会!跟姐斗你还嫩了点!书衡正得意,却不料身子刚一动小正太就警觉了,再次被压着肩膀,心不甘情不愿躺平。左右乱挣,不得脱身,书衡无奈,仰天长叹:“你说你好好的学什么骑射擒拿。” “就为了应付每次相遇的扑倒!”小正太三年如一日,坚持反调戏,决心坚定,持之以恒,三年苦练一朝成功,可谓春风得意:“说,以后还敢不敢了?” 书衡头一歪,做无赖状:“又不是我愿意的。猫咪看到老鼠就忍不住捉,蝴蝶看到鲜花就忍不住 去扑,这叫本性。” 小正太看看自己又看看书衡,伸手捏捏她的小胖胳膊小胖脸,认真的问:“鲜花我认了,你要是蝴蝶还飞得起来吗?” 书衡: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你刚刚在干什么。”正太好奇心满满 “研究狮子屁股。”书衡坦然自若 “那有什么好研究的?”正太一头雾水 “看它是公是母。”书衡应答如流。 正太顿时浑身僵硬,糟糕往事浮上心头。 话说,自从书衡会走会说话,四皇子的生活就开始变得很精彩。先是惊为鬼神的开端,然后是波澜起伏的过程。 “哎呀,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书衡昂头负手,面上带着经典的纨绔笑,就差用手指勾着人家下巴------胳膊短,碰不到。 “我不是女孩子。”小正太急急分辩。 “你跟我一样白,跟我一样软,跟我一样香,长得比我还好看,还说不是女孩子。” 小正太郁闷,“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书衡默默发抖:说你比我好看竟然就默认了啊你个臭不要脸的。 “要不你叫宫人来问问?” “他们都怕你,肯定不说实话。” “要不去问母妃?” “母妃那么疼你,肯定护着你。”。 “要不你回去了问你娘?” “你是君她是臣,她肯定向着你。” “那你要怎么才相信?”小正太黔驴技穷。 哈!书衡得意的哼了一声,鼻孔朝天,面上写着信你才怪,勉勉强强负着手蹒蹒珊珊往回走:“看在同是女孩子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了,小---姑----娘!” 于是,等到用膳的时候,小正太悄悄凑到书衡耳朵边,压低声音:“要不我脱了裤子给你看看?” 噗------书衡很没形象的直接把粉丝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所以这是四皇子的黑历史,如果能穿越,那一定会穿越过去掐死那个自己的黑历史。正所谓玩人者,人恒玩之,他刚拿妖怪梗取笑了书衡,书衡转眼就取笑回来了。 ☆、第24章 四皇子 等到四皇子换了外衣,见过母妃,重回屋内,书衡却极为罕见的陷入了沉默。他先是临了一副字又翻了几页书,耳听得自鸣钟哒哒敲响,转了一圈又一圈,书衡还是没反应,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清清嗓子,严肃的看着书衡,公事公办的模样。“母妃说了,让我好好和你玩。虽然我这种人向来不屑于玩小孩子的游戏,不过看在你年纪这么小的份上,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所以说你在完成贵妃姑母交待的任务吗?” 四皇子点点头:“------好像是这样。”为何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 “那我配合你完成这个任务,你给我什么报酬?”书衡笑的贼兮兮。 “你想要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去了。 眼瞧着书衡的眼神瞄上了大狮子,小四大感讶异:“你该不会要把这个狮子搬回家去吧?它又不能吃。” “我像是那么贪吃的人吗?”书衡很不满。 四皇子捏捏她胖乎乎的脸蛋:“我说不是,你自己相信吗?” 书衡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我要你在上面贴个标签,标上:“本皇子目测此乃雌兽”并印上你的私章。” 四皇子无语的抚摸狮子茂密的锦绣鬃毛。“你是想告诉别人我眼瞎吗?” “我是想提醒别人你喜欢指鹿为马!”书衡看起来很激动,身上的小肉肉一抖一抖。 四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把与生俱来的正直全部摒弃,摆出一脸“谄媚”的笑:“袁书衡大小姐,你真是苗条纤细,玉雪玲珑,堪比梁上小飞燕,回风舞雪体轻盈。” 这是我吗?是!将来的我。书衡满意的点点头:“看在你慧眼识珠的份上,我就大慈大悲的放过你了。” 四皇子:好大好圆一颗珠。 书衡忽而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呀一声:“我倒是忘了正事。”说罢,退后一步,恭恭敬敬行礼,严肃认真:“皇子殿下,臣女与你上寿了,祝你身体健康,学习进步,天天开心,每门功课都拿优。” “快快请起。”四皇子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笑道:“我真要每门都拿优,那别的兄弟得恨死我。瞧瞧大皇兄,因着父皇爱他能武,常带着游猎,几乎要被别人酸死了,现在愈发连面都不跟我们碰。” 书衡笑道:“你倒在意这些?且看看我送你的好东西。”书衡从随身带来的锦绣福袋里,掏出一只猫偶来。这猫偶由松木打造,精巧结实,圆眼长须,刻画栩栩如生,整体涂装成皂灰色杂黄褐条。若有二十一世纪的老乡便能认出来,这猫偶可不一般,是霸占了多少人手机内存的汤姆猫。 四皇子原本以为她要拿什么好东西,待到看了清楚,顿时哭笑不得:“我可七岁了,不玩这个。你还是留着给你没出生的小弟弟吧。” 书衡摇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猫,是会说话的汤姆猫。”她把猫偶举起来,一扯后面的尾巴,猫嘴巴就张开了,一个铜板大的红漆片被吐了出来,上面金漆纹细细的描着两行字:“莫忧秦琼卖马,且看柳暗花明。”又拉一次尾巴,猫咪又张口吐出一片,却是“诽我谤我?我自快活。” “果然有些意思。”四皇子急忙接过来,又要伸手扯尾巴却被书衡拦住了:“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再扯,好端端的,别拽它。”四皇子这次放弃,颠来倒去兴致勃勃的捣鼓了一会儿,问道:“这么新奇的造法,怎么想出来的?” “可不是我。是鲁班局。”书衡实话实说:“我上次去看书月姐姐,无意中提到这个想法。哪知沈姐夫手下不知道汇聚了多少能工巧匠,说做出来还真做出来了。不过这八八六十四个小朱片可是自己想着写的呢。” 四皇子今日已收到不少礼物,或书或画,或衣物玩器,或珍珠玛瑙,皆不如这个用心用意,当下更觉得这个小表妹实在招人爱,难怪连父皇都喜欢她。 袁妃请四皇子去用膳的时候,两个小孩正趴在那里玩投壶。四皇子对这游戏轻车熟路,习箭之后更是准头大精。而书衡却有着上辈子公园套圈十中七八的良好手感和绝妙运气,竟然能步步紧追不落下风。如今正竞争到激烈关头,书衡执起羽尾柘木小矢掂量了又掂量,准备把七比八的比分再次追平。 她轻喝一声,正要出手,刚好贵妃姑母走进,瞧到那双蟠龙对口四神纹青铜曲腹壶,忍不住眼角抽了抽,啊哟了一声。书衡手一抖,那银箭吧嗒敲上壶身,掉落在地上。四皇子哈哈大笑,伸手揪她的小鬏鬏:“刚刚谁说自己百发百中打遍天下无敌手来着?这才现在我眼里呢。”书衡先是幽怨的看了眼袁妃,又把自己的脑袋从魔爪下拯救出来,郁闷的发狠:什么时候让你尝尝我的百发百中抓奶龙爪手,保证让你丢盔弃甲哭着求饶。 袁妃把箭矢统统抽出来,放回银口云纹乌木箭筒里,捧起曲腹壶小心的检查了一番,又拿手绢擦了擦,重新放到百宝架子上,笑嗔四皇子:“我原以为自哪吒拿混天绫洗澡之后再无人干这类事了,谁知今个儿好端端的,你偏找了它来投壶。这可是周朝的文物,绝版的古董。”她嗔的对象是四皇子,因为在贵妃娘娘心里,女孩子向来是乖巧可爱的,这么淘气调皮的事情一定是男孩子干的。可实际上却是书衡从架子拣出来的,看中它厚重朴实耐操练。也怨书衡太傻,她只看那玛瑙碟子翡翠碗是值钱的,却不知道这其貌不扬的糙壶也有这么大名堂。怎么偏偏随手一拿,就把壶的祖宗给拿出来了呢? 四皇子肯定是识货的,竟然不提醒自己一声。这样一想,书衡向四皇子投去怨念的目光。四皇子接受到信号,很大度的将错就错:“母妃也太小心了。这壶放着也是放着,搁了这么久了净落灰,拿出来玩玩,也算是物尽其用。” 书衡在一边把头磕到了桌子上:你赶紧认错做个乖宝宝就成了,强词夺理个什么。四皇子见状以为她羞愧的无地自容,于是冲她一笑,再接再厉,宽慰道“这东西虽然珍贵,可白放着便是天大的价值也体现不出来。今日闲作乐,博宾主一笑,它的功效已然超常发挥,便是眠于九泉也该瞑目了。”书衡绝望的再次以头触桌。 袁妃先是一怔,继而一指头戳到他脑门上,貌似跟袁夫人呆久了她也染上了这个习惯。“读书读多了,反而愈发淘气还学会狡辩了。有眼无珠,暴殄天物,仔细父皇训你。”四皇子与她不是亲母子胜似亲母子,眼瞧的她其实并未动怒,笑道:“父皇再不为这个训我的” 当即一躬身从她袖子下钻了出去,叫道:“开饭咯,来晚了就没有了。”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书衡的,书衡当即从炕上出溜下来往外奔。无他,这下子还真敢把她爱吃的都抢走。说好的皇家体面呢?还要不要身份了? 袁妃娘娘眼看着小侄女朝自己跑过来,脸上堆满慈爱的笑,敞开了温暖的怀抱,谁料书衡做了跟四皇子一样的动作,从她袖子下面钻出去了,连躬身都不用------她个子矮。袁妃顿时僵在了那里,娇柔的面庞上满是怨念:都是小淘气把小可爱带坏了,还我软萌好捏的小包子------ 其实刚好相反,带坏四皇子的恰恰是书衡。早先时候四皇子是个规行矩步举止老成的人,其堪称皇子的楷模孩童的表率。当别的小孩还在摸鱼儿捉鸟儿光屁股斗蛐蛐儿的时候,他就开始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不哭闹不淘气不犯错误不乱规矩,一言以蔽之:别人家的孩子!(还真是别人的)但袁妃却不这么想,在她心里自家儿子白长了一副绝好皮相,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要说她和四皇子的相处模式那真是相当奇妙。 某日,袁妃捧着一个菜碟做迎风洒泪状,深情款款教育儿子:“自古有传,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滴水穿石铁杵成针。今日我立精卫之志效愚公之行吃滴水之苦用磨杵之功,在经过一百零八次失败之后,终于将豆芽成功的从火腿之中穿过。真可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功到深处自然成。面对此情此景,吾儿有何感想?” 四皇子:“抛却浪费的十碟子豆芽和三条火腿不论,母妃实在不必把手笨指拙说的这么深刻感人。” 四周静可落针,所有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充当背景板。俄而啪嗒一声,一碟子火腿肉尽数洒在四皇子的织锦蟒袍上。袁妃掩口娇呼:“啊呀呀,皇子殿下你就多多海涵吧,谁让母妃手笨指拙呢。” 四皇子:“------” 又一日,袁妃笑眯眯的把四皇子叫到跟前,面前摆着一根竹简,和一捆竹简。“来,吾儿折断它。”四皇子玉白的指头轻轻一动,竹简应声折断。袁妃很满意,又把一捆竹简递过去:“吾儿,折断它。” 四皇子双手捧着竹简半晌无语。 袁妃洋洋得意,为难了吧?傻眼了吧?熊孩子不懂了吧?于是她轻咳一声开始上课:“吾儿,圣人训的好,独木易断,束木难折。众人拾材火焰高,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吾儿要与各位皇兄和睦相处,共同进取,勿要------” 袁妃话还未完,四皇子已拿出陛下刚赐的波斯金刀,手起刀落,哗啦一声一捆竹简齐齐折断,看着张口结舌的母妃平平淡淡的道:“人乃众灵之长,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懂得使用工具。” 室内又一次静可落针,众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充当背景板。俄而袁妃娘娘一声清啼,娇袅不胜的扶榻晕倒:“哎呀,可怜我的湘妃竹简簪花字,为母辛辛苦苦抄了整整一个月的绝版食谱,就这么被不开眼的毁---掉---了---啊。” 四皇子:“------” 第11节 遇到这么个母妃四皇子还身心健康的茁壮成长实在难能可贵。 ☆、第25章 皇室见闻 四皇子谨慎规矩的过分,简直都不像他这个皇帝老子生出来的。在皇宫里生活,这种性子固然是好事,但省心省力的袁妃未免觉得遗憾。享受不到训儿的乐趣,成就感缺失,袁妃对庭训这种事向来欲求不满。幸而有了书衡!说啥是啥,听啥答啥,驯良恭谦,眼神诚恳表情真挚,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袁妃娘娘汹涌澎湃的教育热情。于是在这个重男轻女大行其道的年代,袁妃很难得的得出一个结论:可怜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一人面前一张小几挑个人爱吃的放置虽然更自在,但终究不如大圆桌子摆了,大家团团坐一圈,不忌言笑,才显亲热。袁夫人也已习惯,半推半就携了书衡下首陪坐。当然,饭桌是书衡的主场,她从来没有陪坐的觉悟。连做了两个扩胸运动,免得大衫子罩着影响自己发挥。筷子一并,开始对着满桌佳肴磨牙霍霍。 其实贵妃坚持推行这项政策,里头还有个缘故,早先的四皇子很挑食,袁妃的手艺也有多半是为了宝贝儿子练出来的。书衡三年前进宫的时候便看到四皇子单单一个人坐着,面前玉盘金盏珍馐玉莼堆的满山满谷。酸甜香辣五味俱全,菜肉汤点应有尽有。但他偏是不开口不动手,小眉头还皱的紧紧的,满脸抗拒,急的布食宫人满头大汗,麼麽宫女焦头烂额,利诱吓唬全不管用,便是袁妃亲自拣了菜哄劝也不过勉强吃一口。 猪肉肥牛肉硬羊肉膻,狍子肉听着就讨厌。豆腐太白,不要!木耳太黑,拿走!燕窝?那种卧雏儿的鸟窠我才不要吃,理由千奇百怪借口花样百出,总之两个字:欠揍! 孩子不吃饭是消化不好?不对!是缺锌!当时书衡满脑子都是这个广告,瞧瞧娇嫩如花的伪萝莉,又瞧瞧琳琅满目的美食,最终目标锁定在四皇子碗里,那胭脂米粥香糯软烂,鸡肉丝切的规规整整,粗细长短全都一模一样,格外诱人。书衡凑到面前,眼巴巴的望着他:“殿下真的不要吃吗?”四皇子傲娇的哼了一声,很高冷的不理她。 接下来书衡就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她毫不犹豫的抢过四皇子的碗,高高举起一口气吃了个干净,脸都埋到碗里去了,然后冲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甜甜一笑,嘴角还挂着一颗米粒:“好好吃,我还要。”袁夫人在一边偷偷以袖掩面:整个国公府的脸面都被吃货闺女丢光了。 在宫人盛粥的间隙,书衡又吃掉了一块枣泥山药糕一条松瓤银丝卷,满桌子的菜,醉鸡闷鸭红烧鱼烤兔炖鸽烧火腿,没有一样逃过她的魔掌,各色都尝了一遍,还两眼泛着亮光兴致愈发高昂。四皇子眼看着自己碟子里又一片鱼进了书衡嘴巴,终于忍不住了:“有那么好吃吗?”书衡死命点头------因为嘴巴塞满了没办法说话。 书衡当然并非真的“年幼胡为”,而是有着理论依据和从福利院以及一大家子亲戚身上得出的实践经验。当初多少个不好好吃饭的小屁孩被她搞定了。以前她有个小外甥,可是一碗豆浆都能让妈妈追着哄着骂着,从家门口一直喝到校门口,还不是被书衡以毒攻毒彻底治愈,四皇子这点程度还是毛毛雨啦。 情绪是会传染的,科学研究证明,一个人打个哈欠,那她身边的人十个有八个都会连着打哈欠。而书衡又证明了食欲是会传染的,吃饭得看气氛。众人环伺,群众围观,试毒窥药,死盯严守,便是八戒都会没胃口,而一旦坐上大排档,餐英饮露的林妹妹都能吃烧烤。在书衡第三次抢走四皇子的菜的时候,他终于捡起了筷子,抢在书衡之前夹走了她看中的酒酿鸽子蛋,在书衡的鼓动下,还破天荒的喝了一整碗粥,添了一勺饭。伺候他的宫人简直感动到热泪盈眶,袁妃喜出望外笑逐颜开,一叠声打赏。所有人都跟着书衡一起沾了光,至此她就成了昭仁宫最受欢迎的客人和人气最高的吉祥物。 话说当初的四皇子,娇娇嫩嫩如花似玉,精致如宝我见犹怜,谁知道他一开始好好吃饭就抽了条的小白杨似的蹭蹭往上窜,眼瞧着就比书衡高了一个头。当初书衡打击他,就把袖子一撩胖胖软软的藕臂往前一伸,对上四皇子白白细细玉竹似的小胳膊:“哈哈,掰手腕都赢不了我,叫声姐姐来听,小---妹---妹。”现在想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头上两个小鬏鬏被海拔忽增的小魔王随心所欲的揉丨捏,跑也跑不过挣也挣不脱。 糖醋鱼,红烧排骨,鱼香茄子,宫保鸡丁,樱桃肉,并不算珍贵佳肴却贵在味美地道,这几个全是书衡爱吃的。要说袁妃娘娘那是跟国公爷一样天资聪颖,对易牙之术闻一知十手到擒来。连御膳房掌勺师傅都夸她是万中无一的烹饪奇才,只恨高攀不起不敢收入麾下(豆芽穿火腿的一百零八次失败完全是袁妃教子自污名节)。有书衡的饭桌绝对不会寂寞,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吃完饭,两人又为一块五合玉带酥打打闹闹躲躲藏藏,书衡紧跑两步就被他压到榻上搜荷包,还拿手指挠腮帮羞她:“吃不完别兜着呀,袁大小姐。” “不就一块点心嘛,皇子殿下你真好意思。小气鬼!小气鬼!”书衡笑都笑不动了,好不容易两手抓到他肋骨上轻挠两下,四皇子经不起痒轻呼一声脱了力。书衡立即逃出,面红气急喘息不定,“好殿下饶了我吧,我拿明珠给你换。”四皇子笑着摆手:“随你随你,碟子里还有全部装盒带回去。”书衡就纳闷了:“你又不喜欢,那你跟我抢个什么!”四皇子粲然一笑,露出四颗珍珠般白牙:“老师可是说了,得到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嘁!书衡傲然扭头:给我上课,你可嫩多了。 两个宝贝吃好喝好一边玩闹,袁妃和夫人却忙着把一些刚出炉的新样菜点装盒,各样各种既好看又香醇。“这八珍糕里用了茯苓,白扁豆,莲子,薏米,山药,白术,茨实,还有人参和党参,最补气养元的,太后伤寒刚愈,用这个正好,等会儿我亲自送去。这一份里面去了两参,添了麦芽和山楂,助消化健脾胃,给小四和衡儿留着。” 袁夫人在一边帮着装碟,闻言笑道:“到底娘娘考虑周详。”袁妃笑道:“闲取乐消永昼,不找点事做,平白寂寞了自己。”说着又指挥宫女:“这盏冰糖雪梨降火润喉,煨的火候刚刚好,给永宁宫皇后送去,我今一早去请安,听她嗓子沙沙的,唇上也有些干。还有这个,二公主最爱吃酥皮枣泥蝴蝶卷子,一块送过去吧。还有这个,大皇子最爱的麻辣鱼。但卧风堂等闲不许靠近,还是一起送到永宁宫。” 那宫女领命而去,袁妃又把一个银丝双耳细瓷圆足深碗放在食盒里,夹层搁了暖炉温着, 袁夫人好奇道:“什么好物这么宝贝? 袁妃笑道:“豆腐。大公主冲我念叨好几回了。今日偿她的愿。” 袁夫人好奇道:“这可怪了,大公主什么吃不到,偏要娘娘下厨,难道经了妃子的手,这豆腐就成精了不成?” 袁妃笑道:“真了不得,这豆腐可不是要成精了?是圣上那日忽然寻了个古食谱给我,我照着那古法一炖,效果竟出奇的好。别看不过是豆腐,这法子可繁琐的很。先取一块嫩豆腐一块老豆腐。老豆腐两面去了皮,切成薄厚均匀的小片,猪油热灼了锅底,再把晾透的豆腐皮放进去,洒了葱花再加一杯甜酒浸着。而这嫩豆腐要用热水烫了,再放入鸡汤滚上两滚,鸡汤要浓,最后还要加上糟好的油,香菇碎才能起锅。” “竟是一菜两味不成?” “可不?把嫩老豆腐分开放进鸳鸯碗里,先铺上一层豆腐,洒上一层火腿屑松子仁笋尖丁山药丁,再铺上一层豆腐,老豆腐上浇上一层嫩黄的蒸蛋羹,大虾米三十六个小虾米九十九个按心仪的花型在豆腐顶上摆好。大公主最爱牡丹,我就摆了洛阳红。而这虾米呢,还要先滚泡一个时辰,再加秋油再滚一回,最后还要用滚好的水绿葱段点缀,瞧着鲜艳明媚清新脱俗。虽说是豆腐,可真是费老大事了。要是别的,我哪怕天天做给她吃呢?吃这个真的要功夫。” 袁夫人打开盒子先看一回又赏鉴一回又感叹一回,赞不绝口:“亏得娘娘蕙质兰心,真心实意,我就没有耐心做这个。可是娘娘,您想到了太后皇后,想到了公主,想到了皇子甚至衡儿,怎么偏就不记得那位?”袁妃诧异道:“哪位?”袁夫人失笑摇头,伸手往上一指:“这位啊,还能有谁?” 袁妃笑道:“夫人又说笑了,雨露雷霆皆是天恩,拔尖出头未必讨的了好。皇上的饮食起居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我又何必多事?至于后宫恩宠,那自有圣意裁度。我得失随缘,又何须念念计较?” 袁夫人笑了,诚心赞道:“娘娘还是这么率性,这见地可不是寻常人有的。” 其实袁妃这话讲得相当委婉,当今陛下脑回路奇特性子奇葩不可以常理度之,很大程度上你无法预料他下一步会干什么。就比如当年上元节,猜灯谜,走彩桥,顺利通关就能敲响花鼓获得大奖。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一路走去,言笑如常,眼瞧的花落谁家就要出结果,谁料皇帝远远的一根箭射了过来。咚的一声直中花鼓,正要拿鼓槌的二公主吓了一跳,手猛的一缩,退后一步,若非被大公主拉着,她就从高台上掉下去了。 满地玉钗罗裙不知何事龙颜震怒,吓得匍匐在地身如筛糠,谁知道皇帝陛下飞马而来,哈哈一笑:“不好意思,手误手误,你们继续。” -----继续个大头鬼。苍白着脸的三公主迅速回宫,二公主也被大公主来拖带抱的送进了母后怀里,紧接着病了三天。直到现在几位公主都不再随意参与这种与民同乐的活动了。这件事最终也没个结果----皇帝说自己手滑,“哎呀,没人被误伤真是太好了,真是苍天保佑。哈哈哈!” 娇袅的袁妃有个豁达的心胸,皇帝驾临昭仁宫她开心,皇帝不来她照样开心,关起宫门小日子过得精致温馨,花样百出,没事偷着乐。 然而这世上活不开心的人何其多,作为女儿泪朱颜血这等春怨故事高发地的后宫更是少不了几个怨女愁娥。别的不论咸福宫里的主子李淑妃就是一个。这李妃的经历也颇为玄妙,她出身向华伯府李家,是当今太后的内侄女,当今皇帝的表姐。她自幼养在李后宫里,与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培养感情,预备着将来当皇后。只不过昔太子非今皇帝。那时,她也不是表姐而是表妹。 ☆、第26章 皇室见闻 正所谓生存是项挑战,活着是种考验。人如此国犹如此。大夏皇朝自建国以来,持续平稳发展,根基愈发稳固。老天爷似乎也特别眷顾,有天敌有灾祸,但总体国泰民安。秉承着小虐怡情小灾兴邦的发展原则滚滚向前,直到文帝二十五年那个烈日荼毒的夏天。当时的太子是如今皇帝大了六岁的哥哥,据说文武双全,见识过人,胸怀天下,气度恢弘,连先帝爷都很满意,认为可托神器。谁料人有旦夕祸福,太子殿下围猎中堕马,一命呜呼。有着三高问题的老皇帝乍闻噩耗就晕厥了过去,再次醒来,人已死了一半。 当着后宫之主的李后迅速走出了阴影,在宫廷里混了大半辈子里的女人逢难愈勇,使出浑身解数在老皇帝弥留之际让小儿子当上了太子。也就是当时一直淹没在兄长的光环下,文不成武不就贪玩耍好享受,连孝顺都比不上太子大哥的如今皇帝。 当初的小李妃还是个纯真明媚的少女,太子死讯传来,跑到李后身边哭的死去活来。李后长眉一挑,凤椅一拍:“哭什么!你只不过是要当皇后,皇帝是谁有关系吗?”小李妃一抬头,泪眼朦胧中露出了自己表弟的身影,那跑马跑的面皮子发黑的少年,正翘着脚坦着衣服四仰八叉的歪在炕上,大脚丫子摆啊摆,活像一只大马猴。想想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大表哥,小李妃顿时哭的更伤心了。 哭归哭,皇帝还是要嫁。不过她当不成皇后了。 李后这个小儿子与大儿子最大的区别还真不在脑子上也不在身手上,而是在性格上。 从来都没被当成储君培养的他,无事一身轻,有事大哥顶,闲散惯了,也野了性了,从来都不受母后控制。李后让他立表姐为后,他眼睛一瞪,脖子一梗:“我不干!我一直把她当嫂子!你让我对不住死去的哥哥!” “你不好好待她,更对不起你死去的哥哥!” “您老非要逼我,大不了什么破太子我不当了!还有你”他猿臂一伸指着小李:“你哭的那么伤心,怎么不殉葬去?”小李顿时吓傻了,闹着要撞柱。老李怒了,一巴掌把儿子闪到祠堂跪着思过。 但巴掌扇归扇,心里却松动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啦,尽管是从来都不听说的儿子。至于从李家再找个姑娘?那还是算了,她选小李精心培育就是认准她外表够美内心够纯好控制,若再来个跟老二一样野性的或者灵透的,那她还不如直接抹脖子见先帝。 最终,小李没成皇后成了淑妃。如今后宫仅有的二妃之一。 现在李淑妃正扑在太后的腿上哭的好不伤心:“姑妈,姑妈你可要给侄女做主啊,表弟他今年夏天又把茵露罗都赏给了袁慕雪,雨过天青的,烟柳的,杏黄的,秋香色的全都给她了。去年就是这样,说好了今年给我的。” 太后一手握着念珠,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李淑妃的背,一枚碧玉盖宝珍细指银环在举动中发亮:“那还不是你砸了先太子留的琴,把他给气的?恰好小四的书法精进了,魏碑体,呵呵,可是先太子最擅长的。他不赏到昭仁宫赏到哪里?” 太后的声音不咸不淡不高不低,丝毫听不出悲喜。 “我砸表哥的琴,还不是为着他,谁知道他这么左性。”李妃也很无辜,她只是为了表忠心,向皇帝展示昨日种种亦如昨日死,如今我心里只有你。孰料皇帝神经粗惯了,不仅完全无法理解这份心曲,反而去呵斥她凉薄。 李妃继续抽抽搭搭,鼻头都擦红了:“还有今个儿,为着四皇子要过生日,晚上在御花园里摆宴席,说那红白芍药开的好,定能十分增色,就让人全剪了拿去插瓶。整个宫里谁都知道那芍药是我命根子,专门命了人伺候着,现在这么做,不是专门打我的脸嘛!” 太后的手微微一顿,又转起了佛珠:“难说,皇帝定然是没想到罢了。当初袁妃种了一种玫瑰说是可食用的,她原意是做馅饼子,结果皇帝一听说先摘去喂马了,她不也没讲什么。你这会儿来哭哭啼啼的,倒显得你不懂事。他素来任性,一时兴起什么都不顾,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跟姬淑仪一起游湖,兴头子上非要自己划船,结果船翻了,主子奴才全掉水里。他自己没事倒连累的姬淑仪惊悸而死,难道他是专门的?” 李妃当然不敢说是,只管伏在太后膝盖上呜咽“我没脸活啦,呜呜呜” 太后慢悠悠的搁下了念珠:“四皇子的礼物你预备了吗?” “我?”李妃愕然抬头,两眼泡泪。 太后皱了皱眉道:“二皇子当初过生日,袁妃可是送了一块极品紫翡翠,连四皇子都送了一方砚台。便是那南安郡王的文和县主,她原本不知情,听说有皇子寿诞,也当即泼墨画了幅夏柳鸣蝉图充为贺礼。今个儿是端午节,到晚上诰命夫人都会来朝贺赴宴。你身为二妃之一,明着打擂台,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大夏后宫不睦?” 李妃支吾着道:“又不是什么罕物,我回去补上就是了。” 太后垂眸看了她一眼,又拿起了念珠。李妃落了会泪,终究无趣,自己回咸福宫。 这一厢,吃饱了东西的书衡跟四皇子在太液池边玩耍,留袁夫人和贵妃说些私房话。袁夫人并不阻拦书衡和小四一起。一则现在年纪都小,用不着避嫌,再则她能感觉到书衡和小四一起玩闹的时候,笑声总是最清脆,笑容大大连眼睛都眯起来了,一派天真无邪。小孩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嘛。 “那荷花开的真好。”荷花硕大的叶子清脆呱啦嫩的仿佛要滴水,托举着一大朵一大朵的白玉荷花,水面清澈,时见锦鲤拖着华丽的尾巴在水波间慵懒的晃动。躲在树荫下,书衡指着一朵花道:“它一半藏到了荷叶底下,另一半露在外面。你猜它为什么要躲?” 四皇子抬眼望去,偌大的水面上,碧叶成天,百花如繁星点点,有轻巧的蜻蜓盘旋降落,当即笑道:“它怕蜻蜓踩它的头。” “不对,应该是怕晒黑。”书衡指着那白嫩剔透宛如丝绸的花瓣:“看,那么白,晒黑了岂不可惜?” 小四很诧异:“花会晒黑?哪有这样的说法?” “花儿都怕晒黑,要不然怎么就开几天就赶快落了?就是怕晒呀。所以赶紧回到地底下休息去了。明年春天来了,就再顺着根爬上枝头。”书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可见过黑色的花?” 这还真把他问住了。小四努力回忆《奇花异木志》,却想不到有什么花是黑色的。他灵机一动抚掌道:“黑牡丹!唐人有诗,‘热情同碳拒应难,聊共魏姚称牡丹,国色宜嫌朱太俗,别开生面耐人看’。可见花是不怕晒黑的。她们本来就有黑的呀。” 竟然连这不知名的诗都知道,小朋友真厉害!阿姨给你发糖。 书衡啪啪鼓掌。“说得好。不过也不对哦。牡丹并不是真的黑。我在外婆家的上京花行见到过。那几个名贵的黑牡丹品种,烟绒紫,青龙卧墨池,小墨玉,其实都是浓浓的深红色,而且这花往往都是躲在肥硕的大牡丹叶子下面的,她们也怕晒黑,只是动作慢了,没来得及躲开,所以还是晒黑了。” 小四愣了愣,默默点头,竟然接受了这个说法:“你还知道的真多呀。” 书衡小脸严肃,一副“我就是这么有学问”的表情,肚子里忍着笑,肠子都快打结了。 “花怕晒黑,女孩子也怕黑。难怪都要把女孩子比成花呢。”小四忽然道。“你看,那朵荷花又往叶子下头躲了一点。” 书衡伸出小胖爪子揉他的脸:“你也像花。” “我是男孩子。”小四又要炸毛。书衡十分豁达的挥手:“自古佳人皆如花。佳人是不分男女的。想想‘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小四很惊讶:“你读了《北史》?连这个都晓得。” 书衡眯眯眼:“没有哇,只是爹爹说的时候我听到了。”书衡心道这小孩真是聪明,听说他博闻强识有过目不忘之能,看来不是袁妃过誉,竟然是真的。继而又想到,按照大夏的惯例,陛下的皇子们,除了还抱在怀里的小六,其他的都在一处接受教育,要等到十五岁才会脱离出来,分馆宴师。小四才七岁,哪里会读到这些,多半是大皇子或二皇子谈论时被他听到了。 “大皇兄说糙汉子糙汉子,男子汉就是要黑一点糙一点。”小四托着腮帮,满脸神往:“他的刀法愈发精进了,师傅赞他根骨奇佳。” “别听他的。”书衡心道,按照她爹爹的人气来算,这个世界的姑娘还是喜欢长的比自己还俊俏精致的汉子。“辅国公够糙吧,但听说总被夫人嫌弃。” “大皇兄说那是因为辅国公不洗脚。”四皇子笑道:“大皇兄上次冲进了辅国公的练兵场,打倒了好几个大头兵,连辅国公都赞他英姿天纵。” 好吧,书衡放弃了。这小孩对他大哥有迷之崇拜,暂时无法说服。按照正常的幼儿心理,童年时期都会有一个崇拜偶像,这个偶像多半是自己老爹。所以这个年纪的小孩尤其男孩都会对自己的父亲敬若神明,认为他无所不能。等到年纪渐长,最后青春期,这个偶像幻梦就会破灭。 但这皇宫是个意外,今上的思维惊奇脑洞粗狂是人尽所知的,再加上喜怒无常,一般人不容易理解和接受。所以小四对父亲更多是畏惧,这崇拜的情感便转移到了他大哥身上。至于为什么不是二哥,那是因为大皇子能骑射会打架,能喝酒会耍帅,容易吸引小男孩。而二皇子更偏文书---恰恰是小四擅长的范畴,一个他努力些便能超越的目标。 书衡想清楚了,也就释然了,但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别故意把自己弄糙啊,那得算暴殄天物!” 小四郁闷的摸摸自己的脸:------我是一个靠才华吃饭的人。 ☆、第27章 皇室见闻 乌落兔起,星河暗转。太液池边朱雀阁里,褥设芙蓉,屏开金雀,寿桃寿面各色小礼备全。九五至尊一直都很想做个慈祥的父亲。表现之一就是从百忙之中抽出片刻,带着后宫各位老婆还有一众儿女一起给自己某个儿子过生日。当然,大皇子不在,还是未成年的他已经被坑儿子的老爹带到前庭分散臣下灌酒的火力了-----这种事情,不能指望袁慕云。大公主也不在。她住在公主府,等闲不出门。 不过人未到礼倒是到了,四皇子看着那只俊俏可爱的汪星人眼角猛跳:虽然我是属狗没错,但你也不用在狗背上剃毛整出一个“昀”字吧。二公主看到这一幕痛苦的捂脸:大姐,你什么时候能靠谱点。 琉璃盏琥珀碗,夜明珠翡翠环,满屋子珠光四射,宝气莹莹。最亮眼的却还属把半人高汝窑美人春睡落地瓶里的一大丛芍药,白的像雪团,红的像火球,大花朵有碗口大,花瓣细滑如丝绸,艳溢香融。有诗说“庭前芍药妖无格”,这一大束离了根的也是说不尽的百媚千娇,让人移不开眼。 皇帝挑了碗寿面给儿子,指着花哈哈大笑:“怎么样?漂亮不?”他刚从前殿的臣工宴会上偷跑下来,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酒气。 “漂亮,陛下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皇后娘娘面庞圆润,眼睛黑亮。话一出口,皇帝仰天一笑,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翘起了二郎腿。 “臣妾辛辛苦苦照料几个月的,能不漂亮吗?”李妃看到这大瓶花的时候,眼睛都快瞪出来,语气幽怨如老坛陈醋。 袁妃捧着泥金小盖盅专心致志的喝茶,仿佛懵懂无觉。 “有好花得有好诗。”三公主娇笑一声:“瞧瞧这花,真是冰清玉洁有精神,平白放着,花也要寂寞,不如我们作诗来咏它?自古文人雅集皆是如此,我们也别俗了。” “此想法甚好,我前日还曾见三姐姐‘翠结玲珑叶,玉开冰雪花’之句,实在有趣。”开口的是二皇子,“父皇觉得呢?” 可怜陛下当了十几年愣头青,于今也不爱文人诗词,不过儿子面前不能丢面,于是就假装吟哦,品味一番,面显微笑,“尚可。” 三公主面上还是那派神色,但翘起的嘴角却是再也放不下去。 二公主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嘴:“三妹妹真有兴致,不过我听说这芍药好端端的开在御花园里,从它含苞开始,你每日看到就做上一篇,如今没有十多篇也有七八篇了,今日又来,花若有知恐怕也会腻烦的。” “汝非花,怎知花会烦?”三公主细声细气。 “汝非我,怎知我不知花会烦?”二公主挑眉冷对。 四皇子差点被面条呛到,心想若是庄子晓得濠梁辩术被两女子拿来斗嘴争闲气,不知道会不会懊恼自己连累了惠施。 第12节 “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瞧瞧你们那脸?跟别人欠你贰万两银子似的!”皇上不开心了,瞪着眼睛瞅着这俩位。 “二丫头,到母后这里来。”皇后娘娘觑着皇帝脸色,把二公主揽到了自己怀里。右下首的王婕妤一看,忙道:“三丫头,快来我跟前。” 二皇子看着四皇子忙开口道:“今日是四弟的寿辰,自然是四弟说了算。四弟说,你想要干什么?”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恨不得把“赋诗”二字塞进他嘴里让他吐出来。 四皇子“懵懂”的捧碗:“吃面。” 二皇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 四皇子默默用镶金玉著挑着粉彩寿纹碗里的面条,心想:果然还是母妃的手艺好,这面真筋道。 其实热衷文人风雅的,大有人在,被针对的也不会只有四皇子一个。 与此同时,广泽殿白香圃里,也有满满的玉门娇女。皇上隆恩,端午节这日,凡是王公贵族,三品以上大臣都可以携带家眷来宫中领宴。袁夫人正和一帮诰命聊天,打发了书衡去四折四君子云母屏后头,跟女孩们一起玩。 顺王的幺女刘妍正和肃王的郡主翻花绳。理郡王的县主正和一帮小姑娘掷骰子,笑声朗朗。寿山伯的千金正和向华伯的小姐对花私语。在这一帮郡主县主,乃至不是什么主的贵女中,南安郡王的文和县主显得极为出众。 她身穿木兰青双绣梅花锦缎交颈袄,齐膝露出月白云纹薄绫裙,腰上豆绿宫绦系着一块莹润白玉,头上没有别的装饰,梳了简约的弯月髻,斜插了一支点翠白玉梅花簪,项上宝珠璎珞系着一片玉锁。稚嫩年纪,玲珑曲线尚未展露,身条却已有窈窕之相。 如今她正弯着腰作画,身边围着一帮有绘画技能加成的贵女或说笑或指点。 这个说“这芍药花瓣如此配色过度果然更显轻盈,文和姐姐想得好。” 那个道:“这线条和构图如此精妙,叶脉流畅,中气贯通,县主果然精于此道。” 依书衡看去姿势很规范,运笔很专业,果然是下过功夫的。不过若说十分好,却有些过了。她的《夏柳鸣蝉图》四皇子已经跟她赏鉴过,虽然在这帮女孩中已属难得,但毕竟功夫尚浅,又匠气过重,也算不得上上佳品。 “妙啊,这花瓣都要从纸上开出来了。哎呀,县主这笔简直神了。呵呵呵。”一个少女拿了鲛帕掩了口娇笑。 书衡听她奉承的太不堪了,便主动离那众星捧月的女子远了些。 孰料,她一进门就被文和县主盯上了,如今一动就被点了名:“袁家妹妹,听说你最近也在学画,不知有何宏论?” 书衡默默检讨自己:一定是刚刚脸上的嫌弃表现的太明显了。 “我不过两笔涂鸦,哪里能跟县主比?”书衡谦谦微笑,不卑不亢。 “妹妹过谦了,怎么会只有涂鸦之能?我记得夫人说过要请一流画师给妹妹讲学的。妹妹天资聪颖怎会无有领悟?”文和县主面上带着不可抗拒的微笑,“难不成夫人只是卖个吆喝?” 看着她脸上的挑衅,书衡顿时不悦。她素来以成年人自居,从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这死小孩也太讨厌了!扯上我的爹娘,那书衡绝对不能忍!她微笑着开口:“夫人自然要请,后来却因怜惜我年幼,不忍辛苦太甚而作罢。我倒是听说县主你,起五更打黄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练出了一手好画,笨鸟先飞的精神真是让衡儿感动!” 南安王妃往往一开口就是文和县主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有悟性,现在却被书衡说成了笨鸟,顿时白净的面皮红涨了一片。文和县主原本就是父母常拿来立榜样的“别人家的孩子”不知不觉中拉了一堆仇恨在。身边围着的这一群也未必真正服她,听书衡“道破天机”都暗暗发笑:原来才女也不过尔尔。我要是如何如何定能怎样怎样------这个时候,她们才不会去想自己是否真能下的了那种苦工。 察觉到别人脸上的谑意,文和县主更是尴尬。她并不擅长与人斗嘴,也从来没被人顶撞过,显然不晓得如何应变。 那鲛帕少女忙道:“县主如此勤奋,真是我辈楷模,要是没练那么辛苦,怎么画的出这么好的画呢?” 她自以为补救,其实越描越黑,文和县主斥道:“你闭嘴!” 一个红衣少女看县主下不来台,忙转移话题,把注意力从县主的智商上引到她画的画上:“哎呀,若是没有灵性,没有智慧,一味苦练也不过是描样子,可县主这芍药,你们看看?可不是灵秀之作?实在神妙。” 她这么一说,文和县主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古人道:得自然可为妙品,得神韵可为神品。可若得自然得神韵,必得用心观摩,格物致知方可,正所谓文与可画竹而胸有成竹。倒不知文和县主画这芍药是自家园子里的,还是御花园李妃娘娘的?”这声音清冷如碎冰,虽然音量不高,但却让人听的清清楚楚。话语出口,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这问题可问的有点辣。谁都知道李妃有多爱芍药,而文和县主最近又全力逢迎太后和李妃。但若是李妃的芍药,不是你自家的,你肯定不能对着它格物致知。那无法观摩,又如何画的出妙品神品呢?红衣少女赞的太过分,被打脸了。 其实吧,照书衡自己来看,即便品种有别,那也都是芍药,还真不晓得李妃那两株有什么新奇。是以她的前半句话书衡都赞同,但觉得后半句这问题就是用来找茬的!而找茬这人,书衡还认识。 那个少女身穿桃红色金银缂丝对襟直袄,系一条雪荷色细纹罗纱裙,头上用一支金累丝花卉如意步摇压住正髻,左鬓插了一朵串珠花。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角落里,捧着五彩泥金小盖盅,腕上露着一对银叶丝缠绕翠玉镯子,脸上很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壁挂烛台的光芒恰好刚够照出她的人,愈发显得落落难合。 这是户部侍郎董大人的女儿董音。她爷爷是饱学大儒,也是“先帝捡拔以遗陛下”的老阁臣。以前那倔老头看书衡她爹十分不顺眼,没少置气,后来双方化解了矛盾,感情还不错。书衡爹爹以前也在户部任过职,不过后来告病辞了。因为跟董父颇处得来,两人到现在都还会一起下个棋喝杯茶。 董音秉承家训,也在努力往才女这方面发展。只恨董夫人并不如郡王妃地位高又有手腕,长袖善舞用心经营,把文和县主捧得才女之名冉冉升起。相较之下,董音反而不那么显著了。她因着自己母亲不善交际,不得不自己出来刷脸,心中别藏了一股幽怨。如今看着那文和众人逢迎,董音愈发有玉冷椟中之叹。等到她出语刁难书衡,便更看不下去了。你跟个小豆丁争有意思? ☆、第28章 皇室见闻 有句话说得好,人有两个贵在,一是贵在有自知之明,一是贵在自我感觉良好.前者是晓得自己能力的底线,后者是瞄准自己能力的上线.前者需要一部分勇气,后者需要一点点自恋.文和县主自幼被王妃母亲灌以醍醐灌以诗书,努力加天赋,让她的成长远比其他小孩迅速.所以与那帮还在抢衣服争宠爱的小丫头相比,她很难得的已经拥有了两个贵在----不多不少,处在“自知之明”和“自我感觉良好”之间。 文和县主是个聪明的,听了这句诘难,自然也发现了陷阱,就是不管承认还是否认都会落对方手里。她微微一顿,便回首对董音笑道:“董家姐姐所说甚是有理,小妹劣作,难堪重誉,不如你来指点一二?” 与其他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贵女不同,文和的成长很励志。她刚出生他老爹就失宠,失的不仅是圣心还有骨气。每日葳蕤花下,病酒月前,名为派遣实为逃遁。她娘每天教育她,都拿她老爹当反面教材。她爹红日高卧,她就闻鸡起舞,她爹自由散漫,她就严于律己,她爹管弦丝竹---躺下听,她就管弦丝竹---自己动。大家都感慨郡王爷要是有他闺女一半的拼劲儿也不至于被陛下嫌弃到那种程度。文和县主有着自身能耐也有着外部优势被当成楷模传颂,标准的别人家孩子。 董音却也不惧,她姗姗步到案前,也不客气,随即拿起了笔放在花盘中染色,说道:“芍药素称甜媚多娇。箭头朱固然是好色,但过于正气肃然,倒不如茜素红。”她轻提皓腕,微转羊毫,给一片花瓣着好了色。 与闭门造车的文和不同,董音爱游历喜论争。她比文和县主阅历多,又比她见识广,这一下笔便见端倪,果然这一瓣轻重得宜,浓浅合度。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样一展示,便不是行家也看的出文和县主的上色显得呆板,不够鲜活。 她竟然真的来指教了------文和县主非常讶异,这个臭不要脸的!等到董音挥笔完工,她的讶异变成了尴尬。文和县主原本的好涵养已有点装不下去了,看着高下立判的两片花瓣,脸色难看的像泼了墨。她这幅画原本就是要呈给李妃的,这么一来,她还怎么拿的出手?更重要的是,只怕以后谁都会知道自己画芍药比不上董音了。 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众目睽睽被打脸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文和县主毕竟是有着两个贵在的人,认识到“残酷的现实”后,立即决定苦练一池墨,后来居上。这么点芝麻绿豆的优势,我还是轻轻松松超过的-----活在才女的光环下的文和还是很有才女的自信。大抵鼓舞式教育总比批判式效果好,经常被夸天资聪颖的文和,很迅速的明确了奋斗方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文和县主依旧很励志。 “承让。”不同于稚女,董音业已发育,身材高挑,风姿曼妙,她微微一点下巴,收笔走人,颇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傲然风度。书衡看了这一幕,忍不住有点发笑。结果董音走到她身边纤纤玉指提住她领子往外边推,一直推到外边走廊上,榴花池边:“可看够了?” 书衡压着笑,像模像样挽袖施礼:“谢英雄出手搭救,小妹在此谢过啦。” “就你会说。”董音白了她一眼:“回去好好练!再被这种半吊子欺负了,我可不依你!” “是是是。”书衡吐舌头卖乖。真要拿出实力来,她可不怵文和,不过她看看自己的小胖胳膊小胖手:算了,根没扎深之前,她可不打算招风。更何况,文和县主把她做对手,她可懒得跟小女孩计较。 书衡被针对,尚有个董音做了英雄来救她。四皇子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二皇子眼看他吃完了面,喝完了汤,忙亲手拿过他的碗放到了一边,满面都是兄长对弟弟的呵护:“四弟,寿面也吃好了,告诉哥哥你想玩什么” 四皇子微微动了动,感觉他的手把自己腕子都捏痛了。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面上却是无邪的笑“哥哥知道,弟弟诗文不强,强诌也不好,兄姐好意,定然准备了贺诗给我,我回头再拜领吧。父皇一会还要到前庭赴宴,我们不如玩个雅俗共赏的才好。” 二公主忙道:“四弟说的有礼,既然这样,我们就投壶吧?” “这个好这个好!”皇帝先击掌赞同,在当皇帝之前,他的理想一直都是当个大将军,射的了箭,自然就玩的了投壶----反正都是箭!陛下摩拳擦掌。 李妃撇撇嘴还想说什么,一直沉默的袁妃忽然行动了,她从宫女手里接过箭袋,亲手拿了一支给皇帝,笑道:“还请陛下开局。” 眼明手快的太监早就准备了八卦纹连中贯耳壶在那里。 皇帝瞄准壶口一掷,果然中了。众人自然拍手叫好。袁妃又取出一支箭捧给了皇后,皇后却没有投中。“哎呀。”她轻呼一声,却是被皇帝毫不犹豫的拿住了罚酒。 满室都是欢笑,皇后脸上微红,袁妃也压着笑放下箭袋,先帮皇后扶好了凤钗。她又拿起箭袋,却被皇后笑着起身接了过去:“我愿不擅长这个,还是让我来吧”说罢,亲手拈了一支交给袁妃。 李妃面上便有不忿之意,同是并列的妃,怎么就先给了她? 袁妃却是投进去又弹了出来,同样被拿住了罚酒,皇帝看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哈哈大笑:“平时都是你们给朕的孩儿训话,这次可得回宫去让朕的皇子皇女好好教教你们。” 袁妃和皇后都红着脸应是,默默等着自己儿女为自己雪耻。 李妃看着皇后和袁妃情同姐妹的样子,更是心中暗恨:你个放羊的贱妇!同时又暗恼:太后好端端的,硬说自己怕热闹不肯往这里来。若是她老人家在这里坐镇,还能让她们这么得意? 要说这李妃为何如此敌视皇后和袁妃,那还得从皇帝如今的后宫局势说起。 当初新帝登基,后宫空虚,有心思攀龙附凤的人家纷纷蠢蠢欲动。有实力有势力有野心的人家还把目标定在皇后宝座展开角逐,争的头破血流。风头最强劲便有向华伯府李家,良国公府王家,勇毅侯曹家,寿山伯姬家。这其中最不爽的就是皇帝:本天子怒了!我要娶老婆,你们怎么不问问我? 原来皇帝陛下当野孩子当的太久了,他有一次在山林子里跑马的时候,邂逅了一个牧羊女。那时皇子殿下骑的高头大马膘肥体壮,他正冲在兴头上,一时拉不住缰绳,飞马大长腿踢飞了两只羊咩咩。不惟如此,还哈哈哈仰天长笑:看,有羊在天上飞!牧羊女一看不依了,当即抽出鞭子,凌空一转,劈头盖脸,一鞭子不落的抽在了这二百五身上。 “我赔我赔还不行吗?” “赔你个猪头!”牧羊女把玉佩连着钱袋子全都砸他头上“你抬两座金山来,我这两只羊能活过来?” ------事后,皇帝陛下坚持声称自己被鞭子抽出了感情,要立这牧羊女为后。“我就是要当她相公!你非要逼我,信不信我不当皇帝去放羊?” 哈哈哈,李后大笑三声,你小子有种就去! 可怜李后精明了一世,却不知道熊孩子真正熊起来地球都是要毁灭的。 第二天早朝,皇帝就不见了。满朝文武都急疯了,上京城挖地三尺寻不到。最后豁然明悟,带着一票人浩浩荡荡进村的时候,皇帝陛下正赤着膀子穿着牛鼻短裤露着两条大毛腿给羊洗澡。 此情此景让李后陷入了深思:原本她李家对皇后之位是志在必得,但现在因为个中微妙,不得不放弃。但比较一下其余三家,虽然现在还勉强势均力敌,这种局面持续下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怎么能让后位便宜了别个?况且麽,这个一脸傻样的村姑太后自信有手段迅速摆平。 与其让后位别家人得了去,倒不如顺了儿子的心-----到底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帝。李后打定了注意便开始旗帜鲜明的站在儿子这一边。 你说她是放羊的,身份低微不堪坐镇坤位? “那又如何?我朝开国皇后还是杀猪的呢!排名第一的贤后孝怡皇后还是个织布女!前三代的皇后还是洗脚丫头出身!”太后拿着钦天监呈递的文书:“我刚找人算过了,这牧羊女确是凤身,只不过下凡遭劫,还未涅槃,所以现在才乌七八糟像个麻雀----” 一大堆骗人的鬼话讲的太花乱坠,牧羊女终于走进了皇宫。而她本人并不傻,早发现麻雀变凤凰的戏一点都不好唱。只因机缘巧合发生了这件事,有人就不会放过她。当先册封诏书还没下来,她就差点被人一把火烧成黑炭。纵然自己被赶来的侍卫救出,但父母却都葬身火海。那时起她就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站到了刀尖上,而且还必须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后来进了宫,连续几件事之后,发现自己就是众矢之的,连续几次被针对,搞得差点丢掉命。从此便学乖了,吃吃喝喝,一心一意埋头生儿子。后来稍微聪明了一点,就注意到后宫里女人最多,但最有影响力,称得上举足轻重也只有两个,类似于羊群中的头羊。一个是李妃,有太后做后盾。一个是袁妃,前朝有个袁慕云。 一应嫔妃很自然的分成了两派,比如王婕妤。她原本跟李妃是后位的竞争对手,现在有了共同的目标就一致对外,跟李妃并其他嫔妃结成了太后党。虽然袁妃从来都是独行侠,不搞合纵连横。但更重要的是袁妃没有儿子,而小四---呵呵,他是皇帝亲自从咸福宫抱进昭仁宫的----所以李妃总跟袁妃生气,简直就像是皇帝故意挑唆的一样。 在后宫生存必须得有所依仗,她能依仗什么呢?皇帝的真爱?算了,她又不傻。皇帝和太后一照面,她就发现那二百五的球样跟她兄弟对她娘是一样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是个长不大的死小孩!虽然他外表看上去已经蛮大了,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小孩气息! 死小孩不是一种小孩,而是一种性格。 太后的关爱算了-----她真的不傻。 ☆、第29章 皇室见闻 皇后出身低下,没有读书认字,也没有学习过三十六计,她所有的只是女人天性中本能的一点敏感和聪明。她到现在都不晓得皇帝立她为后到底是抽了哪门子风,六宫事务也还有太后婆婆亲自掌管,但步入深宫,置身漩涡,能不被眼前小利所蒙蔽,还坚守本心的牧羊女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很快发现太后虽然全力拥护自己进了宫立了后,但她并不待见自己,平日给点小恩小惠,但有什么实在的好处都留给李家。比如当初她刚进宫的时候,太后还曾出面帮她镇摄别的妃嫔。动手调查了纵火案,将幕后主使勇毅侯曹家褫夺爵位,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流放。还把自己那个因为睡在羊圈而幸免于难的兄弟封了福山伯。 但是,当年,西北马场明明可以交给她兄弟赚功绩的时候,太后却宁愿给皇帝杠上都要把那差事留给自己外孙。福山伯不通政治,也不会带兵,只是个放羊娃,天天在牲畜身边打转----他真要办点实事就只能做这个,偏偏太后从中作梗硬是毁掉了! 皇后从此也认清了太后对自己好的真相:婆婆可一点都不稀罕自己这个儿媳。她对自己好只不过是要笼络儿子得好处。 她的生子战略取得了成功,迅速诞下了大皇子和大公主,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宫岁月这么长,活着真是不容易,一个人未免太辛苦。于是,皇后决定抱团. 她对袁妃的观感甚好。袁妃总是淡淡的,跟谁都不温不火,连对皇帝也这样,单只从脸上看,还 是李妃五官更艳丽。而且从来都不笼络人,不如李妃积极进取。但袁妃却是个处事公正,自有城府的人。前者体现在她每次见到自己都会规规矩矩行礼,后者体现在李妃几次试图拉拢打压都碰了钉子,对方百爪挠心却还抓不住她一点错。皇后内心很喜欢,觉得袁慕雪把她想做又不会做的事情全做了。 皇后在慎重考量之后,主动倒向了袁妃。 袁妃入宫之后便圣心眷顾,至今未淡.李妃看的很眼馋,时不时挑点事出来.现在皇后这样黏糊糊的靠了过来,袁妃更是被卯足了劲针对,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现在轮到了四皇子投壶,李妃娘娘歪眉斜眼的嗤了一声,皇后娘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以资鼓励。小四双手接过箭,眼角里瞟到母妃正捧起茶盏:这是个信号,告诉他想怎样就怎样,不必有顾虑。 大部分情况下,袁妃娘娘给儿子的都是这样积极而随性的暗示。更何况她大概清楚今日这诡异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帮自以为聪明其实又真的没有很聪明的女人心里又不舒服了。因为两株芍药。整个后宫谁都知道那两株花是李妃的眼珠子,但今日被用来妆点小四的生日宴。偏偏皇帝对李妃的哭闹理也不理,依然故我,只怕有心人就会揣测李妃要失宠了!所以她们一定要做点什么,证明这只不过是个意外,皇帝心中还十分爱重李妃。 然而她们选择了作诗-----一个简单有效立竿见影的法子。折断了我的花我却咏它为你祝寿,多么宽宏大方? 不过袁妃却是多少知道内丨幕的。这个皇帝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当初被自家弟弟压着好歹过了些经史便觉得足矣。(进境一日千里没错,但实在没坚持几日)皇上说了,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陛下我都读了好几本绝对够了。瞧瞧,还能引经据典了,可见陛下读书颇有成效。然而他对诗词格律一窍不通,只怕连平仄是啥都不知道。 但皇帝还很爱面子,每次文人在自己面前装逼,或者自己要想在孩子们面前装逼的时候都觉得很苦恼。关键时刻,袁慕云给他支了一招:不管以后谁再写了诗词请您评价,你只用说两个字“尚可。” 皇帝:“就这两个?” “两字足矣。” “总觉得有点单调。” “你可以板着脸说也可以微笑着说。” 第13节 “那我看什么诗板着脸说,什么诗笑着说呢?” “不看诗看心情。” “行得通?” “敢拿到皇帝面前的诗向来都不会太差,所以这两字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中肯又不*份的,而且还给对方留了很大的进步空间。况且哪怕评价失了水准,那也是陛下受心情影响了,不怪您没看懂只怪他没眼色。再者,您是皇帝,谁敢啰嗦?” “你说的好有道理。” 无言以对的皇帝陛下从善如流,后来还学会举一反三,应付这种场面越来越得心应手。比如前年上元节,三公主赋诗一首《元夜即事》,正逢他角力获胜心情大好,连赞两声“尚可”,还随手扯下腰带上的汉玉九龙佩赏给了三公主。 三公主自以为讨了父皇欢喜,一连两个月走路都是带风的。刺激的后宫各位主子都加紧了操练自己娃读书写字。 -----不仅装逼成功还间接推动了儿女教育,连太后瞧着也喜欢。 可惜今晚,她们没有得逞。 朱雀阁的投壶还在进行,一轮下来,二公主三公主都旗开得胜,二皇子还投了个连环,众人纷纷喝彩。接下来又轮到小四。他手指一转,耍了个彩花,背身盲投。 袁妃从袖子上看过来,箭矢恰好落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好!”皇帝大笑,还亲手拣了枝杯口大的芍药簪在了他的发髻上。小四脸蛋红红问袁妃:“母妃,漂亮吗?” “漂亮,当然漂亮。”袁妃把他圈在怀里。 李妃脸都绿了。心情不好,导致她发挥失常,原本十拿九稳的游戏竟然连壶耳朵都没碰到。皇帝笑的十分促狭,亲自倒了杯酒来灌她。却不料李妃觉得皇帝就是诚心的,又恨又恼执意不从,争执中酒水泼了陛下一脸。 这下子皇帝的脸彻底拉了下来,阴沉的可以滴水,也不叫宫女伺候,自己袖子一抹,甩手而去,脚步登登登,用力大的仿佛要踩破楼梯。脚步声消失,朱雀阁顿时陷入了死寂。袁妃看看呆若木鸡的众人,盈盈站了起来,拉了四皇子走到皇后面前福身行礼:“小四方才吃多了面筋,我带他去走走。请恕妹妹无状,先告退了。” 皇后尚未开口,李妃便硬着脖子道:“四皇子的生日,你的东道,主人先离场了算怎么回事?” 皇后已经习惯被李妃抢在前头,也不十分介意,只笑着搀起了袁妃:“正好,永宁宫还有陛下一双鞋子没做完,我们一起吧。”随即又看着四周:“今晚热闹,姐妹们定要玩耍一番,我就不拖留了。” 袁妃且不答李妃,等皇后说完了,她一手扯了小四,稍后一步伴在皇后身边,路过李妃的时候,站定,笑吟吟的看过去:“姐姐说的有理。我便取了那芍药,制一味降火清脾丹送到咸福宫,聊表歉意,也算一慰姐姐锥心之痛。” 自从小四被抱过来,就注定她与李妃无法和睦共处,实在没必要装下去。 说罢命彩云捧了大花囊走人,留下李妃在那里气了个倒仰。 御池边,榴花树下,董音正看书衡拿了柳条花朵编花环。董音看着书衡几下摆弄,几次环绕勾连,一个花冠就成了,忍不住啧啧称奇:“实在没看出来,你的小胖爪子还挺灵巧的嘛。什么时候有的这手功夫?” 书衡得意的举起来戴在她头上:“是是是,我是小胖手,抵不过你董大才女纤纤柔荑,又能画又能写。姐姐刚刚论画很有见地。” “要论花鸟画,我跟申姐姐还是差些,她算得上个中翘楚。”董音白了她一眼:“按理讲,你身上倒有才女的好血脉呢,别浪费咯。” “申姐姐” “申阁老的孙女儿。她不怎么出门,所以你不晓得。下次我带你认认。” 女孩儿都爱美,以才女自诩的董音也不能免俗,当即拿出荷包里的银嵌套小手镜对镜自照,自我打量一番,颇觉满意。于是又揉书衡的脸蛋:“你这个小东西,倒藏着些稀奇古怪的本领。还有哪些好手艺,快快招来。” “没有没有。”书衡忙着把脸蛋从魔抓下拯救出来:“这才是宋婆婆刚教我的呢。我手笨,一下子也学不来许多。” 董音还是不信,只管揉她,正玩闹间,见朱雀阁那里太监宫女值杖挑灯不少丽人迤逦而去。远远的看到袁妃携了四皇子离开,董音问道:“你可要去找姑母?” 书衡摇摇头:“姑母只怕有事,下次再去永宁宫闹她吧。况且如今母亲也得好好休息,只怕我们再说一会儿话,我就得回府去了。”她微微侧过身去,便注意到百香圃里自她们出门起,便有那几个女子围在文和县主边悉悉索索说个没完,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在开展以“书衡和董音”为攻讦对象的批90斗大会。竟然一直到现在都没停?! 董音也看到了,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敢当面锣当面鼓的比,就只会在背后乱咬。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令国公府的贾瑗。正三品以上的家眷,她算什么?员外郎的女儿也敢凑在里头。那个笨笨的,是寿山伯府的姬敏。我最不爱看她笑了,好好的非拿帕子捂了嘴,造作的不行。不懂得当她淑女,懂得还当她口臭呢。” 书衡忍不住笑道:“姐姐好钢口,才女就是不一样。” 董音白她一眼:“算了吧,就你那一张嘴,文和脸都白了。” 书衡笑道:“说实话,文和的文化修养在同辈女孩中算是尖子了。我就看不上她那作派。俗话说的好,看一个人的品味就看她的朋友,看一个人的能耐就看她的对手。去芝兰而就草签,智者不为。文和倒偏爱跟那些会奉承的一起混。” 董音很是赞同:“不用理她们,由她们说去。”说着,拉了书衡沿着河沿子走:“索性离了她们,眼不见为净!” 两人猜的一点都不错。 ☆、第30章 登徒女 白香圃里,文和早一把团了画掷的远远的,尚未明显发育的胸部还气的一鼓一鼓。那姬敏在一边陪笑道:“县主不用生气,她们俩算什么,那董音仗着年纪大些,赢了也不光彩。那袁书衡更不值得放在眼里。我听我婶子说了,偌大的定国公府,就落在了一个病秧子手里,她爹爹不就是三天上朝两天请假的?这看陛下现在一时也离不开她爹,但这富贵能维持多久都说不定,哪日一命呜呼了,连个儿子哭丧都没有。”说罢,自以为犀利风趣,又拿帕子捂了嘴假笑。 贾瑗不着痕迹的鄙视她一眼,同在文和身边打转,她却看不上姬敏的作风,觉得她假模假样上不得高台盘。她轻声细气的开了口:“县主且息怒。您是多么尊贵的人?郡王和郡王妃就您一个独生爱女,如今连太后都看重您。公府的小姐哪里值得您放在哪里?您可是皇上封的县主,有品级有俸禄。您能坐着肩舆一直坐到永安宫,她还不是得一步步用走的?逢年过节,您总能收到御赐礼物,这是一般女孩能有的待遇?” 不得不说,这话讲的就比姬敏高明,文和县主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到底年纪小心胸窄见识浅,文和虽然有了点才华的底子却还没有才女的傲洁和才女宠辱不惊的泰然。还需要从别人的奉承和阿谀中获得自我安慰的养料。 贾瑗这番话却是把袁夫人的一品诰命和袁贵妃甚至帝后节下的赏赐都一并给忽略了。不过,现在文和县主只要一想到清晨在御道上坐着肩舆俯视书衡那一幕,就觉得内心非常舒爽。别的,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里间正中的雕花梨木四季富贵圆桌边,两个贵女独自占了一桌。刘妍看到这一幕,凑近头问那肃王府的郡主:“和蕊姐姐,你刚刚瞧到了吗?倒不知文和怎么偏爱跟那些人一起厮混。严格说起来,虽然不是我们这样的宗室女,但好歹也是异性的郡王女。” 和蕊郡主骄矜的抽了抽嘴角:“悄悄告诉你吧,我父王说了,那南安府的郡王爷连着几次会错圣意,被下了申斥,还夺了半年俸米,如今日子可不好过。她别是看袁家现在红火,心里不是滋味,故意找茬呢。” 刘妍抿嘴笑了:“那袁大小姐倒有点意思。听说她闹着要走了郡王府的绣娘。那王妃原本还不稀罕,准备把那绣娘当毒瘤割除,谁知道后来就火了呢?眼看着人家日进斗金的,那一家子肠子可不悔青了?我倒想与她结交结交呢。” 和蕊郡主斜斜的瞟了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一个国公女你就看在眼里了。” 刘妍知道这堂姐性子高傲,吐吐舌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书衡与董音牵着手一道,慢慢走在整条大青石铺出的甬道上,旁边花浓叶烂,暗香升腾。眼瞧着前面文华殿张灯结彩,笑声阵阵,董音却拉着她一矮身在汉宫柳下的梅花石上坐了。她拿了扇子给书衡扇风,一边扇一边摸自己的脖子:“今年夏天可比去年热,我都出汗了,咱们歇歇。” 高谈阔论的声音迎风过岸,间或还有一些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在绿柳红花中出入。蒲艾飘香,灯火艳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书衡心念一动,看看故作正经的董音笑道:“你今日一展奇才把文和县主压倒,只怕那些贵妇认得了你,明日就挤着说亲去了。” 董音脸上一红,捏她的小胖胳膊:“你当我没人要?我是首辅的孙女户部侍郎的女儿,便是一个字不识也有一堆人赶着求娶,我为着什么跟文和别苗头?” “为了我为了我。”书衡忙忙讨饶,把自己的小胳膊解救出来。 董音也不给书衡扇风了,举扇子遮了面,假装不经意实则很用心朝对面看,一边看一边喃喃道:“你可知道京城四少?” 京城四少我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国民贤妻和国民老公呢。但这显然不是一回事。 董音看着小萝莉目光有点怜悯:“你年纪小,又没有别的姊妹,肯定没有人跟你说了。京城四少就是如今咱们大夏顶顶有名顶顶出色的四位年轻公子。一个是寿康大公主的儿子宋煜。一个是襄阳侯府的顾彦。一个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如今的诚王爷刘沐。” “还有一个呢?”书衡板着指头数。“这才三个嘛。” 董音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还有一个就是我那好哥哥,董怀玉啊。” 书衡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称失敬失敬。董阁老的孙子,是书衡听爹爹说起过的仅有的几个男性之一,据说才貌双全,貌若潘安。不过这也难怪书衡,有那么一个美人儿爹爹总在眼前晃,实在难想起别的男人。 孰料董音更加用力的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别装了。我要有你那么一个爹,也不会惦记别人的哥哥。” 书衡顿时微囧。你不要这么直白,董大人一定会伤心的。 正说话间,忽有脚步声响起,董音脸色一变,条件发射性的一扯书衡,扎进旁边的薛荔架后,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堵了她的嘴。这一连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熟稔,她于偷听一行,显然是惯犯。 方才的甬道上果然有一个华服青年缓缓而来。他头戴洁白簪缨嵌宝玉冠,穿一身双肩织锦绣金丝团花缎袍,系一条攒珠银带,面如冠玉,眸如明星,端的是丰神俊朗,华贵非常。书衡很明显感觉到董音的呼吸急促了,甚至听得到她咚咚的心跳声。夏季炎热,他应该又饮了酒,一边走路一边摇着一把绘清明雨色的檀木骨扇,更显出几分潇洒气派,还微微扯了扯衣领,露出了一小片洁白的脖颈。董音顿时瞪大了眼睛,手都在抖了。 哎,瞧瞧这没出息的样子。书衡心里偷笑她,没见识的小孩。 随着这人靠近,董音手下力度不自觉的加重,书衡原本就侧蹲着,重力全在一只脚上,幼儿身子胖,足尖又嫩,很快酸痛脱力,董音冷不防一压,书衡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墩的结结实实。虽然地上草厚,但猛一下子还是挺痛的,书衡不敢叫,压下惊呼,顿时忍得搓眉挤眼。 这时,忽而传来哈哈一声朗笑,飞鸟惊雀,一口白牙顿时出现在了小王爷身边,飘在半空----原来旁边还有一个人!书衡倒吸一口气,瞠目结舌。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这么黑。大皇子刘旸!书衡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小四说起这位皇兄了,弓马娴熟,武艺非凡,让他佩服的不得了。 书衡更早听说的是这皇长子继承了他父皇窜天猴一般的野性,没有一天能闲下来,风日不避雨雪不畏,明枪大戟,满山垭子折腾,把自己捯饬像块碳----明明跟大公主是龙凤胎,现在却压根看不出是同一个娘肚子里跑出来的。 她一直以为这话是夸张,却不料如此写实----偏他还穿了玄色箭袖,戴暗纹檀木冠,半黑的夜里根本看不到有活物在移动! “殿下忽然发笑,乐什么呢?”小王爷显然有些奇怪。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朋?”小王爷诧异的抬头看:“据说有北戎使者来访,难不成是真的?” “哈哈哈哈”大皇子笑的更欢了,啪啪拍小诚王的肩膀,声音清晰的听着都觉得疼,“是啊是啊,北戎使者,他们的鸣镝真是厉害。咱们百步穿杨,他们能百步穿马尾。” “真有那么厉害?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说人话。” “额----马蹄是箭靶子。他们技艺好到可以射碎箭靶?” “这愚蠢的话是书生讲的吧?” “-----曹植子建,陈思王曹八斗。《白马篇》。” “这么多人都这么说?看来世人的误会很深啊。” “-----他们是同一个人。” “啧!射箭要控制力度,射碎箭靶子只能说明他功夫不到家。” “------好吧。”总觉得诚王语气透着虚弱。“殿下应该喜欢的是关云长赵子龙这等英武盖世的武者。” “非也,我喜欢趴墙头的登徒子。”听声音一本正经。 “-----随你。”诚王放弃了交流。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斤两分明故意扯皮,书衡心道,诚王爷若真信了,那只能说他太纯良。话说,登徒子-----书衡偷瞄董音: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太过豪放?然后她就看到了董音的眼神----简直孟浪!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们走过去,董音一松手坐在地上,长呼一口气,拿着扇子毫无淑女风度的使劲扇,一边扇还一边捏着书衡的肩膀:“我见到了!天哪天哪!今日实在太好运。”不用说,她盼的肯定是大皇子旁边那另一个。 “那谁啊?姐姐,淡定淡定。”书衡肩膀被捏的好痛,委婉的提醒她不要太激动。 “诚王啊,小王爷刘沐!”董音看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小萝莉,为她没能发育到可以欣赏美男的年龄而感到深深的同情。 书衡却也在心里默默的同情她,好歹姐是从中国的陈道明张丰毅,天涯四美,胡霍吴京彭于晏一直刷到英国绅士达西先生美国的精灵王。还有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贝爷,一不小心就拯救世界的詹姆斯邦德,以及雄性荷尔蒙爆表的施瓦辛格,巨石强森,妖孽的抖森再加马龙白兰度!哦,天呢,根本说不完-----我怀念液晶电视,怀念3d视听,怀念手机终端,怀念电脑里那十几个g。 哎---没见过世面真可怕。瞧瞧你这点抵抗力?书衡到这世界这么久了,也就觉得她爹实在太让人心动,简直天生祸水,美入骨头,颦笑都是风流,其他的,也就那回事。 “哦天哪,他竟然当着我的面脱衣服。” 书衡:----- ☆、第31章 天降之喜 时间一天天过去,书衡掐着指头算了算,义庄的初期工程应该完成了。奈何袁夫人懒怠出门,国公爷事务繁忙,好不容易等他休沐,书衡便打算请他带自己看看去。 一路往荣华堂走去,只见花卷柳倦芳心无力,青条石被晒得泛着白光,连那笼里燕雀都没精打采的眯了眼,一只卷毛狗在屋檐子下头耷拉着舌头睡觉。书衡在月洞窗边朝里望了望,只看到袁夫人略搭了条袷纱薄被正睡中觉,菊叶支着脑袋趴在她床边迷迷糊糊。外厢的小丫头也睡的东倒西歪。 书衡踮着脚往更里头瞅瞅,仍旧不见爹爹的身影。蜜桔在她后边着急,压低了声音催:“好姑娘,咱们也回去睡午觉吧,小孩子不睡觉可是长不高的。” “第十五遍了哦,同一句话。”书衡打趣她。 蜜桔红着脸道:“姑娘知道我嘴笨就别难为我了,合该让蜜桃来哄你。”她心里也纳闷,书衡今天白天硬说自己心烦睡不着。她倒觉得可乐,一个小孩子,还是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她若还心烦,其他人可就别过了。 恰巧菊香捧了一只雕漆小匣子过来,见书衡主仆在那里巴望,忙把她扯到次间,又拿手帕给她擦汗:“我的姐儿呀,这大毒日头的,你怎么走过来了?” 蜜桔把手里的大荷叶伞举起来,又给她看小竹蓝里沁水的毛巾:“瞧瞧,劝不住可不就准备齐全些。” 第14节 “小姐怕热,可给她沐浴了?” “清清爽爽洗了两次,却硬是躺不下。”蜜桔看起来很无奈,小心翼翼看了眼歇觉的袁夫人愈发压低了声音:“要是夫人知道了又骂我们没用。” 书衡笑了:“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再不为这个骂人。”她看着那只匣子问道:“什么好东西?值 得姐姐大日头下面跑,打发婆子不就行了?” 菊香笑道:“是夫人上次说要做些零用,给小婴儿的。沈少奶奶知道了就特特做了送过来。她还真是个亲热人。” 书衡打开了看,只见绣双鱼的红绫肚兜,虎头鞋,万字小罗衫,宝蓝撒花小绸裤,还有一顶嵌珠锦帽,一整套小婴儿用品。书衡啧啧称叹:“书月姐的手艺可一点没退步,做了少奶奶还这么勤勉。” 菊香笑了:“沈家上到老太太中到妯娌下到丫鬟,哪个不夸咱们少奶奶温和好性。不说这些小衣裳,便是姑爷的鞋袜,老太太,太太的贴身衣服也都是她自己赶着做的。可把老人家欢喜的什么似的,都说这么贤惠的媳妇上哪找?她还留话说夫人事多,身子重得好好养息,大姑娘又太小,又没有婆母妯娌,这次她便帮手了。信上还问她教给大姑娘的针法,大姑娘是否有记着练。” 蜜桔听了,瞧着她抿嘴笑,把书衡窘得:“记得记得,隔三差五总会练练的。” “我瞧您是隔三十差十五吧。”菊香毫不留情的说穿了。 书衡默默黑线:人艰不拆。 “我是来找爹爹的,爹爹没有歇中觉吗?” “公爷看着夫人睡着之后就离开了。”廊下一个小丫头子被说话声警醒,揉着眼睛回答。被菊香一指头戳在脑门上(她也学会了这个动作)“小蹄子只顾着挺尸呢,小姐来了都不知道。”小丫头又愧又怕,躲着求饶:“原是晚上太热实在睡不着白天才盹着啦,求姐姐放过这一遭。” 书衡也不听她发落下人,转身往回走,蜜桔又撑着伞紧赶着脚追上去:“小姐,小姐,你哪里去。公爷的外书房是不许乱闯的。” “不不,不去那里。我知道爹爹在哪儿。” 清池如今碧波层层,硕大的莲叶舒展昂扬,明珠般的荷花在层层的绿叶间躲藏,仿佛娇嫩的少女经不住日光的摧残。翠翠与白白,两色相应,放眼望去双目顿觉清亮。绿柳坡上如今薛荔,蔷薇,一应藤蔓正是繁盛时候,密密麻麻竖起一整架一整架油绿的叶子墙。碧绿的葡萄一大嘟噜一大嘟噜的垂在柔韧的枝条上,闹嚷嚷围着些蜜蜂,一个婆子正往上面挂冰布口袋。 登上绿柳坡,书衡就觉得胸口一松,这地方位置高,靠山面水,不仅凉快,视野开阔还让人神清气爽。看看月心庵三个字,就仿佛一股凉气直贯卤门,书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让蜜桔等在旁边小室,自己轻轻推门进去。 轻纱垂地,寂无人声。书衡悄悄从幔帐下面探进头去,就看到爹爹果然在这里。他在一个蒲团上盘膝而坐,手中轻轻转着一串佛珠,敛眉合眼,端坐如钟。穿了身宽松的月牙色暗云图细纹纱衣,下摆和衣袖都落在了身边的石板地上,束了顶累丝镂刻木兰花银冠,一头青丝柔顺的垂落在身后和两侧。默然端坐,无喜无悲,清气满身,檀香满怀,仿佛隔离了这万丈红尘。 书衡巴着眼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的走到鼎炉旁,诚心诚意,三炷香,三叩首。今天农历五月二十五,是前世妈妈的生日。以往这一天,书衡都会选择亲手煮一碗美容粥或者她最爱的鱼香肉丝,后来工作了就送包包或者护肤品。当时对那些争吵笑闹琐事混不在意,现在却是只有回忆,惟余梦中了。 她如今已进步许多,上香不落泪,诚心祈福:愿妈妈健康长寿,顺心如意。 礼毕,内心果然安稳了许多,不似方才躁郁。回头看看,国公爷还是这个姿势,而且这个姿势已经不知道保持多久了。书衡踮着脚走到旁边,规规矩矩坐下,默默等父亲完成自己的冥想或者打坐,再提自己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看着香烟袅缠,缓缓升腾,耳边却仿佛清晰的传来外界的风声,叶动声,虫鸟鸣叫声。国公爷还是一动不动,书衡却觉得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脖子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迷糊了过去。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隐约一声叹息,紧接着就落进了一个檀香隐隐的怀抱。 等到她一觉醒来,一转头,透过翠绿窗纱子就看到外面已经是彩霞满天暮云四合。书衡懊恼的一拍脑袋:这下好了,只怕又得等下一个旬休。不过也好,书衡摸摸脖子上睡出的细汗,这种炎热的天气,便是她有心,也舍不得父亲受暑气。 蜜桔瞧她醒来,忙给她穿衣梳洗。先拿一块大锦帕蘸了温水去了身上黏湿,又给她换了新衣服。秋香色绣六出冰花茵露罗的小衣,翡翠撒脚薄绸裤,罩上件极细极薄的细纹暗绣菡萏纱衣。蜜糖早准备了水,胰子,帕子。一块半旧红方罗巾往身上一遮,蜜桔一边给她洗脸一边打趣:“姑娘下回再不睡觉,我们也别乖啊儿啊的哄,也别猫啊狗啊的劝,直接抱去找公爷就好了。瞧瞧,咱们蓉簟备好了,凉枕备好了,咋求都躺不下,蹭到公爷身边,啥话不说,坐着都能睡着。” 书衡顿时红了脸:“爹爹把我抱回来的?” “可不是?我要去抱,公爷不许,说小姐没睡稳,怕是一惊动又醒了。”蜜桔刮着脸皮羞她:“以后可乖乖睡吧。” 书衡连连点头,等她把头发梳成鬏鬏,戴上两个点翠白玉环,项上细细银丝挂了个羊脂白玉锁,又溜下椅子一溜烟的跑了。蜜桔忙推蜜糖:“我这里铺床走不开,你快追过去。” 蜜糖早紧着脚追,又赶在后边叫:“小姐,地上的暑气还没降尽呢,你急什么?慢一点慢一点,夏天穿衣服薄,摔了可痛的。” 书衡早已把自己的胳膊腿熟练掌控,如今可是轻易不会跌倒了.她冲到荣华堂屋檐子下,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呼吸,才慢悠悠的端庄优雅的走进去.她却不知昼寝方醒的袁夫人早在红雕漆梳妆台那里瞧了个清楚,忍笑忍的直哆嗦,一根簪子半天没插上。 红袖帮她理好鬓角,扶她到东边炕上坐了,又给她腰后面垫了个秋香色金线蟒引枕。“给母亲请安。”书衡行礼,动作利索干净。 袁夫人倒先不叫起反而回头看着红袖笑:“怎样?” “好多了。去年还跌跌撞撞的弯不了腰呢。”红袖亲自走过去把书衡拉了过来。 “咦?去年她哪里有腰?”袁夫人把书衡拉进怀里仔细看,白嫩的肌肤柔滑莹润,透着微微的蜜桃色,自觉十分满意,又往下看,看到她胖乎乎的小肚子,立即又乐了:“瞧瞧,还是个娃娃呢,现在也没腰。” 书衡伸着胳膊做了套伸展运动:“看,坚持十天半个月,我马上就有腰了。”她坏笑一声,把小耳朵贴到袁夫人肚子上:“母亲倒还要等五六个月呢。”袁夫人怀相好,身体也好,如今才有一点肚子,面庞圆润了些,气色倒是愈发好了,鲜艳照人,难道这就是母性光辉?还是主角光环?书衡乱起八糟的想着。 “听到了什么?”袁夫人揉着她的小脑瓜。 “咕噜咕噜的。”书衡抬起头如实汇报。袁夫人噗嗤笑了让她站直身体:“衡儿最近是睡不好吗?要是热的慌,就把那黄轴六页的大转扇拿过去。” 书衡忙摇头:“我没关系的,蜜桔蜜糖她们都是轮流给我打扇子的,直到我睡着就没事了。那大转扇还是留给娘亲。我今天午间睡不着,大约----大约是吃多了吧。” “我们家的佛爷真是神通广大,管了家宅平安,管了子孙福泽,如今还要来管小孩子消话不良。”袁公爷在廊檐子下听见,笑着打帘子走了进来。 书衡不好意思的把小脸盘子埋进了锦褥堆里装鸵鸟,却又被袁国公拔了出来。“你的园子有了。” 书衡一听,如闻仙信,快乐的跳起来抱住袁国公的腿:“真的吗?建好了?” “夏礼督办这工程。今日刚来的消息,那院落已经基本盖起了,现在要镶门匾呢。”袁国公轻轻摩挲女儿娇嫩如花的脸蛋:“衡儿打算把这庄子叫什么?” 书衡后退一步,诚恳一揖:“请爹爹赐名。” 袁夫人被逗笑了,一边让绿衣伺候笔墨,一边说道:“做的这么隆重还真像那么回事。怎样?准备拿什么好东西付你爹爹的润笔?现如今这大夏,楷书最好数董苌,草书最狂是杨巅,行书嘛你爹爹说第二可就没人敢说第一了。” “哎呀,我别的做不了,扇套子鞋袜子还是会的,到时候爹爹别嫌我针线功夫不到家就是了。”书衡默默回忆,好像上次的桃花还没绣完,而现在荷花已经开了。 袁国公好像知道她心虚,往窗外望了望笑道:“绣完了直接用细绒布做里子吧,只怕到时候雪花已有了。” 书衡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闺秀修行路漫漫,我求索啊求索。 湖州端砚,紫烟古墨,雪浪纸。书衡亲手拿起墨碇子磨了一匣子磨,蘸好了斗笔,舔好笔头。袁国公左手微拉衣袖,右手提腕落笔:“恒莊” 恒。书衡看着这个字,觉得眼睛有点花,鼻头又开始酸了。 “衡则恒,恒者久也。”公爷看着她,眼神是三春湖水般的温柔:“愿吾儿福寿延绵,长长久久。善心善行亦如是。” 书衡用力点头,眸中泪光莹莹。 “怎么还哭了?”公爷接过袁夫人递来的帕子,怜爱的沾她的泪珠:“告诉你个好玩的。陛下知道了这件事,高兴的不得了,封你做了县主。” ☆、第32章 二进宫 摆起乌木雕漆龙凤成瑞八仙桌,放上大只冻鼎石蟠龙炉,沐浴更衣,迎了宫里的陈太监,放了赏钱,书衡接到了自己的锦鸾纹面犀角卷轴敕封文书。不过写些袁氏女仁心仁德贤良恭敏敕封荣宜县主等语,倒跟穿越小说里看的流程差不离。次日定了时辰,进宫谢恩。当然,这次是坐着肩舆坐到了殿门口的。 因为太后用完早饭必要礼佛,所以书衡照旧先去袁妃娘娘的昭仁宫,巳时再去永安宫谢恩。袁妃娘娘照旧做了满桌子好菜等着她。野山菇馅儿小饺子,竹筒鱼羊三鲜羹,荷香糯米鸡。书衡大块朵颐,丝毫不顾忌自己这才受封的县主形象。袁妃娘娘在一边含笑而观,袁夫人老大不好意思。 “哎呀,其实是衡儿太兴奋了,早上没好生吃东西,就喝了一碗杏仁茶。这会儿是饿了。” “嗯。她每次进宫都饿呢。” 袁夫人:----- 四皇子瞅着她笑:“荣宜县主,您可慢点吃,煮熟的鸭子可不会飞。” 书衡毫不犹豫的把他碗里的鸭脯抢走:“瞧,飞了!” 四皇子很爽快的把一只酱烤鸡翅膀放在她碗里:“一起飞。” 书衡放下筷子:“你还没送我贺礼呢?” “咦?倒没见过这么追要礼物的,好厚脸皮。”四皇子挂着脸蛋羞她。 书衡摸着脸颊:“哪里哪里,一般厚一般厚。” 饭后,袁妃娘娘打发彩云小心看着,让四皇子带书衡先到外面玩一会儿。她和袁夫人说些体己话。 “最近天气愈发的热了,弟妹觉得身上如何?” “我一点事都没有。”袁夫人还是豪气干云的模样:“不过多吃了点爱睡了点,其他都好。倒是娘娘您,生的如此单弱,夏天倒要多多注意呢。”她和袁妃一起坐在里间炕上,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怎么不怀个龙种?” 袁妃笑道:“不想那么多,看天意吧。” 袁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手,似乎要传递些力量给她:“我吃的方子挺有效呢,娘娘不试试?恕我直言,娘娘平日又是给这个食疗又是给那个滋补的,可是没对自己身子倒没有那么上心。” 袁妃姣美的面庞上显出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抑郁,半晌却又展颜笑道“我有小四,我就想把小四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抚育长大。其他的,且说吧。” 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四皇子是个懂事的,况且是小婴儿就被抱过来了。他会一心一意记着娘娘的好。” 袁妃面上露出释然的喜悦:“小四自然是个乖巧的。”停顿了片刻又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小四知道他并不是我亲生的。” “啊呀?怎么会?”袁夫人轻呼出声,“我看四皇子对您的孺慕和依恋,真正骨肉也不过如此。” “以前还好,但小四如今跟了皇兄皇姐们一起上学堂,暗地里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开了。我估摸着小四已经知道了。” 袁夫人皱了眉,一巴掌拍在海棠富贵小炕桌上:“那起子小人!” “嘘。”袁妃竖指于唇:“无论如何,我自一片真心对小四,有我这昭仁宫,我便为他遮风挡雨。其他的,承望苍天不负。” 两人正谈着,孰料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一个玄色金龙袍墨缎登云靴的轩昂男子,龙行虎步撩袍迈入,声音洪亮:“雪儿这是又发什么宏论了?”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如今圣人陛下。袁夫人吃了一惊,忙不迭的问安。 袁妃一丝讶色掩饰的很好,盈盈拜倒,垂眸一笑:“臣妾在说陛下英明神武尧舜禹汤”。皇帝伸手虚扶,笑着免礼:“我连鸟蛋鱼汤都吃不到还说什么尧舜禹汤?”袁妃有些羞窘:“陛下怎么知道臣妾今个儿下厨了?”垂头弄丝帕,细声喃语,别有一番妩媚娇俏,让人止不住心神荡漾。 陛下笑着一指袁夫人:“朕今个儿招了定国公尚书房议事,临了赐膳同用,却听他说道自己夫人女儿在朕宫里,朕立即就想到袁妃你定然置菜偏疼袁家侄女了。怎么,你们这是已经吃完了?”袁夫人见帝妃相谈甚欢,便无意充当电灯泡,借机请罪告退。谁知陛下大手一挥:“夫人不必急着回去,难道还惦记着你家慕云的午膳不成?放心放心,朕可是把整桌的御膳都留给他了。” 这下连袁夫人都窘住了,红着脸解释道:“臣妇不敢,只是在寻思不能让陛下走个空,另外置办些什么菜肴出来。”皇帝摆摆手,不无怅然“来不及了,太后刚找人传话让朕和后宫各位主子都到永安宫去,有事商量。”袁夫人闻言便再请带女离宫,孰料陛下四下望了一望:“小四和阿衡呢?”袁妃忙叫人去唤,陛下却道:“不必等了,咱们先到永宁宫迎上皇后,一块过去。国公夫人也带着大姑娘一起来吧。”袁夫人点头应是。 话说四皇子和书衡跑进暖厢玩了会狮子,又逛到了园子里。“小殿下,你最近练什么功夫呢?”书衡忍不住好奇,她虽是门外汉却也看得出他方才捉自己的的那两手擒拿有些文章。“太丨祖长拳。父皇常说骑射弓马乃是护卫江山社稷必须之功,就请了拳师武士做皇子教席。二皇兄也开学了。就大皇兄,师傅说他天赋异禀,自己教不了。父皇意气风发,要继续自己教呢。” 其实只热衷舞刀弄枪不爱文墨游戏的皇帝陛下只是想愉快的在儿女面前装逼。书衡不厚道的怀疑。 四皇子见问有些诧异:“怎么你女儿家家的,还对拳脚感兴趣?” 书衡洋洋自得:“别看我这样,本小姐可是行家。” “咦?”四皇子摆明不信,书衡当即挽袖子提裙子来了一段郑多燕减肥操,气喘吁吁桃红满面:“怎么样?我是不是举世罕见的奇才?” 四皇子嘴角抽搐:“罕见,真罕见。” 书衡大受鼓励:“你的功夫只能强身,我这功夫练起来,早晚淑女窈窕,轻盈如鸟。” 她实在过于得意忘形,所以鸟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然哗啦啦鸽阵飞过,怎么当不当正不正就偏冲她拉坨屎,还咯咯咯一阵嘲笑呢。 书衡尖叫一声躲过,拍着胸脯:“瞧瞧瞧瞧,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妒红颜,众鸟嫉余之娥眉啊。” 四皇子大笑,拍着她的肩膀:“没错没错,你真是罕见的绝世红颜。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还读过屈子文?”他开蒙既早又极聪慧,自然知道她这一句化自《离骚》的“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书衡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眼珠不动瞧着天空鸽群,一手负后一手虚握拂尘一副高深莫测样,四皇子眉梢微挑:“袁大小姐,你该不会------” “瞧着宫廷御鸽白白胖胖,毛亮肉厚,倒也不算辜负御养恩德,若能烹制成肴,美人口腹,那真真是极好的。” 果然------于是支小框,撒下一路谷子,陷阱迅速布置到位,捕鸟行动当即开始(所以说四皇子是被书衡带坏的)。眼瞅着胖胖的皇家笨鸟摇头摆尾一路捉食过来,书衡正大瞪眼睛瞧它自投罗网,四皇子忽然附耳诡秘一笑:“袁大小姐,你说我要拿点心碟子一路从国公府摆到昭仁宫,你是不是就吃呀吃的跑到我这来了?”书衡一愣,好不犹豫的抡起王八拳扑过去:“咋滴?看不起吃货的智商?本小姐的胃容量和脑容量是成正比的!” “你们在做什么?”两人玩闹正欢却听到一声娇喝。书衡抬起头来,逆着日光看到一道明丽的身影。娇俏的面庞还稍显稚嫩,但眉眼已具美艳的雏形。她的眼睛微微吊梢,双眼皮的沟壑很深,并特意涂上了暗金的粉膏,很有些妩媚的味道,双眉画长圆唇丰厚,搭配着她那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的脸蛋,是小孩子登台演出的妆样,放在日常生活中便显得有些违和。桃粉色轻纱外衫象牙白细褶流水裙,身段尚未窈窕,行走已显绰约。 “三公主?偏遇到了她。”四皇子附耳叮嘱:“不管她讲什么都不要计较。”书衡点头,示意他放心。 “你们怎么狠心下这样的手!”三公主盈盈莲花步翩跹而来,纤纤抬素手,拿起小竹筐,将那扑棱棱没头没脑乱撞的鸽子小心翼翼的捧出来,温情脉脉的抚摸,红艳艳的日光恰到好处往她身上一打,多么和谐友爱。画风突变,书衡和四皇子这俩熊孩子瞬间变成了讨人厌的小恶魔。 “小乖乖不要怕,我来救你了。”三公主柔情无限的抚慰了小鸽子,又冲两人看过来,兴师问罪的意向都写在脸上。 四皇子拱拱手道:“三皇姐。” 书衡规规矩矩行礼:“臣女书衡给公主殿下请安。” 第15节 三公主看着四皇子的表情尚算柔和,但对上书衡的时候就没那么友善:“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抓它?小小年纪怎么可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你看看它,这么的柔弱可怜,眼睛都快落泪了,吓得浑身直发抖,你如何忍心伤害它?” 书衡低眉顺眼:“三公主教训的是,臣女以后再不做这样的事情了。” 三公主没有让她免礼她只好一直跪着,小腿儿嫩皮在青石地板上搁的发痛。四皇子伸手拉她起来,脸却朝着五公主笑:“三皇姐向来如此,最最仁慈善良的,我们今个儿都学到了,以后再不干这种事。皇姐这是到哪里去?”这话题转移的好,三公主的面色也好看了些。“太后刚招了娘娘公主们到永安宫去,皇弟要不要与我一起?” “谢皇姐相邀,不过我得先见见我的母妃去。”四皇子笑着拒绝了她,眼光又落在了她手里的鸽子上:“这小东西果然吓的够可怜,快快放了它找伙伴去吧。”三公主却道:“不急,我看它头上有点破,八成是方才在筐子上撞的,擦了药再说。皇弟快回宫才是,当心袁妃记挂。” 四皇子笑着应是,等她香风习习的从身边走过,书衡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四皇子笑着捏她的脸:“怎么就怕成这样?” “不怕,是装着怕。看人家如此纯洁善良美好高贵神圣仁慈,我这种邪恶生物就该识趣些主动接受圣母之光的伤害。”书衡不以为意的揉着小腿:“等会你们都要去见太后的,她又把受伤的鸟一块抱去了,太后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训你?” 四皇子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太后诚心礼佛,最慈悲怜弱,说不定还真会。”书衡呼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这回算我连累你了。以后有事,招呼一声,我袁书衡绝对两肋插刀。” “不然。你知道三皇姐最爱吃的菜是什么吗?红烧乳鸽。” “所以说她气恼我抢了她的食材?其实这鸽子油太厚,我并没要吃哟。” “------我的意思是说鸽子什么的不过借题发挥。她只是单纯的看我不顺眼,严格算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 书衡双手画十远远躲开:“祸水啊传说中的红颜祸水!” 四皇子满头黑线:“说好的两肋插刀呢?” “你哪里得罪了三公主?”书衡很纳闷 “我向来与人为善。”四皇子很冤枉 “难道她嫉妒你的娥眉?”书衡看着那张精致的脸。 四皇子罕见的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其实我一直都莫名其妙,不过你今天这么一讲,我还真想不到更合适的答案了。” 书衡:“------” ☆、第33章 二进宫 太后的永安宫并无豪华奢靡的装修,也没有许多精巧珍贵的摆设,堂阔宇深阔大舒朗,大殿中檀香袅袅,乌木镶金的柱子,青铜仙鹤叼着的宫灯,滴答作响的蟠龙墨石水漏,青殷殷的地砖无不透着古朴浑厚的气息。这是一位朴素而威严的妇人。虽然养尊处优,但常年的清修让她的面庞并不饱满反而显得清癯,身子端坐在铺着金凤腾翔弹墨椅袱的乌木连福大雕椅上显得很是瘦小。神态也非想象中的慈眉善目而是透着一股清冷,眼中也难见笑影。看上去不是个好相与的. 书衡是跟着皇帝四皇子,袁妃和母亲一起来的。皇后娘娘正卧病,二公主床前尽孝,大皇子拜望太傅尚未归来,因此偌大的永宁宫竟然无人到场。众人依礼给太后请安,太后眯着眼睛看看这一行人,面上无悲无喜不知道在想什么。皇帝笑道:“母后,皇后忽然伤寒,咳喘难宁,虽不严重却担心给永安宫过了病气,明日再来给您赔罪。”说罢拿眼角去看袁妃,袁妃因笑道:“臣妾也与国公诰命同至永宁宫请安,皇后玉体违和,正依医嘱卧榻,让臣妾请罪问安。” 太后闭目合眼,神态在袅袅檀烟后看不清楚。她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咳了一声,不阴不阳的道:“如此便也罢了,媳妇娇贵,就让她好好养着,这个时令最易贪凉感冒,风热之疾又最易伤人。” 连书衡都听出了太后语气中的不满的讽刺,一个牧羊女能娇贵 皇帝却似完全没有听懂,哈哈笑道:“谢母后体恤。” 太后嘴角不动,眼睛却又眯了一眯:“哎?这个女娃娃,呵呵,这是袁家的丫头吧?” “母后瞧瞧,朕刚封的荣宜县主,还中意不?” “荣宜谢太后恩典。”书衡忙膝行上前一步,笑容甜甜:“书衡给太后叩头,恭祝太后松鹤延年,万寿无疆。” 太后笑呵呵的命人扶起来:“好讨喜的孩子。瞧着就舒服。” 因为脸圆吗?书衡偷偷的想。圆是和大自然最和谐的图案,和谐就会舒服。 袁夫人心里可没有这么放松。她在昭仁宫里就听袁妃事先提点,原来太后认为秦中大旱,饿殍遍野,这是上天示警对皇家的惩罚。老人家请了钦天监又请了古佛圣僧推算,结论是后宫雨露微薄福泽过稀。虽说原因很充分,过程也很正确,天象示警皇室自省更是常例----不过总觉得结论得出的相当不科学。 总之,太后拿定了注意要陛下广布恩德,按照袁妃的估计,恐怕太后要亲自出手提拔某些女人了。但只怕陛下不会同意。他的后宫有人诞下皇家血脉都还没有晋妃。成婚这么久,六个妃位倒有四个空着,这样看来确实刻薄少恩。 都说皇帝是个二百五,但他熊起来的时候,脑筋反倒相当清楚。后宫嫔妃晋级自然少不了皇后主持,但他预料今个儿太后要开口,偏偏事先把皇后藏了起来,还拉了国公府家眷做挡箭牌,拖延一会儿算一会儿,料想太后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商量宫廷家事。袁夫人一听便知自己和女儿是被陛下随手抓来当绊脚石了,心中忐忑之余好一阵腹诽。陛下您倒是如意了,那太后对我们还能有好颜色?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有点出乎预料。 袁妃笑着呈上了食盒:“臣妾做了些点心孝敬太后。太后腹泻之疾初愈,这八珍糕温身补气再好不过。” 太后点头赞道“还是袁妃细心,这点心吃着总比喝苦苦的药汤好的多。”她示意身边一个大宫女接了过去,接开一看,又赞道:“袁妃这手艺可是愈发精进咯。皇帝来瞧瞧,影青釉福寿碟盛着雪白的糕,好比碧叶玉莲花,一看就有食欲。” 皇上也笑:“精进不精进儿臣倒不知道,袁妃的手艺我从来无福享受。”话虽如此说他依旧走过去拈了一块来吃,吃罢又赞不绝口。书衡听这话有点酸酸的,顿时觉得皇帝好可怜,连老婆一块糕都吃不到,捉摸着要不要把荷包里的点心拿出来跟他分享。 太后嘴角抿出一丝浅笑:“皇上既然如此喜爱,那打算如何封赏袁妃呢?” 此话一出偌大的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原本凑趣儿的陪笑的妃嫔全都安静了下来视线游移在皇帝和袁妃身上。谁也没想到太后的决心这么大这么毫无顾忌,竟然如此直接简单的插入主题。这显然忤逆陛下心意的事竟然由袁妃开了头,一时间众人揣测不定各怀心思。而皇帝的脸色已经变了。 书衡毕竟不是个懵懂顽童,她把这一切看了明白只觉得背上发凉。太后平日里对袁妃颇为喜爱,但前一秒还在夸她赞她下一秒却直接把她送上了浪尖。皇帝平日里也对袁妃颇多欣悦,但翻脸也是说翻就翻,更何况书衡母女何其无辜却莫名其妙的淌了浑水。果然宫廷事多內帏龌龊,头上加皇都没一个好东西。 四皇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书衡放入了坏东西的行列,他只是敏感的察觉到室内气氛有些不对,又看书衡面色异样,便悄声道:“不用怕。”两人的小动作并未能躲过皇帝的眼睛,他不提封赏之事借机转移了话题:“袁妃不仅温恭贤淑而且向来教子有方。朕就常觉得朕的皇子皇女很不错,但今日却发现袁妃的侄女实在圆润可爱乖巧懂事。慕云有福气啊。” 书衡下意识的摸自己的脸,圆润可以有,可爱也可以有,但陛下你又何必跟您的孩子比?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还是所有皇子皇女一起都拉。 果然,室内人的视线又落在书衡脸上。有跟袁妃交好的妃嫔正欲凑趣,三公主却先开了口:“袁家姑娘着实让人喜欢,白白胖胖,聪明伶俐,还有点小淘气儿。”此语一出,颇为突兀,她娘王婕妤立即问道:“哟?这柔顺的小模样还是个淘气鬼?” 看看,拉仇恨了吧?书衡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准备接招,看这三公主到底唱哪出。 三公主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鸽子笑道:“我方才从御花园边走过来,瞧到四皇弟和袁姑娘扎了竹筐捉鸟呢,好好的鸽群被惊的海飞海叫,这鸽子是被他们捉住的,瞧瞧,头都破了。”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拿了帕子去沾鸽子的伤,鸽子窝在她怀里喔喔的叫,好像很享受她细腻温柔的抚慰。 “这类鸟儿往往是最敏锐,哪里喜庆融洽鸟儿便落在哪里。小三觉得正是我们宫城祥和才有这人鸟共乐的景象,况且太后又虔诚礼佛,见不得生灵受苦,因此就多讲了她们几句。袁姑娘,你不会怪我吧?” 不就是捉只鸟嘛,怎么就变成破坏宫城祥和残害生灵了?这帽子可压的够大。我最多合个影自拍一下,还用糕点提供报酬,公平交易。书衡听她说完,心里轻叹一声:你就不能好好当个小孩?她小嘴一撇,眼睛一闪,两行清泪就滑了出来,她站起身来可怜巴巴的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后:“衡儿不是故意要捉鸟的,衡儿只是想出出气。”她泪眼盈盈伸出小手,那胖胖的雪团似的手背上赫然一道红痕触目惊心:“我跟四皇子殿下好端端的走着,那鸽子忽然从天上飞下来啄我。” 这下不惟四皇子,袁妃和袁夫人也都惊住了。袁夫人急形于色,却不好动作,袁妃就不管这么多,她当即离座起身,轻轻捧起书衡的手,吹了又吹,又拿起丝帕轻轻按摩,并寻问四皇子:“瑜儿,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交待你照管好小表妹吗?” 其实这捕鸟一事本是小事,小孩子调皮顽闹原是常事,任由旁人添油加醋,太后人老成精,陛下极有主见,自然会有判断。但这里毕竟是皇宫,行差踏错追悔莫及。皇上刚夸完袁妃教子有方,三公主这就说出两人“劣迹”,其意昭彰。这件事毕竟由书衡而起,她实在不愿意牵连上姑母和四皇子。于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对策,这手是刚刚抵在桌角上使劲按出来的。孩童皮肤毕竟娇嫩,朝檀木桌角上用力一压便是一团红於。 四皇子看了看书衡也有些意外,虽然事先没有串供,但他对书衡显然力挺到底,因此先给母妃认错,接着便作了伪证,而且口齿清晰情理合度“我们只是好好的走在路上,这鸟忽然就扑过来了。而且它啄伤了衡妹我们也没有打算杀了它,只不过意欲‘鞭数十,驱之别院’。”《浮生六记闲情记趣》的梗就这么被无耻的窃取了。纯洁的美正太就这样被自己带坏了,书衡眨眨眼睛,试图催生一丝罪恶感。 三公主大感讶异,直觉告诉她书衡在撒谎,但偏偏一时又找不出破绽,只冷笑道:“这鸟可不疯了?好端端的来啄人。” 书衡拭了泪,又乖巧的笑出来:“我一开始也纳闷呢,现在才想到定是为了这个。”她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块五合玉带酥:“姑母娘娘给我的好吃的,一定是太香了,所以把鸟儿引下来了。” 她神态娇憨语气天真,在场人都忍不住笑出来。袁妃娘娘笑着摸摸她的头:“宫中的鸟儿向来被好吃好喝的投喂,又不怕人,闻到香味可不就扑过来了?以后可要记住,吃饱了再出门。” 现下听出她话里颇有些打趣的意思,书衡便委委屈屈的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好吃极了,想带回去给爹爹尝尝。”众人笑的愈欢,连皇帝都做出了艳羡的表情:“慕云可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儿,什么好事都想着他。” 三公主便趁机撒娇:“父皇这么说我可不依,难道我们就不孝顺了。” 四皇子凉凉叹了口气:“姐姐不知道,俗话说,饭菜是自己家的香,孩子是别人家的好。母妃还不是一样,自从有了侄女,儿子都不稀罕了。” 袁妃当即张开怀抱,一下把他捂到怀里:“来来来,皇儿,母妃疼你。” 父母慈爱,儿女承欢,室内气氛顿时回春。连太后脸上都挂出了丝淡淡的笑。 ☆、第34章 二进宫 太后毕竟是宫斗了一辈子的老人,她轻易不会把小事马虎放过。笑过了便轻咳一声开口道:“以后这些散养的鸟就让宫人集中到一块,统一一个时间去喂,或者这么大的园子有的是草籽果仁肉虫蚂蚁就让它们自己找食,其他人就不要随便投食了。这类动物最容易被惯坏。袁家姑娘是福运好,这种事情再发生,可就难保不出岔子。”她久经沧桑,思考问题要复杂的多。嫔妃饲养宠物另作他用甚至充当凶器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她绝对不允许有她坐镇的后宫再出现这种情况。 太后又看看书衡,神情已和软了许多:“我们皇宫里可是很久没有这样娇憨的幼童了。”老人家的口吻不无遗憾,又看看皇帝,风凉的感慨:“连现有的这些孩子也是可怜吧啦的,皇帝的公主还比不过大户人家的嫡女有体面。” 此语一出,众人的表情显然都有些古怪。皇帝面色僵硬,显然知道太后不满他不护亲女护外戚。三公主本来就丢了面太后毫不留情的说破后更觉得跌份,头都抬不起来了。书衡原本就是无缘无故拉了仇恨,此语一出只怕三公主十有*要跟自己没完没了。太后果然是太后,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杀死一片。 太后请封的决心显然很强大,皇帝再打马虎眼也不行。如今她收到了一些皇帝在前朝整治勋贵家族的风声,接连传来的消息让她有点头皮发麻。必须得使出点手段了!向华伯府如今没有什么大出息的年轻人,李妃生的美貌,却是个绣花枕头―――虽然说这是她当初自己有意培养所致,但她也没想到这一代竟连一个出息些的后生都找不出来。搞得如今事到临头不得不与别的家联手,而且还得她先出手示好。 太后慢悠悠的开了口,眉宇间难掩苍老:“时间过得真快呀,眼瞧着大公主二公主也快要及笄了吧,王婕妤张婕妤进宫多久了?” “十三年。” “七年。” “日久年深,有不少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这两个当初还是哀家亲自选的,王家的孩子老实厚道,张家也是先辈皇祖的血脉。而如今哀家老眼昏花,竟已记不清两人当初的模样,就念到这俩封号的时候,还能找到点熟悉的味道。” 书衡听的嘴角微抽,这酸溜溜讽刺可怜巴拉装苦的技巧可是太高明了。太后其实就想说:我当初选了两个婕妤,过了十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婕妤还是婕妤,有功劳有苦劳,你就是不封赏,况且追到开国那一辈,那张家还是皇帝自己人,你对我有的眼光意见还是对你身上的血有意见? 陛下微微笑了,他看了一眼王婕妤三公主还有窝在张婕妤怀里的六皇子又瞧了瞧殿中一派姹紫嫣红,唇角的弧度颇具深意:“太后所言既是,倒是朕忽略了,那便依着母后的意思办吧。” 最终,空余的妃位补上了两个。王婕妤封了贤妃,张婕妤封了丽妃。 其他众女也或多或少得了赏赐。唯独李妃和袁妃竟然什么都没有得。但这并不影响李妃的好心情,因为王婕妤和张婕妤都是她这一派的人。她看着袁妃的时候难掩幸灾乐祸,瞧瞧,到底失宠的是哪一个? 袁妃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她一开始面上就带着点柔柔的笑,如今这点笑还挂在脸上丝毫未变。书衡心里为大姑母感到委屈,小心的窥探四皇子的表情,却见他紧紧握着母妃的手,面上却是如出一辙的淡然。 太后瞟了眼宠辱不惊的袁妃,又迅速移开了视线。皇帝陛下却似乎对这种局面很满意,他看了看众位女子又看了看儿女,最终视线落在了书衡身上:“袁家这姑娘我很是喜欢,袁妃又向来爱如至宝,视若亲女,更难得是太后您老人家也合了眼缘,既然今日广施恩露,那又怎能少了这女娃?” “哦?这可是新封的荣宜县主,陛下意欲何为呢?” “加半品吧,正四品的荣宜县主。” “呵呵,应该的。”太后嘴角含笑命人捧出一只雕漆包角小匣子出来,甫一打开,宝光四溢,竟是一个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浑圆剔透,亮光四射。一时间莫说书衡,便是妃嫔公主也惊到了。因为太后素来严苛冷漠,甚少对孙子孙女表露出热情,平时也只有李妃所生的二皇子能多少讨得了好去。“圆润和宜,宝华贵重。这珠子衬你。” 这评价简直太高了。 袁夫人忙拉了书衡再次感谢皇帝太后恩典。早有宫女将两人扶起,重新做回位置上。太后看着袁氏母女笑眯眯的开口:“我看到上次荣宜呈进来的端午节礼,那一卷《心经》上是有明修大师的印鉴的。” 书衡不大适应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是说的自己。那抄在黄锦缎上的《心经》是灵知小和尚送来的谢礼,他既是明修的爱徒,获得印鉴自然容易。书衡恭敬的站起身来,给太后回话: “回太后的话,确实如此。我于母亲四月初到广济寺上香,有幸得见明修大师。大师说到了太后的宏愿和悲悯。臣女不才,愿为太后祈福。” 太后显然有些惊讶,啧啧称奇:“明修或云游四海或闭关参禅,等闲见他不到。想不到你这女娃娃不仅福运好,还与佛有缘。” 书衡只好谦虚的笑:“托太后洪福。” 太后拣起一块糕尝了一尝,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块,笑道:“袁妃还是这么体贴孝顺。她做的八珍糕向来都是我最中意的。软糯适中,又不甜的腻歪。”她一边说笑,一边命人取了个黑漆雕蝠的小匣子过来,那里头杏黄缎子托着一只赤金掐丝翘头转珠大凤钗,镶着拇指大的红宝,当场赏给了袁妃。 看着自家侄女脸上毫不掩饰的不满和不忿,太后心里叹了口气。她另外用绿翡翠白云镶金玉如意赏了三公主和五公主,又用双麒麟护灵芝紫金宝葫芦赏了二皇子和四皇子六皇子。众位皇孙忙忙跪下谢恩。皇帝有意让永宁宫避开,大皇子二公主不曾到场,大公主在公主府逢节逢十才入宫,所以皇后一脉什么没得。他又不能开口要。太后看着皇帝儿子的眼神就仿佛在说:跟老娘我玩心眼是吧?趁早把你的花花肠子收起来。 惊心动魄的皇宫之旅终于结束,回到府中,袁夫人自去歇息,书衡也是一下子瘫在床上,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想动了。 同样不想动还有文和县主。消息传来,她娘南安王妃摔掉了一整套汝窑薄胎茶具。“大夏的县主都是从四品,她一个小孩子又没有功劳又没有业绩,凭什么还能压我们这些根正苗红的县主半个头?”王妃捶着桌子:“建义庄算什么?三四千银子的事!不过花钱买个穷热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身边伺候的老麼麽叹了口气把文和搂在怀里:“王妃且珍重身子。袁书衡封了县主哪怕是封了公主也不碍着我们么。” 王妃挑高了眉毛,啐了一口:“你懂什么?就卫五那种货色,打狗撵鸡粗暴野蛮,她能养出什么好闺女?我可是在闺中就认得她了!我段云屏什么比不过她?她女儿凭什么越过我女儿去?还有上次在广济寺,我们堂堂王妃县主去求见,明修敢说无缘,偏偏她卫五就有缘了?我就不服这口气!” 文和县主看到母亲发怒,脸蛋微微发白,因着连日进宫趋奉太后的劳累,让她眼窝微微发青,有点凹陷:“娘,我到底为什么非要跟袁书衡争?” 王妃凌厉的瞪了过来。文和有点畏缩的往麼麽怀里靠了靠,嗫嚅道:“建义庄也好,读书画画也罢,都不是坏事,我觉得-----” “放肆!”王妃猛拍炕桌,手腕上的一对绞丝嵌宝金镯子叮当作响:“你觉得她是不坏,可是你走着走着就会发现她挡了你的路。不惟是她,闺中女子大抵如此!你年纪小,看不出文章,娘少不得替你着急!你瞧瞧你在宫里陪太后聊天聊了这么久也没见她老人家拿什么东西出来,怎么那袁书衡一下子就得了珠子?”看女儿吓得神情萎靡,她又和软了语气,轻声哄劝:“儿啊,娘是为你好,你的努力不会不辜负你的。八月十五陛下还会召我们进宫宴饮,你好好准备,到时候夺个头彩,啊?” 文和县主站起来乖乖应是,便回自己房间练琴。然而她靠着琴架,望着茜纱窗外的天光云影,心中好不落寞,半晌都没有动。 书衡摆弄着雕漆炕桌上摆着的贺礼。贵妃娘娘赏的整匣琉璃珠,成匹珍宝绫,四皇子的一只翠玉狮子兽。书月姐姐送了她亲绣的荷包一个,银灰色素面织锦镶着半寸金丝绒边,里面钉珠绣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龙猫。如今她不用操心家计,做针线活不必求快,便往精细上发展,便是书衡这个外行也看得出这荷包老费功夫了。 杉哥儿却也送了贺礼过来,一把折扇,算不上什么好物,但上面却由他自己题了扇面,就写的“天下大同”四字,想来是暗合书衡建义庄之举。书衡笑道“这字写的真好,长进多了。“天下大同”,没想到杉哥哥还有这心胸,请告诉他我很喜欢。”书衡赏了送东西的小厮,又格外回了两头小金猪做礼。杉哥儿属猪,而且他最近一年也规规矩矩上学堂了,花用大,这金猪要化成金子也方便。 书衡又摆弄了一番,命蜜枣收起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忆片刻,才想到:“呀!董音,董大小姐怎么没有消息?”以往或是节下,或是书衡生日,这个才女总会送点风雅之物过来。或是一字或是一画或是诗词,均是她自家手笔。虽则书衡是个俗人,每次看到就会感慨:哎呀你真不如直接送些黄白俗物给我。不过如今却养成了习惯,每次董音的礼物反而是最让她期待的了。 蜜桃忙道:“她不会是病了吧?最近好多人热伤风呢。” 书衡想了一想:“有理。否则以她的为人,是断不肯在礼数上轻忽了给人说嘴的。我该去探她一探。” 第16节 ☆、第35章 有女怀春 次日一早,书衡给袁夫人打了报告,获得了出府许可。她带了蜜桔蜜桃,领了一盒子董音最爱的枣泥山药糕,乘了一辆翠盖青轴车往董府而去。约过了三炷香的时间,车夫稳稳的在董府正门停下了车子。 书衡被两个婆子引去正房,却是董夫人笑盈盈的接住了她,不见董音。书衡心里打了个突:看来这个女孩是真病了。董夫人是个极安静内向的人,并不是那种活泼的主妇。书衡问了她好,她便问袁夫人好。书衡谢了她问,她就给书衡吃果子。书衡说刚吃过饭不吃果子,她就没话说了,知道书衡是来看董音的,就忙忙把客人打发给了女儿。 董音的闺房叫浣花阁,瞧着浅白,却自有一股鲜活诗意。门前两个大花架子如今正值葱茏,她的大丫鬟燕泥正在那里喂雀儿,见到书衡忙忙行礼口呼县主,又紧着脚打起了猩红色薄锦穿雕花竹帘子。书衡把点心盒子递过去,又问“你家姑娘好些?”燕泥顿时眼圈红了:“县主快去看看吧。” 董音跟她擅长将就的母亲不一样,日子过的很精致。碧纱窗下放着一张红漆雕四季富贵梨木大桌,笔洗笔海归置的整整齐齐,还放着花签筒子和一个汝窑春瓶,瓶里一丛月季开的娇艳。墙上还挂了一副步兵哭穷图。又有琴架磬盘等物。屋角还摆着一个三足貔貅海棠纹墨石水漏,水面上漏着两只绿松石仿真菱角。以前书衡来寻她,十次中倒有八次她都坐在这里,或读或画。不过今日扑面而来的就是药气,书衡忙忙撩起串珠帘子,就看到董音懒懒的拥着锦被,靠在浅紫云纹大引枕上。面庞暗淡的厉害,眉眼间失了精神。 拔步床角的锦墩上坐了个包子头的小姑娘,看到书衡就走到跟前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又默默的退了回去,忽而又转了头玩弄那姜黄色绣碧绿草虫的床帐,避开书衡的视线。董音道:“丹姐儿,你先回落霞斋吧,替我谢谢姨娘的惦记,等我好些了再去看你的字。” 那小姑娘好似十分羞却,诺诺的去了,不发一字。 看到书衡眸中的异色,董音道:“一个庶妹。你家里人口简单。跟庶妹姨娘打交道也是学问,你倒是幸运,用不着学。”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书衡听言便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拭她的额头,又问:“嗓子可痛不痛?头晕吗?想吃些什么?” 董音瞧她这样子勉力笑了:“瞧你急的,我没病。” “那你这是---” “我心里烦躁。” 书衡哑然。她看看这藕荷鸳鸯的锦被,又看看那翠柳双燕的纱帐,最后瞧瞧正值青春期的董音---风度翩翩少年郎,待字闺中女红妆---想也知道她在烦个什么。 她看着沉默不语双眼放空的董音,踌躇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姐姐被提亲了吗?伯父把你定人家了?”所以心有所属的董音就病倒了。 董音沉默了半晌才慢悠悠的叹道:“现在没有,但只怕也快了。” “咦?”书衡明悟:“你告诉了伯父你爱慕诚王爷,伯父不许。”所以痴心难说的董音就病倒了。 董音的眉眼愈发黯淡了。她幽幽的看了眼一团孩气的书衡,慢慢感叹出一句:“最怜无知小儿女。” 书衡嘴角只抽搐心里回她一句: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你究竟要如何呢?”书衡凑着下巴趴在她床边,伸出一只手来怜爱的抚着她的面颊:“绮年玉貌,灿若烟花,这么病着岂不让人心疼?”她柔情款款,自我感觉营造出了浓浓的百合气息。 董音原本就在自哀自怜,书衡这样一说她倒噗嗤笑了,打掉她的手:“我娘亲的角色还不需要你来替呢。” “我这不是急的没法嘛。” 董音靠了一会儿被燕泥扶着喝了点燕窝粥,又让她出去,燕泥看着书衡的时候满眼都是求助神色,就差挂上牌子“拜托拜托”了。书衡指指燕泥:“你便是看着这勤勤恳恳的大丫鬟也该振作起来,她可是要跟了你的,你这样叫她如何是好呢?” 半晌,董音才幽幽的说道:“你不懂。” 书衡听得直翻白眼:“我懂。”她早先看些传奇小说,便心生好奇,才子与佳人除了一家钟情简直没有别的情愫源头,当时拍桌道狗血,却不料如今事实只证明了艺术来源于生活。 董音脸上一红,溜着眼四下查看无人,方才涩涩的道:“这就是爱啊。” 爱个屁!你丫就是粉丝见到偶像迷瞪了。 书衡假意问道:“你爱他什么呢?” “他风流俊赏,才貌双全,便是在京城四才子中也是居首的。” “可你哥哥也是啊。在某些姑娘心里你哥哥才是四少之首。” “你知道诚王爷的书法写的有多漂亮吗?”董音没好气的道:“我见过我哥哥带回来的诚王的扇子。那诗,那字都是极好的。” 书衡默。她只知道她爹的字是极好的。 “我哥哥曾经跟一帮人谈文论道,就他厉害,竟然能驳倒我哥哥。”董音面有得色:“当然,他还是败我手下了。” “你跑出去跟他们论道了?”书衡诧异,董怀玉再宠她也不会纵容到这种地步。 “哪里,我坐在屏风后头。” 好吧,原来是cosplay谢道韫。 董音见没法说服书衡,便道:“我爹爹不同意,连我爷爷都反对。因为诚王爷刘沐是当初的小丽妃生的。先帝后期最宠爱的妃子,诚王爷自幼聪颖,英姿早露,太子忽然罹难,可是有人支持立年幼诚王为太子的。” 哎呀。书衡轻轻掩口。别说是精明狡猾的董阁老了,便是书衡也看出了这事不妥。这样的诚王根本就是太后和陛下积极防御的对象嘛,更何况书衡也听到一点风声,小丽妃可是给先皇殉葬了---说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舍不得小丽妃,但谁知道是不是太后逼得呢?总之,这个诚王哪怕是个属凤凰的,也不是良配,有心在官途上奋进的人家只会敬而远之。 “除了架屏论道你跟诚王有交集吗?”书衡就纳了闷了。 “没有。就是年初的时候,我哥哥请了一些朋友来家里游园,我远远的看到了,他们在亭子里诗酒应和,谈笑风生,你没看到当时那场景,真是连我哥哥都被压下去了,简直就像会发光一样。以后我就留了心,越观察却越发现他真是谪仙一般的人,一举一动都是如此清新脱俗。” 书衡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你爱那能诗能酒的,那你喜欢阮籍吗?” “自然喜欢。”董音指着墙上那副图。上书“步兵哭穷途,尽矣。”阮籍,阮步兵,好穷途之哭。 “那假如你能遇到他,你会嫁给他吗?” 董音默。要跟青白眼的阮籍友好相处,那还得先把自己变成嵇康。 书衡道:“李谪仙,那是真的谪仙。他天天喝酒。娶过三个老婆。一年到头清醒的没几天还喜欢到处跑,总是不着家。” 书衡按住她的手认真的道:“姐姐,我给你说真的呢,你瞧瞧我爹爹那般人物?我日日跟他处着,就觉得人间烟火才是温暖人心的,要个仙做什么。” 上天作证,无辜的诚王殿下,书衡真不是有意要黑他的,只不过眼看联姻无望,倒不如劝着好姐妹早点打消这个念头。依着书衡的推断,这董音是对风雅高贵的诚王殿下一见钟情。而说实话,一见钟□□件发生时皮相的作用起到了半分之九十,所以话本里的故事主角往往都是才子佳人,而不是普通人。若是刘沐长了鼠头鬼面,哪怕他是皇天玉帝,文曲星下凡,董音只怕也不会动心。 “可,可是你怎么知道诚王就不能人间烟火呢?”董音已经有些动摇了,只是还不死心的。这才是正常的,若是被书衡说两句就放弃了,她也不会卧病。 书衡摇头:“我并没有否定姐姐眼光的意思,只是觉得姐姐考虑的太简单了。便是见诚王,你也只见到了一面,就是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一面。就拿姐姐来说,你也有梳头没梳头两个状态呢。” 董音忍不住笑了。 书衡再接再厉:“你只看到了他喝酒,他作诗,他风流倜傥,便觉得他是个谪仙。可是他喝醉的时候,呕吐的时候呢?你能想象他清新脱俗的蹲马桶吗?” 董音顿时面红过耳,恨的拿手揉她:“你乱嚼些什么呢!” 书衡也意识到说多了,暗暗咬舌头。 “你个小人倒懂得多,反要你来哄我。”董音有些好笑的揉她的小脸蛋。 书衡忙道:“是我娘亲讲的。端午节那日晚宴结束回到府里,我娘亲问我和董大小姐干了什么,神态鬼祟,倒像刚做了贼。” 董音哑然:“夫人真慧眼。” 书衡认真道:“我觉得女孩子一定要把自己看尊贵些,不要轻易去爱。” 董音嗤的笑了,来了劲儿一般翻身坐起,“我日日看着我大哥哥,现在好容易眼里落进了另一个男人,你觉得是轻易?” 她散着一窝青丝,穿着米色中衣,桃腮带赤,乌云松散,隐隐露出雪白一段膀子,玲珑的线条让人移不开视线。书衡啧啧称赏,这么一个好美人胚子,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去。她招了燕泥进来伺候。燕泥忙给她披上了嫣红织锦百蝶衫子,难得见小姐鼓起了精神,她给书衡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董音却不出门,随意挽了头发,铺宣纸,握羊毫,竟是要写字。燕泥忙劝道:“小姐连躺了这么多日,身子虚,先喝碗参汤吧。”书衡却示意她不必担忧,反而亲自为董音墨了一匣子墨。董音自付是个才女,才女嘛总有才女的发泄途径。 “问奴平生爱哪般,镜外桃花,镜里朱颜,莫辞东风相见欢 问奴平生恨哪般,眉间落蕊,眉下清泉,暗损韶华换流年。” 书衡看着这支《采桑子》嘟嘟嘴:“这种伤春悲秋之词不是姐姐的风格,不过这自怜自伤的情结倒符合你现在的心境。” 董音听说果然将这词一笔涂掉,把笔扔到了紫云蟾笔架上:“阿衡,我并不是个蠢人。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嘴上又向来安全,所以我才说给你听的。我信我父兄,我祖父更疼我如宝,他们绝对不会害了我。便是他们不如我的心愿,我也不会心生怨恨,我生在董门,受养育重恩,又怎能为一己私欲置家族利益于不顾” “我只是,只是”董音握着书衡的手微微使力:“不甘心啊。人生在世,竟有这许多不如意。” 书衡心说,你真嫁了诚王也未必如意。那小王爷已经注定是一个富贵闲王,还是备受猜忌提心吊胆的闲王。我可是听四皇子说过他这王叔是会给女孩子淘胭脂的,身边伺候的人各个都能张口诗闭口词。你爱着诚王爷的诗酒风流,却不一定爱他在别人那里风流。让他只风流给你一个人看?那可能吗? “好好好,董大才女,你有志气。那你究竟要如何呢?”书衡约是猜到了,董音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姑娘,而且还有着自怜自恋的文人情结,她肯定会做一件事,祭奠自己这初恋的心动。写篇赋?葬个花? “燕泥,老爷这会儿还在书房吗?” “没。我听小厮说一大早去寿安堂给太爷请安被留下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那好,我们去合盛街吧。” 书衡顿时瞪大了眼:“你要-----” “没错,就说要去你家里玩。”董音已经开始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了。 可怜的董夫人看着女儿病恹恹的样子只会勉强维持着风度心里干着急,眼瞧着书衡哄的她回心转意,也是喜出望外,亲自将两人送出了府。她可不知道自己这个极有主见又颇有胆子的女儿要做一件足以让她吓哭的事情,而她那能管束压制儿女的丈夫现在却在书房里被老子训话。 ☆、第36章 颜控无情 董阁老穿着暗褐色八团起花薄缎长衣坐在乌木雕漆五福献寿太师椅上。鬓角已经花白,胸前飘着一部长须,面容沉静,眼周皱纹丛生,眼睛总是眯着,可以想象的到这个人平日里一定总是笑的一团和气。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董老先生是个棉里针,眯着的眼睛一旦睁开了,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董侍郎一直以老父为榜样进行努力,可面瘫毕竟不是好当的,现在也没学到多少功力。 “晖哥儿我总是放心的,不骄不躁,上次的时文已做的颇有功底了。再沉下心来练上一练,科场上总是没事的。” 董侍郎忙道:“儿子已叮嘱他了,莫跟这些才子那些神童乱交,吹捧间染了浮躁。可以有文人风骨,却不能有书生酸气。” 董阁老微微点了点头,他对寄予厚望的长房长孙向来都很满意。 “父亲,”董侍郎小心的看了眼自家山水不露的老爹:“梁王之事奈何?” 董阁老哂笑一声,情绪听不大分明,半晌才慢慢的开了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内容说:“先帝临终前请把我和其他四个老臣招至榻前。先帝说东宫质颇聪颖,只是疏于督导,又兼性情狂荡,心智稚幼,任性胡为,命我等好生劝诫,使走正道。” 董侍郎想想这位陛下的作为,忽然觉得知子莫若父,先帝的评价实在太中肯了。当初他老人家一门心思管教太子,对这个老二爱答不理,就哪天闲了把这混球叫过来骂一顿。反正他既不读书也不学着办事,要么就是在没完没了的射猎要么就是跟太监鬼混,脸上还总是一副“老子就爱这样你能咋地?”的欠抽德行,骂骂总不会错。 他的光辉事迹包括和一大帮小太监玩真人游戏,他是英勇无敌的大将军,小太监都是北戎,活着的作用就是在他的手下牺牲,他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后来觉得这样做不过瘾,听说南山下有了拦路劫匪,带了几个随从就奔过去剿匪,找不到劫匪他赖着不走,地方官员吓了个屁滚尿流生怕这个小祖宗有什么闪失。最后还是州府的狗头军师出了妙计,从牢里抓了两个死囚出来陪皇子殿下真人演绎一番,这才算完。 他还曾经撸起袖子直接把讲经师傅给捶了一顿,原因是那老家伙脸上沟壑纵横影响了他写字的心情或者那猪油涂在老师的垫子下面,搞得老师一坐就摔个仰八叉----先帝也下狠手打过----每次都打的嗷嗷叫跟杀猪一样,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又不能真的打死,熊孩子依然故我,还熊的更上一层楼。曾经上树捉乌鸦摔烂了鼻子,从马上掉下来折断了胳膊,荡秋千的时候直接飞出了城墙-----然后抱着旗杆滑落地上。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毕竟熊孩子贪玩耍,然而他还带着手下众人扮成黑衣人去打劫下朝的大臣。 先帝震怒,重演了刘备摔孩子那一幕,恨不得杀了他以慰臣工----然而打死皇子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他就好端端的活着熊到了现在。 对臣子们来讲,皇帝主子不好伺候,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这些上位者大多喜怒不形于色。而这位皇帝主子不好伺候,问题就在于他实在过于喜怒皆形于色。就比如早朝议事,议着议着他直接就骂:“滚你娘的瞎扯淡”然后龙靴一脱就摔到了人家脸上,可怜的郡王爷正说到“以礼仪为甲胄以道德为戈矛平复蛮夷”就被靴尖戳了个漫天星星窜,当时就羞怒痛哭,恨不得血溅华廊以证忠贞。 再比如他心爱的千里马有了后代,他就决定大赦天下-----幸好被拦住了,否则这马出世的待遇就跟新皇登基一样。 先帝的评价是很准,然而针对熊孩子的熊他却没有留下有效的法子。董阁老一众无一不是压力山大----陛下您自己都没搞定的熊孩子凭什么就觉得臣等可以搞定呢?难不成真要文死谏?而且这个熊属性的皇帝专爱做的事就是跟训导他的辅臣阁老对着干!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正当一帮老臣忧心忡忡,各路人马焦头烂额的时候,袁慕云出现了。而皇帝竟然被这个长得俊俏又有手段的袁慕云拿捏住了!董阁老一开始对袁慕云的出现和宠任咬牙切齿,想的恐怖一点,他甚至觉得要出现第二个祸国佞幸-----幸好,幸好没有。天佑大夏!董阁老给先帝上三炷香。 袁慕云从来都不训诫皇帝,甚至从不哄劝,也从不逼着皇帝去做任何事情。皇帝想做什么他都说好----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善于逢迎的小人,后来却发现不然,他总能拐着弯的实现自己的目的。当新帝登基大家还在逼着皇帝轻傜薄赋鼓励农桑以谢天下的时候,他迎合圣心帮着皇帝制定北上策略,等到大家跟上形势开始研究战戎之策的时候,他已经在帮着皇帝赚钱了。当皇帝还在为立后之事跟太后争吵的时候,他已经在暗中保护这个牧羊女了,等到大家终于反应过来拥立皇后的时候,他已经给皇后的母家准备好刷分机会了----虽然最后被太后截了胡。 事后想想,这些举动并不显得多高明,难就难在总是踩在点上,对付这个任性胡为的皇帝实在很有一套。有些人抨击此人自持善体圣意柔顺于上,毫无直臣风骨。虽然这都是事实----不过,当今皇帝是个奇葩,他要么就不讲话要么就不讲理,试图跟他正常交流,那只会小红心碎成一地。 董阁老悠悠的叹了一声,说来也是天意,一物降一物,总有法子能克敌。 “你现在反来问我?”他鼻子里笑了一声看着自己儿子,“若说起来,也是先帝宽厚,体恤臣僚。后来不惟国库,各省贪墨挪移未免都严重了些。按理来讲,此蠹国累民之属是该清缴,却不料一直按压到现在才忽然发作。” “当初陛下初登大宝,嚷嚷着打仗,那时候查了一次帐,众人紧张了一回,上面却又没了动静,未免掉以轻心,以为这陛下也是要‘因遗策’,孰料他是要等,抓个有分量的刺头出来,其他的才好办。” “幸而我董府的门生故旧都事先警训,此次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董阁老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名单给他:“自从秦中之灾暴起,就有人在搜集证据了吧。瞧着,只怕又一批勋贵之家要倒霉咯。给这些人事先通通气,清禄蠹挖腐肉,清流不是最爱这种事么。” 董侍郎双手接过,诚心跪谢,末了却又尴尬的笑了一声:“父亲明鉴。那袁兄素有智谋,又颇有胆略,只怕现在在心里笑我畏手畏脚呢。” 第17节 董阁老呵呵长笑:“无妨无妨,小心使得万年船。” 董侍郎深以为然。定国公府的情况他大概知道,袁慕云可无法做个中规中矩的守成者,他必须得是个敢想敢为的开拓者。同时也体会到了父亲的苦心:他想告诉自己跟袁慕云交好绝大程度上都是好事,但别跟他一样总是冲在前面招人恨。 “对了,音儿那丫头怎么样了?哎”老人长长叹出一口气,面上神情既是心疼又是无奈:“长这么大没有重话说过她,被骂一次就受不了了,那将来如何侍奉婆婆?” 董侍郎满面红涨:“都是儿子无能,教养无方,让父亲担忧了。” 董阁老轻叹一声:“咱们音儿因着自己才貌好,便存了傲心,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服软。你再去好好劝劝吧。” 董侍郎忙忙应是。 然而事实上,他们的董音却并没有那么让他们不放心。 她正和书衡坐在一辆小马车上----自然不能用国公府和侍郎府的车驾----车帘子撩着一条缝偷偷的往外看。与董音的俏脸生春小鹿乱撞相比,书衡就淡定多了。她默默在一边吃糕,紫薯山药糕。董音还说书衡运气一直都好,余记的点心,每天都有定量,不是轻易能买到的,偏她这个点还能吃到。书衡倒诧异这不就是随时都有的吗?她每次购买都没遇到过意外,早已习以为常。 她吃完两块糕,举了堑银梅花自斟壶给自己倒了杯茉莉花,看看保持一个动作已过两柱香的董音:“姐姐,你脖子不酸吗?” 董音头也不动,摆摆手。 书衡默默无语,半晌又问:“姐姐,你确定今天能见到王爷?” 董音道:“我听哥哥说诚王今日于留玉台以诗会友,所以他铁定外出了。前几次他都是这个点回来的。” “前几次?”书衡为这个女花痴感到汗颜,盯梢这种事你到底干了几回? “是啊,可惜都没等到人。”董音的语气透着十足的遗憾:“我还就上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运气好撞见他了。所以你是个转运珠,跟你在一起运气会变好的。” 书衡无语,摸摸自己的小圆脸和小圆肚子:好吧,是挺像珠的。 “来了来了!”董音激动的轻呼,一把把书衡拦在怀里:“就说你是个转运珠!” 书衡被她勒的差点断了气,勉力挣扎出来,一起向窗外看去,果然有一辆蟠龙宝盖车迤逦而来。待到马匹站稳,一个小厮摆好了凳子,轿帘却半晌没有动。这下子连书衡都被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架势吊出了胃口,忍不住期待美人的登场。 忽然小厮钻进了马车,紧接着诚王殿下就被他抗了下来-----烂醉如泥的诚王殿下。他面红耳赤,步履踉跄,靠着小厮半扶半抱的往府里进,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叫着再来一杯。书衡默默的看了眼董音,心想,各花入各家,说不定董音就好这口,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颓唐时如玉山之将崩。 她正想着,忽见诚王哇的一声吐了一地,酒气四溢的呕吐物甚至落在了衣襟上还沾到了头发上。书衡下意识的往车里头缩了一缩----她一看董音,这花痴跟自己做了同样的动作,甚至还掩住了口鼻-----书衡无语,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有味。 只见王府后门,一个身段窈窕容貌风流的女子娉婷万状的走了过来,拿了手绢亲自与他擦面,旁边的小厮都对她恭恭敬敬的。诚王醉眼乜斜,还含含糊糊的叫她“想容。” 书衡有点诧异:“直接接出来了。这丫头好大的面子。”也好没规矩。她原本以为董音会说:“名士落拓,风流不羁方是才子本色。”却不料董音沉默了片刻,道:“那丫头想必姓花。‘云想衣裳花想容’,太白句嘛。一般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好吧,这个才女还在寻典故。 “走吧。”董音敲敲车壁下了令,马车缓缓启动。车厢内半晌无言,董音一直在静静的沉默。眼看着到府了,书衡问道:“姐姐心里觉得如何了?” “我觉得诚王妃不是那么好当的。” 颜狗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正直又最无情的生物。 第二天董音就给她来了一封信,信中有她最新的择偶标准:可以不会作诗但一定不能酗酒!此外还补送贺礼一份,又是她自己填的一支《采桑子》 “上京东山风光好,云也飘飘,花也飘飘,鸟雀呼晴又一朝 莫忧琐事萦怀抱,行也逍遥,卧也逍遥,踏歌逐月过小桥。” 书衡批阅:善哉善哉,恭喜大小姐渡劫成功。 手足无措的董夫人不知诚王爷自毁形象,董音闺梦幻灭,一直认为是书衡解开了女儿的心结,大喜之下不善交际的她还亲自登门拜访。袁夫人在屋里养胎,正闲的发霉,听说有人来兴高采烈的招呼客人。 “你家董音调理的真好,瞧瞧那通身的气派?难怪说是首辅的孙女,一般人家哪里供养的出来?字写的也好,书读的也好,针线做的也好。我刚看了她送书衡的礼物,那泥金笺,丁香墨,簪花体的小字真是又精致又风雅,那词也好,闺中少女可难得见如此豁达态度。”董音是袁夫人喜欢的为数不多的才女,她不俗,又不会雅到让人泛酸,不低下,又不会孤高到让人讨厌。 董夫人脸上微红,替女儿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县主才是难得的好女孩。” 袁夫人点头:“嗯,也是”。她对别人夸奖女儿的话从来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然后,董夫人看袁夫人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就使劲的点了一下头表强调作用。 袁夫人:-----她早听说董夫人是个安静的画美人,今日算是遭遇了。 董夫人似乎也觉得了,她努力了半天又想出一句:“哎呀,不知道将来哪个人家有这天大的福气得了她去。” 袁夫人:----- ☆、第37章 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秋气隐约。万物开始由从荣盛的巅峰渐渐滑落,怪道有词说“多事之秋”,又是秋后问斩,又是秋后算账。也难怪那些做贼心虚或者心思敏感的人看到秋字,心脏都要揪一揪。 这个秋天的大夏也不太平。秦地藩王梁王,骄横跋扈,顽纵不法,不仅奢靡无计,还贪婪成性,抢占民田,圈地跑马,乃至掳掠民女草菅人命。龙颜大怒,夺爵下狱,抄没家产,重者斩首,轻者流放。这次□□运动以雷霆之势发动,甚至牵连不少外省大员。 不惟如此,京中的豪门显贵也一并聆听训诫,接受忠廉奉公再教育。运道不好的锦乡侯府,宁远侯府,寿山伯府等都挨了责罚,被勒令期限之内补上户部亏空,否则就抄家夺爵。其他如令国公府,廉国公府,南安郡王府,诚王府也挨了申斥。更倒霉的诸如东昌侯,威远侯,华阳伯等则被夺爵抄家。 那梁王妃是太后的大外甥女,不仅老公要丧命,要被杀头的小世子还是她三十多岁的老来子。听说了消息,一路从秦川哭到京城,哭进了太后的永安宫。彼时,太后正用细纹丛生的眼睛看着自己一早送去广济寺祈福的佛经-----送去的究极完美版,留下的是略有瑕疵的,听到梁王妃来拜,心里长长了叹了口气。 根据她得来的消息,连她娘家向华伯府也是闹了饥荒的。于是太后病了。幸亏这皇帝儿子混蛋归混蛋,但还知道不能太不孝,偷偷的查到了也不声张。一剂宽心药下去,太后的病又好了。然而太后心里并不乐观。纵然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儿子不好拿捏,却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欠儿子的人情。 难道为这姨表亲再豁出脸去求人?哼!若非他们倚仗权势圈山占地闹的太过分了弄到民不聊生,怎么会有这次大清洗?太后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幸好她事先拉拢了领着刑部侍郎的张家,和奉旨清查的良国公王家,否则还不知道能兜住多少。 梁王妃顾不得体面,跪在永安宫又是哭闹又是撞柱寻死,最终太后一声怒喝:“你要真想死,何不死在秦川?偏要千里迢迢赶到上京,死在哀家眼皮下?” 梁王妃披头散发,干枯苍白,旧衣破裙伏在地上哀哀哭泣,“姨母,姨母,我娘亲在世时你是如何说的?你说我欠姐姐这一回,姐姐放心,你的女儿我一定帮你照应着。现在呢,现在我的王夫我的儿子都要被杀头了啊!可怜我的小世子他才八岁,他还是个孩子啊!太后,太后救命。” “你既是当家冢妇,册封的王妃,就该知道劝诫夫君规行矩步,谨慎行事。可你呢?你娘亲当初是怎么教育你的?男人肆意妄为,你不仅拦着谏着,反而一味顺承讨好,甚至变本加厉,我怎么听说罢占田产逼死人命这种事还有你的份?”太后板着脸,闭着眼,手里照常握着一串佛珠。 梁王妃连跪带爬的扑过来,又被宫女拦住:“太后,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住王爷?他把坏事安在了我的名下,我哪里知道?” 太后冷笑道:“妻贤夫祸少,依我看,你也忒贪吝了,又只知道奉承讨好男人,如今祸事临门,这滔天之罪,哪个救得了你?” 梁王妃听说,浑身一震,再次抬起头来,神情有些骇人,眸光已近疯狂:“陛下,还有陛下,当初要不是借我们的手,小丽妃娘家能玩完?登上大宝的说不定就是不他二愣子刘瀚,而是诚王刘沐!这已经不是过河拆桥了,这是卸磨杀驴啊!太后,太后难道您忘了?我们梁王府可是从龙之功啊!” “够了!”太后爆喝一声,浑身都在发抖,半晌才喘匀了气,厉声骂道:“陛下登基乃是先帝遗嘱,奉天承运,你浑说些什么?” 太后冷笑连连,眼中也是寒气升腾,梁王妃被这眼神逼的退居殿角再不敢乱叫,却依然泪珠滚滚不甘心的看着她。太后脸上的肉仿佛化了一般,往下耷拉着,显得极为可怖,最终开口狠狠的道:“你的儿子死不了,你的舌头可要留神些。” 梁王妃连连点头,叩首如捣蒜。 太后又看了看面前的佛经,心里默默叹息:自己还真是年纪越大越心软了,若是早些年,她会不斩草除根? 太后老人家亲自开了口。皇帝愿意当一回孝子。小世子废为庶人,保住了一条命。 风波乍起之时,袁妃娘娘正在剥莲子,她打算煮银耳莲子羹。秀美的手指,清凌凌的水,碧瓷小坛,玉簪云髻,月白羽纹纱衣,淡烟流水般美好,静静的就像一副画。若是有心人欣赏,便会妥帖收藏。消息传来,她微微一怔,一枚莲子滚到了地上。抬头望了望这阔大的宫室,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入宫缘由。 她的父亲老定国公才到中年便缠绵病榻,母亲无力庶务转而投向了神佛。而她的好二叔好三叔为了自己奢侈糜烂的生活,最常干也最爱干的事就是跟户部借贷-----然后由长房去还钱,后来还出现了霸占民女盘剥私产的恶行----统统由长房顶着。新帝登基,正是各部门开足马力献功的时刻,连着几道弹劾把整个国公府推向风口浪尖。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对病榻上的父亲说的话:“我是袁家嫡女,长女,父亲病重,幼弟无依,袁家有事,我不顶着谁顶着?”她入宫见幸,冷暖自知,却绝对不会后悔。 她也还记得当初弱弟愧疚自责之语:“大抵男儿没本事才让女子受着委屈。” 其实她很想说嫁谁都是嫁,难道不嫁皇帝就不会委屈了?但凡人生,总要有点磨难才像活着。该拼的时候,就要拼一把。 子羽(袁父的字)没有辜负她。袁妃微微昂首转了转眼睛,将那点泪光尽数隐下。 “母妃。”地上的莲子被重新捡起来放进了碗里,却是小四。 看着这个俊秀懂事的孩童,袁妃脸上阴翳消散,笑意温暖如水,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看他穿着深蓝骑马服便道:“又骑马了?” “没,看大皇兄耍枪呢。” 袁妃忍不住笑了:“皇兄耍枪,你倒出了一身汗?” “我鼓掌呢。皇兄好厉害,腾龙九式都学会了。他准备再长些气力,就学霸王枪呢。” 袁妃一笑便罢,不多置评,只捏捏幼童尚显稚嫩的骨头:“你只管鼓掌,可别乱碰,也不许急着练,现在把骨头累着了,以后长不高。” 四皇子乖巧的点点头:“我觉得自己拿笔更顺手。” 袁妃慈爱的道:“不用想太多。我做了冰糖狍子肉,快去更衣,准备用饭。” 四皇子答应着跑开,袁妃眼神始终温柔的注视着她。 先帝宽仁,对有爵之家非常优待,如今这位却不然,看清这一点的勋贵世家,纷纷告诫子孙,大整家规,一时间斗鸡走马的少了,吃喝嫖赌的也少了,书院空前热闹,上京风气为之一清。不过再怎么整,也轮不到“贤良恭敏”的书衡身上,说实话,若非有那些货色在起反衬作用,或许她再修个义庄也封不了县主。因为随后也有人家修义庄,但帝王除了口头嘉奖,兼赐牌匾,也没有别的表示了。 书衡这个刚封的荣宜县主非常低调,既没有摆流水席,也没有大宴宾客,除了近亲,只通知了几个要好的姐妹。现在她正在练字。腕上悬了一块沉甸甸的玉葫芦嵌宝坠子-----特意用来练练腕力。这法子还是袁国公告诉她的,因着他当初体弱,也是腕力不足,才用这么个法子。 袁夫人很心疼,没写上三五十个就让丫鬟给她按摩活血,生怕累着骨头。监督她休息,却不会多做阻挠。扎实的童子功非得一笔一笔练出来不可,没有捷径可以走-----她不懂书法,但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相公。 云烟墨,宣纸,湖州砚。这些都不算什么,难得是笔,琥珀笔杆,剔透光润,秀巧鼠毫,圆滑如 意。笔杆杆首还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右军”。“右军”笔,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王羲之,王右军。这右军笔的制造者号称出自琅琊王家,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嫡系传人,他做的笔,从款型到颜色无一不是有据可循,有典故可查,考证起来无一不是当年书圣的同款。而这笔也的确质量上乘,精雅绝伦,不仅书写实用也可做雅器来赏。本身数量极为有限,一年也不知有几支产出,再加上有这么一层光环在,这笔可谓是琼林文人闺阁才女梦寐以求的好物。等闲见它不到。 虽然书衡根本不觉得用着书圣的笔就能写出书圣的字,可是真的握在手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飘飘然。虚荣啊,人性的弱点啊弱点。书衡忍不住唏嘘。 这笔是董音的哥哥董怀玉送的。 “听闻县主最近正苦练书法,特备薄礼。县主解开了小妹心结,在下甚是感激,略表一二。”那个秀雅如竹的少年,行止间仿佛风过松径,赏心悦目。按理来讲,首辅才是握着实权的大臣,比一般的宗室更可生畏。但这少年却是一直谦逊有礼,没有一丝傲气,年纪不大,却显出虚怀若谷的气度来。看着一帮脸红眼晕,忍不住眼光往他身上溜的丫鬟,书衡暗骂她们不争气。 有这么一个哥哥,董音还看上了诚王爷?书衡心里默默比较了一番,得出结论:董大才女,你丫的根本就是青春期的躁动吧! ☆、第38章 袁父教女 光影渐沉,暑气溅落。绿树阴浓清荷花香穿透水晶帘,池湖澄碧金红日光轻洒荼蘼院。巧果摆满碟盘,桂枝门庭飘香。七夕节娘娘又赏了东西出来,镂花丁香木仕女香扇,红琉璃珠五彩丝流苏手串,兰碧华玉猪小件,桂花香球,还有一个串宝络子络了一块镶粉红芙蓉玉佩。书衡抛了一番花球,又把小猪拿出来:“这个等弟弟出生了可以给他玩。” 袁夫人摸摸肚子笑道:“你弟弟不玩这个,你自己留着。” “那,这个镯子倒是可以送给他媳妇儿。” 袁夫人想笑又不敢大笑:“你只管留着自己用。我的儿媳妇我自己操心。” 恰逢书衡贪凉受了点寒,袁夫人见她精神葳蕤,便奏报一声,留她在家里休息,不必谢恩。而她有孕在身,早就免了这个礼。 书衡午觉睡醒已是金乌斜沉,倦懒的展了展腰,蜜糖便端了水进来,她净了面漱了口,又呆呆坐了一会儿,蜜糖连提了几个逗乐的注意都被她回绝,正着急无奈,书衡却让她也不必跟着,自己一个人信步穿堂,随心过院,溜着花荫悠忽走进一个偏院。国公穿了玉白袷纱单衣,披了件月白暗云纹薄锦长衫,握了本书,随意靠在紫竹榻上,身后一大架子藤萝花开的正好。 书衡蹑手蹑脚走过去,刚欲捂他眼睛,袁国公就轻轻笑出来,丢了书,把她拉到榻上。先问:“嗓子可还痛不痛?” “喝了好多热水,又吃了甘草薄荷膏,现在不痛了。” “鼻子还堵不堵” “喝了药睡了一觉就好了。” “晚上睡觉可别踢被子了。” 书衡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袁国公看看她手上戴的香串,便道“姑母赐的礼物不喜欢?怎么闷闷不乐?”书衡感觉到爹爹手指凉润,把热乎乎的身子又往他身上靠了靠。袁国公感觉到她的孺慕之情,为这羔羊般的娇软轻轻笑出来。 “姑母送的东西我自然是喜欢的。”书衡把脸蛋贴到爹爹面颊上:“爹爹,我看到好多勋爵之家都遭了难,昔日还嬉戏游乐的小伙伴,如今或为奴或流放,不知飘向了何处。” 袁国公垂眸看她一眼:“你又心软了?” 书衡忙摇头:“没有。当今圣上并非一味刻薄寡情之人,这等人家一定是自己犯了错。既然犯了错,那就要付出代价。若是一味心软,那便是善恶不分。我的怜悯没有那么廉价。”国公爷笑着摸摸她的脸蛋:“不因权势而妄为,不因落魄而菲薄,不因威重而刻毒,不因仁慈而滥情。吾儿谨记。” 第18节 书衡起立下拜:“衡儿谢爹爹教诲。” 公爷笑笑又把她拉进怀里。书衡像只小兔子一样往他怀里拱了拱:“爹爹,我是看那些不谙世事却忽遭大难的小伙伴,就想到了我自己,就想到了我有个好爹爹。让我们日子越过越如意的好爹爹。爹爹,衡儿好爱好爱你呢。” 公爷如今已经习惯了女儿时不时抽风性的甜言蜜语,只拍拍她的头:“你以后的日子要如意得自己过。夫人教你看账了么?” 书衡点头:“已看了不少流水账了。”她板着指头,如数家珍:“如今我读完了五经在读《庄子》,簪花体也练着。爹爹,你给我请的师傅好厉害,他连画画弹琴也一并教了。而且他不仅能写颜筋柳骨,右军笔法,他还能两只手一块写,真是厉害!” “文人雅技,是该会些。林先生乃是教学生举业的,手下进士不知凡几,教你不过是定海神针捣米耳。” 书衡笑道:“我也知道林先生教我委屈了,所以我先送鞋袜又捧茶捏肩的,每日都让他开开心心。” 袁国公捉住她的手指笑道:“怪道这上头戳俩窟窿,原来是为着孝敬老师。林先生每年都被士林学生追着跑,如今是躲清闲,教你也是两相成全。”他细长的手指端住女儿脸蛋看了看:“读书辛苦。瞧,有下巴了。” 书衡微囧:“是是是,伏案苦读是减肥瘦身第一良方。” 袁国公笑道:“别的怎样都好,只一件事,女孩子终以管家为第一本领。才女也好,淑女也罢,这都是锦上添花的,不可本末倒置。你要跟娘亲好好学。我听前段时间你那小丫头传的话,说你又是画画又是背书,还抚琴抚的飞鸟惊雀?你也立志要做个才女呢。” 书衡点头。这也是袁夫人的理想。 “你可知道这大夏最出名的才女是谁?” 书衡想了一想:“董音?文和?”又想想道:“女先生白素媛?” “不。是你的祖母。”国公爷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平,书衡把石青色金线蟒引枕给他整了一整,重新靠好。闻言怔了一怔,她于此生的祖母素未谋面,对她的印象仅仅是祠堂的一副牌位,还有园子里那个月心庵。此时忆起当日董音“才女血脉”之语,才知她说的是袁老夫人。她一开始还以为说的是袁国公,这会儿才想到袁国公不是举业出身,也没有什么才子的名号。只能说那手字太能唬人了。 “江东陈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样样来得的才女。” 书衡沉默不语,她从袁夫人那里获得过一些信息,大约知道这位老祖母不怎么擅长当镇宅夫人。袁国公总是严守“为尊者讳”,缄口不提,如今为之,也是要警醒女儿。 “先祖母是高洁之人,风雅之士,又慈悲为怀,难免为小人蒙蔽奸佞诋毁。自古过高者最易遭疾,过洁者凡最易遭嫌。女儿更甚。再有天生一段柔肠,三分软意,圣人言读多了,难免构陷于俗辈。” 其实这番话说的相当委婉含蓄,他就想说你不能跟奶奶一样,只知道文墨丹青黑白宫商,不懂置业治家管束下人,那可没有什么好结果。孤高自许不可取,目下无尘要不得。若真对上六岁孩童,只怕根本听不出这话里褒贬。 袁国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支起身体正颜看着她,半晌,却又叹道:“罢了,我的女儿总不至于委屈自己。” 书衡认真应是,展颜笑道:“爹爹放心,衡儿不会变成书袋子也不会变成书呆子。恰好夫人身子不方便了,我倒可以帮着管家呢。” 袁国公笑道:“此话当真?你才多大?倒是先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了吧。难道那些风言风语你一点不知?” “咦?” 公爷捏她的脸蛋:“你要建义庄,这是好事。夫人自然不会减你的开销,但你手下的小丫头们日子可没那么好了。当初因为你的注意赚了大钱,那些跟着你的人沾了光,三天两头不是有果子就是衣裳,甚至时不时就有铜钱,如今可是没有这些福利了。说知足谁都懂,要做到却不容易。尤其现在,你封了县主,她们依然觉得日子不如从前,可不会有丧声歪气心意难平的?夫人故作不问,也是有心试一试你” 书衡顿时脸红如苹果:“我竟不知-----”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吧?” “爹爹莫打趣我了,衡儿知错了。”书衡把头埋到他怀里。“我这就去把事情解决掉。” 发生这种事情,书衡如今知道了,倒也不意外,只是松散惯了从没操心过。 虽然娇生惯养,不论今生前世都被保护的很好,但她毕竟不是不知人间烟火。想当初她跟朋友一起去某个福利院,探望那些孩童的时候每次都会带着一些零食。后来有一次时间紧,没顾上,她想着照例做做游戏讲讲故事,结果看她两手空空便有几个小孩冲她翻白眼,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她当时心里很难受,但后来想想这帮小孩缺少必要的疏导和爱护,狭隘些也可以原谅。但可以理解不代表从容接受. “别拱,痒痒的。”袁国公把女儿提着领子拉出来:“现在急什么?反正拖了这么久了,你陪着夫人吃饭是正事。” 书衡抬头:“爹爹不吃吗?” “我在这竹簟上靠了一个时辰,现在矼的骨头痛,要去散一散,你请夫人待会叫人送份素斋到月心庵。”袁国公轻轻揉着肩膀。 书衡默默黑线:爹爹,你太纤瘦了。 在书房伺候的小厮常玉来收拾书本,看到书衡还站着便道:“大姑娘小县主?您是在等蜜桔姐来接吗?” 书衡头一歪指着袁国公掩映在花木小径的身影:“我目送我爹。” 常玉乐了:“我跟您一起目送?” “别,你忙你的。”书衡一转眼看到他收起的书本:“《治水九章》?爹爹是要效仿大禹吗?”书衡用手指摸着古朴的书名。 常玉悄然竖指点上唇:“姑娘小心,大禹岂是谁都能效仿的?”书衡先是一怔,继而脊背微冷:她到底不比当世人谨小慎微,再这样言辞疏忽只怕会犯大错,当即正色道:“谢小哥提醒,我再不大意。”又赞道:“难怪爹爹挑了你书房伺候,真是忠心又机警。” “应该的。” “难怪我这几日看到工部那位大人来府里做客呢。”书衡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咦?”常玉有些讶异,他上下打量一番书衡:“小姐真是聪明的吓人,只怕您也猜到了。正式的雨季还未开始,但江淮地区暴雨已经痛下三场,根据天照历的推算,今年七龙治水,雨势凶猛,往后只会增不会减,只怕河坝堤防承受不住。”常玉道:“公爷这段时间就想这个呢。小姐你知道就是了可千万别跟人讲,这尘埃未定的,都是机密。” “是是是,你放心。”书衡摆摆手,蹦蹦跳跳的走开,一团孩气。 ☆、第39章 书衡治下 荣华堂内,袁夫人正和红袖绿衣两个做针线。有孕以来,家中事务就安排得用可靠的婆子去管,她的日子很是悠闲。 恰好此时下人送了解暑汤过来,书衡亲手榻接过来,笑眯眯凑到袁夫人身边:“我来孝顺母亲。”袁夫人正在怕热时候,如今还在吃温和的降火羹。 袁夫人果然就着她手喝了一口,笑道:“冰糖,银耳,雪梨,梅子,甘草,甜丝丝酸溜溜,你尝尝。”书衡再吃货也不会跟孕妇抢汤,固执的把勺子递到她唇边:“娘亲吃吧。衡儿中午的时候刚喝了一大碗呢。” 袁夫人到底挑了块梨子送到她嘴里,书衡吃着甜津津的香梨,郁闷的摸摸脸蛋:“我要是变成肥猫了都怪娘亲。” “长高了自然就瘦了。”袁夫人并不在意。书衡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小脸一本正经:“佛祖保佑,娘亲说的一定要成真。”顿时连侍立的丫鬟都撑不住笑了。 书衡传了国公爷交待的话。袁夫人皱了眉:“怎么又吃素?还是这样,一到夏天就弃荤腥绝酒肉。他说瞧到油吃不下,我都吩咐厨房把油脂过干净了,那鸡汤比我这有孕的人吃的还清亮。我想想,这毛病好像是去年夏天有的,得改!” 书衡抿嘴笑道:“夫人且安心养着吧,爹爹爱惜身子呢,决不会由着性子来的。” 她陪袁夫人用了家常的晚宴,又看袁夫人亲自装了一道绿豆香米粥,芝麻烩青菜,蘑菇炖人参豆腐,水笋丝,白灼芥蓝四个素菜,另加一份象棋眼小馒头,一份如意粉蒸糕。她犹觉不足,书衡笑着劝道:“这些足够了。爹爹向来食性不好,夏天更甚,若是又剩下一堆回来,您更不开心。”袁夫人悻悻的放了手:“吃什么不好,非得吃素。” 书衡陪着这闲极无聊胡思乱想的孕妇说了会儿话,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她瞧着伺候自己沐浴的蜜桔,又看看叠被的蜜糖,还有收拾镜袱的蜜枣,吩咐值夜婆子的蜜桃,默默看了一会儿,躺下寻思了半晌,心里拿定一个注意,方悠然睡去。 次日一早,蜜桔来跟她穿衣服,书衡装扮妥当,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我记得有天从荣华堂回来的时候,看到蜜桃在训一个小丫头,怎么回事?” 事情已过去了几天,蜜桔猛然见问,有些诧异,回忆了一番道:“那是福儿,因为争果子吃吵嘴。蜜桃说她没出息,丢了小姐的体面。” 恰好蜜桃刚折了新的桂花进来更换插瓶,闻言便道:“福儿也还算可以了,最多牙尖嘴利些,年纪又小。那雯儿才可恶,仗着进府久了点,每次散铜板散衣裳都争在前头,自以为有见识说些有的没的。” “福儿好什么呀!抱怨吃的不精细玩的没花样的不是她?”蜜糖忿忿难平。 书衡洗漱完毕,喝了一杯杏仁茶,端端正正的坐在猩红色弹墨蓉簟上,命蜜桔取了笔墨过来。她把自己手下的丫头婆子的名字一一列清楚,在雯儿福儿这里做了重点标记。四个蜜是大丫鬟,袁夫人千挑万选敲定的人员,平日里难得见书衡这么认真的管事,都兴冲冲的围过来看,一边看一边说给书衡听。 蜜桃口齿最利落:“茯苓,枸杞,当归,白芍,这四个是两年前一起买进来的,恰好当时夫人正在检点库房里的药,就随口取了药名当名字。这两个,九儿和小莲,一个是厨房万林家的女儿,一个是公爷那边夏礼家的侄女儿,来这里原也不指望能做些什么,但好歹都守规矩。” 书衡现在还没有单独开院,而是住在正院的次间,其实还在袁夫人眼皮底下,一切都被她照顾的妥妥帖帖。也正是因为太周到太细致了,所以书衡从来没有担心过也没有关心过自己的饮食起居,平素里打交道的也就这四个蜜。如今一算才发现自己有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婆子。乳母李妈妈不在内。因为袁夫人担心女儿跟乳娘太近乎了跟生母不亲热,更担心乳母挟恩难控,所以李妈妈给了礼遇体面,每有封赏也总是排在前头,但并没有留在书衡身边。 其实书衡觉得自己四个大丫鬟尽够了,何必弄这一堆,又琐碎又麻烦,蜜桔却道嫌多那是因为如今还在正房。小姐早晚单独开院,这些小丫头得尽早练起来。 一声令下,小丫头齐聚。书衡很贴心的让她们按照广播体操队形站好。一眼望去,都是六到十岁的小孩,书衡看看娃娃兵又看看自己,默默感慨投个好胎是多么重要。一,二,三,四-----咦?怎么少了一个? 书衡正欲开口,便看到王婆子推搡着一个石青缎子掐牙背心的小丫头过来。“小姐,这丫头浑懒,白天黑夜的就知道挺尸!”说罢伸手一推。王婆子生的高健,这丫头才到她腰高,被她一推就扑在了地上。小丫头一倒地又忙忙爬起来跪着,头发有点散乱,衣襟也没有理好,如今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书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还笔直的站着的其他七个人,有些胆大的偷眼看书衡,有些低着头橡根柱子,但无论哪个都是在等书衡的反应。她的视线又落在这丫头子身上:“叫什么名字?” “白芍。” “这成什么样子?先给她梳洗。” 那王婆子正满面邀功的笑,看书衡这么仁慈正要开口,蜜桔已经带了盆子和帕子过来,蜜糖也拿来了梳子,三下五除二把白芍收拾了干净。书衡点了点头,让她归队。王婆子终于忍不住了:“小姐,容老奴说一句,您未免太心软了。你刚刚交待卯正点名,这丫头还在床上昏睡,今个儿头一次,怎么能不打板子立威呢?” 蜜桃皱了皱眉,心里默默记下。 书衡笑道:“妈妈说的有理,可是我今日只说了要传唤人过来,并没有说迟了要罚。” 王婆子的面色顿时有点僵硬,下面有几个小丫头面上便有得色。蜜桃又在心里记了一笔。 “但我今天说了,以后再犯就要罚。”书衡一招手,蜜枣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张燕子笺,开口道:“这是小姐制定的规矩,以后再犯错,我们就按章法来。你们都竖起耳朵听好了,以往你们的份例是一月五百个钱,但小姐仁慈,以后加一百个,共六百钱。” 此语一出,这小丫头无不面露喜色,也就九儿和小莲还算淡定。 “这格外多出来的一百钱不走公账,小姐自己出。也就是说以后你们若是犯错,小姐就直接做主革扣。”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书衡葫芦里卖什么药。蜜枣看她们还在走神,重重的咳嗽两声放下了脸子。她颧骨略高嚼肌偏少,板着脸的时候很显严肃,若是穿上正装加副眼睛就是个教导主任。 “第一轮班值日。迟到,早退,扣二十钱,旷工扣四十钱。” “第二分内事借故拖延,逾期不办或办理不当的,每次扣五十钱。” “第三打架斗殴,扣三十钱,滋事寻衅者,扣五十钱。” “第四吵嘴拨舌不服管束者,扣五十钱。” “第五偷盗,赶出去。” “第六心术不正,赶出去。” ------ “以上错误凡触犯一条的,当月散果子发东西一概不许沾手,今日是七月十五,就从今日算起,到下个月十五结束,进行盘点。” 分出条款罗列清楚,局限于她们的文化水平,书衡力求简单易懂,最后加上一条“以上条款随时补充”,准备根据以后的发展慢慢完善。 “都听清楚了吗?”蜜枣断喝一声,小丫头们齐齐回答:“都听到了!” “那好,今日起值班的是枸杞和莲儿,你们两个先去,其他人留下来,现在开始背,把这些条款都记清楚!刻在脑子里!不识字的都跟着读!一个一个在我这里背过才算完,以后每十天到我这里来背一次。” 众人齐齐应是,读书声立即飘了起来。书衡观察了一会儿,颇为满意,带着三个蜜回了房。其实她可以用更严厉的法子,比如说喜闻乐见颇有成效的打板子。可惜书衡看着这帮毛头孩子就觉得体罚不大好。 不过这件事到现在结束还太早,思想教育非常重要,就比如公爷提醒她的那种现象,很明显她需要紧急开展“感恩”洗脑活动。所以书衡发挥了自己强大的想象力编造了“那些年,主子和仆人不得不说的事情”一系列故事。 内容不外乎以下几种: “恶魔主子忠犬仆人,最终主子被成功感化,弃恶扬善。” “明主义仆,双双获赏,流芳百世。” “仁主刁奴,奴仆贪心不足忠心欠缺最终不得好死。” “主子笨蛋奴混账,引着主子犯错干坏事,自己下地狱还遗祸子孙” 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展开之后,种种不和谐现象果然好转许多。书衡颇为自得:这才是乖孩子,我实在不想打你们板子,别逼我动手哟!她还补充了小红花制度,整月都没有任何错的,书衡会当着所有丫鬟的面亲手给她头上戴一支绒花做奖励。莫大的荣耀! 公爷和夫人迅速知道了事情发展始末,夫人笑的前仰后合:“看看你的好女儿!她倒有这么多注意。”笑罢又叹:“到底还是太心软,这丫头五百钱是旱涝保收的,便是所有人都不犯错了,她也是自己贴钱,到时候不知是乐是哭呢。要我说,就该按照跪搓板来分级,迟到的跪两炷香,旷工的跪半个时辰!主子过于仁慈,刁奴便敢胡为。” “好狠好狠,夫人若去管吏治,只怕这大夏就海晏河清了。”公爷随口打趣。 “清到没鱼了呗。”袁夫人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时至今日她相当能听懂狐狸的话。末了又笑:“话又说回来,我给女儿准备的人,哪里会有坏到可恨的。这样才好,女孩子不能厉害在外头。我当初不就吃这个亏?” “是是是,要不你早嫁了,哪里轮得到乡下长大的我?” ------- ☆、第40章 极品亲戚 第19节 “姑娘,都查清楚了。”蜜桃恭恭敬敬的回报:“那王婆子是夫人指派过来的,为的就是她脸黑,能放下手去治人,免了姑娘为难。” 书衡点头,感激袁夫人一片慈母心。 “那白芍当初刚进院的时候,是最跳脱的,王婆子看不顺眼,狠命整治了一番,您看现在?不吭不哈,乖的像只哈巴狗。不过这王婆子也有点烂毛病,她家里也不缺什么,却偏爱压榨这些小丫头。平日里爱使唤她们捶个腿捏个肩什么的,听说那白芍是前天晚上帮她绣鞋垫子熬晚了,第二天才起迟了。其实夫人当初也提点过她,但看在她够忠心的份上,始终不曾太计较。” 书衡再次点头。为下的,不怕笨,不怕贪,不怕狠,最怕是不忠。袁夫人的观点她还是很支持的. 然而像王婆子这种不可谓不忠,但任由她发展下去,恐怕这些小丫头对她的畏惧根深蒂固,就会不知有小主子只知有王婆子。所以书衡这个主子一定要有存在感。现在看来她当日没有按照王婆子说的做是对的-----至少不会让这帮其实并不那么懂事的毛头孩子觉得小主子也在被拿捏。 但是,很显然王婆子的存在非常有必要,监察御史就得用个黑包公。 书衡想了一想,当即命人把王婆子请来。“听说妈妈前几日刚过了大寿?这是喜事。给妈妈道贺。”一个水头极亮的老坑翡翠镯子递过去,原本心中有些不忿的王婆子面色顿时好看了许多。管教小丫头不是什么油水厚的差事,这份礼已经很大了。她嘴上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心中的委屈却已几乎没有了。 “衡儿知道夫人的用心,也知道妈妈一向管教得力,辛苦了。” 王婆子忙道:“小姐说哪里话,这原是我应该做的。” “那些小丫头片子这两天表现如何?” 蜜桔的嘴角诡异的抽了抽,这话从小萝莉书衡嘴里说出来莫名的喜感. “该扫地的扫地该跑腿的跑腿,有了小姐制定的奖惩制度,谁肯跟自己钱袋子过不去?老婆子我倒比以前轻松了许多呢。”她显然知道书衡要问的不止是这些,随即又说道:“最可恶的一个是雯儿,个性强牙口厉害,爱欺负人,那日原本是她和茯苓当班,结果活都是茯苓一个人干的,她在一边躲懒。” 书衡点点头:“我听说妈妈那天也训了福儿呢,为着什么?” “她惯会伶牙俐齿的吵嚷,干活也不爽快。” 书衡笑道:“这可是犯了第四条了,拨嘴弄舌不服管束,扣钱五十。妈妈得说清楚,我去印证了,大家都签字画押,我才好实行呢。” 王婆子顿时臊眉耷眼,支支吾吾半晌说不清。她总不能讲我把主子的丫头给使唤了,让她给我描花样子她不描,还发牢骚。 书衡点到为止,笑眯眯的送客,其他的让蜜桃去说。蜜桃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当日王婆子受挫,最欢喜的就是这两个。 “妈妈也真是,年纪大了反而糊涂了?你想想,前个儿可是小姐第一次召集小丫头子们训话,您都做了些什么?”蜜桃搀着王婆子的胳膊,看起来十分和气,“当着下人的面怎么能驳主子的话呢?你的资历老,又是夫人指派的,小姐又年幼。便是你说的是对的,便是为了主子好,你也得私下里偷偷跟主子回。当日那种情况,你说小姐是听你的好,还是不听你的好呢?” 王婆子并不昏聩,心中也已明白,老脸发红,一个劲儿的说:“都是我老糊涂了,原是我瞧着小姐年幼和气,怕她被下人不恭敬。这会儿多谢桃姑娘指点了。” 蜜桃抿嘴一笑:“我哪里敢指点妈妈。你现在看看,还觉得咱姑娘会太和气被人欺侮吗?” 王婆子想到刚才那一出,连连摇头啧舌:“咱姑娘是水晶肝玻璃心。” “小姐说了,那雯儿夫人刚选的时候还是好的,如今呆的日子略久了些,自以为有点见识便得意起来,您只管敲打她,千万别让某些坏习气或者不好的话带进府里。平日里,放亮了眼睛盯着她们就是。有错就记着,咱得有本帐。” 王婆子自然连连点头:“既然小姐发了话,我就保证让那丫头规矩起来,实在不行就直接送庄子去,或者配人,再给小姐挑好的使。” “妈妈自然是最妥帖的”蜜桃抿嘴一笑,故意说道:“妈妈事多又忙,以后有做不完的伙计只管拿过来,我们姐们也帮得。” 王婆子愧的老脸发红,连连摇头:“姑娘说哪里话,老婆子我愈发没脸活了。” 王婆子不再随意役使小丫头们。她们知道是书衡的作用,自然对书衡心存感激。而有那心思大自以为能越过王婆子结果发现王婆子还是很受书衡器重,自己只有老实工作拿奖金才是正道,那不该有念头便被抹平了。 书衡对这一片的和谐的场景十分满意,自己给自己点赞,点赞完毕又感慨:还是娘亲得力,自己手下的人哪怕打不了十分也能打九分,要不然哪有这么容易一抹就平?感慨完毕,她拿着刚做好的细棉布袜子,预备孝敬一下这个娘亲。这个孕妇现在脚有点肿了,她得让她穿的舒服点。 走进荣华堂却发现今日竟然有客,袁夫人的娘家姨,也就是嫁入寿山伯姬家的三姨奶奶。她竟然在?书衡并不喜欢这个尖酸的妇人,所以只是简单的行了个礼。当初在忠义伯府给太夫人贺寿,是书衡第一次见她。她一看到袁夫人就说:“哟,咱家老太太真是好福气,连你最头疼的小五都嫁出去了。做了人妇倒是比当姑娘时候好看点,你这脸子还真不适合留发帘,以前咋看咋别扭呢。”书衡当时还被抱在怀里,她凑过来看了一眼又坐回去拿帕子掩着嘴巴笑:“看看,娃都生了,可惜是个丫头片子。” 袁夫人脾气火爆,当场开口刺道:“我们丫头好歹如珠似玉,头尾齐全,那缺眼少珠的才是可惜呢。” 这话可戳了三姨奶奶肺叶子,她仗着自己是长辈,当场就要动手,袁夫人也是能抽人鞭子的烈性子,可惜怀里抱着书衡,只能回身躲,背上被结结实实拍了一下。幸好有老太太在场镇着,没有再闹下去。书衡心里好不憋屈,她可从未遇到过如此极品的亲戚。 那三姨奶奶犹在位置上骂骂咧咧,说袁夫人不孝不淑,有了婆家便连亲戚长辈的体面都不顾,实属忘恩负义等语。袁夫人碍着老夫人面子只一语不发,等到后来便连忠义伯府也不大爱去了。逢年过节,祝寿纳喜的,只要三姨奶奶在,她一定找个事躲过去。 对于这么个极品,书衡向来抱着绣鞋不踏狗粪的态度,能避就避,却不料她今个儿竟然找上门来了。 书衡福了一福便要走开,却被她一伸手捉住了:“哎呀,妞妞长高了不少嘛,到底有着咱卫家血,瞧瞧这眼睛,真是跟小五你一个模子。瞧瞧这小鼻子,也跟你当初一模一样。通身的气派也像,哪都像。我瞧到了她,就仿佛瞧到了你小时候。当初你也是这么点个子,也最爱穿这鲜艳的衣服。” “嗯。因为是亲生的。”书衡淡淡的接了一句。三姨奶奶立即被噎的一梗。在一边故作镇定的袁夫人几乎要撑不住笑了。这丫头的嘴!真是刁钻。 书衡抿了抿唇,心里可不舒服,这一向吐不出象牙的三姨奶奶忽然这么热络,那一定没好事。更何况这三姨奶奶明明越老越像容嬷嬷却非得笑成夏紫薇,这画面本身就太美----她一点都不想看。 三姨奶奶却在留神看书衡的装束:玫瑰紫遍地缠枝梅锦缎袄子,齐膝露出一条霞粉色暗宝相花云罗裙,因为年纪尚幼,没有戴镯子也没有戴耳环,但头上那对红榴宝金流苏坠子,还有项上那只莹润洁白的羊脂玉锁显然都是顶级货色,便是如今的王府只怕也不会把这种东西挂在幼女身上。那被要求定期还款的诚王爷不就三天两头进当铺了?勋贵豪门如今都在崇尚简朴-----要么是害怕被还钱要么是害怕被借钱。能像定国公府这么高枕无忧言笑晏晏的还真没几个。 “这才封的县主,可风光吧?”三姨奶奶拿了手绢掩唇而笑-----真不知道她都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娇羞的。 书衡简短的道:“皇恩眷顾。” “皇宫里头怎么样?” “挺好。” “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余记的桂花糕,喜不喜欢呀?” “一般。” “上次去忠义伯府,听老太太说你已经把簪花体练得相当漂亮,还能弹完整的套曲了,那最近在学什么呀?” “都有。” “你这孩子,怎么教养的呀?一个字也不多讲,安安静静却又这么乖巧?” “还行。” 袁夫人嗤的笑了,开口为她解围:“衡儿,到娘亲这里来,让我瞧瞧你做了什么?” 袁夫人挺着肚子靠在锦褥堆上把手里的账册撩到一边,伸手比了比棉袜大小,笑道:“尺寸大了一边,如今穿却是刚刚好。”她心里为女儿细心很感欣慰和骄傲,嘴上却道:“可让我瞧瞧,这回有没有把鸳鸯绣成野鸭子。”于是又仔细翻看一边:“咦?这是什么?红彤彤一个大圆球。柿子?丹橘?” “太阳,是太阳啦。” “唔,其实就是想偷懒儿,柿子没有绣梗嘛。” 书衡默默黑线:夫人你开心就好。 三姨奶奶立即接口道:“哎呀,县主真是乖巧,瞧着就让人喜欢。” 当着三姨奶奶的面,袁夫人觉得极有面子,笑道:“是的么,您要是早点添个孙女,只怕也跟衡儿一样大了。” 书衡心里暗笑,夫人也是刀口无德,明明知道姬良伟的残疾就是压在三姨奶奶的心上的一块石头,她好不容易才说定了一个六品同知的庶女,哪知“限期还款否则夺爵”的圣谕一下来,那人家立即跑出来了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只是多年不联系以为没人了,如今人还在,那就得信守诺言。这婚事就这么吹了。儿媳妇都没有哪里能有孙女? 三姨奶奶气了个倒仰:你就那么肯定我们没钱还不上欠款会被夺爵? 她还真还不上----否则也不至于求到这个外甥女这儿。她瞧瞧书衡母女这亲昵的样子,又想想当初那个恶评如潮被自己明里暗里蔑视的卫五,愤恨交加,偏又要胁肩谄笑,忍不住紧紧抠住了掌下锦绣椅袱。 ☆、第41章 极品亲戚 “衡儿觉得今天的松仁玫瑰酥怎么样?” “蜂蜜放的比余记的多些,没有那么脆,但是更甜了。” “嗯,吃了之后要仔细漱口。你说牙齿有点活动了,最近吃果子都让蜜糖给你切片,别自己乱啃了,也不许自己拿刀子。” 书衡点头应是,袁夫人又让她张开口看牙齿,还用手绢裹了指头轻轻碰了碰:“是不是有点痒?记着,不能乱用舌头顶,也别乱碰,否则新长出的牙齿不齐。” 书衡乖乖点头。 那三姨奶奶就被晾在了一边。她瞧着袁夫人把书衡搂在身边又是摸脸又是抚背,亲昵万状好似当她不存在,心里未免又堵上了一口气:“小五,你姨母坐在这里半晌了也没见你倒上杯茶,这就是你们国公府的待客之道?” “呀?姨母渴了?你一坐下就开始嘟嘟囔囔说个不停,我还当您口水多着呢。”袁夫人已是铁了心不搭理她这岔事,那是四十万两的窟窿,说堵就堵的上么?若是别的骨肉至亲那还搭把手,但这三姨母?算了吧,她大姐卫老太太都不一定还想认这个妹妹。再者说,这大笔的开支一定要给公爷商量的,结果先不论,她怎么会落个“搬家私贴补娘家”的名儿,让夫妻生分? 三姨奶奶自以为放下了身段放下了面子,袁夫人这做晚辈的肯定要有些表示,谁知却是如此刻薄,又看看那如珠似玉的女儿想想自己孤僻乖戾的良伟,顿时心绞痛,当场黑了脸,嘶着声音道:“这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晚辈?自家人有了难,别说是开口求助,便是没出声呢你都要积极拨拉,现在姨母好话说尽求上门来,你反倒端着了!怪道说女孩外向,你如今自己吃香喝辣封了诰命就不管姨母死活了!你们袁家,男人是当初的国公爷,姑奶奶当着贵妃,你又是一品诰命,连这小不点都是四品的县主,你们莫说八十万两,便是八百万两也拿得出来!如今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姨母被人磋磨?建义庄贴补乞丐,外人放在眼里却连一家子骨肉都不顾!” 书衡听了顿觉刺耳,本来长辈面前她不该讲话,但她又是县主又是义庄的扯,显然把自己算在里面,那怎么能装聋?书衡从袁夫人怀里站起来,笑意盈盈,温柔款款的说道:“姨奶奶这话可是偏了。我们受封了诰命难道就搬了陛下的国库不成?当初您派人相看了书月姐,一转身就说月姐姐扭手羞脚上不了高台盘,你毁我姐姐名号的时候可想过一家子骨肉?姨奶奶当初那么威风,我们怎么知道您转个眼就需要我们拨拉了?” 书衡声音甜糯,笑容甜美,站在那里一副乖巧娇嫩的样子,说出口的却尽是诛心之语。 三姨奶奶看着这个小女孩,到了今天才意识到一个人的笑可以这么刺眼,她脖子一梗,桌子一拍:“这就是你们国公府的规矩,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随便插嘴?” 书衡小嘴唇一咬,回过头去泪眼盈盈可怜巴巴的瞧着袁夫人:“姨奶奶吼我,我好声好气的跟姨奶奶说话,她吼我。” 袁夫人又是擦泪又是摩挲,安慰自己的乖乖女,慢慢站起身来踱到她面前:“姨母有话好好说,怎么跟小孩斗气?” 三姨奶奶脸都黑了:“好好说?我好好说,天都塌出窟窿了!”气急的她一边说还抡胳膊比划。书衡刚觉得不妥,袁夫人已后退一步,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叫痛:“姨母,你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呢!”屋里屋外的婆子丫鬟顿时团团围了过来,又是搀扶又是叫大夫。 书衡眼都红了,她总是担心袁夫人无法有孕,如今她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个,消减了心中愧疚,现在怎么能出岔子?她一脚把凳子踹到这个泼妇面前,冲着婆子吼:“叉出去!以后我们袁家再不接待她!” 那些婆子们似乎都等着这句话,立即上来又是堵嘴又是钳手将三姨奶奶连拖带拽撵了出去。书衡急忙回身看袁夫人,却见她好端端的靠在了锦褥堆上吃葡萄,顿时明白这孕妇是装的。她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哭笑不得:“夫人,你不待见她不见就是了,又何必让她出现在面前讨人厌?”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她连称呼都忽略了。 袁夫人捏起一个硕大多汁的紫葡萄丢进嘴里,咽下去方道:“怎么不见?那是我姨太太。” “可您不方便,又不喜欢!”书衡就纳了闷了,以两府现在的实力悬差,袁夫人对上她完全可以说一不二。 “谁说我不喜欢?我瞧见她低声下去的求我,我就喜欢的很呢。” 书衡再次黑线:好吧,夫人你开心就好。 寿山伯府姬家的倒台已经是可以预见的,对憋着气的袁夫人来讲,此时不乐更待何时? 恰好厨房送来了酸笋鸡丝汤,书衡亲自接了递过去。袁夫人吃了一口笑道:“这里头放了点补药,小孩子不能吃的。” “-----我不吃。”书衡认真摇头,一本正经。 袁夫人眨眨眼:哎,真是不可爱。 书衡摸摸她凸起的肚子:“娘,这次中秋节我不进宫了,在家里陪你。” “你只管玩你的,我倒要你来照顾?”袁夫人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汤,漱了口,抹了嘴“贵妃姑母常惦记着要叫你去说话呢。平日里咱们也不好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所以这种皇家恩典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尽忠尽孝,一家子骨肉。” 书衡点头应是,只道:“娘亲说的我也懂,可是父亲到时候也是要入宫的,我也进宫去了,那好好的团圆节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岂不是冷落的很?我陪着你,可以聊天解闷,可以听书赏曲,还可以让你训话,岂不快活些?” 袁夫人听得心里暖热,嘴上却笑嗔她:“小看了你娘!我什么度量?怎么做得出顾影自怜之事?一个人该吃吃该睡睡,没了你,我倒自在呢。” 书衡扮鬼脸装委屈:“娘亲好狠的心。” 事情的发展却没有按照两人的设想进行,到了团圆节那天,太后一道懿旨下来,亲自邀了袁夫人赏月。不仅书衡,连袁夫人自己都有些诧异。一大锭霜华白的银子塞过去,传旨的公公尖着嗓子开了口,原来不仅是定国公夫人,辅国公,英国公,镇国公的诰命还有其他几位夫人也都在其中。袁夫人寻思片刻,又估摸了一番自己的情况,觉得到底不妨事。命人更衣梳妆收拾停当,到了戌时,准时出现在了朝廷广泽殿。 书衡照常拜见过几位贵妇,照常收到些赞美夸奖,照常客气两句。她娘袁夫人迅速被极爱谈笑的英国公诰命拉过去说话。 “瞧夫人这荣光焕发的?哎呀呀,真是精神的不得了,这脸蛋白净红润的,连个斑都没长。我生了哥儿之后,这小黄斑再也没消掉。”戴着五翅凤尾挂珠钗腰间束着玉革的妇人笑容依依,用挂着三四只龙凤金镯的手摸着自己的面颊。 袁夫人小心的在万福椅上坐好,笑着拉住英国公夫人的手:“哪里,现在已经淡了许多,不对灯几乎看不出来。对了,玉香八白散效果好的很,美容淡斑,还能嫩滑抗皱,恰好我正配了一料,等回去了给你送府上去。” 她一边笑答一边给书衡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用操心,自己一边玩去。 书衡还插不进成年人的交游场合,一个小孩硬赖在这里,反而扎眼。她再次拜托了英妈妈和绿衣小心看着,才带了红袖过去。在白香圃那里驻足,抬头朝里望去,那里灯火通明,联瑞映彩,细嗅还有脂粉香味传出,想想上次的遭遇,书衡抓抓头,觉得自己没必要进去了,反正她也不乐意在那屋子里呆着-----董大才女一大家子庆中秋,没有进宫。 白香圃内,刘妍和堂姐和蕊郡主照旧独霸一桌。刘妍早就注意到了书衡,瞧她在那里站着,原本打算这个刚封的荣宜县主进来了,就拉她过来联络联络感情,谁知道她竟然默默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她看了眼旁边一脸冷傲,架子端到十足的堂姐,忽然嗤的一笑:这里有个比你更傲的,这么大的贵女圈,竟然都不屑融入。当然,这话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和蕊郡主原本拈着一双云纹牙筷随意拨弄着玛瑙碗里的蜂蜜八宝果丁,只被堂妹一看,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扭头瞪她一眼:“小妮子,你当我不知你想什么呢!袁荣宜是摊上了一个好爹,肯为她花钱还肯为她出力。义庄说建就建,封诰说请就请。这些也就算了,不过有心又有钱,难得的是连林先生都能邀到府里做西席。多少书生跪着磕头都请不到的-----偏为了个小姑娘----” 和蕊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话中的嫉羡有点太明显了,她意识到了。 第20节 刘妍知道堂姐的痛处----她很努力,也很优秀,但她没有一个好爹。肃王不是个能替朝廷分忧的王爷,也不是个操心儿女的父亲,贪花好色性情贪懦。而母亲天天忙着跟一帮妾室斗气。堂堂肃王府不过跟一般富户无疑-----和蕊已经想着议亲的事情了,她的姐姐嫁了个盐商,虽说是庶的,但也忒寒碜了点。 “姐姐等会儿跳《奔月》,一定能惊艳全场。文和县主应该会弹琴,我刚刚注意到她悄悄离开了,应该是调音去了。我们也得开始准备了。我先陪你去更衣?”刘妍明智的把话题转移到她的得意之作上来。中秋节照旧有个才艺展示的环节,不惟后宫嫔妃,贵女名媛也不会放过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和蕊可是苦练了很久的。 提起自己的舞技,和蕊面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一起搭档的,演练了那么多回,今天晚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刘妍乖乖应答:“姐姐肯给我机会,我感激的不得了呢 ☆、第42章 皇城中秋 书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被两个贵女关注了。此刻她正站在御花园里的某座假山上。离了彩灯花烛,离了人声烟气,这月亮才多出些味道来。书衡昂着头往天上看,月轮如盖,当空流辉。假山并不高,天空依旧高远,月亮并非触手可摸,但书衡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她以前无法理解每逢佳节倍思亲,总觉得矫情,但她现在还是很没出息的想爸爸妈妈了。如果两个世界的时间轴没有偏差,她的弟弟或者妹妹也该有六岁了。不知道他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有没有睡自己的宝宝床,踩自己的脚踏车。 前世一家三口,只有她吃月饼。她很喜欢五仁月饼,妈妈总会很大方的买上一堆------然后在她吃的时候吐槽,讲那个很恶心的故事,念黑五仁月饼的各种梗。她自己从来不碰,怕胖。爸爸不吃甜食,他会准备一大堆卤味,美美的喝上一盅. 有点文人矫情的贾平凹先生说:城市的月亮是死鱼的眼睛一只,落在一堆五光十色的垃圾上。雾霾遮天蔽日的时候,书衡就会引用这句话假模假样的感慨一下工业文明对自然情怀的伤害。现在却是很没出息的怀念那只死鱼眼了。 皇宫并不是一个适合伤春悲秋的场合,也并不是一个可以望月怀人的地方。书衡的动作只持续了的两个息,神态便已恢复了正常。她已经越来越可以驾驭自己的情绪。 红袖在下面焦急的伸着手,生怕她不下心跌下来,书衡却扶着石头,往下挪了三尺,瞅瞅四下无人,脚下一顿,直接纵身跳了下来。红袖吓了一跳,又要捂着心脏叫她小姑奶奶。书衡却笑道:“放心放心,我怕疼,不会让自己摔着的。” 话音落地,书衡好整以暇的袖着手原路返回.红袖提着灯笼忙忙追上.两人走过一射,刚拐角,书衡却被一人迎面撞上。她哎呦一声,蹲坐在地,眼中冒出隐约泪花:我的牙! -----皇子殿下,长得黑就别在夜里乱晃啊。 这里是宫殿的背面,月亮照不到,光线实在不够亮,又恰好是拐角-----这么大个人走路偏还没有脚步声!书衡心里暗叫倒霉。 红袖吓了一跳,忙把小灯举到面前,扶书衡起来,却见书衡小舌一弹,噗的吐出一颗牙。 “姑娘不怕啊,我们漱了口就好了。”红袖忙帮她拭净嘴角,又举着灯在伏在地上找那颗牙:“大姑娘,牙齿不能随便丢的,不然长出的新牙不好看。” 书衡原不信这些的,只想赶紧去漱口,她现在嘴巴里有股腥味,很不舒服。但想想袁夫人肯定会让红袖上交脱落的乳牙,也不好连累她受罚,便微微皱着眉头,等在那里。 青灰色条石地板,白色的乳牙,按理应该好找,但被书衡一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红袖急的出了汗。那人默默的看着这对主仆,忽然回身走了两步,再回来,手里银灰色伏虎手帕上托着一颗白生生的小牙。 书衡鬼使神差的想到,如果夜视能力这么好的话,当天晚上会不会已经发现了偷窥的她和董音 红袖大喜过望,双手接过,跪下道谢。书衡摸摸嘴巴,终于想到自己少干了什么,她急忙后退一步,乖乖行礼:“殿下万福金安~~” 刚落了牙,吐字跑风,福字说不清楚,裸90露的牙根被风一冲,还有点微微的疼,语调都飘了。 谁知,话音刚落地,她连人也飘了。大皇子轻轻松松把她领了起来,夹在胳膊下头,长腿一迈,走的虎虎生风。 红袖直接吓傻了,瞠目结舌,做不出任何反应。 书衡也怕了,她紧紧揪住刘旸的衣服,完全搞不懂这忽然大发虎威的大皇子要做什么。她刚要张口叫,又怕这“莽夫”暴起性子,把自己丢出去。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便被保护的很好,完全没有遇到过任何意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殿---殿哈”顾不得牙齿漏风,书衡使劲摇摇他的衣袖。谁知这一叫,那人愈发加快了步子。书衡只觉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对皇宫比较熟的也就昭仁宫和广泽殿。其他地方也由不得她随便逛,现在根本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待到穿过一道月洞门,又过一道垂花走廊,眼前灯光骤亮,书衡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只见面前轩昂庄重一排房屋,斗角飞翼,檐牙高啄,黑沉沉压在大地上。顶上琉璃瓦流月湿露,柱间盘螭龙怒目摆尾。一尊三足貔貅神木王鼎放置庭院中央。庭中其余陈设全无,石头缝间的青草也被拔了干净,唯留下两排十架双龙顶珠大座灯,正中一间悬着铁画银钩堑银三字卧风堂------好好的皇子居所搞得匪气十足,活像武林山庄。 书衡被放到地上双脚站稳的时候已经在想,是不是对出了“天龙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就能成功入伙,免受一难。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刘旸一眼。皇子殿下依然黑着脸----他一直都黑,根本看不出表情。不过没有笑-----书衡知道自己的脸其实长得很不错,眼睛水汪汪的,唇红齿白,自带萌点。很少有人第一次见到她不笑的-----书衡又有点怕了。 妈妈,娘亲,我再也不乱跑了。爹爹救我----- 向来都无波无澜的书衡忽然觉得一定是皇长子殿下实在太黑了,她那大亮的福星都照不透这黑----要不然咋会这么倒霉。她决定先道歉。“对不起,殿下,臣女有眼无珠冲撞了您。”书衡想好了台词,心里好委屈-----明明自己是被撞的那个。 常在卧虎堂伺候的王曲见到主子夹着一个粉嫩嫩的女娃进来,面上一丝惊愕转瞬即逝,震惊的内心被掩盖的很好。他照常斟上一杯沏的刚刚好的狮山龙井。 “要白水。” ----震惊的内心依旧被掩盖的很好。王曲迅速提了一壶滚水进来。刘旸接过来,倒进杯子里,用两个杯子来回倒换几次,递给书衡。 书衡先是一愣,紧接着双手捧过,咽了一口,灿然一笑,烂若春光:“温度刚刚好。” 王曲有些发怔,在宫中出入的他是见过美人的,但是,这女娃娃实在太甜了。 刘旸曲起指头敲敲桌子,好似有些不耐烦:“漱口。” 书衡身子一抖,急忙低下头,含了一口,咕嘟咕嘟漱起来。王曲刚回身去捧痰盒,刘旸却猿臂一伸,直接把插花瓶勾过来,几支茶花拔丨出丨来一丢,邢窑骨瓷虎啸山泉瓶就送到了书衡嘴边。 书衡又是一愣,再次抬头看了刘旸一眼,却发现这人深目高鼻,剑眉入鬓,竟然十分英武,就是眼睛有些可怕----太亮了,寒森森的。她忙低了头,把水吐干净。连续三次才算结束。书衡默默看着那花瓶----这口漱的好奢侈。 “谢谢殿下。”书衡又施一礼。重压下,超常发挥,肩颈腰一条线,婉约如风中嫩柳,流畅如水面縠纹。在此之后,她这辈子都再没行出这么漂亮的礼。 刘旸并不多话,又把她领了起来-----夹在了胳膊下。书衡被箍在臂弯中,心里默流宽面条泪:她不是洋娃娃,真的。 不过这次,书衡就没有那么怕了。重走来时路,他应该是要把自己送回去。果然,不出几个呼吸,书衡就看到红袖提着灯笼掂着裙子,步履仓皇的跑过来,见到书衡的瞬间,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小姐,呜呜呜。”书衡刚被放到地上,就被红袖一把拉进怀里哭天抹泪。这个可怜的丫头真是被吓傻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书衡抚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红袖顿时哭的更大声了:“哎呀,才一会儿不见您脸都变小了。” 书衡:------ 刘旸默默看了一眼,拂袖走开,好似十分嫌弃。 然而------快走几步,转了个弯,他开始疯狂大笑,笑的人都抽搐了。书衡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后生寒,迈着小短腿往广泽殿跑,好像被狼追着。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皇家的中秋晚宴开的非常成功。除了书衡受了点惊吓,几乎每个人都有收获。 二皇子陪着一帮文臣吟诗作对,君臣和乐-----皇帝陛下表示二儿子真能干,这差事终于交出去了。三公主的贺诗被皇帝陛下批阅一番,连说“尚可尚可”,赏了一台整翡翠抠的黄山迎客松摆件。 二公主绣的中秋行乐图让父皇得意的不得了,当场命人裱起来好好挂着。二公主松了口气的同时毫不留情的瞪了自己同胞大姐一眼。大公主送了根萝卜。哪怕你把它雕成了龙的形状,也无法改变那是根萝卜的事实!二公主心里很窝火,你好歹是长姐,不说率先垂范,至少也得靠谱一点!这剥了皮的萝卜不出三天就干成参了,干瘪枯萎的龙是什么鬼?这是居心不良还是恶意诅咒?皇后拉着自己已单独开府居住的女儿嘘寒问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看着母姊二人茫然无觉的单纯笑容,二公主好心累。大哥!我想你! 值得一提的是和蕊郡主,她的《奔月》一舞,跳的炉火纯青。水袖飘飘,乌云扰扰。柳腰曼转,荷衣微颤,让人身临其境,恨不得乘风归去。一般的《奔月》跳到进入月宫便结束了,但和蕊郡主却是别出心裁,格外加了一折嫦娥挼下月宫桂花洒向人间的戏。一众人纷纷叫好,直说构思巧妙:“这么好的注意不知怎样玲珑的心脏才想出来的。” 文人最爱“月下寻桂子”,寻到了便是大好之兆,预示登科有望,正所谓蟾宫折挂。今年秋闱在即,这彩头取得太吉利。 当然,大家也不会放过兔子。嫦娥身边的兔子。顺王幺女刘妍姑娘扮的。戴着毛茸茸的长耳朵,穿着雪白细绒毛的皮裙子,拿着一柄羊脂白玉杵捣药。一句词都没有,一个别的动作都没有,却硬是萌的人心肝颤,恨不得立即拉进怀里揉一揉。一帮贵妇恨不得都生出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顺王妃倍有面子,被别人的奉承话夸到直接年轻十岁。当初连书衡都觉得这创意实在妙,放在春晚上也能引起一帮怪蜀黍怪阿姨的狼嚎。没错,她是早就知道了,刘妍的衣裳是裁云坊定制的,为了保密还给保密费。不过书衡认真的告诉她这是职业道德,自毁信誉的事她不会做的。 《奔月》是压轴重头戏。开场一曲却是文和县主弹奏的《霓裳》,据说指法娴熟如行云流水,听得一帮知音人如痴如醉,都说文和县主无愧于才女之名----书衡来的晚,错过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晚会结束之后,太后又特意留了袁夫人等几人说话。回家的时候,这些夫人身边都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第43章 太后赐美 书衡小心翼翼的看她娘的脸色. 说实话,看起来还挺好。没有长怀孕斑,细腻红润有光泽,也没有疲惫之相-----节目刚开始她就告罪到昭仁宫歇着了,一睡睡到宴会尾声。她看着那美貌女子的时候竟然还面带微笑-----哦买嘎的,书衡汗毛都噌噌竖起来了。 烟柳色浅金镂花束腰长裙,浅碧色折枝白玉兰褙子,凌云髻上略带一支红绒串珠花。走起路来好似风摆柳,蝶戏花,很有一番风流袅娜。这位姑娘叫银蝶。据说乃是太后身边很得宠的宫女。 书衡很努力的回想了一番,皇宫的宫女多得是背景板一样的姿态和容颜,都不丑但都不耀眼,绝对没有这种类型的。太后你养一堆花姑娘在身边干什么? “这几个女孩子都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当年北戎肆虐,本宫将她们养在身边,管教调理,原本是为着再有和亲之事,便充作养女,给了名号,送往北戎。但如今有赖各位股肱之臣,社稷栋梁,我大夏声威大振,国泰民安。这些女孩子白白的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赐予各位,一可略显恩荣,二可抚慰伺候,三嘛,这些女孩子有了归宿也是好事,于各位也是功德一件。” 太后转着佛珠,说的不紧不慢,笑的春风拂面。 几位诰命夫人依礼谢过,规矩应答,不显山不露水。出了宫门,英国公诰命终于正眼打量了那标致伶俐的嫣红姑娘一番,鼻子里哼了一声,笑的咬牙切齿:“姑娘既然是太后为着用温柔乡困着北戎大王准备的,想必很擅长聊天作乐。刚好,府里林姨娘两天太阳疼三天胸口闷,有你陪着,她定然会开心些。” 辅国公诰命沉默寡言,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眉宇间隐约着百年贵族常见的冷傲和疏离。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直接上了马车,头都没回一下。车轮子转了三转,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谁,安排在小车上吧。让婆子们挤一挤腾到后面去。” 书衡注意到泽兰姑娘遭到这番冷遇,却依然神色不动,还行礼谢过,自去蹬车。不由得感慨到底是太后调理出来的-----瞧瞧这素质! 袁夫人的反应最有意思,她拉着银蝶的手,仔细抚摸了一番手皮,又像纨绔调戏良女一样抬起下巴,认真摩挲了一番面颊,甚至还伸出手来揉了揉那薄绸衣下的两团,掐了掐那不盈一握的小腰,最终得出结论:“啧啧,这么嫩这么水的丫头,真是连我都爱啊。” 银蝶姑娘被摸得脸上阵白阵红,心脏怦怦乱跳,最终壮着胆子道:“我奉太后旨意来伺候国公爷,夫人好歹给条活路。” 一开口,嗓音如莺啼燕啭,更兼三分委屈在内,听的人不仅耳根子软了,连心肠都软了。 书衡再次默默的给这批姑娘的业务素质点了个赞。 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银蝶话一出口,她当即抽回手甩鼻涕一样甩了甩:“那么多人求着我摸我还不摸呢。都说太后调理的金贵,我倒是想试试搓两下能不能搓掉金粉。不过现在看来,也没啥嘛,未见得金贵到哪里。” 银蝶乖乖的低着头,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全听夫人吩咐,不敢有二话。” “那好,”袁夫人指指流光泉:“我想吃鱼,你下去捞。” 银蝶看着澄澈流水幽深过丈,脸显踌躇:“我不会水。” 袁夫人翻了个白眼:“那就别说自己‘全听吩咐’。会骑马射箭吗?” 银蝶一愣:“不会。” 袁夫人歪着嘴角:“伺候北戎大王的怎么能不懂骑射?太后这点可是没考虑周全。” 银蝶脸色再次在红与白之间切换。 “会放羊割草吗?” “不会” “会洗衣做饭吗?” 银蝶默默的把嫩如春笋的手指藏到袖子里:“不会。” “会唱歌跳舞吧?” 银蝶眼睛一亮,飞快点头:“会。” “跟花如梦比起来如何?” 银蝶的脸霎时跟泼墨一样难看。花如梦是琼华楼最出名的歌妓。一曲菱歌值万金!但歌妓毕竟是歌妓,怎么能拿她去比? “看来是比不过咯”袁夫人的语气透着真诚的失望:“我还当府里能省下一笔开支了呢。会写字吗?” “会。”银蝶那婉转的声调已经开始僵硬。 “看来还不是全没用处”袁夫人把厚厚一本《金刚经》递过去:“公爷信佛,你应该知道的。拿去抄抄吧。孔妈妈,招呼人把红药房收拾出来。那窗纱颜色不亮了,改成小桃红吧。新人新气象嘛。” 银蝶白着脸拿走了《金刚经》。待看到红药房的一应陈设,那亮堂的家具,那精致的描画,还有毕恭毕敬不吭不哈的两个丫头,她心里才好受了点。一杯醇香四溢的普洱热茶下肚,那脸色白里透红又活泛过来:正室夫人嘛,下马威总是要给的,当头棒也是肯定要敲的。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中。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荣华堂内,袁夫人正靠着秋香色金线蟒枕,把脚放在红漆梅花凳上,让菊叶捶腿。书衡默默的看她□□刚入门的美女,现在心里还有疑团未解,就踮着脚轻轻的挨过去。闭目养神的袁夫人嗤的笑了:“我没睡着,你有话就说。” 书衡抓抓头:“皇家很喜欢送美人给臣下表示爱重吗?” 袁夫人道:“看人。如今圣上还好。前文皇帝最爱干这种事。” 书衡凑着脸趴在床边:“皇上赏的,不收便是大不敬。可收了也意难平。男人办差有功劳,难道女人治家便没有功劳?偏要害着另一个。臭男人事多,女人真可怜。” 袁夫人瞧闺女嘟着嘴巴一副替自己愤恨不平的模样,笑着捏她脸蛋:“可怜的多了去了,再轮不到我们。况且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这种时候便是看个人手段的时候,要么忍要么狠。话说当初的良国公夫人,眼见男人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妹妹回来,二话不说拿着刀子就冲了出来,一把抵在自己脖子上,一把抵在儿子脖子上。放出话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丈夫刚一犹豫,她脖子上就一道血痕,是真割!结果良国公自己跪在金殿上请罪,求文皇帝收回了成命。” 第21节 书衡点点头,试想轮到了自己,只怕也耍不出那种泼劲儿,少不得自个儿忍着。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怪男人:皇帝看中的是臣工的忠心和才干,难道不收这些女人你便不用他们了吗?大臣也真是的,只要你的能耐还在功劳也在,难道不要这些脂粉炮弹,自己便会失宠了不成?说到底还是贪花的劣根性!帝王赏赐不过是个金光闪闪的借口罢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纳闷,依着袁夫人的性子,和定国公府如今的地位,便是拒绝了也不要紧嘛,干嘛要忍呢? 袁夫人看着女儿清澈如水的眸子,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笑道:“贵妃娘娘早注意到了永安宫的情况,事先透了点消息出来。我与你爹爹一参详,便晓得太后是有些慌了。毕竟梁王一案影响甚大牵连深广。早些年,太后可是耳聪目明,还想着要垂帘听政。虽然被阁臣以‘本朝无太后听政故事’驳回,但终久不死心,盯着朝政。但这次朝堂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却直到最后才知道消息,这肯定让她十分不甘。” 书衡瞬间明白了:“太后是要安个密探进来,充当她的耳目呢。” “是啊。不过美人计的执行力向来得看人。咱们家,你父亲,我是向来都不担心的。所以瞧着恶心,但其实无妨。为了防止其他乱七八糟防不胜防的手段,还不如把人收了,让太后也松口气呢。” 袁夫人鼻子里笑了一声:“还是向华伯府不如以前了,连着两代没出现有出息的儿郎。不然大可以直接在朝堂上安插耳目,哪里用得着这一招?男人啊,还是得靠男人。女人便是嫁给了皇帝,当了太后,还不得指望着娘家?” 书衡从这话语里听出些悲哀和不平来,她正预备安慰安慰这个孕妇,让她别想太多,安心养胎。却不料袁夫人坐起身子拍拍自己的头:“家业再丰厚男人再能耐,自己也得有本事。该有的钱要牢牢抓住,人脉也得好好联络,便有一天,离了家离了男人,自己也能充实牢靠的活下去,那才算有谱。” 看女儿一脸孩气,生怕她听不懂,袁夫人又解释道:“知道白素媛吧?” 书衡点头:“知道。女先生。能诗能画,还制的出很漂亮的玉花笺。” “我心里对这号人物倒是佩服的。她终身未嫁。” 书衡听了这话,摸摸鼻子,原来你的女神是她。难怪当初开出一大堆恨不得飞上天的提亲条件,好像生怕自己嫁出去了一样。 “她原也是贵胄千金。但父亲好酒好赌骄横不法,不久获罪,连累的一众家小入狱遭难。唯独这白素媛,因为自己才名又高风度又好,又惯会做人交游深广,事先察出苗头,早早出了家,割了尘缘,因此罪不及身。她兄弟姊妹尽数罹难,未婚夫也退了亲,后来还了俗也成了孤家寡人。原本世人都觉得她的一生如此悲惨,却不知她活的反而更自在更畅快。多少人以得到她的墨宝为荣,女孩子将得到她的指点视为荣耀。我当初去拜见她的时候,有幸见到了她的造纸作坊,啧啧,那玉花笺的进账足够她风生水起过一生了。” 如今这世上女子哪个能离了男人?但白素媛还不是一样活得精神?所以啊,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最重要。这话由书衡在心里补充出来。 袁夫人脸上有抹奇特的光亮:“当到太后又怎样?我总觉得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有本事。” 书衡默默的想,袁夫人这样的女子若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恐怕更如鱼得水。天生带着女强人的技能点。 袁夫人在自我想象里沉迷了一会儿,一扭头看到女儿同样一脸怅惘,伸手戳她的脑门:“那毕竟是传奇。千百年来就出了一个白素媛。所以好好找个人嫁了才是正经。有娘把关,谁敢让你受委屈?” 书衡捂着额头,好生无语,正话反话都让您说了。好吧,您开心就好。 ☆、第44章 美人无计 太后赏美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俩月。这两个月之中,英国公府的嫣红姑娘肚子痛两次,头痛三次,送绣带三次,吹箫四次,与英国公花间,柳下,水边,幽径,偶遇数不过来多少次。嫣红姑娘果然素质过硬,不仅忽悠的林姨娘帮自己,还有能耐让英国公“凤衾鸢枕忆温柔”。英国公诰命哭两回,闹三回,上吊一回------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战略出了问题。原本意欲分林姨娘之宠,却不料这俩人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勾搭了起来。她一口香茶喷到地上,狠狠骂了一句狼狈为奸。 辅国公府尚未有明显动静传出。不过听说性情孤高的严夫人向来不大瞧得起自家那个其实被很多女人眼红的老公。兰泽姑娘的待遇跟一般妾室无差-----一样的轮班值勤,一样的定省问安,只要不超出规矩框框,爱咋样咋样。 相比较之下,银蝶姑娘战绩并不出色,暂时未有任何斩获。按理来讲定国夫人大着肚子,懒于应酬疏于伺候,她应该有很多机会才是----她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但她很快发现事情没有这么乐观。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袁国公自己来红药房-----再怎么说,新挖的茅房还香三天呢,男人嘛,谁能按捺住不尝个新鲜? 后来,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袁国公的信佛不是一般贵族的“精神信仰”,而是比较热衷身体力行。瞧着淡漠,实际上也真的淡漠。他在府中的时候,呆的最久的地方是月心庵。银蝶无意中瞧见了袁国公从绿柳坡上走下,惊鸿掠影般转瞬而逝,顿时百爪挠心。她知道嫣红和泽兰其实羡慕她的好运。辅国公是个年过四旬的糙汉,英国公除了爵位不一般其他啥都一般。就她抓到了好牌。 她想主动出击,却发现袁夫人不是瞧着厉害,她是真的厉害。 红药房的出入是被严格掌控的。她走到哪儿小桃小喜必然就会跟到哪儿。话说的很好听:“夫人指派我们尽心尽力伺候姑娘,我们定当时刻听候吩咐,不离左右。” 她哄也无用,劝也无用,骂也无用,威胁利诱全都无用,两人中必然会有一人影子一般不离自己前后。连晚上睡觉都有人盯着-----银蝶曾经一梦而醒,猛一睁开眼就看到小喜鬼森森的站在自己身边,顿时吓了个激灵:“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喜理所应当的回答:“若非奴婢在这里,那被子怎么能好生生的盖在姑娘身上?我帮您捡三回了。” 银蝶:“-----我的睡相一直都很好。” “那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定国公府床不好?” 她当然不能说是。 她开始放饵钓鱼。于是,流光泉边葡萄架下飞出了婉转柔媚的歌声。娇娇恰恰如黄莺出谷,细细软软如风荡柳絮。如果参加好声音,那也一定是导师争着转椅的那种。书衡无意中听到一耳朵,觉得这声音飘荡下去,自己廊子下头养的母猫都能提前发春了。她很想把那首很荡漾很浮夸很富有挑逗意味的《痒》拿出来给她唱,看看能不能有荷尔蒙翻腾红尘色变桃花朵朵开的效果,但最终因为风化问题遗憾作罢。 都说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与自然想通的。银蝶的歌声引来了鸟儿雀儿,引来了狗儿猫儿,却硬是没引来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于是她开始跳舞。荷花池边绿柳坡间位置并不宽大,但跳个单人舞还是可以的。流云飞袖也好,凌波飞燕也罢,搭配着绿树红花,芳草落英,也是极美的景致。她连着跳了五天。书衡也看了五天。看到最后心中的鄙夷变成了感慨:命运害死人。若是投身到现代社会去,随便参加个选秀何愁你不红?偏偏现在成了枚棋子-----袁妃娘娘已经打探出来了,这银蝶的母亲和弟弟都握在太后手里。 一方面累着,一方面急着,一方面水边风吹着,银蝶姑娘不算意外的病倒了。 红药房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袁夫人正在检视给孩子预备的小衣。“不是虎的就是松的,再不然就是鸳鸯蝴蝶,有什么好挑的?这次图案就绣成万字不到头吧,满了没盼头,留着点尾巴才好。小鞋用大红宫缎吧,轻红颜色有点浮。”吩咐完毕,她才慢慢抬起了头,仿佛早料到一般。 “掉进湖里了?有没有砸死我们的鱼?” 这是当初某王爷送的姑娘搞出来的。她在水里乱扑腾的时候,还伤到了一只品种金贵的红头雪鲤。 “不穿衣裳坐在风口了?走路不小心崴脚了?” 这是当初某想爬床丫头搞出来的。病弱的不吉利,无法伺候,被她老子娘接出去了。 “真爱难禁,相思难解,茶饭不思,魂不守舍?有没有先找道士驱驱邪呢?” 这是当初某小官之女搞出来的。后来此人就没在上京出现过了。 袁夫人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孔妈妈都道不是,这银蝶是真的病了。 病的很严重。书衡去看她的时候,她烧的面庞燥红,说着胡话叫娘,叫完娘又叫太后。向太后保证自己一定忠心耿耿,好好听话。肯定是真烧迷糊了。不然她应该唤着男主的名字,显示出自己的孤独无助和唯他可依。 书衡摸摸鼻子,回头问:“娘亲,这姑娘不能就这么放着吧?” 袁夫人柳眉一掀,笑意深长:“一般情况下,我都不会见死不救的,否则怎么对得起‘任侠’二字?” 医生很快请了过来,而且还是上京北郊很有名气的济世堂王悬壶。 袁夫人挺着肚子坐在一旁对着医生微笑,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秋香色滚银缎袖里露出圆嫩的指头:“有劳王老特意走着一回,我这妹妹可还好?” 王悬壶最近常到国公府给袁夫人看脉,对这位贵妇的性子也稍微了解。也无虚辞,花白的胡子抖擞着笑道:“生的娇弱,又疲累失养,肝气郁结,外感风寒-----”几句话掰扯下来,王悬壶表示:“夫人放心,来几服药疏散疏散,再温补温补便好了。” 袁夫人诚心谢过,又让他看了平安脉,多加了车马银子,请人恭恭敬敬的送出了府。 银蝶面红耳赤,口唇干裂,窝在锦褥里艰难的喘息。书衡目测她的体温离40度只怕不远----在这个没有强效退烧药抗生素的年代,实在非常危险。 不知道换了几次主子的小喜正在用冷毛巾擦她的额头和腋窝。书衡默默看了一会儿,笑对袁夫人:“娘,我们冰窖里还有冰砖的吧?” 袁夫人看了看书衡,又看了看窗外:“再过俩月到了冬天才会有新的冰砖补充进来。今年夏日长,冰可都用完了。” 书衡知道这是托辞。国公府里有不少名贵药材也有许多名酒佳饵,冰,那是铁定少不了的。不过她也不说破,只笑道:“那也不妨。我记得上次甘老将军送了两坛北戎的‘穿肠火’。爹爹只吃了一口,说辣的受不了,就让人全部收起来了。白放也是白放,就拿过来用罢。小喜,别用水了,用那白酒擦。” 书衡对酒的认知很浅薄。前世也只喝过啤的。但那“穿肠火”却是看的见的度数高。酒精擦身体物理降温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哦,那个呀,但等你四舅舅回京述职,我预备着要送他呢。已经传了信过去了。”袁夫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书衡顿时气噎,又看看银蝶,心道:罢罢罢,阁下自求多福吧。这边可是我娘。 袁夫人看着书衡不言不语的样子,嘴角一撇,吩咐道:“去拿冰盆过来了。装好冰袋,把额头,腋窝,股侧,脚底心都放上。” 书衡乍喜抬头,看了袁夫人的脸色却又忐忑,她拉拉袁夫人的衣袖:“娘,你腰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不酸!” “哦,我看你脚又肿了些,得多走走,等会我陪你一起逛逛园子吧?东篱边那一坡黄丨菊开的金灿灿的。” “不逛!” 书衡又摸摸鼻子,索性实话实说:“娘,你不想管就别管了,我其实没所谓的。” 袁夫人嘴角撇向左边:“我连王悬壶都请了,你现在说我别管了?我心疼那点子东西?” 书衡恍然。好吧,又被夫人逗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袁夫人固然宠她,却是极有主见,想给就给,不想给那就是不给,怎么会因着她一句话就改心意?八成又是在试她-----结果倒试出来她是个没注意没原则的。袁夫人是有点不乐,但已经说不清是为女儿关心妾室不乐,还是为她缺少主心骨不乐。其实说实话,书衡并非圣母,她晓得她目前这一切是谁给予的。为了外人惹亲人不快这种事,她不会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算了,她是俗人一个,领不着普度众生的伟大差事。至于太容易妥协显得没主见?这又不是原则问题。她帮亲不帮理。 这种姑娘出现在定国公府又不是一回两回,夫人要怎么处置,她都支持到底。 书衡想通这一点,忍不住又摸鼻子:我要是坚持着硬顶下去,只怕您更不乐。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书衡近期的行事标准向来都是:夫人,你开心就好。 所以,她小松鼠一样钻到袁夫人怀里,扬起红扑扑的苹果脸,声音甜甜:“娘,我这不是见您要救她,就有样学样嘛。我心里想的也是‘王悬壶都请了,还差那点子东西’所以就开口了嘛。我下次一定先问准娘的意思,再不‘自以为体贴’了好不好?娘亲别绷着脸了,嘴角都抿出纹了。姑且饶了闺女这一遭吧。您再不笑,我可要吓哭了。” 长得萌是件好事,卖萌的时候效果翻倍。袁夫人被萌出三两鼻血,早撑不住和软了神色。地上站的婆子丫鬟也都笑起来。浑浑噩噩的银蝶被笑声吵醒,一转眼看到袁夫人怀儿抱女,和乐温暖,顿时心酸难禁急怨交加,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第45章 董府风波 银蝶到底熬过了一劫。 一方面她确实身体底子不错,毕竟感冒发烧这种事多依赖自身免疫能力。一方面袁夫人又给红药房指了个婆子过来,并对三个仆人下达了明确指令:她不许死! 拖拖拉拉半个月,银蝶姑娘终于痊愈。书衡看着她面容惨淡,肤色暗黄,毫无光泽,连眼睛也不如往日有精神,又回忆起她往日里何当光鲜娇嫩,忍不住想道所谓“病中更堪怜”,“大病初愈愈发娇袅不胜楚楚动人”什么的,绝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以书衡看来,现在的银蝶可是跟病前差远了。更何况在偌大公府,病美人这种路线已经书衡她爹自己走了. 而且她还丧失了一项专业技能,扁桃体发炎红肿拖得太久,现在虽然说话不碍事,但也绝对无法吊着嗓子唱歌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恢复。 书衡看看可悲可怜的银蝶又看看自己再次感慨投个好胎是多么重要。若是依她看来,银蝶利索的倒戈才是正理。毕竟她要向太后交差,袁夫人也需要她对太后表示尊敬,两人合计一下,把差事忽悠下去不就成了?太后毕竟是年纪大了,你只要活到她前面,那你就赢了。她把这个看法告诉袁夫人的时候,又被毫不例外的取笑太天真。 也罢,反正银蝶在您手下翻不出花来,我真是多余操这份心。 该书衡操心的,只有她的好闺蜜董音。她要过生日了。书衡的字现在已大有长进,她打算配合一下才女的画风,饱蘸香墨,平铺金笺,工工整整抄了一副对联上去。左右打量一番,自我感觉良好。不过想想董音的傲气,她到底又准备了一份俗礼。 翠盖璎珞车驶去董府。书衡刚踏进内院就看到了喜气洋洋的董音。她穿天蓝色镶银玉兰花束腰长裙,上穿同色串珠花戏蝶袄子,头上戴了枝嵌粉珠三花聚福垂宝簪,正和几个贵女说笑。看到书衡忙走上前来,伸手捏她的腮帮:“叫我好等!每次都来的最迟。今个儿寿面都分完了你还不出现,我还当你县主大人贵脚不踏贱地了呢!” 书衡可受不了这张嘴,她被董音腕上两只墨云纹绿翡翠镯子晃得眼疼,忙忙捉住她的手:“好姐姐,我这不费劲巴拉给您准备礼物呢。太贵重怕俗了,不贵重又怕贱了,每次都费老鼻子劲儿了。你再埋汰我,我以后真不来了。你不知道妹妹心里把你放的多重。” 董音这才放过她,扯着她的手往亭子里走,心里听的甜滋滋的,嘴上却道:“你不来?那我绝对在国公府门口堵着你,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出家门。” 书衡摸了把脸,心想:我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了这一帮子傲娇。袁夫人就不用说了,背后把女儿捧的花一样,你敢说一个不,她就敢炸毛,当着书衡的面却是没好话。袁父原本相当的内敛,面对亲女也是雷打不动的两分笑,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跟佛前颂了七日经的人不是同一个,但是到了晚上却偷偷跑来看她睡觉。现在她的好闺蜜董音也是这种德行。 不得不说对付傲娇就得用直球。所以书衡随时随地都在表白。 “娘亲最棒了!衡儿好佩服好佩服!” “爹爹,衡儿好爱好爱你!” 今天又是:“好姐姐,少年郎讨姑娘欢心也不过做到这份上。你真堵我门口,那我就天天扒着墙头。” 后面跟着的蜜桃和燕泥默默捂脸,就差直说“我们已经看不下去了。” “你看你多有福气。”书衡遥遥望着花团锦簇的亭子里那一堆姹紫嫣红:“这么多人来给你过生日。” “为我?”董音撇了撇嘴:“实话说吧,这些人里十个有八个冲着我哥来的。瞧着她们好姐姐好妹妹叫我,其实心里巴不得当我嫂子。” 想想她家董某人的姿色,书衡忍不住笑了:“你只管收你的礼,想的太多了,这日子可就别过了。” “倒也是。”董音打量书衡一番,见她头上还梳着丫髻,戴着嵌宝金环,脖子上挂着八宝璎珞,手上挂的镯子还是最小号,全然孩童模样,又看看她的衣服忍不住眼角抽了抽。“至少还有个你。你是不会觊觎我哥哥的。” 书衡默。实在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她的信任。 如今已到深秋,但董府花园毫无凋敝之相,几树红枫火一样燃烧。亭子里几个女孩子正研究黄松木仙鹤翔云大条案上铺着的秋枫图,看到书衡都行礼问好,口称“县主金安。”书衡忽然尝到了高人一等的滋味-----可惜她天生当惯了草头百姓,被这种礼遇十分接受不能,僵硬着后退半步以示谦和,书衡忙道:“都是好姐妹,别整这些虚的。” 董阁老乃是天下文臣领袖,董音圈子里的女孩,十个中有八个都有翰林院的背景。面对这种自然而然的书香氛围,书衡却也不怵,她看着这帮小姑娘,心里想到你们还在读中学,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如果真要作诗作画的话,我会让着你们的。 “县主这件衣服好漂亮,珍宝绫更是贵重气派,就是这猴子有点怪。”一个水红折枝梅花交颈长袄的女孩子以扇掩口,眉目含笑走过来。少女体型,绰约可观。行走间裙角几乎看不到摆动,隐约可见弓鞋尖尖小,豆绿宫绦纹丝不动,耳朵上两只银丝蝴蝶坠子也一动不动。她步履无声的走过来,仿佛带着一肩江南烟雨。抬袖,葱白尖指,帮书衡把夹在耳后的金环飘带拉出来,重新在肩上垂好。 书衡一时错愕,瞬间感觉膝盖中了一箭。自己穿来这么久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传统淑女”。她日常接触的袁夫人总觉得是个生不逢时的英雌,而董音虽有大家气派但从祖父到兄长三代宠爱,自己又喜欢“林下之风”所以豁达中甚至带点放诞。这个人倒真像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那种,浑身都是柔和温婉和秀致。 第22节 同样是掩唇笑,却甩了姬敏半个大夏朝。这就是差距啊!书衡下意识的紧紧抱住了她的手:妹子,你真女神。如若有意,等到杏花春雨,梨园飘雪,我弹琴你葬花,共唱一曲荷塘月色可好? “藏香,你别逗她,她瞧着不在乎,其实心里会当真的。”董音笑着把她的手扯开:“你瞧,她拉着你不放,是要你给个交代呢。” 原来她就是申藏香。董音颇有傲气,于丹青之道也只夸过一次的那个申家姐姐。 “哎呀,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申藏香被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也有些尴尬,又团扇轻掩,遮住了半张脸,新荔般的腮帮上沁出些淡淡的粉。 书衡身上的图案是一只超大号的嘻哈猴。嘴巴张的比脸还大。哪怕用料再贵重,针线再用心,也改变不了这猴子很奇葩的事实。 “不不,藏香姐,你说的没错,是奇怪。”书衡从善如流。 董音这倒惊讶了,看看她又看看申藏香,语气微酸:“这才头一回见面,姐就叫上了。咱们第三次见面你还叫我董大小姐呢。我说的话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听?你那字我说好几回了,“捺”笔画写的跟扫帚扫出来的似的,告诉你法子也没见你急着用啊。怎么藏香一说你就信了?” 书衡默。心里暗道:妹子,你吃的哪门子飞醋,你若跟我在一起,那绝对临崖听风,沧海观潮,若是一时兴起合奏一曲,那必选笑傲江湖。 今日寿星最大,书衡当即表示:“哪有?你一说我就改了,只恨比不上姐姐心灵手巧,那捺还是写的不大好,我怕你嫌我笨,才故意假装拖着没学嘛。而且,藏香姐说奇怪就对了。我就是喜欢奇装异服啊。我还让人依样做了顶厚雪帽,预备冬天了戴呢。” 董音和申藏香不约而同的的脑补了一下这只大嘴猴子蹲在书衡脑袋上的情景,对视一眼,齐齐抖了个激灵。又看看书衡这张脸,算了,县主大人,你顶只真猴子也不影响什么。 其他几个女孩子也嘻嘻笑了。恰好丫鬟摆了点心上来。松瓤酥,蜜枣糕,八宝白玉球,鸳鸯小饺子。还有各色面点果子,制版的各种花样,有菊花的,有葵花的,有梅花的。刚承上来的清茶醇香扑鼻,董音笑道“藏边的刀子茶,大家尝尝。” 众人听说,无不欢欣,垂首品尝这藏茶。唯独书衡还在认真观察那一堆点心。董音扯她的发髻:“快过来。看看这茶比你上次招待我的滇红怎么样?” 书衡只好认命的举起了润瓷云纹杯。哪怕她学了琴棋书画也泯灭不了骨子里的俗女本性,品茶,她真的不在行。 一个藕荷色裙袄的姑娘笑道:“你们快别说了。又是藏茶又是滇茶。让我们这些只知道大路货的毛尖龙井的怎么办?” “人家的舅舅做着云南布政使,别说滇茶了,云南什么宝贝得不到?” 书衡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眼神不大好。留了个心,表面却装作没听懂,只管对申藏香笑道:“对哟,说到宝贝,我倒想起来,我刚得了两包云南茶花种子,自己种不好又糟蹋了。香姐精于此道,我送份儿给你吧。” 申藏香笑道:“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爱料理花草?” 书衡指指亭子廊上两盆如雪如玉的水晶球大菊花,那花梗上系着细细红绸,上面挂着花笺,簪花体写着:“拙姐申氏藏香恭贺芳辰”。“这可不是提示?” 董音乐了:“也有可能是买的呀。” “但是香姐头上也戴了一枝木芙蓉。腕上也没有戴镯子而是编的满天星真花链子,咱们这些姑娘中唯一一个戴鲜花的。”书衡认真摇头,“名字嘛都寄托着父母的期望和祝福.名曰藏香,自然离不了香花异草。姐姐讳音,还不是能吹能弹妙解音律?” 众人仔细观察,果然如此。又观其年龄行事,心中各有盘算。 申藏月已经十四岁了,而且跟母性情怀泛滥的袁书月不同,她跟小萝莉没有结交的*。所以听说董音与书衡相好的时候她其实很诧异,因为董音其实也一样。少女自然有少女的游戏和心思,五年一代沟这话是白说的? 因为虽然与董音关系不错,她却从未提过要见书衡。而往日贺寿,她来的最早也走的最早,书衡又总是姗姗来迟,所以不曾遇到。今日一见,却觉得董音喜欢书衡不是没有原因的。小小年纪已经如此敏锐,如此会行事。她不信书衡没有听懂方才张氏女那句话里的嫉羡,但她却为着董音生日宴的和乐,按下不表,还不软不硬的为自己赢得体面。又看她眉目焕然,面庞甜润,心下暗思目前还是□□,将来长大了还不知是怎样一个妙人。 书衡又看着董音道:“姐姐放心,我好东西也给你留着呢。” 董音故作淡然,高傲的扭过脖子:“我在意那些?你送根鹅毛给我,我也能压枕头下呢!” “是是是,姐姐情深意重,妹妹心领神会。” 蜜桃燕泥候在亭子外同时抬头望天:多么美好的季节啊。 ☆、第46章 董府风波 凝丹亭中飞盏走碟,笑声朗朗。这边两个衣锦披绣的女孩琢钉为戏,那边两个少女临水照花,弄水斗鱼。董音拉着书衡说了一会子话,还兴致勃勃的要曲水流觞。结果被妈妈死活赖活的劝住,因为地利不足,没有改造的沟渠,小姑娘凑在水边太危险,万一有个差池,谁也担待不住。董音这才作罢。 那边却有几个女孩子依旧围着大条案说诗联句。不是有笑声,赞和声,罚酒声传过来。瞧着那等雅事,俗女书衡默默的想,我怀念ktv,我怀念大排档,我怀念沃尔玛商场,还有草莓味奶油蛋糕。 她用拿起一块香菌肉梅花饼咬了一口,仔细咀嚼了一番,对董音笑道:“这蘑菇挺肥嫩。若是琴表姐回京了,应该也不会觉得遗憾。” 董音晓得她说的是哪个,忍不住问道:“怎么?卫琴她在云南住久了,现在还舍不得回来了?什么好地方比得上帝王乡。” 书衡笑道:“她定然要回来的,蘑菇嘛自然也是要怀念的。她往日给我写信,几乎每回都能提到蘑菇。那边肥叶子菜不全但菌子极多,从廉价的牛肝菌到珍贵的鸡枞子,林林总总能排出一个百菌谱来。有一种蜂窝菌看起来干巴巴的,极丑,活像雨后初晴烂泥地上的泥疙瘩,但味道竟然极好,切成了细细的蟹腿丝合着水灵的青辣椒用鸡油一炒,好吃的简直能让人吞掉舌头。” 书衡说着几乎要淌口水,心想等琴表姐回来了,一定想办法让她弄来吃一吃。 “因为菌子多,又便宜,那上好的鸡枞也比不上京城一品黄焖鸡的价,因此不单是寻常百姓,便是官宦人家也顿顿不离菌子。” 董音闻言也夹了块香菌肉饼咬了一口,她用心品味一会儿,又举到眼前对馅料仔细观察,似乎试图寻到菌子魅力。这时书衡却悠忽一声感叹:“若是真的这样吃,那岂不是有一天头上都要长出蘑菇来?”她紧接着啊的一声抚掌道:“我想到了,下次头上不簪雪绒花了,我要簪串珠累丝小蘑菇。” 董音的筷子吧嗒掉在了桌上,凑起下巴,认真打量书衡半晌:算了,底子好,怎么折腾都行。然而,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捏书衡的腮帮,示以她看一旁:“我不信你的字画现在还见不了人,别总是吃啊玩啊,小心俗了。” 那边厢画画题诗正进行到高丨9潮。 “淡云抹翠微,晴光柔紫枫”大约是气氛过于融洽,连平日里宣扬“笔墨不外露”要么不写,要么即写即烧的申藏香也亲自握了笔来在画上题诗。 董音这个才女不知为何今日反而放过了这个展才机会,丝毫没有见猎心喜之相。 书衡正拣了一块蝴蝶酥准备往嘴里放,听董音这么一说,她停了动作,拿出“格物致知”的精神严肃的盯着这块蝴蝶酥,仿佛开了x光一般,认真的道:“外皮白腻,红沙轻掩,似露实藏,清新通透,这枣泥裹的好,竟然跟我姑母一样水平,深得“欲语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之风味。”她发表完见解,诚恳的看着董音:“现在还俗嘛?” 董音嘴角微妙的抽了抽。她劈手夺了书衡的筷子:“只品评还好,吃了就俗了。” “哦-----”书衡好不惆怅。 两声轻笑忽然从屏风后传出,书衡下意识的回头,便看到一双墨缎粉底靴轻快的走了过来。一袭松花色撒暗银花长衣,一顶束发嵌宝白玉冠,眉目含笑,俊秀非凡,走到哪里春光就泛滥到哪里。不是董音的好哥哥是哪个?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我还当你不给我过生日了呢!”董音在长兄面前一点也不拘束,书衡看她亲亲热热的扑过去,就差自己伸手楼他脖子了。 “怎么会。我刚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就回来了。这不,刚走进来就听到你发宏论呢!又在乱教小妹妹了。” “哪有!我向来都是只教好的给她。”董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一把把书衡扯到跟前:“衡儿,你倒说说,我有没有乱讲?” 书衡猛一抬头,正对上董某人往下看来的眼睛,脸上一热,当即把视线对准了董音,只盯着她脖子上挂着一大串联珠缀玉八宝璎珞:“董姐姐诚乃良师益友。” 话一出口,董怀玉摇头失笑,董音抚在书衡背后的手却画了圈圈,表示她干的好。 “诺,你盼了很久的白素媛的诗笺。”董怀玉从怀里拿出一本青竹布皮的薄薄书籍来。“生日礼物!” 董音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捧了过来,细细翻看,先不说内容如何,单是玉白的纸张细腻的触感,还有那隐隐甜香就让人爱不释手。书衡暗道不愧是阁老的孙子,还是阁老极有出息的嫡孙子。要知道这白素媛的诗集就和那右军笔一样,不是有钱就能拿到的。还得有才,有人,有运气! 董音细细摩挲了片刻,又是一个雀跃投到哥哥怀里:“我好喜欢。大哥,我们外面画了画,题了诗,拿给你瞧瞧好不好?” “你既然这样说了,我怎能说不好?” 董音一喜,果然亲自去捧画。书衡伸手欲揽,已来不及,无奈的看着她的背影干瞪眼:好没义气!竟然把我留下了!看我不对你的哥哥下手,气歪你的鼻子! 当然,这只是想想。 按理来讲,书衡这个成年人,面对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没道理紧张。但问题是不管活到多大年龄,只要是被人注视着,就总会有点不自在。书衡自付第六感敏锐,她能察觉到董某人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 这副身体目前没有任何可以吸引异性的特质,书衡看看自己的小胖手。所以,他应该也是觉得自己挺有趣-----就像某些萌哒哒的小动物。拿定注意书衡对着董怀玉微微一福,随便寻了个耍货,自去一边玩去。 于是,在一边紫藤花方椅上坐了的董怀玉,就看到书衡十分好笑的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捧了白玉磬盘上一只金黄大佛手,然后坐在一边颠来倒去的拨弄,一不小心小胖爪还没拿住那肥硕的佛手还咕咚掉在了地上。书衡又忙忙的追着捡-----像极了自顾自玩弄线团的胖猫咪。董怀玉又忍不住要笑。 书衡又要尴尬,幸而,董音已回来了。自己一个人。捧了大幅的画轴。除了书衡,她的朋友年纪都与她差不多,不能面见秦怀玉。 真是遗憾!书衡几乎能想像的到那帮女孩子的忐忑和窃喜。 “咦?这次的构图倒跟以往不一样。”董怀玉一看,便笑着对董音道:“怎么才女今日竟然舍得 搁笔了?” 董音性喜山野林泉,从结构到线条追求洒落不羁,又偏爱写意。这红枫图不仅中规中矩,法度精研,而且渲染烘楼照壁,红的热情似火,色彩浓丽,显然不是董音手笔。 “是申姐姐画的大图,穆雅和王宁张韵她们几个染的色。诺,画上这诗也是申姐姐写的。”董音说着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卷诗稿:“看,还有这些。都是那些女孩子做的。晾干了墨,就让我带进来。都是今日写了送我的。想让你给一起看看呢。” 董怀玉依言拿过,仔细翻阅,好似真要给她们评个高低出来。 书衡心中暗想,这董音倒是坑的一手好哥。她难道不知道外面那帮姑娘打的什么主意?真要分了先后,伤了面子,辱了自尊,那些脸皮子薄或者心眼小的姑娘会弄出些什么事你可都无法预料。 董怀玉看了一遍,又开始看第二遍------书衡觉得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她一点都不想卷入纠纷中。尤其是男女感情纠纷。还是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感情纠纷。 “哥哥,到底哪个评第一哪个评第二嘛。你只要说前三甲就行了。”董音已经在催了。她的哥哥可是出了名的才思敏锐,长于品鉴,哪里用得着看第二遍! “姐姐,我母亲交待我酉时必须到家,我不能再拖了。”书衡福礼,告罪,想要抽身。不料董音却捉住她的手:“急什么!来的这么晚还走的这么早!” “不是,姐姐,我今日没睡午觉,困呢。而且娘亲现在给我吃养身体的丸药,每日这个时候都要吃,不然前功尽弃哟。”书衡摊手,尽量装出无奈的样子。 “咦?这是什么?”董音好奇的顶着书衡胸口。 书衡一惊暗道不好,这原本是她装备的雅礼,一副对联。但听到董音说:“捺写的跟扫把扫的一样”又看到那一帮挥毫泼墨的才女,她就彻底打消了送对联的念头,把对联藏在了怀里。不料拉扯中却露了出来!她已把俗礼交给燕泥收下了-----一只整松根抠的葫芦形刻丑石尖草挂瓶,可以放上鲜花香粉挂在帐子里----其实也不是俗,算得上古朴,董音很喜欢。 “不,没什么。”书衡急忙去捂,董音眼明手快,指如疾风,一手按住书衡招架的小胳膊,一手抢了过来。 “谨祝芳辰。咦?”董音诧异的看书衡。书衡脸都红了,伸手去抢。“别看了,拜托。等我再练练。” 董音举高了手臂,好似逗猫,眼睛闪亮,嘴角抿起,笑的像只小狐狸,念到:“凌波微步步步娇,锦绣华年年年好。不错呀,丫头片子长进了。” “别----”书衡声音好不虚弱.七岁,六七岁写出这种东西不算奇怪吧,她曾心中暗暗估量。 董怀玉撂下了诗稿,从董音手里拿过了那泥金笺,状似认真的看了一遍,笑道“哎呀,这个该评第一。” 书衡嘴角僵硬的扯了扯,内心翻滚过一万头羊驼。 ☆、第47章 董府风波 凝丹亭外厢的气氛已经有些紧张了。几个年纪小些,不善于隐藏情绪的女孩已经按捺不住往屏风后头看了,有几个假意谈笑喝茶,装作镇定,却也有些不自然。相较之下,原本最是沉默寡言的申藏香就显得坦然而又淡然。 她轻轻摸了摸水红缎子上的缂丝蝴蝶,走到栅栏边,悠游片刻,指着一大株叶细瓣长,凌乱多姿的菊花笑道:“这花叫玉翎管,又叫白玉簪,是鼎鼎名贵的菊花品种,颇有美人慵起,临窗当风之感。我只在上次重阳节斗菊会上见过一遭。董府竟然有一株。” 众人一看,果见那菊花迎风微动,好似袅娜不胜,自有一番风流态度。 那藕荷色裙袄的小姑娘总跟在申藏香身边,闻言笑道:“申姐姐果然在行。听说你最喜欢这种菊花了,申阁老重金买了送到申府去呢。” “怎么我听说好像不是买的,是一首诗换的。”低低的谑笑从背后传来:“况且这白玉簪固然不是凡品,但今年最贵重的菊花应该是瑶台玉凤吧。忠义伯府卫家花行培育的,今年夺了魁。都说玉凤华美大气才衬的上盛世气派,那白玉簪美则美矣,却娇袅有余尊贵不足,称不上菊王。我倒是偏爱瑶台玉凤呢。” 这小姑娘顿时竖了柳眉:“张蝶衣,你什么意思?” 自从她姑姑封了丽妃,张蝶衣走路都是昂着下巴的,再被恭维逢迎一番,那皇亲国戚的款就一点不落的摆起来了。她来给董音过生日,送了一支淡黄色凤首琥珀簪。礼物固然金贵,但她话一出口却是:“这倒是陛下赏了我家丽妃娘娘的,前头重阳节进宫贺太后,姑母又赏了我。如今姐姐要过生日,我就从那一堆御赐中挑了这件出来,姐姐看看,可能入眼?” 她穿大红金百蝶穿花缂丝绣长袄,齐膝露出一条霞粉色点金飞花裙,头上一支三尾金凤点翠大钗明晃晃颤动。这打扮也过于隆重了些。原本的主角,风姿出众众星拱月的董音立即被抢去了风头。 董音几乎要跳脚,你丫的是给我过生日的还是来显摆的?书衡的姑母当了这么久的贵妃了,也没见人家这么狂啊? 董怀玉的人品才貌家世在上京都数一数二,动了心的人何止十几几十。然而这么多姑娘中有实力有势力的也就那么几个。张蝶衣看来看去,思量盘查,最终认定了申藏香才是强劲对手,剩下的也就那么回事。说实话她从模样到才华都不显得出众,但骄傲如她却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她认认真真看去也不觉得申藏香脸蛋有多漂亮,风仪有多出众,但不知为何就是能吸引人的目光。但是没关系,张蝶衣还是很有自信的。在这达官遍地走,显贵多如狗的上京,申家实在不够看。 申藏香家世简薄。申家祖上是种地的,往前数一百年也只出了申阁老这一个读书人。申阁老出身寒门却天赋聪颖,机警稳重,蒙恩师看重提点以女妻之,待榜眼高中,还受一路照抚,所以仕途也是一番风顺。但毕竟家底摆在那里,要不然送孙女菊花还得用诗换?定国公府的东篱上可是各色菊花都开了个遍-----要么是宫里赏的要么是卫夫人娘家直接送过来的,根本不必费心寻觅。 拿定了注意,张蝶衣便有心与申藏香争个高下。所以听到申藏香喜欢白玉簪,她立即出言批驳一番,表示你果然是小家子出身,像她这种尊贵的女孩子能看得上的只有瑶台玉凤,其他品种根本 入不了眼。今日作画作诗她是铁定比不上申藏香了,但她也不会让对方赢的太舒心。 “我能有什么意思?甘妹妹太多心了吧。”张蝶衣瞟了她一眼,十分倨傲。 小姑娘眼睛一瞪,当场就要发作,却忽见一只素手执了团扇轻轻一挡,兰指微翘,细如春葱却好似暗藏力道,小姑娘悻悻的转过了身。 第23节 她张家如今气焰高涨,其他女孩子自然要避上三分。只这小姑娘却不惧。大将军府的甘玉莹。甘家是建国时封的异姓王。荣誉是一刀一剑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而且世代都出忠臣良将,甘家男丁信奉武死战,十有□□执戟边疆。大夏与北戎战局最惨烈的时候,甘家一门罹出六个寡妇。男丁陨落的快,爵位更替也快。如今虽说过了承袭王爵的辈数,但她的祖父还是一等大将军,先皇亲封的用兵如神的“神将”,便是到了今朝,圣上也对甘家很亲赖。 申藏香团扇遮了半面,清凌凌目光水一样从扇子上方流过来。张蝶衣看不懂那目光中的含义,只是愈发高傲的昂起了头,表示本姑娘才不怵你。但申藏香随即偏了头去不看她,张蝶衣白鼓了劲儿,全然被对方无视。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因为另一方主帅毫无战意而作罢。 谁能想到如何收场呢?结果实在出乎预料------当董音牵着书衡的手出来,笑哈哈表示这小豆丁夺了魁时,大家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几个城府浅些的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张蝶衣嘴巴张大似乎能吞的鸡蛋。申藏香显然也很意外,但团扇依旧遮了半面,所以无法得知那唇角的笑意是否僵硬。只是那在细长的指头间绕来绞去的流苏扇坠出卖了她的内心。 书衡被一帮女孩子齐刷刷盯着,好似要被刮下一层肉,几乎要无地自容。明明是人家申大才□□秀好不好,何止是优秀简直优秀到出类拔萃!董音坑你,你就来坑我。你不愿意对这帮姑娘透出一丝消息,所以就拿我躺枪!而且还有讲出一堆歪理。 董某人笑看妹子:“这些姑娘说了写诗赠你,原是为了你的生日,但你读她们的诗看她们的画却像例行公事一般,既无不悦也无欢欣。诗的品格姑且不论,馈赠之作无法使主人情动,便落了下乘。唯有县主妹妹的,固然稚嫩了些,却难为这份心思,更难得让你笑的这么痛快,难道不该评第一?” “那其他的呢?第二第三是谁?”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评出了魁首,其他的必然是各有风骚,不必强选。” “有理有理!哥哥说的好!”董音欢欣鼓舞。 有理个屁!书衡觉得自己简直日了哈奇士,董小白脸,我祝你将来娶个河东狮! 然而,事实摆到了面前,毕竟还是要打起精神面对的。书衡僵硬的扯着嘴角对这一众审视自己的姑娘笑道:“一般一般。” “你说自己一般,那不是说董公子品评眼光一般吗?” 书衡无奈唏嘘:“大约他是怕我哭吧。” 众女果然露出些不屑,再看看书衡□□憨气,心中不平便放下了些。 张蝶衣也很意外。不过原本以为赢定了申藏香竟然乌龙的落了选,这意外之喜倒让她高兴的满饮一盅。她一边喝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申藏香,却发现申藏香早已恢复如常,仍是那派坦荡。她笑着走上前来握住了书衡的另一只手:“恭喜恭喜,先贺为敬。等回了府,我剪一捧木槿花让人送府上去。” 书衡从她的笑容中看不出一丝异样,当即诚心赞道:“我不过沾了姐姐的光,到时候那花种就一块捎您府上吧。” 申藏香依礼谢过。 一众女孩尽了兴或扫了兴,纷纷告辞蹬车。 “这笔洗好精致。”书衡随手把魁首的奖品丢给了蜜桃,蜜桃却捧着颠三倒四把玩个不停:“黑猫卧松,雕的好漂亮,姑娘你看,胡须都能数的清楚,底下还有松鹤斋的标记。这笔洗也是上好货色呢。” “喜欢吗?” “嗯。” “送你了。” “哎?” 蜜桃看小姐面上不悦,不晓得她为什么不开心:“难道是董府的宴席不好吃吗?没关系,等到我们路过余记,我给小姐买松仁八珍酥。” “我不饿。” “小姐,你不用谦虚。” 书衡懊恼的捂头。 另一边的董府,撤了宴席,燕泥随着董音回到了浣花阁。她捧一杯碧螺春,又托了两碟小点心:“姑娘歇歇吧,今儿一天没好生吃东西。” 董音却站在书桌边又展开了那副秋枫图认真观摩:“把帘子放下来,把申府那两盆花放在廊子下,记着浇水。”她说着又比划了一番题诗的笔锋,叹道:“可惜了。” 燕泥依言行事,看看董音的脸色,小心的道:“小姐,听奴婢一句劝,以后大公子的事您还是别插手了。我刚听前院的问棋说公子好像不大高兴,衣服都没换,直接去了书房,晚膳也没怎么用。公子从来都不跟小姐生气,但这次只怕心里当真不痛快。况且,论情也好,论理也罢。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哪有小姑插手的理?” 董音怔了一怔,嘴角笑意透着古怪:“你倒是机灵,整天在我这里忙前忙后,却连我哥哥的消息也探这么准!” 燕泥听这话中竟然另有一番意思,吓的当场跪地:“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再没有二心的。我将来也是铁定要跟了小姐的。您说这话,叫奴婢怎么活啊。” 董音柳眉一掀,搀起她道:“我白说一句,你就要死要活的。今天还是我的好日子。” “是我忘了避讳,该罚该罚。” 董音并不介意,只一挥手道:“哥哥的妻子却是我的嫂子,我自然可以说话。但是我确实没想到哥哥拒绝的这么彻底。申姐姐确实好,但申阁老与我祖父却向来不怎么对付,两人政见不合,经常唱反调。是哥哥曾说申姐姐言行如何,才气如何,让我谦虚些,别总把眼珠子放头顶上。我才以为,他也有这个心思,只为两家长辈素来不合才囿于孝道而不提,因此做这好事。却没料讨了个没趣。” 燕泥怔了一怔:“可大公子把笔洗给了袁家县主。还说那字其实并不稚嫩,反而相当有功底。语言中多有嘉许,洗就是喜啊,会不会-----” 董音脑子里反映出自己叫书衡嫂子的画面,顿时浑身恶寒,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别乱想,那就是个幌子。把我那只从江南天衣坊托人捎的发带匣子拿出来,挑桃红翠柳二色给国公府送去吧。书衡瞧着年幼,但心思极通透,只怕会不高兴。” 燕泥怔了一怔:“天衣坊的衣饰又涨价了,竟然比京城还贵些。” “申姐姐老家在那边,我听她说过,那地方财政军搅在一起,屁股下没有好板凳,那是等闲出不了头的。”董音对着镜子梳头发:“只管去吧,再怎么涨也短不到我。” 燕泥依言自去。 ☆、第48章 皇帝有话 紫禁城南书房里气氛很是有些异样。袁国公捧了盏茶,款款而立,面容沉静,视线微垂,看那天子的盘龙墨缎登云靴在海棠连瑞红线毯上踱来踱去。人到中年依然腰杆笔直中气十足的皇帝陛下,指着一条龙,一条萝卜雕成的龙对着袁国公炫耀:“看看,朕的靖安手越来越巧了啊。听说是国舅福山伯亲自教她的。朕心甚悦啊!哈哈哈哈!” 大约是陛下过于威武霸气,那已经被皇宫巧匠谨小慎微保养才得以苟延残喘到现在的萝卜雕龙,就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断了----断了。 皇帝的笑脸立即僵硬。 袁国公默默垂首喝茶,装作没看见。 果然,陛下回首看了他一眼,正瞧到绛红色宽大朝服袍袖举起,袁国公掩面品茗。他当即干脆利落的把断了的萝卜收进了袖子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咳咳,袁卿啊,”皇上摸着下巴:“朕这茶怎么样?” 袁国公抿唇笑道:“狮山龙井自是茶中极品,盏中玉露。一杯咽喉润,二杯破孤闷,” “然而,孤现在很闷。”皇帝抬头望天,一脸深沉的忧郁。如果是不明真相的人,只怕会以为他在思考什么关系到天下苍生江山社稷的严肃问题。 不过,这已经忽悠不了袁慕云了。他淡定的忽略了皇帝陛下这张苦大仇深的脸,亲自倒了杯茶奉过去:“要不,您也来一杯?” 皇帝的眉梢跳了跳,终于不甘心的问道:“袁卿,你是为何烦闷啊。” “江东那一带的河堤。” 皇帝顿时拉下了脸:“防范于未然是好事。即便今年用不上,以后也会用的上。朕就不明白那些人瞎闹闹个屁!又不花他们的银子!” 你就装吧。袁国公笑道:“其实申阁老的顾虑是有原因的。他出身贫寒,又熟于民情,出言反对必有道理。” “你倒好脾气。他驳你的事,你还替他说话。” 袁国公笑的宽宏:“这是好事。什么时候陛下做什么大家都说好,那才坏菜呢。” “董苌这次怎么回?这厮现在说话诚心让人听不懂。” “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董阁老向来都不太反对的。”袁国公笑道:“每一期工程做下来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每次朝廷拨下的工程款,赈灾款,乃至买办机会都被很多人盯着。申阁老为人清正,也是觉得贪利之徒故意为之,是想要截吞陛下的银子。况且,灾患起而灭之,只能凸显陛下仁德爱民,如今来做,只怕会落个劳民伤财。” 切!那贪利之徒说的不就是你嘛,真不知道你怎么忍的,陛下仰天翻白眼。 “其实嘛,重点在现在还没有发生水患呢,所以大家积极性都不高。” 皇帝非常正直的搔了搔头:“说实话,朕的积极性也不高。” “----可以理解。” 皇帝猛回头,又看见熟悉的两分笑,长吁一口气:“甭笑了,你都快发光了。” “陛下知道扁鹊吧。” “当然知道,神医嘛。” “其实他有三兄弟,而他却是三人中医术最差的一个,但是名垂青史的他,他的两个兄弟反而无人得知。” “咦?那是为何?” “扁鹊曾说,他长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一般人不知道他的手段,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中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初起,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及乡里;而他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一般人都看到他大展身手,所以以为他的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 “------可怜的长兄。”皇帝一脸深沉的忧郁。袁国公沉默不语。皇帝忧郁的转向他:“你想让朕做长兄。” 这张忧郁的脸实在让人胃绞痛,袁国公默默掩袖。 “其实也不至于吧,如果真发大水了,他们就会知道朕有多么英明神武了。”皇帝开始自己说服自己。 袁国公放下袖子,拿出算筹摆给皇帝看:“虽说现在花了点钱,但是您看,这是江浙地区往年的赋税收入。如果沟通两条渠,灌溉沿途农桑姑且不论,运输速度就能提高四成。而这是往年赈灾花费的款项。如果不修这工程,万一不幸又真有了水患,您今年的损失跟修工程花费差不多,而这工程款其实三年之内就能赚回来了。” “果然还是要当长兄吧。”皇帝眉梢抽了抽:“那老申那里怎么办?”其实自从袁慕云搞定了早先总对他丧声歪气的董苌之后,皇帝就对他的游说功力十分放心。然而老申是个乖货,他上朝言事下朝读书,杜门谢客,根本就不给人游说的机会。狗咬刺猬还无从下嘴呢! “放心。”袁慕云十分洒脱的把这件事应承了下来:“据我所知申阁老的四个儿子都读书无成,但三个孙子却是聪颖勤奋,大有心志,如今都准备下场。” “那又如何?” “坊间传言的点金圣手林若虚,就是那个教谁谁登科的林先生,现在就住我府上,正教我女儿读书呢。” 皇帝:------ “老实说吧,修水利这事你密谋多久了。” “额----真没有密谋。臣只是单纯的觉得钱得用起来,白放着浪费,跟守财奴没啥区别。” 至少皇帝觉得这个理由很可信。于是他果断放过了这个问题。 “时光荏苒啊。当初靖安还跟只羊羔一样,如今都及笄了。她当初很喜欢你,还扯过你的袖子呢,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是臣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扯住衣袖擦口水。” “咳咳,正常正常,朕的龙袍都不知道被尿湿过多少次。”皇帝陛下的尴尬只有一瞬,随即又陷入了色调温暖的回忆模式:“当初她及笄,是辅国公夫人亲自梳的头,你那夫人结的鸾绦。哎,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啊。靖安就从小屁孩变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那眉目间的神情,那笑声都跟当初的皇后一样。” 袁国公好似才听懂皇帝的意思,嘴角微抽:“可惜,臣没有儿子可以尚主。” 皇帝愕然回头,却又冲着袁国公好一顿打量,最终颇为遗憾的啧舌:“可惜。要不你可以尚主。可惜。” 袁国公眼角立即抽搐了,幸好。 “你是不是在庆幸?”皇帝马上挑眉。 “臣惶恐。”袁国公立即低眉。 虽说为皇帝分忧是臣下的职责,但袁慕云一点都不想参与皇帝的家务事----尽管有个姐姐做着贵妃,这家务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脱开。最重要的是他刚强着皇帝答应了一件事,现在不帮忙很可能被他判定为“没义气”。若真如此,那事情就大条了!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嫁给谁却是一门学问。嫁给外邦叫和亲,嫁给臣下叫拉拢人心,嫁给番王还能叫美人计。尤其靖安公主。她有多得宠大家都看的见,但她的母族有多寒碜大家更看的见。关键身为一个靖安控,公主一旦受了点委屈,陛下根本就不能忍!所以问题出现了-----靖安没有人敢娶了。 虽然陛下向来脸皮比较厚,但一道圣旨强嫁强娶这种事他还真干不出来。更何况,他要的是靖安开开心心欢天喜地的嫁过去。 哄不转臣子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他果断决定放大招! 于是,南书房里出现了绝对让百官惊掉眼球的一幕,当今皇帝陛下摆出一脸奇异的笑容,高贵中透着猥琐,骄狂中带着萌贱,活像一个用冰糖葫芦诱拐小朋友的怪蜀黍:“子羽啊”袁国公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会儿是真惶恐了。 “今年新进贡的碧螺春,太湖碧螺峰上摘下来的,现在统共就剩下这一匣子,我记得咱们同窗读书时候起你就爱这个,那么多年都没改。如今都送你了。” 袁国公唇角的笑有点微妙:当我不知道呢,先把后宫都应付了遍再把剩下的当宝贝赐我,我才不稀罕。“陛下,臣子虽眷恋此物,但怎会夺君所爱?我可是很有操守的。”皇帝被那点笑折腾的内心熊熊泛起负罪感,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地道,当即一咬牙,命宫人捧了一物过来。 却是鲜红漆丹盘上放着一只白玉金筋盒,里头透出暗幽幽的青影。“春风茁此香灵牙,两茎细叶雀舌卷。四川万源,巴山雀茶。形美色艳,能泡出雀舌含珠!极品雀舌极为难得,我原本准备用来孝敬太后老娘的.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国公诰命的最爱吧?” 第24节 袁国公笑眯眯捧了过来:“臣下却之不恭。” 皇帝:------说好的很有操守呢? 情知自己躲不过,袁国公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靖安公主绮年玉貌,娇憨真纯,实该得佳偶良婿。” 其实这话中底气很虚弱,青春无邪的女孩子多的是,哪有那么多好姻缘?想想《红楼》里的史湘云,再想想《浮生六记》的芸娘。命也?运也?但皇帝却好似没听懂,使劲点头表示赞成。 “但是,就为着这件事,太后要训话,李妃要哭闹,皇后还敢关上宫门不见我!怎么我嫁个闺女,其他女人就像疯了一样?连袁妃都不理我了,我不就是骂了小四一句嘛。哪个当老子的还不骂儿子?” 袁国公很是同情的看着九五至尊:女人的夹板气受了这么多年,我只当你习惯了。袁国公想想妻女,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先不说朕的意思!太后和李妃自己都合不拢意见。”皇帝看起来一肚子气,这帮女人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朕承认,是偏爱靖安了一点。因为怕她在宫里受拘束,才十二岁就让她单独开府了。所以李妃总窝火,拉着王妃一起闹!连三公主也弄得自己好像真的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可二公主也不是没开府,得老老实实等到及笄嘛,她也是皇后生的啊。也没见皇后和她有多大意见啊?” 袁国公默默的听皇帝发牢骚。 “还有太后老娘!我不就是给靖安修的房子大了点吗?但是也没过制啊,那不是离规定还差半尺吗?现在要添嫁妆,又把建府的事拿出来说嘴!” “皇后也真是不懂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十五岁开始说亲,已经很晚了好不好!我一说嫁人她就哭,一说就哭,我又不打算把靖安嫁到天边去,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有什么好哭的!” “靖安也真是的,辅国公府有什么不好!那许家小四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她还跟她娘一起闹!” 袁国公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一听辅国公府就知道问题大了去呀。 ☆、第49章 父亲不易 当朝辅国公已年过不惑,五大三粗,一副强悍粗糙的套马杆汉子形象。当然,他年轻时候也是这么副形象。他的经历非常富有传奇色彩。出身早已找不到了,不晓得是哪个屯儿的那个旮旯那条沟,十二岁从军,投到了甘家麾下,从火头兵做起,扶摇直上。更在先皇某次倒霉的御驾亲征中,挺身而出挡了一箭,直接封爵荫妻-----这运气也没谁了。 据说还是个兵长的他在某次回京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一伙水寇,好巧不巧搭救了一艘民船,那船上好巧不巧就有他现在的夫人。 只能说大英雄勇救小美女,小美女小鹿乱蹦以身相许这种事只发生在童话里。如今的辅国公夫人出身太原严家。该家族历经二百余年,家族历史比大夏建国历史还久,而且最多隔个一代就有一个或者几个三品以上的上卿。可谓家风修严,绵延流韵,在大夏广有美名。严家女儿绝对是比公主还抢手的香饽饽。 但是,很不幸的,因为这折狗血戏剧,小严姑娘从父命,委委屈屈不甘不愿的嫁给了大老粗。当时还是个百夫长的大老粗。大老粗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下也笑的很辛苦:妻家太了不起了也不是好事哇,我这哪里是讨了个婆娘,明明是讨了个祖宗!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考虑的很到位。公主的母族是很差,但辅国公你的身家也不怎么样嘛!你甭装,你现在的花用还是老婆的嫁妆,朕都清楚!况且要是有严氏当亲家母,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拿皇后的出身说事,好歹也跟百年世家扯上了关系。 太后心里冷笑,你高看自己女儿,给她准备了豪华车马,但也得看她有没有能耐驾驭!在严氏婆婆那里讨日子是容易的?也不看看你把靖安养成了什么德性!我岂能由着你随意招惹名门? 李妃更不甘!她也不懂她为啥那么窝火,但是只要跟皇后有关的好事,她都不甘。 皇后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在她的认知里,二百年严家是个很可怕的存在。忠孝节义四字俱全,落实的毫厘不差。大夏各地都有严家的牌坊。严氏家训的二十大规一百小条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结果就是,只要你与严家人发生了冲突,不管事情的经过如何,真相如何,那大家绝对是一边倒的支持严家!婆媳相处可能一点风波都没有吗?反正皇后是不信。辅国公夫人她也见过,倒不是说哪里不好,而是看一次就消化不良一次,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靖安嫁过去妥妥的找虐呀! 袁慕云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我大约能明白陛下的用心。可是辅国公府头三个公子都是庶子,而且似乎比嫡出的许四更加人中龙凤。庶长子更是自幼便跟在身边历练,就是如今的黔州宣抚副使。” 皇帝的脸吧嗒阴了下来:“老许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能先搞了一连串庶子出来呢?” “-----老许也不容易,严氏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才十二岁。” 皇帝脑补许黑熊和小十二相处的场景,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也不是非要辅国公府不可。”皇帝叹息:“反正太后总要驳我一回,李妃总要左性一会,皇后总要气哭一回,倒不如先说个可能性原本就不大的,也省的把合适的搅黄了。” ----总算靠谱了点嘛。袁国公忽然觉得欣慰----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你说那甘家三公子怎么样?又英俊又---又---又---”又不出来了,甘三浑身上下好像就剩这一个优点了,皇帝又了半晌终于放弃:“虽然现在游手好闲了点,声色犬马了点,但终究会长大的嘛!人还是可塑之才。” 袁国公先点头又摇头。 皇帝忽然又叹了口气,他拍拍袁国公的肩膀:“子羽啊,你闺女年纪还小,你不懂。其实朕原本没指望从靖安身上得到些什么。” 袁国公怔了一怔,才搞明白皇帝说的不懂是指他不懂嫁女的心情。紧接着又明悟:皇帝这是打算罩他闺女一辈子。甘家有着严家同样严谨的家风,也有着不弱于严家的名望地位。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甘家盛产寡妇。但甘三没事。因为他无心正业,这对甘家来说,就意味远离战场,他没那么快死掉,(虽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但谁晓得战争什么爆发),靖安没那么容易守寡。况且跟从来不犯错的严家不一样,甘三从各方面看都是个正常的贵族子弟,正常---平常,没什么心思积极上进,但也绝对没有心思作奸犯科----要做配偶好像说不出什么不好,当然也挑不出什么大好. 至于其他人为什么不考虑,那是因为皇帝向来跟文臣不对盘,压根不考虑庞大的文官集团。而现今的武将世家,出类拔萃的,也就这两家了------这两家里的适龄青年,也就有甘三了。 “靖安是朕头一个闺女,这恩宠是头一份。其他公主都不会有了。”皇帝有些惆怅。 甘老将军治军严明,纪律森严,为人刚正不阿,根本不知道妥协二字怎么写,而他老夫人也随了将军的性子,以治军之法整理后院,不仅闲杂花草一律清除,而且儿女无不勤学苦练,奋勇争先。袁国公有幸见他们父子切磋,老将军对付儿子简直就像对付阶级敌人。 唯有甘三是个例外,流连歌台暖响,痴迷舞殿冷袖,乃是琼华楼的常客,简直都不像一家人----袁国公忽然想到甘老将军老夫人没有一个是溺爱子孙娇宠后辈的人,甘三在这两座大山下竟然能我行我素这么多年-----还真是不寻常啊。 “竟然到了相驸马的年龄啊。”皇帝感慨。 袁国公也有些叹息的冲动:女儿再好也是要嫁人的。 直到日薄西山,被抓了苦力的袁国公才得以回归家门,袁夫人已将饭菜妥当。袁国公递过白玉盒子,袁夫人笑道:“是什么好东西?”神态中却没有太多意外,好似已经习惯了丈夫时不时的小礼物小惊喜。但这次的惊喜显然出乎她的预料,她垂眸一嗅回味良久,好似十分陶醉,再抬起头来,兴奋的腮帮都红了。书衡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在场,她会开心的直接朝着相公扑过去。 书衡好奇的探头看,袁夫人却笑她:“这是金贵东西,小孩家不会品,给你是白糟蹋。”书衡摆手,故作不屑:“我才不要。凤梨汁荔枝蜜多好喝,这玩意也就闻着好。” “说你是个俗人,你还不乐意,瞧瞧---” 书衡暗道:明明不乐意的是你。连忠义伯老太太说俗,你还不开心呢。 梅子酿冬笋虾仁汤,松露白芷多宝鱼,野山菌肉馅大馄饨,荷香糯米排骨,冰糖狍子肉,白菜面筋。书衡没有不爱吃的菜。哪怕喝水都可以喝得很香。寂然饭毕,净手漱口。袁夫人兴致勃勃的把自己的宝贝茶叶珍藏起来,准备等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好好体味。袁国公则袖手而靠,默然倦依。 书衡正站在炕桌边编花篮子,用了木槿蟹爪菊木兰花和紫荆条-----自从跟宋婆婆学了这一招,她就爱的不得了,时不时寻了花草折腾一番----结果很无奈的发现,不惟刺绣,她对所有手工活的天赋都乏善可陈,失败居多。可怜定国公府的花木遭了殃,不是被牵了藤就是被揪了朵儿。 书衡编了一会儿,站起来活动一番----今晚上的糯米排骨做的尤其好吃,米中透着荷叶香,排骨蒸的酥透脱肉,味道可口还下饭。而且袁国公看她吃的香还给她拣了好几次,她又不好意思拒绝(也压根不想拒绝),现在胃里有点顶。 “衡儿,来喝点茶。” 书衡依言凑过去。他爹爹破天荒的没有去书房,单手支颐靠在海棠花雕乌木美人靠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正准备伸手,袁国公却支起身体,直接送到了她嘴边。书衡怔了一怔,喂水这种事已经有快两年没做了吧。 “爹爹,女儿自己来。”书衡双手捧过茶盏。天青色泥金小盅里是沏的浓浓的普洱。一盏茶喝下去,胃中油腻感冲淡了许多。她放下茶盏却意外察觉到袁国公眼中一丝失落-----尽管是转瞬而逝,但她还是发现了。 难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书衡纳闷。我的字也有在练,林先生说进步明显。弹琴也能弹大套的曲谱了。画画进境慢了点,但还是能入眼的。哪怕是针织刺绣,虽然一直都不大擅长,也一直都比较差劲,但现在也能绣几种针法了。哪里不对呢? 她在思考的时候,袁国公也在打量她。只觉得自己闺女双目莹然,眉宇舒展,鼻梁挺秀,梨涡香甜,怎么看怎么好看。再想想她谦和懂礼,聪敏仁善,又能琴棋书画又能米盐酒茶----简直过于宜室宜家。袁国公更加惆怅。 书衡察觉到了这点惆怅。她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瘦的太慢了?其实还好吧,她能感觉到身体抽条的趋势。难道她爹担心她变成胖妞嫁不出去?想想今天晚上餐桌的表现,又看看手里的普洱浓茶,书衡默默惭愧。 “爹爹!”立志当个乖乖女的书衡,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父亲操心的,她认真的保证:“您放心,从明天开始,我每顿饭少吃一块肉。” 袁国公正沉醉在自我的惆怅中,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为何?” “我会瘦下来的。您不用太忧虑。我以后每天绕着荷花池跑三圈,再踢一百个毽子,让自己筋骨打开,快快长高。” “----” “我还会继续练字弹琴画画,按照书月姐指导我的法子好好练刺绣,每天多绣半个时辰。嗯,然后我再学两道拿手菜。保证自己将来不会砸您手里,怎么样?” “------”袁国公忽然觉得胃绞疼。 “林先生那里-----” “林先生那里不用去了。刺绣什么的,不想绣也不用太勉强,这个我从来都不急的。想吃什么尽管吃好了,胖点没啥不好。个子该长自然到时候就长了,你乱跑也没有用。” “咦?”书衡愕然。 袁国公飞快说完这些话,好似有点按捺不住的焦躁。看看女儿的惊诧,忽然又无力又堵心,微微躬身按了按弹墨锦垫,紧接着转身不看她了。 啊咧?书衡纳闷,看着那虚弱而又惆怅的背影:难不成您是大姨夫来了? ☆、第50章 公主驾到 晚风拂槛,远桂飘香。明沁湖边栖霞轩里,鹤炉沉水香袅,银瓶幽芳吐瑞。挂起了承恩沐德金框匾,铺上了双凤朝阳红线毯,垫上了盛世荣光重文叠绣桌围子,换好了紫气东来弹墨椅袱。原因无他,做客的不是一般贵妇,而是大景皇朝圣上的头一个女儿,靖安公主。也是现在刚刚及笄,头一个有了封号的公主。 这靖安公主也有意思,来了定国公府,不留正院荣华堂,不去主楼披香殿,二话不说,摆架天心园,直奔流光泉。 书衡因为更衣迟了,被李妈妈抱着紧赶慢赶过来请安,远远就看到一个浅浅鹅黄淡淡春的宫装女子临河照影,超逸出尘。当然,这得看背影。走近了瞧,宝鬟高高挽就,新妆浅浅染成,黛蛾匀出远山绿,樱颗点成小桃红,琼鼻凝鹅脂,两腮如新荔,一点金红花钿悬眉中,端的是个细描细化的精致女子。当然,她得不笑不开口。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书衡规规矩矩的磕头。公主矜持的点头受礼。书衡又给早早接驾出来的袁夫人行礼口呼母亲。袁夫人笑着扶起了她,低头的同时给妈妈使了个眼色。专管迎来送往的周妈妈随即出列,笑容满面“几位官家请随我客房歇息。”教养妈妈礼仪姑姑刚被让走,大公主立即露出了原形,“大妞妞!”她几乎是用跳的,扑到了书衡面前,头上一只赤金嵌碧玺累丝绞花凤首步摇颤颤巍巍,末端垂下两挂串珠白玉兰晃悠来晃悠去,打到书衡脸上又荡回她自己脸上,两人同时哎呦一声。 大公主十分不耐的扯下了步摇,袁夫人早有预备,亲手接过来放进早就备下的金丝绒垫檀木捧盒里。又笑着问道:“公主殿下,这衣裳可还穿着做什么?”“还是夫人懂我。奶麼麽非要我穿,这大衣裳又坠又沉,穿上了路都走不动。” 书衡默默吐槽:刚刚一蹦三尺高的是哪个。大公主忙忙的宽衣解带,把五彩鸾凤嵌金丝缀明珠的宝衣往下扯。袁夫人帮她脱下,整好,放进同样的捧盒里,吩咐绿衣小心看管,谁都不得靠近。大公主撇了撇嘴:“我喜欢大妞妞那件,烟柳色,绣着两只兔子的。” “那不值什么,我给裁云坊师傅交待一声,让她准备一套送您公主府里。” “大妞妞,我的鱼呢?”大公主脱衣卸钗,浑身轻松,扶着沉香栏杆,拉着书衡使劲往水里看。袁夫人指挥红袖绿衣两个,一个拉着书衡,一个护着大公主,生怕这两位中的哪一个不小心掉进去。 书衡装腔作势的往水里探头,东瞅瞅西看看,心里颇觉有趣。这大公主生在皇家还能有这么活泼真率的性子,实属罕见。 “鱼呢鱼呢?”大公主先洒了一把鱼食,又折了一枝柳条来回拨水,半晌不见她的两条宝贝,一回身捉住书衡使劲摇:“大妞妞,是不是你偷吃了?”书衡被晃成了西北风里的一根鸡毛,飘摇半晌终于落地。她就纳了闷了,这两条鱼还只有巴掌大的时候大公主就看上了,隔上五六天就跑来看一看,一直看到现在鱼长得跟猪仔一样大,兴致还越来越高涨。真是富贵闲人欢乐多,书衡这等小民完全理解不能。 “靖安殿下,您那么喜欢,怎么不捉回去养在自己池子里?” “我也喜欢你,难道我也要把你抱走放在自己床上?”大公主娇俏的翻了个白眼,似乎对书衡的智商很不满。而书衡则震服于她强大的逻辑,脑补了一下自己被当成洋娃娃放在公主象牙床上的模样,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为自己能跟她视若心肝的鱼同等地位,深感荣幸,高呼“殿下丨体恤下情,处事周全,真是万民之福!” “哼。”大公主得意一笑:“咱也不能落下个仗势欺人的名号给皇帝爹爹蒙羞不是?” 书衡大度的摆摆手:“放心,我乐意被您“仗势欺人”。不过,”她甜甜一笑,眨巴着眼睛:“这非要一趟一趟的跑。您也不怕累着!”大公主可不傻,斜扫书衡一眼:“怕我累着?你是嫌接驾太麻烦吧。”“您真有自知之明!”书衡竖大拇指。啪!大公主没好气的拍掉她的手:“少来!” 两句话的功夫,两条猪仔大小的鱼终于从水底慢悠悠漂上来,趁着水波载浮载沉。大公主大喜,看到鱼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亲手扯了网兜抛下去:“好好,终于等到了今日!下锅下锅!哈哈哈。” 书衡大囧。 要知道这玉花青花蝴蝶名字取的好,一听就是该加在极品锦鲤头上的名号。而事实上,不过是一条鲫鱼一条鲢鱼。当初的她,还很傻很天真。一厢情愿的以为大公主品味高雅与众不同,定是看中了这鱼儿在水的婉约之姿卓异之态,或者这两鱼骨骼惊奇定非凡品,乃是万中无一的祥瑞,因此她公主殿下特加青眼,殷勤看顾,谁知道------这不过是个耐心绝佳的吃货。书衡长呼了一口气。据她所知,如今时节正赶上宫外上供鲈鱼,肉嫩味鲜,国公府也荣赐了一筐,如今一齐养在池子里。 “殿下,您在宫里还少鱼吃吗?” “当然不少,可是都比不上你们公府里厨子做的。” 书衡瞬间回想起来,去年冬天时候袁夫人不知从哪里觅来一个厨子,能做很地道的川湘二菜,那麻婆豆腐细软幼嫩色彩红亮,红油抄手皮薄馅大鲜香扑鼻,酸菜鱼汤浓肉香酸辣开胃,水煮肉片料足味重口感惊爆,而最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剁椒鱼头。肉片细腻莹润,辣椒红绿鲜亮,面条细薄劲道,咸香鲜辣,那口感简直了------用流行的话说,就是完美的融合,奇妙的碰撞诞生了绝佳的美味,至今想起依然口中生津。可惜,公爷依旧偏爱京菜,其他菜系只是偶尔尝鲜,而书衡则因年幼被袁夫人忌口管制,她也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于是,流光泉边闪闪发亮的眼睛又多了一双。而那两条肥鱼不知自己的*早在年前就被盯上了,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茫然无知,如今还在水里摇头晃脑,抢食吐泡。 “你真是太不讲究了!”大公主用行家的口吻点评:“这什么样的水,就养什么样的鱼。我特意问了你们那个厨子,她说了这道菜要做得好,除了绝高的手艺,还得有极鲜的鱼极辣的椒,就从这池子里现捞,岂不是最新鲜的?鲢鱼最好做头,鲫鱼最好炖汤。如今这双鱼儿足斤足两,肥嫩油滑,长得这种程度,美人口腹,也算它们功德圆满。” “殿下高见!小民对你的佩服之情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书衡鼓掌,如果能借着大公主的东风大块朵颐,她不介意奉承的更肉麻一点。摩拳擦掌撩裙子挽袖子,她要出手帮大公主一起拉网子,可惜年弱力小遭到了毫不留情的嫌弃。 袁夫人素来身强体健,又有些功夫底子,如今月份虽大了些,也不用人搀扶,每日里逛园子寻乐子,不亦乐乎。尤其她一直要兢兢业业当袁夫人,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享受,玩兴儿可是比孕前还大。 现在尽管长公主劝了多会让袁夫人回去歇着,不用招待她,袁夫人却一直徘徊在一边。她有意跟两人保持一点距离,表示自己成熟稳重,决不跟小孩子胡闹。倚栏而坐,手里拿着绣花绷子,眼角捎带看管俩姑娘。这时候也被活蹦乱跳的大鱼吸引,亲自过来,要挽袖子来提网却被妈妈着急忙慌拦住了。谁知道那鱼落在网里还不肯服命,尾巴噼里啪啦一阵乱甩,溅的两人身上都是水。 大公主哈哈大笑,一边抹脸,一边不忘把水甩到书衡头上。她擦去了胭脂水粉,少了工笔画特意描摹出的细腻精巧,反而显得眼睛愈发明亮,一派少女的清纯明艳。按照袁妃的说法,大公主颇肖皇后。姿容像,性格也像。皇后如今年到中年又在深宫中磋磨良多,实在看不出什么,但如今书衡看着这笑容,听着这笑声,好像忽然懂了皇帝当初为啥会被吸引。 快乐和激情,都是能诱惑人赔命的东西。 那鱼依旧在弹腾,落在了地面,又从地面上弹起,好似要重回池塘。 袁夫人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将门风度。只见她双目一凛,右手闪电般伸出,劈空一抓,用力一甩,那足有十斤重的大鱼就飞到了石桌子上。在它再次弹腾身子之前,袁夫人已拿起一边除水腥味的金兽香炉敲在了它头上,那鱼立即偃旗息鼓,就剩下腮帮还在颤动。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兔起鹘落,书衡瞬间陷入了对自家母亲的狂热崇拜。 “死了?”大公主伸指头戳戳它的尾巴。“哪能,殿下要吃鲜鱼我怎么会杀了它,只不过是敲晕了。”袁夫人也撑不住笑出来,“长这么大了,反而被条鱼抹了面子!快快送到厨房去,交给------“交给项嫂子!”大公主立即接话:“就让她照着上次那做法细细做来,做的好,本公主有赏。”袁夫人笑道:“好好好,就让她做。今个儿公爷不在,咱们仨可以好乐。” 她们这边嬉戏玩闹全然不知假山石子后头,花叶浓密掩映着两道人影。“慕云兄,倒不知你平日里如何管家的,怎么夫人千金吃条鱼乐一乐还得躲着你?难不成你白长了一副昳丽形貌,人前风 流儒雅人后却是刻板凶恶的老虎?”此人高大挺拔紫衣银冠华贵佻达,一望而知是王孙公子,此刻他正瞧着袁公爷笑的一脸促狭。 公爷闻言拿折扇敲他的手,笑道:“好个忘恩负义的,才刚承我的情就来编派我?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不如命人通传一声,我好拉着你三公子拜见大公主去。” 第25节 “别别,公爷请放过小可吧”那三公子一听忙忙作揖求饶:“贵人行乐,我们何苦叨扰,我刚得了一匹西域神骏,通体雪白,就额上一撮黑毛,名叫“飞云点墨。”据说是当年明皇御用“照夜白”的后代。走走走,咱们自个儿玩去。”“ 哎?大公主姣美活泼怎么你反避之如虎,难不成你白披了一副俊伟皮囊,人前意气风发人后却是胆小羞涩的老鼠?”公爷套用了他的句式笑眯眯反问。 “-----你呀”,甘三很是无奈“我的逍遥日子为数不多了,可得好好享受。对了,陛下忽然调派我大哥南下是何道理?” “为了武昌鱼。据说吴初有民谣,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陛下就很好奇,想尝尝地道的武昌鱼是什么滋味。” “------所以,我哥,如今的少将军将来的甘家家主,去捉鱼?” 袁国公摊手。就是这么任性。 眼瞧那甘三负手走人,公爷却又追了上去。 “咦?袁兄不去陪夫人?” “难得遇到一匹马,长得比你还雄姿英发,那可不得看看去?” ☆、第51章 靖安公主 流光边灯火通明,树上黄鸟汀边鸥鹭也都恋景不归,闹得正欢。书衡平白无故被洒了满脸水,也不甘示弱,仗着自己“年幼无知”拿柳枝蘸了水尽数甩到大公主身上。到底袁夫人周详,怕两人着凉,早安排了下去。一队丫鬟鱼贯而至,捧着巾帕子香胰子,胭脂水粉,玉齿梳子小银镜,轻衫薄罗来为三人梳洗更衣。 袁夫人若有若无的朝斜后看了一眼,随即笑着净了手,亲为捧巾捧水,又亲自执了圆角银篦子细细给大公主抿头发。“我不爱梳飞凤髻,揪的头皮痛死了,夫人给我梳个圆髻吧。”袁夫人笑道:“那发髻太小了,而且不好插钗子,你那大步摇恐怕就戴不上了。” “戴不上才好,我不戴了,顶多回到公主府里再被麼麽絮叨两句。”大公主有了美食心情好,这等小事完全不放在心上。 袁夫人笑道:“马上要相驸马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靖安噗嗤一笑:“我不要驸马,我要真马。” “----真是个孩子。”袁夫人的口吻中颇有些无奈。 “上次我去找舅舅,舅舅那里刚有一匹小马出生。是从北戎那里引来的汗血马配的种,浑身火红,跑起来跟小太阳似的,漂亮的不得了。”大公主自顾自的说下去:“还有只母羊生了两只羔儿,一只纯黑一只纯白,你说巧不巧?”她看看袁夫人的肚子:“等夫人的宝宝出生了,我就拿只母羊来给你产奶。” 袁夫人已经在物色奶娘了,产乳的角色不需要羊来顶替,因此笑而不语。 一边的书衡也被妈妈用温水净了面,重新梳了头,换了件大衫。等到两人都拾掇完毕,袁夫人这才更衣梳头,料理自己。 觥筹交错,飞盘走碟,栖霞轩里笑声阵阵清风自生。项嫂子平日在府里不得意,要么帮厨要么到别府办差,今日难得扬眉吐气,可谓是千里马遇伯乐,大展身手,超常发挥。其他拿手菜自不必说,单是鱼就备了好几品。红烧鱼就用让指刀开路,干烧鱼则用兰草刀细细处理,清蒸鱼段用箭头刀镂出纹理,酱汁鱼用棋盘刀割出花形,那两条鱼若是知道自己能死出这么几种花样,只怕也该瞑目了。 “鱼头是我的!”“我的!”“我要吃红烧鱼片!”“酸汤鱼!酸汤鱼!”“妞妞来吃块豆腐!”大公主主动给书衡夹菜笑容大大,清纯中带点奸诈,可爱中带点狡猾。书衡摸摸小肚子一本正经:“我才不上当!吃饱了豆腐怎么吃鱼?”“嘁!” 袁夫人陪坐在侧,时不时给两位夹菜,看着书衡跟大公主抢东西吃,笑意暖暖,并不喝止。大公主素来性子娇憨,有时行事古怪让人哭笑不得。但皇帝却十分疼爱,为了不让宫里的规矩约束了她,才十二岁就单独开了府给她住,并表示不必晨昏定省----这恩宠在大夏皇室历史上也没谁了。她爱书衡天真孩气,不谄媚不逢迎,相处起来反而比寻常名媛千金愉快的多。书衡不拘泥小节大的礼法规矩却是尽懂,不会僭越逾距。大公主不拘小节,但素来忠孝,又深得荣宠,书衡与她投缘也是好事。 熏然饭罢,宾主尽欢。又玩一会儿秋千掷几回骰子。 公主府有个大秋千,能荡起三丈高。书衡有幸看到过大公主燕子一般高高飞起的景象,直惊得目瞪口呆。这公主还真是胆大,她踩在松木秋千板子上,也不用人送,蹬到高墙借力,来回几次又能拉直秋千绳,人几乎都要飞出去了。书衡自付没这么大胆子,挑战这么勇猛的高度。她的麼麽在一边黑着脸看着,似乎在心里默默预备淑女守则,与她明朗豪爽的大笑形成鲜明对比。 为此,靖安公主只是来回荡了几次,就丢开了手,只说这小秋千一点都不痛快。书衡倒是忙不迭接了过来,让蜜糖推送自己慢慢来,一边荡一边笑道:“这才是女孩子玩的秋千呢。诗人怎么说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你那都飘出院墙外的算什么?可不妥妥的把行人吓一跳!” 靖安公主做了个鬼脸:“够了够了,荣宜小县主!你这说话的语气跟二妹妹一模一样。不晓得人还以为你俩才是亲姐妹呢。” 不提二公主还好,提了二公主书衡就忍不住取笑:“又要替你抄作业,又要帮你撒谎,又要替你请安,又要为你打圆场。你专业坑妹十二年,二公主简直操碎了心。” 话说两位公主是亲兄妹,但相处模式却很另类。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 “小晨,小晨,父皇刚送我的奶皮酥饼,你要不要吃?” “别吃了!”二公主气急败坏的抖着她的作业本:“先生让做贺寿文,谁让你在卷子上画了王八!” “不是王八是龟。”大公主弱弱解释:“俗话说千年王八万年龟,这是在祝他万寿无疆!” “放肆!” 大公主十分无辜:“我那不是普通的龟,是在泥坑里乱爬的龟。先生说这叫什么来着?‘曳尾于涂中’。我觉得我画的很还原。” “还原你个头!去给我老老实实把这篇文章抄下来。” “阿列?”大公主憨厚的挠头:“我抄了你的,你怎么办?” “切!这么简单的应制文,十篇八篇我都能写!” 这件事最终被见文风识作者的先生识破,本要说说“诚信”之重,却被皇帝陛下当成“姊妹爱”,硬是宣扬一番,成为美谈,大家也就呵呵了。 “哎,二妹妹能干。本宫愧疚。”靖安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连二妹都催着我相驸马,好像我这当姐拖着不嫁存心耽误她一样。明明大皇兄都没定亲,却偏偏急着要我嫁。” 书衡心道:虽则当今陛下春秋鼎盛,但也几次无意中透漏要立大皇子为储君,但因为皇后势力单薄,大皇子朝中无人,这才没有成行。你嫁给谁,对你哥哥来说可是很重要的呢。去年皇帝尝试着向江南总督提亲,(注意是很给面子的提亲,不是选妃)结果口风刚放出去,那老人家一个月后就表示自己闺女得了女儿痨----呵呵哒。所以你哥哥不必急,你倒要赶紧嫁。 “你说我大哥,能文能武,俊美无筹,怎么就没有女孩子动心呢?”靖安看起来有点疑惑。“皇兄除了黑了点,也没啥不好嘛。” 书衡笑的勉强:那叫有点黑吗?那是黑到连俊美无俦都看不出来了啊。 “说起来也是大哥脾气太怪。他那卧风堂上是刀下是枪的,整的杀气腾腾,哪个女孩子敢去?不仅如此他还把伺候的人都换成了中人,偌大的院子,连只蚊子都找不出母的。” 书衡笑的更勉强:我听小四说过你那大皇兄专爱跟自己较劲,每天把自己往死里操练,好像不打通任督二脉决不罢休的武学狂人一样。他把精力发泄到了老虎豹子身上,自然就没有心思撩妹了。 扯一会儿皮,又摆出了玲珑骰子。 “幺幺!” “大大!” “哈!你输了!” “哪有,明明是你耍赖!” 弦月高升,星河灿烂,大公主起驾回鸾,书衡挺着肚子躺在床上哎呦。袁夫人拿起一碗山楂茶灌下去,笑的无比鬼畜。 “大妞妞,要不要学两下功夫呀?” “要!”书衡应声而答,脑子里满是袁夫人的飒爽英姿。她的原则是艺多不压身,况且日后什么人都会遇上,自己学点防身术可谓未雨绸缪。只是------袁夫人的笑怎么越看越诡异呢?“练拳首先要练力!三分拳头七分劲儿,你连个鱼都抓不起来。”“我抗议!是大公主没有给我表现的机会。”书衡直觉不妙。“抗议无效!”袁夫人一声令下,下人立即铺毡伺候。 于是,才送走了大公主,书衡就很悲催的被袁夫人指挥着来来回回折腾着消食,而她却脚一提坐在炕沿上哼曲儿:“春风如酒呀人如醉,人面呀桃花相映美。花儿开呀满园锦绣,赏心乐事呀喜开怀。” 书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肚子不涨了胳膊腿倒酸软如面条。袁夫人的调90教果然很给力。她深深吸气,又用力呼出,装模作样的吐纳一番,然后单脚一跳想象自己身轻如燕跣足上房梁的情形。可惜想象果然是想象,这个世界的设定很正常,没有隐藏的武侠支线,袁夫人也不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书衡蹦了一蹦,随即落在地上,离地不足一尺,拍了拍头叹道:“看来我的骨骼不够精奇。” 身边伺候的人已经适应了小姐时不时“胡言乱语”,因此见怪不怪,一切按部就班。蜜糖金盆进水,蜜枣更衣整裳,蜜桔梳头挽髻,蜜桃砂壶奉茶。秋老虎迟迟不去,书衡也热情不减。她穿了薄而光滑的水蓝贡绸小袄,银线绣出六叶冰花,轻而舒爽的牙白纱裙,贴绣一对儿宝蓝银米珠大蝴蝶,看起来就很凉快,而实际上也确实很凉快。 她先用玉柄三排毛刷牙子沾了牙粉擦了牙,又喝了一杯咸味淡淡的花茶,顿时神清气爽。其实这时代的生活并没有书衡一开始想象的那么悲催,至少用不着发明牙刷和姨妈巾。每日早晚用这冰片薄荷百草香,墨鱼骨田七杨柳粉等多种精选料材配置的牙粉清洁口腔,简直可以贝齿连珠呵气如兰。 她去给袁夫人请安,却见到袁夫人临窗而坐,面带微笑,显然遇到了喜事。一问方知是卫家的四舅来了书信。与子息单弱的国公府不同,袁夫人娘家,忠义伯府人丁繁多,五房人口生生不息,兄弟姊妹足有二十。来信的人正是她的四哥嫂子,书衡的四舅母。卫四舅年前刚放了云南布政使,合家上任,这兄妹一别转眼一年。期间虽不能说音书无个,但毕竟隔山隔水天高地迥,难得有一封信回来,袁夫人自然是喜上眉梢。 ☆、第52章 亲戚往来 袁夫人当窗而坐,靠在秋香色灵芝纹大靠枕上,一边拆信,一边询问小厮:“老太君可得到消息了?是只有信还是打发了人回来?”袁国公一对双亲早已驾鹤,这老太君自然指的是忠义伯老太太。那衣帽周全的小厮单膝跪地,低头垂目,见问便道:“回夫人的话,这次是只有信,说等到老太太寿诞再打发人回来,如今已有人往忠义伯府请安去了。” “信上都说些什么?舅舅舅母可好?表哥表姐可好?”书衡借势凑了过来。袁夫人打发了赏钱给小厮吃酒,先自己飞快的把信过了一遍,无甚喜忧大事,遂又从头逐字逐句细细看起,见书衡提问,笑道:“舅母说她想你了,琴表姐也说想你想的很,人家如今可是能绣整副的芙蓉花了。你呢?” 书衡豪爽的一摆小胖手“琴表姐可都十二岁了,我若过了十岁,别说是整幅的芙蓉花,漫天飘的雪花我都绣给你看!” “没羞!” “呀!这里还附着一张小粉笺纸,是琴表姐写给你的。哟,她竟如此高看你,前年起就坚持一封信特意写给你。倒不知你那时候能识几个大字。” 书衡笑道:“那时候琴表姐也写不了几个大字。” “话说回来,你舅母托人带信还寄了一个大包裹回来。”袁夫人刚一开口,便立即有掌管库房的钱妈妈带着两个健壮仆妇过来回话。那两人一律着石青背心系着姜黄腰带。手里抬着一个大包裹,里面鼓鼓囔囔,撑的像个馅包多了的大包子。钱妈妈笑道:“方才夫人正看信不敢打扰,这会儿特意带过来给您过目。” 袁夫人点点头道:“大老远的,不知道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跋山涉水的送。”钱妈妈会意,不让下人插手,亲自打开了包裹,那里面却层层叠叠放着些匣子盒子,有宽有窄有短有长,令人更好奇了。 “妞妞,你猜猜看舅母送了什么?”袁夫人打发了那两个仆妇去休息吃茶,又笑着给女儿出题。钱妈妈见问,也停了手,等着书衡大小姐回答。 书衡认真的作想一番:“千里迢迢送回来的,铁定是金贵东西。这形状大小倒像是珠宝匣子脂粉奁,可是不年不节的,贵重太过又显生分。哎呀,我想到了,必定是名贵的特产?难道是-----” “是什么?” “定然是骨骼惊奇的蘑菇!” “哈哈哈------”袁夫人笑的把茶全洒到桌袱上。 书衡心想:我哄您开心容易嘛我。身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她自然知道云贵地区山高林密颇多山珍渊宝,享誉全国的就是各种珍稀药材。什么千年的老参百年的灵芝,什么胖娃娃样的首乌擀面杖大的三七,只要一提起来,不是产自东北老山就是出自西南密林。 钱妈妈强忍着笑打开了盒子,展示给袁夫人大小姐看。果然,先是山参一株,约半尺长,体型丰满,质地坚实。袁夫人指点书衡:“你看,这芦长碗密还带着圆芦,螺旋形的纹路密密排开,上面还挂着小珍珠疙瘩。这是上等货色。咱们不开药材铺子,不必买卖,但要学会鉴赏,省的瞎狗看星星,平白让人笑话。” 书衡深以为然。 再然后就是黑红大灵芝一对,柄红伞黑,整体油亮油亮散发着漆样光泽。俗话都道千年人参万年芝,各色武侠玄幻小说里的角色也一开口就是千年极品老灵芝,其实人参要看年月,灵芝这东西就是一年生的菌类,能长多大都得看造化。 “上好的灵芝长在松木柞木上,死樟树上长的只能叫假肉芝。” “原来如此,果然好物。人参灵芝泡酒最能滋养身体,可以给外祖母送去。” “外祖母那里是大头。不用我们特特转送。况且忠义伯府人口杂,到处都是眼睛,一个闹不好,就生事端。即便要加送,也等到年下送礼瞧瞧加进去吧。想想上回,你大姨母送了两个核桃,玛瑙狮子头,晶莹剔透练筋活血,送了老太太,送了太太,送了她姨娘。按理来说也没什么,毕竟骨肉血亲,又是出了嫁的女儿。但太太还生了嫌隙,说她把姨娘和嫡母摆到了一样的位置,没规没据。没有事也生出了事。” “娘亲考虑周详”。 “瞧瞧这些。云贵之地出好三七。又是一大匣子上好的三七根茎,又是一大包纯纯的三七粉。这里倒另外还有一大瓶配的齐全的云南白药,专治跌打损伤。”袁夫人一边检视一边思索,末了分出一大半对钱妈妈道:“咱们府里暂时用不着,白放着潮坏了,给甘将军府上送去吧。” “小四,哦不四皇子殿下最近也学枪棒呢,他年纪小,又生的弱,难免有磕碰,也给昭仁宫送些呗。” 袁夫人笑道:“皇宫里还少这些?陛下就对大皇子下狠手,对其他皇子尤其小四怜爱非常,不会让他没东西使的。” 书衡想想也是这个理。 袁夫人指挥着下人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合理。书衡却忽然想到,都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不年不节的,四舅母忽然送东西过来是什么道理呢?是单单定国公府有了,还是其他其他舅舅姨母全都有? 念及此处,她又拿了信来仔细的看。果然,又翻一遍,便隐约猜到舅母的主张。那信上有一大半都是在聊琴表姐,说她现在如何懂事如何孝顺。尽管话不说透,但捉摸这意思,就是只管把女儿往好了夸。 书衡立即明白过来。四舅母这是要造势。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贵妇名媛,琴表姐哪怕再出众,不消三两年,也埋没过去了。况且看看董音再看看文和,就知道酒香也怕巷子深。除了自身的实力,宣传和吹捧其实也非常重要。琴表姐马上十三了,若是四舅母想趁着此次回京说亲,把亲家定在京城,那是得抓紧了。 袁夫人是乖觉的,看了这信,收了这礼,还有记着往日的姐妹情分,这宣传的活她干定了。不过如今她身子重并不热衷交际,书衡觉得这差事恐怕要落到自己头上-----这也不算什么,她对琴表姐却是印象不错,跟伙伴们相处中本来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提到她。 “京城寿昌侯府是四舅母的娘家,也就是琴表姐的外公家,放在自家人眼皮下,却是比远嫁外地要好些。” 书衡咋舌:“舅母真是深谋远虑。” 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还差得远呢。 这却是袁夫人用心之处,人情往来都是学问,书衡欠缺很多。 但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在极简单的人口环境下长大的书衡却还没有意识到重要性,待到后来略遭了事,才正视这个问题。被取笑后,心有不平,去信一封,向好闺蜜董音诉苦。 结果大小姐却传了消息过来,本姑娘最近又多了个梦中情人,你丫的别来添乱。哎呀,那个小和尚实在是好俊俏好俊俏啊。念经的声音好好听,简直让人酥掉骨头! 噗----书衡一口热茶喷出去,呛得两眼都是泪。大小姐,您的口味实在不算轻啊。收回你的魔爪吧,连出家人都不放过!小心佛祖怪罪。 她命人捧了盆玉雪团去找申藏香,却被告知申藏香被她姨母家接去了,明着是要看看多年不见的好姑妈,实际上是被哄劝过去,接触某个表哥或者表弟培养感情。书衡直觉一口气堵在心中下不去,狠咬了一口东坡肘子! 大公主更没工夫理她,因为她正坐在屏风后面,相驸马相的头晕眼花。二公主的批评面面俱到,靖安被碎碎念到三花聚顶。被人逼婚的日子不好过啊!大公主只想大喊一声:驸马能给我骑吗?我不如去找舅舅! 第26节 明明是悲秋的季节,为什么大家都在思春啊-----书衡忽然体会到了寂寞如雪的滋味。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她原本跟小朋友挺处的来,但她家偌大的国公府就她一根独苗。而在上京是不能随便交朋友的------毕竟有贾宝玉和忠顺王的琪官那个血淋淋的例子在先。所以她的交往范围基本上圈定在父亲的同僚母亲的闺蜜。而袁父的品级又跟他的年纪不搭----他年轻,他闺女年幼。书衡到哪都是小妹妹,除了皇宫里的六皇子------但张妃不好处,皇宫里的人也不能随便处。而袁夫人,说实话,以她的性子,她闺中交情真是泛泛。忠义伯府倒是有几个表弟表妹,但那府里人口太杂了,行差踏错,就生出事端,如今袁夫人也不大常回去。所以书衡就悲剧了,什么都赶不上套。 不过她的“寂寞”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月之后,她有了个小弟弟。 袁夫人生产很顺利,从发动到见到孩子没超过两个时辰。书衡看着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猴子表情有点挑战人类极限。月表姐的孩子洗三她就见了,也没这么红啊,就是皱了吧唧的。还是奶妈妈笑着提点她,这会儿越红将来就越白。书衡将信将疑,她摸摸脸蛋问袁夫人:“娘亲,我当初红吗?” 袁夫人是经产妇,身体又康健,这会儿已可以坐起。她笑着指指书衡气色极好的脸蛋,那上面有着天然的一段粉沁:“你现在也很红啊。” 书衡满意的笑了。“摆流水席吗?”她看着袁夫人的精神,觉得她简直要乐疯了,谁知袁夫人很淡定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大不了的,搞得我们好像有多轻狂一样。不就是生儿子嘛,谁还不会?” 满屋子的人都在肚子里笑。夫人哟,您就假装看不见吧。 ☆、第53章 贺新生 彤云密布,朔风渐紧,草木委顿,万物萧瑟,但定国公府却是和乐融融,再阴沉的天气也黯淡不了人们脸上的笑意。袁夫人出手向来阔绰,托小少爷出生的福,每个人都拿到了双份的月钱,所以府里气氛快乐的跟过年似的。 书衡还在睡梦中就听到了外面的说笑声,睁开眼便看到藕花连珠帐被打起来,蜜桔笑着抬起她的身子:“姑娘快起,今天小少爷过满月,夫人安排了小戏呢。” 书衡迷迷瞪瞪的坐起来,刚欲揉眼睛,就被蜜桔握住了手,她一回身从小丫头手里拿过巾子,轻轻的擦到书衡的脸上----茜香罗巾,在冲了桂花露的温水里浸的刚刚好。 “不是说不要张扬吗?”书衡净了面立即恢复了精神,张开手臂,任由蜜桃给她套衣服。桃红蜀锦百蝶穿花交颈长袄,霞粉色万字连福湘绣缎面裙,还要罩上品红金线遍地绣鸳鸯鸟大衫。书衡晃晃胳膊:“我不要这个,我要穿米老鼠的,手里举朵玫瑰花的那件。” 蜜桔忙道:“小姐今儿就别穿了,要面圣呢。” “那不是下午嘛,我到时候再换。”书衡估摸着宫里的皇帝贵妃肯定还有东西赐出,连皇后也会捎上一份儿。谢恩嘛就拖到傍晚去了。 “不不不,皇帝陛下带着咱家贵妃娘娘到府里来了。因此夫人才忙忙的打发我来叫您呢。你那耗子的衣服穿不了了,而且那傻笑蘑菇的串珠簪也别戴了啊。” 书衡激灵灵一抖:我的天哪!这是省亲?不不不,不仅是省亲还是接驾!哦买疙瘩----她可没忘记江宁织造曹家是怎么闹得亏空-----定国公府再富也折腾不起啊。 等等!不对!蜜桔从匣子里拿出赤金嵌珠双凤金环往她鬏鬏上套的时候,书衡因刚起而迟钝的思维终于恢复了正常:“忽然就来了。这算微服私访?” “对啊,不仅如此,还有四皇子和大公主也都来了。” 书衡轻轻一怔,立即转身对着双狮雕漆穿衣镜整衣裳:“快快,再给我换条裙子,这颜色搭着太杂了,而我换那条玫紫的。” 蜜糖忙忙去开箱子。书衡又道:“左边这鬏鬏有点毛,再给我上点发油。不要那桂花的,太浓了,等会儿大厅里人多,给我上玫瑰油。” 蜜桃忍不住笑了:“咱家县主听说四皇子殿下来了,就起了劲儿。” 书衡忿忿道:“那是当然!这叫棋逢对手!在我看来能跟我争夺“大夏第一美人”之名的也就他了。我怎么能输呢?” “还记得殿下叫您妖怪的事呢?小姐也小心眼。” 书衡道:“那小子自恋的很,我才不要如他的意。”她重新审视了一番形容,颇为自得的转了一圈:“怎么样?” 蜜桃歪歪头,看着主动往脖子上挂璎珞圈的书衡:“说实话,目前四皇子比您腿长,比您鼻挺,比您腰细,似乎----还比您白?” 书衡顿时黑了脸。 蜜桔不乐意了,推搡蜜桃:“瞎说什么大实话!”她拿出两只小号的珊瑚红玛瑙镯子套到书衡腕子上:“咱输人不输阵!” 书衡顿时脸更黑了。 蜜糖向来是书衡忠实拥蹩,看蜜桃蜜桔都向着四皇子就不乐意了,立即道:“姑娘,不用担心,你比他肉多!” 书衡觉得自己的脸可以比得上某人的某皇兄了。 正楼披香殿,虎踞龙盘,黄钟大吕,气象非凡,用来接驾也算够档次了。猩红毡从青墨大条石台阶上一路扑下来,两边乌酱瓷坛放着袅娜多姿,或卧睡或独立的各色盆景。大红绸缎结花从门匾上垂坠而下,风中轻荡。 书衡忙忙赶过来的时候见到了姑母贵妃,然后顿时觉得被一道雷击中了天灵:他们何止是私访,根本就是潜逃!皇帝陛下倒是常服,但她那向来都从容娴雅落落大方的姑母穿了身太监的衣服----现在正兴奋的腮上泛红,显然觉得很刺激-----说不是掩人耳目逃出来的鬼都不信。 书衡直觉得头皮发炸:您两位加一起都七十多了,要不要玩的这么豪放?万一出个纰漏李妃会善罢甘休?即便李妃闹不出花来,太后那关好过?您以为您每天一碟子点心送着,太后就会把您当侄女了? “小妖怪?”书衡正魂悸魄动,却忽然感觉到有人拉自己的手,一回头更是五雷轰顶。“小昀啊,你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性别吗?”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烟柳色绣雪白双兔的衫子,水碧色洒金裙,双环垂髫,桃粉发带----你在盗版我吗?好吧,这高仿已经超越了原版-----我从你身上看到了长高三寸腰缩三围的我自己----总觉得好可悲! 书衡懊恼的捂头。至少她是个很诚实的人,也是个很虚心的人。所以, “啧啧,比我还漂亮!给我当媳妇好了!” 比美不成的书衡,当即立断耍流氓!四皇子的脸噌的红了,甚至捂着嘴巴后退了一步。 哦,天哪,你要不要这么入戏,活脱脱被恶霸调戏的良家! 书衡顿时心好累----- “我不是故意的。”四皇子低声给她解释。 “啊,我也不觉得殿下很喜欢穿裙子。”书衡的语气半死不活。“而且,我不记得送过裙子给你。” “是大皇姐送来的。就在公府裁云坊里做的。她发现这衣服小款才好看,拉长成少女型就没有鲜活娇憨的效果,所以就特意做小了----摆在府里偶尔看看,没穿过。” 好吧,靖安是说过她喜欢这一套,而袁夫人也承诺了送她。 “我从大皇兄那里来。大皇兄刚搬进府邸,我贺他乔迁之喜。谁知道被灌了一杯。他那酒好辣的,听说从北戎来的。然后我就在他那里睡着了-----” “-----所以,大皇子就趁机给你穿了女装?”书衡调调都变了,浑身都在恶寒----黑面皇长子竟然有这样的爱好,天哪,她要静一静! “不是啦,是为了避嫌。”四皇子俊俏的脸蛋都抽搐了,愈发压低了声音:“一则太后不喜欢皇孙们走的太近。二则误了宫禁不成体统。更何况不能让二皇兄和李妃娘娘知道。二皇兄略待了一个时辰就走了,我在那里过夜说不过去。再有是大皇姐。她说大皇兄到了这般年纪,身边有个女孩子才正常。所以,就这么着了------” “一方面小四你方便了隐藏行踪,一方面大哥哥也可以去去嫌疑。”这是大公主的原话。 -----虽然他很好奇这个嫌疑指的是什么,但是显然兄妹俩对视一眼之后,大皇兄就表示: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剩下小四一脸的懵圈。 大公主的法子从来都没有正常过。而他大皇兄的功夫如今已超越了父皇----他打不过也跑不掉。 毕竟多多少少见识过大皇姐的奇思妙想,识时务的四皇子将将就就配合她的脑洞设定。等到见着了父皇母后,他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谁知二老抚掌大笑:“甚妙,甚妙,比真公主还俏!你就别换了----” 四皇子一脸生无可恋。 大公主飞扑过来,一把将小四和书衡揽到一块:“瞧瞧,哪个美丫更靓?” 小四脸都绿了:“姐姐!” 预计这个变装可以被玩一年。书衡被搂的喘不过气,看着小四的表情忽然觉得心旷神怡:多亏了这神来之笔“女装梗”,她可以摆脱纠缠很久的“妖怪”梗了。 “从今之后,我只叫您四表姐!”书衡满意的做了个鬼脸。对方的表情,实在很下饭啊!书衡觉得自己的腰围又要宽一寸了。 “给陛下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书衡上前施礼,盈盈拜倒。 贵妃忙忙搀起,笑道:“小孩子长得真快,这身段越来越流利了。” 书衡看着穿一身太监服装的姑母,勉强维持着面部的端庄,不让自己笑出声。皇帝陛下哈哈笑道:“果然如宝似玉,越长越喜人。” 书衡恭敬的答道:“到底比不上陛下的小四,能当儿子能当女儿,岂不更喜人?” 四皇子好不容易打叠起精神上前,听闻此言又默默的退回一边:我想静静。 “子羽也算儿女双全了,阿雪知道之后兴奋的一宿没睡。又想见孩子,又怕太小了,天气又冷,不能抱出来。要回府来看,又太麻烦。所以,哈哈哈,怎么样?朕的法子妙吧?”皇帝陛下还在洋洋自得。 偷偷溜出宫这种事情,陛下是轻车熟路,如今也只是重抄旧业罢了,只当是又找回一次青春。有这么个皇帝,还真会发生带着妃子溜号的事。书衡默默接受了事态的发展。 贵妃果然对这个孩子喜欢的不得了,抱着那红缎金线蟒的小包袱舍不得撒手。满月的小婴儿已白净了起来,皮肤又嫩又滑,白生生的好比面团捏成,软软的身体透着细细的奶香。也不怕人,看到这么多生人围着,也只是笑。他的小包袱里放着一对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宝气蒸腾,奢华不已。一看就是这对贵人刚赏的。 书衡也很喜欢这个奶婴儿,每天都会拿着拨浪鼓逗他一会儿,所以早跟这个奶宝混熟了。见到她的脸凑过来,奶娃娃发出了甜细的小奶声,倒像在笑。书衡轻轻摸他的耳垂:据说耳垂圆润的孩子有福气,她总是忍不住揉一揉。 袁夫人见状,看看奶娃又看看书衡,笑道:“说起来衡儿该扎耳洞了,前两年每次说扎就闹,又觉得年纪小,所以就放过了,如今却是不能拖了。” 书衡顿时苦了脸。又没有耳钉枪,又没有好仪器,用针扎,想想都怕呀,不要随随便便在身上打洞嘛。 贵妃见状,笑道:“说起来,我那里一副碧玺玛瑙坠子,还是波斯工艺呢,给咱衡儿用正好。” 书衡委屈的仰头:“我不要。我怕疼。用针戳个窟窿,想想都好血腥。” “不过针尖大一点血。这可怪了,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娇气呀。读书练琴都不嫌累。”袁夫人很不解。 “那是正事呀。” “女娃娃打扮的飘飘亮亮的也是正事!”皇帝陛下忽然开口,很严肃的纠正了她的错误。越狱成功的他心情好,万事都好商量:“我那里有只翡翠西瓜。你有勇气做了,朕就把它奖励你了。” 书衡心里再次奔跑过千万头羊驼:小女子扎个耳洞而已啊,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您日理万机的君主来操心么。一转眼看着小四冲她比手势,做口型:“这么大哦。” -----从他的比划来看,足可以跟真瓜媲美。 “咳咳”书衡清清嗓子,严肃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体肤。这耳洞我扎了----”毕竟与不能扎耳洞的小四相比,这算是优势。 不管怎么说,将来有一天外邦友人来访:“请问贵国第一美人是哪位”,若是个男子,那岂不是太给女性同胞丢脸了?书衡瞬间将扎耳洞上升到了爱国和女权的高度,从容的说服了自己。 ☆、第54章 齿如编贝 书衡歪着身子小心的靠在炕桌边,地上团团站着一圈丫头。蜜枣和李妈妈分立书衡左右,搓弄她的耳垂。之所以选这两位是因为她们扎耳洞的经验非常丰富。李妈妈是出了名的无痛无害一次搞定还不会有后遗症。蜜枣则是因为家里人口多,几个妹妹堂妹的耳朵都是由她搞定,而且她长的威严-----不像其他几个蜜容易被书衡逃掉。 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下手,则是为了防止书衡扎好一只后反悔,不扎另一只。 “妈妈,你可小心些,小心些啊。”书衡胆战心惊的斜着眼往后看,李妈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她的头扶正:“小姐,您别乱晃,当心戳歪了。” “小姐,来吃果子。”蜜糖捧着云纹青花碟站在一边,小银叉子上插着一颗梅子:“还是小少爷出生那会宋婆婆带来的新鲜货。现在被糖浸的刚刚好。” 书衡白着脸:“你别想诱惑我,现在小姐我完美无瑕的身体要被戳洞了,心里忐忑着呢。” 蜜桔连忙啐了一口,跺着脚去晦气:“小姐快别乱讲,这话是能乱说的?” 蜜桃打起帘子捧着点心盒进来,一样样拿给书衡过目:“夫人特意让厨房做的。酸笋野鸡卷子,桂花小香饼,象棋眼豆沙小馒头,玫瑰蜂巢糕。” 书衡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到底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觉得我是个吃货呢? 蜜桃笑道:“夫人说,古有关云长一边对弈一边刮骨疗毒,小姐您定然也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扎耳洞。” 书衡的耳垂正被一颗豆大玉珠磨来磨去,闻言咬牙:“那关云长置身乱世,杀戮疆场,受伤受罪不知凡几,别说刮骨了,只怕断骨也是一眨眼的事。你家小姐我这么身娇肉贵,哪里经得起?” 蜜桔忙道:“小姐,真不痛,你看,我扎了两个呢。”说罢俯首过来,书衡定睛看去,果然,耳垂上除了正中,稍上方还有一个洞。“这是当年流行一种连环扣的耳环,所以很多人都扎了两个。” ------你们这些先烈的光辉事迹也感染不了我。书衡默默的把头转过去看着点心碟子。 “小姐想吃什么?”蜜糖立即拿起乌木银筷子。 “野鸡卷。” 才用了一只蜜桃就扯下了碟子:“夫人吩咐的,一样只许吃一个。” “没事,你就说剩下的分给下人吃了。”书衡直接伸手去取,这野鸡是下人特意孝敬上来给袁夫人补身子的,鲜嫩非常,好吃的不得了。 “那夫人要是找白芍她们对质呢?” 书衡优雅的白了一眼:“夫人现在满心都是小弟弟,一会儿担心他该少冷着了,一会儿又担心他搞多捂着了。一会儿觉得他饿了,一会儿又担心他有没有睡好。半个时辰看两次,哪里要还管得着我?” 第27节 蜜桃嗤的笑了:“小姐在吃醋。” 书衡更加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姐可是成熟而理智的成年了!跟奶娃娃吃醋? 李妈妈笑道:“小孩要多叫叫名字才长得安全。小少爷的名字是公爷一早预备好的,就叫书御。小姐只管叫御哥儿,讨吉利呢。” “好吧。”书衡点头:“昨天听奶妈说小弟弟有点吐奶,今天有没有好些?” “偶尔吐奶在小孩子是正常的呢,小姐不用太担心。”李妈妈笑道:“小姐那会吐的更厉害,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小少爷身子结实长得快,两个奶妈跟着呢。” 书衡正欲答言,就觉得耳垂一紧,紧接着脑海中噗的模拟出一个音效。她先是一怔,紧接着就感觉到耳垂一凉。李妈妈和蜜枣非常有先见之明,一个握住了她左手一个握住了她右手。书衡怔了一怔,歪了歪头问蜜糖:“扎好了?” 蜜糖立即把小碟子端起来:“小姐,再来一个卷子?” 她看向蜜桃,蜜桃笑道:“今天的玫瑰蜂巢膏做的真不错啊,红的跟胭脂似的,搓成粉都能直接擦脸上了。” 蜜桔最老实,眼看书衡看向她,她下意识的摸耳朵:“小姐真勇敢,哈哈哈嘿嘿。” 书衡当即跳了起来:“啊啊啊,好痛好痛!” “不能揉,不能揉,会红肿的。”李妈妈忙忙来劝。 “不可以乱摸哦,不让会长住的,还得重扎一次!”蜜桃忙忙加上一句。书衡已经举到耳畔的手僵硬的落了下来。 一众下人忐忑的看着她。蜜枣和李妈妈尤其忐忑-----真的有那么痛吗?看着书衡的表现,她们对自己过硬的专业技术产生了怀疑。 似乎---好像----也没那么痛?好比被蚂蚁夹了一下。书衡觉得刚刚那么夸张的反应有点丢人。她叫蜜糖把那面山云纹的嵌珠玻璃镜拿过来,侧首一看,耳垂上贯着一根小小的银棒。李妈妈忙道:“小姐放心,这银棒夫人亲自盯着用温水泡过用软帕擦过的,刚刚那针也是烛炎上烤过的。红肿肯定会有些,但是不过三四天就消下去了。注意不要乱碰,用温水擦擦就行。” 书衡点头,左看右看打量一会儿,又命把自己的描金文具匣子拿过来。蜜桔开了柜子和蜜桃一起抱出一个八角四方连环套海棠乌木大盒子,轻轻放在炕桌上。书衡拉出第三层第四个小抽屉,那里头琳琅满目竟全是耳环耳坠子。有规规矩矩的圆形的环,用红丝线串成一组,上面镶刻或花草纹或云鸟纹或云纹如意纹,也有玲珑八角的坠子,或坠银月或坠金星或水滴或蝴蝶,或珍珠或蜜蜡,林林总总装了一抽屉-----这些都是零散的,成套的妆面并未放在这里。 书衡翻了一翻,又忍不住摸耳上这两根小玉棒。李妈妈笑了:到底是女孩,哪有不新奇不爱美的。她当即说道:“小姐不用急,这银棒带上五天左右,您就可以挑自己喜欢的耳环耳坠子了。最好连戴一个月银的,这样耳眼才不会长住。夫人已经叫人去天宝斋拿样子了,说小姐只管挑喜欢的制来,什么首饰都添两套,以后当了姐姐就要慢慢长大了,吃穿用度都讲究起来。” 难道我现在不讲究吗?书衡诧异。她并非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每次小伙伴聚会,她都能别人眼里看到艳羡,她从脑袋上到脚底板,随便拿出一样都是顶级货,难道袁夫人还觉得她不讲究? 其实非也,袁夫人只是觉得闺女瞎讲究,审美被狗啃过,正在努力治疗。 她又看看四个蜜,清一色簇新的青缎掐牙背心,水红绸面小袄。今年的冬衣已经发了,而且每人都比往年多一套-----唔。好吧,我姑且理解为夫人生了贵子心情好,看啥啥顺眼,忍不住要给别人花钱。 书衡随便抓了一把耳环坠子之类,也不拘多少,递过去,让她们分,又让蜜桔重新把大盒子收了起来-----总感觉一天轮上一样也得戴好久。 “小姐,来漱漱口。”最细心周到的蜜桔并没有被一抽屉耳饰晃花眼,而是招小丫头捧了漱口水过来,红漆托盘里放着大肚阔口青花漱口盅。蜜桔亲自捧起了润瓷云纹薄胎杯子凑到书衡嘴边: “好好漱漱,刚吃了梅子,酸甜的最害牙。” 蜜糖立即道:“对啊对啊,我再去拿牙粉过来吧。小姐好好保护,总有一天牙齿会跟大皇子殿下送的那颗大白牙一样!” 书衡的脸吧嗒阴了。 昨天小弟弟过满月。人去西山狩猎没有时间到场的大皇子偏偏有礼物到场----而且他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了一个大白牙----足有小孩拳头大----虽然是极品和田玉,但也无法改变那是一颗牙的事实。书衡立即意识到自己被取笑了,被严重的取笑了!给小弟弟的礼物另外有份,是一只牛皮绷面的松油拨浪鼓。这颗牙点名的送给书衡,说是赔礼-----陪你个大头鬼!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为啥就不能当成微末琐事无关痛痒的忘掉呢? 内心翻滚过千万只羊驼的书衡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从大公主手里接过了礼物,还诚心的道了谢。于是,现在这只胖不啦几二不呵呵的白玉牙跟其他皇家所赐如玉蟾蜍,夜明珠,翡翠球,玛瑙石一样,被金金贵贵的放进了书衡的百宝厢------好闹心,现在我连打开宝库清点库存的兴趣都没有了。 “以后,不许跟我提牙!”书衡当即下令。 看她小脸肃整,四个蜜虽然疑惑却也齐齐应是。只有蜜糖,呆了一会儿,纳闷的发问,指着自己的牙口道:“小姐,你不许我们说这个,那我们如果必须得说这个,该怎么说呢?” 蜜桃蜜桔蜜枣也面面相觑,显然她们遭遇了一样的问题。书衡还是很注意自己的口腔卫生的,每天刷三次每次三分钟,从来不打折扣。如果这个词的发音被取消了,那以后的日常生活恐怕会有很大困扰。 书衡小手一摆:“这算什么难事?叫编贝!”齿如编贝嘛,这不仅是她的现今状态,还是她的终身追求。 四个蜜对视一眼,再次默默应是。从此日常中平白多了乐子。 “小姐,您的编贝又变白了哎,果然是进上的牙粉,效果就是好。” “蜜糖,你别吃太多蜜糖了,小心编贝冒黑尖。” “快看快看,这波斯猫的编贝上沾了血哎,不会是咬了前廊子上的画眉吧?” ------ 某天晚上,书衡与国公夫妇用膳。书衡守着一块大排啃的欢快,一不小心磕到骨头,咯嘣一声。蜜糖大惊:“小姐,当心你的编贝!” 袁氏夫妇一愣,看书衡一眼,齐齐笑倒在榻上。 书衡无语的转过头,惆怅的望着百宝格上美人捧花春瓶,笑吧笑吧,笑笑助消化,大家都多吃点------然后,一起愉快的发胖吧。 ☆、第55章 母女日常 抚过琴,练过字,摆过一套棋谱.书衡抬手揉揉脖子,结束了功课。蜜糖捧了水来给她净手,蜜枣便收拾桌案,一边整理字帖,一边笑道:“小姐这字可是愈发进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力透纸背呢。” 书衡笑道:“可别寒碜我,差远了。对了,我让你教那帮小丫头写字,现在怎么样了?” 蜜枣瞎声叹气,本来就严肃的脸一耷拉下来更显得苦大仇深:“小姐快别说了,真真急死个人。九儿小莲还好些,白芍枸杞也算可以,其他几个活活笨死。上午刚学的,下午就忘了。打手板也没用,还敢闹着说‘反正你打也打了,那我就不写了。’宁愿罚扫三天院子都不愿写一张字!我们又不是正式的学堂,要是村塾里的夫子,保管治的服服帖帖。” 书衡心道:历来基础教育最让人恼火,尤其是在管教起来束手束脚的现代。这个世界可是好多了,至少允许你打手板。 “孔老夫子那句话怎么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蜜枣蹙眉咬牙。 “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有得。”书衡捧着泥金五彩小盖盅,红唇微尖,吹开浮叶。 “听不懂。”蜜枣哭丧着脸:“我不过跟着哥哥略学了几个字,好歹认了六甲,教教小丫头还行。小姐快别难为我了,能通俗点吗?” “就是无利不早起。小丫头片子看不到念书识字的好处。想当然的觉得没用,自然就不积极去学了。” 蜜桃哑然,随即打开了五斗橱看钱匣子:“小姐,您该不会又定个什么奖励制度吧?依我看您不能太好心了,人心最是贪着不知足的,她们被您惯坏了,以后愈发无法无天!再过几天,扫个院子故意不扫净,就等着扫静了你给赏钱呢。” “扫院子另当别论,分内事做不好可是要罚的。”书衡笑道:“瞧把你吓的,我这次没打算舍钱出去。” 蜜桃立即松了口气,只跟蜜枣笑:“了不得,笔墨纸砚支的钱也走私账,要不是夫人总是这补贴那零用的,若跟别的府一样只有月例,那我们早穷的上吊了。” 书衡由小及大意识到开民智的困难性,心中正有些泱泱,听了蜜桃这俏皮的话也当即笑道:“放心放心,小姐我是达则兼济天下,若真是穷了,我肯定先顾着咱们这一圈。人有亲疏,我非草木。圣人的境界,小姐我向来是高山仰止----仰,然后止。谁爱爬山谁去爬,我是能办就办,办不了就逃。” 蜜桃蜜枣都笑了起来,只有蜜糖一脸懵懂,最后看着大家都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蜜桃嘴里不饶人,当即指着蜜糖:“憨丫头,你笑什么!” 蜜糖理所当然的道:“笑你呀?” “我?” “你刚刚嘴都笑歪了,活像被踩了一脚的桃子!” 蜜桃当场变了脸,拧着眉毛去撕她的嘴,蜜糖当即往蜜枣后头躲。三人打打闹闹,笑骂连声。蜜桔老远听到了声音,忙忙往回赶,一把撩起帘子,看到书衡面带微笑在一边看着,心里松了口气,当即转向三人,道:“还不住手,我才不在一会儿,又闹起来,就不能稳重些,怎么跟白芍她们做榜样呢!” 其他三个蜜这才停下,嘴上犹道“你踩了我的裙子”“我抓了我的发髻。”挤挤抗抗的到里间整理仪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书衡这样看着她们的时候,蜜桔就会觉得她才是年长的,那眼神怎么说呢?温和,宽容,又有点轻微的疼痛。蜜桔压下心中的狐疑,重新开了妆奁给书衡梳头:“小姐,夫人叫你过去呢,换换衣裳吧。” 书衡讶然:“这会儿?夫人应该在忙着看账册吧。我还打算去看看小弟弟呢。” “叫御哥儿。”蜜桔严肃的纠正。 “好吧。”书衡心道:御哥儿玉哥儿,不是说不能太金贵么,还不如鱼哥儿。 重新梳好了丱形髻,压上两只书衡最近偏爱的棉绒嵌碧玺傻笑蘑菇头饰,书衡提着裙子一溜烟的往荣华堂跑。现在书衡跑得快,蜜桔也不得不提了裙子跟上来。“小姐,夫人没说‘重要重要’,您不要慌。” “我不慌。” “-----那您能慢点吗?” “腿长,慢不下来。” “-----” 一如既往地在两丈之地猛刹车,书衡停下来,从容不迫的顺了顺刘海,整好了衣襟,端庄娴雅的迈步往前走。菊叶亲自打起了刚换上的大红猩猩帘子,把书衡扯进来。 “娘亲?” 袁夫人正站在那里,舒腰展臂,由一个打扮妥帖的女仆给她量尺寸,见到书衡笑道:“上元节咱们铁定要宫里去的,到时候御花园满满都是灯,满满都是人。不打扮亮眼点,可是淹没在人海里,瞧都瞧不到咯。到时候官民同乐,上下一体,难得的自由日子呢。” 书衡眼前一亮:“那我要扮成龙猫。” “------不是让你去当吉祥物。” “哦。”也没自由到哪去嘛。书衡托腮:等我再长大些,我还要扮成贞子呢!哎,要是有万圣节就好了。这世界虽然有鬼节,但是是用来超度亡魂,祭奠过路灵的,要是装鬼,恐怕会被明修大师拿着镇魂钟收了。 袁夫人量完了尺寸,就把书衡拉过来,先是随手一比:“啧,长得真快,又高了半个扣子!做的时候,衣服放一寸吧,别到时候穿不上。” 师傅点头应是,又来给书衡量身。袁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尺码,皱了半晌眉,最后把纸条放到一边:“腰围又宽了一寸。” 书衡远远瞥到,当即安慰道:“夫人不用愁,生了孩子就是这样。这里不是宽了一寸半吗?”她用手比划着胸口。 袁夫人顿时脸上一红,结舌半晌不知如何应对,最后只好装作没听见。量身师傅想笑又不敢笑,抖着尺子,忍的极为辛苦。 书衡话音落地方意识到这话题有点私密,也有点尴尬,她清清嗓子咳嗽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师傅,你能做花朵裙吗?” 师傅终于找回点工作状态,当即道:“能呀,咱们裁云坊的铺子里,梅花桃花玉兰花,玫瑰荷花宝相花,杏花春雨,梨花铺玉,您能想到的咱都能做出来。小县主,您今年想穿什么呀?” 书衡摇头道:“我不是要绣花裙。我说的花朵裙是整体样子是花朵。比如,你想想,一朵小百合放大到我的尺寸。” 师傅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小姐,您是想扮成哪吒吗?他不就是穿着荷花到处跑。” 书衡的表情顿时扭曲。 她立即叫人装备纸笔,量好尺寸后当场画给师傅看:“就这样。瞧,小孩穿的衣服整体是朵花。整体形制是放大了尺寸的玫瑰或者牵牛,当然,比例可以稍作修改。总之,我要把花穿在身上,就这个意思。能做得到吗?” 师傅看着那两幅画稿陷入了深思,她从未想到衣服还可以制成这个样子。大自然本身的设计就是最精彩最和谐的设计。这个想法看似异想天开了些,但实在是美到梦幻啊。师傅顿时见猎心喜,脑洞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去。 “师傅。师傅?”书衡连叫量身,师傅才回过神,当即连连告罪。 书衡也不介意:“你帮我看看,做不做得出?” 师傅皱眉道:“花瓣往往是舒展而张扬的,但无论是绸缎,还是纱锦,都是垂坠性极好的,恐怕------” 书衡早想到了这点,她不通工业制造,肯定没法发明硬度极好的欧根纱或者其他韧性好的材料,不过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不就是要蓬嘛:“撑起来。就跟撑灯笼一样,或者像伞?串金丝银丝铜丝铁丝什么都可以,折叠扭曲,让它硬起来了。当然,我是想的简单了些。不过这法子可以一试或许行得通。” 书衡原本只是忽然冒出的年念头,但越说越自信------她从师傅的表情上看出来的。她脸上的表情在宣告:我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阿弥陀佛----生产力才是社会进步的根本驱动力,书衡默默祈祷有个能工巧匠应运而生引领社会潮流。 正说笑间,奶妈子抱了孩子过来.黄玉色锦绣双鱼小包袱里隔着白生生软嫩嫩的小崽子。圆润的面庞,黑而水的眼睛,嘴角微翘总像在笑。书衡笑着迎上去,举起手臂:“给我抱。我来!” ------然后,妈妈就笑着越过她的头顶把包袱交给了袁夫人。 书衡默默转身,看着袁夫人轻快的打开包袱,检视小孩的脚踝和腿根,目光满含柔情,慈爱的亮瞎众人的眼睛。 “前些日子这里红的很,如今是好多了。”袁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尿布要干爽柔软,在火笼上烤干后记着用手揉软,而且记着不要把小衣放到熏笼上,不要添加香料。” 奶妈躬身应是。袁夫人又问她小孩晚上醒几次,吃几次奶,详细说清了才让人退下。 书衡盯着那背影看了会儿,笑道:“这人眼生,刚来的?罕言寡语,挺老实。” 袁夫人便有不忿,阴着脸道:“嗯。前一个被我打发了。那日我发现御哥儿拉奶瓣,按照宋婆婆的说法是奶水油气太重了,就告诉厨房改一下奶妈的食单,把红烧肉啊,蒜泥白肉什么的改成鱼或者虾,还知会了奶妈。谁知道她表面上应的好好的,一转身还偷吃肥肉。我最恨阳奉阴违的,岂能容她?”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书衡摸摸鼻子:“那这个呢,夫人派人盯着她?” “我特意打听清楚了,她南方的,本来就爱吃清蒸或清炖鱼虾,不爱猪肉。”袁夫人拿着一个拨浪鼓咚咚摇着逗婴儿:“这种事最好是两情相愿,双方都合意。不然,奶妈子心里存了气闷,那奶水也不好的。” 第28节 哎,果然麻烦。书衡默默点头,心中怀念婴儿配方奶粉。 ☆、第56章 上元夜 火树银花不夜天,玉壶光转鱼龙舞。不管哪个世界的上元节都是一样的热闹。宫廷夜宴也是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一次。今天的大夏比大年夜还要快乐,因为这是最自由最畅快的一天。几乎可以被允许没规没据没上没下,不作兴在今天发火生气处罚人。个别地区甚至在狱人间也可暂时外出观灯。这不仅是上下君臣交流感情的时候,还是才子佳人公子千金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的好时候。 大抵每一个人都憋足了一口气,要展示自己的魅力将他人压倒,连向来横眉冷对闺阁事的袁夫人都不能免俗。 约到了申时,红袖绿衣就开始给袁夫人梳妆,务必尽善尽美没有一点差错。镂金百蝶穿花大红宫缎掩衿袄,珍宝绫双鸾裙,五彩丝攒花宫绦系着连福连寿玫瑰佩。项上金灿灿悬了金印,还带着一大一小两串莹润光洁的珍珠链子。头上高高梳了仙髻,正中一只赤金嵌宝五尾金凤挂珠钗,华美而大气,袁夫人对镜直视,又让红袖给自己挂上了一条细细的珠链玉花抹额。这下原本过于庄重而略显刻板的妆容中顿时多了丝妩媚和精致。 袁夫人满意的摸了摸白皙的面颊,这才伸出手去让人给自己戴戒指和镯子。临行前又加上了一件大红猩猩火烧里翻毛披风,雍容华贵。 “小姐呢?” “还在换衣服呢。” 袁夫人嗤的笑了:“竟然比我还久。” “小姐想穿的不能穿,要穿的不爱穿,正闹别扭。刚刚菊香送脂粉奁过去,蜜桃就乖儿啊祖宗啊哄着呢。” 袁夫人摸着腕子上的羊脂玉芙蓉镯忍俊不禁:“她想穿那唐老鸭还是哈喽诶忒猫?” “都不是。她想穿兔斯基。” 袁夫人嘴角抽搐:“绝对拦住!再怎么自由开放也是说给外人听的,在有心人眼里,这是定定重要的场合!她务必穿戴的隆重些。” 书衡恰巧妆扮停当扶着蜜桔的手走过来,在窗外听了个仔细,打起帘子笑道:“娘亲多虑了,女儿不会那么任性的。” 袁夫人看着书衡顿时眼前一亮,微微张开了嘴巴,片刻才道:“这是----” “这是衡儿叫裁云坊师傅裁制的,花朵裙,怎么样?” “美得美边了!”袁夫人好似才回神,走上前来,伸出手摸裙裾,喃喃自语:“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书衡当即在袁夫人脸上香了一口:“是娘好。娘给双倍的工钱鼓舞干劲,还拨了大量的经费供他们研究,所以三个月,裁云坊的几个大师傅蹲在染坊,皮铺,料间昼夜摸索,终于攻克了技术难题。这可叫功夫不负有心人呢,瞧,这可不好好的做出来了?” 其实古中国历史上某段时间也流行伞裙,大约发源女真后来传到朝鲜再后来又流行到北京。但汉文化毕竟强大而经典,有着强大的包容性,和无与伦比的同化力。所以这些造型只是昙花一现的流行。书衡记得也在博物馆中见到某些元代泥塑,下身裙形隆圆如钟,可见撑裙并非仅仅是欧洲复古服装。同属于封建社会,书衡对目前的生产技术还是有点信心的。只要略作刺激,就搞得出来。 -----但说实话,跟书衡想要的还有差距,毕竟她不是要单纯的钟裙伞裙,这衣服从染色和造型都跟当时流行意大利儿童花朵裙差的蛮多。但这个开局已经很不错了,书衡还是满意的,慢慢来嘛。关键是她真的很感激袁夫人,这样的实验和调试浪费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还不一定有收益,全部打水漂都是有可能的,袁夫人竟然这么支持她。 “这是什么料子?”袁夫人伸手撩开第一层纱第二层锦缎,最里面的一层硬硬的,这手感让她只皱眉,心道幸而如今天寒,里面还穿了棉衣,若是薄了还不把皮肤磨红了?书衡笑道:“这是棉麻。因为就它们最容易做硬,打很多的折裥再多次浆洗,就硬的可以撑起来了。花瓣张扬的效果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袁夫人对着女儿看了又看,越看越想看,但还是忍不住叹道:“到底不实用,还得再想想法子。” 书衡笑道:“仅仅是把裙摆撑起来的话,哪怕弓弦也使得,但我想要的可不是这样。以后路长着呢,娘亲不用急。” 袁夫人也笑了:“倒用你来安慰我。难道我们那么急着钱的?咱们有几家铺子给你玩,你只管尽兴。”说着把一只硕大的嵌红宝缀珍珠岁寒三友头花插在她的圆髻正中,又将那只核桃大的精巧玉鸟小梳子移到了脑后,把头发微微打松了些:“这样更衬裙子。” 书衡笑的开心。她刚刚跟蜜桔说了半天,她也不懂自己到底要怎么弄头发,但袁夫人却立即就瞧出来了。只能说有些女子对美是天生敏感的-----或者说,母女连心。熟悉孩子每一根脚趾头的母亲总是知道女儿要怎样才好看。书衡忽然再次觉得自己实在是好喜欢好喜欢袁夫人。 太液池流光溢彩,广泽殿艳溢香融。朱雀阁朱紫满堂,御花园群芳斗艳。 书衡的出现理所应当的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嫩绿的领口和肩饰,娇嫩的新红染色的裙子,柔顺的绸缎由上而下缓缓流泻,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垂贴身体,而是奇怪的隆起了一个巧妙的弧度,裙裾边缘也没有尽数垂下,而是微微上扬卷起,也没有修剪整齐,而是有着娇俏的弧线,整体如同一朵含羞的玫瑰,含苞欲放。 良久,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不时有或惊艳或奇怪的视线落在书衡身上。书衡自然不怕看,她理所当然的借宫廷宴会当了自己新装发布会。 “好漂亮!这衣服是哪里做的?” “我的小心肝哟,简直像会走路的花儿一样。” “这式样真鲜亮,什么时候有的?刚从南方传过来的吗?” 书衡刚一坐下,便有一帮贵妇名媛过来问东问西。被围攻的书衡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问题,或者先说什么才好。还是袁夫人镇得住场子,有笑有说,连打带消应付一众提问,挡回一些别有用心的试探。 “外面这一层是云水纱,里头用的妆缎,料子自然是好料子。虽说纯色的没有绣,但这染工老细致了,废掉好几十缸燃料才配出了这么鲜活的色。”袁夫人笑容中的自信恰到好处:“统共就这么一个丫头,还不是要星星都得攀着梯子摘去。莫说是要穿花朵,哪怕她要穿雪花,我也想办法给她弄来的。” 众人纷纷笑开,啧舌感叹。 “县主真是好一副讨人喜爱的小模样。瞧瞧这眼睛水灵的,好似那水里头沁着黑曜石。” 书衡依礼谢过只答:夫人谬赞了。不多说话,也绝不失了礼数。女孩子话少不是坏事,有夫人素来喜欢女孩柔和稳重,便对书衡越看越喜,赞不绝口。 这边袁氏母女众星捧月早让某些人妒火中烧。南安郡王妃表面上还笑的和气,眼中的酸意却掩盖不住,文和县主紧紧抓住了裙角,忽然一转身朝阁子后面去了。 英国公诰命眼尖注意到了,嘴角斜出半个笑:“瞧那段云屏,早些年抢相公输给了卫五,现在拉着女儿继续拼,还真是能折腾。哼,当年眼看着她心仪的袁慕云娶了卫五,她一转身嫁了个郡王企图压过一头。啧啧,结果还是比不上。人家日子过的又甜又红火,她堵的跟灶台鼠似的,瞧那眼角纹路都能夹死蚊子了。” 辅国公诰命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又垂下了头去专心致志的研究自己手指上嵌东珠金丝绞边翡翠绿镯子。英国公诰命早听说辅国公夫人的孤高自持,但她以为两个同时被太后塞了小三的女人是有共同话题的,所以特特坐到了她身边。似乎也是想挑战一下看自己能不能撼动这冰山。 “那嫣红前个儿被我打了二十大板。没伤到命。但也狠狠煞了她的威风,震慑了那一帮小贱人。”英国公诰命眉间闪过一丝煞气。 年轻的辅国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了眼帘,低声道:“太后说想那三个姑娘了,让她们进宫来看看。” “那又如何?”英国公诰命有些诧异,半晌忽道:“难不成她还能告黑状?” 辅国公夫人慢声慢气的道:“让她恨你总是没好处的。”她的视线默默的移到了书衡身上,看着那粉雕玉琢宛如花草精灵般的女童,眼中蒙上一层凄迷:当初她也是这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甜的好似活在蜜糖罐里----- 英国公诰命看到粉面含春威仪暗藏的袁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呼道:“我想起了,袁夫人对她府里那狐狸精可好了,还特特请济世堂的王悬壶给她瞧病呢!大家还道这辣货改了性子。她倒是聪明,竟然晓得这女人不能对付是要施恩的。” 辅国公夫人的视线又飘了回来落在了她身上-----在那视线里英国公诰命莫名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辅国公夫人优雅的站起身来,轻轻抚了抚衣袖,慢悠悠的晃到了一边-----于是英国公诰命肯定自己被鄙视了。 “服章之美为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如今普天同庆,万民欢腾,圣人面前,丹陛之下,奇装异服简直不成体统,轻视宫礼。”南安郡王妃的声音无比刺耳。 袁夫人皱了皱眉,心道这段云屏忽然发什么疯?二人闺中也算处过,后来嫁人也算面子上过得去,但这两年,段云屏的神气越来越不对劲了。 ☆、第57章 上元夜 忽遭责难,书衡倒也镇定。每一个新事物诞生之初发展之始总要遭受些阻碍和磨难。童趣系列刚推出的时候也被几位老先生撰文批判,说“诱心智不坚的孩童痴迷于玩物衣器,有伤书术,有伤心性。”然而这毕竟是一点小波浪,最终童趣系列还是大火了。在书衡看来,这点子东西算什么诱惑呢?真正的诱惑“酒色财气”早晚都会遇着的。老先生操心过分了。 书衡听到郡王妃如此说,也不算意外,在袁夫人开口之前便行动了。她走到郡王妃面前行了标准一礼:“王妃金安。谢王妃指教。不过荣宜有一事不明,何为奇装异服呢?” “就是你身上这种,式样奇异的衣裳了。” “那什么是奇异呢?” 王妃道:“自然是不规矩的,不合情理的,不合礼仪的。” 书衡笑着摇头,态度谦和:“王妃错了。《汉字统考》上说奇者殊也,罕见者也。异者别也,不同一般者也。衣衫亦如是。罕见的并非不合礼仪的,不一般的自然也不一定是不合情理的。这是两码事。您家文和不也是罕见的才女不一般的巾帼,也称的起奇异二字吗?王妃大度仁慈,怎么偏偏看不顺眼我的裙子?” 王妃的脸色愈发难看,“好个端庄的县主,乖巧的小姐,竟然这样跟长辈讲话!”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跟她讲道理,她就跟你摆身份,你要摆身份她就会讲情理,你来说情理,她又会讲规矩。书衡打算一次搞定,不多啰嗦。 于是,众目睽睽下,书衡又笑了,愈发乖巧愈发甜美:“忘了长者过不面刺,荣宜确实有错。” 说着微微屈膝行了半礼。王妃皱眉道:“罢罢罢,你既敢穿又能说,哪里还会在乎别人的感受?我且避避,不让这丢人的东西脏了眼睛。” 书衡立即提高了声音道:“我这衣裳是我家裁云坊自己制作出来的,从原料到劳力到成品每一道工序都合法合义合情合理。何来丢人?我午门朝拜,三跪九叩,一礼不少,举止合度,所以荣宜没有给大夏丢脸,也没有辱没先人。这衣服也是为了丹陛增辉用心准备的,更没有轻慢之心。” 她的声音忽而转的轻柔和婉:“王妃错怪我了。” 王妃已站起身来,听她出言如此,一时进退不得。 袁夫人喝止道:“荣宜不得无礼,快跟王妃道歉。” 书衡假装不懂,委屈的应了一声,委屈的红了眼圈,却乖乖给南安郡王妃赔礼:“衡儿不该跟王妃讲理。”然后,默默的退了回来。 众人看的明白,也听得清楚,只觉得南安郡王妃大题小做:小姑娘爱美要穿新衣裳是正常的,你们今儿个谁身上穿的不是新衣裳?小孩子爱新奇的耍货也是正常,哪个孩童没有三分淘气儿呢? 况且袁夫人也说了,女儿为啥能穿朵花?第一我有钱,第二我乐意。这碍着你什么事?主要是,这衣服真的很漂亮啊-----要是倒退个一二十年回到孩提时代,我也弄件穿穿。有部分动了心又胆小的,听到书衡驳了郡王妃的话也觉得无所谓了:一件衣裳嘛,只要注意朝贺的时候进祠堂的时候不出错,其他时间还不是由着自己美? 况且今天是元宵节-----袁氏母女定然是先拜见了帝后贵妃的,皇室都没说什么,不觉得自己被轻慢,你急着跳出来这不是扫兴嘛。 袁夫人轻咬书衡耳朵:“你什么时候读了《汉字统考》,我怎么不知道?” 书衡低声道:“没有这本书,我杜撰的。” 袁夫人一怔也即失笑:“鬼机灵,这里头贵妇可不是各个都跟你娘一样不爱读书,小心捅破了,你不得愧到跳河?” 书衡笑道:“大家即便不知道也不会承认的。”皇帝的新装嘛,这个道理都懂的。世上书这么多,哪个敢说自己读完了?况且若真的学富五车了,那真刀真枪的跟小丫头计较也只会降了自己身份。所以这慌,书衡就撒了,还撒的很放心。 有些心思通透的贵妇人便忙忙的转移话题调节气氛。有人道县主小小年纪便入选了十花真是莫大福运。袁夫人微微笑,市井闲人语不必当真。于是又有人恭喜袁夫人喜得麟儿,如今儿女双全,实在是莫大福报,袁夫人自然满面春风道谢,再换个话题依样赞回去,不是你家儿媳贤良淑德就是她男人又升了官或儿子读书进益。总体气氛和乐融融。 书衡不怵这种场合,却也始终不大喜欢。所幸袁夫人从来不强着她见人混脸熟,所以惊艳出场之后,书衡又到旁边白香圃找适龄女孩。 “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真要顶只猴子进来呢。”董音趁人不防,一把拉了书衡离了人群。 书衡笑道:“姐妹扮俏的日子我怎么好来耍猴?” 她打量董音,却发现她穿了一件品红金线连福袄,秋香色流云纹暗芙蓉皮裙子,罩了一件雪荷色暗纹海棠团花褙子,腕上挂了只绞金丝镂梅花梨木镯子,头上也只梳了日常的弯月髻,略带了一只镶宝蝴蝶鎏金银簪。这妆扮不算失礼,但也绝对称不上用心。 这状况可不对劲儿啊,豆蔻年华,青春年少,哪个女孩儿不爱俏呢?尤其是在展示自己风采的大好舞台上。 “姐姐,你有心事?” 说实话,书衡虽也认董音有才,够得上才女的名号,但绝不会相信她会高洁到“视绮罗如俗艳,称金银为阿堵”。 董音先是一惊,紧接着对上书衡黑白分明清凉如水的眼睛,嘴角勾出一丝略带苦意的笑:“罢罢罢。大好日子,不说扫兴的。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觉得没必要抢别人的风头罢了。想我董音,家世也好,才貌也好,祖父父亲哥哥都好,我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跟别人争?倒不如做件好事,让别人去放光。” 书衡摸摸鼻子:少女情怀总是梦,女人心又是海底针,更何况还是青春期的少女,她的心事你别猜呀你别猜。以前董音可没有这么豁达,不知道她又受了什么刺激。 “你不晓得,你还没来的时候,最引人瞩目的是文和县主。她穿了天水碧,还是云纹流仙裙。走步就像飘的。” 这两样书衡知道。不仅名贵而且很考验人,不是高挑的身材玲珑的线条很难穿出效果,平白被人觉得糟蹋了衣服。而且人还得气质出众,不然会被衣服淹没----当初袁妃进宫就穿的这一套。书衡想了一想,文和大约比她大三四岁,也就是现在----- “天水碧和流仙裙还是要窈窕淑女才穿的出飘逸----”她怔怔的开口,却被董音打断:“你不晓得吧,文和又长高了,腰板完全舒展开了,已经看不出孩子模样呢。花开豆蔻,稚嫩可夸。”紧接着压低声音附耳过来:“我估计她是来了月信。” 书衡也随即想到了,这倒是正常的。恰好是女孩子发育的时候,要是这个时期调理的好,那是会非常出色。董音瞧她愣着,以为她没听懂,不晓得何为月事,便又靠近她解释一番:“就是长大了身子会流血-----” 书衡被热气呼的耳朵直痒,忙躲开,打断,悄声道:“我晓得,妈妈某天跟我提起过,她是怕我到时候会慌。” “知道就好!”董音看着书衡上下一样的直筒身材:“文和县主都这么出色了,荣宜县主,你可不能落后呀。亏得你会遮掩,这衣服倒像专门给没有腰的人做的。” 这衣服的用心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不过不足解释。书衡更纳闷的是文和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连董音都觉得自己要跟这个县主较劲儿呢? “文和县主出色,我们大夏又多了个优秀的女孩,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啊。退一步讲,她再怎么优秀也与我无妨,怎么说的就好像得罪了我一样?”书衡莫名其妙: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是。 “文和是县主,后来你立即就封了个县主。你从天宝斋买次首饰,文和铁定也会去买一次。这热闹都被天宝斋的老板看去了。袁国公给你请了林先生做教席,南安郡王府也立即请了杏坛名宿镇宅。你得了一把吴丝蜀桐,文和下次人前弹奏就换了把松风在弦的古琴------再加上今天,她刚惊艳出场,你就抢去了风头。摆明了较劲啊,满上京都兴致勃勃的看戏,你竟然全然不知。” 书衡张口结舌,半晌喃喃道:“大家还真是闲的慌。”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办一份《上京日报》或者《大夏娱乐周刊》什么的,再不济搞些读书会茶话会,省得这帮吃饱没事的贵族女子们整日介操心别人的事。 “不论如何,跟文和这战斗,你是无法幸免了。我有预感,你俩终究会狠狠的比上一次!”董音的语气有些同情,拍拍她的肩膀:“尽管放心,姐姐我自然站你这边,明个儿我抱琴到你府上。拙姐别的不敢说,目前琴技还是闺阁中数的上的,画画嘛,只能等申姐姐回来了再提点你。” 书衡点头。却又摇头。其实她的琴棋书画都师从文艺青年林先生,他不仅是个先生,还是个有追求有境界的艺术家。但董音和申藏香却对流行风尚大众审美更敏感,说白了就是短时间内用来“媚俗”效果还是很好的---- 她笑道:“我不应战。” 董音睁大了眼睛。 第29节 “不管文和怎么想,她若铁了心跟我争,那也不过是为名为利或者为口气。我同样是要什么有什么,啥都不愁的人,何不跟姐姐一样,做做好事呢?随她去吧。” 董音微微一怔,半晌才揉揉书衡的肩膀:“倒是小看了你。” “申姐姐还没有回来?” 董音摇头:“她的姑母有些麻缠。申姐姐给我大略提到些。当年申阁老忙于仕途经济,几个儿子都有长女辅助老妻照料。申伯父对这个姐姐很敬重,所以她姑母若要求娶,申伯父是绝对不会不依的。” 书衡心道:三代血亲,我从遗传学角度提出反对。 “听这口气,申姐姐自己并不乐意。” “那可不?”董音的口气中颇有得色:“申姐姐眼光高的很,她瞧上的是我哥哥这般的人物!其他表兄表弟怎么能入眼?” 书衡心道:你那哥哥是香饽饽没错,活该大家都喜欢。 ☆、第58章 上元夜 性格所致,书衡对那次生日宴评诗之事始终耿耿于怀。 其实很多人不懂书衡的想法,比如她那朝夕相处的四个蜜。蜜桃就不懂她为何不高兴,还为何斤斤计较。明明算得上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赢了不好吗?虽然是他帮你赢了。”回府的马车上蜜桃问她。 “谁稀罕赢这个?”书衡一肚子没好气:“只怕那董怀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讨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聪明的,其他人都被他当棋子。” -----说实话,她现在觉得当日的事情影响极差:她的对联明明也就一般,但董大公子还评了她做第一,裁判昧着良心黑了申藏香?这算什么事!依着书衡看来,他完全可以该怎么评就怎么评,光明正大,与男女私情无涉,即便是她们有心试探,你只当没看懂试探不就行了?既要显示聪明又要显示体贴,还要告诉书衡“我卖你面子”-----真是造孽,董音这么爽快的性子怎么有这么一个满肚子弯弯绕的哥哥。 若是董音知道书衡的心声,一定会跳起来:你这是偏见!我哥哥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小妹妹挺可爱。 哎,是不是偏见都无所谓。只能说书衡重活一世,心理年龄和身体年龄错乱,时不时就会陷入定位错误和思路狭隘的泥沼。梨子再甜奈何猴子喜欢蜜桃.所以,年下往来,书衡亲手抄了卷《太白廿诗》送给董音,董音送了琴谱拓本给她,却还带了只滚球肥猫玉件,说是哥哥送的。书衡当即转手把它送了写春联给她贴门框的杉哥儿。 不过恨屋及乌这种迁怒,书衡是不会做的。她依旧喜欢董音。 “姐姐,我给你准备一条裙子,三月三日踏青的时候穿,保证美得冒泡。等回去了我把样子送到你府上。你看看要不要改。”书衡比划出一双s形:“鱼尾摆。” 董音似乎想象不能。书衡又想了一想道:“白鹤芋花朵裙。就跟我身上这件一样的设计,不过我这是玫瑰,姐姐高挑修长,穿海芋花这类,把裙摆长长的拖出来应该会很漂亮。” 董音托腮,好似在脑补自己把海芋花穿到身上的情景,最终腮帮上晕出两朵兴奋的红,一把捉住书衡的手:“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怎么谢你才好呢。”董音有些苦恼,书衡忙道:“姐姐不用客气,春天到了,裁云坊马上要推出出这些新款,得有姐姐这么漂亮的人穿了,我们才好宣传呢。” 董音也不说虚辞只道:“反正,我既认你是个朋友,其他的废话就不多讲,还是那句话,我总挺你到底的。” “咱们去暖厢歇歇。”书衡拍拍裙摆:“这衣服穿着累,里头料子硬,坐了又怕起褶子,我在轿子里站过来的,这会儿去屋里放松放松。” 董音笑道:“这衣裳还得人伺候,看来日常穿不得,也就好日子穿上美一美出出风头罢。” 书衡点头应是,董音拉着她往里间走,却不料刚走出两步,董音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往怀里一拉,来了个胸咚。书衡顿时寒毛直竖:我去!别告诉我这个世界隐藏百合设定!董大才女你的动作很容易让人误会知道不? “嘘。”董音圈住她肩膀:“别出声,仔细。” 书衡一怔,侧耳听去果然隐约听到隔壁有说笑声,听那声音还是一男一女。难不成----书衡顿时脸都绿了,偏撞见这种事,还是在皇宫!行差踏错就出人命的地方。 “姐姐,快走吧。”书衡声如蚊蚋,手心都有点发热。却不料董音是个大胆的,而且于偷听一折轻车熟路,她反而握着书衡的手又靠近了些。 “昫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文和好看?刚才所有人都看着她。” “怎么会,你太多心了。你才是最好看呢。” 书衡听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陛下怎么还不提册立太子之事呢?昫哥哥,皇上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圣心难测,我虽是皇子却也是臣民,尤其立嗣之事,向来多多禁忌,你万万不可再提,最好想都不要想。” 书衡想起来了----二皇子,这男子竟是二皇子刘昫! “是是是。”这女孩不晓得是哪一个,语气中透着娇蛮:“反正羊皇后是甭有太大心,她的儿女都没人敢要,呵呵,连大皇子都被陛下派了讨不着便宜的差事。但昫哥哥却可游走士林结交文臣,这是偏爱呢。” “别乱说,皇兄到底是嫡长子。” 话虽如此,语音中却难掩得意------到底年轻。 书衡倒是听父亲说起此事。大皇子被派去视察大堤了。因为三年前刚整修过,今年又加固加高,抽壮丁摊劳役,民怨颇重。甚至在有心人的挑唆下,不少人认为朝廷做工程只为应付差事糊弄百姓,特意留着尾巴就是好源源不断的压榨,所以才三年一修两年一整的----当今陛下第一好名第二好财,一看到奏章就不乐意了,对这种破了财还买不了名的事他怎么能忍?但对手是他自己的百姓,还远在千里之外,他又没办法用靴子敲他们的头。所以面对滔滔民声,陛下眼珠一转,又瞄上了自己儿子。于是三个月前一道圣旨出炉:陛下特派大皇子过去督工表诚意。 原本袁国公是打算亲自去的,但皇帝表露出历练大皇子的意思,他就立即收手改为暗中关注-----夫人刚生了儿子,在家呆着也挺好。 说实话,这差事确实苦累,而且容易不讨好。江东富庶,多商也多世家,关系错综复杂,化解民怨,调节纠纷,平息谣言,揪出祸首----都是使心不使力的。书衡想想大皇子的形象,不免想笑:阿弥陀佛,希望您的技能点不是全点了武力值。 “什么嫡长子,大皇子只不过比您早出生一年,还有个放羊的娘当了皇后。纯粹运气好,瞎猫撞了死耗子,得了嫡长子的名号。” 书衡心道:何止是皇后,不少人可都说陛下能当皇帝是瞎猫撞了死耗子。 二皇子隐约叹了口气。他真是运气背。原本李妃应该是皇后,他该是皇子。那大皇子刘旸,若是先太子还在,活着即位,他最多是王府世子吧。真是命运弄人。 “昫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单独开府?明年吗?那时候我们见面就方便多了。” 二皇子又想叹气了。他这父皇不靠谱,非说一家子住在一起才亲热,并不乐意皇子们那么快开门立户。记得上一次大皇子和三公主说开府一事,皇帝当场就哭了,哭的眼泪哗哗:哎呀孩子长大了不要爹了,爹爹我好难过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弄得三公主羞愧交加,零泪如雨,表示心昭日月,绝无不孝之念。大皇子尴尬的不知怎么办才好,索性撸起袖子又跟陛下干了一架-----然后被陛下顺理成章的揍成猪头。 而大皇子的府邸,这是他比枪法赢了皇帝的彩头-----有生以来第一次赢了皇帝,皇帝都快跟他称兄道弟了,现在俩人是一个酒葫芦喝酒的交情----所以二皇子他要开府,也得寻个合适的契机啊。 比武?算了,他是优雅的皇子,走的是玉树临风路线。 书衡觉得差不多了,按照狗血的戏剧发展,偷听一般不会有好结果。不是踩到了猫尾巴就是惊到了鸟雀,或者碰倒了花盆,再不然就会落下镯子坠子耳环帕子什么的。她特意回身看:好,除了掩身搁架,地上空无一物。没有盆栽也没有动物。又飞快的检视自己,很好,耳朵上刚挂上的绿玉蝴蝶小吊珠耳坠子还在,帕子还在。又飞快了看了眼董音,很好,首饰俱全,没有证据拉下。她用力扯了董音的手:“走了。” 董音还有点恋恋不舍,但拗不过书衡使力,又不敢搞出动静跟她争,只好遗憾的退了出来。等到离了偏殿,走到太液池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呼出一口浊气。 “真遗憾,再听一下,就能知道那女孩是谁了。”董音意犹未尽。 书衡道:“好姐姐,少知道点没错。”这八卦之魂燃烧的,你不当娱记真是可惜了。 董音却道:“多知道点才没错,这是上京,我们又什么身份?往来的又是什么人?一不小心就出岔子。我娘为啥不爱说话?因为她啥都不清楚,我爹让她别吭声省得犯错。你呀,就是没有姐妹,国公夫人又太忙,好多事情都不晓得。消息的重要性怎么能忽略?” “哦。”书衡漫不经心的应声。出身二十一世纪的她当然知道信息战的厉害,可是再怎么样也----- “我只问你一句。大皇子离京之前,刚开了府邸,但第二天就有个女孩子从府邸里出来了,而且还是进了你们国公府,大家私底下都在揣测呢,你不知道吗?” 书衡怔住了。 “而且听说这姑娘虽然戴了帷帽,但是身量未足,稚嫩有余。”董音压低了声音比比胸前:“尚未发育呢。” 小四是男孩子,他的胸还想怎么发育?书衡几乎要抓墙。 “从前大皇子都不近女色的,不知为何临出京搞了这么一出。”董音愈发诡秘的凑近书衡:“听说大皇子是跟着师傅练什么功讲究元阳之身,所以要远离女色。这茬子事情一出,陛下大失所望,所以把他远远打发走了-----派到了世家林立向来对皇后一脉看笑话的江东。这算是变相的教训呢。” 书衡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来。 “大皇子先被江南总督变相退了亲,如今又到那里办差去了。哎,好想知道江东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董音一脸看戏的神往。 “对了,有人怀疑那个女孩就是你。定国公府没有别的女孩呀。” 小四当日是换了男装光明正大回宫的,自然是只见有女孩进府不见有女孩出府。 这是谣言传的简直惊悚!书衡此时的表情可以归入表情包:内心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姐姐!”书衡板正她的身子,挺直腰杆,一脸严肃:“你看我,看着我,可能吗?” 董音打量书衡,半晌才慢悠悠的道:“所以有人说大皇子真是操之过急。” “----” 书衡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玩我很开心吗你随意.被吓唬到,是我太蠢. ☆、第59章 上元夜 书衡只懊恼了一瞬,很快就释然了。她觉得自己是代入了成年人思维才会如此敏感。实际上这副身体撑死了算八岁,况且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就会平息下来了----而且按照书衡的推测她爹爹可能离京出职,那时候不知到了什么地,哪里还用得着理这档子无聊的八卦。 书衡再看董音的神情越看越觉得她是故意捉弄自己居多----这大小姐自己春心萌动了就要拉人下水。她们已经到了互相拿着终身开玩笑的年龄。她从董音嘴角看到了狐狸笑。那不是错觉!好吧,大小姐还是想要说服自己八卦消息很重要,要不就不会被她哄的乱跳。 果然,董音伸出手搓她细嫩的脸蛋:“傻了吧!以后还闭目塞听?” 哎,书衡心里默叹。我跟你们不是一类人,压根不想参与那些子事。幸而这个话题很快岔开,前 方锣鼓声响起,最有趣的猜灯谜开始了。董音立即拉了书衡的手冲过去。 金鱼灯,莲花灯,小兔子灯,圆灯方灯连阁灯,精巧多样。正前方一盏七彩莲花羽人送福,大气华美颇有艳冠群芳之势,不知用了什么技巧,竟然会慢慢旋转,流光飞舞。书衡颇为自豪,告诉董音那是她沈姐夫家做的。 天上银河,地上光河,绚烂生辉,书衡被扯着手一头撞进来,略微有点迷乱。她前世对这种活动也很热衷,在人民公园猜灯谜,然后拿着答案先找主持人再找爸妈,统共拿两份奖品。书衡下意识的四处查看,袁国公并不在,皇帝对这种灯谜游戏不感兴趣,他们应该在广泽殿樗蒲或者看百戏。袁夫人身边还围着几个贵妇人显然一时脱不开-----他们都没有办法一起玩的。 “愣着干什么!遇到不会的就问我。想要奖品也问我。我很擅长对对子猜谜呢”董音只当她担心猜不出丢面子,便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往灯架那里走。“快走!文和不会放过这个出风头找回场子的机会,她必定抢着敲花鼓呢。” “日下山,打一地名。那自然是洛阳。好!好!好!打一官名。这个定是参赞。一弯新月破金乌。猜一个字。呀,这个必然是归没错了-----”她用手指在掌心划着:“金乌自然是日,一新月,则是丨丿偏旁” 董音果然厉害,一路走来得到了不少小灯笼,都挂在方才从主持的小太监那里领取的青竹银钩灯 笼杆上。书衡提着这一大串小灯笼感觉面前像飞舞着一大堆萤火虫。而且这堆萤火虫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笼中鸟,打一人物。这是关羽!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这是孔明嘛诸葛孔明。这一组灯谜的作者一定爱极了三国。”书衡也被感染,终于恢复了兴致。她打算结束之后,提着灯笼去跟国公和夫人讨赏。“怀瑾握瑜。按照前两个的调调,瑾自然是周郎周瑜,瑜嘛应该是诸葛瑾子瑜。这是孙策?孙策还是孙权?” 董音道:“为何不是瑜是子瑜,瑾是公瑾?称字才更尊重些。” 书衡鬼鬼一笑指指“怀”和“握”:“我总觉得不管是孙策还是孙权,应该都是跟周瑜更亲密些。“刀围玉帐觞公瑾,花簇珠屏舞大乔”嘛。” 她已经准备好被董音搓脸蛋了,谁知这妹子一脸认真的思索片刻后竟然严肃的道:“有些道理。”噗----- “不过按照你的解释,这谜底定是孙权,因为小霸王去世在200年,诸葛瑾是随后才到的江东吧。”董音摸着下巴道:“但我有预感,答案应该是孙策。毕竟江东双璧。所以怀瑾握瑜的解读应该是周瑜公瑾。同一个人!” “咱俩想的一样。”书衡也觉得好玩,凑到灯笼前去看落款:“不晓得这一组是谁编的。看起来倒像个向往英雄时代的豪杰。” “玉花主人?” “呀,想不到是她。”董音也睁大了眼睛:“白素媛啊,创制了玉花笺的白素媛。” 书衡也暗暗惊讶,白素媛虽然以才华和德操品性得到贵族名流的追捧和仰慕,也跟当初家族斩断了关系,但毕竟罪臣之女,她的作品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太不可思议了。 越往终点走,问题便越难,董音和书衡最终在高台花鼓前一步停住了。文和已经站在了那里。她察觉到了动静,转过身来,看看书衡和董音,僵硬的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书衡也依样点头。各自研究各自的问题。 大家都是讲排场的人,面子上该应付的还会应付。书衡觉得文和倒比她娘强些。 董音凝眸看去,文和面前却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四壁珠玑,一堂锦绣,宝鸭香无断。”文和略一思索便提笔对上:“五经藏架,八音绕梁,丹青墨未干。” 好。书衡看到,心中暗赞:虽说性子不讨喜,但文和也算不错了。虽说郡王妃造势铺陈太过了些,但文和也不算名不副实。不料董音眼一瞥看到了,冷哼一声,当即起了一争高下之念。当即也在旁边批到:“六爻通识,八卦熟谙,神鬼事全知。” 好狂的口气。书衡哭笑不得。文和与董音对视一眼,眸中火花噼里啪啦乱闪。 少女,你俩慢慢玩吧,洒家先撤。她正欲抬脚走人,却一错眼发现左角还有一副对子空着,而那标头上赫然打着广济寺的佛号。仔细看去这字迹跟当初自己受到的那卷心经一样,还是灵知的字,书衡心中微转,叫道:“大才女,快来看,和尚也送了对子过来。” 董音一听,身子一抖,不可置信的瞅到这里,待看清楚,樱口微张,瞳孔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只见那佛海灯造型的荷花绘影灯上垂下一副上联,“望峰息心,看天外云来云去,云去云来。” 第30节 这个倒不难,书衡心道,董音可以对的十分漂亮。果然她看了一遍之后,立即拿起了笔,簪花体秀媚别致:“触景生情,想庭间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对的好!书衡啪啪鼓掌,却见董音握了笔十分惆怅,盯着“望峰息心”四字,眼中神色乍喜又忧,又怒又惊可谓十分复杂。书衡讶异于她这么大的反应,忽而想起她前段时间通传心仪某和尚的消息,然后再看“触景生情”四字忽觉悚然,纵是这四字的适用范围非常宽阔,谁也说不出什么,但大小姐你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文和已经看了过来,书衡正紧张,文和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朝前方另一幅对子走去。她也要争胜,但不会像董音对别人对过的,而是要挑个能难的来显示技高一筹。 “孙刘曹袁孔张,三国鼎立,称霸天下,卅载离乱,最终独活晋一家。”这对联的难度一望而知,不仅长,而且结构复杂,有并列成分,又有数字,果然文和也皱起了眉,凝神不动,显然陷入了苦思。 书衡默默看了一会儿,担心她对不出来恼羞成怒,生出事来,索性避开,再回头,董音还盯着那副对联。书衡暗暗叹了口气,近身握住她的手劝道:“姐姐,醒神了。董音?音姐,你在想什么?” 董音微微一怔,终于清醒,道:“想不到世人竟有着这般偏见。” “咦?这是怎么了?忽然就发这么个感慨。”书衡茫然,不晓得她从这对联里看出了什么鬼消息。 董音瞧了瞧自己身上尽量往低调装扮了的衣服,觉得苦心白费,忽然生出一股怨气:“昭昭盛世,竟还有人迂腐至此。”继而眼睛一转又瞄向了书衡:“阿衡,定国夫人也不是温良淑女,闺阁娇花,不一样凤冠金印全套披挂?” 这番说辞让书衡莫名其妙。终于想明白了,反而觉得好笑。不过瞧她动了真怒便知道这会哄劝也只是撞枪口,于是也不细问,只能等她慢慢恢复冷静,心道:你现在才意识到,偏偏这会儿又来发火。 哎,真要分说起来,确实跟定国公府有些关系。 讲实话,袁夫人的个性和经历都太具有故事性,所以被当成议论的对象流传开来实属正常。但流传的效果却有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是以她为反面教材,告诫自己规行矩步,珍重清誉,安分守拙。另一种相对比较少,则是忽然找到了解放个性的突破口或者相信爱情的理由。卫五既没有琴棋书画,也没有诗酒花,听说也不能织不能绣,甚至长久没生出儿子,但结果又怎样?还不是幸福威风到让人眼红。 书衡也无法判断这影响到底是好是坏。但董音显然是第二种,她不拘个性,还追求爱情。袁夫人别具一格却得配佳偶的经历给了她自信,让她觉得自己也定然会遇到一个好自己这一口儿的人。 但事实上,改良社会风气哪有那么简单?卫五的运气也是世间独一份了-----而且姻缘耗尽了好运还伤到了子孙福,结果为了生儿子吃了七年的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老实些做个符合大众审美的人好。再者,你既然决定了要走那魏晋林下的画风,那就得有觉悟呀-----卫五可是连出家的尼姑庵都选好了。 书衡正思索间,文和却提起了笔,她已经想好了下联。“孟庄墨孔老韩,百家争鸣,纵横国邦,千年沧桑,而今独尊儒二圣。” 好。书衡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总感觉你这么努力,不让你赢都不好意思。她拉拉董音:“文和县主对的很棒。你要输了。”而且还赢的聪明,董音去对佛家的,她就去对儒家的,独尊之术,压过一筹。看董音还在魂不守舍,书衡急忙叫醒她:“姐姐,你要是不愿意敲花鼓了,咱们就回去吧。” 董音下意识回头,文和正好也看过来,不得不说今天的文和确实很漂亮,曲线玲珑,容颜秀美,天水碧留仙裙将她衬托的高贵飘逸,在这漫天星光满街灯花下,美得扎眼,至少跟当年白香圃斗画的时候不在一个档次了。而董音,她今天走背运,从装扮到精神都被比下去了,这情况刚好跟当天翻了个。 文和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得意而骄矜的看了董音一眼,看的董音火冒三丈,立即鼓起了斗志。快步走到前方,抢笔在手,对出了另一幅绝对。 ------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对手的挑衅果然是刺激疲敝之师的良药。书衡一不小心就朝文和投去了一个感谢的眼神。文和莫名其妙,不晓得书衡为何这么做,她骄矜的哼了一声,愈发抬高了下巴,骄傲的像只孔雀-----好吧,少女,你随意。 然而,董音最终还是输了。输在了“怀瑾握瑜”那道题上。公布的答案是“小乔。” “小乔?”董音恍然大悟,后悔不迭:“是小乔!”她诧异的看着书衡:“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能怀瑾握瑜的自然是小乔,唉,还是有些怪。但怎么着也不会是孙策吧?你把我的思路带歪了!” 书衡:------少女,我只是开个玩笑轻松一下,不要这么激动。 ☆、第60章 上元夜 文和县主敲响了花鼓,花雨落下,那骄矜得意的女孩笑得傲慢,早在围观的众人也纷纷鼓掌喝彩,或有人夸冰雪聪明,或有人赞蕙质兰心。这个结果不算意外,毕竟在母亲的用心经营下,文和的才女之名已经越来越响亮了。今日抢花鼓,她原本就是大热门。众人皆道:南安郡王迂腐不堪,目呆神滞,万料不到养出了这么一只金凤凰。 在众人的吹捧和颂扬中,文和未免有点飘飘然,她捧着大太监亲自颁发的奖品,一对双鱼吐珠连环白玉璧,站在高高的台上,忽然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气概。她下意识的寻书衡,却发现她提着一只小兔子灯,正跟董音说笑,一派平和淡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还撩开头发踮起脚尖凑到董音面前去,似乎是给她看自己的耳坠子,笑容甜美而灿烂,仿佛再没有什么烦恼困惑能让她放在心上。那是再多的花灯都无法掩盖的光芒---文和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好似不小心被针扎到。 胜利之所以让人愉悦,一半是因为汗水和心血终于获得成效,一半是因为对手脸上那懊恼沮丧的神情。但懊恼,沮丧?被责难也好,被抢去风头也罢,书衡好像永远都没有这种负面情绪。文和陡然生出一些无力感。 书衡似乎终于察觉道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看文和正注意着这个方向,她便伸出手比了个“恭喜你”的动作。文和一口气堵在胸中,半晌才舒缓不过来。 董音的脸色臭的可以,一把把书衡的手捉下来:“你干什么?她母亲方才那样刁难你,你倒来以怨报德?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不多对两副对子出来?文和也不是答出了所有题的,你多拿只灯笼就赢了,方才却只管傻站着。” 书衡看她神情竟是十分认真,便道:“文和的头奖是靠自己的能力拿的,这也堂堂正正。我们若是丧声歪气,那只会显得小家子气。” “那好吧,这算你大度。那你为什么要让着她?最后一幅对联诸葛武侯的,我都在你的字帖里头见过,今天为什么不对?忍了便能没事了吗?竟然是这么个包子性格!”董音说到最后竟是怒了。 书衡立即反问:“姐姐熟知各色掌故怎会不知北宋太平宰相晏殊?他在科举考场上遇到旧题都能从容承认宿构之事,我又何必为着一块璧或者一个虚名留不痛快?” “你倒大方。”董音气急,尖声道:“好好的机会拱手让了过去,那么多人都盯着你俩,难道你要让人都觉得你不如文和!怎么这么没刚性?” 书衡默。半晌开口,慢悠悠道:“我还觉得奇怪,文和可是哪里得罪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急躁?” 她不打算再装傻了。也不打算放董音装下去。“急着跟文和比的人,不是我,是你。而你又偏要装作不在乎。” 董音哑然,一时说不出话。 对文和,她是不服的,这不服中有不甘也有不平。对文和那“上京才女”的名号哪个不艳羡?哪个认字的姑娘敢说自己没有偷偷想过?她自信自己从来都不比文和差,不若文和才名远播,只不过是娘亲不给力。她一直在盯着文和,想着自己有个善包装的娘会怎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文和确实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出众----直到今晚,虽然事有意外她被乱了阵脚,但文和确实赢了。她不愿意相信或者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才会怒气翻涌-----董音忽然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脸一定很难看。她是个输家----而且还是个气量不够的输家。 她一直在念叨书衡,让她认真起来,打败文和,然而实际上将文和视为对手一直在暗暗较劲是她董音。 书衡都看出来了-----董音瞧着这双黑白分明分外通透的眼睛,忽然有些羞愧和失落。她一直觉得自己要强些,要厉害些,喜欢书衡,对书衡好,有着帮扶和引导的优越感-----今日看来,竟是错了。 至于书衡,她对文和的态度,并不能说明就是包子性格。她怎么可能是包子?只是性情潇洒包容,没有被触犯底线罢了。文和做了什么?她没做过任何直接或间接伤害书衡的事情,最多脸摆的臭了点------但脸臭丑陋的是自己,她刚刚已发现这一点了。 书衡为什么看着文和的臭脸还能笑出来-----哎,她以前做过基础教育,跟一帮中二处久了,总会变得包容的。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问题多。书衡看董音的神色便知道她想通了,正色道:“我听说文和是五更起床,亥时睡觉,这习惯从八岁坚持到现在。弹琴弹到指头都磨红肿,读书写字下的苦工连教她的先生都感慨赶得上书生举业。猜谜也好对对子也罢,固然有运气在内,但天道酬勤才是至理。” 你董音先是想着王爷又是屏风论道,又是尾随盯梢,还闹失恋,继而又闲到蛋疼跟哥哥拉皮条,现在又想着聊骚和尚,你又真正做了些什么呢?这后一半话书衡没有说,也不必说,董音不迟钝,还很敏锐,她已经意识到了,脸色微微发白。 “我并不是非要替文和说话,只是局外人看公道。她那性子我也不喜欢,但几次交锋,我就觉得这是个实在人。她那当王妃的娘固然在造势吹捧,但她为了不让自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是卯足了劲的。对于用货真价实的劳动拼实力的人,我总会给予尊重。” 向来自我感觉良好的董音只看南安郡王妃的虚荣和造作便心存了厌恶,不忿文和却也从未正视过她,轻视对手的结果很惨痛。 董音从悲剧中回过神来,愈发吃惊于书衡的敏锐和宽宏:这真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吗?书衡却笑道:“姐姐不必恼。这灯会今年有,明年有,年年都会有,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这一次又算 得了什么呢?大才子司马非相考进士也考了三次呢。” 董音勉强笑了笑。 书衡露出八颗小白牙:“千里马还有失足的时候。况且我觉得若不是广济寺那和尚横插一缸,姐姐早把后面的对子对出来,把灯笼都抢走了。哎,红颜祸水~~~” 董音脸一红,又噗嗤乐了:“和尚算什么红颜。胡说八道。” 书衡夸张的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笑了笑了,终于笑了。古人千金换美人一笑,书衡我为了哄得姐姐回转,也是费老鼻子劲儿了。可不恼了?” 董音果断出手揉她的脸:“幸亏你是女孩,若你是个小子呀,不知道能哄得多少女孩团团转呢?” “我不贪心,只哄一个。”书衡摸着下巴竟是在认真思索,万一我真的穿越成个男的呢?“呀,那我铁定要把天下第一美人抱回家。” “天下第一美人?”董音听了这个词同样摸着下巴咂摸着嘴道:“你可知道大夏有个花榜?名字就叫上京十花榜?” 书衡一愣,“有这等事?又是哪些无聊的文人对闺阁女子的品头论足吧?” 董音道:“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晓得。是无聊文人没错,但品评对象却不限于闺阁女子。白素媛,花如梦,辅国公夫人许严氏都在其中。” 白素媛是大夏闻名遐迩的女先生,花如梦是引着无数人翘首以盼,一掷千金的璧台美伶,小严氏乃是百年世家供养出的女子典范。这三种人身份地位悬殊甚大,如今却出现在了同样一个榜,这得算是社会的进步? 红学家们从《红楼梦》里“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那一折中看出最原始的平等思想,因为牌桌上多大的主子都得听丫鬟的。但在书衡看来纯粹是想多了,大家就是乐一乐。难道领导做活动请了你做主持人,那就表示你超越了?-----如今自己却也一样。书衡乱七八糟的想着,果断把刚才的念头掐灭掉----她是太怀念现代社会了,神经敏感的跟蜂鸟一样。 “文和在里面。这正常。毕竟才女之名轰轰烈烈闹了这么多年。”董音这会儿陈述文和的事语气已恢复了平淡:“你却是也在里面的。” “我?”书衡惊诧了:“十花榜?上京成千上万的女孩子只评十个出来,哪里轮得到我?”这倒不是书衡妄自菲薄,毕竟她现在还是萝莉,实在是称不上花啊。 董音显然也有点奇怪:“可能是为了你的钱吧。” “我的钱?”书衡更不懂:定国公府是有钱没错,但是绝对不会白扔银子去买这个虚名啊。袁夫人是生意人,没有利是不会抬手的。 “你想啊,搞了这么个排名出来的,肯定不是达官显贵,他们忙的很,没这个闲工夫。你觉得你爹爹或者我爷爷我爹爹会参与这种事?” 书衡果断摇头。 “所以你说的没错,就是无聊文人,或抑郁不得志或无意官场的闲汉搞出来的。据说你在里头是因为才德兼备。你的名声很好啊。恒莊里头不仅施舍粥饭药物,而且还有图书文具为那些贫寒士子大开方便之门。他们得了你的好处,怎么能不说好话?既然予了你这个名,你又怎能不做理会,在这宗事上花更多的钱?” 看着懵圈的书衡,董音再次体会到了引导的优越感。她伸手指指书衡身上的花朵裙:“而且你会越来越有钱。” ------我竟然被别人抱大腿了。书衡后知后觉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可我一点都不缺腿部挂件呀。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都不晓得那些姑娘有多羡慕。求都求不来的好名声。这是多大的助力你晓得吗?” ----不想晓得。书衡脑筋转的飞快,在叫好和吹捧声中生出一丝不安。 她是想做慈善没错,但没想过负面效果。树大则招风,水深则鱼龙混杂。慈善容易此生懒汉,这姑且不论,若是有心人借机陷害那也是一算一个准,前世不就有福利院总跟人体器官倒卖或者逼娼这种劲爆消息缠夹不清吗? 不怪书衡想得多,居安思危原本就该是常态。尤其一帮人有意无意把自己吹捧到极高的现在。书衡立即决定定要找夏礼管事再叮嘱一番,再把驻扎恒莊的管事训诫一通,同时恒莊的各项规矩制度必须立起来。 而且事不宜迟。 ☆、第61章 问恒莊 过了上元节,新年的气氛才算彻底消失。恒莊的大管事来福听了夏礼的传话,骑着马赶回来的时候,大街上还有人在清扫昨夜剩下的烟花。灰白的烟尘扑了满地,是烧过了的火的遗体。整个上京都在舒缓娱乐过后疲敝麻木的神经。朱瓦大户文绣披彩尚未完全拾掇起来,偶尔门开一缝,有仆厮打扮的人匆匆出入,但那总体格调也是慵懒而散漫的------都还在假期综合症状态。 来福滚鞍下马,匆匆快步,进入内院后只觉得锦绣错落,暖香酥人,五光十色,令人目眩,愈发头也不敢抬。一直到过垂花门,进跨院,再转大照壁,逾过一架大理石日月山河大隔屏,方才停下。过了两息便立即有人叫进,说“县主在等着。” 来福深吸一口气,拱背而入,夏礼再次不放心的叮嘱他:“只低头回话,不许乱看,否则小心眼珠子。”来福自然诺诺。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个县主所居小院的门匾:“清风小院”潇洒自如的行书,是袁国公的字。 脚下铺的是厚而软的宣城海棠绣心红线毯,踩上去感觉像飘,来福不自在的缩了缩脚:他的鞋子实在太脏了。 “这么一大早赶过来,辛苦了。”书衡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大早起来的,昨夜睡太晚,上火,她又自己吩咐的卯正会面。看了眼自鸣钟,时间刚刚好。蜜桔又拿大红织锦的浣熊翻毛披风给她裹起来。蜜糖已捧了温热的菊花茶过来,随后又奉上温度刚刚好的掐丝珐琅小碳盒给她捂手。 “不辛苦,原是小的应该的。”来福愈发恭谨的低了头,接过蜜枣递过去的茶。 “这几天恒莊一切正常?” “正常----” “别急着回答。”书衡打断道:“我说过,不管来寻求接济的人有多少,有多忙,一定要把信息核查清楚,这个流程可有照常?” “有。自打小姐说过,公爷又亲自定了章程,来者何人,籍贯何方,常住哪里,家中关系,里胥姓名,都一个个盘问仔细的。接受了什么帮助,作何种用途,什么时候离开都有记录。有在恒莊滞留的,也是出门登记,回门登记,晚上查寝,没有遗漏。” 书衡点头。她喜欢这样的回答,不多舌绕口也不会说不清楚。公爷亲自选的人,自然不会错到哪里。书衡诚心谢国公爷。 “恒莊的饭菜饮水是谁管?” “是小的婆娘。不敢说口味如何,但绝对安全卫生。猪肉菜蔬乃至米盐醋油的来货也都是有记录的。我们都留着那些商贩的手印。厨房重地,只有咱们府里的人能进。” “那些打架闹事的现在还有没有?”书衡又问。一开始义庄初设,人手不到位,有地痞无赖(或者恶乞)强行求助,甚至还发生过前脚刚帮助了确实要帮的人,给了米面银钱,后脚就被打劫索取的事情,当然,也有些眼皮子浅爱争东西,煽风拨火,闹得不清净的。对于这种人,书衡绝不手软。拉了府丁强行严肃过纪律后才好些。 “这个小姐放心。公爷跟甘老将军打过招呼,他手下的老兵或残兵,那些不愿回家或没处投奔的,都可以到那里颐养天年。那些是上过战场真正杀过人的,身上的味都不一样。自从几个军爷住过来,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了。连带庄子里的人,不管是安分的还是不安分的都老实许多。” 书衡再次诚心谢爹爹。 “庄子里可有寻派医生?”不管做什么事,最怕的都是出人命。而若想借题发挥司机陷害,那制造个不大不小的危机,比如食品安全,斗殴滋事,这些都是上上之选。书衡绝对要把这些可能掐死在萌芽状态。 “没有,但是有个秦州的老大夫,姓黄,他也是逃荒过来的,看到恒莊,被公府的义举感动,自愿留了下来。我们自己倒没有安置医生。” 夏礼忙道:“小姐的意思是我们再添补个大夫过去?” 书衡顿了一下道:“那倒不必。只多拿些常用的药材过去。再准备些应急的。”她看过名册,恒莊如今还是救急式援助居多,长期滞留那里的不过二十个,用不着俩大夫。而且恒莊有车有快马,进京城也快,万一那大夫应付不来,也有缓手之机。更重要的是,她注重善事带来的影响。温暖和善意的传递是令人欣慰的事情,黄大夫就是第一个---- 书衡想了一想又交待道:“来福,最近就辛苦你了,事无大小一定要核查精细,以安全稳妥为上,这是行事根本和必要原则。同时回去后也交待那些滞留庄园的人自己要当心自己的安全。不要跟外人随便透漏我们这庄子里的情况。” 来福答是。末了,又不放心的问:“县主,是出什么事了吗?” 书衡道:“没有。只不过曲突徙薪哦不,就是小心没错,想要厨房不走水,就得早点移开灶台边的柴火。”差点忘了他听不懂成语----她昨天跟董音太黏糊,这会儿说话方式还没有调过来。 来福忙忙答是,保证自己会打起全部精神来照看恒莊事务。 第31节 书衡又对夏礼道:“夏大叔,最近就辛苦你了,多往庄子那边去几趟,表示我们府里很看重,让那里面的人,不管是我们府里的还是暂居的,都务必不能懈怠。” 夏礼拱手应是,请书衡放心,恒莊那里不会出岔子。书衡又叮嘱几句,便让蜜桃打赏,请两人自去。 离了府门,来福捧着一吊钱道:“夏礼叔,我愿当这义庄原本就是公爷要建的,托小姐的名儿不过是哄孩子玩,讨个好名声,将来好寻婆家。料不到竟然真是咱们小姐自己的注意。你瞧她方才问我的话,一条一款,全问在点子上,真真是个厉害人。” 夏礼吸着鼻子笑:“你这才发现厉害?咱县主人小能不够注意大着呢。再说,建个义庄哄孩子玩?你真能想得出来!” 来福撇撇嘴道:“那也不是不可能啊。咱公爷多宠县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小姐说余记的点心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公爷怎么做的?当时余记不过是村里的点心作坊,结果被公爷连人带家伙一起包了给他在京城开店-----平常人谁会这么做?” 何止是平常人不会做?是正常人都不会做。夏礼常年跟在袁国公身边对这件事知之甚详,也是相当无语。 “咱们小姐那模样,花一样,那气派,金尊玉贵,用得着讨名声寻婆家?只有婆家巴巴的寻上门的理。咱们小姐是真心地好,她就像做件好事来着。你别听闲话乱沁。” “定国公嫡出的大小姐哪能嫁不好?说到名声还不是咱府诰命厉害的过头了些----”看着夏礼瞬间黑下来的脸色,来福弱弱道:“主要是那些人,心里藏奸,看不得别人好,人家行善积德,也能挑出由头说三道四。” “咱们行得正,只管他们说去!”夏礼虎着脸道:“说话要仔细,方才那话被公爷听到了,你那狗腿还要不要?” 来福肩头一缩,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我讨打!夏叔,那我还回庄子上了。小姐才特特交待了,我还是盯着的好,万一真有个什么差错,那我这条命都不够赔的。下次我再请你老吃酒。” 夏礼搓搓手冲着飞奔而去马喊:“我会过去查看的,你招子放亮点!” 那一边内院里,书衡还在摸着大红牡丹富贵锦绣桌袱上的流苏坠子,一动不动,好似思索着什么。 现在她的美名倒是被哄闹的如日中天,但别到最后弄的自己骑虎难下才好-----马云爸爸说的好,慈善若不与商业挂钩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有一天童趣啊,花朵裙啊什么的做不下去了,又怎么办?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若是你每天都做好事,那忽然有一天不做了,那绝对会有人跳出来,或叹息不能善始善终,或嘲讽终于露出了伪善的真面目,更有甚者生言诽谤构陷龌龊。但若是总是做坏事的人忽然金盆洗手了,那反而是好评居多,“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专门为这种人准备的。听起来是很不公平,然而这就是事实。 蜜桔整理好床铺,把双层水粉色纱帐一层串珠帘依次在小银勾上挂好,凑过来:“小姐再睡会儿吧。公爷昨天晚上歇在宫里,菊香刚来传话夫人还未醒,今个儿不用请安,您昨夜几乎没合眼呢。” 蜜糖捧着碗胭脂山药粥过来:“小姐,暖暖胃。一大早吃凉气,会不舒服的。” 书衡的注意力被香喷喷润糯糯的粥吸引了,拿出热毛巾里包着的金边红梅底白瓷勺道:“下边有火龙,旁边有熏笼,大红猩猩毡的厚帘子隔门隔窗,哪里有凉气?” “休息不好就有凉气。这是躲不开的。”蜜桔亲自捧过了粥碗。 书衡由着丫头强行科普,用了一碗粥,胃里暖暖的,心也暖暖的,人有了精神,顿时就乐观起来。不要紧,现在才刚起步,畏难心理不可有,可以谨慎但不能畏缩,谨小慎微又能做成什么事呢?日子还长,事情总是人来解决的,路也总是人走出来的。怕什么?反正有她在,她就会尽己所能的维持下去。至于后来-----眼睛一闭,谁想那么多。 蜜桔伺候她漱口毕,又劝她去休息。书衡果然再次被困意席卷,小小打了个哈欠,自去补觉。 睡一觉人生无憾,有什么事情是吃饱睡足还解决不了的? ☆、第62章 莲二嫂 这日,书衡来到荣华堂左厢房的时候,御哥儿才刚刚睡醒,被妈妈喂得饱饱的,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花球。那红绿缎带裹出的凤尾挂球轻巧大方,微微有风吹过,便摇摆不停,彩带飘飘荡荡。 小婴儿嫩嫩的肌肤好似刚剥出的鸡蛋。黑而亮的瞳仁清澈到让人心醉,随着那挂球来回转动,更添几分纯净。书衡伏在摇篮边瞧着忽然有点懂得那些新妈妈的患得患失和满腔母爱,实在是太美好了啊!“无暇的宝贝”书衡喃喃道:“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 书衡伸出手来戳他的小脸,御哥儿咯咯的笑起来。小肉包子一样的拳头在宝蓝色万字不到头云缎小袄里握得紧紧的,书衡把手指头从他袖口里伸进去挠他的掌心就被他牢牢的握了起来。 “猜猜你捉到的是什么?” 红袖捧着一个小簸箩走进来,闻言笑道:“姑娘太心急了,说话还得个把月呢。” 书衡转头笑道:“我晓得,我就是逗逗他。如今的小婴孩儿就跟海绵一样,外界有什么就吸收什么,多跟他说说话,能变聪明呢。” “咦是吗?”红袖道:“妈妈说小婴儿是经常睡的,多吃多睡才长得结实。” “满月之前倒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睡的,现在不用了,可以跟他讲讲话,听不懂也没关系,本就没指望听懂,好玩嘛。”书衡一边说一边随手拔下头上的一支细细小心的银质白玉兰响铃簪,轻轻一摇,清脆纤细的铃音便飘散出来,御哥儿眉眼全是笑,微微扭动着脖子四处寻找:“看,反应很快呢。” 红袖也笑:“小少爷长得真俊。” “小孩子能看出些什么?白一点,嫩一点,水一点,肉乎乎圆滚滚,几乎都一样。”书衡一边说一边脑子里不自觉的想起大皇子:哎呀,他是刚生出来的时候就是黑乎乎的呢,还是后来故意把自己弄糙的呢? 见多了白面书生,书衡反而这个黑面神印象十分深刻。 “对了,四皇子殿下有没有说三月三到哪里玩吗?” “宫里还没有传消息出来。夫人也没有时间进宫觐见贵妃,裁云坊新收好些花朵裙的订单,第一批生意尤其重要,夫人忙的不可开交呢。”红袖用沾了温水的棉棒轻而快的擦拭御哥儿的嘴唇: “县主要是想跟四皇子玩,可以自己进宫的呀?” 书衡想了一想摇了摇头:“罢了,他的课业应该很紧,听说上元节的时候陪驾半宿,后来回了宫还点着灯补功课。今日不是旬休,我去找他,他耽误了时间又得夜里补。” 红袖啧舌:“陛下好狠,别说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便是一般人家,也不会这么死命逼迫小孩子。” 书衡笑的微妙:“就是龙子龙孙所以才必须得这么逼,哪怕不是陛下逼,他自个儿也得逼。同样是王爷,瞧瞧端王顺王,再瞧瞧肃王瑞王?活着累啊,一半是生存一半是攀比,最累的是不比还不行。” 这小大人一样不合年龄的话让红袖觉得好笑:“宋婆婆年下来的时候手上裂了多深的红口子,那是腌白菜冻的,还要凿冰捉鱼。夏天的时候毒日头底下割麦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才是真累呢。” 哇----啊-----正说得好好的,奶娃娃忽然哭起来。书衡一惊,忙抽回指头,“怕是要尿湿了。” 红袖检查了窗户缝,挂好帘子,撩开御哥儿那真红鸳鸯锦的小被子飞快的检视,书衡亲自从小簸箩里拿出柔软的尿布递过来,红袖接过后,三两下处理完毕,换下来的脏尿布随手丢进了一边的小铜盆。 红袖手脚轻捷,迅速盖好了被子,又把小孩头扶正,确保他躺的舒舒服服的。红袖笑道:“这种天气最怕撩被子着凉。我当初是跟李妈妈学,自己拿着小包袱练了三天,速度力度都过关了才接手的。” 红袖颇有得色,书衡点头笑道:“有这种认真精神什么事做不好呢?对了,莲二嫂子还没有走吗?” “没。在咱们府里,坐个半时辰就能喝两壶茶吃了两碟子点心了。”红袖撇嘴道:“夫人忙的很,没工夫理她,她爱等就等着吧。” 莲二嫂子也是个奇人,奇就奇在不知脸面为何物。明明上次在老四房被袁夫人下面子下的那么狠,现在却依然可以坦然无事的上门来。她眼皮子浅,心里又没成算此从书月嫁入沈家,做了沈家嫡长孙媳,日子过得愈发滋润,调养的比闺中还气派。连大嫂子也沾光,如今穿金的戴银的,她怎么会不眼红?继室小四奶奶不大管事,老四房原本就是榴大嫂子管家,如今她钱包大了,自然腰杆就更硬了,对二房还不是想怎么打压就怎么打压? 她也喊过哭过闹过,但榴大嫂子何等人能管家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她原本对这些手段就熟悉的很,虽然愚笨却手黑,对银钱尤其精明,她一点好处也占不到。莲二嫂子眼珠一转,又瞄上了国公府。难道榴大嫂子是妯娌,她就不是了?没有帮了一个却撇了另一个的。这么一想,莲二嫂子便开始来定国公府请安,三天两头的跑。 她早先不来,是因为她怕袁夫人。胡搅蛮缠只对面子活耳根软的人有用。袁夫人是谁?她是敢抽人鞭子敢挺剑杀贼的卫五。上次说话也是借着榴大嫂子的话头开口。再加上那次的“赔礼茶”,莲二嫂可以说是从心底里对袁夫人怀着畏惧。如今还敢上门来,只能说利令智昏,看到银子好处,就再也想不到其他了。这种人原本就是没有体面,没有骨气,也不懂得何为自尊自重的。书衡每每叹息:杉哥儿多好的孩子,偏摊上这么个娘。 袁夫人原本就厌弃她的为人,往往是放她进了公府,也停在二院,不允许她进内院和客房。这原本就是暗含的鄙薄,她竟然也毫无顾忌,一并连端茶送客这种暗示也装看不懂了。她自己又贱性,看着别人家的好东西就走不动路,自从她“一不小心”“无意之中”将一只寒梅立雪蓝田玉小摆件“拿去玩玩”“借着放放”,每次她来袁夫人都会派人死死盯着。 他如此频繁的上门,袁夫人猜到始末,只呸了一口,我帮书月找了婆家现在还帮你?我帮谁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唱戏。我帮了四房一个难道就等于我把整个四房抗在肩上?即便你把现国公爷想成了先国公爷,也得看看卫五我是不是先老夫人! 老四房的大爷性子懦,做不了榴大嫂子的主,而袁夫人又对榴大嫂子的性格摸了个精透,确保她翻不出花腾不出浪,贪到底不过为着些银子,而且也由亲家沈家应付,其实跟公府摊不上什么,所以才松了口。但莲二嫂这种人却是沾都不能沾。 袁夫人原则性很强,说不见也真不见,一开始还打发人说:“铺子里有账结算”“后院里有琐事要处理”“头有点疼”“眼有点花”再后来理由也不说了,她来就只管晾着她。莲二嫂的神奇之处就在这里,她竟然“茫然无知”“丝毫不觉”的坚持不懈等下去。难不成非要跟当初对三姨奶奶一样直接赶出去才好? 书衡敢肯定她这个娘亲绝对这样想过。但毕竟是国公爷这边的亲戚,袁夫人处理起来没有那么毫无顾忌。就像她明明不喜老四房,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敷衍到位。 书衡道:“这样吧,下次不给点心了。只给茶,茶也别泡碧螺春老君眉,随便弄点茶末子就好了。” “待客茶早换下了,如今那茶已看不出是茶了,只有些颜色。二院那帮婆子们精着呢,根本不用主子开口。”红袖安抚她道:“小姐不用担心,夫人是这两天挪不开空儿,等铺子里料理清楚了,定会腾出手收拾的。咱们夫人的能耐您都知道,这算什么?” 其实书衡完全不觉得这个问题能难倒她娘。就她看来莲二嫂的事情也很好解决,毕竟她上头还有公公婆婆在,这是最有效的借力打力手段。四奶奶四叔公是绝对不会得罪国公府的,毕竟当初二房三房的遭遇他们都看在眼里。随便许些好处或者使些手段,就能让四奶奶把莲二嫂关了禁闭,或者不许她出头露面。尤其还有管家的榴大嫂子这个关卡,这事情根本没有难度。 -----根本没有难度的事情却一直拖到了现在。书衡不得不揣测另一种可能,老四房甚至包括榴大嫂子在内,都在观望,试探,等国公府的下一步的动作,毕竟依附别人当米虫的日子还是很安逸的。她不信对如今的事态,尤其袁夫人的态度,四奶奶榴大嫂子会什么都看不出来,任由莲二嫂在这里丢人,有可能就是故意的,放她来闹一闹,试一试。 书衡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心里堵得慌。世上竟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想到莲二嫂现在还坐在外院,用她那包裹在半旧暗香色罗裙里的屁股压国公府红漆雕花的椅子,书衡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再让她多呆片刻,那讨厌的气味就能顺着风口冲到内院来。书衡拧眉站起身来:“我去会会她。” 红袖大惊,忙拉住她:“大姑娘,您还是在这里跟小少爷玩吧啊,外面的事情自有下人处理,夫人特意安排了人盯着莲二嫂的,她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闹出什么事?”书衡冷笑:“我还怕她耍不出什么新奇花样呢!”当即迈步走出。袁夫人那么忙也是为着她的想法和注意,她怎么能不为她分忧?一点战斗力都不发挥,她又不是哈喽诶忒! ☆、第63章 绑了她 莲二嫂原本在二院厢房坐冷板凳,听说荣宜县主有请,忙提了裙子,抹嘴扣手的往里头闯,进了垂花门,走上那大牡丹花甬道,来到荣华堂门下,只看到斗角画彩,飞檐高啄,轩昂门楣铺地顶天,这边一架子金藤紫罗,日光下耀眼生花,那边一溜松柏忍冬,初春里苍翠如玉。中央还有一架大理石酸枝木五梅攒心屏风隔断,透了镂空,影影绰绰看到后方嫩绿鹅黄淡粉轻红的初春小影。 莲二嫂看的嗓子干痒,只觉得这样的地方便是神仙也住的。荣华堂的正房却闭着,一个丫鬟过来招呼说是县主在左厢房等着。莲二嫂留心看去,发现这丫头上穿藕荷色暗宝相花小袄,下面系着小玉兰花石榴红绫裙,簪珥俱全,腕上挂着一对绞丝虾须银镯子,耳朵上倒还有一对蝴蝶金环。莲二嫂暗暗啧舌:这哪里是丫鬟,分明就是个小姐。 撩开四季花草红毡包边竹帘子,莲二嫂一头撞入,就被满目的绮罗锦绣,两眼的宝光彩绘晃了个头晕,瞧到一个人影,便忙忙请安:“县主万福。” “啊呀,这可当不起。”蜜桔娇呼着往一边躲:“莲二奶奶快快请起。”说着来扶她:“二奶奶请坐。” 莲二嫂这才发现书衡不在,只是个丫鬟在这里安排茶碟罢了。书衡身量尚小,她又见过怎么会认错?只是被这富丽堂皇夺取了视线神智。她有些讪讪的挨着漆雕牡丹富贵红木小圆桌坐了,只觉得身下那金边弹墨蟒纹椅袱松软滑溜,比她身上的衣料子还要好些----现在二房里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她又恨自己没有个女儿像书月一样操持家计,又庆幸三个都是小子,在袁家族学里念书,不仅省嚼用还能有银子零用,要是闺女还得白养着贴嫁妆。思来想去莲二嫂觉得都怨自己命不好,要是托生在这样的金银窝里,那还不是想什么是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她正乱七八糟的嘟噜着,忽听门外有丫鬟笑语道“县主来了。”紧接着帘子撩起,便有一个嫩如春花的女孩昂着头傲然而入。 书衡从她眼前走过,目不斜视,也不问好,也不招呼,衣袖一挥,径自在摆着大红金线蟒引枕的小炕上端端正正坐了。 “莲二奶奶,”书衡开口,声音稚嫩却清冽,犹如山涧滚珠“请问到我府里有何贵干?” 她并不称呼伯母,只当陌生人客套称呼。 莲二嫂子看书衡,身穿月白色暗金线遍地绣折枝莲宫缎窄袖袄,下着水粉色百蝶穿花云绫套纱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裙摆如钟铃般弧度圆滑的张开来,随着书衡坐下,在身边散开,如花瓣落身。她头上戴着赤金嵌红宝的三鸟纹头花,耳边悬着樱桃大鲜红莹润珊瑚珠,项上挂着赤金盘螭璎珞圈。小女孩眉长眸亮,面庞白皙如玉,愈加被衬得仿佛娇养花儿一般,金贵而美丽。 等到书衡开口她忽然意识到,不仅金贵美丽,而且还,跋扈! 她才欲靠近书衡摸摸她的衣服和首饰,就被两个丫鬟请了回来,逼着在原位上坐下了。“二奶奶坐吧,请坐吧。” “二奶奶有何贵干?”书衡再次开口,语气中已有三分不耐烦。 她早被书衡的气派惊到,也忘了一开始打算先给县主请安,等到被问,才忙忙回答道:“原也没有旁的事,这不是你柏哥哥要下场考试了,春闱要紧耽误不得,银钱上需得府里帮衬帮衬。” 书衡心里愈发瞧她不起,哪怕是刘姥姥进荣国府打秋风还是连羞带臊要说不说的,她竟然就这么理所当然的的开口了------书衡实在有点好奇当初的老四房被她那素未谋面的祖父惯成了什么样子。 “咦?我父定国公有言在先,袁氏族学的费用有国公府并其余富余分家承担,族中贫寒子弟不仅可以免费听讲,还另外送纸墨花销,这科场盘缠也是公账上准备好的,怎么还特特来要?难不成族学长老贪墨不予?这是大事,要核查对证才好。”书衡心中呵呵:我看起来很好糊弄么? 莲二嫂原本是随口编个理由,一则往日都是尽快打发为上不会问仔细,二则她没料到一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小丫头会晓得这种事,她又不用进学堂的。当下忙道:“啊不,是嫂子记差了,原本给了的,我忘了,这次来原是为着聘礼,你柏哥到说亲的年纪了。现下彩礼还没有着落呢。”袁氏族学被定国公关照过从严管理,若是扯谎污蔑的罪名落实了,严重者是要被赶出学堂的-----她还指望着族学给她省嚼谷呢。 “呀,这可奇了怪了,柏哥的彩礼你即便准备不起也有四叔公四奶奶,还有榴大奶奶,再不济也有外公家,怎么特特跑到了我府里?再者柏哥儿十四岁,说亲还早,等过了十年他自己也能攒点老婆本了,你操心的太早了些。”书衡斜斜的看着她,语音冷淡:“二奶奶随便编个理由便想拿银子回去,是欺我年幼无知吗?” 莲二嫂没料到她会这么敏锐,还这么直接---又是说亲又是老婆,这话哪里像是个八岁小姑娘说出来的?她愣了一瞬道:“这原是实情,你硬要不信,嫂子我至于骗你一个小姑娘吗?况且柏哥是我亲儿子,我疼他疼的急些也是应该的。” “可是我们府里最近生意扩张,正到用钱的要紧处,没有闲散银子。” 莲二嫂做了个“你哄谁”的表情,好像你不给她钱便是你的不是,歪眉斜嘴,还只管泱着脸道:“我又不要多,只要个二三百两,你们府里地缝子扫扫也尽够了,夫人又不在你个小丫头做的了几百两银子的主!你要来说穷,这天底下就没富人了,你这小娃娃身上随便一件也值百两,竟然扯这慌!” 书衡“震惊”道:“怎么?我说没钱,二奶奶还要来剥我的衣裳不成?” 莲二嫂一怔,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书衡掩口护胸一副被侮辱的模样-----她今天还真就蛮不讲理了! 莲二嫂眼看下一步就会被书衡以侵犯尊严的理由轰出去,当下眼珠一转,竟然一拍桌子,滚珠下泪,嚎哭起来,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喊冤抱屈:“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咱们府里从先国公爷起就是孝悌有加的,哪里有做兄弟的不互相帮衬的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怎么就看不起我们了?从我到了这儿,跪着爬着请安,但你们大门不让进二门不让迈,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嘛,眼看着你二嫂堂哥受穷穷死不成?哎呀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这哭闹撒泼的功夫当初就见识过,一点都不意外,书衡冷笑,右手随意一伸,接过蜜桔递过来的春茶,味道正是香醇啊。书衡小指微微翘起,轻轻捧着五彩泥金小盖盅,垂眸一嗅,回味良久。你哭着,我喝杯茶先。 房门紧闭,清场十丈,书衡默默喝茶回顾课文,从《幼学琼林》《弟子规》开始默背一直到现在在看的《百家诗》。待回忆到“冬则温,夏则清,晨则醒,昏则定”她觉得有点饿了。蜜桔又很顺手捧过点心匣子。梅花紫茵饼,玉露莲子糕,五合玉带酥,鸳鸯小面角,书衡依次品尝,时不时露出愉悦而享受的表情。 这才一哭,还有二闹三上吊呢。书衡拈着金边墨福字玉筷,慢悠悠吃美食,心里也好奇她到底能哭多久。等等,她不会哭着哭着晕过去吧,不管装晕还是假晕都不好办。这么一想,书衡很好心的冲她招招手:“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继续?” 莲二嫂子:------ “吃饱了才有力气,你的嗓门已经没有方才大了。”书衡很诚恳的看着她。 “你们定国公府就是这么教育小孩的,啊呀,我一个孩子那么高的大人受你这么样的侮辱。我不活了,这老脸也舍了没法见了。哎呀,你们要了我的命吧,我不活了。”莲二嫂子怔了一怔,哭脸一收,却又拿帕子掩了面,拍着桌子喊,颇有些刁相。 她原以为小孩是好吓唬的,没见过这种戏,就会迅速拿钱来打发了---这也是以前常有的风格。便是袁夫人回来了也不会说什么,难道还特意讨吗? 书衡嘴角抿出一个淡笑,看起来有点诡异。她微微点了点头,屏风后面立即走出几个高大健壮的婆子,领头的正是主管刑罚而被所有丫头媳妇畏惧着的孔妈妈。她再次看了书衡一眼,征求她的意见:真要把这堂嫂捆起来么? 第32节 书衡果断点头。我姓袁,这家原有我一部分。 那几个婆子立即动手,将莲二嫂团团围住,按头的按头,压腿的压腿,让她动弹不得,随即又拿出宽宽的粗布将她缠裹起来,紧紧的,死死的,如蚕蛹一般。这些婆子经验丰富而力度适当,莲二嫂被直愣愣的棒子一样扶起来的时候,面上没有伤痕,手脚更是完好。只是头发散成了疯婆子。书衡歪着头看了一看,示意蜜桔给她梳洗。 “这丫头平日是给我这个四品的县主梳头的,如今给你享受,这可是大大的恩典啊。” 莲二嫂已经傻了,她看着这个不过三尺高的娇嫩花朵般的女孩,忽然觉得悚然---这是卫五的女儿,敢挺剑杀人的卫五的女儿。而且她比卫五更可怕-----因为是小孩子,无知而无畏无顾忌,大夏律例对未成年是很宽容的。 眼瞧着她发髻重新被挽好,脸也擦过,书衡慢慢走到了她面前----然后踩上了凳子,又踩上了桌子,低了头,俯视她。 “你不想活了是吗?”书衡笑的像只恶魔:“这个忙我倒可以帮。” 她从头上摘下一支小小的玉簪轻轻举到眼前。 莲二嫂子睁大了眼睛,沙哑着嗓子道:“你要干什么?杀人是要偿命的。” 书衡很顺手的用簪子搔头。 莲二嫂:----- 书衡搔完了,诧异道:“你难道不晓得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是可以合法杀人的吗?” 莲二嫂怔了一怔,惊叫:“刽子手?!”她原本的恐惧变成了好笑,心想,到底是小孩,只不过有壮仆撑腰就妄为了。“我不杀人不放火,不叛国谋反,哪个敢杀我?” “你是四房二叔的冢妇,怎么能随随便便死呢?不过你确实有罪”书衡看着她认真的道:“盗窃。” 莲二嫂的眼珠瞬间瞪大。 书衡淡淡的道:“二奶奶可能不清楚,按照我大夏律例,盗窃物价值三十匹捐的,判流放三千里,服劳役三年。” “我就拿了那个和田玉摆件,那不值三十匹娟,而且你们有丫鬟看见了。看见我拿了就不算偷。” 果然厚颜无耻。书衡只觉好笑。她回头看了看,一只玉蟾蜍红眼睛金眼眶满背红疙瘩也正看着她,示意孔妈妈微松捆绑布带,书衡顺手拿过来,又很顺手的从她衣领塞了进去,“你偷了这个东西。” 莲二嫂瞠目结舌,似乎讶异于书衡的无耻。 书衡无辜的歪头,示意孔妈妈把布带再次捆紧。 ☆、第64章 吓无赖 袁四小祖母听说老二媳妇在国公府偷了东西,而且还是“御赐之物”的时候,惊得碎了手里的茶盏。看着国公府严肃倨傲的传话仆役,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定了情绪,又派人通知了自己亲儿媳,好似人多底气足一般,同坐了小车从另一道街赶过来。车速又快,车厢又拥挤,待到抵达国公府已经是发髻微松,鼻尖沁出细汗,她抿了抿鬓角,深吸一口气,接过小媳妇递过来的手绢沾了沾额头,这才维持了仪态,迈步而入。 却不料还没进二门,她大媳妇榴大嫂子就跟了进来,还像模像样惊讶道:“哎呀,听说县主有事来请,倒不知什么事这么重要,连你老人家都惊动了。” 小四奶奶脸上的细纹又深了些,冷声道:“我怎么知道?这还没进去呢!” 书衡没有任何轻视和不敬之处,亲自接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请进荣华堂,她微微屈身,行了标准一礼:“给小祖母问安。” 小四奶奶忙忙低身,后退一步,请蜜桔搀起:“县主折煞民妇了,不敢当。” 书衡笑着斟上了一盏上好老君眉:“忽然惊动小祖母真是过意不去,不过此事干系重大,重则牵涉欺君罔上,轻则辱及门规家风,书衡年幼,国公夫人又不曾回来,不敢自专,特意叨扰四奶奶拿主意,万望见谅。” “媳妇是眼皮子浅了些,但还----”小四奶奶转折的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书衡殷勤的把茶盏递到她嘴边:“不急,这茶倒是我特意为小祖母准备的,如今沏的刚刚好,再放下去味道就散了。” 小四奶奶推辞不成,少不得抿上一口,她咽了茶再欲说话,书衡已经开口了。她笑道:“四叔公府中子孙众多,他老人家又不大理事,平日里多仗四奶奶费心,还有大嫂子周全。”她顺势看榴大嫂子一眼,榴大嫂子脸上露出微笑。 “二嫂子什么样人我们都清楚,她上次开了小婶的梳妆匣,私自拿了一只玉镯子。而小婶好性又宽宏,为着家庭和乐,妯娌和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曾声张。这倒是小婶子慈悲呢。”这句话一落地,小媳妇面上表情也变了,那嫌弃嫂子又自得识大局的脸色真是太好玩,搞得书衡差点笑场。 “自古后母难为,做什么都要被人嚼舌头,四奶奶的难处我们也都晓得,而大嫂子虽是妯娌却又是长嫂,隔了房就隔一层,平日里照看府务已是繁忙,又哪能管到做人去?”书衡慢悠悠的说着,又指挥蜜枣和蜜桃把五色水果点心摆出梅花型,依样让给三人。“若是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只是这东西干系重大,虽然其貌不扬,但它曾摆在当今陛下的御案上,后来我得恩获赠,那也是宫里做着记录的。以后若是对证起来,怕是会出乱子。” 四奶奶自进屋起,只说了半句话,如今听书衡这么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说了半天,心中却只剩下了叹息。虽然她笑容依依,柔顺可爱,但这一句句都堵死了借口,踩在死穴上。她刚想说她久不管事,好歹是长辈,如今出井也是为着你们国公府的面子。书衡就立即表示你是婆婆就得费心。她刚想说咱们原是一家人,胳膊折了藏袖里才是道理,书衡立即表示做人有问题,兜着揽着只会继续出事。她还想解释莲二嫂胆子小不敢拿圣物,书衡就表示这东西看不出来进上的。 而且话里话外,又夸大嫂子管家有功,又赞小婶子宽厚有德,连她这个放任自流的婆婆也要找出借口分解一番,真是谁都卖好谁都不得罪,只说莲二嫂人品有问题,你们大家都是再好不过的好人-----呵呵哒,我知道你们是故意放莲二嫂子来探风声,但我就要你们弃车保帅,并且还要敲山震虎! “伯母毕竟是伯母,毕竟是四房的长辈,我虽是钦封的县主,却又是无知孩童,幼弱小女,怎敢对伯母不敬?所以特意请了四奶奶过来,做个见证。若真是个误会,那荣宜自当奉茶赔礼,若不是,那,荣宜至少也得拿回东西呀。” 榴大嫂子终于得到开口的机会,忙忙邀赏般道:“正是这个理,难道荣宜县主这披金戴银踩珍珠,卧玉捧花坐玛瑙的,还会为了什么小东小西斤斤计较扣了自己伯母不成?依我看咱们既然都到了,而且还是三个大人,大小姐再没有欺压的意思,咱们对质清楚了,若是没有,那也还二嫂一个清白,若是有,那找回东西要紧,毕竟担着欺君的名头呢。” 不得不说榴大嫂子愈发历练出来了,在人称之间熟练切换,还像模像样的分析一通---虽然她摆了一张看热闹的脸。她一直处在和这个继母争好处争权利的斗争中,此次出事她很愉快的想又有笑话可以看了。 四奶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榴大嫂子悻悻的转过了头。 待见到莲二嫂子人的时候,小四奶奶和她两个儿媳妇齐齐惊了一惊。里屋铺着八尺龙须方锦褥的长炕上,莲二嫂子被裹春卷一样裹的严严实实,硬邦邦直条条动弹不得活像一根棍子,丝毫动弹不得,嘴巴里塞了棉布发不出声音来,瞧到四奶奶眼里泣泪涟涟,那露出的神态不是恐惧而是求救。 书衡看得明白,心中冷笑,你们果然是商量好了的! “荣宜县主!”四祖母看着她,气的声音都在发抖:“好个贤良恭敏的县主!好个金娇玉贵的大小姐!不到八岁的小丫头怎么有这么狠的手段?” 书衡“讶然”,语音好不委屈:“小祖母这话可是好没道理,我一没打她二没骂她,哪里狠了呢?便是捆起来也是因为我刚说自己丢了东西,二伯母就闹着我诬赖她,又要跳河又要撞柱,我也是没奈何啊。我担心绳子会弄伤她还是特意用了宽宽的布料,是床单撕的呢。就怕二伯母刚性,真的想不开。” 榴大嫂子只想笑,连小婶子也撇了撇嘴:她刚性?她就是一贱骨头。她敢死?她手指头破了就要嚷嚷半天。 明明就是怕身上留了伤,我们有借口说“屈打成招”吧,小四奶奶勉强控制着情绪:“那也不用堵着嘴吧。” 这叫也叫不出,喊也喊不应,哪里是对待嫂子,分明就是按贼处理了,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特意请祖母来拿主意。 “我怕她咬舌呀。”书衡一派天真无辜,脸上的表情写着“我这都是为了她好。毕竟二伯母这么有自尊的人,她一直喊我不让她活了,我这不怕嘛。” 若是榴大嫂子知道内情,她一定会为书衡的演技拍手点赞,可她不知道,所以只觉得好玩,哈哈哈,真是现在我眼里!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三天两头到国公府坐着!你是有口才还是有人才?要怪只怪你没生个好女儿吧。还想跟我走一样的路?榴大嫂子颇为洋洋自得,如今她改了人生观,不以儿子为宝反以女儿为豪了。 书衡道:“没有晚辈去搜伯母的理,但小祖母和大嫂小婶却使得,不敢劳动祖母大驾,但请大伯母小婶子一搜,若是没有,荣宜情愿磕头敬茶。” 榴大嫂子巴不得一声,早几步走过去撸起了袖子,小四奶奶忙忙使了个眼色,她嫡亲的小儿媳也赶紧走过去。 几个健壮的仆妇松开了捆绑布带,又压住了莲二嫂的胳膊腿脚,她又怕又惊早没了力气,扭了两下,便停了挣扎,眼睁睁的看着榴大嫂子对着她浑身上下拍打一番,从怀里拿出了那只红眼玉蟾蜍。 四奶奶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书衡既然这么大张旗鼓请她们来,自然确定她是偷了东西的。这搜查结果根本没有疑问。 榴大嫂子笑道:“倒是好藏,放在抹胸肚兜里,你下次要放在裤裆里那才是真的绝了!” 黑的好!书衡几乎要撑不住笑了。 榴大嫂子把着玉蟾蜍颠三倒四检查一番,又用帕子仔细抹了:“不曾损伤着,万幸。” 书衡诚心谢了她,让蜜枣把那玉蟾蜍好生收起来。 莲二嫂呜呜的乱哼,脑袋死命的摇,书衡不为人知的勾了勾嘴角,也不用四奶奶开口,主动命人给她取下了口塞。 “啊---呜哇”被塞了太久,她舌头不灵便,刚一开口,就口水直流,话更说不清楚。书衡皱着眉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我没有偷,”刚能正常发音,莲二嫂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辩驳:“是她,是袁书衡自己 塞到我怀里来的。” 这下别说榴大嫂子了,连小婶看她的眼神都像看傻瓜:人家吃饱撑的不成? 四小奶奶看了书衡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半晌狠狠瞪了莲二嫂一样,终于开口道:“县主如今取了物证,也算追回了赃物,您打算怎么处置?” 书衡很客气的笑道:“侄儿哪里敢处置伯母?况且我赞同小婶的做法,大事化小方是祥和之家。我只想请小祖母管教一番,毕竟这种行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是会上瘾的,真到了一天不做浑身发痒的地步,那便真的是没救了。” 她的小儿媳在那里连连点头,好像自己真的深受其害被偷走了许多东西一样,预见了自己终日防贼的阴暗未来。 “这还是在我们自己府里,好歹还算兜得住,若是将来祸闯到了外人面前呢?这就不仅仅是体面问题了,说不定授人以柄会被移交有司呀。” 莲二嫂子混沌不知事,经此一吓,一直有点呆呆的,等到书衡这么说,她才认识到固然书衡铁定了心的陷害自己,但却没想过真的要把自己送官府-----阿弥陀佛!这愚钝的妇人后知后觉竟然还松了口气。 第一个看不下莲二嫂这副模样的人便是榴大嫂子,她刀剜一般的说道:“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人,就该休回家去!” 莲二嫂顿时怔住了----这等于,等于绝了她的活路呀。她哇的一声哭出来,要来抱小四奶奶的腿:“婆婆呀,-----” “你乱喊些什么!”小四奶奶爆喝一声,这小小枯瘦的身体竟然有这样的爆发力,连书衡都被吓了一跳:“我看你是糊涂脂油蒙了心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大?做下这么败坏门风的事,我岂能轻饶了你?还不回去跪祠堂去?给了禁足!禁三个月思过去!” 榴大嫂子似乎有些不满,正要说什么,却又被小四奶奶一嗓子吼了回来:“你怕闹得不够大,恨不得人尽皆知吗?” 榴大嫂子竟然被吼了愣住了,半晌才尴尬的拿帕子抹嘴。书衡瞧得仔细默默感慨,看来你的□□路漫漫啊,继续努力吧,大嫂子。 ☆、第65章 袁父教女 现成的黑丨手丨党桥段,活学活用,顺理成章。这出自编自导自演的好戏成功落下帷幕,书衡默默感谢自己在话剧社的时候被学长学姐的轮番嫌弃和操练-----果然你的努力不会辜负你,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书衡颇为自喜,畅快良久。 莲二嫂被禁足,老四房也老老实实回到了龟缩状态。很好,基本目的达到了,书衡还是很满足的。至于小四奶奶,她很可能看出了这是书衡的诡计,但是那又如何呢?看不出就是阴谋,看得出就是阳谋,无论如何,你一定得吃下这一招,反正我的态度要你看见:国公府是不会再多管你们的闲事了,不然我们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来狠的!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费事?要是口头警告管用那早世界太平了,哪里还这么多战争?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到底自己犯贱。 这边书衡正瞧着小四奶奶一行的背影洋洋得意,感叹洒家果然天纵奇才干啥像啥,若是真混娱乐圈说不定捧上奥斯卡的时候,一个面目清秀衣冠齐整的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过来传话:“大小姐,公爷让您过去呢。” 书衡的得意戛然而止,她摸摸鼻子问常玉:“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早不晚,四奶奶进府的时候。公爷走的后门,没有人看到。” “然后呢?”书衡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然后就在旁边暖厢,那三层金红撒花软帘后头,吃茶。” 书衡抽抽鼻子,下意识的扭头看,她要进去请安,却被拦住,常玉道:“公爷现在在外书房,您过去吧?” “我爹为啥不直接跟我照面呢?” “大约是为了让您多跑两步?” 书衡:------ 她来到书房的时候,果然见她爹爹正坐在大理石压墨玉莲花的条文桌边,换了淡烟色翔鹤纹云锦长衣,披了件蓝灰色暗云银线滚边长衫-----闲闲的靠着,捧了白底青花刑窑小盖钟,微微啜上一口,茶盏里的香味一嗅而知是碧螺春。旁边还有鹤炉檀烟袅袅升腾,香味清浅,若有若无。桌子上散乱的放着些手稿信函。 这姿态看上去无比的闲适,甚至透出几分慵懒,但,书衡已经不会被这“可堪入画”的表象欺骗了。接下来绝对有问题等着她。若是往常,她就敢直接扑怀里去,但反而是这样最放松而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姿态,让书衡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父亲。” 袁国公放下茶盏,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又扫了她一眼,道:“你怕什么?” “我没怕。” “那你干嘛不看着我?” 我怕被诱惑,脑子一热啥都说了-----书衡摸摸鼻子:“爹爹怎么忽然回来了?朝廷的事情解决完了吗?” “朝廷的事情永远都解决不完的。”袁国公抬手掩袖,小小打了个哈欠,身子微微调整,近乎半伏在桌子上:“在家里忙了什么?” -----您不都看到了嘛,书衡腹诽。“女儿没忙啥,吃了点心喝了茶,顺便打发走了莲二嫂子。” 袁国公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书衡立即补充道:“永远打发走了。” 袁国公失笑摇头:“你想没想过,这个事情若是往坏了发展呢?” 书衡诧异,又回顾了一遍方才的流程,能有什么坏结果?反正又不是真的要把莲二嫂怎么样,只是威慑带恐吓,表明态度,以后两边干净,再不牵连,有什么问题呢? 袁国公纤长的指头轻轻敲敲桌案。“永远不要低估无耻的下线,而人性从来都经不起考验。” 瞧书衡一脸诧异茫然未觉,袁国公抬起指头冲她脑门狠戳一下。书衡哀叫一声,捂着脑袋嘟着小嘴委屈的看着他。 “比如,他们说莲二嫂精神不大正常或者她们咬定是你送她尔后又诬陷呢?” 第33节 不,不会吧。书衡有点虚弱。她发怔一会儿,心里终于泛起些后怕。对呀,不管怎么样,今天是她勉力控住了全场,但若是上属两个事情不管真假只要发生一个,那局面就会超出控制,就会乱起来。 就比如,若真是她们一口咬定某个人间接性失心疯了,那还真是追究都没法追究。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尴尬,哪怕最后达成目的,那也好像拿手指去擤鼻涕,鼻涕倒是甩开了,可是手指也埋汰了。 疯了就带回去关着别放出来,或者就让她真疯下去!书衡心里发了半天狠------好吧,她其实真的不够泼,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吃亏的。 她想过,若是事情发展没有这么顺利,到时候闹将起来,她少不得直接动用武力,把这些人全部叉将出去---然后授人口柄----他们不是已经走向破亡三姨奶奶,也不是被逼走的二房三房,是还有架子,还有希望,并且短时间内,至少两代人内都会生活在上京,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的堂兄弟。传扬开来,到时候丢人的不是他们-----反正他们从未体面过,反而依旧是赫赫煊煊的国公府。 而且这只是被国公爷随意假设出的两种情况而已,其他变数不知凡几。书衡事后方被点醒,卤门微微发凉,只觉得自己若是再来一遍,恐怕就没有那个勇气了。 一个后手都没有,甚至没有追踪监控,她得意的太早了。 “而且,”定国公懒懒的伸出一只手,在她头顶比了比:“就你。莲二嫂明天再次上门来,也不值得意外。” “咦?”书衡真的讶异了:虽说刚刚是幸运居多,但不至于一点效果都没有吧。 “小孩家家的。”定国公淡淡的笑了,“莲二嫂会说,你年纪小不懂事,昨天的恶作剧我就大慈大悲的原谅你了。” 这个事情本身性质属于戏耍长辈.定国公陡然锐利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让书衡轻轻一抖。 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借着“书衡不恭不敬失礼失义”“本人受到了莫大惊吓”的名头向国公或夫人开口,那时候即便想拒绝,也气不足了。书衡顿时明白了!明白过来的她后悔不迭:“那我岂不是什么都白做了?甚至有可能变得更糟?” 其实不是方法不对,是人不对。袁国公有点想笑。袁慕云看起来人畜无害小白兔其实是只狐狸,而书衡努力伪装狐狸其实却是小白兔。想象一下一只小白兔扛着根胡萝卜指着你的鼻子威胁你-----同样是鞭子拿在不同人手里,画风是截然不同的。 她只适合纯良温顺不适合故作凶恶。袁国公扫了眼自己的女儿。你折腾那些做什么?袁国公欣慰中带点无奈。那心理有点像当初书衡第一次走进厨房学保姆做番茄炒蛋时,恒爸恒妈的心理。又不用你操这份心。 袁国公瞧她面红耳斥的模样,含笑摇头,招手让她过来,拿了雪青绣四句诗的帕子沾她的额头:“急什么?夏天还没到就先出汗了。” 书衡捉住他纤细的指头:“我是不是很蠢?” “不呀,你聪明的很呢。”袁国公笑意嫣然,刚被当头一棒的书衡几乎又要被蛊惑了,幸好灵台还有一丝清明:“可我明明刚做了可能什么作用都没有甚至还会让事情更糟糕的无用功。” “没有,怎么会没用?至少她们晓得便是哪天我死了国公府捞你和御哥儿手里,他们也是甭指望染指这份家业的。” 书衡忙跺脚:“爹爹别乱说。您长命百岁呢。” 真是的,没事瞎竖什么flag。 袁国公飒然一笑:“你做了事自然就会有人评论,自然会有非议会有否定。怕的是一时冲动,又后继乏力。盘算不周逢变就乱。” “有计划的人都不喜欢变数,但聪明人总会有一百个注意去做同一件事,再有一百个候补去对付前一百个的失灵。” “你没见过真正的浑人,也不晓得彻底的胡搅蛮缠无耻无知,想得简单实属正常。勇气可嘉啊。反正,无论如何,在自个儿府里,你总不会吃亏的。” “不过要是打架嘛,那一定要打别人地盘上去打。砸什么摔什么也不会心疼。” 书衡被逗的噗嗤笑出来。 不知是那笑容过于温柔,还是那低缓而磁性的嗓音过于治愈系,袁国公几句话打消了女儿的意气风发之后,又简单几句话让她受到了抚慰找回了自信,书衡迅速走出了失落,当即元气满满。 袁国公看着书衡眸子里重新焕发的光彩,微微一笑收回了手指,又给自己续了杯茶,书衡看着那厚重的茶色微微皱眉:“茶太浓了对胃不好。”她扭头看了眼沙漏:“尤其这会儿是腹中没有食物。” 袁国公抿了一口,不由得皱了皱眉,水温降低之后,涩味很重,口感实在不怎么样。他放下了杯子,就觉得前额闷痛,忍不住用手点了点----- “我去让厨房把鲫鱼当归汤热热吧,爹爹还要去宫里吗?”书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点心疼。 “江东那边的情形有点复杂。”袁国公难得显出些忧色,随即又平定了下去:“不过急这一时也没用”他笑道:“宫里不去了,歇在家里。” “爹爹?” “嗯?” “御哥儿长牙了,我今天看到了,白生生的,小米粒一样。” 袁国公眸子一亮,却又低了头继续翻阅那一堆纸张。“抱来我看看。” 书衡扭头看看窗外,木叶萧萧,夕阳惨淡,倒春寒,起风了。“还是别抱出来了,怕受凉。御哥儿睡的好,奶妈说不怎么哭闹,养的壮壮的,等到气温再高些就可以带出来玩了-----”她偷瞄那信笺,模糊看到刘旸的印鉴。 “大皇子搞砸了吗?” “敌方以逸待劳,这边又失了先机,吃点亏也正常。” 敌方?这说法颇为微妙,一边情况下,同在大夏内部,不会用这么严重的词汇的。书衡摸摸鼻子:“爹爹,你一开始就不是要修工程吧?” 袁国公侧头看了看她,忽然伸出拍拍她的头:“工程自然是要修的呀。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 书衡握住他的手,那体温低的不大正常。“爹爹过虑伤神,过忧伤心哦。娘亲交待我监督你来着。”她满心都指望这个男子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不论于公还是于私。而这个爹爹虽然目前为止也没遭遇什么大病,但免疫力低下易倦易寒的情况却非常明显,而且还恶性循环,书衡又想去佛祖前头烧两柱香了。 “话说,谁把簋放到桌子上去了?窃曲纹狮虎座方底青铜簋,那是颂簋,不放东西,年代久远的老古董了,放在水漏旁边,沾了湿气会生锈。”袁国公示意书衡把它拿过来:“这小家伙看着粗重,其实金贵的很,怕湿又不能晒,刻纹里头德尔灰只能用小羊毛刷一点点扫,还不能用力擦。收起来吧,放那只榉木金角箱子里头。” 书衡依言行事,小心翼翼的收了这古物,然后一回身又对上美人爹“您昨晚没回府。在宫里真的有睡觉吗?” 袁国公:“----” 书衡半是强迫半是顺手的把那些纸稿整理起来:“汤热好了哦,吃完了汤水,就休息一下吧。”感觉他想把手抽回去,书衡再次发力紧紧攥住。“娘亲的命令我向来不折不扣的执行。”书衡一脸严肃,仿佛接受军令。 袁国公失笑:“罢罢罢,依了你。吃汤睡觉吧。若是真病了,你母亲要生气。” 书衡满意的点头。 袁国公说到做到,用了一小碗汤,果然躺在了一边黄花梨圆雕万狮如意小榻上,只是半靠,背后垫着石青色银线蟒引枕,闭目合眼,像睡,又不像睡。 书衡给他盖上了玉锦双绣卷云纹富贵平安小毯子,默默伏在旁边,半晌还是忍不住叫:“爹爹?” “嗯。”听到询问袁国公低微的应了一声。 “你刚刚看着,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我不觉得你错呀。” “那-----您为啥不直接找我呢,可以直接在暖厢叫我嘛。” “-----换衣服。” “在自己家里,见自己人,不用这么麻烦吧。” “在卧室有在卧室的衣服,居佛堂也有居佛堂的衣服,进书房自然有进书房的衣服,。” 书衡竟无言以对。 ☆、第66章 踏青事 春风徐来,水波不兴,光影融融,万物始生。几只黄鸟婉转于垂杨枝头,数对紫燕飞舞在华屋红梁。烟花如梦,丽日初升。上京水边丽人行。河这边百花林是名媛千金游原乐,河那边留玉台是王孙公子诗酒会。 车辚辚,马萧萧,华盖如云气如虹。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几处管弦丝竹,几处采花折柳,这难得的好时光,也是闺中少女最欢乐的时候。邀三五好友,踏青赏春,会觉心旷神怡,烦恼皆忘。书衡接到董音的帖子就兴致勃勃出门了。 不得不说人挑衣服,好衣服也是挑人的,董音身量长开,高挑有致,兼之气质独特卓尔不群,将那白掌灯烛花裙穿出了百分百的效果。裁云坊的这套定制裙是下了大工夫的,用了顶级月华罗,裙摆微拖一尺绵延身后,不仅舒张顺滑而且华彩夺目,在阳光下花树旁娉婷而站,整个人都像会发光一样。 其实这件衣服相当大胆,它不宽袍大袖,也不三遮五藏,虽然不贴身更不暴露,但在这里已经称的上修身,隐约勾勒出了少女发育的刚刚好的身形。便是书衡见到了也是惊艳:果然我没看错,以后我就签你当我的模特了。董音很自信,而且乐于张扬自己,若是别的女孩羞手羞脚的穿了,反而破坏效果。 董音自然觉察到了别人的惊艳和瞩目,昂首挺胸的走过来,拉了书衡的手:“叫我好等,你总是姗姗来迟。” 书衡笑道:“我原想抱弟弟出来呢,结果妈妈啰嗦了半天,还是让我放着了。” “太小了,谨慎总没错。”董音细看书衡,见她穿了葵花样的碎摆蓬裙,走起路来,那裙角一颤一颤,分外活泼,上下一体,没有小袄长衫也没有大绣大滚,跟自己身上的一样,非常简单却又美得让人说不出话。 “你的小脑袋里装的什么?怎么这么会出主意?” 书衡笑道:“不是我,是申姐姐,我上次见她把花戴到手腕上就想花儿这么漂亮能不能穿到身上呢?况且女先们说书,总有这花仙子那木精灵的,我就想这些草木精魄不知是何种模样。画了一画,就交给师傅想办法了。” “你倒厉害。这念头别致,一般人哪有这灵感。” 书衡心道不是我厉害,是这些基层劳动群众,天工巧匠实在不能小觑。永远小看古人的智慧,真要说他们少点什么,那也是暂时没有某种理念或灵感。如书衡,她也只不过负责提供想法,攻克技术难关有大师傅,而顺利投入运营则全仗袁夫人。“我不厉害,什么时候带你去作坊看看,那些技法真是神乎其神。”书衡诚心道:“怎么不见申姐姐?难不成还被困在姑母家?” “刚回来。可惜被甘玉莹缠上了。”董音嗤的笑了:“甘家一家都是武将,连女孩都舞刀弄枪练骑射。咱们是坐车来的,就她是骑马来的。我们都想甘玉莹要喜欢也得喜欢你娘亲那种,谁知她偏爱上申藏香,那种风一吹就娇弱不胜的嫩柳西施。” “有些人缺哪样就恨哪样,有的人却是少什么就稀罕什么。小甘倒是实诚.”书衡也笑了:“不过她三哥倒不是那样的人。” “说到那甘三,告诉你件好玩的,他千金买了匹神骏,怕手下人养不好,特意放进了福山伯的马圈,让经验丰富的国舅爷帮忙照看。结果被靖安公主看上了,想办法要买,甘三舍不得,死活不让,两人现在正扯皮呢。” 书衡抿嘴偷笑。皇帝陛下任性惯了,下达了一个看起来完全无法执行的命令:让靖安爱上甘三!他要的是靖安心甘情愿的嫁过去,而不是哭哭啼啼的上花轿。更何况他也发现了,皇后倔起来他摆不平,但要是靖安自己愿意嫁,那皇后也没奈何了---毕竟女孩外向,大了不中留。不得不说皇帝陛下借力打力这一招用的还是很顺手的,虽然目前为止对象仅限于后宫女子。 当初太后发现李妃战斗力不行,立即从寿山伯府精挑细选了个舞姬出来,据说美如春花皎若秋月。她不懂政治也不懂风雅,但她有对付男人立竿见影的武器:美貌!舞姬果然入宫见幸,一时风头无量,甚至压过了袁妃,后来还鸿运当头,一举生下了皇子。可惜美人命薄,自己没能活下来。不管怎么说她出身李府还一直住在咸福宫偏殿,若要抚养小皇子显然太后和李妃更有发言权。但皇帝却不管不顾,直接把皇子抱给了袁妃-----一直颇得圣心的袁慕雪。这个皇子就是如今的小四。 原本小四该是二皇子的亲兄弟,李妃的大助力,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也搞得李妃大事小事都要跟袁妃闹一闹-----皇后借此获得了喘息之机缓手重整旗鼓投入战场。 有时候书衡会试着分析这皇帝的形式套路,最终却失败,她实在搞不清楚这皇帝心里装着什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推测,皇帝大概是幼年时期后宫倾轧看多了留下了阴影,所以后宫平静了他反而不安心-----哎,总有刁民想害朕,朕的直觉告诉朕,一旦这些女人都团结起来了,那世界末日才是真的来了。所以连隔岸观火的袁慕雪都被他拉下了水。 天家无情,这人其实只爱他自己-----书衡默默得出结论,自古当皇帝的就没有好人。 皇帝陛下表示:你这是偏见!朕明明爱民如子,为了鼓励农耕安天下,朕亲自牵牛把锄犁。现在就跟你爹一起在小河沿忙的不亦乐乎。你还敢说朕不是好人?至于后宫嫔妃,要我的权我的钱我的势,我予了地位给了好处绑了裙带你还要真爱,你咋不上天呢? 话扯远了,回到现在。甘三接到袁国公传达的皇帝口谕:“让靖安爱上你”的时候,一脸懵逼。 “这也太神来之笔了!简直是胡闹。”他求救的看着袁慕云,袁慕云无奈摊手:“这种胡闹的事我大概三天就能遇到一回。” “我现在进宫见驾!” “若是陛下打算给你拒绝的机会,那他为何不直接宣你进宫,反而绕个弯让我来讲呢?” “------” 袁慕云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圣旨。” 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奇妙,这个皇帝就是如此任性:作为一个逼着臣子勾搭公主的父皇,他的事迹绝对可以在野史中大书特书,在风流韵事录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瞧!甘玉莹。小狗一样黏在申藏香旁边。”董音伸手指着东边一处桃花坡,那上面名媛贵女三五成群,申藏香临风而立,风仪出众,还是一眼就能发现。她正笑着低头对甘玉莹说些什么,甘玉莹巴巴的仰着头,眸中闪烁着鲜活光彩,一张迷妹脸-----就跟小四说起大皇兄一样。 “可怜藏香姐,刚摆脱了男人骚扰现在又被女孩追随。”书衡也觉好笑,像模像样的感叹:“看来太优秀了也是罪啊,不仅祸害男人连女人也一起迷了。” 董音也乐了:“就你能说。快,我们会会他们去。” 书衡心道:甘玉莹只怕念着要让藏香姐当她嫂子。可惜皇帝塞过来一个靖安公主。 人生如戏啊,一波未平一波起。 董音携了书衡的手,越过开着红白小花的草地往那片桃花林走去。两人着同一系列的衣服,一个窈窕淑□□雅潇洒,一个稚嫩天真白露新华。在春风中走过,愈发如仙如灵,不似人间所有,如同磁石一般,牢牢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桃花林东侧高高的留玉台里有琴音飘出,有箫声相合,王孙公子吟诗作赋徘徊其中。董音察觉到了这一点,愈发抖擞了精神。 甘玉莹远远的看到了。这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姑娘当场伸手捂住了胸口,眼睛睁得大大的:“呀,好美。真真的仙女儿一样。” 申藏香娉婷而立,遥遥望着,扶着缤纷桃花枝的手指不经意的挼碎一枚红桃瓣:“哪个美?” “董音呀,像只白天鹅一样。姐姐当日说的《洛神赋》怎么写来着?纤颈秀项,皓齿成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甘玉莹这却没说错,董音和书衡都没有大涂大抹,也没有钗满头金满身。董音梳的是最家常的圆髻,哪怕是已婚女性梳起来都显得太朴素,然而发髻中央压了一颗碧玉嵌银珠的卷云纹头花,简洁大方,贵气自生,满满都是雍容自若的闺秀气度。她看看董音,有低头瞧了瞧满脸羡慕的甘玉莹,心道眼力也就这么点了。 她的目光一开始就落在了书衡身上----今天敢与董音同框都是需要勇气的,不是被当成绿叶,就是被当成炮灰。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董音一个人巴巴在坡子下面站了那么久,怎么就没人招呼?但书衡就敢,而且丝毫没有被比下去。自信,坦然,明媚,大方,就好比春风里一支牡丹。这么稚嫩的年纪已有这样的辉光,现在还太小了些,将来不知会发展到何种程度---- “申姐姐。”甘玉莹郁闷的道:“你说她们怎么就生的这么漂亮呢?” 申藏香笑着用扇子拍她的头:“你也不差呀,总羡慕别人做什么?” 第34节 甘玉莹郁闷的直搓手:“爹爹昨日又让我举剑连刺击呢,我的胳膊都变粗了。”她看着申藏香细如春葱的指头十分懊丧,那从雪青色轻纱罗衫广袖里露出的一截细瘦见骨的莹白玉腕让她十分眼馋。 这小甘姑娘乃是甘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但要强好胜的甘老夫人向来信奉巾帼不让须眉,女孩也充男孩养。还被带到自己的练兵场体验过,小甘每日见到的场景是扛着大刀满地跑,挥着马鞭嗷嗷叫的疏阔男儿(糙汉子),自己也养成了一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糙性。每日听到最多的也是兵营里那充满侵略色彩的帝国主义口号。 “贼以骏马踏我土,奈何?” “抢过来!” “我欲守疆无劲弩,奈何?” “抢过来!” “敌夺我银掳牛羊,奈何?” “抢过来!” 小甘姑娘每日听着这些话长大,那思想是无比的红大专,不爱红装爱武装。 为此她三哥每每感叹:小妹啊,你再这么没心没肺下去,当心将来没人要。 对于这种感慨,小甘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她鞭子一挥缠住了三哥,身子一跃,娇虎掏心冲到他眼皮下,拿着爷爷给她的西域弯刀抵住他的脖子:“不要我?抢过来!” 甘三:----- 甘小妹就这么简单粗暴的长大,忽而有一天看到了申藏香,娇花临水之态,弱柳扶风之行,当场瞠目结舌,膝盖中了一箭:世上竟有如此出尘婉约之女子!然后就感觉自己一旬年华都活到了狗身上,从此变成了申藏香的忠实跟班。开始以“婉约出尘”为目标,孜孜不倦的努力-----虽然几无成效,但尚有余勇可贾。 偶像的力量是强大的。 想想小四,又看看甘玉莹,书衡默默感慨,青葱年少谁还没有个悔不当初啊 ☆、第67章 玩乐事 眼瞧着两人分花拨草而来,申藏香也不再伫立,拉了甘玉莹接过来。“县主万安。” 书衡忙忙扶起,借机细细打量她,只见她穿乳白色绣西番莲纯绵小袄,系了淡荷色红梅连叶镶边罗裙,没有玉佩只系一条窄窄的玫瑰宫绦,显得腰肢楚楚不盈一握,外罩雪青色暗银线绣飞花成阵长衫,愈发身形袅娜,娇弱不胜,书衡暗道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她是真的瘦了,书衡目测她的腰围,好像又小了一寸-----看来姑母太热情让她不好受。当个姑娘太抢手,还是被自己不中意的人抢,那多半要衍生出悲剧。 书衡打量她的时候,申藏香也在细看书衡。虽然稚嫩却已看得出螓首蛾眉的雏形,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不可逼视。前途不可限量啊,申藏香再次心中感慨。 甘玉莹是心里藏不住话的,她一看书衡,先看到了她的项链,叫道:“呀,这粉珠子真漂亮,桃花瓣似的,在花汁里泡过的吗?” 书衡项上戴着一串圆润饱满同样大小的淡粉珍珠,申藏香当即笑道:“瞧这傻话,这是极品海螺珠,珍贵难得,怎么会是花瓣染的?” 甘玉莹十二岁,但跟十五岁的申藏香比起来,却完全不像同一个年龄段的人。连习惯了女孩早熟的书衡也感到惊讶,心直口快,不藏城府,再加上练武闭合了骨头缝个子也比同龄人矮些,这女孩一点都不像少女,仿佛还停留在幼童阶段。 书衡当即笑道:“珍珠怕脏,植物汁液会腐蚀珠膜,要定期保养呢。” 甘玉莹当即撇嘴:“本来我挺喜欢,这么讲那我还是别戴了,麻烦死。” 董音笑道:“呀,真亏你看不上,不然我怕你拿着红缨来抢呢!” 甘玉莹立即红了脸,上来扯董音的袖子:“你再也忘不了了!小蹄子,我倒要祝你早些个被人抢 去呢!” “是是是,我们都该被抢,就你甘玉莹厉害,要抢汉呢!” 甘玉莹愈发面红过耳,追着董音要拧她。书衡和申藏香都笑弯了腰。 “裙子裙子,小心,你踩到了我可不依。”董音跑的娇喘细细,抱着树干躲避,一手弯腰去检裙摆。甘玉莹退后一步叉住腰:“该该!被别人踩上两脚才好!” “你这是嫉妒!”董音毫不在意的抿了抿头发,拿手帕擦汗。 甘玉莹脸上照样红扑扑的,乜斜眼瞧着董音:“你哥哥倒是谦谦君子,你却是个疯婆子,可惜,你哥哥倒活像申姐姐的哥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戳中申藏香的心病,她的脸色当即白了一白。书衡瞧到了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并不是个大胆热烈的女子,恐怕那一次的试探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哼,你倒是像你哥哥。”董音不甘示弱:“能打能杀像大哥二哥,喜欢跟着女孩子兜兜转像三哥。” “我三哥才不这样。他不围着女孩子兜兜转转,他最多去琼华楼听个曲儿。”甘玉莹直觉不是好话忙忙辩解:“他捧花如梦的场。这很正常啊,上京哪个男人不捧?袁国公不也捧?”她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看书衡。 书衡无奈只好点头。她大概知道其中头尾,大夏把琼华楼改成了国营,就是要打造一个色艺双绝同时又德艺双馨的正面榜样,充当形象大使。花如梦也确实很上道,做过义演,号召过抗战,倒确实与一般歌姬不同,怎么着也能算上柳如是这个级别。还是可以归于艺人或者艺术家的范畴的。 其实甘玉莹为此也很无奈,她晓得去琼华楼不是什么好事,却又无力阻止。 甘三:“我就是去听她唱唱歌,你操哪门子心?” 甘玉莹:“那你把她请到家里听也行啊,虽说费用高些,但也别跟着别人一起闹腾,搞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请到家啊?” “我喜欢听歌就养个歌女,难道我喜欢吃羊肉,还得养只羊吗?”甘三理直气壮。 甘玉莹:“你就瞎混混吧,早晚爹爹打断你的腿!” 甘三折扇轻摇踢腾自己的左腿:“又不是没打断过。” 这个奇葩哥哥之于甘玉莹就好比癞疮疤之于阿q,别人是绝对说不得的。尤其最近他又为着一匹马跟靖安公主闹得不可开交,气的靖安公主找上府好几回-----甘玉莹觉得真心累,为毛别人当妹妹都是给哥哥宠的,偏她当妹妹是要给哥哥操心的。 “大哥扬名在沙场,二哥立威在边疆,三哥薄幸在花坊,哈哈哈”董音瞧她急了愈发觉得有趣,更加起了兴。“可惜呀,现在大夏何北戎不打仗了,你大哥哥赋闲在家,如今只好去给陛下捉鱼。” 书衡心道鄂州位置那么重要,乃是上京通往南方水路要塞,那里的鱼恐怕跟小河沟里的不一样。 甘玉莹脸都急红了“就你能说,你能说还不是输给文和?人家现在在松风苑里赋诗呢!藏香姐姐 这才是闺阁秀英呢,你就像那枝头上乱蹦的喜鹊儿!” 这小姑娘嘴皮子也厉害,书衡默默汗颜,一语击中董音的软脚。提什么不好非得互相揭短?要不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呢?再讲下去恐怕就真恼了,开玩笑也变成了真置气。书衡正欲劝解,申藏香已笑着打圆场:“好了。快都别闹了,一个个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好跟小孩子一样。瞧瞧刚才争得,可不跟那树梢上打架的红脸雀儿一样?” 董音和甘玉莹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但为着面子,谁都不愿先服软。好好的四人组合,变 得别别扭扭。倒是申藏香,她察觉到书衡的动作,心道这女孩子未免教养的太好了些。怎么不像个小女孩呢?与她们相处没有一点隔阂和不妥。 书衡心里却正无奈:这帮小姑娘呀,真是麻烦比头发还多。她提议道:“白素媛女先生在松风苑开了个别馆,我们也去看看?听说陛下特意命令大公主去拜访她呢。” 三人对视,默然应许。 松风苑建在山麓,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一路走去,林静山幽,落英缤纷,石阶上有木屐齿痕,石壁上青苔紫藤。仰头可见前方高峰刺天,垂首可见下出清冷流泉。悬岩参差万叠,翠绿的藤蔓如璎珞千织万叠,风中摇坠。日光下澈,古木奇花,俢篁绿草无不欣欣向荣,生意动人。 董音原本就喜欢游历,左右顾盼,意兴盎然。而申藏香明显走到这里才缓解方才被无意刺中的心痛。她的心情显然轻快了许多,连偏白少血的脸上也出现了暖意:“日月之精存乎天地,鬼斧造化尽在山川。灌沁胸臆,洗涤耳目,实乃平生之幸。” 董音笑道:“怪道姐姐丹青不寻常,一花一木显风流,原来心中有大丘壑。” 申藏香笑道“不敢当。我不过是个小心小眼界的,大山大水便是赏了也盛不下。我就觉得书衡上次送我那些花种子实在极好,前日已有几棵早茶鼓了苞。我最遗憾的莫过于滞留姑母家太久,未能亲自照料,朝夕看顾,错过了它们舒枝展叶。” 书衡当即笑了:“这都不算什么,我琴表姐横竖要回来的,我去信给她,再讨些种子回来----反正她也习惯了我打她秋风。到时候你可以从它萌芽一直看到一宵冷雨葬名花,再拾掇个香囊造个花冢岂不做了全套?” 董音笑着揉她肩膀:“就你鬼点子多!” 甘玉莹的杏眼睁得圆圆的:“那藏香姐你造花冢的时候一定要叫我,我能帮你扛锄头呢。” 三人顿时乐不可支,书衡肚子都要笑痛了:这甘小妹真是呆到深处自然萌。 书衡道:“我们的日子这么欢乐,琴表姐可羡慕了呢。” “这倒奇了,难道她在云南便没有好朋友了?” “琴表姐上次写信跟我讲,风物曼妙人情笃质,山水也足以畅快心意,只是亲朋好友乖隔异地,徒然增憾,如今会和终于可以期矣。而她于梦中常见我与闺阁好友上京名姝交游玩乐,嬉笑欢呼,梦醒更添离索之恨。” “这不值什么,等她回来了,我们带她一起玩。她要是能学会骑马,我能带着她把上京周边都玩遍。”甘玉莹最讲义气当即打了包票。 申藏香却道:“其实她不过是心恋故土罢了,何处不可为家,何处无风无月?没有不散的筵席,早晚,大家都是个各自珍重的结局-----” 董音立即打断:“姐姐别说这丧气话。咱们今日玩乐,鼓起兴致才是,想那么多做什么?” 书衡挽着她的手默默望天:所以我喜欢董音啊。她跟伤寻愁觅恨敏感细腻的才女不是一个路数。 走过石阶,过了吱呀吱呀的竹桥,原本隐约的琴声愈发清晰起来,悠扬婉转,清澈圆润,在这青山绿水中更添意境,便是没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佳话,也能弄出一段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的求凰故事。再玄幻一点,说不定能萧史引凤,遍地开莲。 四人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吴丝蜀桐九霄环佩,弹则空山凝云,绿绮焦尾凤凰柱,抚动则松风自起,玉碎飞泉。以前直道是雕励文饰,今日方觉古人诚不欺我! 弹琴之人是谁?连书衡也忍不住好奇起来。难道是文和?不,书衡直觉文和尚无这个能力。即便她很勤奋,但没有一二十年的功底还是无法有这等造诣的。难道是白素媛?书衡一直对这个女子有浓厚的兴趣。 “不晓得这琴是哪个男子弹的,难不成是林先生?不对呀,他正在我府里管教三个哥哥科考,便是有能力也没雅兴.” 书衡诧异:“怎么偏道是男子?” “这琴声中有日月山峰有秋水百川有鹤戾凤鸣还有剑戟杀伐,闺中女子怎么会有这胸襟气魄?白素媛固然闺中英雌,但气势还要弱些。况且她醉心花笺,虽说琴技是必备,但未必有这种功力。”申藏香更诧异。书衡又看董音,董音不置可否,显然也默默赞同申藏香的说法,只是她于琴技一项向来自负,这会儿只怕震撼到无以复加。 书衡摸摸鼻子:“也罢,我们便赌上一赌,若是是个先生,我情愿输十天份余记点心,任由你们点单。若是我赢了,你们就每人绣个帕子给我。依不依?” 众人都笑这可有趣,便依了,只有甘玉莹道:“我不耐烦拿针的,一针一窟窿活活急死人。若是输了,我教你骑马。” 书衡眼睛一亮:“就这么说好了!”她盼了好久,可袁夫人总说她年纪小不允许,非要再长高些连父亲都不同意。书衡却等不得了-----哎,我到底要赢好要输好,好为难。 ☆、第68章 白素媛 松风绿苑乃是前代某贵族的休闲别业,便是到了今天,盛暑之下也会有达官显贵到此避热。春游踏青,这也是个歇脚开宴的好地方。这绿苑贵精而不贵丽,要求素雅而新奇,九龙大照壁,翠瓦乌门,长长的绿色藤蔓从院内墙角爬出,匍匐在瓦片上,如俏皮的孩子探头探脑。园中老松摩天接云,亭亭如盖,古意顿生。从角门入,可见芭蕉红杏,海棠绿竹,淡烟流水,隔屏照影。一应假山庭廊,亭台阁榭布局巧妙曲折,内外相别,隐显互换,引人生出曲径探幽之心。 白素媛果然在这绿苑之中。她智商既高情商更高,才名美名俱全,闺阁之中自付有些文墨的女子都唯她马首是瞻。便是须眉男儿也乐意捧她。书衡已经注意到那亭台边,效仿魏晋人士曲水流觞的才子王孙们,吟诗作赋用的都是她的玉花笺。便是向来自负的董音入了这里也收敛了傲气露出几分谦逊来。 四个女孩一路打听一路寻到位置,便见到了临水而坐的白素媛,不过她却对面还有一个人------靖安公主。书衡与董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难怪皇家夜宴游灯会有她的灯谜,陛下的橄榄枝终于送出来了。真难为皇帝,竟然愿意承认靖安是有不足之处要来学习的。 但是公主可是个乐盲,书衡曾见她撇了树枝树叶吹出简单而悦耳的音符,但古琴?算了吧,还不如弹给她的羊听。 书衡细细打量这个神交已久的女子,只觉得她眉眼姿容具是平平,衣衫甚为朴素,头上也只挽着个简单的家常髻,端端正正插了一支小云如意首紫檀木簪子。但仪态高远,静好如璧,无形中透出一股神秘,活像一个道行千年的白素贞。书衡一望之下,便忽略了她的年龄和样貌。难道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书衡远观一会儿,不由感慨这个女子真是有些本事-----能让大公主规规矩矩坐着听讲的都是有本事的。 四人并不擅自打扰,默默而站,效仿程门立雪。约过了三刻功夫,便有一个青衣小童过来,请她们登台讲话。甘玉莹咽了咽吐沫显然有些紧张,申藏香看她一眼,拉住了她的手。董音也依样牵住了书衡,四人登台,先给靖安行礼,她微微后退一步,把白素媛给让了出来。 “荣宜县主,董沈甘三位小姐。”白素媛开口,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恰到好处的亲和,亲和而不亲近,距离制造矜持。 “我们唐突了。”申藏香再次屈身施礼,娇声软语。 “哪里,几位贵女何事找我?”白素媛又回身盘膝,照旧坐在了席子上。又一伸手请三人坐:“我这里不设椅子板凳,各位屈尊。” “不敢,客随主便。”四人落座,心中都提着一口气。 “原也无事,只是-----”董音原本想说自己是被九霄仙乐吸引,不由自主的脚随心动走到了这里。但她身边有个有一说一的甘玉莹。甘小妹原本就在紧张,乍一听闻也没有思考,当即如实招认:“我们打赌来着,就赌刚才弹琴的是男是女,所以就跑过来了。” 申藏香和书衡都默默点头,再次垂首:“我们叨扰了。”模样是十足十的乖宝宝。 “哦?”白素云显出些好奇的样子:“你们哪个觉得这琴是男儿弹得?” “我们三个。”董音也没办法再扮内行,所以很爽快的招认了。 白素媛看向书衡:“你觉得是女子弹得?” 书衡心道我觉得就是你弹得。不过她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不多说一字。在陌生环境下,她的原则向来都是少言省事。但白素媛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为何有此一说?” 第35节 书衡当即道:“为何有次一问?” 甘玉莹很诧异,眨动着大大的眼睛:“你们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书衡心道你自然不懂,懂得人在八百年前那个秋阴脉脉的午后,青梅煮酒,闻雷落筷“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白素媛当即笑了。方是时两个小童捧了锦盒过来,那锦盒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打文稿。四人知道那是外面那些文人书生的笔墨,献诗争青眼留为佳话。她随意看了一眼,又推到了一边,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听闻董阁老之女尤善音律,敢情挥手?” 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十足幸运,董音当即垂首施礼道:“不惧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但求指教。” 白素媛也不客气,又对申藏香笑道:“申阁老之女丹青特佳,琴棋书画四技原本就是触类旁通互为依傍的,董女抚琴,沈姑娘可愿依乐意绘图一副?” 一人弹琴,一人根据音中意境来绘图,不仅要乐画通晓,还得配合默契,心有灵犀。虽说艺术的至高境界乃是想通的,但这难度可大了些。书衡心道。小说里这种场景极为雅致风流,但实际操作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 即兴作画,说白了多仗一瞬间的灵感。就如大画家黄永玉,他曾说过:“你非要问我怎么画出来的,我怎么知道呢?我看到了一副生了红锈的铁门,然后画了一幅荷花,铁门跟荷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画的是看到铁门那一刹那的感觉。”所以作画对象大概会与作画契机差的很远。 若是最后发现对方弹得和自己画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那再相处岂不是尴尬?毕竟两个人现在名义上还是闺蜜,而且是清高持才的雅友。 申藏香微微一怔,显然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在白素媛无形的压力下,她还是点了点头。 眼见得这一边摆琴焚香,置案铺纸,书衡心里开始盘算等会最坏的结果出现了该怎么挽救。甘玉莹因着自己三哥的关系,面对靖安长公主颇有点的忐忑和不好意思,行礼之后为了避免尴尬就假装抚弄台子边的杏花树。 书衡正欲开口跟靖安说话,靖安却主动站了起来,对书衡笑道:“下次到我那里去,我给你吃烤羊腿。” 还记得吃,挺好。要是吃货属性都被白素媛教没了,那靖安可就真不是靖安而是另一个人了。书衡当即笑道:“去年冬天宋婆婆给我们送了腊肉,到现在还有些封存着,我让人送些给你。这肉干腌的功夫足,比你的份例还好些。” 那一边董大小姐挥洒自如用上了全部能力,绿苑内风起云动,飞鸟惊雀。申藏香研磨苦思,踌躇良久,惨淡经营,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真让人担心这太过娇弱的姑娘会不会一个承受不住晕过去。而这一边书衡和靖安却已经盘算起了鲫鱼炖汤鱼头剁椒和野山鸡的八种烹制做法。那边阳春白雪,这边下里巴人,画风的差异实在太大。 书衡一边漫不经心的跟靖安聊着天,一边担忧着那边的状况,“豆汁这东西一开始喝味道是很怪,很多人喝第一口就受不了了,但是能喝下去第二口,那必然有不同的滋味。” 靖安公主巴拉着脸:“那玩意儿酸苦酸苦的。我舅舅上次给了臭腐乳给我拌饭吃。说他以前常这样吃。闻着难闻死了,但加了白糖芝麻油拌小瓜,味道竟然极好。” “国舅爷真是不改质朴本色。” “嗯。父皇要春耕垂范天下,还是舅舅教的把犁!”靖安颇为自豪:“你爹爹也在一起,他们还到这里来过呢。” -----你爹能带着我爹泡澡,自然也能带着我爹种地----不过袁国公那身板----虽说在庄子里长大,但他的一切知识都是理论,拿过最重的东西是一卷竹简------带他种地?书衡脑补她爹倚锄而立,苒弱不胜的模样。呵呵哒,陛下你高兴就好。 等到她们几乎要把各个菜系的招牌菜都翻腾一遍的时候,那边奇特的才华展示终于尘埃落定,书衡心中忐忑,要看又有白素媛在那边驻足,不好贸然□□去。她靠近了些,能看到董音面上古怪的表情和申藏香额上的细汗,还有凝重的神态-----结果好像不大妙。 本来书衡还是有点侥幸心理的,虽说难度太大了些,但申藏香既然能听懂白素媛琴声中的高山流水刀枪剑戟,那对董音的琴声理解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偏差吧? 白素媛依旧是那副微笑,眸中也依旧是那点亮光。书衡的心脏愈发跳的快了,生怕她一个口下不留情硬毁了段不错的友情-----人心要生嫌隙还是很容易的。书衡几乎要后悔她来寻弹琴先生的提议了。没遇到先生倒遇到个道行千年的白素贞。 就在这时,不晓得白素媛跟两人说了些什么,两人竟然多雨转晴面上露出了笑容,紧接着又说笑几句,董音和申藏香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深思的模样。 书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阿弥陀佛。幸好幸好。 白素媛却走了过来,唯独将书衡请进了一间内室。她从墙上拿一把古琴来,那琴色,那光泽,那纹理,一望而知是好物,书衡心道难不成她是要试试我? 果然,白素媛道:“我听县主方才所言甚是有趣,敢请一曲?” “因为我觉得那琴声女子也弹得出吗?”书衡道:“实不相瞒,不过是小儿游戏,口角争胜,我原不大会的。” “罕言寡语,藏拙固守,小小年纪怎么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书衡心道这不是性情这只是处世态度。 “你曾师从点金圣手林先生,那是个据说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况且你非朽木而是良才,又苦学良久,怎么还说不大会?”白素媛的态度很坚决。“敢请一曲?” 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书衡尊师重道,又颇喜欢林先生这个老头,既然挂着他徒弟的名号,那自然不会砸他招牌。这还真是让人拒绝不得。书衡微微叹息。“好吧,我自然会尽全力。还请白先生指教。”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书衡自然不敢如此自负。她这么说是因为在竹桥上听曲的时候,本土人士如董音申藏香都注意到的江山日月,而书衡则震惊的察觉到一段熟悉的旋律:星爷大圣系列主题曲《一生所爱》-----古琴音色不同,意境也差很多,移植过来甚至有些味道不对,但那段旋律书衡绝对是熟悉的,肯定不会错。 她理所当然的想到了白素媛-----这个传奇色彩颇浓,让她不由得想到穿越光环的女子。听到这音乐更肯定了这一点。所以她才说“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裁云坊的衣服绣品,她已经将自己的穿越特征展示的很明显了,既然是老乡又显露了穿越特征,那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她原本以为白素媛叫她进来就是说这个,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穿越者或是某前辈,而白素媛只是承其衣钵? ☆、第69章 白素媛 书衡焚香净手,端坐琴前之后,心思才平定了些。一曲终了,书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摩挲酸痛的指头:“献丑了。” 白素媛的手指上有一层白白的琴茧,书衡早已看到了。她看看自己的指头,白白嫩嫩,圆润光洁-----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白素媛默然无语,半晌方道:“就琴技来讲,已经很不错了。” 这说法算不上夸奖。古琴重意蕴,追求技艺是落了下乘,这是在说她刻意炫耀指法吗? 白素媛仿佛晓得她心中所想,淡淡的道:“你不是。董音才是。她恨不得把揉撞摇绰跪各个指□□的团团转,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不过这也不怪她。常人评琴,都是很重视指法的。或者看弹琴的花式罢了。” 书衡并不觉得意外,同时也抱着理解的态度,比如那么多家长送小孩子去学芭蕾,然后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数小天鹅有没有转够32圈。这是个人自由---董音所为也不能算错,最多是逐其流扬其波罢了。 “你的琴声是自由的。洒脱大气。”白素媛道:“虽然未登高峰,但较之故作孤傲,着相于指法的董音,已经很不错了。” 书衡垂首致谢:“先生谬赞了。” 只是书衡觉得艺术家是少数,而愿意为艺术奉献一生的人更是少数。她从来不认为琴棋书画迎合俗世是一种没落和沦丧-----恰恰相反,无数例子都证明了只有贴近广大群众技艺和传统才能获得传承。迎合市场还是固守高地,不是对错好坏问题,只是价值观问题。 就像国画大师张大千说的,艺术和市场从来都不敌对。只是有人乐于守着寂寞和清贫有知音一二便大快平生,其他一切如浮云罢了。 “你不怎么说话。但你并不认可我的观点,只是表面做出了听从的样子。”白素媛盯着她的眼睛。 书衡有些无奈了:不这样,难道撕逼吗?再怎么高雅的辩论深奥的探讨也躲不开撕逼的本质。况且她从来都不认为三观确立,知识架构固定的成年人能够彼此说服。求同存异是永远的王道。无法求同,那便各自走开。 白素媛忍不住笑了,她摇头道:“让你开口说说自己的真正想法真是难。” “你真想听吗?” 白素媛笑的更恣意:“难不成你怕我打你?” 书衡也笑了。她刚犯了小人之心的错误,不会再犯。白素媛算得上光风霁月的人物。两人交换观点还是可以的。“首先我不赞同你拿我跟董音比。再者艺术向来只有境界没有标准,既看时尚,又看渊源,百花齐放才是正常,没必要划个标准分高下。”她微微点头致谢:“我倒是很感激你对董音的点化。” 白素媛道:“我看的出来,一开始让她二人合作的时候,你是反对的。” 书衡有些惭愧,微微脸红道:“女孩心小。况且情感这东西,根本经不起考验。维护都来不及,便不愿意冒险了。” 白素媛再次勾起嘴角,显出些自负来:“我能应付的来那一票文人,自然也应付的来这两个姑娘。” “自古文人如女人。” 白素媛微微有些讶色,继而颇有兴趣的道:“此话如何讲?” “文人要么吹捧要么相轻,自己永远都在内讧。女人间的友情向来不大牢靠,对付女人最狠的永远是女人自己。况且,我亦曾听林先生讲过举业之事。他说科场文章就好比诱人如瓮。开头要惊人眩人,结尾要魅人哄人。既要奇句夺目,又要巧语留人,无疑于妻妾侍夫之道。可不文人就如女人?” 这话真要讲出来,可是相当的惊世骇俗。毕竟不惟文人雄性生物都一样,或俗的自负清高的自负。玩弄,轻辱这些自不必说,便是决定了要好好爱那也是建立在己方有着一定程度的优越感的基础上的-----所以男人需要女人一点恰到好处的崇拜,而女人又不介意被征服。直接把文人(男人)说的跟女人一样,不仅大胆而且狂妄。 这么长段话,其实目的只有一个,书衡想表达男女一般样,为何女子弹不出那琴.特意绕了这么大个圈圈----无她,迎合白素媛的画风.喜欢装逼,故作高深. 我就是个有着男女平权男女平等思维的人呀。书衡心里轻叹,径直走过去拿出锦盒里的诗稿翻阅:“瞧瞧,这可不一样?闹得不可开交。” 白素媛自然看得透,否则怎会那么容易的推在了一边?要是那些男人知道自己心中的女神是这么个态度,不晓得内心是何感受。 “还有一点,文人矫情如女人。自古文人大多怀才不遇,连屈原苏轼李白都不免俗,遑论其他?出问题的是社会的黑暗小人的蒙蔽自己永远纯洁无暇。哎,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书衡既然开口,便一吐为快:“流传千古的文章大抵来源于满腹牢骚。还是屈原老头实在,他的文名就叫《离骚》。实干家是一般没有心情去弄艺术的,大家都道江郎才尽,却不晓得江淹的政治高峰恰巧是他的文学低谷。” 人生于世,靠的是双商,命,运,术。没有哪个人是真正无辜。 白素媛沉默半晌,眸中神色忽明忽暗,半晌抚掌笑道:“痛快!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若是旁人,怕要骂你大放厥词,不过我不会介意。”她潇洒的一挥手:“听你说道琴曲是女子所奏,我便觉得你有些不同。瞧瞧,我猜对了,你果然不是乱讲的。而是心里就存着这个念头。” ------所以我才忽然讲这些,就知道你不会容易放过-----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过,你似乎不大看得起文人,也不大看得起女人。”白素媛回忆到她方才的表情和语气。 “不,怎么会?人格,品性,德操,能耐,格调,这些东西原本就与性别无关的。我看不起的,看得起的,也与性别无关。只是女人容易想多所以更容易矫情”然而她今天毕竟是说的太多了。书衡还是打算把话题扯回来,免得不小心暴漏。 “争斗是正常的,无比拼不生活。我尊重那些各执一词立场坚定的人,但不赞同捧一个的时候一定要踩另一个。就比如你为何要说我比董音好些呢?董音的指法明显优于我技巧也更圆熟。这是事实。你只是自己爱洒脱大气所以觉得我好,我是挺开心。但优于董音就是你的审美口味了。” “我第一次见到被人夸了还不高兴的。” “不,你认可了我,我自然高兴,多少小姑娘梦寐以求的事情?”书衡严肃的道:“只是,人原本就是主观色彩浓厚的生物。我向来认为一切号称公平合理的点评都是瞎扯淡,唯一的标准就是我喜欢!” 白素养更是笑的弯了腰:“我喜欢你这性子。我也喜欢你那曲子。怎么样?” 书衡也诚心笑了:“谢谢。与你聊天我很开心。” 有些话憋太久了,有些嘈也是很早就想吐了,今日可以释放,书衡无比畅快。白素媛果然是传奇女子,她的接受能力真强。 白素媛忽而又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些飘渺不定的沧桑和忧郁,紧接着又恢复了本来面目,那一瞬间的惆怅和孤独感仿佛风吹云散消失了踪影。“女人是不大被瞧得起的,不唯独男人,连女人自己都不大瞧得起女人。而且偏偏习以为常,自己都察觉不到。” 她挤挤眉眼显出些俏皮来:“说不定哪个世界,男的是要低伏女的呢?比如以前没有辘轳的时候,只有力气大的男子可以提水,有了辘轳省力,女子也可以打水。女子力气小开不了弓,若弓箭改良到缩小力量的输出,那女人也可以对付猛兽。工具会越来越先进,男女先天差异会缩小,说不定有一天女人真的可以因为为社会提供更多的劳动,而抢的地位优势。” 书衡豁然一震,不会吧,难道这位也是穿越的?而且是从某个架空的女尊世界穿来的?难怪她要“怀瑾握瑜”,我的个老心肝~~~ 她不暴漏底牌,书衡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全招,只是嘻嘻一笑:“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世界或许会变得很有趣。” 白素媛点点头道:“走吧,去看看,你那两个好姐妹不晓得悟到了什么。” 书衡依言随在她身边,觉得自己当真不虚此行。不过那个问题如果不搞清楚她恐怕会百爪挠心不得安宁,所以一鼓作气问道:“敢问白先生,您午间所谈曲子是何名目?” “呵呵,不过闲来自编,好玩罢了,名字就叫《昊天之下》。”她嘴上说的谦虚但神态中的自傲还是掩饰不住,显然对这个作品十分满意。 书衡微惊,还是不死心,当即哼了《一生所爱》那一小节:“这一部分,这一段我觉得最好。” 白素媛哈哈笑道:“是吗?你果然对我胃口。其实,那是当日我在西山采风,漫步中忽然听到有人吹口哨,那旋律自有独到魅力。我很喜欢,这旋律便是我的灵感来源。” 书衡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敢问那人是谁?” 白素媛道:“我在山腰,那声音隔渊流从对面飘来,哪里知道真人面貌?” 哎。书衡失落之余,还有一丝小小的紧张和忐忑----- 白素媛刚去看董音和申藏香,书衡就被靖安拉了过去,她对着书衡上看下看,又摸她的脸:“挨骂了?怎么这么难看?” 书衡笑道:“不曾挨骂,白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与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靖安哭丧着脸道:“我第一次见她时候,被骂的狗血淋头。” “会吗?”看看白素媛那优雅亲和的“白素贞”做派,书衡想象不到她骂人的模样。 “不带脏字的骂,骂的我一愣一愣的,第一句没反应过来,第二句就砸过来了。”靖安皱着脸:“不过她骂的好。连我反应过来这丫在骂我,也觉得她骂的高明。” “比如?”书衡兴致勃勃,八卦细胞迅速增值。 “她让我听音写作的时候,说,我是允许你自己发挥想象,但这毕竟是你的试卷,不是给小孩尿湿的床单,可以允许你那鸡毛鸭血的情感洪水泛滥-----小心,哎,小孩连续尿床,就没有零嘴儿吃了。” 书衡:“----好毒。她竟然威胁你?” “何止是威胁,分明是恐吓!”靖安简直要哭了:“我一开始听她讲课打瞌睡,她说请公主把自己的头颅坚强的扛在自己肩膀上,不然吊死鬼会把你当成同类,找你聊天喝茶。对了,友情提示,它们喜欢在梦中盗取人的脑汁,据说味道很像儋州的椰果浆-----我,我现在连个哈欠都不敢打了。” 书衡:------果然不能得罪这个女人。 ☆、第70章 生风波 第36节 玩了大半天,又走多了路,还劳心劳力的接受考验,等到客饭摆上,四个女孩都饿疯了。甘玉莹最豪放,直接把东坡肘子端到了自己面前:“姐姐们都嫌这油腻是吧?那就交给我吧,我不介意的。”连肠胃单薄的申藏香都陪着杏仁豆腐吃了结结实实一碗饭、 董音毫不客气的霸占了一碟子口蘑香酥肉吃的不抬头。书衡打趣她:“姐姐你看,这蘑菇晶莹润滑好似白玉温然,这肉纹理细腻颜色老成,必然取自一百天大的小猪脊柱骨上最精华的部分。良辰有,美景在,朋友小聚,赏心,名师指点,乐事。此情此景应该有诗啊。”董音狠瞪她一眼。吃完再收拾你! 书衡只觉得今日这红白鸭子,粉蒸排骨前所未有的的美味,毫不客气的干掉了两碗饭,心满意足,胃满更易足。大吃货靖安公主在饭桌上向来六亲不认,今日竟彬彬有礼起来,宽容的看着四人朵颐。而且从甘玉莹的反应来看,很显然靖安已经寻到契机与她搭上了话,开始的尴尬不复存在。 漱了口,用了茶,略微说笑一会儿,就要回程。上山还有一段距离,回去太晚不好。靖安公主要在这里学习,自然走不得,书衡笑着安慰:“等你顺利毕业,我一定再请项嫂子开席,以示祝贺。” 却不料,才刚出了角门就遇到了旧相识。不是别人竟是文和县主。她自然是用心装扮过的,湖水蓝银线织百蝶穿花宫绸小袄,一条黛青色绣白玉兰寛斓锦裙,用的却是号称“贝锦斐成,濯色江波”的上好蜀锦。外面罩了件乳白色轻纱暗福双鱼长衫,减了华重添了飘逸,配合着头上那支赤金凤尾珊瑚红流苏,手里握了一柄双绣蝴蝶白玉柄小团扇,少女的魅力一览无余。 文和县主看看书衡又看看董音,眼中惊叹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平静,还是一副骄傲如孔雀的模样。喜欢裁云坊的衣服又不愿意承认恐怕会很辛苦吧。董音挑挑眉,颇为自豪的拉住了书衡的手。 书衡觉得还是打个招呼的好,虽然总是不尴不尬,但毕竟从未冲突过。过场还是要走的。她松开董音,前走一步,文和县主见状也前进了一步,两人同时微微点头。 “荣宜县主” “文和县主” “真巧。” “是巧。” “听说白素媛先生特特请了你屋里说话?” 书衡心道不晓得哪人的耳报神----消息传得这样快。这却是书衡想多了,白素媛原本就是个大v,吃喝拉撒睡随便写一段就有一堆人评论转发,原本就被一堆眼睛盯着,怎么可能无人知晓,更何况她原本就没有可以藏着。 “我运气好,恰逢白先生给靖安公主授课,课后便随意聊了几句。” 董音悄悄拧她:我们在哪里站了快半个时辰。 书衡毫不客气的拧回去: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会遭天谴的。 被敬重着谁都喜欢,四个身份极高的贵女毕恭毕敬的站了快一个小时,不招呼一声是说不过去的。白素媛这么聪明怎么会得罪权贵?大抵也曾有人在这里驻足过,要么是态度不诚恳只是看热闹,要么是没坚持下去,站的不够久-----既然想从别人这里得到东西,那人家装逼的时候你就得捧着嘛,瞧瞧诸葛亮,说睡觉,那皇叔就得等着。这叫默契! 董音和申藏香都是虔心求教的,而书衡-----是很上道的。 不管这个理由文和到底信不信,她今天心里窝火倒是真的,为了避免场面功夫也做不下去,当即道:“我现走一步,袁荣宜请随意。” “请。” 眼瞧着文和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董音顿时怒道:“真是好大的架子。”她非要等书衡上前一步再点头,就是生恐自己打招呼稍带了其他三人。末了还要特意提出自己的对话对象是袁荣宜,生恐别人把自个儿也算进去-----真是欠揍啊!甘玉莹不懂这些精致的把戏,直觉不对,气的瞪大了圆圆的眼睛:“这文和真真可恶!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下巴昂的我都看见她鼻孔有多大了!” “看到她鼻孔?是因为你个子矮吗?”书衡很不合时宜的打趣。 董音和申藏香低头看甘玉莹一眼,都下意识的掩自己鼻子。书衡又想笑了。 阁老女也好将军女也罢,毕竟比不过封号在身的从四品县主。这就不是万恶的不公平的阶级分割呀------你只能忍着。 对了,这身边还有个正四品呢!三人不约而同的望书衡,怪只怪书衡跟封诰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做派。让她们都不大容易想的起来。 看着三人的眼神,书衡心呼冤枉:我本来就很亲民呀。 今天的事情注定无法顺利收场,四人刚回到河边,在凉亭里休息,远远的便听到一个女孩声声娇笑。织锦百蝶穿花大红洋缎交颈长袄,齐膝露出一条妃色牡丹洒金裙,头上一支赤金三凤尾嵌红宝挂珠钗摇来晃去刺得人眼晕,耳朵上两只大红宝金镶边耳坠子来回摇动。张扬的如同一只凤凰。不就是最近大肆风光的张蝶衣吗?她瞧到了书衡一众人,便带着股骄矜而傲慢的劲头在一众女孩的簇拥下,众星拱月般走过来。 董音条件反射性的皱了皱眉,心中一阵不快。申藏香只是团扇合在了胸前,面上没有一丝异动,仿佛那挑衅般的笑声根本不存在。甘玉莹狠狠的瞪过去一眼,又坐回申藏香旁边,摆出一副我挺你到底的模样。 书衡只晓得张蝶衣看中了董怀玉,后来还连着几次献殷勤,明着暗着送秋波。听说董怀玉要过生日,她重金从松鹤斋买了徽州烟云古墨并一方登州状元及第黄玉砚。后来董夫人要过寿,她又跑进府来十分小意巴结奉承,但董夫人口风紧-----她向来不怎么讲话,所以一点消息都放不出来。可惜她不知道她早已惹到了小姑子,董音心里可是抵触的紧,哪怕她爹妈乐意要张蝶衣做儿媳,她也会想方设法的毁掉的。 眼瞧着张蝶衣点齐人马花枝招展浩浩荡荡的走过来,董音和申藏香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倒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甘玉莹自然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书衡发现两班人马已经对峙,自己坐着实在太突兀,而且有点没义气,所以便也站到了董音身边。 张蝶衣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书衡和甘玉莹身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董音,又用目光刷洗了一番申藏香,那眼神直白而不礼貌,仿佛是挑选品评货物一般。董音当场便怒了,讽刺的笑了笑,也不理她,一拉申藏香指着对面一棵桃花树:“瞧,那里有只大花鸟。金灿灿翎毛红腿子,顾盼自雄呢。” 申藏香探头看去,蓦地一笑,拿扇子轻拍董音:“怎么说顾盼自雄呢?人家明明是只雌鸟。瞧,尾巴短短的,这种鸟雄性的尾巴大抵要长些。” 书衡下意识的回头看:花开烂漫,落英翩跹,哪有什么鸟。 张蝶衣也探头看去,抿嘴假笑道:“妹妹敢情是眼花了吧?那里哪有什么鸟?” 董音同样假笑:“我别的不好,就眼神好,看鸟从来没错过。不论是好鸟坏鸟小鸟老鸟从我眼皮下一过,我都分的清清楚楚。”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我清楚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我远些,别在我这里装。 张蝶衣嘴角勾起一丝奇特而隐晦的笑意,她道:“只听说过伯乐相马没听说过女子相鸟的,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自己阅鸟无数一样。” 书衡浑身一震,这话,我的天,我说没有歧义,你自己信吗?她几乎惊住了,莫说是这礼法身为严明的大夏,便是才开放外向的二十一世纪,女孩子也不会随便讲这样的话呀。这张家蝶衣真是豪放,白瞎了她这么绮丽的名字。 按理来讲未出阁的女子是听不懂这些话的,但董音不同,她闲书杂书话本传奇不知看了多少,什么秘辛什么艳史更是不在话下,即便一知半解,她多半也猜得到的。但她偏还要假装听不懂,摆 出一脸茫然,书衡注意到她气的手都在发抖了。 书衡敏锐的意识到张蝶衣恐怕跟董怀玉是绝无可能了----被狠狠的拒绝,继而恼羞成怒,因爱生恨?否则,若她对董怀玉还有旖旎的念头,那得脑子多蠢才能这么对董音?可是从董怀玉的为人来看又不大像-----他便是拒绝也会拒绝的非常的妥帖,里子面子都会给对方留着,尽量减少双方损失-----那么只剩一个可能,董音强出头了! 哎,书衡又想叹息了。你个死兄控!人家房里事你搀呼什么? 不得不说书衡推测还是很准的,董音何止强出头了,她还羞辱了张蝶衣-----风水轮流转,今个儿轮到她自己讨没趣。 虽然如此讲,董音有点作,但所谓朋友,有时候不能讲道理就得挺到底。 “说到这个,我们府里那只红嘴绿鹦哥儿最近精神不大好,教他说话也不怎么理人了,以前明明很聪明的”书衡拉拉董音的手:“姐姐到我府里帮忙看看吧。” 这个讽刺,对听不懂的人是无效的。董音显然知道这一点,强笑道:“当然可以。我反正有个谱子要弹给你听,到时候一道看看。” 书衡诚心道谢,又道:“方才那只鸟毛色鲜亮,头生光环,身披五彩羽毛,尾羽华丽,阳光下花树间,有王者气派油然而生。难道是传说中的凤凰吗?” 她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董音,柔波一般的目光仿佛可以安抚情绪一般,董音立即找回了状态:“呀,恐怕是的呢。《山海经》有云,南隅之山,佐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海,有凤凰,鹓鶵。凤凰,蛇颈龙纹,鱼尾鹤腿。我方才只觉得美而庄严,没有意识到,这会儿你一说我才想到恐怕真的是呢。” “凤凰是祥瑞。吉祥富贵,荣寿无双。这是喜事啊,看到的人都受福荫啊。”书衡捂着胸口,受宠若惊,表情夸张,眼神真挚,幸福的好像中了五百万大奖。 董音自然不傻,当即同样捂住了胸口,两人旁若无人的幸福起来。申藏香后知后觉团扇都忘了摇,兴奋的几乎要晕过去。甘玉莹是个诚实的孩子,不过身为一个称职的迷妹,偶像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所以她也开心的溢于言表。 这下子轮到张蝶衣尴尬了,她公开承认自己没看到,是个没福的------皇帝的新装,这法子还真是屡试不爽啊。安徒生爷爷,我谢谢你。 ☆、第71章 打架 跟这种面子货打交道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她强动手耍无赖,毕竟跟莲二嫂不一样,这种人都是爱惜羽毛的。张蝶衣眼见得逃不了好去,便在听松亭的雕漆板凳上大模大样的坐了。她轻轻的拂过了鬓角的头发,露出了那对红灿灿亮闪闪的杏核大的宝石耳环。旁边有知趣的立即赞道:“姐姐这耳坠子真是漂亮,红艳艳的,像是藏了杜鹃花在里头。这光泽又好,衬得姐姐肌肤如雪,真是,说句不敬的,完全不输于丽妃娘娘呢。” 张丽妃其实模样就是端庄,书衡倒是见过这些嫔妃的,论五官还比不上李淑妃,论韵味丰神也输袁贵妃甚多。但有种时间停止*就落在了张丽妃的身上,她脸庞面相端庄过了头,颇显老成。是那种十五岁像二十五岁,三十五岁还像二十五岁的面相。前期长得捉急后期开始懒惰。以前缺乏少女的清纯水灵,现在倒是显出些便宜来。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皇帝要封妃的时候,乍一看从来没怎么留心过的小张,咦?你咋还跟七年前一样? 虽然不觉得有多出色,但皇帝环顾四周,哎,还记得那些年马背上的纵横吗,那都是朕逝去的青春啊。丽妃的封号就是这么来的-----所以小张同志成功引起了皇帝的关注,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只晓得守着六皇子苦不哈哈过日子的老树又逢春了!张丽妃封妃的效果比王贤妃显著的多。她的恩宠与以前相比,简直是质的飞跃。 与之水涨船高的,是张蝶衣的傲气。因为颇受姑母宠爱,又被一群人奉承谄媚着,渐渐迷了眼有些掂不清自己的斤两了。听说袁妃赏了副碧玺耳环给书衡,祝贺她终于扎了耳洞,张蝶衣立即进宫撒娇傻痴,成功得到了这副大红宝。现在,迫不及待的戴了出来。 书衡听到那不明真相的女孩夸张蝶衣像丽妃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了---封号为丽,不代表真的就丽呀。拍马屁真是件技术活。 张蝶衣却没想那么多,她有幸没见过姑母少女的时候。如今被奉承的通体舒泰便拿眼去瞅书衡,就觉得她嘴角的笑讨厌:“呀,荣宜妹妹,你怎么没有戴上贵妃娘娘赏赐的那副碧玺耳环呢?听说是波斯工艺呢。东西虽小,但贵在是长者心意嘛,皇家恩赐都是荣耀,怎么好藏着?” 这姑娘可真是讨人嫌。书衡轻轻压了压裙摆。那副碧玺耳环,嗯,跟她那大红宝比起来确实小,贵在样式巧妙花样无一,小豆丁戴夸张的大耳环也不合适啊。张蝶衣是有备而来,她听姑母说起那副耳环后,就仔细问了个清楚,然后就挑了镶金大红宝----确保自己能压过书衡。 这话里话外就是在说书衡嫌那碧玺太小了,不好意思戴出来。这不孝不义的帽子我不可戴。书衡笑道:“姐姐说的没错,长者心意皇家恩赐都是莫大荣宠。但受了恩宠就该更加谨言慎行,勉励德操,不能为长者抹黑。我从出生以来,蒙赐珍品不知凡几,春天有百花蜜杨柳露,夏天有茵露罗珍珠纱,秋天有丁香球檀香扇,冬天又有银鼠裘雪貂帽,难不成我要一下堆在身上才能显出恭敬?那不是恭敬是傻呀。” 看着那些女孩子讶异的表情,书衡不急不缓的道:“况且上元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大节小节都要赏,初一十五又有赐,生辰就不说了。我弹琴进步了,有赏,背书完本了,有赏,棋谱悟到了,有赏,画画进益了,还有赏。便是我刺绣指头戳了窟窿,姑母也赐东西表安抚。一年三百多天,我倒有一百天在接受恩赐。特特的把耳环戴出来炫耀,倒显得我眼里只有那点子东西,忘了人心情谊,这才是大不敬呢。” 这番话说出来,不少人脸都绿了。天,她到底得了多少好东西? 不能怪书衡要炫富,实在是对付张蝶衣这种眼皮浅目光短名利心重的就得用这招----在你得意的领域打败你,省的你叽叽歪歪没完没了。 张蝶衣原本吃了瘪还不大在意。申藏香比我有才,但你没我尊贵。董音出身不错,但你不如我体面-----有些人就这样,很容易拿着自己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然后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能傲视群芳。可惜,她遇到了袁书衡。论尊贵,书衡是大夏唯一正四品的县主,论体面,袁妃可是从来没有失宠过-----她听姑母说过,这是唯一敢把皇帝关到门外的妃子。论才貌----算了,这是高下立判的。张蝶衣顺风顺水了这么久,今天忽遭滑铁卢,当场脸上的肉都要化下来了。 -----若是性格泼一点不要脸一点说不定会动手,但张蝶衣是个面子货,她不会有太出格的举动 。书衡一脸无辜。她在这里等肩舆,过了山坡再登马车,今天走太多了,腿酸,不打算避开。不然依她的性子多半会先撤,省的见她心烦。 申藏香性子柔弱,她看看张蝶衣那要吃人的脸色,又看看她身后一票捧臭脚的女孩,还有丫鬟,担心等会真的发生冲突,这边人少可是要吃亏的。她拉拉董音又扯书衡:“我听说去年冬天,河里浮出了一只千年灵龟,我们去看看?” 书衡和董音不大情愿,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要让了亭子去,让后来的张蝶衣占鹊巢?这不是宽容,是逃跑啊!甘玉莹倒是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她的思路是万一等会真要打架,申藏香不是战斗力是拖油瓶,她得先把她送远点才好。她毫不迟疑推了申藏香一把,让她先走,然后一手扯了董音一手扯了书衡立即跟上。书衡和董音原本抗议来着,然而无效,这小姑娘力气真大,不愧是练家子。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春水向东流啊。书衡忧桑的看着波光粼粼缓缓溶溶的河面。这河里的鲤鱼鳜鱼草鱼鲫鱼都要被上京那繁多的人口吃光了,哪里会有什么千年灵龟?反正我不信-----董音扯了一根柳枝,随意撩拨着水面,意兴阑珊,显然也不信。申藏香自己都不信,她在一块鹅卵石上坐了,托着腮帮好似神游。甘玉莹立在她身边,申藏香一不小心掉下去她就能立即把人捞出来,嗯,她不关心灵龟,她随时准备英雄救美。 但偏偏就有人信了! 张蝶衣为了弥补方才自己没有看到神鸟凤凰的缺憾,真的来找灵龟了。她带着那帮拥蹩从下游开始跟四人众保持了点距离,慢慢找过来。假模假样的站在了董音旁边,探头探脑,逡巡河沿。书衡刚欲提醒,已来不及。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张蝶衣捂着嘴巴一脸“歉意”,“把你的衣服踩脏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只顾找灵龟了。” 那花朵裙雪白的裙摆上赫然是一个黑脚印。董音又是气恼更是心疼,冷声道:“我不接受你的歉意。从今天起,我们只当陌路吧。你在我心里,已是老鼠一只。我只有厌恶。所以,你不用道歉了。” 面子货张蝶衣显然没想到董音敢这么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蝶衣下不来台了,众目睽睽之下被别人骂成了老鼠,要是忍着,她以后在上京可别在贵女圈里混了。 书衡虽然觉得董音冲动了点,但假仁假义假惺惺更可憎,已经无法缓和那还装什么?况且,谁都知道这是我设计的裙子啊我日!这么肆无忌惮的踩我的作品,要说你没有间接报复我谁信? 骂的痛快!书衡叫好。 然而这样的痛快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混乱中,已经不晓得是哪个先动手了。书衡隐约记得好像是敌方阵营自己先打了起来,波及了周围,然后战争圈子迅速阔大,没有一个人幸免。 女人打架无外乎九阴白骨爪和揪头发神功。惊叫连连,娇呼阵阵,上京河边真热闹。有诗为证: 十四少儿红粉娘,豆蔻梢头女红妆。 莺歌燕舞娇声语,剑冷刀快笑中藏。 谁知罗绮和白玉,今日都变狮吼腔。 云鬓不堪利爪揉,首如飞蓬失模样。 玉面怎敌水晶甲,挠痕破皮血做棠。 石榴罗裙新剪裁,漫惹泥污损幽香。 金雀钗儿玉搔头,落入草间惊飞蝗。 樱颗檀口蛇吐信,玉腕纤足效虎狼。 衣袖翩翩拳做舞,娇声阵阵恨如霜。 惊落桃李亡蜂蝶,扭打撕扯翻红浪。 芙蓉绦断轻衫落,香汗淋漓珠泪淌。 千金小姐闺阁女,花折柳乱失芬芳。 低头自看也心惊,狼狈怎说意彷徨。 莫道巾帼少英才,公子见状应心凉! 哇哈哈哈,好诗好诗!书衡把大作寄给董音看的时候,燕泥正在给她红肿的唇角上药,董大小姐连连鼓掌,笑的呲牙咧嘴!真是平生一件奇事,恐怕至死难忘。 四人的感情也得到了升华,从朋友变成了战友。 话说当时是,甘玉莹原本打算横刀立马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姐妹们先逃再说,可惜好拳难敌四手,她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围攻。书衡眼看自己这边要吃大亏,急中生智,攀上花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董怀玉出来了!” 第37节 对啊,这个点留玉台诗会已经结束,那些王孙公子也该收摊散场了! 就在大家一愣神的空档,甘玉莹竖指于口,吹了声嘹亮的口哨,山坡背后一声马嘶响起,一匹遍体乌黑的小马飞快的冲了过来。甘玉莹一把捞过几乎软在她身上的申藏香推上马背,自己翻身一跃,众目睽睽之下,扬尘去也------我擦我擦!书衡瞪着那潇洒的背影:这算不算见色忘友?! 然而并没有。 甘玉莹很讲义气,带着申藏香冲出三射地,把她放下,又冲回来,把董音带了回去。 书衡尔康手:“女侠,你是不是觉得我肉多抗打?” 甘玉莹头也不回的的喊:“她俩不会爬树!” 众人被这出一闹,这才反应过来。扯头发的,扭胳膊的默契收手,大家对视一眼,冷冷的啐上一口,再放句狠话,竟然都三三两两散了-----得抓紧时间修整妆容啊! 董大公子的名号真是好用。书衡站在树杈上,牢牢抱着树干,默默感慨,果然对付女人还得用美男。 ☆、第72章 救我 书衡活了两辈子头一回参与打架事件而且还是群殴,不得不说-----真特么的爽啊。 果然重活一世,什么事情都值得尝试一下。 不过眼下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袁书衡大小姐,她卡在树上下不来了! 虽说她刚才危机之下超常发挥,重捡上辈子攀爬技能,不过一鼓作气的书衡现在很没出息的怂了----她用脚踮了踮,呜,晃得好厉害。再探探,啧,那个树杈怎么离的那么远?目测一下高度,咦?离地一丈多。不行不行,本小姐眼晕。 甘玉莹骑着马在属下转了两圈,书衡还在抱着树枝扮柔弱,她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跳下来嘛!” “我不敢!” “跳我马背上!这高度就三尺。”甘玉莹比划。 “落上去站不稳。”书衡打量那光溜溜的马背。 “谁让人直着跳,你叉开腿!” 书衡硬着头皮道:“那动作不雅,本县主不干!” “-----那你就继续优雅的卡在树上吧。” 已逃出生天的董音发现情况不对,又要回头,却被申藏香一把拉住:“别去。玉莹守在树下,没有敢过去。况且若是再打起来,我们只会耽误事。” 董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眼睁睁的看着着急,“罢了罢了,仆役都在坡下,我去叫人。” 申藏香又一把拉住她:“方才斗殴多半是刁奴恶婢先挑唆着动的手,我们没有带人,反而落个清白,这会儿去叫平白授人于柄。” 董音立即反应过来,这次群架虽然不至于满城风雨,但也绝对瞒不了人。出了事自然不会追究各个小姐主子-----动手的是刁奴,她们是无辜被殃及。她们四人恰巧是没有刁奴在场的。不得不 说申藏香想的周到。可是书衡怎么办? “她等会儿没力气了不小心失足落下,那才是大事!”董音急红了眼。 申藏香四下望望,张蝶衣那帮人已有些收拾妥当,慢慢的往留玉台那里走,似乎是想早点跟那些王孙公子邂逅。她灵机一动,想起一事:“对了,我听爷爷提到过,陛下要春耕以谢农桑,钦点了袁国公随扈,他们就在这河流下游不远,小河沿,玉莹骑着马,不到一炷香就能赶到。” “叫国公爷过来?”董音微怔,确定不是把事情闹大了? “袁荣宜只是胆子小,这里又没有梯子凳子,我们又没法上去抱她。或者,”申藏香看着董音:“你有办法把她哄下来?” 董音下意识的摸摸荷包,遗憾的摇头:“没有。我今天没带吃的。” 申藏香:“-----” 其实这个脑筋颇为灵光的女孩内心还有一个念头:今天的事情多半瞒不住了,但既然做了就得想一想后续。袁国公有多受爱重,整个大夏都知道,陛下只听得进他的话,所有阁老都清楚。现在去请袁国公,那跟他在一起的陛下一定会问起缘由-----那己方自然有时间把事情说清楚。等到张蝶衣先告诉了张丽妃,再闹到皇帝那里,再被叫去对质,那就完全落了下风-----毕竟,以张蝶衣的性子,恶人先告状的事她多半做的出。 但若是我们先见到了皇帝,那就两样了。 “玉莹的马平日都养在自家苜蓿坡上,今天专门骑它出来,也是咱们的运气。” 申藏香都这么说了。董音情急之下也没有更好的注意,也顾不得优雅姿态,扯着嗓子,冲着甘玉莹喊:“小河沿!去小河沿!” 书衡一怔,立即明白这俩女孩准备干什么,我去,那也太丢人了!不可以----她要阻止已来不及,只好无奈的看着甘玉莹的背影一溜烟消失。 那些女孩看到书衡困在树上,应该也怕这个刚封的县主万一出个差错连累了自己,所以原本还在围观的人在甘玉莹离开之后,也尽数散去了。申藏香和董音观望一会儿,飞快的跑了过来。 申藏香捂着心口靠在树上喘息不定,娇袅的站不住,搞得书衡相当担心:妹子,身体不好就别乱冲刺,你要是晕了,在这个世界,我做个人工呼吸都会被当流氓。 董音还有能耐说话,她呼出两口浊气,按着膝盖弯着腰仰头看书衡:“你别乱动省点力气了,省得腿软。” 书衡向下俯视,这个大小姐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担忧真真的。妹子,腿软的明明是你吧。书衡无奈,她就是胆子小了点,等到做好心理准备,鼓足了气,闭上眼往下一跳就行了----只不过,现在仍在鼓气中。 她这一鼓气就鼓了快一个小时,中间还扯了手边嫩枝编出花环两个,欣赏云霞一片,赶走蜜蜂若干。还有闲心冲着树下的董音喊:“姐姐,做首诗出来!” 董音把她抛下来的花环戴到头上:“省省吧你,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申藏香看书衡如此“轻松愉悦”,再加上搬了救兵没有心理负担,她扶扶头上的花环嗤的笑了:“八岁幼女顽皮猴,登高难下方知愁。” “待到家翁来解救,清啼数声双泪流。”董音应声而对,看看申藏香又看看书衡,不约而同的哈 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书衡无语的看着这俩人,这怎么能叫诗呢?好歹表彰一下姐临危不惧的大将之风,登高望远的飒爽英姿,还有着处变不惊的泰然风度!批不及格! 等着瞧,我才不会哭!书衡居高临下狠狠鄙视了她们一眼。 救兵赶到的时候,书衡轻轻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被花粉呛得。 来的不仅仅是袁国公,竟然连皇帝都亲自来了。慌得申藏香和董音忙忙跪下连呼万岁。 俯视帝王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书衡低着头打量。皇帝穿了墨金蟠龙常服,戴华冠。两只墨缎登云靴上沾着满满的泥巴-----这是他九五至尊亲自下过地的证明。书衡又看袁国公,卵青色暗如意纹织锦长袍,朱青色仙鹤纹羽纱氅,一如既往的飘逸如尘,除了颊上因为奔马微微有些红,完全看不出劳动过的模样。连脚上云缎粉底靴都干干净净-----所以您是又换了衣服,还是只不过是去看着陛下劳动? 书衡晕头晕脑的想着,袁国公已经笑着走过来,他伸出手举高:“来,踩着我的手。我抱住你。” 书衡低头看:那双手白皙修长,质如良玉。宽大的袖口落下,那净如骨瓷的清细手腕和小臂完全是需要好好呵护的质量。她摸摸鼻子,犹豫不决,怎么看不太靠谱啊。随说您是爹爹我该无条件信任,但是您腕力还没夫人大我又不是不知道。袁夫人能拿枪杆,而您只能拿笔管。 有这样疑虑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皇帝看看袁慕云的手,皱了皱眉:“果然,朕就说了还得靠朕吧。”他依样走上前来,双手捧起:“踩上来!” 袁国公笑的有些羞涩,好似挺难为情:“哎,臣这几天总是发现自己很没用。” 书衡被这一笑惊到,差点从树上掉下去。她看着皇帝眉头直跳:“您确定您要我踩您的龙掌吗?” 皇帝啧了一声:“怎么这么啰嗦,要你踩就踩,免你大不敬之罪。” 袁国公默默收回手,退后一步,对书衡点点头。这下她也不再犹豫,一方面起风了,树枝乱晃,她害怕,一方面困这么久,又经历太多事,她真的累了,脚已经开始软了。当即把小绣鞋踢掉,抱着树枝身子微沉,穿着纯白棉袜的脚小心翼翼的踩上皇帝的手-----不管怎么说,这宽厚粗糙关节硬朗的龙掌怎么看都比袁国公那精打细造的配置要让人放心些。 书衡踩上去,便觉身子一沉,皇帝一勾手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还挺重。” 正准备谢他救命之恩的书衡顿时不乐意了-----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什么重!这叫沉稳! 皇帝揉揉她的头发,对袁国公笑道:“好像比上次又长高了些。” 袁国公比出一指头:“高了半寸。” 书衡把头从帝王怀里昂起来:“谢陛下救命之恩。” 皇帝哈哈一笑,把她放到地上:“朕的荣宜县主,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听到询问,申藏香拿眼神看甘玉莹,甘玉莹回了个眼神示意她放心,事情她已经在路上说清楚了。 书衡歪着头俏皮一笑:“被狼追的。” 皇帝又是朗声长笑:“朕以为你会哭着告状。” “我怕弄脏了陛下的龙袍,我赔不起的。”书衡笑的乖巧。 “咦?”皇帝惊讶的看袁慕云:“你把酒撒到朕身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袁慕云竖指于唇做了个微表情,求皇帝别再说下去。 “哈哈哈,不过我看衡儿万事不慌胸有千军的气派倒像你。”皇帝虽然向来任性,不过他这次似乎不打算让袁慕云尴尬,又是一笑转移了话题:“不过要长得结实点!可别像你爹爹弱不禁风的。” “臣惭愧。”袁国公失笑摇头。 这件事情的结果并不算出乎意料。皇帝果然从张丽妃那里被吹了枕边风。可惜他事先已经从甘玉莹那里听说了头尾-----甘玉莹性格爽直从不妄语,甘老将军下的保证。与后宫女子的话相比,陛下从本能上选择相信为自己出生入死的铁血将领。 更何况袁书衡是大夏唯一正四品的县主-----他有意要树立的模范和标杆,这个形象招牌是不允许有污点的。再者他很相信袁慕云,从性情到智慧-----品性是说他不会主动挑事,智慧是说他挑了事就有把握大获全胜最不济也全身而退。他的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张丽妃挨了申斥,连带着张蝶衣本人也被罚禁足关在家里清醒。 河边斗殴事变不会牵涉到这些尊贵的小姐身上,倒霉的自然是奴婢-----尽管名声上实在太不好听,但也有相应的说法:花神作祟,河神不满,两神斗法,附体于凡人,连累这一帮可怜的姑娘受惊吓。 请道士筑坛贴符,请和尚诵经做法,这事情便过去了-----便宜京郊百姓看了几天大热闹的法事。这钱,当然是张家人出。 ☆、第73章 小春天 一波三折的踏青结束后,书衡回到家里腿酸了三天,躺在黄梨木雕蝠美人榻上不愿意动弹。董音不小心挨了一下,嘴角青紫,半个月不愿意出门。搞得董夫人手足无措,董怀玉又气又疼,三令五申,她再不许管哥哥的事。董音急了,那你好歹得让我心里有数啊,你到底准备让谁当我嫂子?董怀玉温文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温柔乡乃英雄冢,你还是盼着哥哥有点大出息吧。恨的董音直咬牙。 申藏香连惊带吓,回去就病倒了,卧床休养七八天才恢复元气。唯有甘小妹依然生龙活虎,她也不再嫌弃练刀会把胳膊弄粗了,反而开始憋足了劲儿训练自己。因为她有了新的人生目标:既然变不成女神,那我就一定要保护好女神! 书衡很想说:妹子别闹,你不知道你策马扬鞭的样子有多帅,分分钟让人合拢不腿! 不过现在她显然没有闲工夫去向甘玉莹表白。因为她面前正堆着一卷画轴,是白素媛送来的,绘着一副春日行乐图。说实话,自从对白素媛的身份暗存一份猜测之后,书衡对她“书画皆能自成一家”的评论已经可以从容接受了。仔细看去这画风确实跟如今大夏流行的不大一样,跟申藏香也不是一路。当然,自有独到魅力便是了。 她大约觉得书衡是个土著中的可塑之才,或者隐约从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反正她这次寄画过来,却没有摆什么名士派头先生架子,完全是一副平辈论交的口吻。她画这副画送来,请书衡题诗。 冰糖狍子肉,荷塘鸳鸯豆腐,小野鸡肉茄鲞,翡翠小包,三鲜汤,书衡美美的吃了饭,胃满意足,摸着肚子感慨:其实我是俗人啊俗人。这种高雅的事情不适合我。 不过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少不得勉力应付一番,不然显得自己太怂。书衡搜肠刮肚半晌,命蜜枣磨墨。至少她现在的字是写的很不错,足够拿出去见人了。 书衡现在草稿上涂抹半晌,填了一支《浣溪纱》,想了一想,又誊写一遍,拿去请教自己父亲。 自从御哥儿出生,她便从荣华堂的次间搬了出来,正式有了自己的地盘。因着事先下过功夫,那些大小丫头彻底跟了她后,也没有明显怠工生事迹象,搬迁过渡四平八稳。如今她住在跨院流光泉边,距正院稍微有些距离,但离月心庵却近了许多----当初袁夫人还不大乐意,怕照顾不到,还是国公爷开口下了决定。她来到荣华堂的时候,在窗外便听到袁夫人的说话声。 “-----泽兰姑娘给辅国公生了个孩子呢。辅国公夫人真大方。”袁夫人道:“难道这就是百年 世家的风度?怪道许严氏竟然入了十花榜,果然是做什么都不会错的严氏女。” 袁夫人自顾自的感慨一番,又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严氏夫人果然不容小觑。那泽兰姑娘的母亲受太后控制,在此之前,泽兰或许会困于慈母,对太后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但以后只怕就不会了。父母在儿女面前总是弱势。天下父母能忘儿孙的十中无一,但儿孙成家后,尤其自己有了孩儿后,十之□□会在心里把父母移到一边。泽兰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儿,便是顾忌着母亲,也难有以前的心思了。”袁夫人半是感慨半是忧伤:“许严氏真是厉害,看的准准的,也真能放的开。那小美女算是彻底被她拿下了。” “难道太后送人出来的时候没有用药” 袁国公随口提问,他原本靠在里间美人靠上,默默听夫人感伤,瞧她阴郁太过了,便蓦地一笑:“厉害?是厉害。这叫舍不得相公套不住狼。” 袁夫人也撑不住笑了:“就你能说。小心辅国公知道了,拿酒灌你。” “辅国公吃什么穿什么晚上睡哪里都被小严夫人一手安排,他喝的酒都有定数,再没有闲工夫灌我。”袁国公笑道:“夫人都厉害。” 第38节 袁夫人挑眉:“你说我也厉害?” 袁国公乐了:“我只盼你更厉害些,直接把狼打走了,省的要我以身饲狼。” 满屋人都在忍笑,书衡站在璧纱窗下踌躇良久:我到底要不要进去呢?乱当电灯泡会遭天谴的。 袁国公欠身拿茶盏,隐约瞧到了那小小的影子,便笑道:“衡儿么?呆站着做什么,进来呀。” 书衡这才撩起帘子迈进荣华堂。“给爹爹母亲请安。” 袁夫人正抱着御哥儿拿一支小风车吹着逗他玩,见了书衡便问:“你可歇过来了?” “已经全好了,腰不酸腿不痛,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书衡走过来捏揉御哥儿白白软软的小拳头。 “那就好。你以前总说要骑马,我不允许。但现在觉得还是学学吧。至少逃跑的时候能快些不是?” 书衡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娘亲答应我了?” 袁夫人点点头:“而且我觉得你还是稍微学些功夫的好。我以前提过,但那时不过玩笑之语,而且身子也不方便,如今却觉得还是得小心些。至少打架时候不能吃亏。” 袁国公失笑摇头。他衡儿可不像会动手的人,学了无用,倒不如想想怎么把能打架的人收为己用。 袁夫人看过去:“怎么?公爷不乐意?” “拳头永远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但拳头能解气。” “罢罢罢,随你们母女折腾。”国公爷换了个姿势,挪挪大红金线蟒引枕,让自己靠的更舒服点“女孩家家的,玩玩就好,。” 袁夫人笑道:“功夫自不必说,骑马可是很辛苦的。大腿磨红肿都是轻的,要想技术好,那茧子都得磨出来。” 书衡认真点头:“我不怕辛苦。” “那就好。娘亲最恨的是半途而废,意志不坚,你要仔细。” “衡儿记住了。” 一边红袖看袁夫人这么严肃忙笑道:“夫人不用担心,小姐这么大,什么时候不懂事过?我会准备护腿和护腰,保证不会让小姐受伤的。” “好丫头。”袁夫人道:“我还只当那你从衡儿那里调回来伺候小的,好不容易轻省活换成累活,你会不乐意呢。” 红袖忙道:“夫人爱重,这是我的福分。我的赏钱份例都是头一份。岂敢有异言?”她看着书衡笑道:“又因着小姐花朵裙的大注意,咱们府里发了财,每个人都领了赏钱,大家谁不念着小姐?我代表他们表表心便是了。” 书衡在一边听着主仆对话,默默感慨大宅子里果然到处都是学问。 “对了,今日天暖,那冬天的料子衣服都该晒晒收起来了。我得去看看,那帮妈妈总是乱放,搞得我要东西的时候四处翻找。”袁夫人把御哥儿教给奶妈妈,起身往外走,又交待书衡:“别闹你爹爹。” 书衡心道:我什么时候闹过吗?袁国公瞧着夫人的背影感慨:哎,真是片刻都闲不下来。又冲女儿招手:“过来,你什么事?” 书衡看看手里的纸卷:“娘亲说不许我烦你哎。” “你的事还不至于让我烦。” “----好吧。”书衡笑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咯。这里有首词,我刚填的,劳烦爹爹斧正。” 袁国公听了,翻身坐起,齐胸盖着的秋香色双绣鸳鸯芙蓉薄被从身上滑落:“去书房。” “不用。”书衡忙按住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差矣,没有躺着读文章的。”袁国公撩发起身:“况且我那边也有点函文要处理。” 待他踩鞋站起,袖子轻轻扫过书衡的脸,书衡吸吸鼻子,又使劲伏在他怀里吸了一口:“爹爹果然病了吧?” “不算什么,每年这个时候总要伤寒,习惯就好。”他把衣袖从书衡手里抽出来:“别说病了,你太大惊小怪。” “因为爹爹平日不熏香的呀,只有一点在月心庵染上的檀香,淡淡的。就喝药的时候会穿熏了香料的衣服,用来遮住药味。”书衡一边说,一边拿旁边的竹青色暗梅纹绣月白镶边的长衫给他披上。 袁国公微讶于女儿的心细,感慨果然都道女孩是小棉袄啊。他牵着书衡白白软软的手来到了书房,书衡便把文稿给他看。那上面是首小词。 “一宿凉雨山色好,水滴绿林韵多少,铺锦落红啭黄鸟, 莫叹清明春归去,觅恨寻愁乱怀抱,满屏生意君知否?” “《浣溪纱》?”袁国公一阅即笑:“似乎没什么大错嘛。” “爹爹你给我改改,改改嘛。”书衡巴巴的研好墨蘸了笔抱着他胳膊撒娇。 袁国公无奈:“我本不善此道,如何改的?”话虽如此说,接了女儿硬塞过来的笔,袁国公也不思索,即写道 “山笼雨色水笼烟,绿厚红薄四月天,黄鸟喈喈风款款。 谁道春归无觅处,清风院落小秋千,藏得风流在人间。” “若是我的话,只怕会这样填。”袁国公笑道:“百样人百种心,所思所想本就不同,如何改动?” 同样又是一首《浣溪纱》。命题填词都这么快速,您说您还瞎谦虚个毛线? 书衡指着倒数第二句:“是我吗?”她新住的院子就取名清风小院,而她特意命人在那里布置了一架秋千,小小的,每天都会坐一会儿,看书,听琴,背棋谱都可以慢慢摇,还能帮助记忆呢。 -----你就是春天呀,我的小春天。袁国公含笑看着她。 书衡不敢抬头怕自己溺死在那深沉的温柔里,只低了头鼓掌叫好,不料袁国公却一把团了,掷到了一边大鹤水漏的墨石莲心盆里。 “我原说我不擅长这个的。”袁国公丢了笔,罢了手。 书衡好不可惜,要抢救已来不及无奈的看着纸团浸泡在水里沉下去:“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爹爹您真不知道您的润笔价多高吗?” 袁国公一怔,伸手戳她脑门:“你呀。” 一般情况下,父母在儿女面前总要装一装,或真或假点评一番,给点有用没用的建议吧。书衡心道:我还真有个与众不同的爹。 ☆、第74章 见真章 袁国公果然在病中,轻微的伤寒不会要影响生活,却同样让人恼火。他在书房略坐了片刻,便觉头重身乏,索性继续回去歪着。瞧女儿拿着鼠毫笔认真练字,便不阻止,任由她留在了这里。他是不担心书衡会无意中瞧了什么泄漏出去的。 书衡把《浣溪纱》来回写了几遍,找到手感,又在画上比划几回,设定好间距和尺度,认真誊写上去,这才算松了口气。等笔墨晾干之后,才能卷轴封装,书衡白等着无聊,瞧到那大理石海棠心三脚貔貅桌上放着一封信函,拆开了封皮,阅毕未装,便自觉的充当得秘书的角色,要把它放好。拿起来,却注意到署名是刘旸。 书衡不由自主的看那内容,读罢,竟然无法放手,索性将近期他与袁国公的通信都翻检了出来,一读之下却大为骇然。 她没想过左右朝政也从未要关心时局,这一看便发现江东的情况果然与想象中不同。那是一片丰硕繁荣的土地,有几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出海港口。但那里的势力却纠葛不清,原本控制地方政权的是贵族,他们垄断贸易和土地,后来朝廷进行改革,打压大贵族,便有新的财阀崛起。朝廷派往那里的官员,要么就和光同尘化为丘貉,要么就好好先生难得糊涂,曾经先帝也曾痛下决心,要把权利收归中央,但派出的钦差能吏竟然被暗杀! 这个情况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善,所以泱泱大夏,那块美味的肥羊肉上,很奇怪的出现了大贵族,朝廷,财阀,三条大蛇一样互相纠缠互相争斗,但谁也干不掉谁的奇葩局面。 书衡心想,难怪当初皇室那么穷,皇帝都去开妓院了。也难怪江南总督那么牛气,皇帝的提婚都敢拒。大贵族尾大不掉也算了,地方政权也不大受控制。 而且最重要的是,百姓其实不大在意被谁领导,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有滋有味就行。所以不能不争,可争得过分就会被骂-----民声民意,每个统治者都会在意。也就不能跳出来当出头鸟-----师出无名啊。 不吭不哈的偷天换日?要是真有真么容易,这个问题也不会折腾这么久了! ------但问题是,大皇子,这个莫名其妙的的角色竟然做到了!书衡的手微微发抖。 不是惊讶于他的能力,而是震撼于他的方法。 话说,二战时期,在北非战场上,意大利十几万力量被几万英军打到屁滚尿流。无奈之下,元首派出了被他大力栽培的日耳曼人隆美尔。在他的带领下,几千德军长驱直入,数万英军仓皇逃窜,“沙漠妖狐”之名晨星在烁。战斗过程不做赘述,但他的惊人之处就在于,他不仅使用了德军最擅长的中央突破两翼齐飞战术,而且是在敌方力量数倍于己的情况下使用的。 遍地开花的佯装攻势,虚与委蛇的迂回周旋,斩后路攻侧翼的假象,还有中央突破的奇袭。隆美尔硬是带着几千士兵在装备物资严重紧缺的状况下逼得数万英军连连败退。 若是别人可能完全无法从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发现这些东西,或者总结出了作战套路也只是拍案惊奇。但书衡不一样,她前世读的是百无一用的中文系,而且没有打算深造,选择考公(这个什么话题都要知道一点的职业)所以贵广不贵精读了不少杂书。 刘旸耗费两个月时间搞定江东集团的法子实在是跟北非战场的隆美尔战术如出一辙。 至于刘旸独身一人奔赴江东,哪里的来的兵士。就是民工啊修工程的民工。 朝廷要修工程,算得上是利国利民。偏偏在有心人的利用下,变成了夺民生息。那好嘛,不愿意的可以回家了,我们直接开工资招募壮丁-----公开招聘,自愿报名----精兵到位。简直是三国“白衣渡江”的翻版。 大家都知道三国时期吴蜀在荆州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许久,双方都势在必得。然而吕蒙病重(他后期常生病,关羽不会怀疑)推荐了陆逊伯言接管军务,一个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关羽既生轻敌之心,自然落入圈套,调网攻曹,不再防范对门。东吴士兵扮作商贾,骗过守城兵士入城,兵不血刃拿下荆州。 如果赶赴江东的是红透大夏的袁国公,那对方警惕性会被激发到十足。事情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可偏偏不是他----袁国公也常生病,连皇帝都无奈-----而是黄口小儿十五六岁的大皇子!他跑去了之后,确实胡闹一般的搞出了不少事(平息民怨这种事情不适合他)被江东上下当猴看-----但看着看着就发现自家后院起火了。 而且不是后院起火这么简单-----斩首行动已经开始了。替换首领之后,再安抚,绥靖,事情开始的突然,结束的更突然。除了少部分死士,大部分人其实不大在意自己在跟谁卖命,老婆还在,孩子还在,米盐酒茶都在,那我干嘛要拼命呢?! 实权的更迭比想象中还顺利。 所谓兵者诡道也。隆美尔大获全胜在于巧用虚实,兵力那么少还敢四路进攻,到处撩骚让对方分不清自己的真实意图。刘旸也一样,大家都以为他是来安抚民心的,兴致勃勃过来围观,看他上蹿下跳猴子般滑稽。但实际上他是来□□的。 而且有个奇怪的现象,或许人口太多心眼太多,自从黄河流域有了人,大家就在强调团结----到了军事上就是强调集中力量的重要性,连毛丨爷爷也一样,信奉一个拳头作战。典型代表如曹操,如徐晃,最爱干的是以多欺少,对方兵力多的时候,他才不会打。 所以等到那些老树盘根虎踞地方的人反应过来要战斗的时候,发现情况又不对了。兵力撑死一千,少也就罢了,他还把它分散开来,简直就是胡闹,声东击西也没见过这么玩的---刘旸又被当猴看了,但结果是猴子称王了。他根本不是在声东击西,也不是要变攻为守,他其实是要浑水摸鱼。 最重要的是,早在年前甘家长子,军中新星就被派去了鄂州------说是领了买办的职给陛下采购武昌鱼,但鬼才会信,所以他们精卒厉兵大多陈列彼端,高度戒备。然而,那竟然是为了诱敌。 等到他们反映过来刘旸的斩首行动已经结束,而且撕开了防御口子。 书衡放下书信,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平复心情。过了个年竟然发什么了这么多事?她果然是无知小儿女,懵懵懂懂过春秋。 家国大事都是学问,步步漩涡,变幻莫测。她事后翻看都觉得惊心动魄不可思议,那局中人又如何?书衡立即想到一手布下这个局的她爹-----这算盘打了多久?难怪前段世间累到弱不可支,现在胜利在望,精神一松就病了。 还有大皇子!虽说古人成熟早,孙策十七岁承父志,霍去病十九岁就封骠骑将军,但书衡还是不相信虚岁十六的刘旸有这个能耐。最主要的是,他这一系列做法实在太像山寨版的二战妖狐隆美尔。 他曾在西山狩猎------白素媛听到有人在西山吹口哨《一生所爱》! 书衡恨不得立即见到他才好!好奇心害死猫,不求证她会食不下咽呀。 被狠狠的震慑到的怎么会只有书衡一个? 董家寿安堂里,精神矍铄苍髯鹤发的董老爷子正闭目合眼,面前的黑白棋子颗颗晶亮。他最钦重的嫡子董大人正对着棋盘皱眉苦思,试图找出退敌之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董阁老轻轻叹了口气。董大人满面羞惭:“孩儿惭愧。” “不,并不是你的错。”董阁老一挥手摸乱了棋局,黑白子混成一片,早已没有了珍珑的样子:“不止你想不到,应该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 董大人恭恭敬敬的捧了茶盏递给父亲:“当初秦地之灾刚过,国税缩减,改善水利的计划应时而生,大家都只当为着方便物资输送和田产增收。被引了视线过去,盯着这件事吵个不停。连江东那边都信了。孰料,袁兄竟是下了决心要彻底拿下那一片----真是好大的计划。”董大人连连咋舌。 董阁老嘴角抿出一丝轻嘲的弧度:“是啊,修水利?连申渊都信以为真,加了劲儿的打擂台,直到袁慕云把林若虚送他府里才松口-----别说看戏的,连演戏的自己都要当真了。江东自然会信,甘家老大驻守鄂州那么久,引了大量军力却没有异动,他们只当朝廷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手段,最多摆摆样子,震慑一番,修水利也是应该,毕竟北方需要大量税米税银,他们反而从中获取些好处-----真是想的好。” “-----甘少将军,当初只是捉鱼。”董大人看起来颇为无语。 董阁老讽刺的笑了笑:“只怕陛下一开始是真的想捉鱼,后来发展成这个样子他也没想到。只不过真应验了,他又觉得无所谓。干就干吧,只要不真的在内地爆发战争,摆摆兵马最多耗费粮草,那又不会亏什么。” “袁兄真是太大胆了。”董大人看起来心有余悸。这种行为从某方面来看简直是拿皇帝当枪使。 “那是因为他摸准了皇帝的性子。站到了他心尖上。”董阁老眯眼,笑意莫名:“陛下心里存着一股怨气,对先太子的怨气。” “怨气?陛下对他先兄可是无比的尊崇和仰慕啊。”董大人想到陛下那一堆脑抽风一样怀念长兄的行为就觉得牙疼。 “其实还是怨。他心里怨,怨先皇太后都不稀罕他只爱长子,怨朝廷大臣认准了先太子仁厚宽德乃明君之相,怨没有一个人看好他而偏偏他大哥就真的那么好,绝对当得起众人的好评。更怨的是先太子,他竟然死的那么早。英年意味着无限可能,而英年早逝却意味着无法超越。因为哪怕你再努力,别人也会说若是你哥哥还在,他能怎么怎么样。死亡,反而造成了无限的假设。” 董阁老的表情颇为古怪,像是又好笑又懊恼。好笑帝王这孩子般的心理性格,又懊恼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便是皇帝自己,只怕也会忍不住想,我哥哥三十岁的时候能把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呢?四十岁的时候呢?要是我哥哥处理这件事会怎么来呢?然后,陷入更大的怨念中。” ------在这一点上,叱咤朝堂的阁老就比不上牧羊女了。虽然牧羊女分不出什么条条框框,但她一下子就发现了皇帝就是个小破孩。可惜囿于眼界见识思维阅历,她只能自保没法成为袁慕云。 董大人嘴角抽了抽,他发现好像还真的是这样。议论朝政的时候,还真的总有人拿先太子说事,还自以为咬中了脉门,皇帝会看在先太子的面上听自己的话。而皇帝,还真的会服从。赌气啊,赌一口今生都无法舒展的气。 第39节 “所以袁慕云一点都不担心皇帝会生气。陛下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名留青史,而且是美名,正名,至少在大夏朝帝王中独一无二。他做到了。他的皇后是牧羊女,间接使贱民受到了安慰,他与北戎达成了和解。现在,他又抚平了江东。当然,还会继续修工程。前段时间又跑去京郊春耕了---肯定会被撰史者大书特书。这些事情与他内心的愿望一致,甚至可能他自己没想到的,袁慕云都替他想到了,他怎么会生气?” 每个人都会有想抛开规矩胡闹的时候,只不过大多数人停留于想法,而有的人敢行动。但每个人都有软肋和逆鳞,再胡闹的也一样----只看你有没有办法牵引和诱导。 “恐怕与北戎达成和解后,他就开始筹划拿下江东之事了。”董大人汗颜,这眼光和行动力都太惊人。 “罢了。”董阁老忽然睁开双眼:“到了立太子的时候了。” “我们做?”董侍郎大惊。 董阁老沉沉一笑:“自然是申渊去做。自从陛下立牧羊女为后,有那么一帮寒门士子就认准了陛下重才干轻门第不拘一格,他们可是坚定不移的支持大皇子呢,怎么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我们,还不到出手的时候” ☆、第75章 遭设计 书衡没有等到大皇子,先等来了琴表姐。在云南任上考评得了个优的卫四舅终于回归京城,而书衡总算见到了阔别四年只能在书信里聊上两句的卫玉琴。 卫玉琴与申藏香一般大小。书衡见到她第一反应就是这表姐的头发真是太漂亮了。又黑又亮,垂到腰际像一挂小瀑布,宛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柔软而富有光泽。就好像专门做了水养,站在阳光下的时候简直会发光。这让因为身体不大好,而头发微微发黄的申藏香十分羡慕,在略交谈几次,发现卫玉琴亲和大方颇好相处,便向她请教护养头发之法。琴表姐也不藏私,不仅说了些实在的心得,还送了她两瓶自己配制的芝麻桂花油,杏仁首乌膏。申藏香感激不尽,便将那精心种出来的茶花赠送两盆与她。 两人感情升温之快,连甘玉莹都吃醋了。 这会儿,小甘姑娘狠狠朝着马臀抽了一鞭子,娇喝一声,驭马冲向障栏,手轻轻一提缰绳,控好马头,跃了过去。 “好好!”书衡拍着手喝彩。她□□是一匹棕黄色小马驹,眼神温驯,身量尚小,骨骼清秀,腰身苗条-----长得很漂亮。但也确实只是长得漂亮,书衡跟甘玉莹的马略作比较,便晓得自己的这匹马哪怕长大了也是花瓶那种类型。 甘玉莹一绕缰绳又哒哒哒的冲回书衡旁边,看着她身下的锦绣加棉絮障泥皱了皱眉:“县主,你 在骑着马散步吗?” “跑的快我会怕。”书衡道:“主要是太颠了。颠的腿痛屁股痛。” ------我好怀念两个轮子的单车电瓶车。 甘玉莹皱着眉指着那软衬:“这要还颠,那就没办法了。北戎那些骑手,哪怕没有马磴子都能自如奔跑,甚至在马背上吃东西睡觉呢。” 书衡看着她眉宇间的阴郁,觉得好笑:“你的申姐姐又去找我的琴表姐了?” 甘玉莹当即把头扭到一边:“哼!你表姐脸还没我白呢。” 那是云贵高原紫外线太强,过段时间就白回来了,再不然就到巴蜀呆两年。而且申藏香爱花爱画,而琴表姐从云南千里迢迢带回不少种子幼株,两人有共同语言呀。书衡觉得好笑:“就这样你就不高兴了。申姐姐将来要嫁人的呀,拿不出你连申姐夫一起怨?” 甘玉莹嘟嘟嘴道:“她爱跟谁在一起,我又管不着。就是觉得她们聊得话题我插不上,怪难受的。什么茶花最好种在红土里,杜鹃花也是一样。还感叹什么望帝啼鹃?说人哭啊哭的哭出血,把花都染红了。书衡,你说人真的能哭出血吗?” 书衡小心的驾着马离她更近一些,扒开眼皮给她看:“你瞧,都是红色的小血管,哭的很了,小血管破了,自然就流出血了。”她笑道:“你也不用不开心。我那个好表姐在书信里说如何的想我,如何想跟我一起荡秋千捉蜻蜓,结果还不是?一回来就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出门也只往申家姐姐那里去。说好的定国公府没有小女孩,她要跟我一道玩,可是还不是扔我一个?” 俗话说的好,安慰一个心有不忿的人最好的发在不是让她明白自己不委屈,而是给她看:瞧,有什么好恼的,我比你还要糟糕! 她虽然安慰甘玉莹才这么讲,不过她也大概晓得缘故。四舅父原本要任顺天知府留在京畿,但不知为何又忽然出了变数。说不定又有三四年的外任。如果卫玉琴真的要在京城说亲,那就要抓紧时间了------首先得把自己赶紧养白。然后才好出席活动郊游周旋,也可以供人相看。 “那是,申姐姐那么好,当然谁都喜欢了。”甘玉莹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恰逢这时她身下的高头大马忽然打了个响鼻,书衡的小马一惊,跳着脚往后退。书衡吓了一跳,几乎拉不住缰绳,身子一歪,差点落地,甘玉莹眼疾手快倾身过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书衡面色发白,拍着胸口连叫好险,谢过甘女侠救命之恩。 甘玉莹轻轻抚着马头表示安抚,说道:“其实你胆子挺大了,才三天就敢舍了师傅自己慢慢跑圈。申姐姐连靠近都不敢靠近。连董音也不敢骑。要不然我们就能组个队了。” 书衡心道因为这个世界不支持女孩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呀,若是马术纳入了良女考核标准,那自然就有人学了。 “我们比赛一番吧。”甘玉莹扭扭脖子:“太没劲了。我让你两圈。咱们谁先够五圈就算赢。就在这场地,不会有危险。你瞧,这地上连块石头都没有。” 其实我原本是想拒绝的的----但小姑娘用黑黝黝的眸子饱含期待的看着你,总觉得推辞说不出口。 “好吧。就赌余记的点心好了。你最喜欢红豆玉米卷是吧?若是你赢了,我送你一匣子。” “咦?余记大师傅就一个,点心数量少,紧俏的很,你怎么老是能买到呢?”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们为啥说难买。”书衡纳闷:看来自己的运气好像真的很不错。 甘玉莹看起来有点无语。“好,你赢了,我就送你根马鞭子。柳条混牛皮,又软又服手。管保好用。” 书衡提提手里的缰绳,悄悄咽了口吐沫,再狠命的深呼吸一次,拍拍马头,使劲一夹马肚子,冲了出去。 奔跑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书衡原本是害怕的,心脏怦怦乱跳,耳朵和面庞都充了血红成一片,紧紧伏在马背上身子都不敢抬。万事开头难,关键是要敢于迈出第一步。她其实就是胆子小。约半圈之后,书衡就直起了身子,在马背起伏的节奏中缓缓呼出了胸中浊气----连带着那点恐惧一起吐了出去。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风从耳边吹过,感觉着初夏潮湿温热的气流灌入口鼻。很快找到了骑马的感觉,书衡的面上潮红褪去,带了上欢欣和愉悦----然而,好景不长,甘玉莹追了过来。 书衡还好,她只是情不自禁的兴奋起来,挥动鞭子轻轻抽打,让小马再快一些。却不料,这小马感觉到身后大马追了过来,仰头一嘶,撒脚丫子就热情奔放起来,卯足了劲往前冲。书衡吓了一跳,说好的温顺服帖呢?这就差吼一嗓子你来追我呀你来追我呀。 这马害怕呀。书衡暗恨自己考虑不周,她跟自己一样胆子小,大马一踢脚她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退,那现在被这样追着,还不得死命了跑?再怎么训练有素也盖不过本能。书衡顾不得回味刚刚才体会到的骑马乐,当即立断再次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双腿死死夹住了马肚子。握了缰绳死死控制着方向。 -----五圈,五圈还是有点多了。紧张之下根本无法考虑自己到底用上了多大力道,很快书衡就没了力气。不行不行,这会儿要是掉下去了,自己说不定会被马踩到,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甘玉莹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这马怎么忽然就惊了?这还是国舅爷福山伯亲自选的马!同时她也很快发现了原因。甘玉莹喝住马匹,滚身下鞍,离开自己这很有以大欺小嫌疑的座驾,飞快跑向书衡,一边狂奔一边喊道:“千万别松手!” 然而还是不够,哪怕她走的是圆内直径,也没能截住小马。眼瞧着擦肩而过,甘玉莹暗暗恼恨,不该把师傅那么快支走的!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个一身大红箭袖黑缎腰带的青年冲了过来,如猛虎下山一般,扑向侧面,一把扯住笼头,猿臂一舒抱下书衡,随即一松手,小马失控奔走,他被惯性一带,就地一滚,抵消了冲击。甫一落地,他把怀里的书衡放开。随后,自己好整以暇的整整袖子,掸掸灰尘,恢复了雅痞贵公子的形象,无视吓成鹌鹑的书衡。 “三哥?三哥!”甘玉莹从来没觉得自家老三这么可爱过。 眼瞧着甘玉莹遇到救星大喜过望的奔过来。甘三好整以暇的负手在后,下巴昂的高高的,眉眼轻佻:“终于发现你老哥长得帅了?” 甘玉莹当即打住脚步,一折腰拉过书衡:“怎么样?” 甘三:------ 书衡还是有点怔怔的,两条腿完全没有力量,被她一拉就扯进了怀里。甘玉莹诧异的敲她额头:“咦?怎么?吓傻了?荣宜县主?您福大命大连汗毛都没伤到。” 被甘小妹来回一番折腾摇晃,书衡终于回过了神,找回意识的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感觉自己从腿到脚软成了两条鼻涕。甘玉莹索性就让她坐着,又拿了水囊给她喝水。 “是我考虑不周,这次便算我输了,我这马鞭就送你吧。”甘玉莹看起来有点愧疚。 书衡慢慢摇了摇头,用力半天,撮出一个笑:“你不用太在意。你说的,畜生毕竟是畜生嘛。况且原是我自己胆子小。你想让我克服这个缺点----我晓得你的心呢。” 甘三已经把两匹马都拉了回来。甘玉莹的黑马还是一如既往的神骏,书衡的小红马看起来有点弱气,一副怯怯的,要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书衡平复下来,便勉力站起,向甘三施礼道:“多谢相救。” 甘三还礼不迭:“县主的礼我可不敢受。”他拍拍小红马的马头:“奇怪,怎么好好的就疯了?” 甘玉莹摸着自己马的脖子以示安抚:“谁晓得,可能是被黑龙吓得吧。一追起来,它怕。” “这可不对,我在福山伯的马场上见过这匹小母马,性子温驯,但也活泼,经常跟别的马一起奔跑撒欢,不是那么怕追的。飞云点墨带着马群遛弯的时候,它还参与过呢。”甘三捧着小红马的马脸,从网兜里抓了根萝卜喂它吃。 书衡一时无语。甘三喂着喂着又咂咂嘴摇头叹息道:“你说你们这些女孩家家的,非要骑马做什么?明明平常一个个爱干净爱的不得了,现在倒是不嫌这畜生有味了。现在吓到了吧?乖乖回家去,省得你父亲担心。” 甘玉莹遗憾的抖抖马鞭子,得,好容易有个胆子大点的你,现在有出这么挡子事,看来以后姑娘我还得一个人孤独的奔跑。 甘三轻轻拍了拍小妹的肩膀,他又看看书衡,总是懒洋洋半翘着的嘴唇弧度加深了些:“荣宜小县主,我劝你还是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比较好。” 书衡诧异的抬头:陷害? “实话跟你讲,我不是路过。是幸好赶得及。你运气好。”甘三挥挥手潇洒的翻身上马:“本公子继续快活去了。小妹,你送袁荣宜回府。” 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动作之潇洒,让内疚心慌的甘玉莹咬牙切齿,当即马鞭子一甩缠住他的腿,脚下一跺扑跃过去,跳起来拉住他的衣领,硬是把他扯的弯了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三保持着这弓形姿势无奈的搔了搔头:“是国舅爷,她在县主小马的粪便里发现了毒蝇簟,那玩意又叫致幻蘑菇。马匹食用了会过度兴奋。但量不大,所以它原本只是有点晕晕乎乎的。但你这一追,诱发了。” 甘玉莹当即怒了,狠狠一鞭子抽在了地上,鞭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白条:“哪个黑心烂肺的,捉到了,定然让他不得好死!” “送你这县主小妹回家要紧。”甘三掸掸衣袖上落下的灰:“暂时不必声张。” ☆、第76章 下乡 一连几日书衡心中都有些郁郁。董音倒是第一时间来安慰她,可惜效果甚微,听她指天骂地痛批坏心分子,也无法解恨。并非真的被吓到了,而是活了两辈子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忽然有点消化不良。袁夫人很快得知了消息,恨的牙根直痒的她动用了全部力量去清查。曾经书衡差点被竹签子伤到,她就果断行动命人检查更换整个国公府所有的帘子。遑论危险系数这么高的这一次。 遗憾的是这件事的结果并不那么令人满意。放毒蝇簟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就是国舅马那边一个爱喝酒拿大“不得志”的刁奴。他表示只是看不惯书衡,你个小女娃娃不过仗着老子有几分能耐,长得又好些,那全天下的人都该捧着你?这仇富心理真是恶心。再逼问,又知道了他曾到义庄掏钱换酒结果被打出去的事情。 ----所以气不顺就借机谋害? 虽然表面说得通,但书衡直觉问题没那么简单。这件事不仅仅因着她,还可能牵连着袁夫人和国公爷。如今定国公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隐隐有独大之势,若是商业上的对头施压,那也很有可能。更不用说还有袁国公,他连续几件大事办下来,得罪的人可真不少,政敌的警告或者报复?或者其实是要冲着国舅爷? 这个刁奴很快自杀了。虽然他死的很有骨气“老子堂堂一条汉子怎么能受你们这些伪君子摆布?”但书衡还是难以释怀----可事情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幕后到底有没有人,若是有,那会是谁,这些都不得而知。 看她笑口难开,终日葳蕤,袁夫人寻再多的耍货过来都没有用,终于有些急了。末了,国公爷叹道:“衡儿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吧,换个地方也换个心情。宋婆婆说了多次,请你到庄子上,这是个机会。正好夏天到了。那里又凉快。” 于是,初夏头上,书衡带着一车行礼,袁夫人的一车叮嘱,并蜜糖蜜桔两个丫鬟,来到了京郊的牛尾庄。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榴花无人看,黄鸟寂寞唱。院落深闭门,户户急蚕桑。 书衡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到一顷顷麦浪阳光下闪光,碧绿柔滑,绸缎般,一浪接着一浪。还有一对对的白蝶在绿浪上翩跹,忽而比翼好似十分亲昵,倏尔又远远分开,倒像小两口吵了架。不知名的鸟儿叫声连连,那极细嫩极婉转的定是今年刚出生的雏儿。油菜花开的金灿灿,小麦花是淡淡的娇嫩的黄。萝卜花的颜色是白的,那花瓣边缘却透着很鬼魅的紫。原来那么朴实的蔬菜也有如此风情的时候。 田埂上偶尔还有极温顺的黄牛慢慢悠悠的晃荡着步子走过,驯良的眼睛,粗壮的身躯,有种难以言喻的萌。等到清脆响亮的柳笛声从远方飘来的时候,书衡微微闭上了眼睛,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待看到炊烟袅袅而起,闻道农家饭扑鼻浓香的时候,书衡的雀跃已经溢于言表。宋婆婆的孙子是个生的壮实小伙子,浓眉大眼,他被奶奶指派过来接人,老早骑着驴等在了庄子口。帘子撩开,探头的是蜜桔,这丫头甜甜笑道:“小哥哥,那就有劳你了!”那后生脸一红低了头不说话,竟是直接调转了驴头,开始引路了。 少年这么羞涩倒是引得车上书衡不由自主哈哈笑。 蜜糖蜜桔同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姐终于正常了! 宋婆婆穿着酱色布袄,袖子卷到腕上,外面套了铁锈红的比甲,下着褐色粗布裹脚裤,花白的头发用了一方蓝手帕裹了,还是一如既往地精神矍铄。远远的望到书衡车架,眼角脸上的皱纹便随笑容绽开。 “我刚炖了母鸡,烧了腊肉,就等小姐来呢。” 蜜糖笑道:“我们不爱这个。婆婆送的豆角窝瓜笋尖之萝卜干都顶好吃。”蜜桔悄悄拧她:“你个憨货,就晓得吃,国公和夫人怎么叮嘱我们的?” 宋婆婆道:“有有有,都备着呢。刚撸的槐花榆钱,裹了棒子面蒸窝窝头,做馅盒子,保证你们都喜欢。我的水萝卜也腌好了,就等你们呢。” “那得谢谢婆婆了。” 马车太大,进不去小道。车帘撩开,宋婆婆又撩起衣襟擦擦手,亲自把书衡抱下来,粗糙的大手轻轻摸她的脸蛋:“又俊了,个头也长高了。今天多吃两碗饭。” 书衡抱住宋婆婆的脖子对脸猛亲一口:“我想婆婆了!” “能被县主亲,我这老脸也风光一回。”宋婆婆笑的欢喜,抱着书衡在前走。蜜糖蜜桔收拾了行李,依次放到宋玉柱的驴背上。宋玉柱默默的安置东西,别说拿眼瞧了连头都没敢抬一下,惹得蜜糖蜜桔掩了口咯咯笑个不停。书衡不得不使眼色给她们:人家腼腆孩子,你们别太过分! “婆婆,我还是自己走吧。您别累着。”书衡目测离宋婆婆家还有段距离。 宋婆婆笑着把她搂的更紧了些:“没事。这路上又是土又是泥,你这小鞋子,上是锦下是缎,还绣着金线,弄脏了可惜。再说,你这点子重量算什么,我现在还能抗一捆柴呢,一点不输年轻人。” 书衡笑道:“婆婆威武!现在我爹爹都抱不动我了呢。” 宋婆婆笑的愈发起劲:“国公爷那手就不是干活的手。现在他可好些了?每年春夏总要犯病,真真让人揪心。” “已经好多了。病中日子短好些,便是咳嗽也不像以前那么磨人了。就是还容易走困,有时候只能睡一两个更次。” “哎,这孩子,那是心血亏损太狠了。我总劝他放松些,可他就是操心的命。”宋婆婆说这话是满满的心疼,她又拍拍书衡的小肉肩膀笑道:“小姐倒是有福气。天庭秀阔,鼻线隆挺,这是享福的命。” 书衡笑道:“借婆婆吉言。我倒要分点福气给爹爹,让他身子康健些才好。” “小姐孝顺。” 第40节 宋婆婆是庄子上的殷实人家。五间大瓦房,庭院阔大。门前种着桃李树,还安置着鸡笼牛棚,水门汀上安置着一个大石磨盘,磨盘上还有些玉米粒,旁边卧着一头灰不溜秋的毛驴。水门汀前土地里还栽着两排子桑树。牛棚和鸡笼却都空着。牛自然下地了,那鸡呢?书衡受宠若惊,她指指空空的竹皮笼子:“婆婆,你不是把鸡都杀给我吃了吧?” 宋婆婆笑的止不住:“哪里,白天放养,这个时候正多草虫果子,省了粮食,晚上就主动回笼了。全杀了?那十几只鸡子,小姐便是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了呀。牛一样,吊在南山坡上,栓哥儿在那里看着呢。” -----其实弥勒佛是出家人根本不吃鸡。书衡心里默默吐了个槽,问出自己的疑惑:“牛要人带,它不能自己回家吗?” 鸡都能回牛也能啊。虽说有成语叫蠢笨如牛,但牛的智商在禽兽中其实还挺可以。难道牛太大只了,这珍贵的财产丢了心疼?其实也不会,每个庄子有多少牛谁家有牛都有统计,发生盗窃案的可能不大。 “咱家的牛聪明,能自个儿回来。原来不用管的,但现在有狼。”宋婆婆语气轻松,口吻轻快:“人多了它不敢来,把牛扔在山上不管,它就会冒险了。一般情况下,这畜生也不招惹牲口,但这会儿母狼带崽呢,抓不到吃的就胆子大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进的院内,偌大的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口支着扫帚溜墙根放着梯子锄头铁锹等物。屋檐下还吊着几串红辣椒几大吊蒜。黄狗见有人来,象征性的汪汪叫了两声,便摇着尾巴亲昵的凑了过来。一个年轻媳妇就站在堂屋那里,荆钗布裙,双手放在腹前微微搓着,好似有点紧张。书衡猜她是宋婆婆的儿媳便称她嫂嫂。她加紧了肩膀倒像更紧张了。宋婆婆让她去准备水,她才哎哎的答应着去了。 “媳妇没见过世面,让人笑话咯。” 话虽如此说,但书衡能从她语气中听出她对这个媳妇颇为满意,应该属于不善言辞但很勤快能做的那一类。书衡便道:“婆婆说笑了,大嫂子一看就是忠厚老练的。” 宋婆婆把书衡放下来,绕到后方,领进东侧一间屋子:“这是你爹爹以前住的地方。” 书衡认真看去,发现这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凳,一个沙漏,两座大架,材料花色也具是普通,莫说没有一丝富贵气象,便是一个赏玩的东西都没有,完全想象不到有个豪门公子生活在这里的情形。 “咱家国公爷性子安静,平日里不大说话,身子弱也不大动,长得又太好了些,所以总不大出门。若非满满的书,满满的笔,会让人觉得养了个女孩子。他看了一屋子的书,整理了几筐子的文章。你的祖父,老公爷除了送些补品日用过来,也净送书了。”宋婆婆好似陷入了回忆:“你爹爹有时候整日坐着不晓得在琢磨什么。我想他早点睡,就偷偷减掉他的灯油。他要是不看书不摆棋子就会写字。我让他歇歇,他说写字就是歇息了。你说写字怎么会是休息呢?” “可能是心里太乱了,写着写着就能平静下来吧。”书衡猜测道。 “哎,也是。那时候老夫人念着出家,老公爷又病着,叔嫂都跟虎狼一样,能不乱嘛。”宋婆婆爱怜的摸着书衡的头:“妞妞有福呢,好日子都给你赶上了。” 书衡心里微酸,一时说不出话。 “你爹爹有时候还会到地里看看呢。他说瞧着那些庄稼,拔节,扬花,吐穗,心里就踏实。他怎么说来着哎对,平和。享受平和。”宋婆婆正讲着,忽然啪的拍掌:“哎呀,你瞧我这絮叨的!老婆子嘴碎,忘了先叫你歇歇,走走走,媳妇儿热好水,你洗洗手洗洗脸,咱们先吃饭。” 书衡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暖意,好似喝了杯热蜜茶那般妥帖。 ☆、第77章 乡下 半轮红日一声鸡。书衡微微伸了个懒腰,从棉被里探出头来。袁夫人怕她睡不惯,还特意准备了铺盖,细绒珊瑚红海棠床单,玉面藕荷里缎被,连小枕头都准备了。但书衡没有让蜜桔拿出来。宋婆婆给她准备的很齐全。屋里的家伙什不仅全部擦拭一新,连床品也是换了全新的。染成水蓝色的细棉布铺床,又用新棉絮装了一床被子,松软无比,埋头在上面还能嗅到皂角的味道。 枕头里应该是麦麸和菊叶,动摇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书衡惬意的打了个哈欠,微眯着眼,白窗纸微微泛着白光。天也已大亮了。蜜桔轻快的走过来,木盆打了水给她净面。“小姐,前天穿米老鼠,昨天穿汤姆猫,今天想穿什么?” 不在京城,不用想着时不时就要见客,所以书衡可以随心所欲的折腾,书衡支着脑袋想了一想“穿雪宝吧。鼻子上有胡萝卜的那件。” 蜜桔听了便到一边翻柜子。蜜糖倒是捧着一大捧鲜嫩的花走了进来:“后山坡上开的粉艳艳紫绒绒的,也不晓得叫什么名字,放在屋里也可以增色不少。”她一边取了个瓦罐盛了清水把花放进去,一边笑道:“这屋子太素淡了。像是面壁苦读的书生住的。不对,书生也不住,倒像是和尚住的。” 书衡也笑了。这是父亲住过的。她任由蜜桔给自己套上罗袜,下地来慢悠悠转了一圈,套头大衫做的很宽松,也不系腰带不钉扣子下面穿了条薄薄的小绸裤,很舒服很自在。她没有挽髻,也没有再戴发簪,而是用缎带扎起了两个羊角辫,弯弯的从两侧垂下来。大眼望过去,跟现代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庄稼人是不兴睡到这个时候的。她慢悠悠的装扮齐全后,宋婆婆已经打了一篮子猪草回来,峰嫂子已经把庭院拾掇干净早饭准备停当,当着塾师的老子已经和他读书的长子玉栓一起往村塾里去了。便是玉柱也已经提着桶子挑了慢慢一缸水,如今又去砍柴了。 宋婆婆有招待贵客的经验,所以对书衡的道来只有欣喜没有惶恐,她的媳妇孙子就不同了,一开始瞧见书衡都躲着走,便是见了蜜糖蜜桔也不抬头。后来蜜糖蜜桔在国公和夫人的要求下,该帮着扫地扫地,该帮着洗碗洗碗,这肃整的气氛很快就缓和了。 尤其一开始顺着眼睛动也不敢动的峰嫂子,她见过的最尊贵的人也不过是村里里正,但相处几日之后,她发现这个金贵无比的县主,小小年纪的四品诰命,竟然是个极和善极会说笑的人,便渐渐的不再局促了。她把炖的嫩嫩的鸡蛋羹捧给蜜糖,笑道:“县主真是会拾掇,这穿的梳的也不觉得多费事,但就是弄的人心里直痒痒。哎,我嘴笨说不出,反正就是又别致又俏丽,比那画上的还好看。” 书衡拿着小勺吃蛋羹,炖的又软又滑,滴了香油还放了些碎果肉,清香扑鼻。国公府里主子用饭的时候,是不许发出声音的。峰嫂子第一次开口的时候,蜜桔条件反射性的皱眉,结果被书衡不露痕迹的踩了一脚。她当即咽了口中食物笑道:“其实是我笨,别的活都做不了,可不就花些功夫在身上头上?嫂子您可不一样,婆婆总夸嫂子能干,书上也说勤劳的女子最美了。” “哪有哪有,美啥美,笨娘儿们一个。”峰嫂子脸上一红,忙去簸箩里取了鞋底来纳,一边捻线一边又偷偷的拿眼瞧书衡,看书衡碗空了,她急忙接过来,把那刚蒸好的榆钱卤汁包子给书衡吃:“县主尝尝,我做的。还比不得婆婆的吗?” 书衡忍不住笑了,大大的咬了一口,连赞好吃:“婆婆的面皮要更劲道些,但嫂嫂这馅有点不同,味道很鲜美。” 峰嫂子立即笑了,颇为自豪的道:“我把榆钱过水去涩味后,略微加了点盐浸了浸,比后面撒盐要好些。” 蜜糖便闹着要学,等回了府还能吃到。峰嫂子连连答应,看书衡吃的香甜,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回道:“县主,您是读书识字的厉害人,那书上真写会干活的女孩子美吗?” 书衡瞧她用手抿头发,要问不问的模样,忍笑忍的辛苦,当即三两口吞了包子,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画给她看:“这个字,叫做淑。淑女的淑。乃是好女子的评价标准,也是小姑娘努力的方向。淑在《说文》里有清湛的意思,而它有水和叔两部分组成。”书衡画着笔画分解:“叔的意思是捡豆子。就是劳动。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劳动的女孩子就如同水一般,清新美好。就是嫂子这样的人。” 峰嫂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反而更不好意思,她又要笑,又要搔头结果还把鞋垫子弄掉了,忙忙捡起来,又说道:“美啥呀,庄稼人,不劳动吃啥呢,都得过日子不是。” 嘴上如此说,但书衡还是能感觉她很开心。 这很正常,任何人被肯定了都会开心的。尤其峰嫂子,她平生第一遭见到这么高贵的人,这话题足够显摆好几年。但莫说书衡了,单看看那两个丫鬟的行事气派,峰嫂子就觉得自己简直又粗又笨像块泥。现在心里可是舒畅多了。 吃饱喝足,书衡一个人慢悠悠的晃到外面。大黄狗如今已跟她熟了,见了也不叫,友好的摇了摇尾巴。其实书衡一开始还想着要摸摸,结果被蜜桔急刹车挡住:“小姐还是当心些,这狗不是咱们府里的卷毛犬,它是吃过屎的。” 书衡的嘴角登时抽搐了,伸出手去轻轻弹了弹它的耳朵-----然后,清晰的看到耳蜗里有吸血的草俾虫。多么富有乡野气息的景象,这才是真正的农家味道。她背负手面朝麦田,守望的姿态无比深沉-----然后,一回头就看到蜜糖抱着狗头用自己的脸使劲儿蹭,结果染了一身的跳蚤,晚上脱了衣服直接按进水盆里。 大红公鸡拖着长长的墨绿尾巴从她面前趾高气扬的走过去,拴在桃树上的黄牛悠闲的嚼着嘴巴反刍。树上的桃子已经过期,被一枚不落的摘下,如今只还有几颗晚杏顽强的支撑着,黄澄澄在枝头坠子,那是特意为书衡留的。 “朱樱青豆酒,绿草白鹅村”。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古人诗中的乡村景象总是如此明媚如此鲜活,只是更多情况下,汗水,泥土,跳蚤,虫蝇那才是乡村。那些诗人总想着要归隐田园,大约是自己从来没种过地罢。有个陶渊明种地,但是他饿死了。 书衡好容易求了宋婆婆带她下地拔草,结果虽然没有发生混淆良莠的事情,但才坚持了约两柱香就蹲的腰酸背痛,头晕眼花。为了避免一不小心误伤一片庄稼的灾难,书衡乖乖放弃,默默的退了出来。 宋婆婆笑道:“县主哪里是干这事的人,这种活还是交给老婆子吧。” 其实若是真穿越到乡村农家女身上,说不得也会了,尽管她从前世开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书衡颇为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其实我原本也晓得自己帮不上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败下阵。” “哈哈哈,县主唱个歌儿给听罢。”宋婆婆一边轻捷的摘掉植株上的虫子,一边说笑:“有你在这儿看着,我干活也不觉得累了呢。” 书衡笑道:“那我开始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成年人书衡开始了心甘情愿的装嫩和摒弃羞耻感的撒娇撒痴。 宋婆婆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就爱回忆。尤其对着书衡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比划:“这棵桃树下,你爹爹曾经站在这里。村里人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每次他一出现,大家都会念叨好几天。我跟老头当初都得把门看的紧紧的,省的别人来烦。” 书衡脑补那画面-----简直太美不敢看。 “现在国公爷和顺多了,当初性子左的很,嘴上心上都不饶人。当初有个游医在村里治病。小孩肿痄腮,那大夫就画符,烧符水。结果被国公爷从天到地从祖宗到孙子一阵数落,弄得人家差点跳井。后来还是被轰出去了。” 书衡默默无语。其实这个时代很多时候巫医不分家的,尤其这乡下。若真逼死了一个,以后没人敢来了,那才是大大的糟糕。亏他长得那么好,不然被轰的说不定是他。 原来我爹还有这么中二的时候。哎,那画风太精奇不敢想。 “你爹爹容易生病,说是命格太贵不好养,又躲天花来了乡下,这才落在了我这糟老婆子手里。那时候老公爷一边应付着兄弟,一边又要想办法把家业交给小娃,也实在是不容易。” 若是以前书衡会听听就算,但现在不会了。这样的家族哪个是简单的? “御哥儿现在长多高了?我跟他做的老虎头鞋还能穿?” “能,婆婆尺寸掐的好。还有书月姐亲自做的一些,尽够了。” “咱家国公爷和贵妃姑奶奶都像老夫人,老夫人就跟仙女一样。倒不知小爷会像哪个。” 出身江东陈家的老夫人。书衡暗道果然是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可惜你生活在人间啊,不食烟火,怎么过得下去?这种女子只能被好好爱着呵护着收藏着。 世人眼中的袁父大约非常富有传奇色彩,但书衡现在了解越多,便略觉不然。大约当初祖父发现兄弟虎视眈眈之后,便开始虚虚实实,暗度陈仓,纵之毁之,再积蓄力量一网打尽,还落个大义灭亲的名号-----就好比共叔段兄弟之争。 虽然这么分析略显无情,但老国公能娶到陈家女子显然不是个一般人。可惜他去世得早,这任务落在了他儿子身上。两代人才搞定的家族纷争,书衡想到自己竟然试图用一次小手段就摆平,未免偷偷脸红。 她跟京中的国公夫妇时常有消息通传,京城中除了申阁老奏请立太子定国本遭驳回,大皇子获封秦王外,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一切似乎都进入了狂风暴雨之后的修整期。至于这平静之下又酝酿着什么更大的变数,鬼晓得。 是非多啊多是非,近期心态总是处在消极颓废中的书衡一头扎进了农家当只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鸵鸟。 然而,麻烦毕竟不会轻易放过她,书衡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刘旸,而且还是一个无比尴尬的场合。 ☆、第78章 遇狼 连着几阵南风吹起,气温便一日一日升高,春天悄无声息的的退隐。早上喝完一碗蛋花面疙瘩汤后额上升出汗意,书衡确信夏天确实是要来了。蜜糖已经换上了清凉的夏衫,一大早提了箩筐下地,摘了新鲜的豆角回来。峰嫂子说可以剁的碎碎的,调炸酱面条。书衡大吸一口清新的蔬菜香,心里很期待。 如今她在这里住久了,又简易平和不治威严,宋婆婆一家就很快由毕恭毕敬谨细入微的迎祖宗模式切换到了热情却放松的待娇客模式。现在,宋婆婆和儿子孙子照常下地忙农活,峰嫂子喂了猪放了鸡,便挎着刚收获的新鲜蔬菜到集市上去卖。家里面依旧剩下书衡闲人一个。瞧着蜜桔抱了木盆和皂角粉去洗衣服,蜜糖在厨房收拾菜品。书衡百无聊赖的四下转转,又把棚子里那头黑不溜秋的小毛驴牵了出来。 驴这种东西,自古以来比较尴尬,武人说马英姿飒爽,文人爱马傲骨嶙峋,但驴嘛,却被毫不客气的评价为黑色幽默派的小丑。更有黔之驴名声在外,这动物向来活在人的鄙视下。除了跟着张果老的那头,因为主子成仙了,自己也跟着一块活在了神话传说里。 书衡认真打量驴脸:长长的,方方的,大圆眼长睫毛宽嘴巴,大大鼻孔用来鄙视人很方便,不得不说,长得是有点幽默。但书衡很喜欢,因为驴骑起来不颠,坐着在乡间小路上晃晃,也不会腰疼,而她先学了骑马,驴这智商不大在线的动物比马要好控制。也幸好是在乡下,不然她会被人笑死。 马上要收麦子,这驴子到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没办法给她玩了。所以书衡抓紧时间能骑一天就骑一天。 她轻车熟路的踩上拴马石跨上食槽,又翻身上驴背,轻轻一抖缰绳,在它屁股上一拍,这驴就迈开步子哒哒的走了。书衡也不随意抽打,拨它的头,古人走马观花,她来了个信驴由缰。路边不知名的小野花开的热热闹闹,偶尔还能看到草地里有野兔冲开麦浪箭一般的跑过。远山布谷鸟叫的正欢,近处的小河沟流水淙淙。 书衡低头避过路边桑木探出来的枝桠,还有闲暇拿着手帕象征性的扑一下从身边匆匆飞过的蝴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呜呜呜呜他们唱,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清脆稚嫩的童声飘飘而起,书衡倒真是快乐起来了。哎,人间情多,道路波折,没事就得偷着乐。 但问题是她乐得有点过头了。□□的驴一边走一边吃着选嫩多汁的草叶,好像也有点乐的过头了。等到书衡把《亚洲雄风》《爱我中华》乃至《义勇军进行曲》都唱了一遍之后,回过神来赫然发现,一人一驴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书衡有点慌了。这荒山野地的,这上是树下是草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她下意识的低头看驴,发现驴支棱着耳朵叉着四条腿呆呆看着一朵石蒜花,似乎在判断这玩意儿能不能吃。 对,这是驴,不是老马识途的马。书衡懊恼的捂头。 她骑着驴四下转了转,一无所获。还撩起裙子缠在腰上,冒险爬上了一棵树,试图登高望远看到宋婆婆的院子,然而事实证眀她只是看到了更多更高的树。 书衡轻轻打了个哆嗦抱住了胳膊。她有点冷----这个冷不知道是因为呆的位置比较高,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她默默的再次回到了驴的身边,虽然这动物靠不住,但还好歹还能骑,她必须得节省体力。 书衡半伏在驴背上等待救援,默默的想,宋婆婆一定会怀疑她那么乖巧的国公爷怎么会生出这么一只调皮的小猴子。然后她就回答:那是因为我的娘亲袁夫人是想要翻天的孙大圣。嘿嘿嘿,书衡还把自己给逗乐了。她自己都有点感佩自己苦中作乐的旷达大度(神经大条)。回去之后一定要讲给董音听。书衡在心里盘算,过程要更加惊心动魄情节要更加一波三折感情要更加荡气回肠,务必体现自己的英明神武临危不乱和机智果断。 她正美滋滋的想着呢,身子驴忽然一抖,差点把她甩下去。 -----真正惊心动魄的来了!一直晃悠悠慢腾腾用散步的姿态遛弯的步速前进的驴忽然喷出灼热的鼻息,长腿一抖,撒脚丫子就是二百迈。 书衡有惊马经验在先,也不算慌乱,当下伏低身体牢牢抱住了驴脖子!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或许是动物的本能使然,书衡能感觉到背后陡然增强的压力,那莫大的危险让她的脊背转瞬间沁出了冷汗,脑子空白了两秒后,书衡后知后觉:狼!没错!宋婆婆说过这山上是有狼的! 她下意识的回头:果然----言语无法形容的凶猛! 这是异世这是异世!不是现代的森林公园!书衡简直要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完了完了!驴能跑过狼吗?好像不能。书衡脑子里炸响一颗惊雷:她那英姿勃发巾帼不让须眉的娘亲要变成祥林嫂了。祥林嫂说:哎呀我可怜的阿毛,我只知道冬天是有狼的,不知道春天到了还会有狼。袁夫人会说:哎呀我可怜的衡儿,我知道在京城会惊马不知道在乡下还会惊驴。我只知道在京城有奸人如狼不知道在乡下还有真狼! 国公爷一定超伤心的,哎,我可怜的小春天,我没有以身饲狼,你到先去以身饲狼了。 书衡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风中传来的血腥气和死亡的味道。 虽然她一开始作死,以为死了就飘回去再一睁眼还看到爸爸妈妈,但问题是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了,国公爷和夫人,姑母,小四,董音她都舍不得。她现在不愿意死了啊-----难道说她作死的时候刚好命运之神在打盹,结果一睡醒发现有人想死,玩忽职守的他急忙现在弥补以示成全?你特么在逗我吗?? 等等!我是个急中生智的人。我福大命大福大命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书衡灵机一动,对呀,我又没必要跑过狼,我只要跑过驴就行了!书衡正抱着驴的脖颈,能清晰的感受到手掌下脉搏的跳动。 书衡抬头望了一下地势,很好,前面是道坡,坡下是棵树。拿定注意,书衡紧紧夹住驴肚,同时飞快出手,狠狠的抠向驴的两只眼睛。鲜血四溅哀鸣惊天.抱歉,驴兄!让我活下去吧!我会给你立碑为记香火供奉,祈祷你转世遇上张果老。 最好的办法是打断驴腿以作缓兵,但书衡显然做不到。 减缓驴的速度,自己就势滚下坡爬上那棵树。狼去追驴。书衡想的很简单,纸上谈兵的后果就是驴甫一受伤就扬蹄暴动,凄惨的嘶鸣一声,狠狠的将她摔到了地上,书衡顾不得身体疼痛,就势往坡下滚去,好容易达成这一步,书衡靠树而立,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快倒出来了! 眼瞧着双目失明的驴跌跌撞撞,歪歪扭扭跑了一段,两眼一抹黑的失足掉进田垄下,书衡心中微松:好,成功了。 哎?等等-----不是吧,别这样----书衡受不了了!袁大小姐感觉自己日了整个动物园!狼是群居动物,是会集体活动的! 她遇到了不是一只狼,是三只。眼看着冲的最快的那头已经跳下田垄扑倒了驴身上,另有一只随即跟上,书衡崩溃的发现第三只狼正向自己靠近过来。 毛皮灰而亮,耳朵尖尖的,肚腹上的毛还是乳白色,小脑袋大眼睛,看上去就像一条狗,不,还没有宋婆婆家的黄犬大。虽然有点离奇的萌感,但也无法改变你是条狼这个事实。 书衡掬一把辛酸泪,活动活动痛的钻心的小腿-----好像刚刚被荆棘划伤了,树是铁定爬不上去了。她根据从动物星球里获得的三毫米厚野生动物知识,努力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举起双手握紧拳头让自己显得更高大。 “咳咳”书衡清清嗓子开始跟小狼谈判:“你妈妈叫你吃饭呢。快去,好大一头驴。” 第41节 小狼似乎被她凛然的样子惊到,试探性迈出一步后,竟然停止了前进,狗蹲式盘踞在前。 -----难道你要跟我打持久战?还是我真的看起来比较美味?书衡心里默默淌泪。 她试着挥舞了一下拳头:“我块头比你大!我还会武功哦!卫家祖传拳法。” 但问题是,由于语言不通,她的动作似乎被小狼当成了挑衅,或者她的色厉内荏终于被发现了。这小家伙再次站起身体,慢慢的靠近过来。 “你别这样-----我三天没洗澡了-----刚刚还出了一身汗”书衡要哭了:“我真的不好吃,拜托你去找驴嘛。” 书衡几乎要闭上眼睛了。嘭!一只白羽箭忽然飞过来,刚好□□面前的土地----就插在小狼的面前。小狼悚然一惊,抖抖耳朵,嘭!又一支箭飞了过来,这次离它更近,擦着它的头皮□□了地面,入土三寸。小狼掉头就走,飞快奔向那两匹成狼。 书衡身子一软委顿在地上---- 一个玄色暗金箭袖五梅攒心腰带的男子飞速冲了下来,背上有箭筒,腰间还有马刀。他看看书衡,又看看远处田垄下进餐的狼族一家三口。书衡看了看他,又看看了面前的箭,最后看看进餐的狼族一家三口。 “还活着吗?”声音朗朗。 书衡歪歪头:“你是黑无常?” “-----我有那么黑吗?” “没有,比上次好看多了。”书衡后知后觉:“秦王殿下?好巧啊。” “啊,袁荣宜,是好巧。” 书衡现在头发散落衣衫破乱,脸上还有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她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结果只是脸上只是更花了。 “您在狩猎?” “不。我在找山林之王决斗。”刘旸弯腰拔出箭矢,用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扔进了箭筒:“顺便狩猎。” 书衡:这个人的思维真是别具一格。 他看着书衡,似乎要为她一个闺阁弱女在这里出现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又或者给她现在的尴尬找一个借口,颇为玩味的翘着嘴角:“所以,大小姐你在喂狼?” “----我在遛驴。”书衡努力折断一根树枝,拧了一拧,把散落的头发扭起来插成髻,见刘旸看向那惨不忍睹的进食场景,立即补充道:“顺便喂喂狼。” “----”刘旸又把她提了起来,不过几个月不见,她好像变长了不少,没办法夹在怀里了,只好端端正正抱着,并把她受伤的左小腿微微抬起,不碰到。 ☆、第79章 秦王 “秦王殿下,我如果不快点回去,宋婆婆会担心的。”书衡坐在马背上,刘旸步行,牵着缰绳。她四下张望,发现路边的景色依然不是自己熟悉的。 “宋婆婆是哪个?” “我干奶奶。”书衡苦恼的发现她自己被驴驮着乱跑一气,现在根本不知道宋婆婆家到底在哪个方位了,她怀着一丝希冀问道:“殿下,这附近有村庄,你知道吗?” “知道。” “那我们-----” “我现在不回去。”刘旸果断拒绝了她。 “-----您要带着我去找山林之王吗?”书衡囧囧。 “嗯。县主这么漂亮的娃娃,刚好当礼物。” 书衡毫不犹豫的用完好的脚踢他的背:“我很严肃,不许开玩笑。” 刘旸拿眼瞄她受伤的右腿。 书衡顿时一阵紧张:“你想干嘛?” “前面有水。”刘旸把马系在树上,又把书衡抱下来,来到水边让她坐在石头上,脱掉她的鞋袜,挽起她的裤腿。夏季穿的薄罗已经撕裂,露出小腿上一指长一道口子。现在已经不流血了,红红的一长道,有些可怕。 书衡皱了皱眉:“完了,恐怕会留疤。” “能有命就不错了,遛驴喂狼的袁书衡大小姐。”一挂小小细细的瀑布从树荫中落下,在低出汇成一个小潭。刘旸挽起袖子蹲在潭边,拿手帕浸泡了山泉,又走过来:“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看书衡迟疑,又道:“这泉水很干净,可以直接饮用的。” 书衡接过手帕小心翼翼的靠近伤口,“嘶,痛”她拈着手帕小心的在伤口周围打转,慢条斯理呲牙咧嘴,一点点擦血污。那战战兢兢的模样,似乎让人有点看不下去。刘旸索性转身走人,摘了一捧不知道什么叶子回来,放在冲洗干净的石块上,乒乒乓乓的捣起来。 等到书衡小心翼翼的冲净了伤口边缘的泥污,刘旸已握着一把绿殷殷的草糊过来。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秦王殿下不喝酒吗?”酒精消毒的效果岂不比这草叶子要好些。 “决斗前喝酒,会影响我的发挥。” 好吧。书衡没的选。在缺乏消炎药和抗生素的现在,伤口感染破伤风都是要命的。 “嘶哇-----”在书衡怔仲的一瞬间,刘旸眼疾手快一把满手草糊按在她腿上。书衡突遭袭击毫无形象的叫出来----然后,就对上了刘旸寒光深沉的眼睛。这家伙好像也一样危险,书衡不由得闭上了嘴。 她看着刘旸涂好草汁以后,轻轻按摩她的小腿,按揉伤口附近,手法好像还挺专业,又看看这一堆绿糊,忍不住问道:“殿下懂岐黄之术?” 刘旸看她一眼:“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就给人下药,这样真的好吗?书衡满心都是怀疑。 “你现在能松开我的肩膀了吗?” 书衡一愣:刚才剧痛袭来,她下意识的抠住了眼前的肩膀,好像还使了蛮大力。她触电似的缩回了手。刘旸颇为好笑的看她一眼:“你抠驴眼的时候也用了这般大力?” 书衡怔了一怔,当时情急不容顾虑,现在回想,不提还好,怎么提了就觉得有点---迷之恶心。 “眼珠子的手感如何?” “呕----”书衡翻身吐出一口酸水。 你丫的绝对是故意的。 刘旸劈手夺过她准备用来擦嘴的手绢,轻轻裹在了她小腿上,放下她的裤脚。随后把自己那沾过水的手绢递过去:“将就用。” “哦。谢谢。”书衡乖乖答应,忍不住扭头看清潭。 “怎么了?” “我想洗洗脸。” 刘旸果然将她抱起。书衡撩起袖子,把双手胳膊,面庞乃至脖子都擦拭了一遍,犹觉不足,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灰突突脏兮兮的,恨不得直接冲个头洗个澡。 “差不多就行了,着凉了更麻烦。”刘旸忍不住提醒她。 书衡忍痛放弃,扬起笑脸冲他道谢:“畅快多了!谢谢您,秦王殿下。” 雪肤花容,眼睛如黑珍珠般明亮,刘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照旧把她抱起来,往马匹那里走。“刚才,我以为你会扑到我怀里哇哇哭。” 书衡尴尬的搔头:“哎呀,这个实在抱歉,我有点被吓傻了,脑子没呆在脑壳里,这会儿智商才回来。” 大约猜到刘旸不把自己的事办完不会送她回去,书衡放弃了继续游说。任由他牵着马带着自己走。这回倒是没有走多远,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两人面前便出现了一间茅舍。书衡面现喜色:“好,我可以暂且拜托这位村民帮我通个信。” 刘旸默默的看她一眼,这个眼神让书衡莫名的觉得自己很蠢。 “灶上无烟,门前无罐,前无田地后无水源,这里会有人长期生活?”刘旸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问:你的智商真的回来了吗? -----这里应该是猎人或农夫上山时候暂时的休息场所。书衡后知后觉,所以我这种人如果真的穿越到了农家乐那种文里,说不定活不过一章。书衡默默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刘旸抱着她径直走过去推开了门,一拂矮凳让她坐下,然后自己从床下翻出了两个瓦罐,一个里面盛着粟米小豆,一个里面是水。他大概观察了一番水色,直接抱到了外面,在那简易的炉灶上,拿火石点了火,开始煮水。 书衡看他又轻而易举的从一只木箱里翻出罗巾沾了水开始擦拭桌子和床板,忍不住道:“殿下对这里好像很熟的样子。” 刘旸忙中抬头,瞟她一眼:“我曾经到这里休息过一次。。” 书衡:“------殿下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 等到他把屋里清洗干净,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幅床褥放好后,外面灶台上的水已经开始嘟嘟作响了。刘旸把热水盛进木盆断进来,试了试温度,对书衡道:“泡泡脚吧。这里没有东西给你洗澡。” 书衡诚心感谢。 “或者,我可以到门外守着,你用热水简单的把自己擦一擦。” 书衡忙道不用,自己已经很感激他了。 眼瞧着书衡脱掉鞋袜,把白生生的脚丫子放进温热的水里,露出幸福的表情,刘旸微微笑了笑,提着水罐出了门。书衡慌道:“你到哪里去?” “不提水怎么做饭?不做饭你吃什么?” “可是----” “放心,这里不会有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哦。”书衡不放心的打量四周:“那你快点哦。” ----刘旸的速度果然很快,书衡的泡脚还在进行,就听到了他归来的马蹄声。眼瞧着他熟练的淘米下水,又轻快的把已泡好的豆子放进去,书衡打量着那劲健的背影忍不住想:这个秦王实在太接地气,完全不像个锦衣玉食的皇子----也完全不像个少年。 粟米绿豆浓粥,里面还有撕的碎碎的肉铺,熬在一起浓香扑鼻,淡淡的咸浓浓的香,书衡又累又饿食指大动,痛吃一大碗后巴巴的看着刘旸。 -----这眼神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刘旸任命的再次充当保姆,给她添粥。 书衡双眸发亮:“殿下竟然还懂易牙之术?” “略知一二。” ------ 然而,书衡并没有忘记她对刘旸最大的好奇。话题一转说道:“殿下真是好厉害,奇谋定江东,书衡佩服的不得了。” “你爹爹说的?”刘旸颇为玩味儿的看她一眼。“奇谋是你爹所出,我最多就是带人打架罢了。” 书衡不接这茬说道:“就是这架打的不同凡响啊。中央突破,两翼齐飞。”书衡就差直接点出这是二战德国最擅长的战术,就如今来说,这作战思想实在是太超前了哇。 刘旸有些讶异的看她一眼,随即又低了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宗皇帝曾说过,攻之法,在示敌以有余,示敌以有余则敌必自守,是其不知所守者也。” 书衡怔了一怔,好嘛,这是解释的通,兵者诡道狐者诈也,他天赋绝佳举一反三自然无有不可。她不甘心道:“殿下,女先生白素媛新谱了琴曲,中间有一段很有意思。”她当即轻哼一段,随后满面欢喜:“她说是在西山狩猎从人吹口哨中获得的灵感。” 刘旸这次并没有抬眼瞅她,而是自顾自的清洗碗筷:“黄帝闻百鸟之声而作音乐,伯牙闻河川澹澹而做流水。最早的诗文“飞土逐肉”则是来自狩猎口号。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正常,县主研习琴棋书画自该待之如常。” 书衡心道:当初不是连曹子建是哪个都不知道吗,这么忽悠人很好玩么。她试探不成怏怏的道:“殿下与唐朝那太宗皇帝也是有缘。当初唐王李世民他的封号也是秦王呢。”刘旸干脆不讲话了。 她想了想又道:“殿下,去年中秋节,你把我送回来之后,为什么要笑呢?”书衡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有那么可笑? “你当时缺了颗门牙。” “然后呢?” “还偏要笑偏要说话。我的教养不允许我当面笑出来。” ------所以转了个身就放肆笑? 刘旸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擦干净手,拍拍她的头:“今天要在这里休息了。山林中暗的早,太阳下山后很不安全。这会儿回不到村庄,只能明天一早出发。” 如今正是树木葱茏的时候,横柯蔽日在昼犹昏,过了午时,不出一会儿光线就变暗了。刘旸这话倒不是推托。 书衡苦了脸:“宋婆婆一定会担心死的。还有蜜糖蜜桔她们,定然是要吃午饭了没有看到我就急起来了。”书衡越想越悔:“都怪我一时忘情。说不定她们现在已经派人回京通知国公府了。我爹爹我娘亲铁定急疯了。” 第42节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用鸽子传信给了前山候着的王曲,让他去村里寻到宋婆婆一家说一声。”刘旸道:“你放心在这里休息。” “真的吗?”书衡喜形于色,我果然福星高照,落难遇贵人逢凶化吉啊。一直在充当转运珠被别人借福气的书衡第一次发现借别人的运如此幸福。 “那是自然,我骗你又于我有何好处?”刘旸想了一想还是问道:“所以,袁荣宜,你堂堂国公女四品大夏县主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上?而且还一个随从都没有。” 书衡心道她从小都是自己玩不喜欢别人跟着,只是没想到今天吃大亏。“我到干奶奶这里避暑来着。他们都忙农活去了,我自己迷路,不小心就走到那里去了。” “避暑?好端端的到这里来避暑?为什么不去松风绿苑。环境好,位置好,也安全。” 书衡蒙他搭救,不自觉生出些信任,也没过多考虑,便一五一十说出自己被陷害一事。严格来讲这里头牵涉着他舅舅,告诉他也无妨。 刘旸面现沉吟,片刻后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 “被人陷害就自己躲出来------” “不不不没躲,我只是一下子惆怅,出来调节。”书衡急忙道:“说实话殿下一定笑话我呀,但实际上,怎么说呢,我算是第一次切身体会社会的黑暗人心的险恶,总得让我心理上有个适应呀。”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脸上微微发红。 确实是第一次呀,无波无澜幸福顺畅的前生,无忧无虑舒心安逸的今世,两辈子加起来都是第一次。我的生活其实是傻白甜标配,书衡无奈,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 她此番受了惊吓又疲惫过度,很快就睡着了,睡在刘旸早铺好了的床铺上。 刘旸他看着毫无戒备坦然入睡的书衡忍不住想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她咋长这么大的?我是男人!同处一室,你就这么大无畏的睡着了? 虽说你的身体是颗豆芽根本不具备下手的价值,可你的思维不是很清晰的吗?而且还把本王本boss当丫鬟使得如此顺手?我这秦王的封号可比你那荣宜县主高两品!当然,你晓得战术兵法是让我震惊了点,但你明显还是只能画画裙子建建福利院,其他啥都做不了。 刘旸内心在被无数弹幕刷屏,绕着床铺转三圈之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桌子往墙边一推,盘腿于上,任命的充当值夜人员。 书衡一觉醒来腰酸背痛,昨天不觉得,现在跌打损伤的后遗症都爆发了出来,她悄悄检视,腿上,腰上,手臂上到处都是青紫,背后上看不到但那酸楚的感觉告诉她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书衡看着那雪白肌肤上的斑斑块块忍不住心疼自己-----然后她就闻到了香味。 野山鸡,嫩蘑菇,地道乡间野味儿。刘旸把汤盆端进来,正看到书衡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盯着他手里的汤。“睡够了就起床。” “嗯。”书衡元气满满的撩开被子,下地就餐-----她当然不会蠢到脱衣服睡觉。然而轻轻动了动腿,那道伤口上火辣辣的痛感已经消失了许多,如今很清爽,再看包扎,似乎大对?这不是她的手帕是白绷带。 “昨晚换了一次,洒的云南白药。这里备用的。”刘旸理所当然的道:“你睡的很死,就没叫你。” 书衡总觉得好像那个步骤出了问题,但又说不上来,便再次道谢。双手作揖,又放下,书衡慢慢挪过来坐上椅子,直感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然而,这些痛苦在喝下美味的鸡汤后便化为了乌有。刘旸耐心的把山鸡肉去了皮子夹给她。雪白的肉块晶莹而有嚼劲儿,带着晨露被拔回来的野山菌鲜嫩肥美,书衡幸福的干掉了一碗肉汤半碗肉:“若是有饼子泡了饼子就齐全了。” “这里没有面粉。那玩意儿容易潮,不好保存。” 书衡立即道:“殿下的意思是您会烙大饼?” 刘旸:-----你这会儿怎么反应这么快了?看着那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他话一出口却变成:“以后有机会做给你吃吧。” 书衡喜出望外:“殿下,阿衡发现您真是多才多艺哎。” 这算哪门子的多才多艺?!刘旸心道,你还不如把我“善用兵法”再啰嗦两遍呢。 书衡却没想那么多她看到刘旸把剔的干干净净的肉片放进她碗里,便笑道:“殿下似乎很会照顾人。” 刘旸怔了一怔,似乎有些懊恼:“习惯了。” 书衡诧异:“这话说的,怎么会是习惯?” “怎么不会?我爹还有你爹。袁国公吧,很挑食,每次皇帝留他在宫里用膳,都专门有人做这种事。我见的太多了。所以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而然的做了。” 总觉得槽点略多,想吐又不知何处下口。 书衡摸摸自己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看,挑食的人长不了这样。” 刘旸把她的手拉下来:“喝汤。”乱卖什么萌。 书衡吃饱喝足,再次感觉到了生活的幸福,她想起刘旸昨天说的决战,忍不住道:“殿下,您真的要去决斗吗?跟老虎?”书衡回忆起昨天的狼,又脑补了吊睛白额大虫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刘旸诧异:我看起来精神很不正常吗? “山林之王,只这山里的一个猎人,姓王,早年是这庄子里的猎户,后来妻儿去世,他便一个人住进了这山里。他的箭术和刀法都很有意思。我曾跟他切磋过箭技。”刘旸难得有耐心解释一番。 “然后呢?”书衡兴致勃勃 “输的很惨。”刘旸倒是磊落:“众人都道最厉害箭术乃是百步穿杨,然而这王老能在百步之外射乌鸦之眼,而且说左眼就是左眼,说右眼就是右眼。长空雁阵,他能将箭射进大雁的喙里,保持尸体的完整。这技术足以成为传奇,山林之王当之无愧。” 书衡双眼晶亮:“世外高人!” 你传奇话本看多了?刘旸看着她:“孤家寡人。” “高人都是孤单的。” “随你。” 书衡脑补了一番巅峰对决的场景,忍不住鸡血沸腾。难怪你能把箭擦着狼头皮射过去,原来有这么一个对手。 等等!书衡终于意识到问题:“殿下没有杀死那头小狼,只是把它吓跑了。”她不由自主的凑得更近了点. 刘旸不自在的靠边移一点,轻咳一声:“这是大夏《农律》的规定,山林动物繁育之时,不得杀害母兽和幼崽,所以就只能恐吓了。” “哦,原来殿下还通晓律例。” “略知一二。” 清晨,山林间雾气升腾,好似月神的乳白纱巾遗落在了人间。书衡跟刘旸一起走出竹门,便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清新的湿润空气,负离子满满。然后她的神色就尴尬了----书衡抬头看刘旸,刘旸正抬头看初升红日,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那个,秦王殿下----” “怎么了?” “我想方便一下。” 刘旸指指屋后的草丛:“大自然不会拒绝接受一些肥料。” 书衡心有戚戚焉:“万一有蛇呢?或者□□,或者蜈蚣什么的。” 刘旸的表情有些扭曲。 书衡无奈的摊手:“我不能像您一样站着解决呀。” 刘旸认命的走过去,拔出腰刀,飞快的清理出一小片杂草,背负双手斜眼看着她:“处理干净了,现在那里啥都没有。” 书衡很愉快的跑过去,迫不及待解决内部矛盾,然后一脸幸福的跑出来:“谢谢您,秦王殿下。” 他为什么不愿意跟自己坦诚来历呢?书衡几乎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不是帝王长子这么简单。虽说每个人的性格都会有不同的侧面,但他人前的表现和如今独处的性情实在太两样了。要么他干脆就直接是个精分。刘旸显然不会给她答案,只是依然把她放在了马背上,带着她沿着来时路又走一段,转过一个山坳,沿着河流略行二里,书衡清晰的看到了炊烟飘出。这里有隐士? 这里屋舍两间,门前种花屋后树,有篱笆,篱笆上拴着一条模样颇为凶恶的黑狗,房檐上还挂着几片腊肉----这里有人长期居住。书衡心道看来刘旸跟着山林之王的关系不怎么样,否则他完全可以借宿于此,却偏偏要隔得远远的重新建房舍。 接下来,一支箭证明了书衡的猜想。她正挺直腰杆坐在马背上,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冲冲的朝着他们飞,书衡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性的往后躲,身子一晃差点从马背上落下来。刘旸剑眉一凛,一手扶住书衡,一手拔出腰刀,只听当的一声,金属碰撞之音响起,箭矢坠地,刘旸从容收刀回鞘,好似扫开面前黄叶,动作无比潇洒。 书衡惊魂甫定,双手捂口看向刘旸:“殿下,你帅爆了!” 原谅书衡,她这两天离死亡都太近了点。 刘旸看着她的表情颇为古怪:“你这样夸别的男人你爹爹知道吗?” 书衡毫不在意的摆手:“我还没发现哪个男人比我爹爹更有魅力。” 刘旸的表情更古怪了。 ☆、第80章 投桃报李 山林之王长得相当具有世外高人的风范----虽然跟想象的有点差异。两人话未落地,书衡便看到一个圆润灵活的胖子土豆一样从房顶上滚了下来。他灵活到什么程度呢?书衡开口的时候他还在房顶,书衡话说完他就立在了马前。 虽然想象中的人猿泰山只是人球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利索的身手。 书衡觉得俯视长辈不大礼貌,尤其是这种散发着高人气息的前辈。她拽着刘旸的肩膀站起身来,攀着他的手臂,刘旸一使力把她提到了地上。书衡一站稳就友好的打了个招呼:“早啊,前辈。” 山林之王有双黑而锐利的眼睛,包括在他浓重的眉毛和麦黄起皱的眼皮中间。现在他正用这双眼睛盯着书衡。书衡倒也不怕,笑嘻嘻的道:“前辈好,我叫书衡。” 山林之王的视线依旧停在书衡脸上,嘴里的话却是问向刘旸:“你从哪里抱来这么漂亮的小丫头?” 书衡看了刘旸一眼,自我介绍:“他是我的表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加暂时的生活助手。” “女娃娃,我们要做的事情可是很危险的。”山林之王终于开始跟书衡讲话。 书衡也不介意他的无礼,依旧笑嘻嘻的:“我知道啊,你们要打架。没关系,你们打你们的。” ------我们明明要进行巅峰对决,怎么被你一讲就显得很幼稚呢。 “你不怕我?”长相颇为凶恶的山林之王又往前凑了凑,豹头环眼狮鼻权腮,令人肃然。 书衡笑了:“不怕呀。我表哥会保护我的。再说按照我的经验,胖子往往都心肠不错。” 刘旸和山林之王同时看着她,都是一副槽点太多无法开口的样子。 刘旸心里想的是:你这么容易依赖别人你爹爹怎么放心你独自出门的。 山林之王则是拍拍自己肉乎乎圆滚滚的肚子,面上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 “老规矩,五坛穿肠火。”刘旸最终把话题拉回了本来目的上:“若是你赢了,这就是战利品。” 书衡兴致勃勃的问:“要是你赢了呢?” 不晓得刘旸是用什么身份于他结交的,书衡没有尊称殿下,况且搭了小四这条线叫表哥,那直接称呼你应该也没事。 刘旸不语,山林之王却是很没好气的负手:“他是不可能赢的。看到那些酒坛了吗?”他粗胖的手指指着门前两堆摆成金字塔的酒坛小山:“那是他败绩累累的过去。”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书衡豪气冲天。 山林之王毫不掩饰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枚铜钱抛向高空,拔箭而射,穿过铜钱射碎百步外挂着的酒坛。不仅考验精准度,还考验臂力。 然后铜钱的数量依次叠加,二枚,三枚,四枚,哪个先败下阵来便算输。 正常情况下,两人的比试可以进行的轻松而又尽兴。但今天的情况有点超出了预算。 袁书衡大小姐就是变数最大的制造者。以示尊敬,山林之王先开局,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轻利的羽箭透过铜钱方孔,嘭的碎掉了酒坛。刘旸随后跟上,速度不落分毫。 而袁书衡,她就近摘了鲜花绿叶编成一个花环戴上头顶,然后又折下两把集结成束,原地开始喊口号:“好!表哥最棒了!” 山林之王诧异的回头看她,书衡友好的加上一句:“前辈也很棒。” 山林之王郁闷的摸摸鼻子,继续第二箭。第二轮刚一结束,书衡的喝彩声毫不意外的再次响起:表哥超帅!表哥最厉害!” 第三箭结束,书衡挥舞着捧花,欢笑:“加油加油!表哥最牛!” 山林之王额上挂着黑线,看向刘旸:“你能让她安静点吗?” 刘旸状似无奈:“其实我管不住她。” “她不是你表妹吗?” 第43节 “准确的来讲,我只是跟她那无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共用了一个爹。” “-----你们的关系有点复杂。” “还好。” 书衡心道:我是很注意比赛秩序的,你俩集中注意力瞄准的时候,我都不吭声,结果出来才欢呼的。 人家帮了我那么大忙。不会喊口号的拉拉队员不是好队友。我是个很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书衡再接再厉。随着比赛难度的上升,她的动作开始花样翻新,越扭越欢快,要不是小腿有点痛,浑身乏力,她能直接来段拉拉操。 “棒棒棒!你真棒!”书衡抖着花束呐喊,两只手臂摆动的无比活脱,扭腰欢呼:“我家表哥最帅!我家表哥最厉害!” ------哗,向来在赛场上心如止水的山林之王平生第一次拿起了箭还会心浮气躁,叮当,一枚铜板落在了地上。呸!山林之王怒喝一声,气急败坏叉腰而立。 刘旸嘴角微勾又很快平复,五个铜板抛向高空,引弓达箭眸静如雪,一箭射出,犹如闪电,嘭,酒坛应声而碎,仔细看去,箭杆上穿着四枚铜钱。同样有一枚没有被贯穿。打了个平局! 书衡照旧欢呼:“漂亮!漂亮!表哥箭法最漂亮!” 刘旸拍拍山林之王的肩膀,走到书衡面前,看着她因兴奋而白里透红的小脸,红嫩犹如花骨朵,握住她举过头顶的手臂慢慢放下:“别喊了,我没赢。” “没关系。还是一样帅。”书衡抹了把汗:“今天中午还煮鸡汤吃好吗?” “-----好。” 书衡一听立即冲着还在散发抑郁气体的山林之王招手:“前辈,胜负乃兵家常事,不用太在意。我表哥做饭很好吃。” 山林之王幽怨的转过头:“我没有输。” 书衡满不在乎的挥手:“不用在意这些,有什么是一碗鸡汤解决不了的呢?” “-----要不是有你在,我根本不可能跟这家伙平局!”山林之王义愤填膺。 书衡摸摸鼻子:“真是抱歉,我的作用竟然这么大。” “我又不是在夸你!” 书衡笑嘻嘻的过来牵他的手:“伯伯不要不开心嘛。前辈技艺超群,武功盖世,我都真真儿的看见了。表哥熬得鸡汤超好吃的,保准你喝一碗下去,什么烦心事都能忘掉。” “我今日发挥失常,被这小子追平,你竟然要我喝一碗鸡汤” “----那,喝两碗?” 眼看着那莹白如玉柔软如花的手搭在那粗糙宽大的黝黑手掌上,刘旸轻轻挑了挑眉,而乖戾暴躁的王老头竟然一动不动任由书衡牵了过来,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无。难道这就是以柔克刚?其实老王头的感受是这手实在是太软太嫩了,就跟刚满月的小兔子一样,脆弱的仿佛力气大些就会折断,他根本不敢动。 三人一起下厨忙碌,书衡也帮着洗菜。王猎户的屋后种了水灵灵的黄瓜,如今正长得好,绿油油,脆生生。书衡把它们洗干净拿去给刘旸切,厚薄均匀大小一致,刀工竟然很不错。难道前世是个厨师吗?兼职军事迷的厨师?书衡一面想一面随手拿起小黄瓜片贴到脸上,清清凉,冰冰爽,十分惬意。这两天在山里,没有杏仁蜜没有凝脂霜,再折腾下去就变糙了。书衡对皮囊向来都挺用心。 王猎户从屋后摘了一捧野菜回来,正看到书衡面膜造型,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干嘛?浪费粮食要挨雷劈的!” ------然后毫不犹豫的把黄瓜片拿下来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 书衡被这豪放的做派惊到了,她眨眨眼睛:“吞下去是食用,贴脸是使用,都充分发挥了作用,不算浪费呀。” “胡扯!” “这是惜物情节。无法体会就不必强行说明。”刘旸看看她,拿几根大葱交给她:“去收拾干净。” 书衡摸摸头,好嘛,剥葱就剥葱。 王猎户看着那跟葱一样白皙的指头说道:“女娃娃,你没干过活吧?” “也不算,看什么活吧。我要弹琴写字画画读书背棋谱,学茶艺学花艺看账本。”书衡小心翼翼的把大葱最外面一层的老叶子撕下来:“还要学投壶琢钉射覆双陆六博这些游戏。功课也安排的满满的呢。” 王猎户听的一愣一愣:“原来你这么忙。” “习惯就好,这是日常嘛。”书衡倒是不觉得。将贵族的生活定义成吃喝玩乐那真是太浅薄,要学的东西一点都不弱于二十一世纪学生,而且还没有人站出来主持正义为他们减负。 “您拔了这么多野菜,是要炒来吃吗?” “有些要炒,有些是煮药汤的。这黄花苗是降热去火的,夏天能防中暑。”王猎户把野菜分类耐心地摆好给她看。“这个白蒿和猪毛草可以用水炤了裹棒子面蒸来吃,马齿苋可以烙饼子。” “您真是博学。”书衡看着王猎户肥圆的指头飞快而精准挑拣着野菜,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山上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吃,我清楚的很。”王猎户颇为自豪:“我几乎把这山上的美食尝了个遍。松子儿蘑菇,木耳浆果,河里鱼树上鸟,呵呵,我离不开这山,就因为我好这口儿啊。” ----看您的身材大概猜得到。 “小姑娘你来的不是时候,再过一段时间山猪长了膘,那肉的味道才美。现在只能吃去年冬天腌的。” 书衡笑道:“我家里有最好的核桃酥和花生糖,下次让表哥带给您尝尝。” 王猎户斜了刘旸一眼,阴阳怪气的道:“这小子傲得很,他现在已自觉跟我水平差不多,难道还会乐意过来?” 刘旸刚把处理好的鸡放进锅里,闻言笑道:“老丈此言差矣。我这算什么?大夏人才济济,天外有天人外人,山中无岁月,竟然也忘却了山外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王猎户顿时怒了:“你说这话寒碜谁?若说射箭,我王老三认第二还没有人敢认第一。你小子今儿个成绩略好些,那是侥幸,难不成这大山外头还能有一堆人跟你一样?” 刘旸点头:“那可不说准,未来的事谁都无法肯定的。” “哼,”王猎户赌气扔掉了菜蔬拿了酒坛扬脖灌酒:“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跟你出山了吗?” 书衡在一边默想话题好像往一个奇特的方向延展了。难不成刘旸是三顾茅庐来的?假托决斗,其实是要把这个人才挖走? 刘旸笑了:“你我相交这么久,我可逼迫你做过什么?你说你舍不下这山,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如今也只是陈述某些事实,你不必多想。” “我才不信你!”王猎户愤恨不平,不再说话,很显然心中还是意难平。他亲自下河捕鱼开始刮鳞剖肚,下刀凶狠,银光四射,似乎把怨气全发泄在了砧板上的鱼身上。 一直到饭菜上桌,气氛才再次活跃起来。鸡汤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遗憾的是依然没有饼子,不过书衡还是比较容易满足的。她喝了一碗之后,刘旸要再给她添,书衡却指指鱼:“我要吃这个,山林美食家的手艺定然很值得期待。” 王猎户得到赏识,分外得意,笑道:“这小姑娘一看就是行家。你尝尝我这鱼。如今正值吃草鱼的时令,肉质细腻嫩而不油,还能暖胃明目。小丫头,多吃点,保证你那眼睛啊,里头藏着黑蝴蝶。” 书衡捡了一大筷子,放在嘴里细细品味,连连点头称赞:“与我姑母所做不同,别有一番风味。这鱼烹制的愈发鲜美了,肌肉纹理不散,肉香也发酵的刚刚好。”书衡又拣起一片放在眼前细看:“这鱼肉片都快透明了,却还能不碎不破,那鱼肚上的切口显然是让指刀,美食家就是美食家,实在不同凡响。” “那是!我不当猎户当厨子的时候,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后来只恨别人提供的食材不新鲜,这才改行当了猎户,就为获得最满意的材料。”王猎户被骚到了痒处,愈发的兴致高昂:“我可是能用一把刀在两柱香内搞定一头猪的,去皮剔骨分肉!豆腐上头切姜丝。哼哼,现在要再找出一个有这种手艺的人可是难咯。” 书衡当即想到了《新龙门客栈》里头那个刀法奇快如风如电,一边碎碎念一边将厂公一只脚削的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店小二。难怪刘旸说他的刀法和箭技都很有些意思。这原来是个大夏人类中的功夫熊猫!大吃货帝国果然不同凡响,美食总是可以激发人类的无穷潜力和创造性。 心中略一合计,书衡笑道:“王老手艺固然妙绝人寰,可惜火候终究还是差一点,我们府里有个厨子,特意从巴蜀地区觅来的,她的鱼做的才是真好。鲫鱼的十二种做法她都会而且种种地道,这就不必说了,兰草刀让指刀菱形刀她全会,不惟如此,剁椒鱼头,麻婆豆腐,毛血旺,麻辣香锅,样样都让人垂涎三尺。皇家御宴还点她出场呢。” 王猎户瞪大眼看着她:“小娃娃,你唬谁?” “我骗你我是小狗。”书衡信誓旦旦:“不然,你只管跟我回家里吃一次。若我真哄你,你只管再回来。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不试,那可能就是终生遗憾!” “靖安过生日的时候,特意从你府里调过去的那个?她的酸辣鱼确是一绝。”刘旸看了书衡一眼,微微一笑,把戏接下去:“当时座上客人无不交口称赞,都道应是天上美味,人间能得几回尝。” 王猎户有些坐不住了。 书衡眯着眼笑,像只吃饱喝足晒太阳的小猫。 ☆、第81章 归家去 虽然都道“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但这世界上淡泊名利别有追求的人也实在不算少,王猎户身怀绝技却无心功名另有所好。刘旸一直想着把他拉过去充当亲卫教练,那帮年轻后生需要狠狠操练。但高人都有怪癖,要跟他说上话不容易,要让他正眼看你更不容易,能获得与他的对话权,那首先得让他把你看在眼里。所以苦练箭技这是第一步,得让他晓得你与他是相同领域的行家,才有可能让他服你。 而且要是真打败了还不行,他就得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威风和气场才能震服那些血气方刚只用拳头说话的刺儿头。所以不能折损他的心气。平局是最恰当的选择。不得不说刘旸考虑的很周到。 但这只是第一步,要让这个惰性极大稳定性极强的功夫熊猫挪窝,必然得有足够大的诱惑或者激起了他的挑战欲才行。好巧,定国公府还正好有这么个人。 至于他不同意?凡事开头难,他挪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人进了□□,那定然会准备好下一个发展步骤。 虽然此人刘旸志在必得,但今日能成功还实在是有点惊喜。刘旸不着痕迹的观察书衡,书衡却很敏锐,她友好的冲刘旸笑笑,压低声音,颇为自豪的说道:“报您的救命之恩。” 刘旸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救命之恩,说不定那小狼只是没见过花姑娘所以想让你抱抱。” “-----我身上没有小母狼的味道,除非他原本就是个投胎投错的人。” 这冷笑话我可笑不出来!书衡骑在他的马背上,自上京遭陷害以来,第一次感觉心怀舒畅。 心理调适完成,事情也告一段落。在这里滞留快两个月的书衡决定回京去了。一则她思念国公和夫人。二则马上要收麦子,最忙的季节到了,她住在这里,宋婆婆一家必然要分出时间和精力招待,还是识趣儿些好。 刘旸还诧异她明明要避暑,怎么最热的时候反而回去了,听她如此讲,便笑:“没想到你挺善解人意。当然,也挺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是拖油瓶。” 书衡抬眼望天。我只听到了前半句,后面讲的啥,风儿太喧嚣了我没听见。 宋婆婆见她要走执意挽留,书衡只笑:“婆婆不用这么热乎,等到秋天果子都下了,我还要来呢,到时候只怕婆婆还嫌我有脸没脸整日价混住呢。” “哪里会,县主住在这里,我们门楣有光呢,想想着农家茅屋破落小院竟然住着这般大人物,这真是几辈子的荣幸呢。只是到时候呀,县主要到哪里玩就说一声,好歹带个丫头。撑撑伞赶赶蚊子不是?” 书衡有点羞惭,忙忙应是。 徒增恐慌这种事没必要做。她隐下遇狼一节,只说自己躺在软软的草地上被太阳晒着,不小心眯着了,再睁开眼驴就不见了,不晓得跑到了哪里。她十分惭愧,定要陪驴钱。这对庄户人家来讲是笔不小的财产。 县主没事儿就阿弥陀福了,宋婆婆一家当日吓得够呛。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能想到一副乖乖女模样的书衡会这么大胆呢。听说她遇到了秦王与王爷一起山中游玩才松了口气。见她要陪驴钱,宋婆婆却道:“哪里还能收,当日那位官爷随后就派人送了驴子过来。又肥壮又大。说是怕耽误农活,所以特意送来的。”说着伸手一指,书衡看去,果然围栏里又有一头黑不溜秋长脸大眼的毛驴。 “我们不敢收,那官爷就说是主子吩咐的,叫我们不要怕,也不要让他为难。” 书衡诧异的看向刘旸,这个秦王殿下很细心嘛。刘旸显然不耐烦与人寒暄,见书衡亲亲热热的告别,便高冷的站在一边,书衡看他他也没有没有什么反应。 带着大包小包的农家野意儿,书衡依依不舍的告别了这位慈祥的老人打道回府。意外的是,她竟然还遇到了兰姐。那个曾经娇艳作态的女子现在哪里还寻的出半分美貌?面庞黄黑粗糙,布衣糙衫,几缕卷曲而发黄的头发从灰白色的头巾包里露出来,正为争抢两根黄瓜与一个妇人骂街,粗陋不堪,俗不可耐。叉腰跳脚,骂骂咧咧,佝偻腰身,举止畏缩,哪里还有往日一丝得意光景? 还是蜜桔眼尖认了出来,哎呀轻呼一声,半晌说不出话。蜜糖倒是狠狠吐了口吐沫,好似十分解气:“这种人就该遭遭罪才能知道天高地厚!” “走吧。”书衡淡淡吩咐一句,从头到尾目不斜视。 一别月余,再相见分外亲热。变化最大的人自然是御哥儿,这小子又长大了不少,书衡抱着她已经有些吃力了。放在床上胳膊腿乱动,笑声咯咯,分外活泼。书衡猜想这小孩是像袁夫人,不仅眉眼像,性子也像。 袁夫人抱着孩子引他看那廊子上的鹦鹉,见到书衡便拿起他的小肉手打招呼:“看看,你的大姐姐。几天不见,变黑了。” 书衡下意识的摸脸:“真的黑了吗” “谁要你猴儿一样,又是下地又是上山,不晒黑才怪。”袁夫人一边指挥菊叶去拿刚切片的西瓜过来,一边对着书衡笑:“幸而掬霞坊刚进的雪肤膏够好用,躲屋里养养别出门,过几天准保捂回来了。” “说到这个”,书衡笑道:“我那琴表姐可白回来了?” “是白了不少,虽然还比不上顶顶好的皮子,但已经改善太多了。”袁夫人笑道:“还是我推荐的八白散好用。” “阿弥陀佛,那我舅母可要松口气了。这回尽可以说个好婆家。”书衡一边说笑,一边打开小包裹:“瞧,娘亲,我送你的礼物。什么东西我们府里都有,就这玩意儿少。” “蛐蛐儿?”袁夫人一看那紫竹笼子就乐了:“你送个虫子给我?我小时候倒是爱逗这个,玩的比小子还厉害。但如今谁还玩。” “可以带御哥儿一起玩呀。”书衡笑眯眯的晃晃笼子,促织清脆的叫声立即引起了御哥儿的注意,圆圆的小脑袋不住探寻,书衡故意四处变换方位,引着他找。“好歹是我亲自捉的,趴在草窝里一个晌午呢。” 袁夫人笑着接过来:“也罢,只当哄孩子了。只怕你爹爹知道了会说玩物丧志。” 书衡笑道:“才多大点,哪里谈得上志不志。这会儿便是叫了林先生来高山流水,他也只会呼呼睡呢。对了,爹爹不在么?我刚在二院见到常玉,他没在书房伺候,爹爹应该也不在吧。” “公爷忙的很,哪里能在家呢?”袁夫人把孩子放在炕上,促织笼子放上炕桌:“前几天与陛下一道去了松风绿苑,后来回来了一趟,紧接着又在宫里住着了。按理来讲,江东刚发生了那么大事,近期应该闲一闲才对。” 书衡心道袁国公多灾多病身偏偏是忧国忧民心,只怕他闲不了。如今他老人家一心想着外放,增加点工作经历,怕只怕陛下舍不得放手。这个任性的皇帝已经习惯了有事就找袁慕云,也习惯了经袁慕云的手去调理事情,其他臣子很少有那么默契或者对盘的。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忽然间被迫改掉,简直残忍。 她一边思考一边轻轻给袁夫人捏肩膀。袁夫人向来表达喜爱之情都只用行动而不用嘴。且不说那又新裁的夏装,打造的首饰,和屋里摆件,她这次回清风小院,进门便看到一架乌木圆雕燕尾纹云母屏风。屏风后一个超大莲缸,缸里养着两头睡莲还有两条游来游去的白身红尾鲤-----特意从广济寺求过来的。骑马遇事把袁夫人吓到了,行动力极强的她当即到最最信赖的明修大师那里求平安。明修大师见到那塑金身佛的香油钱,很大方的送了两尾锦鲤,并说佛前供养过的,可以逢凶化吉度一切苦厄。还特特的让自己小徒弟灵知亲自祝告。 书衡看着那成双鲤鱼,就想到了董音的女儿心,忍不住想,哎呀说不定有一天豁达任性举动颇为不拘于时的董音会放大招,直接对着小和尚唱:“低头问圣僧,女儿美不美。”那画面-----脑补一番都非常带感啊。哈哈哈,书衡笑的十分不厚道。 “对了,琴表姐倒是来看过你呢。她跟申阁老的孙女儿一起来的。”袁夫人惬意的享受了女儿的服侍,慢悠悠的说道:“申阁老的长子娶的是老妻的内侄女,那申张氏行事卑琐,爱计较又没义气,一味胆小怕事。她女儿倒出落的这么水灵,娇娇袅袅,弱柳扶风样,当真水做的一般。” 第44节 “她是不一般。董音那么骄傲的人,偏偏就把她看在了眼里,还有甘玉莹,迷她迷的不得了,直接把她当女神了。”书衡心想这个年纪,别的女孩还是懵懂阶段,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大好青春,满满胶原蛋白的一张脸。而她能有这么纯粹而出众的气质,确实不容小觑。可惜啊可惜,家室累人。 “可惜,咱家御哥儿还小,这么多好女孩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放过。”袁夫人轻轻抚摸幼子的面庞。书衡默默黑线:“将来还有大堆的好姑娘,您现在操的哪门子心?” “哎,我看到好后生就想着能不能配得上我的书衡,看到好姑娘自然也想给御哥儿留着,哎哎,可惜可惜。”袁夫人倒是直爽,一点都不介意开书衡的玩笑。书衡自然也不会捂着脸跺跺脚躲一边去,袁夫人开玩笑她就听玩笑,大家权当一乐。 “听娘亲这意思,申姐姐竟被人订走了不成?”书衡微微讶异,没想到一个多月闭目塞听,竟然有一个姑娘终身已定。 “对啊,定的辅国公许家。小严夫人亲自出面提的亲。申藏香她那拎不清的娘亲还要闹,非要说给自己侄子,结果呵呵呵,被申阁老吼了,直接罚去跪祖宗。”袁夫人的语气颇有看热闹的意兴昂然。 书衡心里则有一匹羊驼飞快的滚过----不是吧不是吧,那申藏香的暗伤怎么办?暗恋最伤人,尤其还是被拒绝了的暗恋。她真能忘了董怀玉吗?在小严氏那么精明的婆婆手下,万一被发现了端倪又如何? “申家是寒碜。可今年的春闱,申藏香三个哥哥全部大名在榜,尤其嫡亲大哥十分优秀,众人都道黑马,只怕夺进士的可能不小于董怀玉。哈哈,申渊董苌这俩老货平日里都争来斗去的,现在又延伸到了孙子身上,真是好一出戏!” ------您就别乐了,是您相公亲自把点金圣手林若虚送进申府的,您忘了?书衡默默挂出三道黑线。 ☆、第82章 闺中游 回归府上的书衡,为了表示感谢,立即禀了袁夫人,项嫂子,连同一份贺礼一起送到了□□.那贺礼不是别的,就是《一生所爱》歌词一篇。她认认真真练习半天,誊写了三遍,挑了最完美的一份送过去。她依然不死心,可遗憾的是,□□依然没有她想知道的消息放出来。 松风绿苑是避暑好去处。搞定了这件事,书衡便约了董音卫玉琴申藏香甘玉莹一起到这里游玩。鉴于她们买余记的点心总是运气不大好,书衡很大方的把每个人喜欢的份都带上。紫米山药糕,红枣薏仁饼,玉露双方酥,鹅油葱香卷子,敷一打开红梅花雕漆小盒子,香味便扑鼻而来,引得众女欢欣不已,唯有卫玉琴欢欣过后面上又显出纠结来。 甘玉莹毫不客气的一手抓了卷子,一手来捏书衡的脸蛋:“县主,你还真是贴心啊!谁的都想到了。” 琴表姐笑了:“衡妹妹向来细心,她想对谁好的时候,真是照顾到骨头缝里。”这话可不是乱说,她身上穿的这件玫瑰红荷叶边云罗束腰裙是书衡特意挑选了与她送去的。不仅显身段,还美化气质,穿上之后,别的不讲,单是自信都增加了。 书衡笑道:“表姐总在信里好妹妹好妹妹的叫我,连做梦都要梦见我,我不对你好能行吗?倒是申姐姐,”书衡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胳膊:“难得难得,我只能你绣嫁妆去没想到还请的出来。” 申藏香雪白的面庞上晕出两朵桃花,看上去无比动人,娇柔而婉约,书衡暗道那许家四爷真是有福气。她有些局促,放了夹着半块糕的筷子,团扇轻轻一遮,笑道:“你倒开起我的玩笑了。我曾去府里拜访你,可听说你到乡下拜望亲戚去了。我当时就想贵府真是别具一格,车马裘纨也有那乡下的亲戚。” 甘玉莹不会放过在偶像面前表现的几乎立即道:“我晓得,听三哥说的,那是袁国公的养母,就住在小河沿附近庄子上。那年她过五十整寿,袁国公还特意抽了时间去恭贺呢。书衡是到那里替国公爷看望老人家的。” 申藏香笑道:“我们这种人家有穷亲戚不算奇怪,我当时就好奇尊贵无比荣宠已久的国公府也有贫贱之交,如今看来是我浅薄,国公爷果然是仁心仁德之士,也难怪县主这般细腻妥帖,家教渊源,清华门第,我今儿个算体会到了呢。” 书衡听了心中暗暗惊呼,好家伙!能被董音看上的人果然不简单。瞧着一番话说的多漂亮,不仅从容转移了话题,免了自己被开玩笑的命运,而且奉承了国公府赞扬了书衡。我晓得您爹爹帮了我们府,我记着呢没有忘,县主您就放过我吧----便是书衡知道了她想岔开话头,也不好意思再勉强下去,(人家刚说体会到你细腻妥帖),而且心里还如大伏天喝了柠檬汁无比的舒服! 人才!可惜董怀玉眼光奇特,这般好人儿看不上,不晓得他爱哪一口儿。这个娇滴滴的美人不简单啊!其实书衡早该想到的,若是没有些能耐,在这个婚姻实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抗住了父母的压力,姑母各色手段,从表哥表弟那里全身而退? 小严夫人果然厉害,慧眼识珠玉-----她的家世与申藏香相比简直是苹果和山寨机。不过想来这位贵妇人也不会太在意。她秉着公平公开公正原则给三个庶子提亲的时候就曾说过:我不大在意姑娘出身家室。书衡在心里默默补充出没说完的后半句:反正都不会比我更好。 这当然不是说她多金贵,总不至于高的过当今皇室,问题在于严氏自带高冷大神光环,在民间风评太好,普通人都保持着迷之敬意。非要举个例子的话,就好比牙医和律师这个行业,在日本总是格外受人尊重。 她就坡下驴不再多缠这个问题,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捧着青花薄胎白瓷杯品尝茉莉花啜饮一边笑道:“董音今儿个竟然没来,她自从上次受了白素媛的指点就一直苦练琴技,今日竟然不来检测一番,真是意外。” 话说回来,董音爱挑战艰难的谱子,每次人前出场都选择秀指法神曲,引得业内业外惊呼连连好评如潮,而白素媛却是个信奉“至音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这个琴道孤独原则的人。不晓得董音练到最后能不能超脱出来,或者论辩一番,本宝宝还是很期待的呀。 卫玉琴笑了:“我还说你们俩真不愧是多年的好友,她听说你下乡了也巴巴的跑下去了,倒不知山村庄园到底有什么魅力,引得你们这些大小姐天天往外头跑。” “没有吧?”卫玉琴有些诧异:“她哥哥董怀玉与灵知交好,又宠她,两人聚会也常带着她,她乐此不疲哪有时间下乡?” 书衡遂站起身来打趣她:“琴姐这话说的,你还不是三天两头儿的跑?以前在云南不是去茶山看茶就是去林子里采蘑菇,你自己爱那野景,如今却还来说我们。”她拣了一块山药糕塞进她嘴里:“快吃些东西,别说话。” 她就奇了怪了,余记点心的诱惑很少人能抗拒,卫玉琴这是怎么了? 只见卫玉琴颇为艰难的吞咽了书衡喂得点心,表情却不是为美食惊艳而是浓浓的懊丧,她颇为羡慕的看了申藏香一眼,又摸摸自己圆圆的腮帮:“我太容易胖了,眼见得到了夏天,大家苦夏都瘦,偏我还要胖,一顿吃太饱腰就宽一寸,真真气死个人。” 书衡笑了:“那你不该总跟申姐姐待着,应该跟着玉莹,瞧玉莹,线条多好!多运动,做个拉伸啊,踢个球什么的,要比忍饿好太多。” 说到减肥,书衡这经验可是一抓一大把。 “没用,饿呀,多走走就更饿,饿了就吃的更多。”卫玉琴原本在努力克制,现在被书衡开了头便控制不住了,自己拿了筷子将四样点心依次吃遍。 申藏香不说话在一边柔柔的微笑,白天不懂夜的黑,瘦子也不懂胖子的悲。 甘玉莹一直都走健康活力的运动派路线,也不大懂卫玉琴的烦恼:“饿了就吃嘛,要那么瘦干嘛。我奶奶可是说了,女孩子要丰润一点才是有福之相,好生养呢。” 所以说甘小妹才是毫无心机,她压根没顾虑到这话会影响到申藏香。而申藏香果然是泰然洒脱一脉人物,甘小妹的无心之言她不会放在心上。她看看书衡又看看卫玉琴笑道:“我听说云南那边天特别蓝好像水晶一般,花田绚烂,歌声飘荡是这样吗?” 卫玉琴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这么说没错,一般外人提到云贵都是这样的印象。你讲的是诗人和画家的世界。真正的生活就琐碎多了,不过还要有意思些,那边的人家,家家户户都种仙人掌,外墙上用青瓦或红砖另外建了一道矮槽,随便撒上一掊土种上几颗,随后便能密密的长出一片来,用来防贼防盗竟比铁木尖刺还好些。辟邪也用仙人掌,红绳子串了画八卦的小镜子挂在门头上,下面便钉个钉子,钉子上挂着穿洞的仙人掌。” “这风俗倒是奇特。” 卫玉琴促狭的笑:“没什么呀,到时候叫那许家申姐夫带你去看!” 书衡和甘玉莹一起闹她:“别扯呀,你倒是先想想自己卫姐夫在哪里吧。”两人同时出手搓摸,只把卫玉琴闹得笑倒在榻上。 书衡一群在这边言笑晏晏和乐融融,却压根没想到自己如此快乐会影响到别人,负面影响!还把别人给碍着了! 这个别人不是旁的,却是顺王的刘妍和那和蕊郡主。两位贵女向来秤不离砣,这会儿在松风绿苑避暑,照旧歇息在同一间客房,恰好就在书衡她们的旁边。 和蕊郡主和刘妍面前摆着一盘棋,不过不是在对弈,而是齐心协力研究一局珍珑。刘妍为着西北角受敌不得脱困,正凑着下巴琢磨,却一抬头看到堂姐脸上满是怒气,她笑了笑,正要开口。和蕊郡主却忽然出手,哗啦一声,拂乱了棋局,瞪着眼道:“闹成这个样子,怎么还能静得下心?都是名门贵族的女子,青天白日说汉子想男人,没羞没躁的!” 你若真的要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就该不去听,或者听了也假装没听道,偏偏还要说出来。当然,依着与敏感自负的堂姐多年打交道的经验,这话刘妍是不会讲出口的。难道你就不想?她笑了笑,站起身来,紫罗兰裙摆迤逦散开,莲步微移,斟上一杯冰糖菊花茶,“天气热了,人的火气也容易大,姐姐且消消气。” 和蕊郡主端起茶盏勉强维持着形象喝了一口,又道:“袁荣宜也太不顾身份了些。她好歹是正四品的县主,竟然还跟那帮庶民一起交游,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真是丢了我们这些贵女的颜面。难不成她日日跟这些女子处着,便能博得个好名儿不成?” 刘妍并不多说话,实际上她跟书衡私下相处过几回,只觉得这人友善豁达并不是为了名头才故意为之。一则重情重义,二则她也不大在乎县主这个身份。这倒是让刘妍颇为惊讶,难不成她是诚心要建个义庄帮助贱民? -----自从当今陛下娶了牧羊女为后,便有些人家故意对平民示好以博取社会中好的口碑或求得陛下青眼。刘妍以前也做如是想,只当书衡玩的更大点,定国公也更舍得些。后来发现竟然不是----但这个堂姐显然还是这样的念头。 在她的气头上讲话没有用,只会撩拨的她火气更旺。这同样是刘妍的经验。她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堂姐好好说说这件事情。 “连文和县主都开悟了。她以前专爱跟姬敏贾瑗之流阿谀奉承卑俗不堪的人厮混,现在却晓得独善其身了。”和蕊郡主的表情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气忿:“她捧着琴在白素媛的门口站了快一个时辰。毒日头底下,她也真对自己下得了手!” 那可不叫独善其身,那就孤家寡人。文和傲的过头了些,又清高过分了些,女孩子这样可不大受欢迎。刘妍默默的想。她有点惊讶的发现自己跟堂姐的分歧好像越来越多了。纵然翻花绳赌骰子的感情还在,但总好像隔了点什么。 在刘妍的人生观里,女孩子活着便是为了嫁人,不能风光大嫁得个如意相公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人生。所以她交游也好做事也罢,目的很明确,就是为自己塑个万丈金身,将来等着成群结队的媒人踩踏门槛。 与袁荣宜结交总没错,难道你还等着人家来亲自拜访你不成?她看看自己身上裁云坊定制的裙子,又看看一脸冷傲的堂姐,没必要的面子,虚荣,计较只会徒增烦恼罢了。自知容貌才华并不出众的刘妍,释然一笑,自己举了茶杯一饮而尽。 ☆、第83章 离别期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日头一天比一天高,袁夫人也一天比一天忙,得知了自家相公可能真的要放外任,她立即开始动手整理俗务,一方面盘点规划京中各项产业生意,一方面又安排随行人员和各色行装。书衡瞧她实在忙不过来,便主动帮她看账册,登记名单,查看各色箱笼包裹。 卫家四舅终究没有接顺天府的差事,反倒进了都察院。御史这个官向来不怎么好当,挂的是拾遗补缺充当圣人耳目的名义,干的却是专管挑刺得罪人的活儿。臣子在皇帝面前的形象向来都很重要,专门挑刺的人自然不会讨喜,历来“面刺寡人之过”的都没有好下场,哪怕连魏征都不例外。活着时候能跟唐太宗一起留下一段君臣佳话,死了之后,还不是被砸了碑。书衡晓得这个事情后,心里便有些突突,但看袁夫人却神色如常,浑不在意,心里暗叹自己果然还是欠缺些见识。 书衡装点几车行李由府丁现行出发,自己进了宫与贵妃和小四告别。 袁贵妃又整治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她。荷香糯米鸡,樱桃小炒肉,燕窝红白鸭子,清蒸鲈鱼----- 书衡站起身来,亲自执起梅花连福纹银胎自斟壶给贵妃满上一杯:“姑母,衡儿敬您。接下来怕是有三四年见不到了,您可不要太想我哟。” 袁妃眸中隐约有泪,正是满满一腔离情别绪,被她这么一讲,又撑不住笑了:“衡儿这么乖巧,姑母怎么会不想?夫人可是太忙了?也没有把御儿抱进来。” 书衡忙道:“我母亲这几天尽招呼各路亲朋了,单手忠义伯府老太太就叫她去了好几回。御哥儿那天吃了片西瓜,只有一点点,但是拉肚子了,如今刚大好,所以就没有抱进来。” 袁妃笑道:“山高路远,娇儿弱小,我原说干脆留下来,放在昭仁宫我养着,但夫人舍不得,终究没依。” 书衡心里思索了一番,觉得非常有道理。又没有飞机有没有高铁,一路颠簸人困马乏,大人都要掉几斤肉,何况小孩。如果真要样,跟皇帝和太后皇后打声招呼便是,这种事情又与她们无害,想来不会为难。 她正考虑可行性,袁妃却瞅着她笑:“衡儿生的这般美貌,又这般灵慧,也难怪被那么多人盯着。” 然而,枉费了重本学历加成,学着琴棋书画的书衡却在连续几件事后已发现自己的天真和幼稚,袁国公评价到位,她就是个被顺心如意的生活宠着的“小春天”,其实很多时候都很没用。所以,如今听到灵慧颇觉难为情。 不过她没有时间在这方面愧疚了,很明显袁妃娘娘后半句话里有话,在暗示着什么。 书衡可没有心情去猜,索性一问到底:“贵妃又开我的玩笑了,我才多大呀,京城里有那么多正当年华的好姑娘呢。” 袁妃笑道:“也难怪你不晓得,这种事有谁会给小孩子讲的。英国公诰命,寿昌伯夫人,那些就不说了,连寿康长公主,都隐约透出些消息。连你曾外祖母也不闲着,否则眼看夫人出发在际,正是事多,她老人家怎么三天两头的派人请?” 书衡如同被雷击中,内心世界翻滚过一万头羊驼。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恋童?她竟然像一块鲜嫩可口的羊肉一样被人盯着!竟然连忠义伯府那个总给她塞糖果的女版圣诞老人都不例外。当然不能说盯着的是她,应该是她背后的定国公府。书衡觉得头要冒烟了-----我是过客,请放过! 袁妃看她懵圈的模样,笑着拍拍她的头:“放心放心。只要陛下不犯浑干下旨赐婚这种事,其他一切,国公,夫人还有我都能给你挡了。你只管练你的字绣你的花,别人怎么较劲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全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过怎么过。” 书衡还在震惊中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袁妃娘娘却把她拉进了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脊背:“衡儿骨条子好,再次见面就是大姑娘了,到时候看中的人就更多了。若非-----哎,我还想把你留给小四呢。” 书衡豁然一震,心思一转,便听出了弦外之音:贵妃姑母是看她跟小四走的太近了,两个小孩玩的太好了些,担心真的生出些情愫,起那些异样心思。她是含蓄而委婉的提醒书衡不要把功夫用在四皇子身上。大家族处事,一条重要原则就是利益最大化,或许四皇子的未来袁妃早有安排。 书衡原本有些恼怒,这样想我,未免看低了我,我对小四好,实在是因为这小孩本来就讨人喜欢,况且又是一家子。 但怒气倏尔便消散了。袁妃娘娘轻轻摸着她的面颊,眼神中依旧满是慈爱。她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说,一则是两个孩子大了,要打预防针,二则是分别在际,便是真伤心了,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疗伤------距离是最强大的东西,再浓密的情感都能淡化掉。 思虑周到,用心良苦呀。 为什么要生气呢,想通了的书衡忽然觉得可笑。皇宫真不是个好地方,大宅也不是好地方,大家都活的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她轻轻握住袁妃的手按着自己的面庞,满面童真的笑:“昀皇子殿下是我的小哥哥,定国公的外甥,又长得这般俊俏,将来不晓得迷倒多少小姑娘呢,我倒要预备着擦亮眼睛找个好嫂嫂。” 袁妃娘娘微微勾了勾唇,命彩云捧了个红漆雕如意小盒子过来:“这朵玉莲花是我从佛祖那里求来,请佛爷开过光的,保佑衡儿-----” “福寿绵延,逢凶化吉。”书衡俏皮的笑了笑自己接出后半句。 袁妃也笑了,亲自拿了金边红梅纹底勺舀了颗大汤圆给她吃。“小四跟秦王殿下去了西山猎场,要不等一等?他倒是准备了赠别礼给你,结果自己又跑出去了。”她一边拿了红绡罗帕给书衡拭嘴角,一边示意宫女去拿。 书衡笑道:“四皇子很喜欢秦王殿下呢,总是跟着他。” “对啊,也幸好秦王殿下不腻烦。当初一道上书房的时候,昀儿年纪太小了,早课从卯半开始,他睡不够,课堂上会打瞌睡,先生要打板子,是他大皇兄以“兄弟同心该互相扶持”的名义,帮他挨的。那个时候三皇子,就是后来因为出痘没的那个,仗着陛下喜爱,欺负其他皇子皇女,二殿下有太后撑腰还好些,小四就比较吃亏,大皇子出于公义会回护他。” -----这算是单方面起到了补充父爱缺失的作用书衡默默的想。 袁妃的语气带着点追忆往昔的惆怅,后宫局势变幻莫测,涨落一夕间,当时谁又能料到今天这种局面呢? 小四由咸福宫舞姬所生,书衡猜想他一开始应该不怎么被这个任性的君主喜欢,今天昭仁宫这令人艳羡的恩宠也是母子二人长久努力的结果。早年辛酸只怕不足为外人道也。 书衡带着点期待打开四皇子留给他的礼物,却没想到是一把小小的波斯金刀。刀刃一出鞘,便是银光闪动,薄刃亮如秋水。书衡有点意外,忍笑道:“殿下以为我要去当女侠行走江湖呢。” 袁妃也有点意外,想了一想道:“那次张丽妃当着太后的面告的状-----她以为太后会帮着她对付袁家,所以小四在场听到了----就是你们打架的事。他想给你防身呢。女孩子小心些没大错。” 书衡忽而明悟,对哦,张丽妃。这才对了。最近监察御史张家太得意了些,袁国公若是离了上京,袁妃身侧无人,后宫倾轧又这么严重,只怕日子不好过。所以才要把卫四舅给调进去,哪怕不是助力也能分担些压力。更重要的,她的父亲最近又那么忙,好像就是因为被御史攻讦的很惨,所以得有个自己人说说话.想通这一点,书衡忍不住感慨,虽说天家无亲,但皇帝对袁家也真不错。 她轻轻抚摸着手中小金刀那刻文精致冰凉沁肤的刀身,慢慢悠悠的说道:“女人打架向来都只会揪头发扇耳光抓脸皮。我又不能真的拿刀去刺那些女孩子。吓唬吓唬人效果应该不错。”她颠倒过来看刀把后面的印记:“御赐之物呢。” 其实书衡略跟袁夫人学了两招拳法后便停下了-----不是坚持不住,而是发现可操作性真的不强。就拿这把刀来说,遇到体型力量均超过自己的男人作恶,那这刀反而起反作用,被对方夺走对付自己。而那些拳法更是几无疗效,毕竟一力破十会才是真理。 所以,真的遇到歹人,能用的招数就两个,挖眼,掏裆!书衡原本不会做也不敢做这种事,但遇过狼之后,勇气值好像直线飙升了。 大约袁夫人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并不强着她,只是告诉她有几个关节和穴位非常管用。而在日常中,人的锁骨搓揉起来超级疼-----书衡自己拭了下,搓敲锁骨的效果果然非常好,看来这项技能必须要掌握。 当月底定国公府便接到了圣旨,袁国公出任江南巡抚。虽然提早就做了准备,但家大业大,临走前又忙的团团转。袁国公发挥了自己强大的说服能力,拿出当初征服董苌的本领征服了袁夫人,御哥儿终于免了艰辛跋涉,送进了昭仁宫,暂时由他姑母喂养。 袁妃娘娘抱着国公府这点骨血仿佛抱着无价珍宝,整个昭仁宫顿时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皇帝表示:袁卿啊你放心,你的儿子就交给朕了,我会给你好好养着的。 袁国公当即叮嘱自家姐姐:尽量别让陛下靠的太近。 大抵封疆大吏出京,往往留下些家人在京做人质,虽然严格看来巡抚还不必如此,左膀右臂当红宠臣也可不必如此。但定国公竟然舍下襁褓幼儿放在了皇帝眼皮下,此举简直天公地道,忠贞可昭日月,文武无不叹服。 总之,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第45节 ☆、第84章 长大 岁月悠悠等闲过,红尘滚滚琐事多。院子里的红梅绿柳几度荣谢,柳树梢头的明月几回圆缺,月影中的雁痕寒来暑往,雁足上的彩笺朝看暮阅。柔风细雨山塘十里的江南,璧台高耸罗绮珠玑的都市,寒山寺的钟声燕子矶的水波钱塘的潮西冷的月。天地多少造化,人间多少风景,停不下的脚步,留不够的胜境。 任期将满,袁国公就被皇帝一道连着一道密旨催着回去,袁夫人挂念幼子,更是思归心切。书衡合上书本,感慨一声虽信美而非吾土,不如早还家。换轿蹬车,弃岸登舟。水路平稳,时见白色灰色的鸟儿掠着水面飞过,岸边有长而纤细却极浓密的植株排列成阵,飘着大捧大捧白色毛绒绒的花,它在渔夫口中称作芦苇,在诗经里被唤成蒹葭。 袁国公不晓得是不是预知了自己回到京城就会忙成陀螺俗务缠身,所以故意把旅程行进的不慌不忙。朝看彩霞暮看云,时而登岸访故人,月升要有酒,花开得有诗,当然名义上的说法是才一岁多的小孩经不起舟车,大家还是放慢脚步悠着走吧。在任上出生的小娃娃唤作书衍,书衡又多了一个小弟弟。 原本两三个月的行程直接走了半年,书衡十二岁的生日都在船上过了。袁夫人性急等不得,索性打发一队壮丁仆役跟自己抱着孩子先走一步。“偌大的国公府三四年主子不在,不晓得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我得回去叫人收拾好屋子,打点好酒席,预备公爷还有那帮子登门接风的客人歇息啊。” 果然是操心的命,一闲下来就着急啊。袁国公无奈,另外指派一组护卫跟上,自己和女儿乘了小船慢悠悠随在后面。书衡趴在桌案边看着他写字,笔走龙蛇潇洒飘逸,果然不愧是大夏行书第一。“爹爹,你其实不大想回京城的吧,为什么呢?” “其实就是懒了吧。”袁国公轻轻揉揉手腕,笑道:“天高地远,享受了自在就不大愿意回到从前了,惰性使然。”他掷了笔,回身坐在船舱那榉木黑漆雕平安如意的椅子上,执杯浅尝:“吾已衰矣,不复以往心志。” 书衡默默黑线,岁月对您太仁慈,经常熬夜操心也没见衰老加快,还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起天阑月胧明。您就别瞎悲伤了,占着便宜卖乖是会遭人恨的。果然气质很重要,书衡默默的想,比较产生差距,四年没见您大变,但同龄人可是已经成大叔了。气质!气质!书衡从身边汲取经验,训练自己走气质路线。 时隔多年,书衡都记得这一天。不过记住的不是她忽然文艺忧伤的国公爹而是神棍附体的国公爹。 当天晚上,不知是乌鸦嘴还是预见性,总之他们真的被人恨了。 月暗星碎,乌鹊直不楞登站在树梢,书衡已习惯了十二个小时的睡眠,早早洗漱安歇,却不料半夜时分外面忽然有了异动,呼喝声悚然如鬼吼。书衡骤然惊醒,一把撩开被子,下榻穿鞋,从梳妆台上翻出了那把波斯金刀。蜜糖系着小袄走进来,面上失色一团雪白:“小姐,是水寇。” 真的遇到事,书衡反而不慌了,她把刀子攥的更紧了些:“爹爹呢?可有人在身边?” “常玉和公爷在一起,您不用担心,就是公爷打发我来的。公爷恰好走困,压根没睡,就在甲板上,所以早发现了。”蜜糖一把挽了头发,一手来扯书衡:“船后是小筏子,我们先走。蜜桔已经去准备了。” 书衡怔了一怔:“那我爹爹呢?”她内心冒出一个念头,瞬间脊背上升出一层冷汗,袁国公文弱书生,他想干什么? 这种情况明显是不合理的。袁国公每到一地,都会给地方官打招呼,地方官员也乐意献好,每每都派府丁或衙役随行保护,到了下一地再换另一组。一路平安无事,眼见到了京城还出这档子事? “水寇打劫只为财货,我们为什么不破财消灾?”书衡脚下如钉了钉子一般直立在那里:“既然打算舍财,那爹爹为什么不走?”她握着刀子冲出去,这帮人不是水寇,不是为财,根本就是为了取命!袁国公定然晓得,所以才让书衡走,自己留在了前面。 大抵自然界的动物也会在危险来临时自己引开天敌让幼崽趁机跑路,但现在您别跟我玩动物世界这一套!书衡的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了-----这种悲壮又深沉的情感流泻到他看到袁国公的一刹那戛然而止。 袁国公果然置一榻一几一壶于甲板上,身披天青色流云纹翔鹤大氅,披散着的头发证明了他果然是准备休息结果睡不着又重新起来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在喝茶,一动不动的坐着,慢悠悠的品茗,注视前方不远处的厮杀------您在看角斗表演吗? 此情此景书衡不知为何紧张不起来了,明明这么危急的时刻,惨呼声就在耳边响起,她还有闲心开个玩笑:“爹爹,今天的风儿有些喧嚣啊。” 袁国公诧异的看着她,半晌,朗声一笑把她圈进怀里:“哎,你怎么不走?” “我准备拉爹爹一起撤退。” “你不怕?” “-----原本是有点怕的。”书衡摸摸鼻子,但看你这么镇定,我忽然觉得慌里慌张的自己很丢人。“爹爹是有办法可以退敌吗?”不管怎么看您都镇定的过头了点。 袁国公伸出手指掐算一番,一本正经的道:“我不该命绝于此,但你就不一定了,所以我让你走。哎,”他甚是悠长的叹了口气:“你最近会有血光之灾啊。” 书衡顿时一脸的卧槽,您平常不都是很靠谱的吗,忽然来这么一出是想搞哪样?您果然是跟和尚呆的太久了吧,以后还是少去寺庙为好。 正踌躇间,忽听哗啦一阵水响,一连好几个*的黑影忽然冒出来冲上甲板,书衡一惊下意识的往袁国公怀里缩,紧紧捏住了刀柄。袁国公颇为好笑的看着她,“所以,你这是要我保护你,还是你要保护我?” 书衡心道我原本就是寄身异世,*得托,受您多年教养之恩,今日若真是躲不过,我至少死在你前面。还有夫人和两个小弟弟,你们还可以很好的生活,而我,说不定能见到爸爸妈妈呢。 “公爷,都准备好了。苇草已按要求铺设好,油和酒都倾倒完毕。” “很好。”袁国公低头看书衡:“你真的不走?” 书衡坚定的摇摇头,直起身体,拔刀出鞘。 那边的厮杀声已经弱小许多,水寇来势汹汹,随行护卫抵挡不住。眼见得已经有人影朝这边来。袁国公看看书衡,轻叹道:“好,你不走。”随即轻喝道:“放火!” 话音落,火光起,船前五丈处水面上腾空万道热浪,红蛇一般飞舞游走在水面。书衡怔了一怔,热气扑面而来,船只随即被火墙挡了起来。书衡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终于反应了过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到了晚上,船队收缩,船只都聚在一起,护行船只在四周,袁国公察觉到异常,便令护卫队主动出击,将来访者挡在远处,为己方争取时间和空间。 袁国公下令开船,慢慢说道:“托夫人的福,她觉得苏州工坊造的桐油十分不错,千里迢迢要带回来,哎,说是给忠义伯府老太太油那万年屋的。这走的时候又嫌重,船压的跑不快,索性把累赘留下来给我们看着慢慢挪。没料到应了此劫逢凶化吉。” 袁夫人很孝顺,忠义伯老夫人毕竟年迈,从九年前起就开始准备寿木了,油了一遍又一遍,自己闲着没事还要亲自去看看,就差直接躺进去试试舒服不舒服了。虽说人都忌讳死,但活到七八十,早看开了。 “再过三十里就属于顺天府辖内”袁国公轻轻用袖子扇去热气:“顺天府知府不是你四舅,不然他早派人接出来了。” 书衡诧异:“难道现在的顺天知府就不管我们了吗?这火光,远到天津卫都能看见了。不管怎么样都看得出出事了。”她如今已意识到了这个方法的弊端,若无人从外部施以援手,清除这些贼寇,水面上火势迅速变弱,那正面遭遇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才会让她先撤----这个计划不是万无一失的。 而一旦越过火墙,这些人的泅水速度完全比得过船。至于为什么不用轻便的筏子快跑,那是因为这船被追上了还能依靠舱舷抵抗一番,而筏子被追上只有死路一条。乘着筏子固然快些,但能保证超出三十里吗?不能,所以只有如此。 这一系列事情描述出来复杂,可事件真正的过程只有几句话时间。 比袁国公的机变要慢上三分,书衡这回才搞清因果。她死死的盯着河面,注意着水波异动。果然火势减弱之后,便有悍不畏死之人在水面下,如浪里白条般飞射而来,纵然船行速度不慢,但两者的距离还是不断缩小,书衡的心脏砰砰直跳。 “厨房的热水烧好了吗?” “好了。方才到现在,两大锅。”不得不说临危不乱是领导者的必备素质,眼看着袁国公镇定自若,调度有序,原本慌乱的小厮丫鬟仆役都抖擞精神,化恐惧为力量。 “好,把能用的器皿都用上。如今之计,我们只有靠水吃水。厨房留个人继续烧。” 眼瞧着有人要扒船帮,一盆滚水浇下去肉香四溢,惨叫声消失在河面下。 “小姐。”一个丫头抱着水罐飞快的跑过来:“小姐,你离远些让我来吧。” “蜜糖?好丫头。”书衡有些感动:“我当你跟蜜桔先走了。” “小姐不走我们哪里能走?”蜜糖脸色发白,眼睛却很亮:“两个可恶的婆子,砸晕了蜜桔自己抢走了筏子,我刚把蜜桔叫醒,她现在在厨房烧热水。” 书衡还未开口,袁国公已厉声道:“若过了此劫,定问出二人,哪怕天南海北也不得放过,找出来,直接打死!”眸如寒刃,声似断冰,书衡从未见他如此愤怒过。“其他人,待完了此劫,每人赏银一百两,子孙皆可入袁家族学!” 激励士气严惩逃兵是必须的。书衡这个时候可不去想“生命面前人人平等”这类鬼话,怒火同样充斥在胸口。 船后忽然有惊呼声,原来有个狡猾的歹徒趁人不备放船底绕过去,从背后突袭。眼见他毫不理会周围阻拦,拨开众人,几个窜步冲过来,凶悍非常。背对而站的袁国公拉着书衡微微压下身体,猛然转身,捉着她的手,前冲一步,狠狠刺进了黑衣人的小腹,惨叫声响起,滚烫粘稠的血液流了满手,书衡怔住失神,看着那死瞪着的眼睛从自己面前满满滑落,一声惊叫徘徊在胸前竟然没有吐出来。 “我们袁家当初也是随开国帝王战场上夺得爵位,建国三代之后,才改的文职。”袁国公握着她的手抽回了刀子:“有生之年,竟还有这样的机会。”眼瞧着那死不瞑目的歹徒扑通倒地,镇定而清雅的声音依然如同折花赏月般从容,书衡找会了神智,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很可怕。 所谓悍勇乃是逼着退不可退之时迸发的光芒。耳听得蜜糖惨叫,原来她动作慢躲闪不及,倾倒热水后被来者拽住了手臂,如今正死死抓着船帮,免于被拖下去,书衡当即立断,回身一个俯冲,刀刃狠狠一划,横杀过对方眼睛,眼见得血水横流,蜜糖借机抽回了手臂。 “小姐。”蜜糖惊魂甫定。 “不怕。”书衡微微扶手,那上面殷红的血痕触目惊心,衬着雪白的肌肤,显得异样诡异。“我母亲曾经挺剑直面响马,我身为她的女儿怎么能后退?” 众人被方才的突变刺激到,正有些愣怔,忽听书衡如此说,惊见豆蔻闺阁千金竟有如此沉稳气魄,震惊之余,大受激励,有人怒喝一声:“拼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附和声四起,一时群情激慨。 这一轮抵抗约持续了半刻钟。 “姗姗来迟的救兵。”袁国公瞧着远方微微笑。 哧-----一道利箭迎风而来,准确击中正欲攀爬船舷的歹徒后颈,锐利的箭刃直接穿透了他的颈部,箭头从前部穿出。 袁国公招呼大家聚在一起,围成一团,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飞蝗箭矢破空而来,仿佛定点射击一般,一个一个射进那些从水面上冒出来脑袋。 “□□的亲卫。”袁国公微微眯眼看着月光下那招摇的张狂的皇家旗帜:“有这样箭术的本就不多,能有一个小队这样的箭士,那就是秦王的家底了。他从山林里挖出来的教头。每天费心巴拉哄着逼着劝着激着他当教练。” “陛下写信告诉您的?”书衡微微笑,笑中带着些得意,那是共同分享了一个小秘密的得意。我可是早就知道了了哦。不晓得山林之王现在怎么样了,厨师猎人版的功夫熊猫有没有更胖一点。 正想着,呼啦一阵水响,一大团黑影从水下跳出,扑通落在了甲板上,还滚了一滚。众人皆惊慌,执棒欲殴打。“慢!”书衡忙忙叫停:“前辈,是你?” 来者不是王猎户是哪个?他摇摇大大的脑袋,水珠四溅,胖胖手随即从腰间抽出了两把菜刀。书衡也不介意,只是笑着用手把飞到脸上的水珠抹掉:“山林之王这么好的泅水功夫,不用说铁定是为了捉鱼拿鳖练出来的!” “呀,你懂我!”山林之王回头冲她笑,露出两颗的大板牙,认真一看书衡:“呀,你不是那个小表妹嘛,长这么高了!” “您还认得出我?”书衡觉得很荣幸,兴奋跟爹爹讲:“高人还记着我。” 袁国公拿出手绢擦拭她的脸:手上粘着血这会儿又抹脸,搞得跟艳鬼一样,能认出来确实不简单。 王猎户原本只觉得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而富含灵气,等到那雪白无瑕的面庞坦露出来,眼神顿时变得惊艳:“咦,你变得跟仙女一样了。” “爹爹,高人夸我呢!”书衡很自豪。实在是她原本是看着武侠剧长大,有着浓厚的高人崇拜情节,对这种技艺超凡的人都有迷之敬仰。人就是这样,不稀罕的人哪怕把自己夸上天都没用,若是得到重视人的认可,哪怕只是一点也会喜出望外。 用力砍断一双攀着锁链登船的手,仿佛砍掉一幅排骨,王猎户千钧一发之际还回身看了一眼。 “哎呀,我当初就像你这么俊俏机灵的娃娃是哪个老子生出来的,今日才发现-----” “发现什么?”书衡兴冲冲的接话。 “发现你果然是你老子生的,哎,你爹比你好看。” -----我不是我老子生的,还能是谁生的。好吧,前半句姑且不论,后半句怎么回事?书衡恨不得抱住他脖子: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呀说呀说呀!然后一回头看到了青丝披拂眼梢含笑的她爹,顿时惊如天人,膝盖中箭!哎呀,总觉得您今天晚上美出了新高度? 国公府的人哪里见过这么爽直粗俗却有趣的汉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内心都回荡着一句话----总觉得救命恩人把我们小姐和公爷一起调戏了怎么破? □□箭队的出现迅速扭转了局势。眼见危险逐步消除,袁国公便安排人手整治东西,并叫蜜糖带书衡下去休息。水面上一叶小舟飞快的冲过来,如飞一般,轻快如一只幽灵。一个挺拔高挑的青年如标枪一般昂然站于船首,器宇轩昂,凛冽如剑,在天地间分外耀眼而显著。 书衡远远看了一眼,感觉心脏被挤了一下,三年多不见,他竟如此英武不凡了。 刘旸纵身一跃,当先一步跳上甲板,认真的看着袁国公,半晌一拱手:“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迟了一步,让您受惊了。” 袁国公伸手一扶:“不敢,有劳殿下。” 一问一答之间,便有仆夫迅速而轻快抛去尸体,清洗甲板,摆上小几和蒲团锦垫。旁边还安置了一个转顶羽人博山炉,百合香袅袅升腾,迅速而柔和的驱散血腥味和水腥气。袁国公轻轻挥手: “请。” 随即便有常玉提了铜壶过来,咕嘟嘟冲进两杯热水,浓郁的茶香立即散发了出来。 刘旸默然不语。眼见定国公又特意回舱更衣梳洗,好整以暇的整理完毕才又重新回到甲板更是无语。两人分宾主坐定,这里又是一片月明风和风轻云淡,仿佛惨烈的围剿根本没有发生过。 他闷闷的饮下一杯茶,才说道:“当年您要亲身去江东,我是不信服的,但经此一夜,我便信了。” 这等气度,心智,机变,风仪,难怪他敢主动请缨。敢把袁国公当成文弱书生的人要么眼瞎要么脑残啊。 袁国公顺了顺头发,微微笑道:“当初殿下要去江东,我也是不信服的,但您到江东的第三天我便信了。” 那整治江东的手段让他不仅可以称为青年才俊,甚至可以划入不世出的英才行列。 “陛下安好?” 秦王深思一番,哈哈一笑:“除了眼角和脑门的皱纹多了几条,人愈发唠叨了点,其他都还正常。” 青年才俊的形象在这夸张的玩世不恭的大笑下瞬间碎裂。 “夤夜凉风三更天,殿下何故不眠,出没此间?” “是陛下咯。他三日前听说袁夫人已回归了府中,便迫不及待的跑到您府里去看,结果发现您没有回来,就生气了,打发我来迎迎,谁料赶得巧。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加害朝廷命官。” -----打劫朝廷命官的事您爹也玩过,而且玩兴高涨。袁国公轻轻笑了:“殿下也是机警,竟有带着亲卫队迎客的习惯。” “哦,我原本就是带着侍卫田猎呢,接到陛下的命令,索性直接拉着人马过来了。人多威风嘛。千骑卷平冈,多么畅快!”刘旸随口应对。 那表情过于轻狂滑稽,碎裂的青年才俊形象已经灰飞烟灭。 书衡更衣梳洗过,趴在窗边透过窗缝看到,忍不住歪了嘴角:帅不过三秒啊,你就不能收敛一点,非要创造个表情包?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收敛仅限于当年跟她单独相处的那两日----想来应该装的十分不易。 她现在已经大了,不能和以前一样毫无顾忌的见外男,所以只好选择了偷窥。难怪古代的小姐都喜欢躲在屏风后头偷看,果然有点意思啊。“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度过劫难,心弦大松的书衡几乎要唱出来了。 一边的蜜桔准备了热水给她沐浴,让她再好好的歇一歇。蜜糖却是兴冲冲的端了碗红枣八宝粥过来:“小姐,咱吃点东西压压惊!” “这些人是何来历,公爷可有眉目?” 第46节 “政敌刁民,不外这两项耳。”袁国公的话语风轻云淡,仿佛刺杀这种事不算什么。刘旸微微挑眉:“可有什么损失?” “嗯----”袁国公思索片刻:“一场好眠?” “看来只是有惊无险。”刘旸忽然觉得头疼,为什么交流这么吃力呢?他默默决定要是袁国公接下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过浮云耳,他就直接起身走人。 “大约有那么一些在江南寻访到的古物,子申父已目云带流尊,三虎足羽人镂空高柄豆,召伯虎寿面纹罍,玹纹茧形壶什么的。”袁国公摸着下巴:“可遇不可求,出于泥土归于逝水,想来也是我凡人一个无福消受,它们自寻了归宿。” “-----您真豁达。”我还能说什么呢?刘旸默默望天:不需要压惊不需要安抚不需要鼓舞,总觉得自己没有起到料想中的作用。 说道归宿,袁国公微微皱了皱眉,衡儿过了十二了啊。这次回京还不是很快要议亲了-----哎,好难过。刘旸看着忽然间就自顾自笼罩在忧伤气氛里的袁国公,现在好像是需要安抚鼓舞一下了。可完全搞不清头尾怎么办-----忽然觉得自己皇帝老爹很厉害,竟然能跟他相处的那么好。 两日之后,停船靠岸,袁夫人派来接人的车马婆子已经在岸边等着。一个穿秋香小袄铁锈红马甲的婆子笑成了团团脸,亲自携书衡下车。这是她的乳母,好久不曾见过的李妈妈。她轻轻搀过那只白嫩柔软如羊脂暖玉般的手,心里不由得轻轻吸气,小姐竟然出落的这般动人了啊。 柳絮满城,暖日和风。 桃粉色遍地绣铃兰舞蝶束腰留仙裙,外罩乳白色纱制暗银线祥云长衣,身量窈窕,体格初成,行止端庄高贵,自然有一番说不出的气度。她头上戴了红缨簪明珠四角彩带坠八珍的帷帽,看不清面目到底如何,那盈盈的一出手却仿佛恰好探到了人心里,弄的人直痒痒,恨不得恰巧有阵风恰好吹来,撩起了纱帘让人一窥真容才好。 然而这副美景只有一瞬,昙花一现,迅速消失了。几大片扬花飞过,车帘放下,那倩影便隐没了。 书衡回到府中就软在床上,无他,她来了重生为人之后第一次月例。“血光之灾啊血光之灾。”她瘫软在床上唏嘘:“爹爹诚不欺我。” ☆、第85章 回京 书衡归来的巧,刚休息一日,净去一身风尘便赶上了皇家田猎。作为一别经年的定国公家属,她被正式的邀请了.不过书衡正处在暴风雨之后的空窗期,神经被刺激到了最高点,如今刚平复下来,短时间内难再次玩的嗨。所以稍事妆扮,只打算随意应个景。 皇帝陛下保养得宜,但毕竟年岁不饶人,加之得力助手不在身边,平白操了很多心,所以鬓角还是隐隐约约看出了花白痕迹。但他着明黄衣衫箭袖龙袍,跨上高头大马当先冲出去的时候,还是很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情。远远的,书衡就注意到了小四。 那个粉嫩水灵精致如宝的伪萝莉,如今已经秀如芝兰美如冠玉,褪去了当初那点女气,棱角初显,远远地站在了那万人中央,坦然而随意的接受着众人艳羡或倾慕的眼光。外表华美而仪态从容,让人想起那唐诗中,银鞍白马度春风,衣袖沾香进酒家的武陵少年。想来,他也已长大,走出了对大哥哥的童年崇拜,正值英姿纵横的时候,意气风发而锐不可当。纵马紧随父皇奔出,仿佛一道携带天神眷顾的闪电,一路灼伤小姑娘的眼睛。 随后是俊秀风流的二皇子,他的长相虽了李妃娘娘十分不错。皇室美女多,基因改善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书衡立即想到了当初不小心撞见他与某女子偷情的事,下意识的探寻身边贵女,却不曾发现哪个人面露异样。 随后是六皇子,他知道自己年纪幼,不可能赢过几位兄长,所以表面上做出了很积极努力的样子,但从马步迈动来看,并未很用力。 书衡下意识的搜寻了一圈,果然没有见到刘旸。随后得知大皇子于骑射一技天赋开挂,陛下觉得跟其他几个儿子放在一起比有失公允,所以把他赶一边替自己招待大臣。 但如今这些表面的花哨已经蒙蔽不了书衡,她晓得皇帝定然是把袁国公遇险一事交给了刘旸查办。他是当事人,又是被皇帝放大了优点给予了厚望的长子。 连续经历一些事后,书衡开始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这个皇帝,哪怕再任性胡为,也称的上一个奇人。就拿一点来说,后宫。皇帝身边从来不会少人,皇后进宫之前,他定有宫嫔伺候,更不用说表姐李妃姿容艳丽。但他硬是等到皇后生下了长子,生下了俩公主才放开后宫生育。 书衡本能的意识到,或许是幼时见识过后宫血拼或者见识过李后的手段,他瞧不起女人(这倒正常)但又敬惧女人,所以他的态度是该睡就睡但敬而远之。你们不爱我,不要紧,我刚好也不爱你们。大约是书读的少,对孝的认识也不够深刻,他对李太后也是如此。与那些认为全天下女人都该心里只有我的皇帝相比,竟然显出几分磊落来。而且因为他根本不放心在后宫,所以不会因为杨贵妃而出现杨国忠,跟前几任皇帝比,他的后宫竟然算得上最和平的,外戚操权乱政的局面根本没有出现-----袁国公?那不算-----又是可以记入史书传为美谈的一项。 这个看上去很混账的人说不定有着不自觉的乱中有序的智慧啊。书衡默默感慨。 随后她对陛下的认识在刘旸那里获得了肯定。秦王表示:你猜的多半没错,皇帝给我最重要的一个忠告就是离女人远一些。哎,也不必生气,这恰恰表明他认可女人的能耐而自己又没辙,所以才远离。 皇室骑射团奔驰过之后,紧接着是皇亲国戚,书衡在紧随其后的一众显贵里,看到了寿康长公主的驸马和儿子顾彦,以及其他几位皇帝侄子,只是远远不如顾彦那么出众。书衡略有意外的是甘三也在其中,他果然尚主了不成?抬头向高台望去,果然,靖安盘发抹额,规规矩矩的坐在下首,姿态端庄而恭和,已让人无法把这气度成熟的少妇和当初那恣意行事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但书衡更多注意到的是甘玉莹,不爱红装爱戎装,一身干爽利落的骑服束发于顶,飞马而过,英姿飒爽,好比一道璀璨的光火,让书衡良久回不过神,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闺中英豪。可惜可惜,她袁书衡虽学了骑马,但只能走出遛弯的速度,这般纵横驰骋还是做不到。 书衡一时间无法适应四年后的改变,特意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向皇室行过礼之后,便遥遥往远处走了。如今叶密黄鸟稀,到处水流白云起,书衡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能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 如今初夏,木槿花开的正好,粉粉与白白,迎风摇曳,分外别致,那一厢已经有才女公子联诗作对了,平白给刚烈之气过甚的狩猎增添了丝风雅的味道。书衡也生了爱惜之心,轻轻扯了枝柔韧的枝条过来细细观看。一阵风吹来,飘扬的发丝和裙裾一起随落花舞动。 坐在远方高台上,那几个大夏举足轻重的女人早已看了过来,不知道是欣赏绿树红花的风情,还是花人相得的美景。雪荷色绣缤纷落英缂丝褙子,长而轻扬的碧桃色茵露罗暗绣玫瑰纹锦斓裙,黑如鸦羽的头发瀑布般飘摇在身后,意态中更有几分远超年龄的成熟和闺阁女儿罕见的高远。她轻轻的松开了攀过的花枝,木槿花枝颤了几颤,惊飞枝头上几只蝴蝶。她也笑了,回过身追寻蝴蝶的踪迹,神色清淡却自有殊容。那些心思机敏的夫人看在眼里自然记在了心里。 “袁荣宜以前有这么美吗” “人靠衣装,她以前喜欢出格的装扮,刻意标新立异。如今长大了吧。” 一声轻笑:“卫五那么娇惯着她,我只当她改不过来了呢。” 太后高高的坐在上首,皇后在左,李妃在右,袁妃反而排在了左二,不过这昭仁宫的主子面上并无多大不渝。李妃惯会计较排场,在小事上争长短,袁妃倒不大在意这些。虽说后宫极为现实,奴才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不过因个位次就判定失宠与否,那些眼力劲儿太小的人也不值得拉拢任用。 太后老花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让她眼角的沟壑显得分外明显,她轻轻转了转指上绞银丝刻卍纹镶着豆大明珠的指环,捧了盏茶开了口,视线转向了下手的袁妃。“那花树底下,是贵妃你的侄女吧,果然风仪出众。算一算,今年应该十二三了?” 袁妃注意到太后的小动作的时候,便做好了准备,当下只笑道:“才十二,慕云偏疼些,预备多留几年呢。您瞧,骨梢子还没张开呢。” 话音刚落,李妃便嗤的笑了:“这么点年岁,哪里有什么风仪,不过脸蛋略好些罢了。依我看还是文和县主,诗名又显赫,琴技又高妙。连白素媛都感叹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刻苦之女儿,这才是女孩子学习的榜样呢。” 太后皱了皱眉:“淑妃,你对本宫的眼光有意见吗?” 李妃虽然不忿,但看到太后冷肃的面容,还是不大敢开口。张妃立即接话道:“太后您老人家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上次您伯府里的大姑娘进府来,臣妾们可是都开了眼,那真是又气派又大方,我们那时候才知道了什么叫做凤凰女,大家都道太后会调理人呢。” 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女,也是李妃的侄女。这个时候被提来夸奖,只能说张妃娘娘果然会做人。李妃对这示好果然受用,依样回礼:“你家蝶衣也不错。” 只是过于应付敷衍,再无下文,张妃未免尴尬。不过她也不大介意,这个李妃如今知道与人交好需要回礼,不再板着那张你对我好谄媚我奉承我都是应该的的脸,已经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皇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知道自己会闹笑话会犯错,所以公开场合,太后面前,她总是不开口。但不开口并不代表她不思考,她脑子里拼命回忆了一下李家大姑娘和张家蝶衣的形象,又看看书衡,心想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荣宜县主更好看些?还是大夏的审美时尚什么时候又变得自己跟不上了呢? ☆、第86章 书御 书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嫁人后的申藏香。 小严夫人面目清冷,傲气内含,并不多与人言语,但陪坐在她身边的辅国公府嫡长儿媳申藏香却要和善多,年纪虽轻,但举止合度,言谈大方,淡雅而鲜活,婉约清新,如同冰山般的严夫人身边一道春水,很是受人欢迎,恰到好处的弥补了婆婆的不足。 而侍奉婆婆以后,她眉目间那股柔弱和傲气都藏了起来,更不会对着落花逝水对着燕子天鹅都要感慨一番,伤心叹惋一回,锻炼的愈发长进了。众人观察品评,赫然发现在小严婆婆的训导下,这又是一个不会犯错的辅国公夫人。 只是,那种敏感多愁的性子还是没大改。 她注意到自己的婆婆在看书衡,而且看了有一会儿。又想想自己府中那三个庶嫂妯娌,默默算算俩小叔的年纪,她忍不住猜测竟然连小严夫人也在打着求娶的注意不成?她的大哥申家的嫡长子已于前年中了第六名,先是做了翰林院编修如今又在谋取外放,也算是仕途顺遂,以后更有长足发展,另外两个哥哥也都读出了名堂各有前程,申家今非昔比。 可出身就是出身,这是少则三代多则五代才能改变的事情,她虽是嫡长媳但并不比三个嫂子家底更雄厚-----她的嫁妆满打满算一千五百两-----爷爷清廉,妈妈糊涂。若是真有书衡做了弟妹,虽然两人交情极好,但只怕----申藏香白净的鬓角已隐约有了汗意----环境是很可怕的东西---改变人,改变情感。她对这点的体会再深不过。自从被辅国公府订下,她就强迫自己了了对董怀玉的念想,而如今真的嫁到了辅国公府里,眼里便只有了婆婆相公,哪怕午夜梦回,也再没有忆起那个人过。 如果真跟书衡成了妯娌,那还能像以前一样玩耍嬉闹交心吗?如果小严夫人真的开口求娶,那结果怎么样都两说-----尽管定国公夫妇对女儿爱如至宝。但许严氏的面子谁都会给的,就比如她祖父,当初一直想着将她嫁于清流,不沾侯门贵族,结果又如何? 小严夫人并不知道自己给了敏感多思的儿媳这么大压力,她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多好的女孩子,原本该是天的宠儿,只盼你的命运要好些。念及此处,她又想到了自己弘髯满面黝黑粗壮好似土牛的丈夫,忍不住又自怜一回。 等到后来书衡发现了这对婆媳的相似点,便笑得促狭,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俩都有点自怜自恋情节,刚好都去当辅国公夫人。只不过前者是怜惜自己没个出挑的爹妈祖宗,后者是怜惜自己没个称心如意的相公。 不过现在,当事人书衡可完全没想那么多。袁国公刚回京城便病了,一方面是疲惫,一方面每年这时候固定不适。申藏香伺候婆婆,甘玉莹只顾自己嗨,连卫玉琴都去广济寺烧香了,董音快一年不出门了,不晓得是不是关在家里绣嫁妆。自己一个人没意思,暂时又没有结交新朋友的*,不如回家尽孝吧。 -----真是了无趣味的一次春游啊。 恹恹回到府中,书衡略作休息,自己写了一张字,来到了荣华堂偏厢,夫人不在的时候,袁国公并不歇在正室. 书衡这个爹爹对有些事情很随意,比如得了多少俸禄多少赏赐多少馈赠,一股脑塞给袁夫人保管,自己从不过问。今年要扩展什么银子生业,采购多少物资下人,多少人事变动,也尽由夫人,大约某天忽然发现咦,那个长随有点眼生。袁夫人笑着说公爷眼生的下人多得去了,您那里人手不大改,哪里理会到这些?所以,久而久之,袁夫人带来的几房人似乎比定国公原有的还有体面些。但随意的袁国公不会在意这些-----心思全放在朝堂的男人,对妻房内宅仆役争长短的这种事,当闭眼则闭眼。 但他对有些事情又有点强迫症一般的讲究。比如换衣服。去月心庵要换衣服,进荣华堂要换衣服,到外书房自然更要换衣服。哪怕同样都是去月心庵,焚香礼佛时候的衣服,抄经读经的衣服,也是不一样的。吃饭的时候或许还是这一件,那等到逛园子的时候铁定就换另一件了。 再比如摆件,若是自己百宝架上的兽首衔环内白三人足青铜坊变成了长沙窑梅花小鹿听风瓶,那他绝对第一时间就能察觉,一边翻箱倒柜把东西重新捣腾出来,一边告诉自以为细心周到的下人:“蠢货蠢货,哪有听风瓶不放在壁镂里放在格子上的?”然而下人告诉他这是夫人的意思,他就会立即改口:“这玩意儿长的是细脚伶仃欠碎了点,不过不需要高格珍藏,这庄重古朴的紫檀架子还是得摆肃穆的青铜器。那纤巧的瓶子还是放到花影帘子后面的宝瓶镂上吧。” 书衡都看的出来袁夫人于这些事上更不拘小节一些,其实大概就是哪天忽然得了个瓶子,呀,真美,真别致,放到相公那里去,他喜欢-----然后兴致勃勃的亲手摆上去,完全不会想太多-----这真是美丽的误会。 这种一次次放东西换位置的事情书衡已经看了这么多年,她很好奇为啥两人不讲清楚,最后发现言语多余,袁夫人豪放不羁而又乐此不疲,袁国公只好随她去并强迫自己也乐在其中,最后变成了一种情趣。呵呵哒. 再比如现在,夫人若在,他才会到正室起卧,今日听闻忠义伯老太太病重回了娘家,他就一定会歇在偏厢。哪怕他那一岁半幼儿的小摇篮就放在那里,他也只会说把衍哥儿抱过来给我看一看。然后,果然就是就着婆子的手看一看,再让她放回去-----尽管那小孩伸着手臂咿咿呀呀的叫,十分想让他抱一抱。他会抱,不过要等孩子睡着了。所以在书衡两个小弟弟眼里心里,这个父亲都实在高贵冷艳。 与其说这是一种让人牙疼的习惯,不如说是某种奇葩的原则。 所以书衡看到书御的时候,这小家伙正扒在梅花洞璧纱窗下探头探脑,要进不进。书衡玩心一起,从后面猫一样踮着脚尖溜过去,伸手捂住他的眼,悄声道:“猜猜我是谁?” 御哥儿咯咯一笑,一回身抱住书衡的腰:“姐姐回来了。” “真聪明。”书衡弯腰揉他肉乎乎的腮帮子。书御在昭仁宫被精通易牙之术的姑姑精心喂养了快四年,长得高高的壮壮的,书衡很欣慰,若是身子骨跟爹爹一样,那真是快乐都得小心翼翼着。 “有事找爹爹?” 书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如今仔细看去,御哥儿不大像袁夫人也不大像国公爷,反而有点像卫四舅。越观察越发现沉稳少言的性格也是照着自己舅舅长了。袁夫人豁达跳脱,袁国公伶牙俐齿,偏偏这孩子却是寡言罕语,永远一副思考人生的端庄相。 袁夫人刚到京城安排了下人安置东西,第一件事就是到皇宫里接儿子,结果发现姑侄儿两个一人占着半张桌子在那里写字。只不过一个写的是鲫鱼的十二种做法,一个抄的是《论语》。袁夫人亟不可待的请了安,一看御哥儿就两眼汪汪一副久别重逢的慈母相:“娘的乖宝,快让娘抱抱。” 御哥儿一见到袁夫人就站起了身,问安母亲,结果见到袁夫人这般姿态,先是愣怔,又是惊讶,一本正经的问:“母亲是想让我拽着您的袖子撒娇吗?”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说破-----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袁夫人姿势僵硬,表情凝固,不是应该雏鸟一样扑到怀里涕泪横流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袁夫人只好收起慈母相,摆出检查作业的严肃脸,低头看他的字,不是袁国公最爱的行书,也不是端正的小楷,偏偏是沉重敦厚的魏碑,应该是跟小四学的。 “抄《论语》吗?” “回母亲,去年开始认字。学完了《幼学琼林》《声律启蒙》,一个月前刚开始背《论语》。”书御的回答也是一板一眼。 “平常有没有好好听话,有没有惹姑母生气?” 书御认真的回忆了一番:“大约有那么三次没听话吧,姑母倒是从来不生气。” 袁夫人立即摆出了教育姿态:“怎么可以不听话?” “不冷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穿夹衣呢?” “姑母是怕你着凉。”袁夫人刻意摆出严肃脸。“你不该让她担心。” “晓得了。”书御当即回身给袁妃请罪:“娘娘下次再让我穿了夹衣穿棉衣棉衣外面套大毛,我便依了吧。”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冷叫做大人觉得你冷,小小的书御很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袁妃嗤的笑了:“你的怨气可冲到天上去了,我可再不敢强着你。” 姑嫂经年不见,自是满满的话要说,袁妃也很自豪的向袁妃展示她的劳动成果,把那御哥儿的成长小册子给他看,高了几寸,胖了多少,喜爱什么食物,喜欢什么游戏等等。还说他去年刚学计数,袁妃教他打算盘,一只猫咪一天捉两只鼠,一旬捉多少只呢?答曰一十八只。不对不对,袁妃认真的纠正他,十日一旬,应该是二十只。非也非也,书御认真的纠正她,十旬休假,第十日猫咪要玩耍,它忙着上房梁逗鸟,是不捉老鼠的,只有九天捕鼠日,所以是二九一十八。 他的理由如此充分,以至袁妃竟无言以对。 这闲话一聊就聊到了金乌西沉倦鸟归巢。袁夫人牵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回家再诉思念,袁妃娘娘在宫门相送。母子二人意气风发的走在宫墙下的甬道上,头顶忽有回家之鸟从头顶扑棱棱飞过。袁夫人久不进宫,再见旧物免不得感叹一番:“哎呀好久不见,皇城里的大白鸽还是这么有活力。” 书御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袁夫人,睁着眼说瞎话:“那是乌鸦。” 袁夫人哂笑一声:“傻瓜,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会有白乌鸦?” “日中有乌,太阳之精。甘露降,白乌见,连有瑞应。”书御一本正经,他指着挂在墙头上要落不落的太阳:“刚刚从那里飞出来的,神鸟。白乌。” “-----鸽子就是鸽子,你怎么想那么多。” “四表哥说的!”书御急了。 袁夫人哈哈大笑:“那是皇子殿下哄你呢,你还当真了。” 话说小孩很萌很好骗,御哥儿刚进宫就对这些在天上哗啦啦飞过来又浩浩荡荡飞过去的鸽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偶尔还会有一两只落在昭仁宫前台阶上。那天,他就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鸽雏,雪白雪白不含一丝杂质的羽毛,红溜溜的宝石般的眼睛,扑拉着受伤的翅膀,好不楚楚可怜。小四见状,很好心的告诉他这是祥瑞,白乌,史书上记载着呢,遇到它说明你是被上天眷顾的。书御一直很开心,一厢情愿的认为那玩意儿就是白乌。每天都用心伺候直到它痊愈。 -----现在,被袁夫人毫不留情的说破真相,内心装着满满一个系列童话故事的书御在见到亲娘的第一天就陷入了莫大的深沉的忧郁中。 “画本上说乌是孝鸟,白乌至孝之应,我原本要把它送给爹爹娘亲呢。” “----”我儿子好可爱,我儿子好乖,我儿子真是棒棒哒,我为什么要说破?我到底为什么非要 说那是鸽子?它明明就是白乌!它必须是白乌!深悔自己不懂童心,袁夫人也陷入了莫大的深沉的忧郁中。 默默飞过的鸽子:所以本宝宝到底是什么物种? 第47节 这种忧郁一直持续到袁国公回归家门。换衣强迫症发作,他梳洗更衣过,站在紫藤架子下面,擎着一支藤萝花,眯着眼晒太阳,后面还有常玉拿着把松骨墨石大扇给他吹头发,衣袂飘飘发丝飘飘,明明刚被刺杀过,这会儿已经惬意的像个神仙。然后一回头就看到了袁夫人特意牵在手里送过来给他看的御哥儿。 御哥儿多年没见爹,一下子不晓得怎么表现,规规矩矩请安?可是从娘亲的反应来看,她好像不大满意。果然还是要扯着袖子撒娇吗?不行,太丢人了,况且那袖子白飘白飘的,跟鸽子翅膀一样,哭天抹泪冲上去扯了一定会被嫌弃。而且按照姑母讲述的一些事情,这个爹爹性情有点古怪。他正呆站呆站的时候,袁国公歪着头也在打量他,然后又看向袁夫人,慢悠悠的开口了:“那是什么东西?” ----惊恐!我爹不认识我了!大哭!难道我长的不像人吗? 书御泪奔而去。袁国公很无辜:我有那么可怕?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袁夫人打算弥补幼儿破碎的童心,立马反水,很果断的表示那就是白乌,娘刚刚眼花没看清楚,诺诺,你看太阳光线一射,刚好洒在我眼上。可惜,爹爹没看到,书御还是有点遗憾。袁夫人立即表示那不算什么,我们造一个送给他。 “白乌可以造出来吗?他是住在太阳里面的呀。” “太阳里面的住是三足乌,是他表哥。”袁夫人信心满满:“你那沈姐夫家的鲁班局,他们一定造得出来。” 事实证明,机关鸟果然还是造的出的,只是一般情况下,谁会造乌鸦?毕竟除了祥瑞,着玩意儿更多的跟死人联系在一起,有点不吉利。很难说你给一个老人送乌鸦的时候,是会被对方判定为孝顺还是判定为诅咒。而且时间又很短----所以工匠只好用模型改造,尽管他们尽了全力,这玩意儿还是稍显抽象,连乌鸦都不认识。鲁班局犹豫又忐忑:真的要交工吗?会不会砸招牌? 而且还是白乌-----涂装完成后,书御捧着那一团东西:好像跟想象的不大一样。 袁夫人很好意的安慰他,关键是真心,说实话你爹爹很少看上什么东西,有情就好。于是,很萌很好骗的书御相信了。 虽然夫人很有道理,但袁国公在玩器上向来有点强迫症。他一眼就看到了袁夫人送来的儿子,嗯,模样端正,姿态端庄,脊背挺直就像一棵小白杨,不错不错,吾心甚慰,一望而知是我的儿子。 书御一直把白乌藏在身后,预备打好招呼再作为惊喜捧出来。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身高。袁国公眼角一低,就看到了他手里的一团----眉梢忍不住挑了挑,女儿的审美观像被狗啃过也就算了,但儿子也这样是怎么回事?真是不优雅!还躲在背后是吗?自己也晓得见不了人,见不得人还非要摆弄,低级趣味!女儿是娇客要宽容些,但儿子一定要严格管教!所以,我的语气要严厉一点,表情要不屑一点----- 然后,误会就产生了。 ☆、第87章 风波 儿子面对父亲都会带点敬畏,尤其刚回来就吃了当头棒的书御。我爹爹病了,我应该看看他,可是他没让我来,那我到底要不要进去呢?会不会被丢出来?所以他就默默的停在了窗沿下。 唉,毕竟他和衍哥儿都是召唤兽待遇。父亲哪天百忙之中忽然想起来了,就会让人把那啥啥抱过来看看,平常好像总是爱搭理不搭理的。 话题回到现在,书衡看看搓弄指头的书御,又朝屋里看看,那里面有点异样的安静:“爹爹应该在睡觉。” “没有,”书御摇头:“我刚才在廊子后面看到秦王殿下进府了。”又想了想道:“他是从后门进的。已经进屋有一会儿了。” 书衡当即想到难不成刺杀一事查出结果了?她携了书御的手:“我们进去。” 书御有些犹豫,天真的问:“大人谈正事的时候,我们不是要回避吗?” 书衡笑道:“不当紧,正事会到书房里谈的。大约秦王殿下也是奉陛下的命令过来探探,毕竟刚回京就病了。” 书御这才放心。书衡拉着他跨过略高的门槛,却见到王曲正在外间喝茶,常玉在一边侍立。王曲见到书衡便笑称县主,书衡忙道不敢。她转过一架屏风,轻轻叩了叩木框,这才走到了里间。刘旸果然在此,他就坐在南窗下乌木圆雕四季海棠的大圈椅上,袁国公却披了件莲青色缎面暗灵芝纹大衫坐在另一边,颇为随意的靠着椅扶。 书衡莲步轻移,依规矩请安:“秦王殿下。” 刘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伸手:“请起。县主不必多礼。” 书衡笑了笑,瞧他杯盏已空,主动续上一杯,双手捧起:“谢殿下当日搭救。”刘旸当即接过去,笑道:“原是陛下的命令,不必谢我。” “秦王大表哥。”书御对多年不见的父亲还有点陌生,反而与见过不少面的刘旸更熟悉一点,他笑出六颗大白牙:“我可又见着你了。” 刘旸也笑了:“有没有想你姑母做的鱼” “倒是想四表哥的狮子。” “去年上元节,你藏进去扑腾的那个?”刘旸笑道:“还没玩够。” “衡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田猎不有趣么?”袁国公轻咳一声,问自己平日颇为贪玩的女儿,声音略带些喑哑。 书衡走到他身边,把茶盏里的冷茶泼掉,重新倒上热的,笑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是我的好朋友董音不在,琴表姐又去寺里祈福了,玉莹爱骑射顾不上玩,申姐姐嫁了人,其他女孩子又不大熟,所以没意思。” “你那琴表姐说给了申家老大,申家家业小人口多,怕是有不少烦心事。”袁国公笑了笑:“你可以常去找她说说话,就当散散心。”袁国公淡淡的抿了抿唇,笑容透着倦怠。 只怕婆婆难伺候才是真的。书衡心知肚明,忙笑着答应:“那是自然,她新婚我未到场,如今可得好好带一份礼物过去呢。” “书御没有睡午觉吗?” 御哥儿原本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站在一边,小脸板的很严肃,见问才答道:“回父亲的话,我到了立夏才睡午觉呢,如今才是芒种。我不困。” 刘旸听了笑道:“这倒是实情,这小孩儿习惯好,作息规律的很。” 袁国公也笑了:“贵妃教养的好。” “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规矩,袁妃当初哄小四睡午觉可是费老鼻子劲儿了。”书衡当即给书 御一个大大的拥抱表示夸奖。某人的黑历史,她可是清楚的很。 田猎场上,正在研究一只鹿的四皇子阿嚏一声,揉揉鼻子。站在一边甘玉莹正念叨着:“你那箭矢在后退上,我的箭却在脖颈上,这鹿应该是我的。”见状诧异的问道:“我身上也有味道吗?” 刘昀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甘玉莹颇为不悦的拿手帕擦汗,露出红扑扑红霞在晕的一张脸:“是你的好姐姐呀!不晓得她用什么香料,每次见面,都害我打喷嚏!” 静安公主和甘家大小姐处不大来这件事四皇子略知一二。按理来讲他应该护着娘家人,不过皇宫生存的经验告诉他盲目插手女人间的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只是摸摸鼻子:“你身上没味儿,大约是灰尘吧。” 甘玉莹柳眉倒立:“你这话什么意思?” 四皇子更诧异,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甘玉莹气的直跺脚:“你这是侮辱我吗?我三哥说女孩都会有女儿香的,你竟然说我没有味?!” 甘三总是取笑自家小妹不像个女孩子,以前听听也就算了,如今情窦晚开的甘玉莹却变得敏感起来了,无故的四皇子躺了枪。他无奈的挠挠头:“好吧好吧,甘大小姐,这鹿送你了,算我道歉。” “什么送我,这本来就是我的。你的箭在腿上,它受了伤还能跑一段儿,说不定还要再补上一箭,我这箭插在咽喉是一击毙命!”甘玉莹更急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说不懂事的小四很无奈,纵然你是帝国神将的孙女,也不能这样跟皇子讲话,到底是谁不懂事?但很显然,他若是追着这个问题说下去就是真不懂事了,当场十分明智的举手投降:“我送你枝箭,你别再跺脚了。” 甘玉莹上下扫他一遍,很大方的一甩手:“我不跟年纪比我小的人计较,你自己留着吧。”说罢,十分潇洒的抬腿上马,绝尘而去。留下四皇子颇为无语的愣在原地:到底是谁不跟谁计较。少女你有这得罪人还毫无自觉的性子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话头牵回眼下,袁国公皱眉啜了口热茶,还在打量自己儿子,“我早上的时候,看到你打拳?” 书御眼睛一亮,“是的,在昭仁宫的时候,四表哥教我的。” 袁国公举杯起来看到自己袖口里苍白的手腕,又看看御哥儿红润健康的面庞,暖意袭上心头,笑道:“干的不错!” 书御故作沉稳的小脸上立即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开心。嘴角弯弯的笑容镶嵌在带着婴儿肥的圆圆的面庞上,顿时萌翻了一票人。这么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生命,袁国公摸摸他的头,掩袖咳嗽一声:“去吧,不必在这里站着,这里都是药味儿。” 书御脸都红了。 刘旸看到这一幕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笑着起身道:“不打扰袁公,我便告辞了。” “送殿下。” “不必不必,切莫劳动。”刘旸十分谦让。书衡当即道:“爹爹歇着吧,我去送殿下。” 走出荣华堂,进入二院,书衡笑道:“有劳秦王特意来这一遭儿,辛苦辛苦。” 刘旸略带些好奇:“应该的。也是陛下的意思。” “今年刚从南方回来,气候骤变又一路奔波,比往年要严重些。不过我们都习惯了,大约吃些药仔细调养就会好了,倒不是什么让人操心的病症。”书衡笑道:“倒是那日的水寇,可查出什么结果了?” “自然查到了。”刘旸摸摸下巴:“查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会满意的结果。” 书衡瞳仁中的光亮立即熄灭了。 “只是普通的水寇么。大夏的水路真是不太平,官路都有胆大包天明火执仗的打劫。” 刘旸看她义愤填膺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肯定幕后有黑手?” “便是没有更黑的黑幕,那些贼寇也定然是与官府有勾结的,蛇鼠一窝,否则,哪里敢这么猖狂?又不是天高皇帝远。”书衡恨得只咬牙。 “当初被人在马饲料中放毒蝇簟也没见你这么生气啊,我还以为你又要躲乡下去了呢。”刘旸仿若不经意的打量她一遍:“长大了呀,荣宜县主。” 书衡怎么听怎么觉得调侃意味浓浓,两辈子加起来都快四十了。唉,只能说思考和处理问题的方式很大程度上与年纪无关,跟阅历有关。 刘旸双手负后,站姿如松:“袁荣宜,我有些好奇,你若是知道了哪个人在背后陷害,那会怎么做呢?” “交于有司。”书衡当即说道,尽管这是个特权社会,但她法治社会出身的她有自己的原则:“谋杀罪,或者教唆杀人罪的刑罚都不轻吧?” “重则斩首,轻则流役。”刘旸笑道:“可惜,很多事情不是明辨是非就可以的。我倒可以告诉你,当日在马饲料里动手脚的,大概有了人。” 书衡惊异的看着他:“你帮我查了这件事?” “我总不能看着自己舅舅受牵连。” “那人到底是谁呢?” “还是你不算陌生的一个。只不过我刚讲了,有时便是明辨了是非也没用。多说无益,你只管往超品贵族身上想。” 超品贵族?书衡不大热衷交游社圈,她接触的人人少,朋友只有几个,因此也分外珍惜。得罪人的机会自然更少,当初是范围太大不好筛选,但这么说的话,对象大约只有两个张蝶衣的姑母丽妃娘娘,再有就是南安郡王妃。 张丽妃的可能性要小些,毕竟当时张家前脚刚挨了申斥,正风声鹤唳,若是书衡后脚出事那报复的嫌疑就太大了些。南安郡王妃?书衡当初上元节是让这位尖酸的妇人下不来台了。她竟如此狭隘疯狂? 书衡有些难以置信,她伸出手指轻轻指指南方,刘旸点了点头:“虽说那喂马的仆役当时便自杀了,但随后我便去打探那段时间他身边有哪些人靠近,要知道那种满腹牢骚志大才疏以为全世界都欠着自己的人其实很讨厌,那酒鬼的人缘很差。事无巨细的查一查,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书衡一时愣在那里。一言不合就要害人性命,这是多么的疯狂? “一则没有切实的证据,二则郡王府门楣犹在,你如何诉诸司法?”刘旸颇为好笑的看着她:“如今郡王爷不做事,泯灭了心志赋闲在家,那就意味着要触怒龙颜也不大可能了,他们会这样撑着架子熬下去,却不大可能被一棒子打散。所以,你能如何?” 书衡抿了抿唇:“我记下了,谢谢殿下提醒我。” 那一瞬间的坚定刘旸并没有忽略,他笑了一笑,迈开大步,长腿生风:“不必送了好县主,你请回吧。” 今日注定多事。约莫傍晚时分,袁夫人神色匆匆的回来了,面容很是有些凝重。在练字平复心情的书衡立即过来请安,却不料得知了一个让她更加无法愉快的消息。 忠义伯老太太果然还是看上了她。 一大早忠义伯府派婆子来通知老祖宗病的厉害,想念孙女的很,要她回府看看。袁夫人自然紧张起来,带了好参好灵芝一堆珍稀药材往那府里去。鬓发如银的老人果然不大好,面色有点紫青,埋在锦绣堆里愈发显得苍老而憔悴。眼睛也有些浑浊了,看到袁夫人便颤颤的伸出了手:“小五。” 那苍老的手呈暗黄色,分布着点点的黄褐色的老年斑,皮肤松弛而褶皱丛生,绵软无力,好比老旧虫蛀带着陈腐味的绸缎。声音含糊不清,孱弱细微,仿佛嗓子里含着一口痰。袁夫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几欲落泪:“小五来迟了。” 她年幼时性格火爆张扬,又容易冲动,连生母都不喜欢她,也就这个慈悲的老太太还如带孙女一般对她,便是骂便是罚跪挨戒尺也还是一样的疼她。老太太明白事理而又处事公允,否则当初那么多人下舌头下眼药,说不定她真要被圈进庵堂了。 “怎么忽然就这么严重了?”袁夫人悄声问身边的妈妈。 那长年伺候的老人擦了擦泪告诉她,老太太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但前日太太和三太太又吵起来了,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 忠义伯府人口多,摩擦是常有的事,明里暗里钩子不知多少,这也是袁夫人近些年不大回娘家,也不大热衷招待忠义伯府的原因。一不小心就是麻烦。单是过个年预备小孩们的压岁钱就得二十多份,稍有个不留心便会有人说偏心闹意见,想想也是头大。但这次闹得这么厉害,自然不是为着宝石衣服什么的。 再一问,却发现果然不简单,三太太的大媳妇流了产,说是大太太的小媳妇气的,大房自然不依,这个锅她们怎么会背?当场鸡飞狗跳。再仔细问起来,却发现长房的小儿子有着自己兄弟不便宜,却把好好一个职位谋给了妻弟,顿时吵的更凶。一个骂对方白眼狼,使着官中的钱,肥羊肉只会往别人窝里送。小媳妇岂会容让?当即红了眼圈哭着要回娘家,我是外人!我嫁进来侍奉婆婆料理家务,含辛茹苦不抱怨,如今还是外人一个? 三太太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带着刚流产的儿媳一起上阵,先哭自己命苦福薄不招人待见,又哭自己可怜的孙儿无缘得见。 战斗规模迅速扩大,连小姐们都一个个红了眼框。一个说本该自己得的衣料子被别人拿了,另一个立即叫嚷上次发头花几个姐妹可是你先选的。 吐沫星子满天飞,唇枪舌战真热闹。年岁已高的老夫人当场气的浑身乱抖,不消一会儿就晕厥了过去,慌得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只闹了个兵荒马乱。 估计人年纪大了多年养尊处优,原本就有些三高问题,待到终于再次醒来,老太太已是胸闷气短,喘起气来像拉风箱了。太医也委婉含蓄的表达了料理后事的意思。 袁夫人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听闻了经过,二话不说,给了两个小媳妇一人两个耳掴子。两个太太一个是娘一个婶不能动,但当了这么多年定国夫人的卫五已经不是当初的卫五了,再加上国公爷的骄纵放养,多年商场历练,行事果断迅猛,威势大增,比当年大有过之,放下脸来,黑云压城,连她亲娘都害怕。 那两个耳刮子扇的很明白,有一个就是替长辈挨的。一个好好的伯府闹成了什么样?袁夫人也是心寒。 第48节 多少豪门垮于内斗?便是定国公府,若是当初四房人口都是精诚团结拧成一股绳,那又如何会有夺爵之险?袁夫人只觉得脑门微微发凉,幸好幸好,伯府人口实在多,人渣虽多,人精更不少,只盼荣华能够长久。大太太近些年行事愈发不像了,而这个娘又自幼不喜她,她的劝谏听不进去,劝化还得靠卫四舅。 却不料她这边正气愤正心寒正替老太太不平呢,那边病榻上虚弱不堪眼看下世的老夫人气若游丝的开了口。这一开口,就好比一盆凉水,直接浇醒了袁夫人差点因为心痛和气愤而差点智昏的头脑。 纵然她老人家语音不轻,口齿含糊,呼吸吃力,但意思却还是表达的很明白。大约是咱们伯府里我的某某孙子肯学上进十分不错,年纪也刚好。外孙女衡儿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不如咱们亲上做亲,也省得骨肉情分淡了。 袁夫人立即就醒了神。我的衡儿自然是好孩子,您老选的那孙子也不错,可我的衡儿那么“美好”“仁慈”“善良”“纯洁”她连个混蛋点儿的人都没见过,啥龌龊的事都没经过,嫁到这里,还不让人生吃了?且不说妯娌,单长辈就一大堆,她自幼被我捧着宠着,没受过一丝儿委屈,怎么可能伺候别人? 袁夫人当场就哭了,捶床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哎呀,我的个老天爷呀,我可怜的老祖宗,小五当初见你还有说有笑,咋一转眼就着模样了!我恨呀,我恨得要了那些小贱人的命为您添寿!那些黑心烂肺,满嘴巴仁义道德的孝子贤孙啊,来看看你们的好祖母,你们就这么搓磨老人家啊-----呜呜呜----” 袁夫人哭的好不伤心,闻者落泪,骂的好不痛快,人人龟缩。 然后老太太临终前说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当时太难过了,没听清楚。 反正我没依,不算食言,当然,也不算不孝。 书衡得知了真相,才晓得自己那么危险,未来差点就在床榻边定了。阿弥陀佛,夫人威武!我对您的感激和热爱犹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曾外祖母去世了,书衡还是很伤心的,在印象里那一直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如今却有了丝拐卖小红帽的影子,书衡的伤心中又夹杂了丝庆幸,这滋味相当复杂。若是袁夫人性子绵软些,或者愚孝些,那自己人生岂不是想想都觉得暗淡? ☆、第88章 董音 这次回到京城,书衡最想见的人无意外是董音。因为极爱交游的女儿默默宅在家里快一年了,难得书衡提了礼物上门去,董夫人自然无比欢迎。可哪怕心情再激动,沉默习惯的她也说不出太多的话。只是在“做,吃茶,尝尝点心,夫人好”的基础上加上了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 董音愈发高挑了,身量已经长开,俊眼修眉,顾盼神飞。雪荷色折枝莲小袄,石榴红金线戏蝶裙,外罩一件玫红镶边乳白色乱飞红叶长衣,新样翻云髻挽的整齐,头上一支碧玉凤首响铃簪,耳上一对玉琢石榴花,玲珑精致。远远的看到书衡便打起帘子笑:“好美貌的丫头,我竟然不敢认了。” 书衡也不多客气,笑出两个酒窝,亲手从篮子里捧出一个直而不俗的熊猫抱竹茶叶筒来:“姐姐,可尝尝我的甜茶。能降火呢,如今天气干燥正合适。吃了烤肉火锅什么的,定然要来一杯。” “呀,什么新奇好茶,定然要尝尝。”云青色小兰花邢窑瓷杯,黄褐色琥珀样茶体,轻轻一晃,清澈透亮。这是书衡的意外发现,味道尝起来很像王老吉。 董音且不喝茶,只去看书衡,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却猛的一拉,抱在怀里:“好久不见,你竟然这么出息了。” 书衡吓了一跳,茶水差点折在裙子上。 听她话中已带鼻音,书衡晓得这思念是真真的,忍不住感动,也抱住了她,轻轻抚摸她的背:“好姐姐,别伤心呀。以后我们又能在一处了。姐姐来看,我特意预备的及笄礼物。人在江南无法到场祝贺,我现在补上。” 她从蜜桃挎着的篮子里,捧出一只雕漆小盒子,那松香木合盖上细细浮雕着太白听琴图,一边一句诗,分别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暗合董音的名讳音字。董音只看着盒子便十分满意,笑道:“你总是这么细心体贴,古人都笑那买椟还珠客,我今日反倒觉得若真有个称心如意的盒子,那里头的明珠不要也罢。” 书衡笑道:“姐姐不用忙,且打开看看。” 董音轻轻摩挲着盒盖,拇指一压那黄铜小锁,却见那里头红布绒衬上放着一只极小极精致的九转玲珑博山炉,精雕细刻,做工细腻非常,非石非金,却是柏木所造。轻巧灵便,放在衣柜里书架上轿子里都是再好不过,更重要的是这炉的底座上一句诗却是女先生白素媛所题,董音最最仰慕的那个女人的手笔。 按说及笄礼送个香炉有些不伦不类,但这人恰恰是董音。一般的金银珠宝钗环首饰,哪怕价值连城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只能以新巧愉之。不仅有些古意而且实用,那她就爱了。书衡记得她房间的墙壁上乃至床帐里都有着小小的挂壁瓶,里头或放香料或插四季花卉,布置的十分精心。这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贵族女子。 董音果然十分喜爱,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阿衡不论做什么事都让人如此舒心。”她亲自开了柜子捧出一方黄玉澄泥砚:“我哥哥从山东黄河边觅来的,一对一双,如今分一只给你,别人也不配使的。” 书衡十分感激的收了,笑道:“付出给懂得的人。一般人那里我也懒得花这种心思的。”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董音却当她意有所指,“付出要给懂得珍惜的人”,她细细咀嚼片刻,竟然黯然失色,面显痛楚。书衡诧异:“姐姐怎么无端端伤心起来?” 其实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书衡就发现四年不见,这女孩已经成熟太多,从进门问安到打帘子见书衡,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显出端庄和平来,赫然是个大姑娘了,不复往日的飞扬跳脱。这忽然难过又为哪般? “我爹爹要将我嫁于一个同窗之子。”董音一开口竟是眼圈红了,零泪如雨。 女儿婚姻听父命乃是常理,董音再怎么被宠爱想来也无法幸免。以董阁老的眼光此子相比也错不到哪里去吧。书衡关切的问:“难道那个男儿竟十分入不得眼?” 董音轻轻握红绡帕拭了泪:“我哥哥事先去探过那个人,只说曾在书院□□读共商过,未见得十分不堪。” 这话里可有些文章了,“未见得十分不堪”那言外之意是“有九分不堪”还是“十分不堪”只是未见,或者此人就是中规中矩并无出色之处?董音多机灵会想不到这些。难怪她要伤心。要知道若是一般官家女孩也就算了,但董音不一样,她阅历多心志高,不是人中龙凤她能嫁? “可订亲了?”董音十六了,即便这次回来她嫁人了书衡都不觉得有多意外。 董音摇头:“没有。我祖父和哥哥并不十分乐意。” 书衡诧异:“那可奇了。这其中定有个故事吧。”董侍郎这种人不像会忤逆老爹的那种。可惜的是董夫人向来唯夫命是从,并不晓得为女儿争,只会来劝董音。 “是我爹爹,我爹爹当日兴起与同窗游华山,结果不小心失足,扭伤了脚,险些从悬崖上滑落。是个青年和他父亲一起把我爹爹抬下来的。我爹爹心念他们的恩德,便要把自己女儿许配过去。” ------好,果然故事性很强。书衡心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董侍郎不止一个女儿,只是嫡女董音尤其出色,她还有几个庶妹啊。董音不愿意嫁,就再选一个,反正当初又没说是哪个女儿。问题还在董音身上,难不成她十六了还没定亲? 等等!付出要给懂得珍惜的人?!这丫头不会还在撩骚和尚----而且还没有撩骚成功。因为她还没有说亲,所以她的妹妹们自然轮不上,排顺序也排到她!董侍郎急了也生气了,索性就把她指给同窗。 书衡急了:“姐姐,难不成你还惦记着那灵知小和尚?” -----虽说女追男的这类故事向来都会比较生动有趣,令人解颐,但千万不能忽略时代背景啊。这是个直男癌泛滥大丈夫主义盛行的年代。别的不讲,就说说冒辟疆和董小宛。小宛姑娘美吧?有才吧?温柔能干体贴吧?秦淮八艳花名远播多少王孙千金买一笑。可她偏偏恋上了冒辟疆,自己出色出力还出財。冒辟疆不搭理她她都心甘情愿投奔,还是钱谦益出面说合才进了府。然后呢,又要侍奉正室夫人,又要操劳家务,还要想办法琴棋书画歌舞弹唱哄丈夫开心,操劳过度,积郁伤神,她跟了冒辟疆不过八年而逝,红颜薄命难道不是她自己选的? 小宛妹纸可能信奉:“我爱你与你无关。”至死换不到男人一点真心也不后悔,情之所致就是这么任性。但在书衡看来却是十分的不值啊! 何止不值,简直让人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董音你丫的不会也这样吧?枉费了你崇拜白素媛,你看人家活的多通达! 有些时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能传为美谈,但很多的时候,你爱我和我爱你不是一码事。钱钟书先生说的好,什么是婚姻,婚姻就是找个不太讨厌的人过日子。爱情修成正果固然令人愉悦,然而有好事多磨一说又有福不可满之劝,终身幸福的婚姻毕竟少,大多人终其一生都是柴米油盐磕磕绊绊。 董音默默的坐回座位上,轻轻捻挼着美人浣纱春瓶里插着的百日红。半晌才道:“四年前的夏天,我曾经见过他的母亲,他们从豫州过来,寄住在广济寺后面大青山下的村子里。我特意去见见那位老人,有点好奇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舍得他出家,难道她就不想抱孙子延续香火不成?” “这个我倒晓得,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要回家,说是母亲病危。但夫人派人带了大夫一起过去,应是从鬼门关又拉回来了。”书衡道:“那时候我见到申姐姐她们,她们说起过这件事。原来你下乡是为了见老夫人。” 灵知侍母至孝,董音还想到了曲线救国,也实在算得上费心思了。 “老夫人原本不知道儿子出家了,只当他在富人家里做工。”董音脸上显出些黯然:“老夫人有眼疾,逃荒途中开始有的,看东西本就模糊,他每次回家稍微收拾一番,老夫人也看不出他是个和尚。” 书衡几乎猜到了那狗血的结局:“-----你一不小心说出了真相,老夫人伤心欲绝痛骂灵知,灵知不能责难母亲,便怪你多事。” “-----虽然他表面上没讲,但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董音看上去十分懊恼:“我当时意识到闯了祸就吓跑了。后来我又去看过老夫人,她的眼睛已经彻底失明了。” 书衡无语,这都什么事。 “我特意买了个丫鬟留在那里伺候,灵知后来知道了。” “-----他该不会很生气,把丫头送回来了吧。” “那倒没有。”董音看起来更落寞了:“他后来送了我佛前供奉的平安符,还有一只开过光的佛器,是一只玉缶。” 平安符,那是一般寺庙里接受了香油钱布施什么的都会送的,但缶,那就是否啊。难道灵知晓得董音的心意,他拒绝了? 书衡回忆起来,早在她去江南的时候,董怀玉便与灵知过往甚密,如今想来定是这个哥哥不拒绝妹妹的跟随,总带着她,所以才会给董音的爱情制造萌芽的机会。按理女孩子大了就不能轻易见外男了-----可灵知是个出家人。董怀玉大概也没料到自己把灵知当知己,而自己的妹妹竟然想着睡大师?!----四年啊,书衡有点相信她是魔怔了,跟当初瞄上诚王刘沐的荷尔蒙躁动不一样,她陷入一个名叫灵知的魔障。 书衡看看黯然垂泪的董音,又打量这摆设用心的华屋,她果然成熟多了,不像以前那样,失个恋就病倒,就卧床,哪怕内心受伤,表面也学会了假装若无其事。 “你要嫁给那个“未见得十分不堪”的男子么?” 董音的面色急剧的苍白了,忽然一翻身呕吐起来。书衡吓了一跳,忙端了水给她漱口:“身体不舒服?” 董音慢慢摇头,拿帕子拭了嘴角:“我有父兄护着,董家撑腰,便是随便嫁给了谁,都不会吃亏的。这些我都晓得。但我没办法呀,”董音眼圈又红了:“我一想到以后要跟那个男人一条被一个枕头,我就想吐---” 书衡嘴角直抽抽,事情好像有点大条了。 “我祖父晓得我的心意。他老人家只说,董府不会出面提供任何帮助,由我自己去办,法子自己想,但不得伤风败诉,辱没家风。若能让灵知还俗,考取功名,他便不会阻拦。十六岁就是界限,我若没有办成,就听他的安排嫁人去!” -----到底是心疼孙女的祖父,这条件已经很宽宏了。 书衡本就觉得奇怪,董音默默做了这么多,聪明如董怀玉,睿智如董阁老,会完全不知情,如今看来到底是有人在撑腰。话说回来,若非父兄娇宠,让她自幼与其他女儿不同,只怕也不会有今天这种性子。董怀玉去找灵知要是不带着她,她有机会生情愫 “你哥哥呢?” “我哥哥后来察觉到了一点,便不带我出去了。”董音表情有些阴郁。 “你觉得他为何送了你缶呢?”书衡有点好奇,董音对自己的作为和遭遇到底有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囿于清规戒律?困于世俗礼法?为着普渡众生无意于人间小爱?”董音凑着腮帮,眼神有些迷茫。书衡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寻了一堆客观理由出来,就是不愿意承认他可能根本对你没感觉。 “有一个问题,有一个问题一定要搞清楚。他是立志供奉佛祖不动女色,还是仅仅是,仅仅不喜欢姐姐这个类型的呢?”书衡想了一想还是决定问清楚。 若是第一种,其实她是不大信的。佛教的信仰之力固然强大,但很大程度上,庶民进入寺庙是为了躲避劳役赋税抽丁等等,或者躲饥荒。譬如王浩宇。若是第二种,那就无奈了,毕竟桃子再选美可口对方爱的是苹果,那无可奈何。 书衡扳扳指头,王浩宇,他今年应该二十了,刚好弱冠。 董音果然答不出来。 “你有没有明确的传达过自己的心意呢?”书衡观察着董音的表情继续问:“你都做了些什么?” 董音轻轻揉着手帕,脸上显出两朵红云:“谈过琴,送过画,寄过诗,特意请他讲经,还送过荷花。” “你没有告诉他你喜欢他?” “-----这,这如何说的?” 书衡懊恼的捂头:“你晓得灵知的名气有多高吗?在江南都有贵妇名媛收集他的画像,他的经文笔墨。送他琴画诗,荷花就更不用说了,那些人多的是啊。他又怎么知道你有婚配之意?你觉得你给老母送了丫鬟就做了蛮多,那你晓不晓得有些人都恨不得叫干妈了?” “可是我那意思都暗含在-----” “暗含什么呀,你得更明白些呀。”书衡翻身离开座位,有些急切的转来转去:“猜谜这种事情最让人讨厌了。好不好讲话不行么,非要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大家都很闲吗?何况暗含的意思不同人的理解本来就是不同的,这原本就很容易误会的嘛。” 看董音不大信。书衡便道:“你想,就比如有人送礼物,送了条黄瓜。如果是我,我会立即切片敷脸,因为在我眼里它等于固体润肤露。若是送给了王老前辈,他铁定会拿菜刀拍咯,因为在他眼里,那是食材。若是送给申姐姐,她只怕会画下来回赠送礼者,因为她条件反射性的会往画物上考虑。若是送给寡妇----额咳,当我没说。” 一不小心嘴快的书衡及时刹车。 “可我送的是----”董音犹不甘心。 “荷包?手帕?玉坠儿?玉佩?” “不,那太俗了。我送荷花啊,锦鲤啊,紫燕啊,手抄经什么的。”董音颇有些自负,她向来认为自己不同于闺中凡俗,不晓得一股劲儿的追和尚是不是也是要证明自己眼光品味和能耐都与众不同。 ——还不如荷包手帕呢。书衡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你那荷花与太后送的荷花有什么不同吗?” “我的是并蒂莲。” “太后的还是双生莲呢。”书衡几乎要笑了,你的与众不同只是你觉得的与众不同呀。中二小姑娘。为什么别人就要配合你的思维呢? “对,你还送诗了。不过没关系,一样没用。”书衡瞧她不服气,很好脾气的笑了笑:“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写的什么?” “忠臣不改节,不奉二主” “但字面上表达的是“已婚之妇不受诱惑。”书衡又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讲的是什么?” “字面意思是女子痴心枉负,男子蒙昧不觉----” “没错!”书衡果断接话:“但他实际上表达怀才不遇之人哀叹不受重用。你再想想你所谓的那些暗示,所谓的情诗,我觉得多半解释成君臣之义,兄弟之爱也错不到哪里去。喜欢给灵知写诗的一般是文人,而且是那些自以为怀才不遇好比怨妇的文人。” 董音被狠狠的刺激道,半晌才说出话来。书衡再接再厉:“况且,灵知美名在外,乃是广济寺又一块招牌。找他询问姻缘,排解思春烦恼的少女何其多。即便他晓得了你为情所困,又怎么知道你的目标是他,而不是像别人一样寻找开解呢。” 多年相处,书衡大抵知道董音的含蓄暗示是什么东西。那只问,有个女子在松树下弹琴,弹的《凤求凰》也好,弹得《竹枝词》也罢,外人听了只晓得这个女孩心里有人,但到底有谁,恐怕谁都不敢自作多情对号入座----何况对方是个和尚。 “可他送了我缶。” “所以我说我讨厌暗含。缶是否没错,但缶也是酒器啊。一个和尚送姑娘酒器?他要表达个什么 意思?缶还是乐器呢,你怎么不往钟鼓乐之这方面想?” 倒不是书衡非要撩拨她,非要让董音觉得自己有戏,实在是董音根本没死心,她自己虽然蜗牛一样缩回了壳子里,可心中还有缕情思缠绵不断。又是清规,又是俗论,又是理想,替对方找了一堆客观理由,就是不愿意承认对方可能根本不爱自己。所以不如书衡来挑破,鼓励她再拼一把,要么得偿所愿,要么被直接拒绝,彻底死心。 这么拖着算什么?嫁给“未见得十分不堪”之人天天呕吐?或者吐着吐着习惯了? 书衡下意识的觉得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大约在这样的社会,男人心里不放着妻子还会被夸奖胸怀大志,但妻子心里没有丈夫,那便是十恶不赦,无法被容下。董音,自幼无忧无虑的长大,又是不擅长演戏的率真性子,她怎么可能阳奉阴违? 书衡前世有个朋友,失恋之后,床上躺了一个月,屋里躲了三个月,一百斤的体重掉的不到八十斤,憔悴暗黄,几乎脱形,大姨妈都不正常了。母亲炖着主题熬着桂圆枸杞调养了快两年才恢复。书衡没有使劲的爱过,也没有彻底的痛过,但看好友被失恋磋磨成那般模样也自惊骇。而且那是亲朋好友全家老少一齐上阵,尽心抚慰才缓和治愈。董音却是无人可讲,无处可说,只能自己缩起来。董夫人并不是个能熨帖女儿心灵的母亲。而董怀玉再聪明,也照顾不到这里来。 第49节 时间是良药,但也会积郁伤身. 董大小姐,你自己要选这条路,那也是没法子呀。这种性情,真得偿所愿也就罢了,否则,抑郁而终的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想想唐婉?自古无情伤人,情重更伤人。书衡没料到自己穿越一遭还真遇上这么一个。 书衡扶住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睛:“姐姐,你不再拭一次吗?别玩什么花样了,也别管什么暗示了,你直接问他去。问了你才能安心不是吗?” 董音有些局促,手指搅着帕子,呼吸都急促起来。 “反正你已经做了那么多,明确而直白的讲清楚有那么难吗?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得一个缶罢了。”书衡按住她的肩膀:“姐姐,若是问出了你想要的结果,那我自然封个大大的新婚红包给你,若是明确得了否定回答,那请你只管好好过日子吧。忘了什么灵知,要晓得,不是你爱人家,人家就一定要爱你的。自己活好才是真的。” 董音僵僵的靠在浅紫色灵芝纹引枕上,半晌说不出话.书衡轻轻叹了口气,“我先告辞,姐姐不必送了,自己想想吧。” ☆、第89章 灵知 董音的行动力和勇气向来非一般闺阁弱女可比,书衡在两日后便收到了她的书笺。董音要约她一起去广济寺。 天空是灰白色的,湿雾弥漫,书衡精神也不大好,这种天气总会让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不过对董音的事一向很上心的书衡自然是无条件支持到底的。 临出行,登上马车,书衡走动几步,凑到董音跟前,盯住她的眼睛:“姐姐,我只最后问一句,你不后悔?” “不后悔。”董音咬牙。“我已经努力这么久了,这感情很辛苦,但总要经历一遭啊。我自己清楚,那种感觉,在别人身上都不会有了。” 书衡不由得想到了张爱玲笔下红白玫瑰中,那美艳热烈任性孩子气的红玫瑰,饱受情伤之后,对着车窗外的灯影感慨,爱是件很辛苦的事,但人终究还是要学着去爱呀。 “好。你以前那句话,我现在还给你,我总挺你到底的。”书衡握住她的手。 广济寺宝相庄严的塔楼在集萃如云的空蒙山色中隐约浮现,仰望那高高的尖顶,踩上脚下宽阔明亮的扫云路,书衡不由得回忆起当初灵知从台阶上爬起来的情形。若是当初偶遇的是董音,她是那救英雄的美人,那事情发展会不会顺利些呢? 书衡侧首看董音,精心收拾过的小姑娘,正直青春,风华正茂,好比一朵含着露水的铃兰花。她穿着裁云坊定制的衣裙,美丽高贵,如同一只白天鹅。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早已不戴了,书衡三天前见她,她戴的就是一副紫檀小叶佛首刻纹的串珠。 很好,哪怕你再迷信爱情力量的伟大,也不能忽略了皮相。 女子对男子最原始的诱惑还是皮囊。想想青蛇,妩媚妖娆不可方物能引诱的高僧法海情潮暗涌,再想想玄奘高徒辩机和尚,神明佛性还是败给了公主高阳。这不是什么罪过,而是基因组的影响。更何况,王浩宇他又不是当初菩提树下悟道的释迦摩尼,能对着如花红颜呵斥红粉骷髅,他原本就是无奈出家的。 若没有那次□□,他只怕还在秦州种地,如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人算不如天算,两人还未攀登完那一溜台阶,原本就暗淡的天色便泼了墨一样黑了下来,山风呼啸,书衡一手搀着董音,一手按着帷帽,宽大的袖子飘啊飘,裙摆裹在腿上,走路分外吃力。 “姐姐,给心上人表白这么重大的日子,你出门不看黄历的吗?”山风呼啸,满含着水汽往身上扑。书衡迎风开口,一张嘴呛了一喉咙的风。为了事情隐秘,书衡只带了最老实的蜜糖,董音却连燕泥都没带,车马都是另外雇的。 “对不起对不起阿衡谢谢你。”董音同样凌乱,已经语无伦次了。 未及进门,便有雨水从天而落,天边闷雷滚滚,两人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形象,提了裙子默契的往寺庙里冲。鞋袜沾湿,裙摆零落,乱了头发溜了玉钗,再找不到一点端庄和优雅。董音到了大雄宝殿下,拿了帕子擦脸,胭脂水粉统统被抹干净,露出白中略带些燥红的肤色。书衡把手里捏着的帷帽放下,凑近了摸她的腮帮:“姐姐熬夜了?” 董音下意识的捂眼:“红的很明显吗?我两宿没睡了。” 我理解你的忐忑和失眠。可是这准备确实太不充分了。书衡认真看她,罗纱裙被雨水打湿了,紧紧贴在手臂上,连里面雪白的中衣都看的到,裙子贴着裤腿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露出一双水迹斑驳的红绣鞋。连更换的衣物都没有。 蜜糖要拿手帕帮书衡擦头发,书衡挥挥手让她自己用:“一个帕子不济什么事,你自己先把头发拧了,别病倒。高烧不是闹着玩的。”她摸摸自己的袖子,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冷的直哆嗦,她也一样没带衣服。 难道事到临头再打退堂鼓吗?董音默默抬头看着门外满山风雨,面色忽明忽暗,半晌开口,语气分外坚决:“阿衡,就是今天了。我晓得,自己若是今日退回,那以后便再没有勇气了。若是成了,那我感谢佛祖,若是不成,那是天意。” 她再次伸手摸了把脸,眼神明亮而果决:“拼了,如你所说,再坏也不过是多得一个缶。” 书衡竖起两个大拇指,随即山风吹来她又立即收回手抱住肩膀:“加油,我去后厢等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董音用力点点头。书衡临到走却又被她一把拉住:“阿衡,再陪我一会儿。”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跟我一起去呀。” 书衡歪了嘴角:“这怎么行,我要给你盯梢呀。况且外人在场的话,好多话不方便讲的。你只要坦诚自己的心意就好。至少让那灵知知道自己被一个女孩用心的爱过。” 董音脸上骤然红了,半晌红晕消落,脸色更苍白了些。书衡用力握握她的手,“我送你到钟磐院,其他的你要自己做。” 钟磐院在广济寺的后房,灵知作为明修的嫡传弟子,有着一般僧人享受不到的待遇。雨势微弱,董音便在书衡再三的鼓动怂恿下踏水而来,一路留下哒哒的脚步声。 钟磐院门口有一老僧拿着扫帚和桶子清理积水,看到二人只微微一抬眼便又垂下了头去,似乎一点都不好奇也不会在意。受武侠小说影响,书衡一直对这样的扫地僧保留着迷之敬意,恭恭敬敬竖掌于前,躬了身小碎步从他身边溜过。那过于恭谨的姿势和严肃的表情简直莫名其妙,董音看的颇为好笑,随之消去了一部分紧张。 灵知。一眼,只一眼,书衡便晓得了董音为何对他念念不忘。哪怕是和尚,这也是个过于出色的和尚。远远的书衡便看到了那披一袭雪白滚银线袈裟的身影,面容端庄俊秀自不必言,更可贵周身一派出尘气度,行走间仿佛拨开了万丈云海,周身自带霞光万丈瑞气千条,难怪年纪轻轻便有圣僧之称,实在是看到了他,便会让人想到我佛拈花一笑的淡然,白莲有泪的悲悯。 那唇角是有点上挑的,仿佛一直在笑,一个出家人怎么会长着这样一双唇?因着那点笑,高居云端的圣洁和游走人世的红尘气便结合的刚刚好。让人不会觉得高不可攀只想顶礼膜拜,反而多了亲近之意。 他手里捧了一只黑乎乎的鸟,书衡定睛细看,好像是一只猫头鹰。当他笑着抚摸过这野鸟的头,轻轻一挥手将它送向高空时,书衡感觉董音几乎要幸福的晕过去了。大约恨不得自己亲身变作了那只鸟。 屋檐上的风铃还在细碎作响,雨滴从青青瓦片上落下,落在大条石上清晰可闻。书衡推了董音一把:“快去呀,机不可失。” 眼看着董音步履踉跄的走过去,书衡压低声音道:“加油加油!我在后面等着你。” 她挥挥手,让蜜糖退到钟磐院外,自己却转回身略退几步,四下瞧瞧,藏在一个松树后头,微微探首,便瞧到董音已经接触了灵知。 灵知施佛礼于董音,笑着招呼,大约讲女施主之类。董音却没有反应。灵知又施礼于她,再念一遍佛号,董音一鼓作气冲到了面前,却不知为何只傻乎乎的站着,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书衡有些急了,好端端活泼跳脱的姑娘咋就变成了遇到圣僧的女儿国国王呢?瞧瞧那迷妹脸。 灵知却笑的愈发宽宏,他微微上前一步,再施一礼,唱佛号的声音愈发清亮悦耳,连离得八丈远的书衡都听到了。然后董音就哭了----毫无预兆,眼泪忽然就滚了下来。 书衡为啥知道,不是因为她站在侧面看到了董音的泪水而是站在后面就看到了董音颤抖的肩膀,轻轻捂着心口的她缩紧了身子淌下滚滚热泪,纤细的身体微微哆嗦,仿佛连年的思念,幽怨,疼痛和不可说都通过眼泪倾斜了出来。 灵知显然也有些惊讶。大约随便换一个男子,都会忍不住走上前去,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或者坚实的肩膀,可他偏偏是个和尚。 皮相在这场恋爱中终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现在的董音实在是狼狈极了。湿湿的头发贴在脖子上,面颊雪白雪白看不出健康红润的血色,眉淡唇白,也瞧不出少女的娇艳,便是清丽的衣衫也看不出原有华贵的样子。书衡看到灵知脸上瞬间的怜惜和怔仲,然后就瞧到他脱掉了自己的袈裟,双手捧了,微微弯腰,恭敬而目不斜视的递过去。 董音接过那雪白的袈裟,却没有披在身上而是抱在了怀里,那滚烫的热泪反而扑簌簌连珠子一样掉的更凶猛了,末了一蹲身,脸埋在袈裟中,再也不愿意抬起,风里飘的都是她呜咽的哭声。 书衡看得微微眼红,心中也不由随之升起一股酸涩。罢了罢了,有此一场,便是求不得,董音也不至于抑郁终生,平生不展眉。 自幼被明修挑中的苗子自然有其与众不同之处,别的男子或许已经趁机下手或者尴尬无措。灵知却微微后退一步,也不管地板冷湿,就在那带着潮气的木质走廊上盘漆而坐,双手合十,一部《心经》经他口微微念出,竟带上了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在哭泣,而他却在诵经。地上是落花残香,山巅还有雨云漂浮。这画面很诡异,却又意外的和谐。 那仿佛清泉微风般的诵经声流入心田,董音的情绪渐渐稳定,书衡瞧到她原本轻轻颤抖的肩背一动不动,便晓得她已经收了眼泪。接下来是最最要紧的步骤了,此时不坦诚,只怕你再也不会有勇气讲出心事。书衡紧紧握住了掌心,不留意捏出了一把的汗。 董音红着两只蜜桃般的眼睛抬起了头,缓缓起身,书衡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心脏砰砰跳速加快。却不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董音却像一只被人断了根基的小树一样,直挺挺往前栽倒。 书衡瞬间瞠目,再也顾不得许多,拔脚就冲了过去。灵知也惊骇,往前一倾身,自己一滑匍匐于地板上,而董音却落在了他背上。书衡瞧到他身体被压着一动也不敢动,却偏偏还竖起手掌闭了眼念罪过罪过,紧张中还掺杂了一丝好笑。 灵知自然也看到了她。瞧到书衡仿佛又见到了救星。书衡还灵知自由,把董音抱起来,勉强拦进怀里才察觉到这妹子的身体凉丝丝的,嘴唇很干,眼睛红肿眼角犹带泪痕,真是好不可怜。她原本就连着几天没睡好,又爬这台阶,又淋雨,又痛哭,刚刚还是蹲着,闺阁弱女一连串折腾下来,也是身心俱疲,情感发泄般释放之后,支持不住晕过去也是正常。 灵知终于显出些紧张和局促来,手脚似乎没地方放,又要帮忙,又不好伸手。书衡倒比他镇定,微微一笑,略带些苦意:“原来佛祖普度众生却是不包括女子的。”灵知一愣,书衡又道:“圣僧不用为难,我这姐姐是连着三四年不得痛快,今日终于能喘口气,我已经很谢谢您了。” 说罢,恰好听到书衡惊呼的蜜糖也冲了进来,书衡便招呼她过来搭手,两人连抱带拥将董音搀起。眼瞧着两人驾着晕厥的董音跌跌撞撞的往外挪,愣神的灵知却大步迈出:“县主请随我来。” 着于物相,枉守了清规,眼前一人尚不得相助,又何谈普度众生?灵知一挥手,微微躬身指出一个方向:“芳驾这边走。” 书衡忙示意蜜糖跟上,救人要紧,董音只是一时晕迷,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大危险,但这种样子到底焦心。她看看灵知那正直中略带着仓促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晕迷的董音,空叹一声有情皆孽。 ☆、第90章 卫玉琴 董音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一时晕厥。灵知寻来了辣辣的热姜茶,请书衡灌下去,又寻了个精致的薄荷鼻烟来给她嗅。董音好不容易醒过来,瞧到书衡关切满满的面庞,鼻子一酸又要落泪,书衡忙止了她,又捧热茶给她喝:“姐姐快别哭了,眼睛都肿了。”她怀里还抱着灵知的袈裟,便是晕迷中也不撒手,书衡用力拉扯都没能夺过来。 书衡不由得回首看灵知,这个年轻的圣僧却闭了眼双手合十,嘴唇抿的好似下弦月。虽说男子大多迟钝,但作为一个细心仁慈连山中枭鸟都乐于搭救的圣僧,会瞧不出这段心思吗?既然瞧出了,又为何紧闭双目?难道非要两眼空空才能做到四大皆空。 窗外阴云漠漠,水汽扑面,书衡看着山巅翻滚的乌云,忽然嗤的笑了,她瞅向灵知:“师傅,您那只猫头鹰放的太早了些,天又要下雨了。” 灵知不语,半晌开口却只说一句:“县主指教的是。” 佛家善打机锋,自古有名的和尚都善于论辩,只是与常人相比,他们的论争中多了淡然超脱成败而不显戾气。灵知是明修的重点培养对象,僧人中的佼佼者。书衡不信他会木讷,颇为好笑的上下打量他。 书衡瞧瞧董音,她团着身子抱成一团好像一只可怜的被遗弃的猫咪,紧紧的挨着书衡。书衡揉揉她的头发:“你自己说吧。我到外面等着。”说罢,引了蜜糖出来,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蜜糖好奇的往屋里看,却被书衡一巴掌打过来。“小姐,董大小姐要讲什么话?我觉得她今天不大对劲。” 书衡随口道:“大约是为着董阁老的身体,他老人家曾大病一场,堪堪脱了险关。她哥哥董怀玉侍疾尽孝,没有参加那界科考。董大小姐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了,这几年可千万不能出事。” 董怀玉避开科考,大约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满天下士子都等着看他和申伯康的比拼,赌坊赌局都开的热火朝天,他有意不让别人看热闹。书衡暗暗揣测. 不过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书衡关心的还是自己家事,“走吧,佛祖面前三炷香,定国公府还指望他老人家保佑呢。”蒲团上跪下,书衡毕恭毕敬叩首,被蜜糖搀起来,又亲自在香炉里插上了金香。“国泰民安,家和人兴。”书衡垂首,姿态柔顺,内心虔诚。 香黄色的纱帐后有一人看到,唇角微微勾了勾,又往后堂走去。书衡忽而转首却只见帐幔微微飘动,不见任何异样。 “小姐,我们得赶紧去客房。至少把衣服烘干,不然真的会生病的。”蜜糖担忧的捧着书衡*的裙摆。书衡点点头,犹不甘心的回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里的客房就是为香客休憩借宿而建,书衡见到一个小沙尼恭恭敬敬的竖掌念佛号,随即被引去歇息,不一会儿便有火盆和热水和毛巾送过来。书衡诚心谢过,喝了热姜茶,擦干了手脸头发,四下望了望,躲在屏风后面,又飞快的脱下水湿的衣裙,裹上了干爽的毯子,和蜜糖一起,手掌撑着衣服烤起来。 衬着红彤彤的火光,那双眼睛又明又亮,暖融融的热气散发出来,果然舒服了许多。书衡心不在焉的烤着火盆,心里惦记着董音的事情,默默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然后,屋外一道闪电劈下,四周白茫茫一片,惊雷炸响,书衡差点吓坐到地上。好吧,佛祖,俗女知错了。于此同时隔壁客房也同时想起一阵娇呼,紧接着便是谑笑声,一个声音尖尖的,脆脆的,像竹枝折断:“呀,吓死我了,这老天。” 书衡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她挪挪身子,把火盆拢的更近些,换了个方位继续烤自己的衫子。隔壁厢也安静了下来,书衡吸吸鼻子,轻轻抖了抖肩膀。佛祖保佑,千万别感冒,我不要吃那苦苦的药汤。 “小姐,隔壁好像是申大奶奶,咱家卫姑娘。”蜜糖拎热水回来,兴奋的报告书衡:“真是巧,赶到了一起,她们是一大早就来了,避过了雷雨,不像我们被浇成了落汤鸡。小姐,我们去问她们借些衣服换换。” “哪有人来佛前烧香还带着衣服的?”书衡笑嗔她,却依然站起身来往隔厢去。好巧好巧,虽说今日越低调越好,但表姐妹遇到了,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 卫玉琴已嫁为人妇,时间也不甚长,两姊妹携了手互相打量,书衡却觉得她眉宇间少了些新婚少妇的娇艳明媚反而隐约着一丝抑郁。头上梳着常见的燕尾髻,戴了支金镶玉蝴蝶兰发钗,钗首垂着一串小小的米粒珠,鬓角压了朵秋香色绒花。上面穿着铁红色暗宝相花妆缎交颈长袄,下着一条玉色折枝莲葱绿镶边裙。这打扮虽说端庄,但也太朴素了些,尽管嫁为人妇但好歹只有十七八,尤其头上还添了条朱红色绣福纹的抹额,简直老气。书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那钗那花简直糟蹋了那乌油油一头黑发。 卫玉琴一见书衡便啧舌大笑:“呀,瞧瞧,好可怜小冻猫子,头发散乱,衣衫贴身的,夫人看到了岂不心疼?”笑完了又问蜜糖:“好端端的挑了这天跑过来,可见你们出门不会挑日子。”回执了书衡的手,轻轻拧她的腮帮:“好美貌一张脸,这皮子细嫩的,手指头直打滑,用的什么好粉子?” 书衡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卫玉琴又笑起来,一边把自己大衫解了披书衡身上,一边又叫她吃素点心。 你演的过头了呀。书衡心中叹息,慢慢的挪到卫玉琴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一个素果仁团子咽下肚,让蜜糖引了卫家的丫鬟一起玩,她捉摸着用词小心翼翼开了口:“姐姐,夫家日子还好么?” 卫玉琴微微一怔,却又笑了,伸出手指按书衡的唇:“我晓得你是自己想汉子了,别来打听我的,你早晚自己有如意相公。”书衡勉强笑了笑,握住她的指头:“姐姐回家里坐坐,寻亲朋好友一处说说话,岂不比一个人凄风冷雨的烧香要好些。” 卫玉琴这才不笑了,半晌才开口,声音中的气恼显而易见:“我爹爹娘亲自然护着我,但有些事情抱怨多了也没意思。我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爹爹娘亲平白操了闲心,也让外人看笑话。” 书衡想了一想,问道:“那申家婆婆很难伺候不成?二品大员的女儿,忠义伯府的亲孙女,寿昌侯府的外孙女,难道那婆婆还敢给你脸色?” 卫玉琴勉强笑了笑,神态中带点无可奈何的轻蔑:“若是个聪明点的婆婆自然是不会,可我这婆婆是小地方出身,连个乡绅都算不上,所以瞧不到厉害,倒会拿孝来压我。看我不顺眼,三天两头要寻个话题儿拿捏我,请个安故意要我在门口等着。吃菜的时候,菜色好些,便说金贵地儿出身,不晓得柴米价,那我下餐略减了些花销,她又道你家里娘亲怎么花用的?如今又怎么给我花用的?当了申家的媳妇却低看申家的长辈。更可恶无中生有,编派我自己躲在屋里吃好的。” 书衡只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世界上竟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是存心生事呢!” 卫玉琴苦笑着点点头:“可不?我当初常跟申姐姐---辅国公府四少夫人一起玩,那时这婆母瞧起来还好,就是一般的长辈罢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书衡心道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你的婆婆呀,这天底下的婆媳不生嫌隙的实在太少。 “想想我那小姑也是不容易,我当初与她一起相处,就本能的想亲近她,那是只觉得这女孩柔弱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刚强,心思通透的很。现在想想,在这么个娘手下还能有那般模样气度,那真是不聪明才怪。”卫玉琴的语气中不无羡慕:“我家那阁老偏疼,自幼亲自教养呢。” “申姐姐是聪明的,便是你与婆母生了龌龊,她明晰事理又清楚利害,也自然帮你。”书衡对这点倒很肯定,敢忤逆父母姑母为自己终身谋路子的申藏香绝不是个愚孝之人。 卫玉琴点点头:“那倒是,可惜这小姑子这么早就被辅国夫人求去了,不然有她在,我也能多少开心些。其实我到这里来也是她给我出的注意,只说来为祖父公婆相公祈福的。实在不能忍了,就出来散散心,眼不见心不烦。婆母就是心小些,眼皮子浅些,嘴巴碎些,却没什么大坏。不能惹,躲着就是了。” 书衡也跟着她苦笑,无奈的点头,婆母是丈夫的母亲,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那姐夫呢?伯康姐夫不在家里吗?” 卫玉琴的脸上出现一丝阴霾,慢吞吞的开口道:“我这婆母说她笨她也笨,不晓得笼络好我这个儿媳多重要。可说她聪明,她似乎又有些下等人那种卑琐的智慧。相公在的时候她倒不搅事,只顾着对儿子嘘寒问暖亲亲热热的讲话,倒像故意做给我看一样,间或夹杂两句抱怨,相公念她的恩记她的情,这个时候就会来找我谈话。” ------有个不晓得体谅老婆的相公,这婚姻实在算不上幸运。毕竟如今信奉孝道治天下,向着老婆不向着老娘的男人几乎不存在. 瞧着书衡脸上的阴霾,卫玉琴忽然意识到这小表妹还未说亲,自己苦水倒的太过分,只怕吓到她了,便笑笑揉她的肩膀:“定国公这样的男人一万个里头挑不出一个,五姨母这样的好运道也是世间无一,其他人可不都是将就着过?你那姐夫也算可以了,他哪怕听了婆母谗言过来找我谈话,也是一本正经的讲道理----虽然在我看来他那些道理很可笑,男人,别看他好像士林前茅琼林宴头筹,其实笨笨的啥都不懂,但跟那些不求上进,没承担,贪花好色吃酒赌钱的相比,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所以,你看看,我最多跑到这里烧烧香,回娘家搬救兵这种事还没发生过呢。可见我的日子还很不错。” 书衡笑得有些无奈,境遇不好又暂时无力改变,那只能心态好了。 第50节 ☆、第91章 秦王问梦 后来又落一场雨,天色迅速昏暗下来,迷去东南失西北。今日恐怕回不去了,幸而她已跟红袖说过,若是晚间未归就让她提前去跟袁夫人报备。不过夫人还忙着在忠义伯府尽最后一场孝心,只怕也顾不上管她。 书衡就在着广济寺些微用了些点心,随后亲亲热热的和卫玉琴爬上了同一张床。靛蓝色暗卍子纹的缎被,书衡往下缩的很了点,只露出半张芙蓉般脸面。卫玉琴穿姜黄色中衣,散了一窝青丝,伸出手来把身子往上拽:“你冷吗?冷的话可以抱住我。” 书衡昂昂头把嘴巴露出来:“我习惯了这样子睡,我睡相不大好,有时候早上醒来枕头就在地上。一开始蜜糖她们还惦记着半夜起来给我捡,我后来就让她们不必捡了,改不了。你当心,要是我半夜挤着你了,你就叫醒我,或者把我往里面推一推。” 卫玉琴嗤的笑了:“瞧你说的可怜的。” 然后,她就迅速发现书衡没有谦虚。这天晚上,书衡不是把胳膊撩出来抱住了她脖子就是把腿放到了她身上,再不然就蚕宝宝一样往下钻,扑到了她怀里,弄的她直痒痒。而且越睡越往人身上挤,伸出手来把你抱得紧紧的,仿佛抱着一只大布偶。卫玉琴哭笑不得,一大早就戳书衡的额头:“等你以后嫁了人,看你夫婿怎么管教你!” 书衡有些不好意思,敞着衣领,伸出白藕般一段手臂无可奈何的摸摸鼻子:“哎,我提醒了你的。表姐太仁慈,舍不得叫醒我。不过嘛,这叫提前锻炼,你以后有了儿子还不是要夜里操心照顾?又要喂奶又要换尿布,一夜里不知道要醒来多少回,那个时候才辛苦呢。你现在这点烦恼完全不算啥。” “好啊你,小丫头,我好心疼你,你还编派我。”说着便扑过来挠她的痒。 书衡被折腾的笑岔了气,直躲到被子里:“好姐姐,求放过,我去菩萨前祈祷,请他保佑你生一对双胞胎大胖小子出来。” 昨夜两人在这里睡得迷迷糊糊,广济寺的明修主持却高烧红烛,连夜招待另一位客人。 大夏秦王刘旸就在方丈室闲坐,飘逸出尘看不出年龄的明修大师依然慈眉善目,微微笑着眼睛带着堪破尘世谜题的睿智。 一身暗金色织锦长袍,华贵非凡,眉宇间的张扬和凌厉却淡化了雍容的贵族气质,彰显出不同一般的威势。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龙章凤姿阔达雄烈的一个伟丈夫。明修轻轻撩起僧袍的袖子,在袅袅茶香里捧出一个玉貔貅。 刘旸看了看,眼睛微微一翻,一歪身在蒲团上坐下,曲着左腿,右腿却随意的伸了出去,身子微微前倾,颠倒形状,迸出了背部流畅健美的线条,方才威严的气质却一扫而空反而有些泼赖相。 “我说和尚,我从十年前来问你事情,你就喜欢拿东西搪塞我。”刘旸拿过那只貔貅,随意在手里抛掷:“我只是做梦,奇怪的乱梦,又不是撞了鬼,遇了邪。”他拿着晶莹剔透的白玉貔貅顶到明修眼皮下:“獬豸,金犼,鲲鹏,乃至天竺圣象,恶兽穷奇,你再给下去,我就能开个珍禽异兽坑了。或者,你给我个梦魔?直接吃了我的梦。” 明修笑的很好脾气:“殿下莫恼,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七岁那年,你就是这么讲的。”刘旸双眼超上一翻,似乎对他的敷衍十分不满:“但我从未想过那人那物。那些东西从未有过记载,我又何处得来入梦?” “殿下总是会做这样奇怪的梦,那这些怪异的梦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或者规律呢?”在这个尊贵老练而性情阔达的皇子面前,明修还是一如既往地的镇定,他的脸上也依旧是宽容慈悲的笑容。这笑容似乎有着奇特的安定人心的效果,刘旸便积聚了诸多不耐也没有当面倾泄出来。 刘旸凝眸想了一想:“这有什么关系吗?” 明修笑道:“殿下垂髫之前并无此异状,那可以回忆一下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或者人诱发了这一系列梦境。” 刘旸霍地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几步,像头被蜜蜂蛰了鼻子的狮子。半晌又回身,直起腰背慨然凝视明修:“你晓得本王为何来找你这个和尚吗?” “贫僧不知。” “我感受到了轮回。”站姿如标枪,气势如宝剑,他又变回了那副威严冷肃的模样,前后差异之大,从痞气到正气的切换,让人几乎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那些梦一开始只有零星的点,后来是断续的章节,再后来就像一部戏剧。戏剧的内容,却是一个人的一生。很有趣吧?黄粱米熟,车旅蚁穴。往日看当是传奇,如今却发生在自个儿身上。” “那是个我看不懂的世界。”他伸出手来,微微探向虚空:“此中必有个缘故。” 明修慢慢转动着手指中的佛珠,佛目微闭,仿佛参禅沉思,半晌轻轻笑道:“八部天龙,六道轮回,前世今生,水月镜花。殿下大可把这当成常人难得一见的机缘,既然冥冥安排了这际遇,那自然会有一个果。” 刘旸嗤的笑了:“你倒是会安慰人。你的意思是那是本王的上辈子?” “一叶障目,无来去处。” “哈哈哈,本王上辈子被人从楼上推下去了。”刘旸大袖一挥负手身后:“这辈子倒要看看哪个来推我。”他脸上又带上了痞痞的笑容,凑近了明修:“你现在不安抚我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更别说是前世恩怨。” 明修飒然一笑:“老衲坚信天命不可违。” 刘旸又回身在蒲团上坐下,只是这次盘膝而坐,腰板挺直,身姿端庄,一本正经:“父皇又提了选妃一事。” “殿下可是要算吉凶姻缘?” “不,轮不到我说话。自古以来便是皇帝安排个女子给皇子娶。依着父皇的眼光,他大约会选个采茶女或者渔婆给我。”刘旸笑道:“不过也难说,他当日忽然赞叹没见过哪个女子竟然关心国计民生的。你晓得不,袁国公在江南带着一帮劳工搞出了一个叫龙尾车的提水机器,大大节省人力。据说,是她那宝贝女儿冒出来的念头。” 他伸手指指身后庄严慈悲的佛陀:“依着大师的了解,女子在佛前祈愿为着什么?”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无论男女,大抵如此,只是女子除此之外还格外看重姻缘罢了。” “我那父皇既怕了心机深沉的内宅女子,又不满格局狭小见识短浅的拙妇。我已经放弃了挣扎看他挑出个什么花来。”刘旸故作懊丧的往后一靠,仰面望着鎏金穹顶:“我该庆幸”,他眼中有神往和赞叹:“亭亭一朵美人花。” 明修用他那洞察世事的眼睛微微看了刘旸一眼:“殿下红鸾星亮,不暗不晦,自有天赐佳缘。旁人哓扰,反受其害,只如螳臂当车。” 刘旸满意的笑了:“好的很。既然大师已有此明见,那永安宫的老太太便请佛老开解了。” 他最后才用了尊称,明修却也不介意,只是双掌合十,笑唱一句阿弥陀佛。 今天注定难得轻松,书衡早上刚刚洗漱完毕,还未及用早膳,钟磐院便传来消息,董音竟然发起了高烧。书衡急了,再顾不得许多,立即请了沙弥到董府报信。她急匆匆赶到董音的客房,有浓郁药香迎面扑来。却是灵知执了扇子亲自守在那里。书衡看了一眼,略作停顿,还是奔向了董音。 窝在被褥间的二八少女还未清醒,发丝凌乱的缠绕在脖子上,面颊上烧的红扑扑的,书衡一摸火烫火烫。她用毛巾蘸了热水给她净面,又用杯子倒热白水喂她喝。董音悠悠撞醒,见到书衡又要下泪,书衡忙止了她:“发烧呢,体内本就郁燥,省着点水吧。” 董音又默默看向灵知,书衡看看那背影又看看董音:“你想让他来照顾吗?我已经请人去告诉董夫人了。” 董音诧异的看向书衡,目光中露出惧怕之意,书衡坚决摇头:“小命最重要。”董音默默不语,书衡凑近了她悄声问:“如何?” 董音靠在书衡身上,羞赧而惭愧:“阿衡,我觉得我好自私。”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迥异往日,但更令书衡惊讶的是内容,难道这丫头自己开悟了?还是反悔了?“你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一个人。我昨夜就开始发高烧了,迷迷糊糊听他颂了一夜的经。” -----我爹给我颂过七日经呢。书衡默默吐槽。 “但是我竟然要毁他梵行,咳咳咳”董音咳得面红气喘,书衡又急忙喂她喝水,董音勉强咽了两口,喘息着道:“我为了自己的情丨欲,硬要将他拉入红尘,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与他相比,我觉得自己好羞耻。” -----你的爱有这么多? 书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若是忽然明白了,那再好不过,你的家人不会害你,无论父兄都会尽力保你一世荣华,你大可富贵清闲的过一生。路,都是自己走的,你只消管住自己的心。 董音喝了药,又昏睡过去。书衡对灵知施礼,感谢他对董音的照顾。灵知似乎略显尴尬,但依旧从容,书衡无法从他神态间推断出什么。想了一想,书衡问道:“佛教有则故事,观音曾以身度人,身许名嫁,度化东海渔村村民,可有此事?” 灵知点头,并不发一语。书衡沉默片刻,又问:“我佛慈悲,浪子放下屠刀即可成佛,那祸国如妲己,乱政如吕后,是否也可得庇佑宽恕呢?” “明灭皆在一线间。”灵知低眉颔首,谦恭而仁慈。书衡咬咬牙,索性问道:“我这姐妹可得度化?可得尘世幸福?” 灵知沉默半晌,忽而开口却道:“芳驾以为何为幸福?” 书衡一时倒愣住了。而且她没有时间思考了。蜜桃一盆火似的从国公府赶过来,扯了书衡回去。就在今日,忠义伯府的老太太下世了。 ☆、第92章 反水 按照规矩,书衡要服五个月的小功。不得衣着华丽,宴饮歌舞,郊游玩乐。穿粗麻布的情况没有出现,袁夫人既担心落人口实,又怕书衡受了委屈,变着法精细调理。素水色压暗花束腰长裙,暗银色枯荷落叶褙子,裙边袖口镶着一指宽白绒边。头上只束简单的弯月髻,插一只素梅寒雪细细长长的银簪,偶尔也会扎上两股乳白丝带或者雪绒花。 书衡不怎么出门,便在家里写写字摆摆棋子,实在无聊,也会拿针线捧个绣花绷子打发时间。那一日绣一朵玫瑰,从吃罢早餐一直熬到点灯,她自我感觉良好,揉揉干涩的眼睛自夸:“虽未算得十分精巧,但也有几分神韵了。”惹得勤快能干的蜜枣笑她:“小姐省省吧,这活计若是做绣娘,会被雇主骂糟蹋东西呢。”书衡再次感慨自己果然不具备这个技能,怏怏的罢了手。 “董府有消息送过来吗?”书衡停了笔揉手,蜜糖忙用薄薄的青瓷莲花盆端水进来,温度刚刚好,里头还撒了点花瓣,夫人交待她拿了针线或写了字之后,一定要用温水泡一泡,并搓上香露和花粉,免得手指变糙。以前书衡的食指上指尖端是有茧的,中国许多中学生这个部位都略微有点变形,写作业写的。这辈子能娇贵起来,书衡乐得讲究。 她一边泡手一边看着今日的点心:盛在碧玉杨柳青小碗子里的西瓜荔枝汤,竹藤草盘子里微微散发着热气的白薯片,紫薯糕,黄金枣泥酥。书衡愣了一愣,抬头笑看蜜桔:“夫人不给我吃肉了。” “咱们府里的孝守的严,姑娘忍忍吧。”蜜桔一边笑着安慰一边把半旧红罗大方巾铺到她腿上:“当初锦乡侯府守孝守的小妾肚子都大了,南安郡王还不是为着丧礼不规矩受的申斥?不敬礼法,是祸乱开始。” “你这人,讲话也开始像个先生了。”书衡白说一句罢,自然不会当真计较,她喝了一口甜甜的果汤,闭目品味一番,甘美可口,一点都没感觉到生活质量有下降的迹象。“蜜枣这丫头,又把书信乱放了?还找不出来。” 蜜枣听闻忙忙打起串珠帘子从宝瓶门里把脑袋探出来:“小姐别急,我整理您写的那些字呢,没听到。” “那有什么好整理的,折一折,该烧就烧了吧。” “那怎么成,说不定小姐哪天也火了呢?跟咱家国公爷一样,那一张字值好些银子呢。”管钱柜的蜜桃被书衡的大手大脚弄怕了,什么事情都能想到捞钱上。把好好一个副小姐整的满身铜臭,书衡在其他三个蜜谑笑的表情下,无奈摊手。 “董府的大公子董怀玉当天就到广济寺了,董夫人也一道去了。不过董大小姐发热的厉害,不好挪移,所以一家三口在广济寺延搁了足足五天。”蜜枣摸摸头:“可是后来董公子和董夫人回了府,董大小姐却没回府,不晓得去了哪里。” 噗----书衡一口茶喷了出来!死丫头,你作啊!说好的若是不成那是天意,以后好好过日子呢 “这消息是真的?还是燕泥自己推测的?”书衡一边拿了手帕抹嘴,一边咳嗽着发问,眼泪都快呛出来了。蜜桃一边给她拍背一边瞪蜜枣:“话别乱说。董大小姐可能就是要清清心。董大公子亲自与妹妹安排的地方,可能就是散散心吧。你不晓得吗?董大人和董夫人最近总生气,儿女在中间不好做,董怀玉还能避到书院去,董小姐却没法子。” 书衡也不听她们念叨了,当即放下筷子,命人把食案扯下,铺纸研磨修书一封,祝福蜜桃亲自送出去,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送到董音手上! 信一送出,她就坐卧不安的等回音,结果董音的回信没收到,一个意外的客人忽然上门了。一个落日已死,红血漫天的傍晚,银蝶忽然出现在了她的清风小院。 书衡自从知道自己不太擅长观察人心,与险恶阴私上的考虑欠缺太多,便安分守己起来,原意要说身子不舒服不见,可偏偏她就坐在窗口,手里的琴弦还在颤动。 银蝶那么坚定的站在门口,颇有你不见我,我就不走的意思,书衡也是无奈。她一边叫蜜糖请人进来,一边使个眼色予蜜桃,让她去荣华堂报备。银蝶姑娘穿一身家常衣衫,玫红缎子绣折枝莲小袄,暗黄色印染百花马面裙,头上两股霜花银如意纹大钗子。袁夫人不会用拙劣的手段克扣她生活,银蝶看上去脸上瘦了些,眉间有股落落寡欢的迹象,但其他的一切都还好。书衡道声姑娘坐,便让蜜糖倒茶过来。 蜜糖不服气的瞟了银蝶一眼,不拿平日书衡待客的五彩泥金小盖盅,而是捧了个暗粉彩薄胎白瓷杯过来。茶,倒还是极好的刘安瓜片。她来不及去拿姨娘喝的茶叶了。 银蝶对蜜糖的冷遇视而不见,甫一进门便给书衡问好,见到茶又特意站起身来道谢接了,略抿了一口,便又道谢。她的礼数这么周到,书衡更无法开口驱逐了。 茶略半盏,银蝶小心翼翼的看书衡,书衡回身一瞅,表情严肃的蜜枣故作凶狠的蜜糖都在自己背后站着,仿佛一个不小心那娇弱的银蝶姑娘便会扑上来,把书衡给撕了。书衡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嘴角:“你有话就说吧,她们原是我的心腹,不当紧。” 银蝶似乎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开了口。她以前也试过从定国公府这个备受娇宠的小姑娘身上下手,不料连着碰了几次壁,这才发现这个小女孩没有想象中好接近。如果今日不说出些什么来,只怕以后更没有机会了。 “大约上个月十五,太后说是想念我们这几个亲手调理大的女儿,便让我们进了宫。大约就是聊聊天说说闲话。也,也让我们见见自个儿的家人,一解思念。” 书衡的嘴角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太后礼佛,最是怜贫惜弱,心肠仁慈。” 银蝶搓着手绢,似乎又陷入了挣扎中,书衡轻轻吹开水面上的乳沫很有耐心的等着她。 “县主,太后似乎有意将你定入向华伯府。” 书衡一惊,猛然抬头。银蝶快速的说道:“一开始有袁妃娘娘挡驾,但惹了太后不喜,我上次进宫听说贵妃娘娘在礼佛堂跪着抄了一夜的经。” 看到书衡眼中质疑的神色,银蝶急切的举起手:“县主,我若撒谎,让我嘴上长个疔,拔牙烂舌头。那天昭仁宫的宫女恰好来送抄写好的经文,我亲眼所见,太后亲口说的‘袁妃的字还是这么秀丽,礼佛堂晚上冷,让她注意垫毯子别冻着’。我后来打探出来,明面上似乎是说袁妃进的酥皮点心里有梨子汁,而太后自从某次腹泻之后就不碰梨子了,李妃趁机又说袁妃居心不良,所以才受罚。” 书衡心中惊骇,一时无法平复,银蝶只当她还是不信,扑通一声跪下来:“县主,我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太后手里,我是眼看着要被她治一辈子。您不知道,我上次进宫去,我那小弟弟,可怜见的,手臂上腿上一块青一块紫,是被那些小中人掐的拧的欺负的。夫人不苛待我,但我的月钱却从来没存下来过,每次都要打点孝敬那些人,那群狼!”银蝶满脸都是泪:“我当初存了孬心,我该罚,是打是卖都无怨言。可我受够了,县主,您是最慈悲的,您求求国公爷,求求袁妃娘娘,让他们给皇帝说一声,好歹还了我娘亲弟弟,我给你们一辈子当牛做马。” 书衡怔仲良久,轻轻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银蝶眼看她没有反应,额头上黄汗都滚落了下来,正惶悚,书衡终于开了口:“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你的请求我也记下了。我且试试说一说吧。” 银蝶忙忙要叩头,书衡忙命蜜糖拦下:“你不必如此。也不用抱太大希望,毕竟那人是太后,是皇帝都得让着的人。对了,当初跟你一道的,那辅国公府的兰泽被辅国公夫人亲自抬了妾你知道吗?” 银蝶点点头:“她生了个儿子,我当初见她还送一支金簪子给她。” 书衡又问:“那太后对兰泽态度如何呢?” 银蝶霎时白了脸:“兰泽每次见太后都胆颤心惊的。有次太后说她的哥儿长得挺可爱,她吓得当场就跪了叩头。” “她就不担心她的那握在太后手里的家人吗?” “她娘亲骂她,骂她自己翅膀硬了不管家人,无情无义白眼狼。只晓得自己享福去,不管父母兄弟死活。骂来骂去,兰泽自己寒了心,就真不大管了。” 书衡又问:“那你不觉得她的日子挺自在吗,儿子有了名分也有了。” 银蝶一听,嘴唇险些咬破,又跪在了地上:“县主不知道,我们当初都是喝了药的,根本无法生育。兰泽是聪明,我事后才知道当初监督着喝药的宫女走了以后,她就立即抠喉咙把药全吐出来了。我万万不敢起别的心思,不然,叫我天打五雷轰。” 书衡又点点头,且让蜜糖送客。瞧那银蝶擦着泪飞快离去,书衡忍不住扭头去看羽人双护手如意玻璃珠大圆镜,这张脸是不是长得太吉祥了?连太后都想拿去摆摆?五个月孝期,书衡板着指头算,时间过得真快,只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静了。 ☆、第93章 董怀玉 董府的书房近百年下来,都是一副正气浩然,气调庄肃的样子,简约却厚重。清晨的日光下,微微有书本的墨香味溢出,飘散在空气里。董阁老不喜香,也不花。他自认墨香是天底下第一妙物,其他的,管它龙髓凤脑奇花异草无一例外会玷污那质朴醇厚的香味。 所以董府里,凡是老爷子出现的地方,方圆五丈,绝对没有一丝脂粉味。便是儿媳妇请安,也会脂粉浅淡,行过礼回了自己房间再添香。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他的嫡长孙带着一点淡淡的兰香出现在他面前,他从来不介意,备受看重的长孙总是有那么点特权。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棋局,对弈的人却由董侍郎换成了董怀玉。 “殿试准备的如何?” 第51节 董怀玉轻轻笑了,毕竟是最紧要的关头,一向沉稳的祖父也有些放心不下。“问题不大。” “当今圣上极为务实,不喜铺张文采,摛艳夺辞。应试文章诗词所占权重一再下降,考察重心挪向了律例,政论,时务策。还记得否?当年初登基,第一次科考,时务策,就考三个字,拒北戎。” “自然记得。后来又连续考了课农桑,荣地产,以及法与理与情。”董怀玉轻轻笑了:“孙儿以前也爱风雅之词,但摸准了帝王脾性,自然冷峭著文本色自然。祖父不必过虑。如今几个热点,我亦有成竹在胸,殿试,说到底也不过是写张卷子罢了。” 遇事不乱,镇定从容才是高门士族的风范,想到那些熬夜点灯行色匆匆的赶考人,董阁老对自己的长孙愈发满意。如此佳孙必得好妇啊。董阁老笑眯眯的捏着胡须打量自己的孙儿,董怀玉被这眼光扫的脊背微凉,面上的笑容却依旧得体。 “申家那丫头曾经心仪于你,你是晓得的吧?” 董怀玉微微点头:“自然。”停顿片刻又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董阁老笑眯眯的捋着胡须:“你做的很好。当今陛下最害怕,最厌恶的就是文人抱团。在他眼里,弱者才会群聚,强者都是独自行走的。我与那申渊斗了大半辈子,要是忽然成了亲家,只怕有半个朝堂的人都睡不着觉了。” 董怀玉也笑了,这点不用祖父叮嘱,想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对政治有着骨血里的敏感,董密鸥与申丽叶的故事根本不会发生。会这么天真的念着的,也只有那个妹妹了。想到董音,董怀玉不由得暗暗皱眉。 “我年前送与你的资料和画像你可看过了?”董阁老留心观察孙子的神色。 “陈家,秦王镇江东时,第一个投诚拥护皇权的世家,也是陛下为表诚意,加封了文县伯尊号的世家。当今陛下胸怀宽广,天威浑然,不会做收之却防之的事情,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积极内化,迅速将其融入骨血了。至于其他,”对画像那女子只字不提,董怀玉微微一笑,并无一般男子的尴尬与羞赧:“我自然相信祖父的眼光。” 董阁老微笑:“很好。”末了,又叹口气:“若是音儿也这么懂事就好了。” 董怀玉蹙眉微笑,身后斜照着一片温暖的光影:“男儿自该多担当些,妹妹的事,祖父也不必过于忧心。” 松风绿苑。翠竹影婆娑,池水送凉多,团团簇花影,曼曼黄鸟落。 一个琳琅玉骨清贵出尘的身影在扶疏花木的掩映下,轻步而来,打开了客房竹门。董音正倦倦的靠在美人榻上出神,甫一见面,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问好:“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午后的阳光从翠绿的窗纱间透出来,在青年俊逸丰神的脸上落下浅淡的阴影。难道你还真要当个白素媛董怀玉皱眉看着董音,这个自幼娇养过甚,以至于今天行事颇为匪夷所思的妹妹。 董音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一鼓气堵在胸口,一回身不看他:“你要骂我便骂好了。” 董怀玉清凌凌的目光上下扫视这个背影,若是董音回过身来就会发现这眼中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暖和宠溺,反而是打量陌生人一般的考校。蓦地,他又笑了,是那种猎人看着猎物势在必得的微笑。 “我为何要骂你?”他一撩袍子施施然坐下,简单的动作硬是多了分儒雅。“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父亲不会再逼着你应婚约了。” 董音的背影微微一僵,又转过身来,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兄长。 “此外还有一事,你会有一个嫂子。很快。” 董音面上的惊愕显而易见:“怎么可能?我完全不知情。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订的?我完全不晓得。” 董怀玉随手拿起妹子的自斟壶倒了一杯,轻轻一抿:“原来你还关心着家里的事情呀。” 董音的身体又僵硬了。 “哪家的姑娘?这世界上的大家闺秀大抵是差不多的,门第高出身好,父母怜爱,藏于深闺,此种人大抵性情端淑和平,或琴棋书画或花茶绣工总有一艺之长。父母护持,媒人用心,所以那一点长处便被夸大颂扬,惹人称羡,众多缺点被掩盖或忽略,可一旦真的谋取入手,那大抵是要失望的。有一好而念万万好,抱了过高期望,那是人之常情。” 董音不知为何,无端的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董怀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轻轻搓摸着指头,再次开口却道:“人读了书认了字,开了眼界却未打开胸襟,便会沉迷于想象,忘记了定位。早知今天有此事,我当日便一把火烧了你那些闲书。” “有人看故事还是故事,有人看了却当成生活。花影琴挑,失珮落帕,佳人有心才子多情,那不过是无聊又无力,却自认才华满腹的文人的臆想。我倒是没想到啊,我的好妹妹,顶着才女的水帽子,心里便也多了旖旎念想。” 董音从未被自己兄长如此严厉的讲过,当下脸色微微发白。 “想那等女子,一见了个俊俏些能干些的男子便记在心上放不下,一言不合,便留书遗诗,远走天涯或避世隐顿。其实,这么做的人心里都有个依仗,就是父母会护着自己,家里永远开着大门等着自己。奈何,却冷了父母心,忘了亲友情,一味沉溺于自我哀怜里,还当自己多么诚挚深情款款!” “哥哥,别说了,别说了。拜托。”董音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现在想想,你利用我的纵容和宽宏?若是我没有答应带你郊游见客,你就不会架屏论道,不带你上广济寺谈禅说理,你也不会生出桃色心思。我原想要你在闺中尽量舒心快活,了无烦恼,才多方周旋庇护,但今日你放着阳关大道不走,放着唾手可得的幸福不要,非去干那非礼的勾当,我才知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末一句话彻底刺激到了董音,被逼到绝地不反抗,从来都不是董音的风格,何况面前这人是她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我是想改掉,我是想另嫁他人,可我每次想到我要躺在一个没感情的男人身边,我就像吐。哥哥!”董音被刺激到极点忽然就怒了,惶恐散去,瞳仁黑亮:“你们有理,你们都有道理。你们都说爱我,是为我好,其实不是。为了同窗之谊,嫁我!为了门生情深,嫁我!为了拉拢交情,嫁我!你们也不过是拿我换一点东西罢了!都是用身体换东西,都是交易,那我跟青楼风尘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包装的更华丽些,排场更大些,名头上好听些,其实都一样,一样!”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亲近女孩子了,你怕自己会有情,因为你知道你早晚要和最合适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自己心动的那个人。索性,你就干脆不去爱了。” 董怀玉豁然站起,惊讶的看着董音,面色微微发白,这兄妹两人被刺痛被激怒的神态都极为相似。 董音冷冷一笑,忽而却又下泪:“哥哥,我一直都瞧着你,一直被你宝贝着,你不知道我有多亲你,多喜欢你。娘亲是个壁画,父亲的慈爱也好管束也好都是隔靴搔痒,我一直都仰仗着你。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有难过,我若是男孩子,我就可以跟你并肩站在一起,早晚有一天,做自己的事,拿自己的注意,走自己的路。每次想到这儿,我都难受。” 她的声音和语气忽然就软了下来,那可怜温存的模样像极了童年窝在自己的怀里撒娇抢自己的笔。董怀玉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一时间心头酸痛。 “可有一天,我终于积蓄了力量,用上了毕生的勇气和智慧来做一件事,你又来训我。”董音忽然觉得委屈,那委屈铺天盖地的潮水般涌过来,瞬间淹没了她,似乎在灵知面前的哭也没有这么痛苦,如今的她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董怀玉微微握拳,又松开。似乎是想抱住她,却又强行忍住。 “哥哥,我知道我傻,也知道不应该。可我是不甘啊,你看父亲和母亲?他们同室却不讲话,讲话也不说笑,说是夫妻却好比点头之交,那不是相敬如宾,只不过是看腻了的熟人。你不用哄我,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不愿意啊,我想想以后要过这样的日子,就觉得一辈子简直太长。我晓得不一样,咱们父母和荣宜县主的父母不一样。我一直觉得真正的夫妻就该像定国公和夫人一样,跟申阁老和去世的申老夫人一样。我从懂事起,晓得男女之情起,就发誓我绝对不要学爹爹和娘亲。可现在,好像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董音拭了眼泪,微微苦笑一下,瞧着董怀玉:“你是不是又要训我了,妄论父母,不孝不亲,轻言终身,不贞不静。” 那低着头却微微挑着眼角,偷偷地小心翼翼打量过来的眼神让董怀玉心中一紧。 他沉默半晌,再次开口,却忽然问道:“袁荣宜给你说了什么?” 董音微惊。董怀玉瞥了她一眼:“我的人发现了荣宜县主身边的丫鬟,她往这里来了。” 董音轻轻抽噎了一下,把泪湿的手帕丢到一边:“阿衡她只劝我。她说这种事原本就是尽力了,不留遗憾,不能强求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一段缘分,还叮嘱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定要告诉你,先跟哥哥商量。” 董怀玉面色微和,终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最终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谁让我偏偏是你哥哥。” 董音晓得这个神态,每次她做什么任性的事,哥哥都会有这种无奈却纵容的娇惯的神态。 她破涕为笑:“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妹,我做兄你做妹,我好好照顾你。” “这会儿少拿好听话还哄我。回家去吧,母亲平常一口气不多喘的,已经跟父亲吵了好几架了。” “吵架?”董音很诧异,她一直都怀疑她娘已经忘了舌头除了尝菜还有表达交流这个功能了。 董怀玉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父亲不会给你脸色看的。”打量着这个妹妹,董怀玉似乎要从她身上重新发现那迸发了一瞬的罕见的力量,心中轻轻一叹,董怀玉点头却又摇头:“罢了,小音,我只盼你成家以后还能有今天这样的拼劲儿,若是以后真的不顺心了,不如意了,你就想想------” 嗯?。 “想想你自己多么处心积虑要嫁他!” ☆、第94章 丧期八卦 书衡不大出门,但近期大夏发生了两件轰动全国的事情,上到朝廷宫闱下到乡野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浅闺流入了深闺。便是服丧的书衡,也一早知道了消息。不算意外但依然带来十足快乐的消息。 首先是今年的大考。状元公就不说了,他来自江东大族,文人集团的代表,如今正处在陛下要展现“万民归心,天下一家”的绝妙关头,那头名他拿定了。江东乃是自家骨肉,在自信又自大的陛下眼里那就是一个实力强了点又容易闹脾气现在好不容易连吓带哄劝回来的小孩子。动武伤的是自家土地和百姓,简直心疼,所以一开始就定下的和平演变政策一直在坚定不移的执行。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科考,探花郎乃是皇帝钦点的董怀玉。据说这资质风流秀如芝兰的美男子原本名列二甲第一榜眼席位,然而陛下圆睁了龙睛凤眸上瞧下看,觉得那几位三甲探花实在不合心意,胡子一大把的就不说了,便是年轻些俊朗些,跟董怀玉往一块一站,也被衬得泯然众人。不行!探花郎怎么能是这种样子的呢?实在太对不起朕和民众的期待了,于是他老人家大笔一挥,移到了三甲。探花郎嘛,自然得有花容玉貌。 自然,有人反对。礼部侍郎简直要疯了,科举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每一等级每一名次都代表着公平和正义,每一个文字背后隐藏着的都是读书人十年寒窗的血和泪,这名次怎么能随便换呢?眼瞧着两排人跪在那里爬的整整齐齐要自己收回成命,陛下就不由自主的眉头直跳。董怀玉自己都没说什么,你们急的那一回? 众大臣:不,这是原则问题。 皇帝:------- 其实这种意外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想当初陛下初登大宝,要广选人才,结果那一年科举头名选出两个人,从相貌家世才华来看都不相上下,主考官闹哄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吐沫星子乱蹦,硬是定不准到底哪个评第一。最后还是皇帝拍案定音,对着两个状元候选人一挥手:来!你们打一架。 众大臣:陛下,您是否清楚选的是文状元不是武状元? 皇帝:废话!朕昨晚喝的酒一早就醒了怎么会不知道。朕遴选人才是让做事的,要是人娇体弱抗不住打击,那怎么办大事?身体素质很重要! 于是,两个状元候选就在大殿上开始撸起袖子干架------这么别出心裁的方式值得史官大写一笔。 所以,看着眼前那一排齐刷刷的个个准备死谏义愤填膺的面孔皇帝就觉得闹心。 “自古文人如女人,文人侍君如女子侍夫,所以他们一旦遭受打击贬谪便如怨妇痛心疾首,一旦仕途无望,便如弃妇绝望灰心,一旦受了重用,又好比贞妇,为知己者死,受到不公或自感责任重大,便如烈妇死谏。尤其读书人,他们的“妻妾情节”也严重的很。”皇帝脑袋里忽然冒出袁慕云这句话,顿时醍醐灌顶。 哄一哄嘛,还是要哄一哄。不能讲道理,因为你永远都讲不过他们。这是袁慕云给他的告诫。千万压住性子不能动手,否则他们就会死给你看。 皇帝悲伤的捂头:你说我咋这么善良呢?不忍心让他们死。 袁慕云抬袖喝茶:啊,万民之福。 ------真是十分没诚意。 皇帝十分热忱的赞颂了这帮臣工的忠肝义胆赤子之心之后,又大笔一挥再拨一笔款子给他们修订古籍文献。在众人兴冲冲的领旨谢恩以为陛下回心转意的时候,意外发现圣旨是两道,另一道明明白白的写着新科探花董怀玉。 众人面面相觑,默契啥都不说。 -------毕竟拿人手软。毕竟董怀玉自己都不介意。毕竟大家都喜欢长的俊俏的探花郎,民心所向嘛。呵呵。 虽然大家已经习惯了皇帝的任性和不靠谱。然而帝王毕竟是天威隆重的帝王,朝堂毕竟是风云诡谲的朝堂。不出意外的,这个任性的举动又被过度的解读了。某侍郎暗搓搓的揣测难道陛下终于不满阁臣权利过大,预备掀起王权和相权的新挑战?某御史抚着弹劾奏折寻思难道董怀玉曾与诚王联诗交好如今终于激起了陛下的疑心?某妃嫔又摸着镯子想象这探花郎如此俊秀昳丽才华横溢,要不要花上一个闺女联姻呢? 董怀玉却对这些解读不以为意,风度翩翩的君子端庄如玉温和如风,丝毫不见少年得志的骄狂,也没有寻常人那好不容易中举后一起看尽长安花的欣喜若狂。那从容镇定和潇洒淡然,就好比这不过寻常之事,不以物喜的胸怀让一大票文人自叹弗如,陛下更是期以远器。走马游街的时候,差点被大姑娘的眼睛看落一层皮。 于是,一堆闲人吃饱了没事干,又回忆起了以前轰动一时的申伯康和董怀玉的比拼。你说申编修敦厚务实,他便说董探花良质美玉。你说申编修才富气直,他便说董探花文采焕然。你说申编修严谨审慎,他便簪董探花风流俊赏。 说来说去每个定性,于是便去问当事人。孰料申伯康虚怀若谷,一脸正经的道:“在下才学资质均输董公子甚多,若非他有意谦让,上次科考焉有我出头之地?” 再跑去问董怀玉,刚上任的探花郎唇角含笑君子端方:“区区小郎过蒙厚爱,岂有心一争锋芒?我自甘退避一射之地。” 两人的气度愈发衬出了众人的无聊。一时传为美谈。 在外面议论的沸沸扬扬的时候,恰巧美谈的当事人之一的夫人就在书衡身边。同在守丧的卫玉琴来寻书衡.丧期寂寞的两人,总有许多话可以讲。 瓶口要敞,花把要紧,固定植株的小针一定要藏好,瞧着卫玉琴素服银环摆弄插画瓶,书衡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琴表姐心里,自然只有我那申姐夫是独一无二的了。” 卫玉琴过了新妇害臊的阶段,现在讲到相公也落落大方,她放下小银剪认真寻摸一番,露齿一笑:“讲真,我觉得董怀玉更俊俏。” 书衡笑了:“你不怕姐夫吃醋。” 卫玉琴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你姐夫讲了,孔老夫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所以他偏要挑战一下,重德,不重色。所以他不会在意。” 书衡颇不以为意。只怕大家喜欢才德兼备比不过喜欢色艺双绝。 卫玉琴愣了一愣,又咂摸一会儿,回过味来。她扭头看一边的美人捧花嵌珠山纹镜:“他这意思是不是委婉的说我不够美啊。”她的表情格外怪异:“你不算漂亮,不要紧,我不在乎。”卫玉琴嘴角抽抽,好似吃了个酸枣。 书衡:“-----” 说实话,看脸是人的本能。她认真观察卫玉琴,这个表姐确实不算出众。她身边这几个姑娘都很有特点,申藏香娇柔可人,董音顾盼神飞,甘小妹爽辣直率,卫玉琴各个方面的技能点都点了,但是却太平均。她的面容就是一般的清秀,却又没有申藏香那种烟雨朦胧的风味,只能往端庄那方面发展----偏偏又不像董音一样衣品爆表。书衡又看向她的头发,乌油油黑鸦鸦光可照人。发控会痴迷死的----就不知道申姐夫是不是好那一口。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倾国倾城风靡人间的绝代佳人毕竟少,很多时候都是各花入各眼。 “姐姐的头发真漂亮。”书衡笑着轻轻抚摸,卫玉琴也颇为得意,她照例谦虚一番:“说也奇怪,我并没有十分保养,它倒长得这般好了。每天都细心的伺候这张脸却没见它多么美艳。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书衡乐了,“大洋彼岸有个公主,奥黛丽赫本,美丽优雅,上天的宠儿,整个大陆的女神。曾经有人问她,你的头发到底怎么保养得这么好的。” “她也这么讲?” “不,她说每天让小孩抚摸你的头发。” 卫玉琴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生个孩子?”她凑近了书衡给她看眼角下淡淡浅浅的小雀斑:“我娘亲也这样讲,她说生女儿皮肤会变好,她当初就是。” “----我的意思是要有爱”频道不同交流吃力,书衡有气无力的托住了下巴:“那些小孩都是没爹没妈,义庄里头寄居的那种。” 如果外表不够出众,那你可以可爱或者善良,这些都是加分的地方。就书衡所知,申伯康有拖鼻涕的表妹寄住在自己家,而卫玉琴似乎对她有本能的敌意,相处的很不愉快。申姐夫是个稍显刻板的人,你再怎么嫌弃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否则就会找你谈话-----嫁了个教导主任,就是得规行矩步。卫玉琴毕竟年轻爱玩难耐拘束,也难怪她总是三天两头不着家。 可那毕竟是你老公,你躲着怎么行?想办法俘获他才是要事。不然婆媳生气他不帮你,姑嫂斗嘴他不偏你,以后再来个妾,那日子可就头大了。 第52节 卫玉琴自然不傻,她稍一沉默便晓得书衡在说什么了,有些无奈又有些丧气:“我娘也劝我来着。就是那小孩实在是让人难疼,我们家姑奶奶嫁的是庄户人家,这丫头片子进了上京,花了眼,看到啥都想要,又会哭又会撒娇还会说好话哄婆母开心,可不招人烦?你上回不是还好奇我为啥不用心打扮,因为你稍微穿戴的好点,她就会用那种可怜巴巴炽热灼灼的眼睛盯着你。让你浑身难受,好像享受了就是罪恶。” -----所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倒不是顽固反而很有道理。让一个月花销一万的人和一个月花销三千的人结合在一起,不出问题才意外。很多时候,物质直接影响着人的行为习惯和做事风格。 “所幸你姐夫并不糊涂,他虽然也讲勤俭持家,但是也说了这东西原是嫁妆,我要花用那谁都没资格说什么。”她懊恼的扶着额头:“罢罢罢,听你的,我以后便装一装吧,回去先给那丫头片子做身衣裳打一副首饰去。” “又会哭又会撒娇还会说好话哄婆母开心,你咋不学学”书衡也笑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又不缺那仨核桃俩枣。” 笼络相公是太重要的事情,嫁了人就不要那么任性了。 “你倒来哄我,还是变着法子绕这么大圈来哄”,她夹了糖奶球给书衡,又放一颗在自己嘴里,绕开了话头:“你们这些小姑娘要乐疯了,你没看到这几天董家大门都要被挤破了。可惜董夫人口风紧,她什么都不讲,直说长子婚事得老祖父拿主意,她无法置喙。” 书衡也有点好奇,像这样的青年才俊,天之骄子,不晓得什么样的姑娘能入了他的心。他出众的像黑夜一颗萤火虫,眼光品味俱佳,书衡倒有点期待未来的董少夫人了。 ☆、第95章 成好事 董少夫人没有出现,先浮出水面的却是董妹夫。成了!董音传来的书信只有两个字,却笑得书衡差点泼了茶。透过字面,书衡似乎能看到她的如释重负。婚姻结合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那一系列稳当而快速的后续工作,让晓得真相的书衡几乎笑到肚子痛。 如今大家都晓得广济寺的灵知和尚还俗了。 据说故事是这样的。 那日,他游走四乡,预备广结善缘,却惊见官吏无为,民风不化,人民生活水平常年没有提高。一条河从上辈人开始壅塞污浊,到了现在还是壅塞污浊。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庶民雇农和大户的矛盾愈发尖锐。调解?那是,他自然是要调解的。 可惜,若是所有人都能被道理说服,那这世界上就不需要棒子了。若是所有人都可以靠嘴巴引上正道,那这世界上就不需要监狱了。文殊菩萨布个经要收钱还会被国王泡到井里头,唐三藏遇到妖怪也只会叫悟空不会觉得自己讲段经就能度化。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我誓不成佛,于是他就真的停在地狱了。 金刚有怒目之威伏魔杵下伤亡不计,观音菩萨以民妇之身嫁娶之名哄民众背书也涉嫌到诳语和欺诈。 由此可见,出家讲佛只是手段,普度众生的方式是可以不拘一格的。 据说秦州被大力整治一番之后,生灵得生,万民称庆,家在秦州的灵知向来深感君王之恩,家土之幸。他出家为僧,想的也是开度化民众,劝人向善,化解恩怨,垂恩众生。但师傅说他远离了世俗便不会真的读懂世俗,脱离了群众便无法得知群众的真实想法,于是派他下山游历。 灵知在游历的过程中,迅速发现,一个人,一张嘴,所能起的作用实在是太少了。奔走疾呼也好,升坛讲座也罢,若是没有地方行政的支持,他其实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在看到他那个被他连着劝说十天依然不肯把六成租子减去两成的地主,在县太爷一声令下,乖乖表示下个季度租子只收三成之后,灵知被深深的震撼了。 有降龙伏虎的能耐,才能有济世化民的作为。灵知认识到这一点后,便向明修告罪,表示有愧于师傅教养,负他期望,预备入俗世干一番大事业。众人都惊掉了眼球.谁知明修不愧是看破红尘的高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徒弟有了罪恶,反而认为这正是佛祖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之行。只说命中注定两人有着一段师徒缘分,而灵知此举纯属下凡历劫。 书衡表示:呵呵哒。好大一个桃花劫。 “当初我跟哥哥吵架跑去玩,结果正好在气头上,上台阶没注意就扭了脚。”如今心愿达成,往日的一切蛛丝马迹都成了甜蜜的回忆,在一个阳光普照蔷薇花开了满架的午后,董音捧了新折的丁香花来找她,紫蓝色的花插在官窑填白脱胎的墨鸭芦芽瓶里头,映的少女满面含春。 “我当时便晓得他是个真正的君子。”董音笑嘻嘻的脱掉鞋袜撸起裤腿给她看,露出一段白皙如玉骨肉细腻的小腿。“恰好他上山与一户人家送经文,便与我推拿按摩。他用手帕垫着,避免了肌肤之亲,还闭着眼睛一点不多看呢。” 书衡默默的把雨后新茶沏好了递给她,董音美美的喝了一口:“后来我哥哥放心不下来寻我,便与灵知闲谈,我当时便听出来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和尚,只会空啊劫啊缘啊什么的,能诗能文对国对民自有见解,他与我哥哥即景联句,用完了十二删的韵。阿衡,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和尚呢?落在空门实在可惜了嘛。” 书衡微微笑了,大约活久成精的明修早早便看破了真相,他当初就曾说过灵知命途多舛却自有一段福缘。他瞧出自己徒弟多有俗心尘念却不管束打压反而送他进了钟磐院学习,那里藏书极丰,是化解,也是放任,更是韬光聚力的好地方。说不定就是晓得这徒弟挂念红尘,早晚有这一天。 董音说到这里又有些懊丧:“你说哥哥这么好的人也不晓得到底落哪个姑娘手里了。他口风死紧,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你还是少操些心吧,赶紧绣你的嫁妆去。”书衡摇头道:“说不定你那好哥哥后悔死了,当初要不是气你跑出去就不会遇到灵知,那一念的温柔让你清根深种,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世人的感情真是很奇怪。方鸿渐刚在唐晓芙那里受了情伤,一转眼又遇到了孙柔嘉。因着对病弱中的女旅伴一念间的温柔,便被孙柔嘉牢牢抓住,最终这小船还是落进了鲨鱼的嘴巴。表面看来赵叔叔条件似乎好于鸿渐甚多,奈何孙小姐就是处心积虑要嫁他。钱钟书先生学问之大横扫北大图书馆,陈述起男女感情纠葛来,也是直插人心。 其实书衡上次便瞧出来了,灵知对董音有丝若有若无羚羊挂角的温柔,若是他一开始便冷淡决绝只怕董音也熬不了三四年。她就是把那丝怜惜当成了救命稻草牢牢的抱住,还欲罢不能,苦苦拖到了现在。 董音也有点不好意思,她单手托着腮帮,笑嘻嘻看着书衡:“要是下辈子我哥哥还是我哥哥就好了,我真舍不得他。你不知道,我当初一想到他要娶嫂子,我就浑身难受。想着他高看申藏香,我还觉得自己牺牲一下为了他的幸福勉勉强强牵牵线好了,当时真是觉得自己好伟大,谁知他不领情还生气了,真是好火大。” -----你个死兄控真是够了。书衡微不可察的翻了个白眼。 “是他说服我爹爹收回了将我嫁与同窗的心思,而且还去广济寺找宇哥哥谈话,然后灵知就真的还俗了,我努力了这么久都没有实现,哥哥真是好厉害。” -----那是因为你哥哥比你更懂人心。被一票人奉为信仰的灵知不是想还俗就能还俗的。他需要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你哥哥恰好就准备了一个高高的台阶。 灵知并不是自幼向佛的圣人,他半路出家,同时遭灾逃难,受尽白眼也磨练出敏锐的生存技能,既深谙民生疾苦又通晓人情世故。他考虑的事情比董音要复杂的多,他内心的想法也比董音斑驳的多。 他是广济寺的名僧又是明修的高徒,若真昭告天下,为某某女子,他还俗了。可能天真无邪的少女会桃心乱冒,哇,为了红颜甘堕凡尘,宁负如来不负卿,真是好浪漫好深情。说不定还会心中暗自得意,瞧瞧,这就是朱颜魅力。 其实错了,更大的可能是成为一个笑话。连带着小姐的家庭和和尚的庙宇一起成为笑话。所以,哪怕要还俗,也得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无懈可击的,足以堵住悠悠众口的理由才行。那么,为生民立命,为四海得佛荫,为万民开太平就是这样一个理由。 想想金庸武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口号一喊,便是男主作风有些瑕疵,也能收获一票颂扬,大家很自觉地选择性失明,同样类型的鲜活角色还有热衷红巾翠袖搵英雄泪的南宋爱国大将辛弃疾,还有私生活极不检点的欧阳修之类。 在几个月的造势,充分的铺垫之后,这还俗便不会显得太突兀。 新科探花董怀玉本来就与他交往甚密,感情甚好,在灵知下山历练后,趁机抛出橄榄枝:“为国献身为民请命,阁下可愿与区区携手?” -----不管怎么看,都是又一桩美谈。 “你有真心,你哥哥有手段,如何能不成?” 书衡从一开始就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注意是董怀玉出的。他无论做什么事似乎都能合情合理,方方面面都敷衍的很好。董音这次“惊世骇俗”的情感顺顺当当软着路,修成正果,谋划手笔处处透着他的影子。 至于明修为何那么爽快的答应了,那个活久成精长期打转在各种高层之间的大智者,他要的是广济寺兴旺发达佛祖的事业长治久安,深谙生存智慧,岂会不顺水推舟? 毕竟在大夏和前朝历史上向来都是皇权高于教权,一切宗教都可以拿来为政治服务。想想当初梁武帝,还不是说灭佛就灭佛。所以普度众生的前提是普度了自己。 得罪了当朝首席阁老新任探花又没有什么好处,再说有真有个徒弟将来做了大官(董阁老说的明白娶董音得考功名),那广济寺以后做什么都会方便一点。 书衡拿起茶盏狠狠灌了她一杯:“以后嫁了人就别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心有人吃醋。” “你说浩宇?” “我说你嫂子。” “-----” “不晓得哪个女子那么好命。”董音犹自唏嘘。 茶过三巡,酒满一杯,董音瞧着书衡的手书啧啧称奇:“好丫头,你这字可是越来越见功底了。不比白素媛差。我前段时间在松风绿苑小住见了她不少笔墨。文和也在那里。说也奇怪,她竟然没那么讨厌了。那种鼻孔朝天眼高于顶的神态不见了。白素媛果然了不起,那么讨嫌的性格都能被她纠正过来。话说回来,宇哥哥的字也功夫深的很,大家都爱他亲手抄写的佛经。” 书衡刚说自己新得了一套琴谱,预备请董音调调七弦,谁知刚拿出来,她就说“哎呀,这琴谱上次宇哥哥弹过,他与我哥哥合奏,绕梁三日不绝,真是能让人忘掉肉味。” 恰好蜜糖去余记买了点心回来,书衡刚拿出枣泥山药糕给她,董音兴冲冲的道:“宇哥哥上次也送了我这个呢,据说特意在余记预约的。” -----这恩爱真是秀够了啊,书衡脑仁疼:现在的董音浑身上下都透着谈恋爱的酸甜气,措不及防被逼无奈塞了一嘴狗粮,书衡也是醉醉的,最终忍不住出言打击她:“我的好姐姐,你可省省吧,讲真,只怕以后你那宇哥哥和你亲哥哥待在一处的时间也比与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多。” 董音睁大了眼。书衡摊手:“你家宇哥哥是要干大事的。” 女子耽于爱情似乎正常,男子耽于爱情却会遭受非议,甚至是件丢人的事。前者似乎靠了爱情便能活下去,有情饮水饱仿佛专为女人准备,而男人需要的,不得不需要的,却很多。自古以来女子就很容易就为爱情和家庭牺牲,但婚姻理想却不过是人生理想的一部分罢了。想想陆游?他老婆唐婉为啥被休了?因为太相爱了,婆婆觉得儿子会被笼络的没出息了,宁愿拼着得罪姑子也要把自己侄女赶回家。 客观分析一下,王浩宇真要在尘世立足,董怀玉的价值可比董音高多了。总之,董音获得了想要的幸福。意外的是书衡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竟然不觉得太兴奋,反而莫名有丝怅然和迷惘。 月心庵的金佛依旧慈悲垂眸,无垢无净,不增不灭。书衡佛前三炷香,诚心叩拜。恒河沙数芸芸众生都能得到佛祖的怜悯吗?那为何定要给我安排这段际遇?在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嫁为人妇之后,书衡凭空生出些焦灼,隐隐泛起些恐慌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恋爱少女,书衡一时间心绪难平,烦躁难安。直到晚间更换衣服,腰腹酸痛,才捧着红糖姜茶,掩耳盗铃般寻了个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的借口。 ☆、第96章 千秋节 五个月丧礼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书衡每日看书写字涂鸦,抱着小弟弟逗逗大弟弟,平白省去了不少交往麻烦,日子也过的很悠哉。听说文和县主在端午节夜宴上又大火了一把,中秋宴上和蕊郡主照例出尽风头,听说靖安公主有了身孕,听说辅国公诰命又预备出手找儿媳,书衡只当故事听一听,略作一笑。 入了秋,很快就是皇后的千秋节,后宫嫔妃命妇诰命一齐进宫朝贺。因为小弟弟书衍有点发热,袁夫人没有出门,书衡便自己带了礼物入宫来。 皇宫进了太多次,如今也已习惯,不觉得忐忑也不觉得十分荣耀。下了宫撵,书衡直接到永宁宫请安。袁妃娘娘果然已经在那里了。按品梳妆,凤冠沉腾腾的压着,看起来实在是----很累!她就坐在皇后的旁边,端庄可亲,并不多话,看到书衡来了,便笑着起身拉她过来:“到底大了,我说着叫你进来,可惜丫头大了竟也忙了,我也叫不动了。” 书衡忙道:“贵妃这话折煞书衡了。我是前几日有点伤寒,怕过了病气呢。” “姑母给你开玩笑呢,瞧你吓的。”袁妃娘娘细细摩挲着她的面庞:“好标致的模样。好久不见,衡儿长大了。”说着便拿帕子拭泪。 “阿雪,我的好日子,可不许你伤感。”皇后娘娘笑着开口。她的身材业已发福,容貌也不复鲜艳,圆圆的团子脸,笑的时侯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又对书衡道:“回来就好,靖安那丫头总念着你呢。” 书衡忙上前一步,规规矩矩下拜:“恭祝国母千岁,福如东流水,寿比南山石。” “好孩子。”皇后亲自伸手搀了她起来,细细端详一番,笑道:“真是好个模样,有阿雪当初的味道。鼻子尤其像些。” 袁妃尚未开口,另一位妃嫔立即便应道:“姐姐这话差了,有当初的味道,便没有现在的味道了吗?袁妃妹妹可是当初的天外玉枝晶莹雪呢。” 书衡听声便晓得这人是李淑妃。作为宫中资历最老的妃子之一,她理所当然的的坐在了皇后的右上首位。身穿大红宫缎绣彩凤缀明珠锦衣,头上一只朝阳五凤牡丹钗,凤首一块大红宝映在眉心,眉上还染了金粉,唇涂脂,眼尾晕红。前后两对共四只翠色玉兰花蝴蝶首四垂米粒珠大步摇,项上璎珞联缀五福金印,五彩缂丝鸾凤衣.李妃最爱这样的装扮,凡是能抢走风头的场合,她都会玩出花样。然而说实话,她的面相挺显老,属于经不起岁月磋磨的那种。如今珠光宝气只显出她的枯萎来。 这种情况下,袁妃是不适合开口的,皇后又向来不擅长这种精致的拌嘴,书衡走到李妃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娘娘此言诧异。贵妃姑母风仪湛然,荣宜能及一半,便觉有幸,不敢奢望更多。” “袁家侄女倒是如此谦和恭敬,难怪连陛下都喜欢。我们家的孩子是求都求不来呢。”这话题转的颇为生硬,不晓得为何就谈到她们家孩子身上去了。 书衡抬眼看去,便发现这是张丽妃。张丽妃那端庄有余显不出特色的脸庞如今优势愈发明显,她的模样竟未大改。书衡立即想到了上京河边与张蝶衣的冲突,没料到这个女人如此记仇,耿耿于怀到现在。 不过书衡并不打算逢迎讨好这个女人,纵然她的风头从五年前开始一直不弱。于是便不致歉也不宽慰,只淡淡笑道:“圣心难测,爱我责我都是恩赐,我只恭恭敬敬领了。” 张妃被不软不硬噎这么一下,一时无话。书衡立即走到皇后面前:“我准备了贺礼,请娘娘过目。” 李妃嗔了一声:“定国公或者袁贵妃竟然没教过你宫里的规矩?便是没教过自己也进了这么多会了,难道不晓得内廷贺礼是要先送到内务府去的?被检验过,核查过,登记过,太监宫女筛选过,才能送到主子面前的。” 书衡定定的看着她:“我知道。”再不解释一字。皇后立即开颜笑道:“这又是什么要紧的?我倒是喜欢当着所有来客的面拆礼物呢!” 书衡温和的笑了,她伸出双手轻轻一拍,红袖蜜桔立即抬了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过来。放在大托盘上,托盘上衬着杏黄色绒衬。那木盒子的锁头却是一只精巧的羔羊。皇后一看,果然欢喜,亲自来打开盒子,那里头赫然是一座紫檀木四羊根雕,一大羊三小羊,那小羊其中一只有细细小小的角,显然是一只公幼羊,其他两只则是小母羊,根雕下方则有四个字,乃是书衡请袁国公书写,再请人刻上的,乃是“福寿永宁”。 这根雕的寓意非常明显,她和她的皇子皇女就是幸福的一家子,如同这羊儿一般,安详和乐,而皇后又恰好住在永宁宫。这位娘娘没什么文化,所以诗啊画啊还是算了,但珠宝什么的又太俗。送礼不在贵,而在巧,合对方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这寿礼她自然是喜欢的。“这雕刻的也忒像了。”皇后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小羊的脊背和颈项:“这眼睛多水灵,刻的好,羔儿看着母羊就是这样的眼神了。” 书衡笑道:“这原是鲁班局的大师傅亲自操刀的,有天工大手的名号,能给娘娘献礼,是他们的荣幸呢。” 皇后自然开怀,一叠声的叫赏。 李妃娘娘又不屑的哼了一声:“坤为乃是凤身,百鸟之王,没听说送羊的。” 书衡诧异的看向她:“陛下的儿子自然是龙子,那当年陛下赐给二皇子殿下一只墨玉哮天犬,又做何理解呢?” 李妃的脸色彻底黑了,袁妃忙招呼道:“衡儿,女孩子们都在白香圃,你到那里去玩吧。”她还是给侄女解围,怕这个没什么脑子的李妃不论后果的发作平白让书衡吃了亏。 书衡自然懂得,再施一礼,慢慢退出。徒留李妃看着那背影咬牙。 若是以往,书衡可能会选择委曲求全,但先遇惊马,又遇狼,再遇刺杀后,想法便有了点改变。委曲求全未变就能讨得了好,处处小心也难逃步步算计,倒不如自在些,洒脱些,只要结果在可掌控范围内,那这些细节就随它去吧。李妃也好,太后也好,张妃也好,又不会因为她态度好些便能回心转意,何必白白的搭进笑脸费心演戏呢? 白香圃照旧是名媛贵女的集聚地。书衡刚走进去,庭室中的人却无一例外地的朝她看过来。秋水如神玉为骨,霞为华彩花为魂。身材窈窕,花开豆蔻,眉目清艳,月映周身。整个人仿佛带着奇特的磁场,让人不由得多看,看而不忘。 再看她的衣服,牡丹花开珍珠纱银线镶边束腰裙,烟月梨花宽袖勾云纹长衣,行步之间裙角的玫瑰宫绦芙蓉连璧白玉佩轻微晃动,与头上那一只山鸟纹翡翠蝴蝶步摇相呼应。耳上一对白玉兰花耳坠子扯着长长细细的银线却是一动不动,脚下仿佛踏云一般,绣鞋不染尘。这步态倒是书衡特意练过的,肩颈的姿势,下巴的角度,手的位置,脚的频率和步幅。在江南时,她有心钻研过,还特意请教过礼仪麼麽。 长大了,有些事情便不像幼时一样,不得不注意起来了。 年龄越长社会对你的包容就会越少。未成年人的特权都是逐渐被收走的。 这是她尤其让国公夫妇欣慰的一点。闺女终于不再胡闹着乱穿衣服,开始主动配合大众审美了。 看着众人惊艳,嫉羡或感叹的眼神,书衡知道自己成功了。 皇后的千秋节与一般节日不同,命妇到的尤其多些。书衡略作扫视,便发现这白香圃比往日拥挤。然而此时竟然静可落针,没有一个人说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妍。她友好的冲书衡笑了笑:“呀,袁荣宜,真是好久不曾见到了,我还当这个仙女是谁呢。” 书衡也友好的笑了笑,任凭刘妍过来携住了她的手:“好久不见,我还当大家都不认得我了呢。” “哪里,大家是被你美倒了。”刘妍将她轻轻的拉到了自己常坐的那张桌子上,半强迫的让她坐了自己的位置,自己却又另外搬了一张凳子过来。书衡十分感谢。 和蕊郡主先是愣愣的看着书衡,等她坐过来了,便极轻微的哼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往一边挪了挪。书衡察觉到了,只用眼角轻轻瞟了她一下。和蕊被神态中含而不漏的高傲刺了一下,心里一阵膈应,埋了头吃茶。 肃王不堪用,不是什么秘密,倒有两个儿子不错,可惜是庶的。和蕊郡主这封号还是她祖父在世的时候请的,和蕊只是美称。顺王有不少女儿,嫡女自然是有封号的,但庶出的刘妍却没有。虽然她很不错,但也是个不错的庶女罢了。 第53节 书衡仔细看去,女大十八变,眉眼张开的刘妍似乎要出色些,和蕊郡主还是要走冷若冰霜的高冷路线,可惜的是她实在没有艳若桃李的底子----性情对人的外表还是有影响的,总是揣着不甘,不满,诸多憎恶埋怨的人,长期积于中,必然会形于外。 “江南好玩么?”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我倒是住的不想回来了呢。” “是哟,都说江南养人,姑娘都皓腕如雪,眉目堪夸。瞧荣宜这般形容,我也想去住一住了呢。”刘妍笑容乖巧:“那里真有琼花吗?” “有哇,冰雪为神,*裁剪,那是梦幻般的花朵。春风十里,珠帘高卷,琼花得月,金粉添香。” 刘妍问的潦草,书衡也答的敷衍。只当是没话找话。 “申家姑娘去年嫁进了辅国公府。小严夫人给足了彩礼,上百只箱子,端的气派。辅国公夫人虽说冷情但处事极公道,但有这样的婆婆也很不错呀。”刘妍倒是个乖人,见书衡兴趣缺缺,便从她的好姐妹身上打开突破口。 书衡果然来了兴致:“她嫁人后,我还不曾去看过她,改日一定要到辅国公府访一访她才是。” 和蕊郡主眼瞧着一向跟着自己的刘妍忽然跟书衡这么好,心里又恼火又愤恨,所幸拂袖去也。这动作实在太大,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刘妍也吓了一跳,看看她,又看看书衡,略微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对书衡笑了笑,起身追了过去。 书衡心道这刘妍可真是有趣。她若坐着不动,那逢迎的样子就会太显眼了些,低了身份。果然追过去却只会显得念旧友重情义,而书衡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她倒是想的挺周到。不过,书衡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哎,往日好友都有了各自去处,一别之后再聚,竟然找不回往日感觉。 ☆、第97章 见秦王 文和县主一直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她,心里默默期待着书衡同样会看过来。她梳着新样翻云髻,戴天宝斋刚打的碧玺玛瑙流苏钗。蜀锦遍地绣芝兰花开束腰长裙,珍珠纱暗月纹宽袖外衫,神态庄严,举止高冷,自我感觉仿佛九秋寒夜的一轮霜月。 可惜,书衡是个俗人,欣赏不了冷月。她整整衣袂站了起来,在众人的视线里昂首而出,将一室贵女,视若无物。文和不由得攥紧了竹纸小扇的翠玉柄。 其实不仅仅是书衡,这种冷冰冰的高格调大约别人也欣赏不了,高冷的拒绝掉那些奉承阿谀的人之后,她于某一夕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小伙伴了。古来圣贤皆寂寞嘛,她一开始将此定义为实力产生的差距,孤芳自赏品味这种高人一等的寂寞。古来可后来,渐渐发现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料。 她今年十六岁了,虽然年头行的及笄礼,严格算起来是十五,但也算是成年的姑娘了。但想象中的门庭若市众人求娶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接连几个媒人上门被母亲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表现刺激到以后,如今上门问津的人愈发少了。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文和一开始完全想不通,待到后来白素媛提点她齐大非偶之后,才稍微有些明悟。大抵男人也不敢娶一个比自己还刻苦比自己优秀太多的妻子吧?罢了,反正那些须眉浊物她也看不上,文和用张扬掩饰心中的隐忧。她已有个美名世间传颂,人生理想好像早早的就实现了。 一直视为对手的人不接招,董音又自顾自的沉溺于爱情,忽然失去了对手的文和陷入了莫大的空虚中。 游历三年到底开眼界长见识,书衡忽然发现了人们“欺上瞒下”的智慧。皇宫里用的材料自然是好的,但东西的口味倒也罢了不见得定然精致到哪里去。怕的是主子们口味刁了难伺候。就拿上次到永宁宫来说,那山楂雪丽球的味道可不如余记的地道,豆腐皮小笼包也是定国公府自己的好吃一些。那茶水倒是讲究,可惜喝着不如看着好。八宝粥也算了,国公府自己熬的也会放上三八二十四种东西。 说实话,昭仁宫袁妃娘娘的生活质量真不一定有定国公府高。 这个地方,对我的最后一点吸引力好像也没有了。想想那些或叱咤朝堂或搅动后宫风云,甚至造反称王的穿越者前辈,书衡独自漫步在御河边鹅卵石铺花道上,哑然失笑,兀自感慨:我果然是个不求上进的俗物。 哎?对了,卧风堂!刘旸也不告诉她消息,袁国公一字不多吐,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刺杀案的进展。□□她不好随便进,但今儿他母亲过生日,他总要进宫的吧。 书衡加快脚步赶到目的地。卧风堂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气象森严,只是秦王开府居住之后,这里便封存起来,愈发冷清。到了门外并没有中人值班,书衡四下瞧了瞧,找不到人通传,便象征性的敲了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错了错了,猛虎越崖时头必往下压。”清朗的嗓音分外耳熟,书衡转过隔屏便看到秦王和小四在院子里练剑,秦王正握着小四的手把他的剑尖往下按。 “拦雀尾。抱虎过山。” “哎,小四呀,不是哥要说你,你这动作可不是伤人剑,倒像是舞伎剑。”刘旸脚下轻轻一別,小四一惊,立即躬身,后退两步,稳住身形,擦了把汗有些气恼:“大哥,说好的,不许随便进攻。” “不好意思,我情不自禁。” “再来!”小四刷了朵漂亮的剑花,横剑于胸。 “不来。”刘旸转身,拿起一边的酒壶仰面灌了一口:“你老实告诉哥是不是被甘家那丫头欺负了?” “你到底帮不帮我嘛!”小四急的跺脚。 “话说,我上次教你的拳你真的学会了吗?” “当然学会了。”小四很爽快的比划给他看,转身背摔,侧身飞踢---- 书衡微微瞠目,这可不像拳脚切磋,肘击,插眼,锁喉,都是杀招。 刘旸观察着小四的动作若有所思。 “教我练剑!我昨夜特意翻了剑谱,动作都已经记住了。” “记住了没用,练武是身体记忆,你那是背书。” “我这叫心中有招!” “好好好,别跺脚跟女孩子一样。”被这么一个骨相轻艳的少年含怨带气的看着,要拒绝还真是有点难度。刘旸有些无奈,“练武这玩意儿要打底子的,你小时候多扎会儿马步就玩晕倒,现在急也没有用啊,技巧那玩意是末流,内功扎实很要紧。怎么样?比射箭难多了吧?”嘴上如此说,他还是走了过来,扶正他的肩膀,按住他的手臂,纠正他的动作。 十五岁的少年还是清瘦的骨架,身量尚未张开,纤细有余力量不足,刘旸看起来已经与他完全不一样了,站在一起仿佛一只雕鹰旁边跟着一只小白鸽。 “如果你只是想赢了那个小姑娘,那我教你两招简单的。” “啊?” 小四刚想反驳,刘旸已经动了:“枯藤缠树,绞住她的右臂,鹞子翻身小擒拿,固定她的上半身,扫堂腿,搞定!她就被你扑倒了。” ----然后小四就被扑倒了。 “疼疼疼疼----说就说别随便动手啊”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的小四冲大哥喊:“我就不想打倒她,我最多只是打掉她的剑。” “啊咧,说实话了。”一膝横卧,压住小四下盘,单手扣住了小四两条纤细的手腕,刘旸很随意的用另一只手把头发甩到肩后,十分没诚意的道歉“啊?抱歉,抱歉,你这么经不起拨拉为兄实在很担心啊,毕竟长成这样太容易被人拐走。” “疼。松手。”小四要怒了。 刘旸微微一挑眉,单手搀到他胸下把他带了起来。 ----然后就看到了忽然出现在这里的袁书衡,六目相对,半晌无言。然后,刘旸果断把他的手从小四腰上拿了下来,笑出八颗大白牙,打招呼:“哟,好巧啊,袁荣宜。” -----巧到在你的家里跟你偶遇? 小四下意识的拿手绢擦了擦脸,清除刚刚沾上的灰尘,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放下来“表妹?你怎么不在前面玩。” “额,你们怎么不继续玩了?” “我们没有玩,我们在很认真的进行剑击教学。”小四尽力解释:“衡妹,你不要跟别人讲。” “不要讲你被甘玉莹欺负了,还是不要讲你被秦王,戏耍了?”书衡停顿了一下,还是没用扑倒这个词。 “两个都不要讲!”小四珍珠般的面颊上沁着潮湿的红很有些旖旎的味道,哎,你说这孩子咋就长得让人这么想调戏呢?“其实你说的这两样都不存在!我就是单纯的想自己想学一学而已。” 书衡摊手,表情欠揍:“不要跺脚啊,四表姐。” 噗---咳咳,刘旸一口茶喷出来,呛得歪在栏杆上咳的半死不活。 王曲低着头提着茶壶无声而快速的走过来,倒上三杯清茶。梅花式汉白玉圆雕勾云纹石桌,同款三只猛虎添翼圆柱斓纹凳。身份所限,书衡到底行了一礼:“见过两位皇子殿下。”少女流利的身体曲线仿佛春柳过水一道婉约的波痕,刘旸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笑着看小四:“诺,可有人把你比下去了。” “衡妹快起。”小四十分没好气瞪刘旸:“大哥,你再这么说,我可真生气了。” “不敢,不敢。”刘旸慢腔慢调举手投降。 小四不算外人,不用隐瞒,书衡单刀直入:“秦王殿下,我特意来这里,是有一件事要请教。” 刘旸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把一叠香瓜子送到她面前:“若是为着刺杀那件事,那么结果是有了。” “果然还有幕后?” 刘旸要点头却又顿住,笑道:“你干嘛这么紧张?算是有吧,我们随后打捞水下沉尸,发现了一种奇特的牛角弯刀,这兵刃乃是北戎部落特有的。” 书衡顿时愣住了。如果这个问题变成了民族问题,外交问题,国际间问题,那就很难处理了,难怪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且不说对方会不会背这个锅,便是认了又如何,大夏从来都不会主动发起战争的,尤其刚与北戎实现和睦友好的现在。便是袁国公自己少不得也会让自己牺牲一下,难道这件事便如此不了了之了吗? 刘旸似乎看透她所想,便笑道:“你总是容易紧张。陛下如今正与礼部和安西转运使协商,预备请北戎几个部落的大汗到我朝游玩,展示我上京风光,也增进两国相互了解。到时候再看。谁出的手,还真的说不定。放心好了,刺杀当朝国公朝廷重臣,按律当斩,连坐,不会那么容易就算了的。” 书衡这才松了口气。 “安西转运使?他会那么容易配合工作?”小四有些讶异:“父皇说盛望伯这个人就跟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除了讨东西啥都不干。” 刘旸笑了:“守了这么多年不出岔子也是很厉害的,最多就是爱财罢了。” 书衡只觉得这个官有些熟悉,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拊掌道:“对,盛望伯!我还当是谁,不就是总yy你爹和我爹有一腿的那一个?” 刘旸:“----” 小四:“-----” “明明我爹和我娘才是真爱!其他人根本没有可乘之机!这种不立足客观实际专靠个人幻想胡乱揣测别人感情的角色真是大奇葩!”书衡义愤填膺:“我爹就是那么优秀。他就是嫉妒,嫉妒!不可理喻!” “咳咳咳咳,息怒息怒。”刘旸亲自倒上一杯茶递过去:“淡定,淡定,看,今天天气多美好。” 小四抬头,风紧云淡,天地昏暗,秋枫乱,南归雁,一群白鸽呼啦啦遮天蔽日形散乱。他象征性的敬了一杯“大哥的审美真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 刘旸:“-----” ☆、第98章 姑侄谈心 书衡当晚并未归府,而是留在了昭仁宫。四角垂檐美人动影宫灯摇红,重重纱幔垂地无声,书衡坐在里见象牙拔步床上依偎在袁妃怀里,头枕着她的肩膀,微微抬头便能看到那线条完美的下巴。袁国公这对姐弟还挺像的。 “姑母,衡儿给你道歉,总是要你操心。”书衡颇有些惭愧,直起身来,撩开她的衣裙,轻轻揉捏她的膝盖:“疼吗?” “你晓得了?爹爹告诉你的?” “娘娘总是给太后送滋补膳食啊,要出问题早出了,太后要想下手,也早陷害了,干嘛忽然挑在那一天?这其中必有个缘故嘛。”书衡轻轻揉捏掌心下纤秀的小腿:“昀殿下快些成年就好了,等四殿下单独开府了,就可以把姑母接出去住,到时候我们一家子团聚,一起过日子岂不痛快?” 袁妃又把她拉过来,重新按回自己怀里:“你不用想太多,也不用觉得要记我的恩什么的,在礼堂抄经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太后信佛,谁都知道的。逢年过节的,各个宫殿都要抄经以示孝顺,孝心诚点的,都是跪着抄的。所以那算不得什么惩罚,你不必多心。” 难道银蝶故意哄我?她图什么呀,所以就是姑母在哄我。在娘娘心里,国公府头一个姑娘,书衡永远都是她想护着的小宝贝,从来不觉得她长大了。 “我晓得姑母的恩,我将来定然好好孝顺你”书衡抱住袁妃纤秀的身子,把脸蛋凑过来轻轻蹭她的面庞:“我都懂的,我会保护姑母。” 袁妃欣慰的笑了笑:“你有这心我就知足了,我就是知道两个孩子我一个都不会白疼。” 她看了彩云一眼,这个大宫女立即走动一步,放下了厚重的金丝绒垂珠帘子,里头的场景被完美的掩盖了起来。袁妃所幸把一层朦朦胧胧的藕荷色织绣床帘也放下,娘俩儿愈发亲密的凑在一处,她压低声音悄声道:“太后年纪大了,而且,陛下的性格决计不会受人拿捏,所以如今出招已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她若是还有先皇时一般功力,我们今天的日子就不会这么从容。” 书衡点头:“我也觉得。”有时候她都会怀疑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从前朝后宫中脱颖而出的?难道时无英雌使李女成名?对手太挫,所以她就独孤求败了。要不然就是她实在姿容绝妙倾国绝代哄的先帝团团转,可是看容貌也不像啊。 “你晓得我为什么总给永安宫送吃的吗?” 食物衣物在后宫最容易出事最容易下手的道具中,名列前二,而且当之无愧。袁妃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书衡想了一想便笑了:“娘娘是有心的。因为太后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疑心很重,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却偏偏要摆出一副我心慈悲的样子。她的防人之心本来就很重,但刻意把明晃晃的把柄送过去,她反而不会上心了-----因为她晓得姑母不会这么蠢,在自己送的点心里动手脚。” “这种行为有点像麻雀和燕子。这两种鸟类都在人类的生活区,但前者的风评却比后者差了太多。认真分析起来,因为麻雀神经兮兮又小心翼翼,人远远的看一眼,它就要逃走。但燕子却把自己脆弱的巢穴,自己珍贵的蛋放在人类的眼皮下。大家感动于这种信任和托付,便会主动喝止调皮的小孩探过去的竹竿。太后也是这样。她不一定要信任姑母的心思,却一定会相信姑母的智商,所以姑母其实故意做这燕子一样的行为,也是一种生存策略。至少后宫里再有什么妃嫔食物中毒,怀疑姑母的人就不会有太后。” 袁妃听罢,望着书衡半晌不语,末了,轻轻叹息一声,把她拉进怀里抱得更紧了一点:“衡儿真的长大了。” 书衡被搂的有些喘不过气却不敢用力挣脱。 “衡儿,姑母当初要你跟小四保持距离,你不会生气吧?” 书衡果断:“怎么会?姑母是为我好,我晓得的,如今推测起来,我应该是跟每个皇子都保持距离的。” 立储之事是定国本的大事,书衡原本无意,却难保别人不会多想。她很多时候都不是独自在行动,反而像是袁国公放出来了一个信号----这个心里只有皇帝,荣宠已极的当朝红人对几位皇子又有着什么态度呢?在尘埃落定之前,小心些总没有错。 袁妃点点头:“衡儿不用担忧过甚,你的未来一定还是锦绣成城,国公,夫人,姑母一起罩着你谁敢欺负你?” 是哦,我总要被你们罩着。书衡深感自己的无力,她若是没有被换芯子,是一个纯白如纸被国公夫妇从头教化的灵魂,那会不会青出于蓝呢?至少目前来看,她的能力手段远逊于夫人,国公爷就甭说了,根本不在一个阶层。 第54节 简直有辱基因啊,书衡悲催的捂脸。 闺阁中斗姐妹姨娘,成婚后斗分房妯娌,抱走了万千姑娘梦中的男神,风风火火做自己的生意,满足婚姻理想的同时还实现职业理想,袁夫人才是真女主待遇。书衡摸摸鼻子:难不成我其实就是捎带的? “衡儿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享受自己的,我们铁定保你一世无忧。” 袁妃这句话一出,书衡就得出了结论:便是没有换芯子,土生土长的袁书衡恐怕也只能长成哈喽诶忒。 书衡有些无奈,小小年纪的她颇为老成的谈了口气:“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呢?我觉得因为年纪到了就去成亲是件很荒谬的事情,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幸福,如果成亲后的日子还不如不成亲好过,那又何必那么费劲呢?” 袁妃有些好笑的点她额头:“这话说的倒又像个孩子了。甭乱学白素媛,好好寻个相公才是正经。” “可我嫁谁呢?”书衡颇为无奈的摊着手:“我离及笄还有两年多呢。再说,姑母你瞧,小姑娘都喜欢董怀玉,可我就不成。” “董家那公子?确实芝兰玉树不同凡俗,难怪那么多小姑娘着迷。” “对啊,可我就是没什么感觉,当然,我的意思是我承认他很优秀,但是少点意思,就是我没有那种想跟他一起过日子的想法。”书衡有些苦恼,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晓得自己苦恼的原因-----她爹,当初惊艳入魂,不可救药,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再看到同一类型的,任他再怎么出色都是山寨,董怀玉,也不过是个精致些的高仿罢了。 -----更更重要的是,她爹对她太好了啊,世界上还会有另外一个男人这么美好的爱我嘛?便是真有了这么个男人,她还是会忍不住想你对我好是想睡我,毕竟我长这么美----真是要死要死。爹不能太出色,不然女儿会陷入迷之困扰啊。书衡对自己这种不可抑制的念头也是无语。 “难不成你确实更喜欢小四?” 书衡果断摇头,她真是把小四当弟弟,若在一起了,她会有种*的感觉。那更是要死要死。 “话说也奇怪啊,小四长得一点不比董怀玉差吧,怎么没有小姑娘追捧呢?” 袁妃无奈的笑了:“怎么没有?大约初次见面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然后,就被吓跑了。”她颇为遗憾的摇头:“小四被我宠很了,秦王也纵容,后来连陛下都不大约束,脾气坏的很。我可不止一次看到他把人家小姑娘气的抹着泪跑走了。我现在都有点后悔了,当初陛下教训的时候我不该拦着,不然也不会越罚越惯。他不如董怀玉会做事,所以小姑娘们哪怕心里喜欢也只敢在一边偷偷看,绝不敢靠近一步的。” -----没关系,一物克一物,总有人比他脾气更坏。书衡哑然失笑。 “姑母不用担忧了。”书衡靠在她肩头上,笑语安慰:“小四其实也是无奈,他若不凶一点,只怕以后啥事别做了,要被人看落一层皮。想想那个美男子叫卫介的?可不就是被看死了。” 小四的外表跟董怀玉的俊秀温润不同,遗传他那绝色舞姬出身的母亲,更多的是艳丽甚至轻靡,这种美容易激起人的挑逗心和破坏欲。以前书衡见到他只想逗他闹他捉弄他,那时还未意识到,如今长大再看,却是一目了然。这孩子,长得太不安全。 -----一击必杀防身术,还是好好学学吧。 袁妃也笑了:“皇子的婚事都得陛下拍板指定,反正不愁没有姑娘嫁。” “感情这种事,还是得讲究看对眼啊,强绑是没有用的”。书衡躺在袁妃身边,身下是华丽柔软的床铺,身上暖香融融的寝被,人却很意外的失眠了。“虽说这种事看起来只讲究愿意与不愿意,不会去看公平或不公平,但有些案例认真分说起来到底意难平。” 想想董音和王浩宇?书衡可以确定王浩宇对董音有情,他爱董音,但是,书衡更加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爱绝对没有董音的爱那样多,他不像董音爱他一样爱着董音。否则,他自己早就想办法下山了,没有条件,自己创造条件也要下。否则哪里会逼得高傲如董怀玉亲自低头去请他?他有了还俗之心,也会有功夫气定神闲的将还俗的利益最大化。 董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我从来不惮以最恶的心思揣测男人的----书衡默默摊手在床上摆了个大。 袁贵妃悄然转身,把女孩摊开的手臂收回锦绣锻被里,笑道:“你说的是感情,我说的婚姻。你觉得姑母幸福吗?” 书衡哑然。 “幸福还得靠自己,指望男人是不成的。”她揉揉书衡黑软的头发:“小女孩爱做梦,吃亏了自己疼。”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生活经验都交给书衡,但张一张口,却说不上来什么东西。 -----所以,到底为毛要扯这么糟心的事。 ☆、第99章 辅国公府 辅国公乃是前朝刚封的爵位,并不与定国公府镇国公府这种老牌世家在一道街上,书衡照例提上一下子余记的点心登门造访。 华盖璎珞车行了约两柱香的时间方才停下,书衡携了蜜桃的手踩上踏板走下来,笑着走了进去,穿甬道过垂花门,迎面看到了一座仿庐山形式的整块太湖石。不仅形状相似,还有高层引水,做出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抽象效果,旁边题着的果然是太白诗“日照香炉生紫烟”一句,篆文刻就,厚重古朴,与门前厅堂上那副錾金填漆的“紫气东来”大匾交相辉映。庭院中布局暗合八卦之形,黑白条石铺出的纹路自成阴阳。 与一般花木繁茂颜色鲜活的后院不同,小严夫人的造院布景别具一格,没有红花紫枫,却种上了各色松木。正中一棵油松粗狂庄重,粗枝大叶,摩云接日,扑面而来,让人肃然而生敬意,不由自主的仰望慨叹。自古天下名山以松壮势,今日书衡才发现庭院也是如此。两边过道上有金字塔状的塔松,如同两班侍卫罗列,品种却是白皮松。院子四角还有身姿袅娜的美人松,小轩旁边植着一棵罗汉松。还有一些盆栽五针松点缀期间,匠心独运,显出只可意会的高妙来。只有松树未免为显得厚重有余灵气不足,但浅色却搭配的很好,墨绿,深绿,浅绿,淡绿,黄绿点缀排列,自成一种风格。 窗前屋后间或可见兰草踪迹,碧水池中可见雪白的天鹅悠悠来去。间或桂香隐约,仿佛从云外飘来,时间梅影浅淡,仿佛月中移就。两边厚厚的松针铺出地毯,软绵绵,清香浅淡。供人行走的勾形小太极路上却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寻不到。有风过便是松涛阵阵,满耳清音,俗人也硬生生给逼出几分雅来。 书衡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不愧是小严氏。辅国公府根基浅薄,没有底蕴,过于华丽的装饰会有暴发户般的恶俗,过于仿古怀旧也会让人耻笑装样子。取法自然,别成一家,合道于中,任何闲人都会闭嘴了。 严家实在是个奇特的世家,当初大夏初建,根基未稳,北戎连年来犯,严家是率先垂范,毁家纾难,倾产以解国危,所以连皇室都对他礼让三分保持敬意。和平年代铺路修桥建书院这些就不说了,家庭教育也是极为严格,严家男儿温良恭俭让,女儿贤良淑德慧。而且据说有族中长辈做主,对后辈,各家各支实行严格的分级考核制度,落后太多的,或者出现了重大错误的,是面临着族谱除名的危险的。这样严谨的家风下,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根本没有生存空间。书 快 電 子书 书衡入门而生三分敬意,正院见到了小严夫人,先行一礼。辅国公夫人眉眼间依旧清冷,嘴角却噙了丝淡笑,搀起了书衡:“县主如此多礼,臣妇不敢当。” “应该的。”书衡含笑抬头细观。辅国公已经过了半百,这个小严夫人却才三十多岁,而且容貌保养的很好,似乎对她来讲,料理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再加上一窝庶子庶女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行动间话语间都是举重若轻的淡然。她只梳一个圆髻,端端正正的戴着一支长而宽的云棱纹镂空牡丹长方簪,圆润饱满的明珠耳坠,铅华无加,却自有一股淡极始知花更艳的雍容态度。 人到中年还能有这般风仪,小严夫人果然该入十花榜啊。 原本申藏香的气质很有识别性,在人群中总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但如今站在婆婆身边,虽说青春貌美却硬生生被抢走了所有的风头。往日有这样的感觉吗?似乎没有。申藏香有些疑惑的绞着手帕,又察觉到婆母眼中的慈和才幡然醒悟:原来区别在这里! 小严氏是个过于冷傲的人,并不是说她表情严肃面色难看,实际上那种冷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便是在笑着的时候,那笑容也带着点局外人旁观局内人的优越感。所以温顺娇柔的申藏香就可人多了,婆媳两人配合,在社交场上几乎无往不利。但今日婆母忽然慈和起来,申藏香豁然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一时压力山大。 所以承受了莫名压力的申藏香一时控制不住,没能发挥好,书衡走到申藏香面前,还未屈膝便被她一把携住了手:“咱们都是好姐妹,不用这般,我沾你的光,也免了礼了。”话说的又轻又急倒引的小严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申藏香愈发惭愧了。 书衡不大清楚首尾,却直觉把问题推到了角色转换上,以前闺中的时候申藏香可是永远都从容淡定的,如今伺候婆婆真是如履薄冰,越怕有问题,越会有问题啊。 她当即笑着从蜜桃手里接过礼盒双手捧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不曾想到区区后辈有缘瞻仰夫人,没有用心预备,不过是点精致的吃食,夫人姑且尝尝。” 小严氏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是四色点心:枣泥山药糕,紫茵桂花饼,核桃瓜仁酥,红豆粟米团。她笑了一笑,轻轻推到一边,直接递与申藏香:“这是特意为儿媳预备的吧。” 书衡有些惭愧:“确实是小辈考虑不周,本是后生闲话往来,实在没想到有幸面见夫人。” 她又笑了一笑。“不是你的错,我平日确实不与你们这些小姑娘往来。”她随手从腕子上撸了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下来:“见面礼还是要给的。” “长者赐,不敢辞。”书衡双手捧过,仪态完美。 “你们去吧,留在我这儿平白受了拘束。” 书衡得令,心里立即松了口气,携着申藏香的手出了门转了角,身形立即松了下来,夸张长呼一口气,看着申藏香笑。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申藏香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想说的话:你婆婆真厉害。 这种威严,书衡也只在太后身上感受到过。可太后久居高位,盘踞深宫五十年了,小严夫人却才三十多岁。申藏香深以为然的点头。 申藏香喜欢花草,她居住的小院整体规制依附于正院,但自己的房间窗下却可以自由发挥。所以极爱的花申藏香没有放过这些机会,百日红娇艳夺人,茶花甜美可爱,菊花活力四射,没有辜负被主子精心料理的恩德,开的争奇斗艳。 书衡大眼一看便笑道:“婆婆虽然规矩大了些,但也解人意,姐姐还能有这么多心思和精力料理花草,看来婚后日子也是不错。” 申藏香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耿耿于怀,听书衡如此讲便道:“你说的也是实话。婆母并不算太难伺候,就是我每次见到她都觉得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一样,连呼吸都得控制着。喘气大了是不雅,喘气粗了是不端庄,哎。”她用悠悠一声叹息总结了自己的复杂感受,弱不可支的靠在一边铺着墨绿镶金边鸳鸯戏水锦袱的美人靠上。 书衡笑了笑道:“说实话,我觉得姐姐有些过于敏感了。小严夫人固然规矩大,却是个极讲道理,极讲究公平公正的人,你还是调理调理身子吧,心思太重了可不好。” 申藏香的心思过于细腻,多思善虑,这种人跟粗线条的人相比往往是想十走一难得开心。依着书衡看来,她由姑娘变成了少妇,却还是一样的身量单瘦,弱骨薄肉,这可不是有福之相。小严夫人上头三个庶子,这头一个嫡亲儿媳,嫡亲孙子可是非常重要的。 申藏香面上显出些黯然,她轻轻拨弄着手边小盆里的玉兰花:“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其实我去年从有过一次胎,可惜后来没保住。” 书衡惊讶:“这样啊?身体可调理好了?” 申藏香点点头,眼中似乎有泪。“这么想来我婆婆确实待我不错,你看,我成婚三年多未能添一儿半女,她也没有抬妾,如今四哥房里有的,还是早先伺候的两个丫头,而且都是喝着药的。” 书衡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安慰她:“这种事也得随缘,急是急不来的,你只能放宽心了。广济寺的求子符也很管用的,当初我娘亲也去求过呢。你总是搁在心里也不好,平白的磋磨了自己。” “说道广济寺,听说灵知还俗了?”申藏香者了几朵花来,柔细的枝蔓轻轻摆弄,不一会儿便编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链子,执了书衡的手来,小心翼翼的套上:“因着今年新科探花董怀玉?” 因着他妹---- 书衡偷眼打量,见她深色如常,便点头道:“这样说,也没错啦。灵知预备走为民请命为国尽忠的路数,今年秋闱就已经下场了。他本来就读了一个钟磐院的书在肚子里,研习佛经又是灵性悟性都极好,想来考个功名,不会太难。”书衡嗤的笑了:“大夏主考官是公正的,不会因为人家以前做和尚就不许人家登科。” “公正,占据高位的人似乎都喜欢讲究公正。”申藏香默默凑着下巴,下颌尖小,手指骨节分明:“我婆婆是公正,你看我这个小院,再看看三个妯娌的小院就知道我们的房屋的规制,乃至月例花销,各色分封也都是一样的。讲实话,这样的公平是必须的吗?难道从另一方面来看,不是嫡庶一色,乱了规矩?” 书衡笑了:“我觉得姐姐还是想太多了,小严夫人再怎么公正,也不会公正到国公爷百年之后,把爵位给了庶子。这国公府肯定是姐姐和姐夫的。至于对三位庶子好,一方面是严夫人自有这个底蕴和气魄,便是养出了这三个庶子也不会被他们咬了手,另外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辅国公已年过半百,早年征战沙场又留下一身病痛,小严夫人却还如此年轻,而她嫡亲的小儿子,你嫡亲的小叔子才十岁,比孙子还小。你婆婆如此骄傲,严氏家族又有那样的制度,要她总会去求婆家人帮忙她定然受不了。那将来朝堂之高也好,江湖之远也好,不靠着哥哥们靠着哪个?” 要怪也只能怪这段姻缘的结合太奇妙。每次出战都是九死一生,闲着有时间唯一要忙的事情可不就是努力耕耘为自己留点骨血也好百年之后烧纸上坟?当初小严夫人还未成年不能圆房,难道许黑熊就得干等着?那可不成,他说不定下次出征就回不来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三个庶子,已经不算多了。 但一般人家嫡庶的差别却还是很大的,严重些的,庶出子女全当下人使唤,毫无尊严体面可言。小严夫人的举动过于开明公平了,倒惹得年轻的申藏香心意难平。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任是谁瞧着亲母待自己和待别人的儿女一样好,也会有所不甘的。从太太肚里爬出来的嫡子原本就该有先天优势的,硬是被自己亲生母亲抹平了,他们又何其无辜? “小严夫人如此厉害,你那三个妯娌又是她亲自挑的,便是平日里似乎高看她们了些,那也翻不出花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爵位肯定是你相公的,琐碎细节能放过就放过吧,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人还活不活了?” 申藏香怔忪片刻,有些惭愧的笑了:“我还不如妹妹通透。你小小年纪倒是瞧的长远。我当日于婆婆对弈,她批评我善谋一隅,不善谋全局。” 书衡哈哈一笑:“这算什么,我看姐姐是当局者迷,只注意脚下,反而忘记旅行的目的了。你早点把身体调理好,再怀个儿娃是正经。” 申藏香有些不好意思拿手绢来丢书衡,书衡笑着接过来,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姐姐,说句不敬的话,你比我琴表姐要幸运,因为你的婆婆是讲道理的。以后有什么想法或者疑问,你可以直接问她或者问相公,请他们解释,你又不是胡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憋在心里平白沤坏了自己。” 见她迟疑,书衡又笑:“难道你的严氏婆婆还会为你虚心求教而嫌弃你不成?我觉得你这个年轻的婆婆倒是很乐意精心□□自己的嫡媳呢。” 申藏香又笑了:“我当初与你在一起就觉得不同,你总是能让人快活。” “哈哈哈,不敢当。”嘴上如此说,书衡却很得意的抱胸笑,惹得申藏香又翻身来捏她的脸。 ☆、第100章 小团圆 心思太重的人很难快乐,明明很聪明又很优秀的申藏香,对上自己的婆婆总有一种奇特的自卑感。书衡晓得她虽然表面上听了自己的规劝,但要真的跟婆婆和相公开口还是有点难度的。怕被嫌弃,怕被说小家子气。山寨机对上苹果自卑感有一点,实属正常。 但毕竟还年轻,有着无限的可能和机会,她多次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终于让她的婆婆,整个辅国公府实际上的主宰意识到了问题。这个操控着整个国公府,直接影响着和调控着家庭氛围的内宅心脏,终于意识到要略微换一下与儿媳相处的策略了。 “夫人简直是完美的。”红裙绿袄的丫鬟捧着填漆托盘默默而入,银嵌梅花细柄壶微微倾斜,橙黄的液体落入金丝燕红福底白胎小瓷杯里,停在三分之二的位置。手边海棠式雕漆条案上放着四色点心。红的枣皮胭脂糕,白色的芝麻馅江米粉团,黄色的小荷叶豌豆糕,绿色的艾香小鹅卷子,依次摆开。 书衡笑着把余记的大礼盒送过去:“我吃东西的时候讲究不出这些,又是配形又是配色,我只管挑自己的摆来。” 小严氏微微一笑:“若想要讲究,那自然是可以讲究起来的。” “嗯。”书衡点头,她颇为爱娇的凑着下巴趴在桌子上,一张粉嫩如花的脸离严夫人极近:“可是夫人随手一摆就是这么漂亮,我可不敢吃了呀。” “有什么不敢的?”小严氏一手撩起衣角,亲自捻了那乌木镶银的筷子,夹了一块胭脂糕放在碟子里递给了她。书衡笑着接过来,她微微前倾咬那糕饼,却不由自主的注意起自己的仪态,试图想象自己吃东西的模样。会不会不太雅观?小严氏正温和的注视着她---书衡有点能体会到申藏香的焦心了。 见贤思齐是有追求的人应该做的,但书衡还是按捺不住高山仰止----仰,然后止的冲动。定国府与辅国府的交往在增多,书衡也时常到这里拜望这位小夫人,但是每次都会束手束脚双肩沉重。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身边坐着一个细嚼慢咽只吃一碗饭的瘦子搞得自己也不好意思大快朵颐吃两碗饭了. 想了一想,书衡笑道:“夫人平日玩什么游戏?双陆?六博?叶子戏?” “射覆?” 这答案不算意外。书衡用手绢试净嘴巴:“我喜欢荡秋千。以前常和靖安公主一起玩,但是后来我去了江南,回来后她又嫁了人,就没有在一起玩过了。四少夫人喜欢种花,以前自己培育出过两朵花蕾的鸳鸯蕙呢。” 小严氏轻轻笑了:“这游戏闷,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爱玩的。媳妇配婆婆玩就更闷了,她们又不能赢我,所以我如今几乎不碰花壶了,最多自己摆摆旗子。嗯,有时候也叫藏香陪着,但她那可怜见得,下到最后面白唇干,我就不再叫她了。” ----所以申藏香更想多了,她以为自己终究棋艺不受婆婆待见了。 沟通是个大问题。大家都把话说清楚了,不久没事了吗? 书衡笑道:“申姐姐厉害,还能撑一会儿,若是我,只怕直接就举手投降了。” 小严氏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县主的棋艺是林若虚亲自指点过的,更受定国公耳濡目染,哪里就那么差了。你谦虚太过了。” 书衡笑道:“我倒不是棋力差太多,是看到夫人就忍不住举手投降了。您就像院子中间那棵摩天松一样,让人见到了就忍不住叹服,气势上先输了几成,再努力也只是挣扎罢了。其他的,便是优雅的美人松,别致的罗汉松都只能站到一边去了。” “我当初一进府就发现贵宅的设计十分与众不同。刚柔并济,阴阳调和,五行合八卦,北边幽水唤作冥,南边泰山古木名为椿,深得庄生逍遥之意境。” 小严夫人面色舒缓多了,自己的得意之作无论何时何地被何人提起都会有一种意外的满足感。 书衡笑着抿了口茶继续道:“阿衡忽而想到,庄生杂篇有个故事,某人学道,学道之初,小二恭谨,客人让席,学成之后,客人与他争席,谓之得自然之道。夫人博学多才,必然晓得其中奥妙啊。” “和其光同其尘,悠游天地之间,万物之中。” “正是此理。” 第55节 可惜夫人所到之地,风紧霜寒,所在之处,人心凛凛,想想那些机械般听指挥的仆人,再想想您那战战兢兢的儿媳,夫人还在道之初,距离“争席”,远矣。 小严氏是个极聪明的人,从那表面的奉承话中听出些别的味道来,当下便不讲话了。 书衡笑了笑,敛袖而立,略施一礼:“小儿无知,口出妄言,夫人莫怪。” “不敢不敢。”小严氏伸手复请书衡坐下。 “我们这些小辈,都把夫人当成典范和楷模,恨不得一举一动,一丝嘴角的弧度都测量的准准确确才好。以人为镜而知得失,夫人就像那一面镜子呢。”书衡眼神诚恳,口吻乖巧:“我们会不自觉的把夫人当成一个严厉的老师,一刻也不敢松懈。” “我在家的时候喜欢歪着看书,但我在爹爹面前都敢这样做,在夫人面前莫说如此,便是放松了脊背也是不敢的。”书衡瞧瞧打量小严夫人,腰背的线条,颈项的弧度,下颌的高度,行走时脚步间距---教科书般的优雅和贵气。仿佛生产流水线上合中合度分毫不差的模板,而是还是出自德国工人的手笔。 书衡敢肯定辅国公府的人都不轻松。因为这宅邸实在是安静了,不论她是什么时候造放,戏谑声,玩闹声,谈笑声都听不到,比人丁稀少的定国公府还要安静。虽说严夫人偏爱宁静,但一个住满了年轻人还有小孩子的府邸,这么静实在是不正常的。偏偏严夫人习焉不察,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与聪明人的交流是很省力的一件事。书衡实在不忍心敏感多思的申藏香活在莫名的压力里,便状若无意而又开诚布公的与严夫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自带高冷属性的小严夫人其实不大懂得儿媳的心结。尊重他人是一回事,但理解就是另一种奢求了。但她毕竟无意刁难自己的儿媳,略一思量,发现儿媳妇到了自己面前好像话少了,笑容少了,连茶饭都好像少了之后,便轻松而又洒脱的微微做了些改变。 某月某日,申藏香照例请安,布菜,伺候婆婆用饭。袖子的高度挽到哪里,小拇指应该怎么翘,手帕应该放在哪里,一丝一毫都格外注意,小心翼翼的服侍完一顿饭,她猛一抬头,忽然婆婆对自己笑了笑。 这个笑让申藏香震惊之下回味良久,作为一个积极博取婆婆好感而不是只懂逃避的儿媳,她重新鼓起了精神。终于,在公公过寿的时候,一桌铃兰宴获得了婆婆的口头嘉奖,这还是嫁入辅国公府的第一次----申藏香白如霜雪的脸蛋当场就笼上了血色。 这对婆媳的关系更准确的形容一下,有些类似于刚入职场的小菜鸟遇上了一个极为精明干练的上司。 当家主母的高标准严要求是人所公知的,更重要的是你为了解决一个事情,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才得出的好方法,却被人家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挥挥手轻松搞定了,那能力上的差距简直让人活不下去。能得到她的表扬简直是福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婆婆。一时间连三个妯娌看申藏香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申藏香愈发勤勉愈发努力,而且终于敢开口偷偷的跟相公----这个虽然睡了很久但似乎心的距离一点都没靠近的男人询问一些事情,夫妻情感似乎也拉近了许多。 女孩子,尤其这种性格柔弱内向的女孩子是不能太严格的,不然她会越来越怕越来越差,对她们来讲鼓励和肯定非常重要。申藏香在强迫自己适应辅国公府冷傲式高贵的生活模式之后,终于找到了点乐子和成就感。人也愈发精神了。这种情况,书衡自然喜闻乐见。 等到次年六月她终于给严夫人生出了嫡长孙后,不仅申藏香自己,连带着申府从阁老到丫鬟都全部松了一口气。 “一篮子红鸡蛋,八对一十六个。”书衡兴冲冲的数了一遍又一遍:“开门见喜,申姐姐好兴致,这鸡蛋还是她亲自动手染的,倒是舍得下手,只怕搭上了她好几盒胭脂。” 蜜桔也笑了:“这叫沾喜气,“红鸡蛋,满脸串,今年吃你的喜馍馍,明年吃你的红鸡蛋”。小姐还是多收点这红蛋为好。咱们夫人当初为了添哥儿喝了多少苦药汁?您多攒点福气。我刚才包了尺头和金锞子过去。状元及第的,牡丹如意的,三星聚气的,五福报喜的都有,不简薄吧?” 书衡连连点头:“自然,好像比当初书月姐的还多些?” “自然要多,辅国公府少夫人毕竟是不一样,不过咱们夫人当初铁定又偷偷塞了红包的,这个小姐倒是不用担心,自家人就是自家人。” 书衡又让蜜桃开柜子,先拿出一对金猪又拿出一对金鱼,想了想又添上一个福禄寿如意牌并一块黄玉砚一筒松鹤斋的笔,一起搁在了桂枝香草蓝里,又亲手剪缎带扎了朵绒花上去:“给四叔公那里送去吧,陛下这次为着庆贺大夏北戎十年太平无战事加开恩科,杉哥儿秋闱成绩很不错,也是举人了呢,我原本打算春闱有了结果郑重的恭贺一番,谁知他竟没有参加。不论什么原因,表态还是要有的。” “这也太多了些吧?”蜜糖不乐意的堵着嘴,她还记恨着莲二嫂子的事情。 书衡道:“以后书杉交往的都是些能文善书之人,行家眼里不能丢丑,上档次的文房四宝是必须的。” 蜜桃轻轻拧蜜糖:“咱们小姐都不介意,你操的哪门子心?她老人家只管拿着东西大方,又不怕赔的说不出来,你就别念叨了。” 书衡乐了:“好丫头,连我也打趣上了。” 蜜桃举手投降:“不敢不敢,您要散财也有金山搬过来,我白说一句,您就当我小气惯了,抠门病发作。” 一句话说的屋里人都笑了。书衡好不容易喝了口茶安抚了笑抽搐的肠胃:“王浩宇的春闱战绩可是相当不错,虽然还比不上他那惊才绝艳的舅哥儿,不过也已很是不易,足以让大部分皓首穷经的书生羡慕嫉妒恨了,你说我送什么好?来部《金刚经》羞羞他?” “您这不是讨打吗?小心董大小姐又跑上门来捏您的脸。”蜜桃毫不客气的又捧出一方黄河澄泥砚一琔桂香松烟墨包起来,还另外加了一把玉骨司马非相题诗扇,看的书衡直挑眉。“这礼才算合适。” 书衡转过身悻悻的喝茶。 得,您这又舍不得了。 ☆、第101章 笑离别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曼妙动听而又带着点悲怆凄迷的歌声在窗外飘起的时候,书衡正靠在茜纱窗下的大理石心黄花梨连年有余小条桌边,耐着性子强迫自己刺绣。她摇了摇头,不为所动。一边放音乐一边做事对她也是常例,完全不会被影响。 “平针,挑针,扭针----”书衡搓着指头无语望天,一脸生无可恋:“这技艺委实过于博大精深了啊。” 蜜桃探过头看了一眼:“小姐,您进步多了。这是蜜桃吧?已经能看出来样子了。小姐预备送给我的吗?我就不客气了,先说谢谢。” “----是荷花。荷花苞,菡萏。我原本打算绣‘小荷才露尖尖角’”。书衡表情僵硬。 “啊!没事!我可以把它当成一朵试图冒充蜜桃的菡萏。瞧,它成功了。” 书衡眨眨眼,一脸感动:“好丫头,小姐我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蜜枣在一边听到嗤的笑了:“小姐快别留她,只怕她心里慌的很,恨不得早日飞到那常玉小哥哥身边了。您要带了她去姑爷那里,她可要发狂的。” 蜜桃回身撕她的嘴,“小姐面前就敢说这些不三不四的,不晓得是谁心里总惦记着自己表弟呢,识了几个字就鸿雁传书起来。” 书衡微微笑了一下,捧起盖茶却又放下:“咱们府里丫鬟的出路向来都不错,尤其是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前年荣华堂绿衣出嫁,夫人不仅归还了她的卖身契,不要赎身银子,还送了头面尺头陪嫁银子,加在一起足有二百两。” 在里头整理床铺的蜜桔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些丫头毕竟是大了,也开始顾念自己的终身,她们开着玩笑在自己身边互相打趣未尝没有探口风的意思。为了不影响员工工作积极性,书衡乐意做个好人。 “去年红袖姐嫁人,到这里来跟我磕头,你们也都看到了。恩银和体面就不说了,后来的一整套嫁衣都是夫人预备的,从绣罗襦到石榴裙从头上那支金灿灿红莹莹的坠宝大钗到手腕上那三四只龙凤金镯,没有一样不是夫人没过眼的。就为她忠心耿耿先服侍了我又服侍了小公子。” “体面恩宠都是自己挣的,说起红袖只怕你们没有一个人敢不服,细心妥帖灵巧忠心,每一个都排在前面。大家也不用担心,我决计不会虚留或者平白的耽误你们,有了想法尽管给我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时间四个丫头都不说话,蜜糖有些懵懵懂懂的看着书衡,半晌忽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姐也要嫁人吗?那没有了小姐我服侍哪个呢?” 书衡嗤的笑了:“服侍你家汉子去。大家相处了这么久,我自然也是舍不得,可真到分别的时候,谁都不许哭。先说好了啊。” 蜜桃揉揉眼睛:“小姐,我原本就是被爹娘卖了的,而且不是迫不得已卖的,是为着我哥哥娶嫂子。如今瞧我混出了点模样,又想接我回去,我才不干。说实话,我跟小姐,比爹娘亲。又不是白芍她们那样,逃荒,为了给彼此一条活路,逼不得已卖儿卖女,我们家明明有地有粮食,但我娘想着要养孙子,要供哥做生意,硬是把我卖给了人牙子。我是运气好,才辗转到了公府,又有幸落在了小姐手里,小姐仁善,从不给我们脸色,更别提责罚。您别听蜜枣那妮子乱讲,我倒是宁愿一直陪着小姐呢。” 重男轻女是普遍现象,到了21世纪也是一样,书衡微微低了低视线,对此不做评价。 “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讲虚辞”蜜枣严肃的脸绷紧了更显严肃,害的书衡恨不得伸出手来揉搓两把,让她的面部肌肉恢复正常:“小姐,您知道的,我家里人口多,一堆弟弟妹妹,我只能留在国公府,好有个照应,没办法与您陪嫁。小姐有心全我的意,我再推辞反而矫情,到时候您真有了姑爷,我只在菩萨那里祝福你了。” 书衡笑了:“我喜欢这样的爽快。蜜桔蜜糖想好了也告诉我,不用羞涩。分别是注定的,所以珍惜当下。今晚我们开席,请厨房端个小火盆过来,配上铁丝网子,略微准备些菜蔬肉片。咱们吃烧烤。可惜不能露天。此外,允许你们挑个人喜欢的点心下单子,厨房格外做了攒盘,走我的私账。” 蜜桃悄悄回过身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又转身笑道:“小姐这话说的,总让您请客,被您豢养了这么久,让我们也大方一回,今晚上咱们分账。” 其他三个蜜都点头附和。书衡嘻嘻一笑,往后一靠,双手一摆,模样惫赖:“少花我的钱,我自然乐意。小姐我就大慈大悲的允许你们孝敬一回。” 等到昏省已过,书衡陪着夫人说了会话,再把您不老不老很年轻,魅力不可抵挡的话说上一遍,又把书衍这个小胖子逗得咯咯笑,回头对上刚被自家爹爹考问功课完毕,每一汗毛孔都透着愉悦气息的书御,书衡一如既往给个大大的拥抱表示鼓励:“加油小哥儿,姐姐看我你哟!” 一切事情轮上一遍,才回到清风小院,下钥锁门。小屋里,红烛高烧,银杯酒满。各色茶点菜肴都已准备完毕。 书衡做为主子,先被四个丫头轮番敬酒一轮,她经不起酒热,颊上飞红,再过一巡,索性脱下了外衫,露出里面藕粉色暗印小梅花的中衣,一抬脚盘膝而坐,趁着三分兴致,筷子一敲:“蜜桃,来,给大家唱个歌。” 蜜桃先还不好意思开腔,被蜜糖蜜枣拿出灌了一杯之后,也顾不得臊了,当场挽起袖子,清清嗓子,微微一酝酿,手势一摆,调调就来了:“我只会小戏,我给大家来段《孟姜女哭长城》。”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守岁喜迎门,家家团聚人欢笑,孟姜女空房守孤灯。 三月里来是清明,细雨纷纷草青青,家家坟上飘白纸,累累白骨筑长城。” -------- 书衡微微一怔,也轻轻开了口:“七月里来是七夕,牛郎织女会佳期,千里银河挡不住,夫妻同心不分离。” 蜜桃微微一惊:“小姐,你也会这小戏?” “额,啊,是在乡下的时候听宋婆婆唱的,我大约记得这一句。”书衡假装酒劲上脸,起身拿帕子沾水来掩饰,擦掉眼角不为人知的的一滴泪。书恒的妈妈是个黄梅戏发烧友,能不看戏词唱完一整套的《天仙配》《窦娥冤》,《孟姜女》这样的名篇自然也不会例外。可笑她当初只会笑母亲老土,硬是把她的mp3乐曲换成流行歌曲。 平复了情绪再次回到席上,三个蜜都开始“五魁首”“七星彩”的划拳吆喝,唯有蜜桔还在吃糯米糖油饼,书衡笑着推她:“玩玩去,大晚上吃这个,压在肚子里不消化,明天会难受。” 蜜桔刚要称谢,书衡竖指于唇,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蜜桔就看到自家小姐猫一样踮这脚凑到了三个蜜身后,假意观战,捉住蜜枣和蜜糖腰上勒着朱红汗巾子轻快而迅速的系在了一起。 这边蜜桃刚赢了个头彩,一回身捉住了她的手:“小姐,来玩呀,去了那么久,我还当你偷睡去了。” 书衡用力挣脱,笑道:“我到了亥时铁定睡,熬夜会长不高的。这会儿再看着你们斗一会儿,小姐我若是上场了,只怕让你们输掉自己一个月的分例。” 蜜桔当即劝道:“小姐快别,夫人最近狠查吃酒赌钱的事情呢,前几天王婆子上夜聚众赌骰子被查出来,夫人当众给了三十大板,认真打,几辈子老脸都没有了,最后赶出去了事,连那些敢求情的都被训斥了,最终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砸碎了骰子樗蒲签子。咱们已经是违例了,小姐别闹,咱别给夫人多事啊。” 书衡从来都不会忤逆袁夫人,她的四个蜜知道的清清楚楚。 蜜桃一甩手歪在椅子上:“我的个好姐姐,真是够小心,这连夫人都搬出来了,那我们还能不依?罢了罢了,咱们不耍钱,但总要有个彩头才好,我们谁输了谁就唱歌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 “哎呀,可是我五音不全-----”蜜桔还没说完,就被蜜桃拿一块鹅油卷子堵住了嘴。 “好好好!”蜜糖蜜枣都鼓掌笑,要过来揉搓蜜桔,却不料两个人刚一动就互相牵绊了个东倒西歪,撞到了酒壶,酒水洒了一地,碰到了烛台,被书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看着两人步子迈太大保持不了平衡,歪歪扭扭滚成一团,捂着肚子咯咯笑:“瞧瞧瞧,这就叫连理枝上双花好,啊哈哈。” 蜜桃蜜桔也笑了,蜜桃眼泪都流出来了,就蜜桔还强撑着来扶两人,“这可现在我眼里,谁总夸自己反应机敏警惕性高来着?被人做了捆绑都不知道。” 蜜枣匆匆解开被绑在一起的汗巾子笑道:“自从管着白芍那几个小丫头,我就机灵多了,你根本说不准她们什么时候来个恶作剧,没想到今日还丢了颜面,小姐我补偿我!” “好好好,来日多补你一份嫁妆银子。” 蜜枣严肃的脸也被兴奋的气氛感染的生动起来,“小姐小看了我,我家里是紧巴,但也不看重几个钱,小姐唱个吧!” “唱,唱,来一个,来一个!” “哈哈哈,好好好,今日就让你们知道ktv小公举的魔力!”书衡当即开嗓,拿腔拿调,感情到位,慷慨激昂的来了一曲《letitgo》。 一曲终了,笑看四个蜜四脸懵逼。 ☆、第102章 太后 清晨。薄雾。永安宫。 最近雨水旺盛,为了值班早早来到正殿的宫女会注意到青条石盘龙刻凤的台阶上有着微微的露水,湿气浊重。太后年纪大了,她需要的睡眠越来越少,往往三个时辰不到便会苏醒,而那个时候天边的星辰还在闪亮。 她会一个人悄悄的坐起,在贴身宫女的服饰下穿戴整齐,喝上一盏延年益寿的药茶,接下来再做的事情,便是一个人静静的发呆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或者盯着大莲花缸里那两条悠游自在的锦鲤-----广济寺的明修大师送过来的,据说供养在佛前,念诵了十日夜经文,解一切冤孽,度一切苦厄。 年老的人都怕寂寞,期盼儿孙绕膝,但太后是个例外,她似乎很享受独处的滋味,以前还喜欢召唤李妃张妃等人过来说说话,最近却连这个兴致都没有了。二皇子殿下封为齐王单独开府后,也不大到这里来。因此偌大的宫室格外安静,连宫女的行动都蹑手蹑脚。偶尔传出敲击木鱼声或者文和县主的琴声,也只会显得这宫室愈发的辽阔。 太后的脸上常年不带笑影,甚至微微带着些青气,猛一眼看过去会有些吓人,今天尤其严重些,这让永安宫伺候的手下呼吸都快了一个节拍。这种情况一直到明修大师顶着初升的太阳和明媚的朝霞一起出现才得到改善,太后的神情柔和下来,永安宫从姑姑到宫女都松口气,觉得明修真乃当世活佛。 “请。”太后恭请高僧上座,一只虬龙盘云玉杯浮动着袅袅醇厚茶香被递了过去。 明修双手合十行礼,微微一笑在旁边铺着金凤共牡丹乌金弹墨椅袱的太师椅上坐下,不拘泥,不倨傲,神态萧疏淡远,一系列动作潇洒出尘,那慈悲而又神圣的姿态几乎可以满足俗世对出家人的所有幻想。 “好茶。”明修揭开杯盖,吹开浮叶,一嗅二品。 太后笑了:“沏这茶用的是后山的甘霖,从石缝里滴出的白水,石之精华,被称为顽石之泪。”她捧起茶盏微微一抿,又笑着看向明修:“大师,顽石可有泪乎?” 明修笑道:“达摩面壁十年,墙壁自显圣像,心若诚,顽石也会显灵。舌灿莲花,灵犀一点,便有顽石点头。” “哦,此话可当真?” “遗憾的是,人心不如石,否则不会有冥顽不灵一说。” 太后那带着长长的绞丝白晶琥珀金护甲的手指微微翘起,轻轻的抚了抚早染霜色的鬓角。笑道:“依我看人心不该如石,石虽坚韧犹为水穿,石虽顽固犹为风碎。人的心,原该如那风一般,自生自息,捉摸不定,谁也不知道起从何处起落往何处落。” “呵呵呵,太后高见。”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兜兜转转三杯茶之后终于切入了正题:“袁家那女儿出生时自带异象,大家都道那是一辈子的福运。她出生以来,十三岁有余,不曾经历丝毫苦楚悲辛,便是遇到了劫难,也有爆好的运气,逢凶化吉。怎么依着佛老上次的说法,这女子的命数还有些古怪不成?” 第56节 明修闭目合眼先念一声佛号,他沟通天地般入定片刻,方才认真的答道:“太后慧眼如炬,老僧不敢有任何隐瞒。世间万物,生于斯长于斯毁于斯灭于斯,都有自己的定数,冥冥中接洽自己的因果。袁氏荣宜命相蹊跷,不在俗辈之中,反而另有一段际遇。而那段际遇说不清道不明,遑论测出福祸。” 太后微微一怔,半晌才道:“难道这袁荣宜还会遭受大劫数不成?”她又去看明修,明修却闭目不语。她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小叶紫檀银佛陀串珠,又开口道:“听说贵寺有一眼泉,地涌玉莲,号称水镜,可以看出风云变化,前因后果。” 明修笑道:“水镜得天地之灵,乘六气之辩,非天眼灵目不可得而观之,肉眼却是无法看到的。” 太后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这答案不算意外。若随便是谁都能看见,那谁都能当圣僧了又何必连年苦修,身许佛陀?“大师自然看过。” “老衲不打妄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袁荣宜命途诡谲,阴晴难测。” “----言外之意,就是这小妮子,她的命格并不像世人眼中看到的那样贵重,也并非是单纯三星高照一路旺到底的大福之人?” 明修笑而不语。太后默默掐住了指间佛珠。 袁书衡这个人太后还是很放在心上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姑娘命相好,宜室宜家。连着走了几年背运的向华伯府太需要这么个吉祥物冲冲喜了。更何况依着袁夫人的手笔和定国公的偏爱,这小妮子的嫁妆只怕能往两三万两上走。更何况,袁家,是个迫切需要联合的力量。 新皇登基之初,太后还是很支持皇帝跟袁慕云走的近一些的,毕竟那个时候帝王太熊了,大臣的规劝一字不听,史官的刀笔也悍然不惧,并且完全不对民政感兴趣。太后心里也怕,宫廷住太久了,想当个无神论者都有心无力。她也怕江山就这么败掉了,哪天半夜梦中惊醒,几个老祖宗就坐在自己床边喝茶。 但后来就发现不对劲了,儿子太如鱼得水爱岗敬业,那母亲的存在感怎么刷?可惜,晚了。分宠,构陷,离间各色手段使了个遍,也没能分掉袁慕云的风头,而她原本安排的摄政皇舅却迅速凋零,向华伯府日渐黯淡了。 纵容十分心疼和不甘,但现实毕竟是现实,太后若是那么容易认命,她也不会活到今天。联姻这回事,她是一早就有心动的。等到真的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实施起来的难度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太后坐镇后宫也算经过风浪,顺心如意这么多年后忽然遇到一群抵抗力这么强的人还真是有点意外。 一道懿旨下去,还会有人不从?便是皇帝也没这个胆子。等到她预备再使手腕,强硬行事,得逞目的的时候,却意外从明修这里听到了福祸因果的说法。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袁荣宜锦绣成堆的活了十三年,这份福运还能持续多久?明修可是说了,气运一般都是有定数的,若是某一方面透支了,后续的反噬就会格外严重。难道这袁荣宜是注定了倒大霉,单看应验的时间了? -----若是她当姑娘是福星,当了媳妇却变成了白虎星,那婆家人可真是别活了。 为什么她想做这件事想了这么久,却还是没做成呢?太后心中有些打鼓,她直觉哪里出了问题,却一时无法确定问题出在哪里。 她看明修,明修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洁出尘-----与这位高僧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一丝问题,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明修,更没必要骗她。 太后悻悻然靠在了猩红色金线彩凤引枕上,眼皮半开半合好似要睡着。 明修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从来不撒谎。 但有时候----半拉子实话的误导性反而更强。 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但我肚子里还有多少话没说,那谁都管不着。 等到袁妃寿诞,定国公府进宫贺寿,也不见袁书衡的人影,一问之下,才晓得她肿痄腮,出不了门见不了人还烧的厉害,太后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了:果然如此?世界上到底不会有全福全寿各色好处都占全了的人吧? 至于那所谓的三星大亮,太后理所应当的想到了大忽悠。毕竟这种手段一点都不罕见。连太后自己都不例外,她当初怀着大儿子的时候还告诉皇帝自己梦见金星入怀。这笑话哄得住别人可哄不了她。太后又有些得意了,历来大人物出现都会有些异象,或紫气东来或日月同辉,或金鳞飞跃或铁树花开-----袁家人倒是会造势,可惜,又不是男孩子,值得这么下本钱? 她咋不说金凤凌空,牡丹盛放,这闺女生来该是皇后命呢?太后眯着老花的眼睛看着前方一众孙子宴会作乐。恩,果然,还是我李家儿郎最优秀。刘旸搂着属下的脖子灌酒,还把腿翘在桌子上,一抬手,用筷子穿进贯耳壶的壶眼,惹得一帮下级武士嗷嗷叫好。太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怪形怪状不分尊卑,哪里有皇室该有的尊贵?到底是牧羊女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 四皇子刘昀?那模样一眼望过去就让人想起他那低贱卑微的生母,舞姬出身,骨子里难带出气派,袁妃教养这么久,也没见他竖起威严。到底还是二皇子刘昫最入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最有皇子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皇室啊! 太后事过多年,忽然发现,似乎放牧羊女进了后宫入驻坤位,这皇家后院的形象就不大一样了。一点点,一丝丝,潜移默化,蚕食蚁噬改掉了自己苦心经营,树立起的后宫体面。她慢慢歪身靠在秋香色金线蟒枕上,让宫女给自己捶腿,瞅向了自己的内侄女李妃。 李妃依旧装扮隆重,整个人珠光宝气艳溢香融,但对年纪来讲是不是不大合适?太后不由的皱了皱眉:这个侄女还得敲打,让她别总在皇帝面前念念叨叨的立储。自古立储,按嫡,长,贤,爱排序,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坐上后位,奢求太多是怕死的不够快? ☆、第103章 养病日常 “疼疼疼---嘶”书衡靠在葱绿色双绣鸳鸯引枕上抽着冷气,一边腮帮子肿的老高。“都说狗屁膏药撕不下来,这药膜扯得我痛死了。” 蜜桃重新拿出一张药味扑鼻的黑不拉几的药贴,在烛火上烤了烤,趁着热度,迅疾的拍到了书衡脸上:“小姐忍忍,人嘛,总有这么一回。王大夫说了,您这病发的好,有惊无险,顶多十天就能痊愈了。” 书衡哭丧着脸点头。不忍着还能怎么样? 她那日白天的时候感觉有点晕晕的,以为是夏困,便睡了个午觉,谁知半下午醒来,身子微微发烫,等到喝了茶,吃一片山楂糕也忽然被左腮痛的一个寒颤,一照镜子发现那里好像有点肿起来,皮肤紧张发亮。这才惊觉不对。 她前世有过这个经验,心知不妙却也不慌,派人通知王悬壶,又担心是有传染性那种,很自觉的对自己进行了隔离。腮腺炎这玩意大多是小朋友得,没想到她十三了还能赶上。据说这病和牛痘一样,人的一生总要有一会,是人体重要的排毒过程。她听王悬壶说了不要紧,便放松了下来。 “我嘱咐你把这草药分了,连那八个小丫头都有,每日里洗手洗脸熏蒸,有做吗?”毕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作为一个负责人的主子,书衡很自然的惦记着她们。 蜜枣在一边听到了忙道:“小姐放心,我亲自盯着她们做的熏蒸。咱们院子里也洒了药水,前院门口和墙上都挂了药把子。禀报了夫人了,这几天到过清风小院的人一律不许接近两个小少爷,还有国公爷。” 书衡点点头,这才放心。御哥儿和衍哥儿还是小孩子,抵抗力弱,国公爷就不用说了,抗病力弱到忽略不计。 她取了镜子来看,乌云散乱,病容倦怠,不仅倦怠而且还丑,左脸上糊了一片膏药,鼓得高高的,好像偷吃的小仓鼠,把嘴巴塞的满满的。“快点好快点好!”书衡心烦,啪的合上了镜匣子:“再端一杯杭白菊过来,我得补充点□□,顺便败败火。” 蜜糖深以为然的点头,她亲自端着漆雕填银茶盘过来,没有用书衡惯使的那只墨竹纹邢窑薄胎白瓷杯,而是用天青色带流纹莲花碗倒了满满一碗:“小姐是该多喝点。我今早起来收拾,发现您小便有些发黄。” 书衡微囧,强忍着尴尬,若无其事的捧起了茶碗。被人伺候着就是这么点不好,吃喝拉撒睡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干啥都躲不了人。 其实现在想想,对身边下人好点非常有必要,因为那也是为着自己。据说当初朱元璋因为皇子鞭打了自己的厨师而大怒,狠狠的教训了这个皇子。原因很简单,欺上瞒下欺上瞒下,下层人士的智慧博大的很,一个人一条心怎么斗得过来?你这边呵斥了上菜的服务员,很可能那边一转身她就把指头戳到了你的菜里。与人为善总没错,忠诚这玩意也不是生来就有的,是驯化出来的。书衡为了摆脱心中的不适,悻悻然的想。 “昨天晚上公爷和夫人来看过您,不过您已经睡着了。”蜜桔把她放在用过的银勺牙筷亲自水煮,消毒。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小姐一声。书衡为了以防万一,不愿意见爹娘,说请医生的时候,便惊动了这两位主子,丫鬟都没带就从荣华堂赶过来了。可惜女儿吩咐下人把门窗都锁死了不放他们进来,只隔着窗子喊话:“我亲爱的爹爹,美丽的娘亲,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是为了尽孝,女儿还是大不敬的不放你们进来了。等会儿王大夫诊脉,我让他大声一点,把详细的问脉过程都吼给你们听如何?” 国公和夫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袁慕云很有耐心的按住了准备伸脚踹门的夫人,索性命人搬了椅子过来,就坐在了屋檐下,待到从王悬壶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知道没有大碍,便拂袖去也,不带走一片云彩。然后----半夜,又悄悄的过来了。 书衡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抱住了胳膊:“我昨天晚上睡觉有没有踢被子?” “----至少国公爷来的时候,那玉面缎子芙蓉被还好好的搭在身上。” 书衡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答应他老人家睡相要乖一点,失信不大好。”她又忍不住搬镜子过来打量一番,再次陷入抑郁中:“哎,我还是别见人了,不然一世美名都烟消云散。这形象拿出去,可真叫亲者痛仇者快。” 蜜桃嗤的笑了:“放心,大家都惜命,听说这玩意儿有点传染,一个个巴不得躲你远点,谁还会来?连福儿雯儿都被老子娘借着家中有事的名义叫走了。白芍她们若不是只能待在府里没地方去,只怕也跑了。我让您捂着捂着别声张,您非要搞出那么大动静。” “时危见臣节,板荡识忠臣,这算什么?记着那些心思浮动的,我以后不用她们。” “对了董音大小姐倒是一早来看您,与哥哥董怀玉公子一起来的。她愿意死要进小院,可是被董公子拉住了。” 书衡挑眉:“中国好哥哥。” “县主您呀,”蜜桔有点无奈:“一堆人围在身边不笼络,变着法让人走,瞧瞧,现在真有人走了。” 这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书衡啧啧嘴:“随她们走去,你家小姐我这么美丽动人,自然有人心疼。” -----然后,她就想把这句话给吞下去。 秦王殿下忽然造访!刚跟国公爷谈过话,正往这边来。 消息出来的时候,书衡一口菊花茶喷到了裙子上,呛得半死不活:“咳咳咳----面纱,咳,不,要帷帽咳咳咳,算了还是面纱。” 结果,眼角的泪还没来得及擦掉,刘旸那张颜色略深的帅脸就从窗户下面冒了出来。书衡一时震惊住了,不晓得是先捂脸还是先盖裙子。 她回过神来,哀怨的把视线投到领路的常玉身上:你咋不早点通知? 常玉还跑得微微喘息,见到小姐埋怨的眼神,错眉弄眼的指着刘旸袍裾:腿长腿长,我尽力了。 刘旸仔细打量着她的脸,打量到书衡几乎生气:不知道那句话吗?仔细的看对丑陋的人来讲是种残忍。当然,我这不叫丑陋,叫蛰伏的伪装。 她正要阴阳怪气的请个安,刘旸视线蓦地一低,又落在了她手里捧着的大茶碗上:“哟,正喝着呢。” 书衡默默的把碗推到一边,隔着窗户望了望他,然后亲手用泥金小盖钟倒了杯香茶,举手示意:“殿下,我敬你。”然后一歪手折进了漱盂里。 “-----谢谢。” “不客气。”书衡不由自主的去摸腮帮。 “话说你这脸上贴这黑乎乎的玩意儿有效果吗?” 书衡摩挲着脸上的玩意儿:“它长这么黑,真是不好意思。” “----你脑子烧坏掉了?” 书衡一怔,抬头,很诚恳的道歉:“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含沙射影。”看他脸色似乎更差了点,书衡赶快又加一句:“其实我对黑色没有偏见,这颜色瞧着心里也踏实不是?”----对药膏来讲。想想绿色的一坨,红色的一坨就会觉得很可疑,比如她上次腿破掉,刘旸捣鼓出的一团绿糊糊,一眼望去就让人难以信任。 咦?话说现在脸色竟然能反映心情了,那是不是说明没那么黑了?书衡定睛看去,果然,现在已经不是当初被塞外风沙磨砺出的那种沉黑色而是常见的麦黄,略微偏点古铜,搭配上立体的五官分明的棱角倒是好看多了。 “疗效疗效!我问的是疗效!”刘旸遏制着自己敲窗户的冲动。 “哦,效果嘛自然是有的,昨天还疼呢,今天已经不影响吃东西了。”书衡对王悬壶的医术颇为满意。 刘旸点点头抱臂看着她:“是的嘛,想来国公和夫人自然是尽心尽力照顾你的。” 书衡成窥屏状把脸蹭到窗纱那里,还不透漏点内部消息给我吗?太后老婆婆有没有再次对我姑姑施加压力? “所以殿下你只是来看我一眼吗?” “不是。”刘旸也很配合的把脸凑了过来,“还要看看你爹。”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爹。”所以你搞这么神秘干什么?书衡心中有一匹羊驼嗷嗷叫着翻滚而过。 大约意识到了她的不满,刘旸想了一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物件,打开窗户从缝隙里丢了进去,又立即合上窗纱:“探病礼物。” 书衡三分兴致七分敷衍的捡起来:各种礼物,她实在见的太多了,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玛瑙的,天上的鹤羽水底的珊瑚,山里的貂皮海里的玳瑁,她什么没收到过?尤其他上次送了一颗牙,书衡对他的审美简直不抱希望。 等等!我去!羊驼?!书衡瞬间瞪大了眼睛。真的是羊驼! 这玉雕的小东西,白生生滑腻腻,二不拉几,一脸蠢萌。长脖子,圆眼睛,圆肚子,小尾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草泥马?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刘旸,刘旸伸出手指指那玉件:“送你摆摆。” “----宠物吗?” “难不成还是食物?” “---谢谢。”书衡心中滋味十分复杂,真是一言难尽。 “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书衡豁然一震,抬头盯着他,只恨隔着窗纱看不明晰:“殿下,这么骨骼惊奇的设计,你从哪里得知的?” “梦里。” “----啊哈哈,您真是了不起。”书衡朝天翻了个白眼:“随便一梦就是世上未有之神奇物种,造物主和艺术家都要哭死了。” “不信?没关系,其实我也不大信。不过嘛,有些事情注定的。你不要太担心,也不用想太多。”刘旸潇洒转身,不带走一丝药味,留下一个捧着羊驼一脸莫名的书衡。 ☆、第104章 书衡的春天 宽广却拥挤的街道,匆匆而漠然的行人,酒红却肮脏的霞光,博大却污浊的空气。轻松自在随脚步飘扬的长发,不一定有意但保证无害的保健品。无趣却正常的落日黄昏下班时刻。从白色的包臀短裙里露出最自信最喜爱的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自我感觉好似一只矜贵的天鹅。然后----不经意的抬头,瞠目,疾冲,展臂---巨大的冲击力,简直好比陨石撞地球,眼前一片黑暗。 “啊-----”书衡从梦中惊醒,染上一头冷汗,慌得值夜的蜜糖睡鞋顾不得踩,披着头发扑过来,撩开三层芙蓉锦帐:“小姐,小姐?” 室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响起,蜜桃摘下了油纸布纹绣竹灯罩,剔亮红烛,蜜枣蜜桔紧跟着来到跟前,端着热毛巾帕子,滚白水。 “做噩梦了?洗把脸。”蜜桔把浸泡的刚刚好的帕子轻轻擦到书衡脸上:“擦擦脸就没有忌讳了,小姐说给我们听听?说了就不怕了。” 书衡有些癔症,蜜桔又把水递到她唇边,书衡痛喝了两口,眸中才恢复了些神采。 “小姐,梦到了什么?”蜜桔把薄袄给书衡披上:“白日不该看那《志怪录》的,鬼神妖魔精怪灵异,看了容易胡思乱想。” “几更了?” “才刚过了子时。” 眼看着蜜枣已经去收桌案上的话本,书衡忙止了她:“不用,不干志怪的事。只是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身子空了,被砸了。不当紧。” 瞧着蜜糖又在泡定魂安神茶,书衡摸摸额头,倒头躺下:“别折腾,都自己睡去。我自己静静就好了。”又瞅了下眼睛往门外看的蜜桃:“不要报去荣华堂,大晚上的,折腾的公爷夫人不安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57节 四个蜜面面相觑,见书衡已经躺下,自顾自闭上了眼睛,只好又给她擦了额头,盖好被子默默退下。 书衡烦躁的翻了个身,把头埋到侵染着玫瑰香的缎被里。不得不承认刘旸当日说的话让她十分介意。担心个什么?又注定些什么?为什么要特意提醒她? -----这种烦躁就好像春天要来不来的时候,万物都在焦灼中等待第一声春雷。 然后,书衡的春天就到了。春雷响了。 三天之后,礼部忽然传皇帝旨意“荣宜县主,袁氏书衡,文淑贤和,兰香桂魄,恭仪懿范,美行仁德----” 一大串四字成语听得书衡晕晕乎乎,正当她在这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的时候,结尾一句话将她雷的外焦里嫩,半天回不过神。“朕之长子,穆穆秦王,心悦成德,福泽无疆,特赐佳缘,鸾俦成双。” “呵呵呵,荣宜县主,恭喜贺喜了。大喜大喜。”宣读圣旨的还是同一个太监,眉花眼笑,身形圆胖,一身红衣,映在书衡的脸上特别喜庆。 懵圈的不仅仅是书衡,还是她身后跪着的屁股翘的高高的,头都不敢抬的四个蜜。书衡下意识的扭头找袁国公。 “县主,接旨了。”大公公笑的愈发亲和。 书衡轻轻搓了搓手,抬头,笑出一脸纯真:“我不接可以吗?” “抗旨不尊,杀!” 书衡轻轻打个哆嗦,盯着大太监递到自己面前的金黄卷轴。 “那个,大人,请问陛下下这道圣旨的时候有没有喝酒?” “----咱家保证陛下是清醒的。” “那陛下最近有没有磕到过头或者掉进水什么的?” “----陛下最近身体十分健康,连咳嗽都没有一声。” “陛下最近喝的奶是三鹿的吗?” “----陛下从来不喝奶,更何况是鹿奶。” 陈太监有点不开心了,原本以为能讨上一大份喜钱呢,结果遇到这么个状况,袁国公再怎么受宠,县主你也不能太放肆了呀。 书衡察觉到他的脸色,默默垂头表示歉意:“对不起公公,阿衡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有点被吓到了,我,有点害怕。”再次抬头,已经红了两个眼圈。她如今相貌还属稚嫩,轻咬红唇,微蹙了黛眉,两滴眼泪要落不落打转在眼眶里分外令人怜惜。 陈太监已经到定国公府传了不止一回旨,颇受国公和夫人礼遇,也不催逼的太过分,瞧她这般模样,也和软了神色,还是个小姑娘呀:“县主不用怕,秦王妃,正妃,多么风光的事情?等你及笄了才进府呢,现在没事啊。” 嘴上说的和软,但动作却愈发坚决了,那圣旨几乎塞到书衡眼皮子底下。书衡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仰,离的又远了些。 陈太监:----- “我爹爹呢?” “国公爷没有反对。”陈太监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至少,我爹不会害我。 书衡咬咬牙,一闭眼,双手捧过了圣旨。幸好蜜桃机灵,连滚带爬的跑去开箱子,拿出的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不由分说的塞进了陈太监的衣兜-----这种人是绝对不能开罪的,小姐刚刚的表现太离谱了。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书衡才知道自己被那个精明狡猾的公公欺骗了。袁国公夺门而入,劈手拿过圣旨,略略一看,冷冷的笑,满面霜白:“哼,我没有反对?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反对?” 书衡也吃一大惊,“所以,陛下这是在耍流氓?” “嫁进□□的可不止一个你,你还未成年,先入府的是良国公家的王丽君,侧妃!她十六岁了。”袁国公把圣旨团了一团揉进了袖子里,迈步往回走:“一身无赖习气!怎么看怎么像他开国老祖。” “爹爹,你哪里去?” “进宫面圣。”袁国公挥挥手:“你好好呆着,别乱跑。” 书衡摸摸鼻子,僵硬的靠在雕福刻寿的圈椅上。前世的爸爸妈妈哟,求你们保佑我好运。 大夏皇庭,昭仁宫。袁夫人浑身披挂,按品大妆,面上却无一丝往日的得意骄矜,满面惶急,宫舆一停下,便提了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的闯了进去,步履仓促,也顾不得礼仪:“姑奶奶?姑奶奶大事了。” 袁贵妃正在那里抄写《养生百味》,忽听此话,吓得啪嗒一声丢掉了手里的笔:“慕云病了?御哥儿病了?” “不是不是,是阿衡,阿衡被别人抢走了。”袁夫人急的红头涨脑,恨得只跺脚:“娘娘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袁妃也急了,当即起身离塌携了她的手,走到内室“你慢些说,怎么就大事了?阿衡怎么就被抢了?” “是陛下陛下。”袁夫人压低了声音,急急开口:“陛下把阿衡配给了秦王,方才礼部都传了旨了。” 袁妃如遭虫噬,身子一抖歪在了锦绣墨玉梅花靠枕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皇帝急着立太子定国本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大皇子刘旸早先沉溺于武技,不在朝堂行走,也不培植自己的班底,根本没有人支持,便是皇帝心有此意,也难以服众。更何况,根本没有强有力的母族帮扶。再加上其余的皇子年岁相差不算太多,也都渐渐长大,人心未免愈发浮躁了。 二皇子刘昫同样非常优秀,四皇子更是愈来愈出挑。尤其皇帝有感于自己悲痛的童年经历,并不愿意为着一个接班人而特意把其他儿子养废,所以都会实时安排合适的工作,比如江东第一届南北士林博览会就是二皇子主持操办的----在大臣眼里,这几位皇子都一样受信重,那到底该站哪里呢? 袁慕云的身份过于暧昧,他虽然以孤臣的身份行走庙堂,只效忠皇帝,但在世人眼里,这个位高权重万人之上的国公却是四皇子刘昀的母族。纵容不断的有人来探他口风,都会被他巧妙的挡回去,但没有耐性的皇帝却受够了。他要让人心安稳下来,让一切尽快尘埃落定。 联姻,向来都是一个最简便最有效的方法。靖安公主嫁进了帝国神将府,如今再把定国公府的县主送进□□,庞大助力从天而降,这买卖可以说非常划算。 -----确实有大家族抛弃女儿坚持自己的选择,但皇帝相信袁慕云不是那样的人。 关键是他丫的从来不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皇帝就郁闷了,向来都很细腻敏锐的袁慕云怎么这会偏不配合自己了? “不行啊娘娘不行。”向来作风强悍的袁夫人都快急哭了:“衡儿她自幼被保护着,连个刁奴都没遇到过,又一门心思与人为善,性格不刚强倒罢了带着点柔弱,啥糟心事都没处理过。王府也好,皇宫也罢,她根本应付不来。我和公爷原本想的就是找个人品可靠的后生,不论门第不论财富,只要她看得上就嫁了,我们自然可以罩她一辈子,毕竟这世界上比袁家还红的也几乎没了。但现在,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要了老命了。秦王此人性情异于常人,又有点三不着两的,相貌也就不说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比国公爷更美貌。他也算勉强够的上,但听说喜怒无常,举动无法捉摸,阿衡怎么能跟这种人相处?况且这正妃还没进门呢,倒先抬进去了侧妃,还是王贤妃的侄女。瞧着这娘娘不吭不哈的,可她毕竟有着还挺受宠的三公主啊?认真分说起来,阿衡也就剩下四品县主这一个门面优势了。这么强的侧妃,她又是不会与人谋算的性子,到时候万一被人欺负了,万一吃了暗亏,我怎么受得了。” “不急不急。”袁妃定了定神,“莫要慌张。我们先来捋一捋。陛下的圣旨是要交由内阁审核的,通过了才有可能下发。首辅董苌不是告病了吗?现在是谁主事?若是董苌,他不会意识不到这桩婚事背后的影响,董侍郎又与慕云交好,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秦王刚行完冠礼,说亲也是正常。可是齐王呢?齐王也有十八了吧,与秦王连上这么强大一个亲家,太后和李妃一定有话说,齐王又会定谁?我记得太后身边一直打转的两个女孩,一个是文和县主,一个是向华伯府的李玉兰。齐王妃又会定下哪个?而且二公主三公主也都及笄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陛下行事往往不讲套路,让人哭笑不得,但认真琢磨一番,就会发现他的用意。” 袁妃那轻柔却冷静而理智的声音有很大的安抚作用,袁夫人毕竟不是一般拙妇,迅速冷静了下来。一场新的博弈又开始了? ☆、第105章 董老狐狸 太难看了,真的是太难看了。 董阁老眯着那双被皱纹和灰白眉毛装点着的眼睛,打量着面前大大扁扁一只流山纹茧形壶,那小小的壶嘴里无比艰难的探着一捧大朵水晶菊的头。这装扮的维和程度让董阁老昏花的老眼几乎被刺瞎。 然后他捂着几乎被刺瞎的眼,一转身就遇到了袁慕云。 啊!真巧!董阁老花白的胡须轻轻抖了抖。 袁慕云此人光彩夺目一张脸,常年一点若无若有的笑,因为气度谨严言语从容,那笑未免就沾上了点高深莫测的味道。然而,今天他竟然没有笑----这让董阁老未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花太严重,所以他就更加努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 -----他觉得自己应该躲远点。 但身为朝野名宿,士林领袖,掩面而遁毕竟是件太掉身份的事情。所以他默默祈祷脸上写着“近我者死”,满身风霜之气的袁慕云没有看见他。随后----袁慕云就看了过来。 “袁公。”作为长辈和首辅的他先开口打招呼,算是极大的礼遇。 袁慕云抿了抿唇,微微侧身,再转过身来,又笑出一脸春光:“啊,阁老。” 董苌莫名的手一抖,拐杖差点掉下来:“定公来找陛下?啊,刚好,陛下就在御书房,哦,不,现在应该去了东暖阁。” 他迅速指路,出卖了刚刚抓着自己问计的陛下,决定离战场越远越好。毕竟不管袁慕云到底会和皇帝怎样,倒霉的都是旁观者。不晓得是袁慕云太阴险还是皇帝太任性,反正敢得罪这两位的,到后来都会面壁思过“生而为人,我很惭愧。”那这两个终于翻脸,箭头对准了彼此----而且还要把握在一个刺伤而不刺死的范围内,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董苌才不会说自己莫名有点期待,他非常善意而又好心的上前劝解,对一个莫名被抢走了女儿的倒霉父亲进行安慰:“君臣有礼,长幼有序,上下有尊卑,奉天承运旨意大过天。秦王殿下英武过人,才智不凡,乃天纵之才,配如花似玉的荣宜县主,天造地设啊。” 然后,带着点难得的愉悦,看着袁慕云脸色越来越差。 没错,陛下的圣旨要交内阁审查,而内阁之首的他自然毫不例外的盖章通过。这出乎意料的顺畅几乎让陛下震惊之后,感到狂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首辅如此可爱。毕竟以前总是奏请立刘旸为太子的人是老申。而董苌不投赞成票就罢了还总是用一副洞若观火的姿态隔岸观火。 在皇帝终于决定哪怕开罪了兄弟也得破釜沉舟的时候,董苌忽然如此给力了!这让他多年偏见一扫而空,在保举太子的从龙之功里,董苌反而排到了申渊前面-----虽然后者一直都积极努力,但毕竟没成效不是? 老狐狸董苌从另一个方面打败了申渊,高门pk寒门,前者胜。 为什么以前总是不开口?若是太容易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若非五年前就念叨着立太子结果拖沓到现在,陛下就不会想到这件事有多难,感受不到难度,怎么能体会到臣子的作用?要相信陛下思维之粗狂,他真的想不到。所以,不出手则已,要出手就得等吊足了他的胃口,再关键时刻,一言九鼎定乾坤!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袁慕云一直不表态。董苌无法确定这个对圣心圣意有着超乎寻常的影响力的人到底打算做什么。扶植四皇子上位?为家谋为天下谋其实可以不矛盾的。但看到皇帝圣旨的一刹那,董苌就了然了----主子先等不了了。他在逼袁慕云站位。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跟自己站在一起,而不是某个排行第四的儿子。 那他作为皇帝的首辅,在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放心放心,我一定挺你到底。 皇帝或许无法弄清复杂的君臣博弈,但他讲义气。这就足够了。 至于袁慕云。嘛,你当初把林点金送进申府,一下子造三个进士出来的时候,可是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倒不是后辈科考,而是朝野舆论,毕竟在许多人眼里,很多时候袁慕云的做法就代表着皇帝的意思。 董苌笑的和蔼可亲,活像一个土地公公。敢这么大胆在定国公火头上浇油,是因为他清楚袁慕云绝对不翻脸的----身为一个理智而敏锐的谋臣,他不会也不能。如今董家联姻的陈家,与国公府可是干系颇大。简单的陈述一下,就是如今董某人的未婚妻的小外祖母,刚好就是书衡那个已经过世的亲奶奶。说不定日后书衡见到她,还得唤一声表姐。 “阁老啊。”袁慕云背负双手微微而笑,头顶灿烂的太阳映在琉璃瓦上,辉光一片,十分明媚。“话说回来,贵府令孙在极力申请外放?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民间疾苦急需探查,探花郎年纪轻轻却不骄不躁,折节亲民,实在难能可贵。这真是陛下的福气朝堂的鸿运,等他出发的时候,千万记着知会一声,我定然有贺仪赠别的。” 董苌的脸立即耷拉了下来。 董怀玉很有主见。这是好事,董阁老向来都很欣慰,感觉比儿子还强些。但太有主见事情就大条了。就比如现在。 一般情况下,职场第一步往往影响着后续发展和未来规划。对于那些千辛万苦才登科的士子来讲,更是重要。大夏,进士高中之后,一般都有两条路,一是入翰林院,一是外放。表面看来似乎前者清贫修书,后者更自由而且能在基层得到更多的锻炼。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前者镀金之后再外放刷经验,后来才有希望入阁触碰权力中心,而后者很可能众生政途都在四品外职上封顶了。 现在,对游戏规则并不陌生的董怀玉不晓得为何抽了风,硬要选第二条路。更令人伤心的是董阁老似乎还拦不住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戳心眼子的技能袁慕云从来都不会输给别人。 在董苌肉疼到胡子都在发抖的僵硬笑脸里,袁慕云潇洒的挥挥手直入东暖阁。 董苌幽幽的望了望那雕龙刻凤的窗户一眼,非常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昂起头颅,走进了夕阳余晖里:陛下,老臣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东暖阁的执事太监远远看到袁慕云走过来,神色还不太对,非常训练有素的脊背一弯迎上去:“袁公安好?” “哦,好得很。呵呵。陛下在干什么?” “陛下刚去了昭仁宫,又去了校场,还走了趟永安宫,现在正在屋里---” “抠脚?” “-----”太监默默擦了把汗:“陛下从早上忙到现在,一会儿工夫都没歇着,奴才看了都觉得欣慰呢。” “因为他终于不寻事胡闹,所以自己松了口气?” “----其实陛下一早就召唤了靖安公主的甘家驸马进宫。翁婿畅谈良久,陛下非常宽容和慈祥。” “哦?甘驸马?就是那个爱宫商慕娇娥,又号称精神交流审美无邪的艺术家?不知道他那种随随便便就开腔歌呼,飞鸟惊雀的毛病改了没有。” “----后来陛下又接见了辅国公,许公爷想要早点定下世子,他老人家因为年老力衰多病多灾动了让位之念。” “是吗?许黑熊那破破烂烂的身子打几个补丁也能照常使用,这么急着退位,小严夫人又克扣了他的酒?” “淡定淡定。”太监偷偷擦了把汗:“公爷慢点,小心台阶。您身子好些了?腿酸不酸?” 砰!袁慕云伸脚踹开了房门,淡淡的看他一眼:“不酸。” 皇帝在一片日光暗影里,睡醒的雄狮般静静的抬起头来,然后看到小太监飞速的关门,飞速的闪人,默默捂脸叹了口气,打叠气一脸熏人的笑:“呀,袁卿啊,今天儿不陪夫人逛园子了?” 袁慕云没有行礼,他背负手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一国之君,随后袖子一抖,把圣旨掏了出来:“你要是赶紧去礼部收回成命,我就可以陪你逛园子。” 皇帝十分无赖的摆着手:“不行不行,朝令夕改,我这一国之君的颜面何在?” 第58节 袁慕云:“不知道何时瞄上了我的女儿,还强娶,你一国之君的令轨何在?” “哎呀,你懂得,规矩这种东西,向来都是约束不了我的。” “臣记得,陛下曾经说过,愿奉血肉以慰苍生?” “----都是礼部那帮混蛋干的!朕就说了吹牛皮别吹那么厉害,看着让人十分过意不去,可他们偏偏不听!你懂得,朕这样的汉子,从来不屑于听信阿谀奉承之言,哄哄鬼而已,所以----那句话,听听便罢。”皇帝心里腾出一大排的问号:朕的公文上有这么一句话吗?他怎么这么清楚? “我觉得陛下现在先拿血肉告慰一下微臣吧。” “袁卿啊,你别这么愤慨嘛!朕的儿子很不错,那可是将来要当皇帝的。荣宜那么漂亮,那么美好,应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朕疼她呀。你看你那么爱护她,朕不就把天底下尊贵无双独一无二的位置留给她!”皇帝表情诚恳的好像一只啃够了骨头的哈士奇:“你要信我呀。” “啊,我信你。”袁慕云笑了笑,忽然挥拳,直冲对方面门而去。 “啊啊啊,我的天!你要弑君啊!” 门外值班护卫听到,握了刀就往里冲,却被太监死死拦住:“别冲动,别冲动。” “有人要威胁龙体。” “谁呀,谁威胁龙体了。淡定淡定。” 兵兵乓乓,东西掉落,物品碎掉的东西还在断续响起,护卫忠心耿耿的担忧:“他们在打架?” “陛下在被打,他不敢还手的。” 护卫大吃一惊,“弱不禁风的定国公原来这么强悍?” 太监用关爱傻瓜的眼神友好的看了他一眼,耐心的解释:“不敢还是因为袁国公承受不住,到最后愧疚的还是陛下。” “-----那我们怎么办?” “闭上眼,不要看。捂住耳朵,不要听。” 大约过了几句话的功夫,里面还没消停下来,忠心耿耿的护卫君又受不了了:“陛下要被揍多久?” “一会儿就好。定公有分寸。” 果然,不消半盏茶,室内便恢复了平静,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也打了就不要板着脸了,秦王你也了解的嘛,一点都不差,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咱们郎舅变亲家,关系更亲近一点,难道不好吗?” 中气十足,只不过间或夹杂点抽冷气的声音,护卫松了口气:袁国公果然有分寸。 其实我还是不想太近啊。袁慕云默默揉着手腕靠坐在一边紫檀木雕漆填金大椅上,心道:距离产生智商,笨蛋和任性都是会传染的东西。 太监笑眯眯的推门进去,护卫拉住他:“现在能进了?” “收拾收拾东西,该上茶了。” 不愧是经历过风浪的贴身太监!菜鸟护卫顿时高山仰止。 ☆、第106章 消息好坏 一筹莫展的书衡最先见到了董音,这大姑娘如今桃花灼灼春光明媚,专等某个人带回去宜室宜家。身段愈发窈窕,面庞愈发红润,好像整个人自带闪光。书衡一错眼就看到了她手上那个灵知同款小叶紫檀佛面镯,默默吐槽:来人,快把那个秀恩爱的拖下去,小姐我不缺狗粮! ----这些话当然不能讲,书衡笑眯眯的捧上了一盏百合莲子茶:“百年好合,提前送祝福,准备什么开酒?” 董音也不脸红,也不羞怯,只笑道:“别急着开我的玩笑呀,秦王妃?” 书衡嗤之以鼻:“八字没一撇,啥都说不准。大小姐你太心急。我爹爹昨天进宫去了,事情到底怎么发展,还真不一定。” 董音吐吐舌头:“往日我都信袁国公,但这次就不一定了。上阵父子兵,是秦王殿下自己去学士殿找的阁臣,一个现在的帝王一个将来的帝王,你说哪边力量强些?要怪就怪你那书御小弟弟实在太年幼了,没办法和父亲一起奋斗。” 正捧着两页字帖来给姐姐看的书御听到了,当即刹住脚步,踮着脚使劲儿里头看,结果除了刚刚的屋顶垂花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爹爹只有一个人?我得长大! “常玉,我要喝牛奶!” “咦?早上不是刚喝过吗?你还说不喜欢那带着腥味的东西。” “我要长高!我得快点长大!很快很快!” -----刚刚好像有人?书衡下意识的扭头看门口,又被董音拦着脖子扶正:“阿衡要想想清楚,听说先进□□的是一个侧妃?这事情可有点麻烦了,我先去给你探探路子。良国公家那王丽君我不是很熟,不过你放心,还没你一半美。” ----你都不熟怎么知道她到底美不美? 这根本不是问题啊,书衡抓头。她晓得董音当初为啥要吐,她恶心的其实不是某个男人,而是以后如她父母那样,死水般冷淡暗沉的生活。书衡也一样,她一开始仿佛被闪电击中,雷劈的外焦里内,满满都是疑惑和抗拒,但袁国公进宫以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自己剖析自己。刘旸这个人并不讨厌,她抗拒的只是宅斗宫斗乌糟糟戏码轮番上演的生活。 而且,最重要的原因,她单身习惯了。 从前世到今生都成长在家人保护下的她,根本没有爱过人,尽管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有时候她会默默的想,说不定女儿外向,只有她是个例外,真嫁到婆婆家里也会变成那种心里满装娘家人的坏媳妇。 书衡抓抓头:“姐姐莫□□的心,还是多想想自己家人,你哥哥怎么回事?好好的翰林院编修不做,要去外边做通判。” “鬼晓得?”董音无奈的摊手:“哥哥的事,我管不了。”她话头一截,又把问题转移到书衡身上:“讲真的,别看我娘整天憋不出一句话,但她料理妾室向来都很有一手,所以我有庶弟庶妹,但我家同样井然有序,比英国公府强多了。姐姐我有满肚子经验给你传授呢。相信我出手,没有拿不到的消息,我一定把王丽君的缺点把柄什么的,统统查不出来交给你,你以后也好做。” 书衡无奈:我最讨厌那种生活了啊。况且你现在这么认真,搞得我好想就必须去跟那王姑娘撕逼一样,说不定人家心有所属,自己私奔了呢? “姐姐那三十六计,还是给自己将来的妹妹预备着吧。”书衡又斟上一杯茶给她:“姑娘的日子都比媳妇美好,你那未来婆婆身体还好?” “康健的很呢,熬过了瘟疫,熬过了饥荒,熬过了天花,熬过了两代帝王,大难不死,洪福齐天,除了眼睛耳朵不大好,其他的都好。”董音相当自豪:“我不会有妹妹的,浩宇哥哥说了,他还俗至少有一般为了我,必然不会再遭惹别的女子了。” ----半缘修道半缘君。对这个世界的男人来讲已经够多了。好嘛,以前恶意的揣测算我小人,等你们拜堂的时候,我再补大礼。现在,来人啊,把这个秀恩爱的给我拖下去。 事实证明,董音一番好心果然白费了。袁国公傍晚归府带回来一个消息,良国公府的御旨撤销了,□□没有侧妃了。这是好消息。另一个消息就是,书衡的圣旨还在,还得嫁。书衡摸摸鼻子,慢慢的端了一盏茶来喝:既然有他自己的意思,那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倒是可以去一去。 另一边昭仁宫,袁贵妃拿着跌打损伤三七膏轻轻按揉陛下的左肋,那里青紫一片看的她直皱眉,皇帝倒是淡然:“些许伤痛,何足挂齿。” “慕云力气见长啊。” “没有,他就是狡猾透顶,只朝着这一个地方打。”皇帝袒胸露腹,张开双臂在龙凤床上摆出一个大字。声音带着无奈,心里却道:从来没发现董苌这个老家伙这么有用过,果然不愧是老爹留给自己的首辅。 “董老爷子啊,你得救救朕,马上子羽就会来砸场子了。” 难得被陛下礼贤下士的董苌满意的捋着胡须:“这事儿说起来也是陛下做的不大地道,君臣之义变成儿女亲家,您总得事先与他商量啊。袁公掌上明珠爱若至宝,忽遭强娶,自然会窝火。” “哎哎哎,朕来问对策,你转个弯儿批评朕算怎么回事?” “放心放心,陛下找臣盖印章的时候,臣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回。”董苌的脑门上几乎可以刻下四个字“老谋深算”:“其一,伸手不打笑脸人。陛下一定要态度诚恳,语气真挚,把求女的诚意 全部摆出来。” 皇帝心神领会。 “其二,千万不要强制,刻板,命令。先给糖再给鞭子这种手段对袁公了无用处。其实按照臣的揣测,袁公会愤怒并不是因为你要把他那荣宜县主嫁给秦王,而是问都没问一句就把荣宜县主嫁给秦王。” 董苌嘴角带着点看透世事的轻笑。任性是相互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总是一方退避容忍,那这种和睦亲昵的关系根本不会持久,更何况还是君臣。所以,虽然难以想象出来,但皇帝必然也有某种退避和容让。因此,这霸道帝王的嘴脸一摆出来,袁慕云才会如此,不是诚惶诚恐,反而立即炸毛了。 “其三,袁公相当在乎陛下的体面和威望,所以抗旨不尊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但相对应的,你可曾见他逆来顺受所以,他必然会有反抗,那么你只要顺着他就可以了。顺着他,把那股反抗力化掉,这事情自然就过去了。” “其四嘛,您可以借机转移他的注意力,据说北戎有一队使者马上要进京了,这是需要密切关注的大事。他操心操惯了,一定会掉头。” “其五,袁公未必不对四皇子有意,陛下切莫躁动,徐徐图之。” ----至少前四条都很有用,皇帝把右腿翘到左腿上,大模大样的摇啊摇。那第五条呢?皇帝皱了皱眉,扭头看袁妃。这个女人眉眼和顺,轻柔婉约,永远都是一副淡如春水的模样。小四乃舞姬所生,但记在袁妃名下的他身份并不卑微。徐徐图之?皇帝不由得轻轻啧了一声,他要是能徐徐下来,就不是千古第一的任性皇帝了。 “阿雪啊,昀儿有十六岁了吧?” “上个月刚过的十六岁生日呵,陛下忘记了?” “没有。”皇帝忽然坐起身来,魁梧的身躯健壮的肌肉显得格外有压迫感:“朕向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对难得有的一点情分也很珍惜,你直接告诉慕云,朕是一定要保举秦王登基的,让他千千万万不要有别的念头。” 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形象一旦收起来,还是很有帝王的尊威的。 “臣妾在陛下面前,也从不拐弯抹角。”袁慕雪心脏的跳动不由得快了几拍,定了定神,方道:“陛下,臣妾敢保证,慕云从未想过要不忠于陛下。他之所以始终不开口公开支持秦王,大约,大约是不愿意承认您老了吧。” 柔声细气的女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帝王,看他脸上浮现惊愕和讶然,看他不由自主的抚向鬓角华发,方继续道:“臣妾若说我们是毫无私心的,怕是陛下您也不会信。实际上,慕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讨好扶持另一位君主了,而家中弱子尚在垂髫,慕云又是孤臣----太子登基必然要培植组建自己的班底,陛下想让慕云如何呢?慕云若当真顺应时事,投资东宫,您真的会开心吗?” -----恐怕不会。唯一一个没见过他太子大哥,不理会太子故事,唯一一个由他亲手提拔扶植起来,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臣子。 “臣妾无知,大概猜得到陛下的心意,您想让定国公府成为秦王的助力,其实,秦王殿下不一定真的需要慕云襄助啊。臣妾观其胸有丘壑,期以远器,自有真龙庇佑。而且臣妾不否认慕云曾动过嫁女于小四的心思,但也仅仅是俩孩子年幼时的某段时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总会让人有种那些小美好值得一生一世去呵护的念头。但也仅仅是某段时间,后来他还曾多次在阿衡面前提赞董怀玉,可还不是不了了之?” “大约父母,总是希望儿女有个千好万好的归宿,反正阿衡年纪还小,时间又长,那就不紧不慢的宁缺毋滥的挑拣,但您这么突然一搞,完全措手不及,让他彻底乱掉了规划。而且,慕云不乐意于皇室扯上姻亲关系,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朕何曾罚过你?你还吞吞吐吐的。” “因为外戚身份是他永远过不去的坎儿。名震朝野又如何?忠义无二又如何?史官刀笔记春秋,慕云必然在《外戚卷》。历来名臣大多走科举正途士林扬名。大夏叱咤朝堂的达官显贵何其多,为何单单慕云被攻讦的最凶呢?世人的偏见是很可怕的东西。”袁慕雪一鼓作气:“他是很不情愿书御书衍也有这种压力的吧。” 皇帝半晌不语,脸上乌云笼罩,黑沉沉一片。 袁慕雪敛衽下拜请罪:“陛下洪恩,赦臣妾不敬之罪。” 皇帝一把捞她起来:“何罪之有?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的。” 灯光微微过夜半,*一度的皇帝看着爱妃那张潮红的带着点难堪的愉悦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不觉得慕云被攻讦最惨不是因为外戚出身而是因为那张脸吗?” 袁妃:----- “姿色过人是很容易让人直接忽略掉能力的吧?”皇帝玩着枕边人的头发:“再有小四,祸水脸,大眼一看,就让人不放心把江山交托过去。” 袁妃:----- “呀!对了!朕忽然知道朕的探花郎为啥急着脱离祖父那‘爱的包围圈’了。在年轻人眼里,证明自己,比什么都重要。青年才俊有志气,乃是国之宏福。哎,朕该依了他” 袁妃:----- 所以,我那一番苦口婆心是为了什么?心好累,好像把他踹下去。 四皇子临水照花无比惆怅:哎因为长得太美而被剥夺了继承权的皇子我一定是第一个。 ☆、第107章 见秦王 书衡毕竟不是一个擅长容忍退避的人。未嫁少女私会男丁说不过去,她去书房翻出袁国公的名帖送去□□,以父亲的名义请他到食为天一聚。对于小姐拿着国公的名帖去食为天包间的事情,常玉已经见怪不怪,食为天的管事也已经习以为常。事情发展的和当初带着书月偷看女婿一样顺利。 “小姐,你别穿玫红的,那金线牡丹华重过头了点,您穿这桃粉沙罗,绣飘花戏蝶的,鲜活,娇嫩,趁您的肤色。”蜜桔忙忙的开柜子,找衣服。 蜜桃一边给她挽头发一边道:“小姐别听她乱讲,您就穿这贵重的,好歹是秦王,咱不能丢了气派,我给您梳朝天髻,等会戴上那支三尾累丝金凤,掐大红宝的那个。那赤金盘螭璎珞圈才刚又镀一层金,黄灿灿的。压阵!” 蜜枣听说,连忙放下正在整理的书册:“金银都是俗器,咱们小姐容貌清丽,得戴玉和珍珠。夫人上个月不是刚在翠宝斋订了一套珍珠头面?东珠和米粒珠,配合猫眼石和绿松石串成的蜻蜓菡萏?那个好,咱们别俗了。戴上贵妃娘娘赠送的羊脂白玉暗纹芙蓉锁,还有皇后当初赐的白云祥鹤翡翠镯子,这才齐全!” 蜜糖在一边看着,插不上手,诧异的问:“吃个饭要这么讲究?秦王难不成敢嫌咱们小姐长得丑?我觉得宫里新发的堆纱花就很新巧,就按照往日那样束个发就行了吧?” “屁话!哪怕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丑的,一种是很丑的,咱小姐也绝对是前一种!” 书衡无奈的听着她们争执,心道,你们现在都拼了老命让我务必惊艳出场,留个好印象给他,但是我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都被他见过了。视线一撇,瞅到桌角那只羊驼,书衡让蜜糖捧过来,自己揣进了袖子里。 “唔。蜜桃还是别抓高髻了,我头皮都痛了,就把翻云髻梳一梳吧,然后戴那个红珊瑚珠的小钗子,豆蔻少女,太华重了,显得装模作样。自然点就行了。又不是去邀宠。这大衫确实要换,不过是因为厚了,我穿着不舒服,找那件缂丝玫瑰的出来。” ----为了表示对他人的尊重,我就不扎马尾了。书衡凑着头,伏在梳妆台上。原本她是鼓足了劲儿的,被四个蜜化小为大的一捯饬,又没精神了。 驾上宝盖璎珞车,稳稳起步,书衡默默的靠在车厢里,急的蜜桔扯着她的衣襟舒展开“小姐,您忍忍啊,皱了就不好了。” 第59节 四个蜜都紧张的仿佛相亲的是自己,独有书衡坦然自若,一副平静的模样。四个蜜都不知道该说她气度不凡,还是说她无知无畏。 “淡定淡定。”书衡拍拍她的手,自顾自举起梅花錾金自斟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香喷喷的茉莉花:“俗话说的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命里无时莫强求----” “啊!哇,呼----”车厢忽然猛烈摇晃了一下,书衡措不及防身子一个猛斜,一杯热茶全浇在手上裙子上。 怕什么来什么!蜜桔都快急哭了,忙拿了手帕来擦,看那白嫩嫩的手被烫的发红,无比心疼,蜜糖又急忙翻毛巾来擦裙子,这石榴红绫早洇湿了一大片,哪里擦得了?她急红了眼,劈手掀开帘子探出头:“谁啊?怎么驾车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非要挤挤抗抗干什么?”她固然憨直,却不傻,两辆车车辕抵在了一起,从情形来看,必然是定国公府的马车走的好好的,另一家却企图超车,结果擦碰了。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交警。无法裁定责任归属。书衡在帘子撩起的一刹那便看到了暗黄色的流苏敕纹,那是王府的标志。她急忙叫蜜糖回来:“不得无礼!” 那翠华流苏的帘子撩起,书衡从窗户那里看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和蕊郡主?”书衡拱拱手算是客气,那张脸上的神气实在不算友好,书衡也不愿去贴死鱼。“下人无知,请您恕罪。” 和蕊郡主神态倨傲,看看书衡,又看看被她压着的蜜糖,点点头冒出一句:“是该好好管教。” 蜜糖顿时涨红了脸。 书衡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蜜糖,一伸手把她拉到了身边,递了块玫瑰稿给她,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同样倨傲的看回去:“这个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夏伯,走了。” “好勒!”车夫是个好把式,忽然遇这一出,本来就堵着一口气,一得令,鞭子一挥,熟练的错开车辕,潇洒而快速的前行,留给后者一个靓丽的车屁股。 我又不是你妈,干嘛哄着你? 蜜桔还捧着书衡的手轻轻吹气,心疼的不得了:“小姐,那和蕊郡主明显是故意的,不晓得她脑子长哪里去了?” “长哪里去了?被驴踢飞了。”蜜糖悻悻的啃着糕饼:“没见过这么无礼的郡主!” “小姐,要不要回去换衣服?” “不了,眼看走到了,回去再来铁定迟到。没道理让秦王等着。” ----第一次见到他,掉牙。第二次见到他,遇狼。第三次见到他,被烫。总要倒霉,习惯就好。 刘旸果然已经到了,书衡戴着帷帽,进入事先订好的雅间,转过屏风便看到他正扒着窗户往外张望,上半身探出去老远,也不怕掉下去。 “秦王殿下。”书衡摘掉帷帽,福身行礼,刘旸却没有转身,只把手伸回来冲她一勾:“来来来,快看!” 书衡莫名其妙的走过去,刘旸很好心的让出半边窗户给她,俩人一起看,然后书衡就见到下面一男一女在吵架。 -----殿下,你很无聊啊。 一个月白袄裙的女子正哭天抹泪痛骂负心汉:“你这个好没担当的男人!算什么男子大丈夫?你若是条汉子,就该早些开口,只管拖着,只管逃,你妄为男人!当初说的好好的,讲的真真的,一转眼全当耳旁风。” 那一身竹竿绿的俊俏公子,红涨着一张脸:“你这话从何说起?你是金娇玉贵的小姐,我是穷人穷相,你爹娘多嫌弃我你不是不知道?她骂我懒□□想吃天鹅肉,骂我贪图银钱骗钱骗色。这些我都忍了,难道我不想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不想光宗耀祖刷新门楣?可她竟然还辱骂我的爹娘,说什么没出息就别养儿子勾引别人家的好女儿,没眼色的东西,养个儿子当凤凰,要攀龙附凤直接脱贫?我要是能忍,我不当人子!” “可是我不嫌弃你呀,你没钱没势,我当你是表哥,将来你出息了,我还当你是表哥,你怎么忍心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 “错了,我们都错了!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约定婚姻,讲的都是门当户对。我们痴心妄想!我就是个傻瓜!我已决定远走他乡,你还是快回家去吧。你娘可是说了,再看到我勾引她女儿,就打断我狗腿,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还有老母要养,我得活命啊。你将来自有你的凤冠霞帔,我哪怕讨饭去,也跟你没关系。” “呜呜呜----”那女子一蹲身哭了起来:“当初那些话,都是哄我,你个骗子!说好了会带我走。你个骗子。” “-----我不是骗你,是我那时候太傻,真的以为自己办的到,可是你都差点要嫁给秦王了,我还图什么?你还是赶紧回屋去吧,非要追到这里来,也不嫌丢人。马上被别人看到了,你还活不活命?”竹竿绿青年飞也似的跑了,活像后面有狼在追。 书衡转过身来囧囧有神的看着秦王:殿下,你好像被戴绿帽了。 食为天顶楼雅间是互相隔断的,中间只有廊桥想通,严格来讲隔音效果很不错,可惜,这两位屋里闹不够,还非要追到屋外来。 差点嫁给秦王?除了良国公的王丽君还能有谁?书衡囧囧扶额:不知道什么时候,玩家书恒获得了乌鸦嘴技能。 刘旸反倒毫不在意,一副置身事外的洒脱相,好像跟自己全无关系,还鼓掌笑:“好大一出戏!” 然后,一眼看到了书衡红红的手背:“那是怎么回事?” “烫的。刚刚来的时候,车厢一晃,洒了茶。” 刘旸如有所思,一边招呼店家拿薄荷油过来,一边笑道:“我每次见你,你都在受伤。” “我也不想的啊,你说这算不算孽缘?” “算。”刘旸竟然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看到书衡摆那只羊驼出来,便笑道:“我知道你为何要找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它就是忽然在我脑子里冒出来了,我就莫名其妙的觉得你会喜欢。恰逢你在生病就拿过去逗你耍耍。”刘旸拿出菜谱翻阅:“想吃什么?” “抹茶奶绿,巧克力。” “什么?” “哦,我说馍渣豆泥小黄鱼。”书衡端详他的表情,觉得他不是撒谎,是真的不知道,所以他不是老乡? “最近新出的招牌菜,秘制烤羊腿,北戎那边传来的法子,尝尝?” “自然,谢谢。”书衡想了一想,指指那只白玉草泥马:“这种动物叫羊驼,外号神兽。俘获了一大票人的心,在某些地方忽然就火起来了。” “俘获人心?”刘旸诧异的摸着羊驼的脸:“觉不觉得有点蠢?” “大概是因为蠢得清新脱俗?” “哈哈哈,县主知道的挺多?我翻了许多书都没有查到。” 书衡露齿一笑,甜甜两个酒窝:“我说我梦到的,你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 “殿下知道我为何忽然下帖子吗?” 刘旸微微一顿,竟然十分爽快的点头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啥忽然就要娶你了。没错,是我主动跟父皇开的口,刚好他也一直在打这个算盘。其实吧,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我从七岁时候,就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梦。一开始我不大在意,但我后来发现这梦的主角是个姑娘,而且还是同一个人。” -----您是青春期到了,梦见姑娘是正常反应。书衡不知道该如何吐糟。 “后来我忽然发现,遇到你之后,那梦就会清晰许多,也不会一觉醒来啥都记不住。我就觉得遇你有些缘故。现在回想一下,就是你出生后这些梦才出现的。” ------您别告诉我我是您春梦的主角,我会把您当成有恋童癖的死变态。 “再后来,我认真调查琢磨一番,发现你有些做法和行为在梦里面能找到相似处,比如你特别喜欢摆弄的画到衣服上面的羊啊,猫咪啊,鸭子啊什么的。所以,我觉得你就是从我梦里走出来的。那我当然要娶你了。” ------所以?所以?书衡被这一番话唬住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因果关系何在? “而且,我总觉得我跟你已经很熟了。你喜欢羊驼,房间放着一大只,布偶。你喜欢穿很短很短,露出两条大白腿的裙子,还喜欢鞋跟细细的高高的,足有一拃长的皮质鞋子。你还有一个紫金色宝葫芦,最喜欢冲着别人喊: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眼看书衡的脸色越来越古怪,刘旸摆摆手:“别用这种看流氓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愿意啊,我说了,我梦的主角是同一个人。做梦这种事,又由不得自个儿。” -----所以,你会娶我,是周公的强行安利。 书衡一脸的我曹,感觉自己日了一整个动物园。其实你不用勉强真的,我真诚祝愿你找到自己喜欢的王妃,有情人终成眷属----- 哎。刘旸看她的表情,无奈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这么抗拒,试试看,你咋知道你进了□□不会开心呢?我保证你的日子跟定国公府一样,如何?” 书衡有点说不出话。按常理来讲,未嫁女跑来找未婚夫这种事情是不能发生的,要得到这种许诺更是不可能的。但心中微妙的不甘是怎么回事? “哎,你这种女孩子呀,真是麻烦。”刘旸搔搔头,“我晓得,你想让我讲,卿卿吾爱,一生成悦。但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啊?我是打心底觉得咱俩就该是一对儿,你日后慢慢看。反正,嫁给我,你不会后悔的。” 书衡默默的伏在桌上,一时间心绪翻腾,半晌开口,却是很惊讶的问:“殿下,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正常的女孩子哪里敢或者会跟王爷问这样的问题?” “我知道你不正常啊。”刘旸很是爽快:“你是梦姑嘛。” 书衡:-----梦你个头啊,真难为你没把我当灵异物种。 ☆、第108章 格格不入 刘旸果然说到做到。他开始往定国公府送东西,一些在四个蜜眼里都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一个被啃过一口的红宝石苹果,一只有着迷之微笑的树懒摆件,一个红松木雕的高跟鞋,不得不说书衡看到的时候还是兴奋了一些,毕竟她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做过灰姑娘的梦。后来,她还收到了一条短短的雪纱小短裙。打开盒子的时候,书衡表情微囧。习惯了秦王三五不时千奇百怪的礼物的她们,还是拿起来抖了又抖看了又看,不断的问书衡:“小姐,这个要怎么穿?” 不得不说女孩子对衣物有着天生的敏感,也难为她们一眼就看出是要往身上穿的。 书衡很爽快的解掉长裙,穿给她们看:“诺,就是这样。” 她不敢过于豪放,下面还穿着嫩黄的衬裤,叉着腰转了个圈对上四个蜜四脸有点无法形容的表情,一时间连欢喜都无法表现出来了。 “哈哈哈,”蜜桃当先打破了沉默,笑的畅快:“这衣服做的真省布料!” 其他三个蜜都点头附和,读过些书的蜜枣还笑道:“听说古代有皇帝为了厉行节约,不许夫人穿曳地长裙,秦王也这样玩儿,若是他以后登了基,要大家都穿这裙子,不晓得省多少东西。” 书衡已经完全乐不出来,她无比的想念现代社会。 半夜,猫儿雀儿睡着了,值班上夜的睡着了,连外间的蜜桔都睡着了,书衡一个人轻轻的爬起来,她脱掉了睡袍,再次穿上了那条短裙,上面是无法接受肚兜这种神物,而自己缝制的小吊带背心,下面脱掉了衬裤,露出两条笔直光洁的腿。月光中赤脚下地,悄无声息的移动到镜子面前,打散发髻用缎带给自己扎了个马尾。 若是抛开这古色古香的背景,倒是看不出这是古代少女了。 微微泛点蓝的月光下,是身形还显幼细的少女纤细轻巧的骨架,她举起手臂无声的转了个圈,无比的轻盈。小小的裙摆如荷花般悄然绽放,又悄然落下。伸手,昂首,舒展腰肢,又悄然收回动作。 凉意从地毯爬上脚踝和膝盖,她抱着身子慢慢蹲下,看着镜子中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一时间心酸:我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呀。哪怕前世的她,也是不爱看古装剧,偏爱都市剧场和欧美风,对汉服这种东西也从来都不感冒。 书衡心想,她一定是没有心肝的,哪怕国公夫妇对她再好,她也念念不忘前世的爸爸妈妈。她的心态,是被领养的。而且是很可气的,养不熟的那种。 哪怕这个上京如此繁华美丽,她还是宁愿去吃大帝都的雾霾。 她不喜欢古琴更偏爱华彩浓重的古筝,但为了袁夫人高兴,她二话不说。她不喜欢茶道功夫博物鉴器,但因为国公的一句话,她勤学苦练。要是面对的是爸妈,她不会这么乖的。会反抗:我不学了!我最讨厌拨弦。会撒娇:别逼人家了嘛,人家已经很努力了。但面对国公夫妇却不会,偶有撒娇也是思考过的,斟酌过的,会看风向找标准。更像是要尽到一个乖女儿和闺阁千金的义务。尽管国公夫妇都非常宠她,但那种血脉到灵魂都融合在一起的感觉是只此一次的。 来到这个世界,她已经努力的快乐和享受了,但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有种难言的孤寂席卷而上,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误入萝卜地的一颗土豆。 格格不入呀,会被当成神经病的。书衡爱怜的抚摸着自己美丽又无辜的躯体,抿紧了唇,在哭出声之间,冲回床上,蒙进被子里,任凭眼泪倾泻而下:爸爸妈妈,阿恒要嫁人了呀。你们想我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睡去,早上起来两只眼睛肿的像蜜桃。 蜜桃捧着铜盆过来给她梳洗,见状吓了一跳,差点丢掉盆子:“小姐,你怎么了?别是要得红眼吧?” 书衡缓慢的摇摇头:“别大惊小怪,就是昨天晚上做了个凄惨的梦,惨到自己哭出来了。” 蜜桃信以为真,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诧异的问:“什么梦?好好的眼睛都肿了。” 书衡勉强笑笑:“还是别问了,不然我还得哭。赶紧拿冰毛巾过来敷敷,要不然请安的时候又被夫人念叨。” 半下午的时候,甘玉莹兴冲冲的跑过来找她,这小姑娘一身鲜红,看起来无比亮眼,走起路来足下生风,简直要帅裂天际。上身是束腰窄袖,下面是绑腿长裤,到膝盖的长靴,头发用一顶花冠高高的束在头顶,英姿飒爽。 书衡一见便打起帘子笑着接出来:“瞧瞧,多俊俏一个巾帼英雄,这么穿真比穿裙子还中看些。” 甘玉莹得意的转了个圈圈:“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北戎的衣服也漂亮呢。她们的女孩子还会编小辫子,头上戴羽毛,面庞红红的,都能骑马奔腾,感觉真畅快。” “北戎好玩吧?” “那是当然。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辽阔的让人呼吸都带风。我觉得比京城待着畅快。”她拉着书衡的手进去坐下,捧出一个大袋子:“诺,牛肉干,风干的,地道的草原风味。” “谢谢。”书衡拿出一片咬了一口,劲道柔韧,“吃这肉脯得有好牙口。” “可不?”甘玉莹露出一排白亮亮的小牙给她看:“怎么样?” “漂亮!齿如编贝!”书衡笑着起身,捧出一只小茶筒递过去:“瞧瞧,回礼。我也有东西给你。” “你知道我不爱喝茶的。我喜欢甜酒和白水。”甘玉莹颇为娇俏的皱皱鼻子。 “这个茶保准你喜欢。瓜仁冲笋干的,南方的市井小茶。” 甘玉莹将信将疑的收下。 “北戎那么好玩,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第60节 甘玉莹摇头:“我爹爹硬要把我送回来的,怕情况会有变。而且,我们陛下邀请戎王来上京玩耍的提议,戎王通过了。最近几年大夏被北戎商旅往来频繁,不仅我们不用打仗,北戎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这样的日子挺好的。你说,难道北戎和大夏会再打仗吗?” 书衡摇摇头,又点点头。所谓的和平其实是互相妥协的产物。战争这种事,是说不定的。 甘玉莹猛的一拍桌子吓了书衡一跳,她恼怒道:“说起这个,我就生气!靖安公主也真是的,她就那么不乐意我哥哥安生吗?非要追着问他为啥不像两个哥哥和父亲祖父一样建功立业。我哥哥要是能被说服那他早封侯拜相了!我哥哥可是宁愿被打断腿都不会屈服的。她就那么自信能改变我哥哥?” 书衡笑了:“这不是令尊令堂想要的吗?改变甘三公子。” 甘玉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打天下是容易的吗?北戎可是八月份就下雪了,红旗都冻得翻不起来。风大的时候,斗大的石头都能滚来滚去,每到冬天,人畜冻伤不知凡几。那是手皮子都能粘在铁枪上的。夏天就根本不用说了,鸟蛋掉在石头上都能烤熟。” 书衡举手投降:“理解,理解!” “话说,上次端午节的时候,我送四皇子了一套衣服,结果被三哥取笑了老半天。还说我终于开窍了。难道这真的很可笑吗?” 书衡怔了一怔,上上下下认认真真的打量甘小妹。说实话,只看皮相,甘小妹是容易让人忽略年龄的,想不到她已经十六岁了。她有一张娃娃脸,圆而亮的带着点孩气的眼睛,肉嘟嘟的红唇,身量也不算高。萝莉气质浓厚。每次书衡都会无意识的把她归入妹妹的范畴。大约也是这天生童颜的缘故,便是她言语失当,大家也都当童言无忌,不会太过计较。 “小妹啊,你不觉得送衣服这种东西过于亲昵了点吗?一般都是家人之间或者我跟你们这样的金兰之间。小四于你来讲,毕竟是外男。” “可是孙仲谋也送周公瑾衣服啊?” “那是因为当初东吴,孙周根本就是一家人啊。周瑜的两个儿子都娶了孙家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也嫁进了孙家。而且,你是女孩子。怎么?跟军营那帮兵哥哥玩多了,忘记了自己的性别?” 甘玉莹眨了眨眼:“可是,我欠他一套衣服啊。” 书衡更诧异:“你怎么会欠他衣服?” “当初春猎我遇到了四皇子。我很生气来着,他要抢我的鹿,我当时觉得这个人太不讲道理。” -----其实小四很讲道理的。书衡默默在心里接话。 “后来,我们又遇到了一只兔子。我刚要追,就看到他驾马追过去了,当时就不开心了,于是就也追过去了,刚要用飞刀抓那兔子,就见他射箭出去。我就改了方向,用飞刀打掉了他的箭。” -----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个人是皇子? “结果他竟然用剑指着我!”甘小妹眼睛瞪的大大的:“这种挑战我当然要应下了。于是,我就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他用剑指着你是正常的,但你要是敢指着他就是大逆不道。 “他的功夫太差了,跟秦王殿下比差远了。秦王殿下在我父亲的军营里,对付尖兵都能一对十。他的膂力也小,我看了那箭,射进猎物才有一寸半。” 这真是个悲剧,书衡几乎能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反正后来我就赢了。结果才刚分开没几步,我只顾仰头射一只大雁,一不小心,马绊到了兔子洞,直接把我甩出去了,还滚到了水潭里。” 好险好险!看着上上下下毫无损伤的甘玉莹,书衡心想着小姑娘总过得这么刺激,到现在还是毫发无损,这运气这是没谁了。“然后,小四就把你捞出来,然后把衣服换给你了?” “怎么会?!”甘玉莹一副被小看的模样:“我自己游回来的,我会游泳的!他要是下水,衣服早湿了,还怎么换给我?我的衣服,骑马服嘛,你知道的,贴身的,水一湿,比较,比较-----” “比较尴尬。”书衡补了个词汇给她。 甘玉莹点点头,竟然没有一丝羞怯:“他把衣服给我穿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还不错。我穿那衣服太长,从林子里过被荆棘划破了。我不能还破衣服给他呀,就只能还新的,刚好他要过寿,就送过去了。” 书衡想笑又不能笑出来,忍得肚子疼:“原来这样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好歹我们打过一架,也算战友了,我送他衣服很奇怪吗?结果我三哥看着我笑的跟傻子一样!” 书衡正在努力不让自己笑成傻子,只好点头:“没错没错,你干得漂亮!” ☆、第109章 北戎来使·起 此年秋天,天高云淡。大雁南飞,北戎一众首领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和冲天的豪气,开赴大夏,大夏上京从平头百姓到国之君王都高度重视这件事情,礼部的筹备更是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了。 皇帝谋足了劲儿要展现上京风光,物阜民丰,歌舞升平。所以朝歌夜弦,游园会,武猎赛一个都没有落下过。中间又签上贸易款项若干。三省六部忙了个不亦乐乎,袁国公董阁老等位高权重者更是连着好几天都不着家了。 书衡这种什么责任都没有的富贵闲人倒是连着看了好几场热闹。又是会见那草原儿郎胡服骑射,高楼下打马而过,不用马镫子都能疾驰如飞,又是能看到他们穿着汉家衣裳,摇着扇子,自己哈哈大笑也逗得别人哈哈大笑。有时还能在练武场看到角力,肌肉劲健,汗水淋漓,几个回合摔跤下来,整个校场上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有时还能听到嘹亮而粗狂的草原歌曲,偶尔还有马头琴那悠扬的曲调飞扬出来。一时间北戎各种服装饰品乃至习俗都在上京流传了开来。连申藏香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都戴了羽毛头饰,蘸着调料吃烤肉了。 书衡也难得有机会跟着流行放肆一把,脱掉了长裙大衫,长袄大钗,如当日甘玉莹一般,穿自在简便的胡服,马靴,光明正大的舍弃钗环簪珥,编几根辫子就出门。 今日,武帝又在皇宫大宴宾客,据说还特意从琼华楼请了镇楼之宝花如梦登台。最近正看热闹看的满心满意的书衡自然兴致勃勃的跑去围观。她踩着鹿皮小靴,束腰窄袖,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蹬蹬蹬,飞快的踩着楼梯跑上去,一头小辫子在身后乱晃。坐在对面楼上的刘旸一眼看到了,满意的勾了勾嘴角,随后一拉小四:“瞧,你表妹多开心。”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小四很不满的瞪他一眼:“大哥,你还是想想正事吧,陛下让你主管与北戎的物流交易,你却委托给了南安郡王,那老王爷对北戎的偏见有多深你又不是不知道,所托非人,你确定不会被陛下责骂?” “啊哈哈哈”刘旸毫不在意的大笑,拍拍他纤瘦的脊背:“这么大了,骂着骂着就习惯了。倒是你,这么爱操心,小心长不高。” 那一边,刘妍一眼看到书衡走上来,便笑着迎上去,熟料书衡却一转身直接跑去了靖安公主那里,丝毫没有意识到,当即有些尴尬。和蕊郡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嘲笑道:“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眼里根本没你?自讨没趣了吧?” 刘妍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依旧回原位坐下,表情上却看不出什么不悦。 “公主殿下。”书衡还未行礼,就被靖安一把拉了过来。 “别整这些虚的,快来坐,我给你留着位置呢。”靖安亲亲热热的把书衡拥在身边,她很喜欢书衡,对这个将来的,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嫂子没有任何抗拒心理。她的装扮倒还是大夏贵女一般的装扮,据说太后很不耐烦北戎的东西,亲自命令袁妃撤掉了宫里的烤肉宴还没收了三公主戎帽戎靴,所以公主皇子们没有一个敢追风。 “怎么不把姐儿带出来?两岁了吧?可以抱出来玩呢。” 说到女儿,靖安的神情顿时戴上了初为人母的自豪和温柔:“小妞妞胆小,这里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放鞭炮的,怕她吓着。想年底的时候,家家户户放鞭炮粘喜气,独有我那院子不敢放,才点个爆竹,砰的一响她就吓哭了。这胆子,太小了点,我放鞭炮可是比小子们放的还好呢。” “小婴儿嘛就是这样。”书衡笑道:“我那里新得了一个拨浪鼓,上面刻着符文,驱邪纳福,回去给你送府上,逗妞妞耍吧。” “那我就不客气啦。”生过孩子的靖安身体微微发福,显得比以前丰满了不少,笑的时候整个脸都圆了,再加上整个人稳重了许多,越来越像古典仕女画中那些容貌丰肥的古代贵女了。 “请谁不好,非要请花如梦,难道大夏只有那一个出名的女人不成?”靖安公主眉宇之间颇有一股愤恨难平之意。一转脸又瞪书衡:“你还非要拉我来,这种下贱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见识见识没啥不好。”甘三号称自己是艺术家,流连于琼华楼,沉迷于乐曲歌声,这种事书衡不是不知道。所以对花如梦有芥蒂,书衡完全可以理解,她笑道:“你很在乎甘驸马的感情?” 靖安公主皱了皱眉,“这什么话?他是我的驸马!” 书衡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讲的,大抵女孩子都恨不得相公满心满意都是自己。但却有两类人不在乎,一种是根本不爱的,所以他找再多的女人都不会在意,甚至特意找别的女人过来省的他来烦自己,大家给彼此自由眼不见为净。”历来公主与驸马的配对都算不上太幸福,大约都是各玩各的。比如房遗爱和高阳 “另一种是太爱了,爱到迷失,所以对方爱得她也连带着爱,与有荣焉的和别人共侍一夫。”这种女人也不再少数,真人有沈复和芸娘,小说里韦小宝第一个老婆要不是双儿,他也无法顺顺当当收了其他姑娘。 靖安公主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半晌才道:“那他也是我的驸马,三天两头往琼华楼跑算怎么回事?” 书衡又笑了:“那你急着把她赶到漠北,甚至到陛下那里开口讨旨意让他进军营,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我是为他好,让他建功立业,督促他上进呀。” “那他要是外放,或者去边疆,你愿意一起陪着吗?” 靖安不说话了。塞北那种地方----- 书衡笑的更可气了:“为他好?他稀罕吗?连爹娘的‘为他好’他都不稀罕。”看着靖安公主愤愤难平的脸色,书衡笑道:“幸而他只是听听曲子,要是他真立了妾,你那公主的颜面才没地方放呢。” “你倒向着臭男人说话!”靖安公主偷偷出手,把书衡掐的龇牙咧嘴。她轻抽一口冷气,心想你那父亲三宫六院,你自己也该对男人本性有点了解才是,严格算起来,我姑母也是个侧室,书衡笑道:“诺,今天倒是有机会见见这个全民女神了,你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瞧瞧花如梦到底如何能耐,引得了那么多男人去追捧。” 现如今大夏最出名的可以引为传奇的三个女人,一个便是牧羊女出身却坐在凤椅上麻雀变凤凰的羊皇后,一个是松风绿苑的女才子白素媛,最后一个便是大众情人,许多男人的幻想女神,琼华楼招牌,花如梦。 “花如梦从十五岁开始,红到现在三十五岁,依旧门庭若市,贵客不绝。这样的女人必然有不同凡响之处。”书衡的笑容有些恶劣:“若我是男子,说不定也会去琼华楼见识见识,看看那纸醉金迷的痴狂,尝尝那眠花卧柳的风流。” 靖安公主面上的表情仿佛做梦一样,半晌才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书衡的手臂,又掐她一下:“你这什么意思,好好的闺阁千金,说这么没羞的话。那些女人都是狐狸精!下贱不堪的,我们原该提都不要提,你竟然还要去看看。” “别骂,她可是你父皇竖的招牌。”书衡笑的无奈,立即讨饶。她的反应很正常,书衡不觉得意外。相反,她欣然接受,书衡才觉得不正常。 下贱,低贱,狐狸精,*,大抵是宅院里的女子对那些诱惑相公的歌舞姬的评价。然而若是让她们拥有那样的手段和魅力她们未必会不乐意。 张爱玲女士向来直接冷酷。正经人家名门闺秀的女子对戏子几乎有着本能的敌意和仇视。然而她们未必不艳羡那样的风光和掌声。那灯光下的,酒香中的,脂粉里的,眼神流动间的,肮脏却靡丽,低俗却风情的世界。还有一句话更直接,若是有个做狐狸精的机会,每个女子都不会放弃尝试。 当然,如果你的老公绝顶优秀有绝顶高的觉悟,比如诸葛亮那样,娶丑女黄尚香,还义正辞严的拒绝主公塞过来的妾,那另当别论。可惜大部分都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讨男人喜欢吗?”书衡笑眯眯的看着她。 “---哼,不过是勾引男人的贱蹄子。” “勾引?”书衡笑了:“难道你不是在勾引?”都是想让男人按照自己的意思来,难道前者真的就比后者高贵不成?尤其在这样一个小三合法生存,不缺道德立场的社会。 靖安的手指瞬间用上了更大力气,书衡几乎要痛的叫出来了。“你再乱说,我可恼了!” “是是是,我知错了,你就当我酒吃多了胡沁。” 琼华楼矗立在上京繁华街区,朱楼连天起,彩缎接地舞,花团锦簇富贵地,旖旎香艳温柔乡。轻歌曼舞,管弦丝竹。那些几个戴花抹粉的丫头站在楼上揽客喊着“大爷过来玩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有人站岗有人执勤,井然有序,规矩清晰。那是高档消费场所,价格高昂而管理严格。敢来这里享受的除了钱实在多的豪商巨贾,便是达官显贵高级vip。花如梦出台一次要一百两,出个几次,就能在上京买座房。 商品经济发展导致人心比以往更加躁动,连累的一大帮摸着大胡子的学究敲着拐杖骂世风日下,笑贫不笑娼。 对于这个异世界的当红女星,书衡还是抱了很大期待的。事实上这个女子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见到她的一刹那,书衡眼前一亮,来异世界之后,第二次感觉到惊艳。第一次为男人,用在了她爹身上。 妖姬脸似花含露,一步一摇身姿娇。媚入骨髓,尤物天成,颦笑间全是风情,举止间自带韵味。通俗点讲,就是女人味儿爆了棚,诱惑力突破天际。 她并没有衣着暴露,也没有媚笑逢迎,然而她就是能把人的眼球吸引过来,仿佛自带舞台,而她就是舞台中央的主角。靖安有些震惊了:这女子,好像跟娘亲说的不一样。 书衡看到这个花如梦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胖乎乎的港地王导手下某些三级片出身的女神。性感不一定意味着暴漏,不意味卖肉,那些真正的性感,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姿态。脚下仿佛踩着一段旋律,摇曳生姿的走动间仿佛自带花香。引诱和挑逗仿佛是一种习惯,被她举重若轻浑然天成的糅合在了呼吸举止间。 所以才会如此致命,太坦白的勾引就不叫勾引叫卖弄,若有若无,若即若离,乍飞未翔的境界最是勾人。 看,看,那帮男人眼睛都直了。 书衡笑着看了靖安一眼,又看看气氛明显热烈起来的观众,最后视线又回到了梦娘身上。没错,梦娘。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长期无规律的娱乐生活,让她的眼角还是隐约有些岁月的痕迹,但三十岁是个坎,过了这个年龄的女人若是保养的好,就会另有一番魅力,不同于少女和少妇,别有一番滋味。 书衡想到了秦淮八艳中的大姐马湘兰,四十多岁依然门客众多,确实不一般。 书衡笑道:“年华空老,终身无着,当初一起敲牙板弹琵琶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就叫人家如如或者梦儿,如今徐娘半老,风情犹在,他们却叫人家梦娘。”她溜溜的瞟了靖安一眼:“所以,这样想,会不会舒服些” 花如梦果然不愧是第一歌姬,风尘历练出的人精。这一登台便显出不同来。那流水一般的含情脉脉的眼神,那火花一样燃烧明亮的瞳仁,那殷虹水润的唇,开合之间仿佛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那低回婉转的姿态,那低眉抬眼的楚楚,那颈的轻摇肩的微颤,那攀花折柳的手,动摇间仿佛一对招魂幡-----书衡微微挑眉,这是当初她有幸见过一面就再难忘的一段舞,翻云覆雨手。 一曲终了,靖安已经彻底的呆住了,久久说不话来。书衡心道,你嫁了人,隐形的对手就是这样的人,见识见识也没什么不好。 靖安公主的脸上已有气愤变成了迷茫,还有一丝不解。书衡看着仿佛被颠覆了世界观一样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不要看不起下贱,她们,骚气蓬勃。 “公主可见识到了?你身为女儿尚且如此,何况男人?” 靖安面色发白,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才声音抖抖的说道:“当真是祸水红颜。她怎么,怎么就如此,如此的-----” “如此的有诱惑力。”想不出形容词,书衡帮她补充了出来。她扶正靖安的脸,强迫她抬头,进行教育:“你是不是灰心了?觉得她就超级厉害,自己简直弱爆了?你对上驸马会用公主身份来欺压,怎么这会儿反倒忘了?” 自己要是进了□□,那靖安就是自己大姑子,书衡原本就不愿意这个交情不错的姑娘在婚姻中傻头傻脑一味任性将来吃亏而不自知。更何况如今还受了某人委托,调和一下她和甘玉莹。 三观刚刚出现裂缝,正是补充点另类材料的好时候。书衡严肃却高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是不是觉得她风情万种?那我告诉你,风情就是一片抹布,擦了太多的桌子自然就染上了各种味道。” “-----但男人要收回家安置的还是纯白无暇的抹布。” 对靖安这种脑子转不了太多弯弯的人,讲话还是要直接一点:“优势在你这一边,但你要小心不能把人越推越远了。怎么我听说甘三尚主之后,跑去琼华楼的次数反而更多了?毕竟陛下当初让甘家尚主,是为了对劳苦功高功勋卓著的帝国神将府表示恩宠,而不是进行威压。若是真闹得太过分了,那对于嫁出去的公主,皇帝只怕也会说一句,‘不哑不聋不做家翁’了。” ☆、第110章 北戎来使·起 歌舞曲演已罢,照例百官敬酒,皇帝豪爽的大笑,大约对这种花团锦簇,绣帐生辉的场面非常满意。就在这时,一声更豪爽更粗狂的笑声响起了,在大殿上显得颇为突兀,众人都抬眼看去,却见一身高八尺体型威武的昂藏男儿长身而起,在众人惊骇或愤恨的目光下长身而起,毫无惧色。 “我们北戎的男儿乃是狼的传人。这女子如此柔媚,如此妖娆,好比羔羊一般,又好比鬼魅一样,常常困在这样女子的怀里裆下岂不是会软掉男人的骨头?磨灭男人的血性?”他扫视大厅中一众人等,神态睥睨,傲不可言。 第61节 一时间厅中嘘声一片。 这言语过于粗鄙,立时有少妇千金红了脸,做出嫌恶的神情,用手帕遮面,在嬷嬷的搀扶下退避到后面去。这个人书衡倒听说过,盾巴该,摆了一张挑刺脸,给礼部带来不少难题的家伙。 “若非被甜兮兮的酒水化去了血气,被酥靡靡的婆娘软了腰腿,怎么会有开元之初,那无骨山之围?” 原本就沉下了脸色的帝王,一拍龙案就要翻脸,却被袁慕云牢牢给压住。无骨山乃是大夏之耻,建国之初,高祖率大军抗拒北戎,几十万大军却被坑的血本无归,不得不交付岁币以求和平。这是后代任何一代帝王都羞于翻开的史书一页。 他如今光明正大的戳破往日伤疤,一时间大夏朝臣面有惭色,怒却萎靡。书衡有点急了,这公关也不太不给力了!以后一定要设一个专门的外交部发言人。看看我大中华外交部面对中外记者□□短炮刁责发难多么机敏多么八风不动 她有些按捺不住,正要挺身而出,却有一道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勇士这话可说差了。若是大夏男儿如此孱弱,那与大夏颤抖数百年的北戎真的很勇猛吗?还是说从来都没把大夏这群羔羊宰掉的北戎狼自己掉腰子了?”刘旸忽然走了进来,狼行虎步,脚下生风,引去了众人的目光。 被这么多人热切的注视着,刘旸倒非常淡定,坦然自若对上盾巴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他暴怒之前,一伸手止住了他:“勇士不必生气,我大夏风情万千,凤物曼妙,你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想要勇猛雄壮的,我们自然也准备齐全!明日请阁下到武斗场去,既是好汉,就该手下见真章。” 盾巴该看着面前这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冷冷一笑,一个没被弟弟们服从没混上继承人的老大有什么能耐?他忽然就动了,单手忽然掏出,鹰爪般探出,就在刘旸要收回去的一刹那牢牢的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沉腰乏力,闷喝一声,手臂猛然一提,就是一个潇洒的过肩摔!满场人顿时瞠目,惊叫出身。 连书衡都攥紧了拳头:两个人的重量级差太远,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吨位上啊! 大约刘旸也没想到这刺头会在宴会上,满朝文武面前公然动手,或者意识到了也毫无优势,书衡眼看着他就被甩起来了----- 然后,就在满朝文武大惊失色的时候,他身子一拧,力沉下盘,牢牢的站在了地上,随即笑得从容,彬彬有礼:“勇士,你也太心急了些。” 盾巴该乃是草原少有的角力高手,不晓得有多少汉子被他搡到地上起不了身,如今忽然动手,对方还能站稳,已属意外,而且他看起来毫无勉强之相,颇不放在心上,便添上了些慎重,当下颇显有礼貌的一拱拳:“明日会!可别让我失望啊!” 这风波算暂时平定,大家都暗松一口气,还有人拿着帕子擦鬓角的汗。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的自豪快要溢出来,哈哈哈,快看那小子!不愧是跟我打了那么多年架的人! 原本被书衡唬的愣怔在那里的靖安公主很得意的捅捅书衡:“怎么样?我哥哥厉害吧?” “嗯。” 书衡很简洁的答了一个音节,让靖安公主颇为不满:你不是会做诗吗?咋不做一首出来歌颂一下? 宴会结束,一众大臣纷纷围住了帝王和大皇子表示祝贺和仰慕,书衡遥遥的看了一眼那个被圈在人群中央的人,随即跟着撤退的人流一起往宫外走。却不料,当日傍晚,书衡正要吃晚饭的时候,刘旸却忽然找上门来了。 “秦王殿下。”书衡行礼。 “荣宜啊,今天陛下非常高兴,他说要赐个封赏,你想要什么呢?”刘旸也不拘束,很自然走进她的房间,很自然的坐在她那张海棠花式雕漆椅上。 书衡眼梢瞧见四个蜜无声的退出去,忍不住眼角直跳:你们要不要这么训练有素?刘旸却似乎很满意。他自己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书衡,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怎么带点咸味?” “里面有笋干和玫瑰丁。” “换白水吧,我渴了。” “好吧。”来者是客,书衡很爽快的去要了滚白水:“谢谢殿下想着我,可是我什么都有,暂时也想不到要什么呀。” 刘旸故作无奈的看着她:“别这样啊梦姑,你得给我个机会讨好你呀。” 书衡亲手端了青花碗滚白水给他,笑道:“殿下不如再说说你做了什么梦?” “嗯?”刘旸诧异的看她一眼,随后很是大模大样的一翘腿:“先回答一个问题!说,哥今天帅不帅?” “帅!”书衡毫不犹豫的拍掌,没有丝毫停顿:“帅到哭瞎!” “嗯!很好。我很满意。”刘旸摸着下巴道:“我晓得我在梦里那个地方很有钱。因为我有一个很有钱的爹。” “啊咧?富二代你好。” “我那个有钱的爹好像对你很有好感,因为我见到他供养你的牌位,还重金聘请高僧养护你的魂魄。” “-----这是我在梦境世界消失后的事情?” “肯定嘛,牌位都有了。”刘旸道:“你父母一开始悲痛欲绝,后来就坚定的相信你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 书衡顿时急红了眼:“他们是不是每次看到我的照片就会哭?看到我的奖状,我的美羊羊茶杯,我的嘻哈猴抱枕都会迎风流泪?是不是每次到了四月初六我过生日都难过的吃不下饭?是不是总是拿着我这模范姐姐的例子去给弟弟竖榜样?我那中学用了三年的脚踏车呢?他们看到风华正茂的姑娘会不会讲我家阿恒要是还活着也是这么漂亮?” “----没有。他们非常迅速的释然了。他们烧掉了你的照片,清理干净了你的所有东西,他们每个四月初六都要专门去吃好吃的,你弟弟不愿意用你的车,因为那颜色粉红粉红,太娘炮。他们看到风华正茂的姑娘就会给亲戚或者同事介绍,凑成一对儿就拍手称庆。”刘旸似乎很遗憾告诉她这个答案:“你的父母好像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思念你。” 书衡怔了一怔,半晌才慢慢说道:“好嘛,这是好事。好事。” “你似乎有点遗憾?” 书衡苦笑:“大约我比较自私吧。虽然表面上希望他们尽快走出我离开了这个阴影,但心底还是暗搓搓的盼着他们多想我一点。” ----你倒挺直接。 刘旸沉默了片刻,拍拍她的头:“我不晓得梦姑你在梦里世界是怎么生活的,不过嘛,珍惜眼前。” “谢谢你的宽慰。”书衡艰难的点点头,已有些提不起精神,预备送客。“殿下明天还要无练武场,不用准备准备吗?” “角斗有辅国公麾下的军士顶着,辅国公信奉力量,他手下的兵丁都强壮的像牛。我其实不一定真的出手,短兵格斗,向来是甘家军的强项。骑射的话,送王猎户上去就可以了。”刘旸轻轻甩甩手腕:“盾巴该这人,膂力惊天,感觉像是被一只熊抓住了!摔那一下,差点腕关节脱臼。” 书衡定睛看去,麦黄色的皮肤,线条分明,柔韧结实,看不出异样,便笑道:“这样就挺好。我不喜欢那种全部隆起的疙瘩肉,怪吓人的。” 刘旸似乎对这个说法非常满意,笑道:“想好要什么东西了吗?大约当皇帝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弄不来的。” “我喜欢大猫。” 刘旸扭头看她屋角下那只正在抓绒线球抓得兴奋的毛都竖起来的肥猫。 “不是那个,是兽。”书衡想了一想,笑道:“我还当着梦姑的时候,一直有个奢望就是到非洲大草原去看豹子。我喜欢猎豹。他是这天地之间速度最快的动物。而且腰细,腿长,脸小,自带眼妆!身体皮毛下没有脂肪,骨骼柔韧,肌肉轻健,一切为了速度而生。所以他的骨架极美,不动的时候,身体就像一座优雅青铜雕塑,侧着头的时候,因为眼线效果,就显得非常妩媚。而奔跑起来,可以留下幻影!能杀死速度最快的小羚,皮毛华丽,神态高贵。我当初迷得不要不要的,还特意去给一个叫cfc的猎豹保护机构捐过款。” 说道自己最爱的,最着迷的宝贝,书衡兴奋的眼睛亮亮,她当初电脑硬盘里可以放了一堆bbc的大猫记录片。为此还被闺蜜取笑,第一次见到看动物世界能看哭,看得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人!现在回忆起来,也是妥妥一张迷妹脸。 这个东西,你还真弄不来。华夏大陆上没有。航道也没开辟到那里。不仅如此,书衡怀疑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完全听懂。不过没关系,她就需要这么一个一厢情愿的觉得“你不正常是理所当然”的人,她说出话来的时候,不会被当成傻子或者疯子。 刘旸确实迷茫。他看看书衡,又看看屋檐下那个还在逗绒球的小猫,又脑补了一番那美丽却凶猛的野兽,再看看纤细美丽的书衡:咦?我的王妃爱好这么狂野?看不出来啊。这反差太大了吧?果然是神奇的梦姑! ☆、第111章 北戎来使·起 “好!” “咚咚咚!” “好!好!” “咚咚咚咚!” 大夏校场上的欢呼声接地连天,紧张激烈的角逐正在进行。绿茵地上汗水挥洒成雨,射击场上,弓如霹雳弦惊。喝彩声,助威声,击鼓声声声入耳。大夏武皇帝亲自到场压阵,甚至脱掉了宽大的龙袍外衫,一身武装劲服,亲自敲响了金鼓。让大夏队伍士气大振。甘老将军和辅国公早就在战场与北戎战得眼睛发红,对这种弘扬国威,提升形象的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而且,陛下亲口许诺了,这是计功的。 甘老将军老夫聊发少年狂,特意来壮行,一部白须飘扬在胸前,还兴致勃勃的把手中枪棒舞得风云汇集,猛如雷霆,看的手下一帮热血青年嗷嗷叫好。 辅国公向来走的都是草根狂野的路子,他听到消息,那因为酒瘾得不到满足而瘫软在床上的身体就像打了鸡血的黑熊般弹了起来,吓坏了捧着汤药和白水在一边伺候的兰泽。现在就跟吃多了药一样,粗着嗓子吆喝:“小兔崽子们,都给爷爷我打起精神来!你那五迷三道的腌巴鸡一样,是怎么回事?力气在婆娘肚子上耗光了?都给爷爷我听好了!脑袋掖进裤裆里,拿出拳头上前拼!输的人,回来罚去军营洗内裤!” 虽然风格大相径庭,但效果,一样的显著。 而北戎更不敢示弱,战斗和搏击几乎揉进了他们的血液,原本就是一种日常。每人痛饮三大碗酒,上衣一脱,赤膊上阵,露出胸口发达的胸肌和浓密的胸毛间那颗青灰色的狼头。客场作战,原本不利,但盾巴该显然很有信心,哪怕面对其他首领的责难,也毫无动摇。虽然人少,但他们带来的,随行护卫的,可都是勇士中的勇士。 对这种活动感兴趣的女孩子显然并不多,书衡四下一望便发现昨日还热热闹闹坐得满满当当的楼台今日近乎全部空去,只有她和甘玉莹,还是靖安公主和及笄后赐号长安的二公主。刘妍?她竟然也在? 刘妍恰好也看了过来,友好的笑了笑,冲她们走了过来,非常自然的行礼问安,一连串动作顺当的好像提前排练过好几次一样。她穿着水红色绣金线折枝玫瑰掩妗小袄,系着一条真红色遍地绣海棠吐蕊妆缎宫裙,头上斜压一支杯口大的珍珠心堆纱花,正中戴了一只双尾衔红流苏小凤钗,走起路来,那流苏竟然不晃动,端庄稳重而又落落大方。 “靖安公主长安公主殿下千岁,荣宜县主安好。” “快起。免礼。”不必任性随心长大的靖安公主,长安其实活的小心而又费力,她一看刘妍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专门训练过的,这举止几乎看不出嫡庶了,当即较之普通庶女便高看她一眼,并让她在手边坐下。 刘妍依礼坐在下首,十分谦和。她为了进入更高一层的圈子,已经努力很久。 “秦王殿下文武全才,俊伟不凡,真是世间难得的大好男儿,我大夏有此等俊杰,实在是黎民之福。” 会说话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讨厌。靖安公主和长安公主的脸上已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书衡看看她又看看两位公主,嘴角抿出点笑:“表妹也有这闲情逸致过来观武斗?听说文和县主在兰台赛诗呢,几乎所有贵女公子都去捧场了。” “文和县主文采高雅宫商高妙,乃是女中扫眉才子,那兰台诗会向来都是男子包场,今日文和县主有此高举,实在是令我闺中巾帼扬眉吐气,原本是该去表表心意得。只不过,今日武斗关乎大夏尊严,关乎我朝威望,说不定还影响到日后与番邦的关系。所谓大夏子民,我自然该来看看。即便不懂门道不是行家,那呐喊喝彩也算尽一份力。” 这话讲的通透。长安公主暗暗点头,颇为满意。刘妍特意去看书衡,却见她捧了盖钟喝茶,没有表情露出来。 “不好,怕是要输。”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赛场的靖安忽然开口,手指紧紧扣住了杏黄色的锦澜裙,她长久跟那养马养羊的国舅爷混在一起,颇能看出些门道:“第一骑射手那匹马起步慢了一点,总用蹄子点地,似乎铁掌钉的不大舒服。” 书衡望了一望,靖安观察的很细致。“才开局,不用担心。” 骑射原本就是北戎民族安身立命的本钱,大夏输了也不算怪事。等会短兵相接,马上格斗,步兵厮打才算重头戏。 长安公主显然考虑的要多一些:“田忌赛马?” “没有。大约真正的战场根本不在这里。”书衡笑道:“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怎么会像暴发户斗富或者小孩子打架一样把全部招数亮出来?再者,现在正是‘和睦友好’的时刻,怎么可能爆发力量?战场上用的都是杀人的功夫,而这会儿残了死了都是祸端,只怕又起战争,谁愿意当这个罪人所以,这里声势虽大,却是隔靴搔痒,只怕险恶的比拼另有位置。” 刘妍和长安都诧异而又惊讶的看着她。靖安公主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当即道:“你知道了怎么不早讲?我们在这里白等!真功夫在哪里?我们快些过去!” 书衡还未说话,长安就立即呵斥了她:“大姐!你快别说了。要是允许参观父皇怎么会不告诉我们?既然没有昭告天下,连我们都瞒了,就说明是不适合我们知道的。难道你在这里看着,就不是关心国事了吗?” 书衡点头,显然附和她的观点。长安看书衡一眼忽然又失落又不甘:明明是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未来嫂子。又看看大姐更是怒她不争,感觉婆家的脸都被她丢了。 事实上,书衡才不会在意这些,她一低下头就发现十人组的骑射比拼,大夏还是有赢的,而那赢的三个人从衣服装饰上可以一眼望出是秦王的亲卫。 接下来的比斗,连书衡都不大看的懂,跟军体拳完全是两码事,只隐约分得清有几个摔跤和擒拿手的动作。剩下就只有跟其他三人一样,看谁倒在地上,才晓得是哪个要输了。 哎,扳手腕多轻松易懂? 但迅速的,书衡就没有功夫想那么多了,比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紧张,连成绩都陷入了胶着状态,硬是你赢我我赢你,缠斗的没完没了,仿佛前世的冤家今世的怨侣再也分不开了。讲真,真人的比斗在外行眼里,跟加了特效的平面效果实在是差的太远了。书衡正觉无趣的时候,靖安忽然冲到了台前,身子摇摇探出高台,挥舞着手帕高声喊道:“大夏!大夏!大夏必胜!” 长安公主愣了一下,也拔腿冲了过去,甚至摘下了旁边栏杆上带着飘带的绣球来挥舞:“大夏必胜!” 刘妍也迅速加入了战团,甚至还无意识的看了书衡一眼。 书衡原本就对她们忽然的激动措不及防,被刘妍一看更是莫名其妙。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妍诧异她为何不动。在外人眼里,她是未来的秦王妃,又备受帝王和皇后的喜爱,怎么能无动于衷。哎,书衡无奈扶额,她只不过是想到大家过个两百年长城内外是一家,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支花,就下意识的把这个问题当成了国内跨省运动会。然而实际上,如今这俩可是天敌,长久敌对国。没有犹豫,她也挥动着花球站到了栏杆边:毕竟她没有穿越到北戎不是?受着大夏的恩宠,就不要‘胳膊肘外拐’了。 赛场宝贝的效果非常重要。女孩子刚一开口,那尖利而高细的声音就在一堆男子汉那浑厚粗狂的喝彩声中凸显了出来,仿佛沉沉闷雷之下响起了几声尖锐的鸟鸣。大约不约而同的回首看去,便瞧到了那高楼上那四个挥舞着花球,脸蛋红红,身份格外高贵的女人。短暂的沉默之后,赛场上的掌声和喝彩便又如潮水滚滚不绝阵阵涌起。 而另一边的卧风堂,手中握着长杆红缨枪的刘旸靠在墙角喘息不定,汗水不断从额头上落下,高挺的鼻梁上也已汗水密布,一声玄色劲装背部都已汗湿,□□在外的一段手臂青筋暴起,那肤色和脖颈一样,都因血液迅速流动交换而微微发红。 盾巴该的状况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双手汗津津的握着一把弧度夸张的弯刀,刀身明亮如水,因为饱饮鲜血而渗着寒气。面对这么一把刀,这么一双杀人的手,谁都不敢轻敌,刘旸选择了百兵之祖的枪。一寸短一寸险,他选择了长兵器。那样砂锅大的拳头,挨一下可就麻烦了,不让对方近身是基本原则。 ----然而现在对打攻防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时辰,再拖下去,就真的出问题了。他的左臂上已经有了一道刀口,衣服被划破,外漏着暗红的凝固的血浆。 对方还有余力可贾? 纵然做如实猜想,他的外表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汗水让武器有些打滑,他再次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枪杆,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瞳孔中是对方再次聚力的身形----威猛高大,笼罩过来几乎像一只强壮野兽,同样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勾勒出了对方那雄壮而发达的肌肉轮廓—----凝眸,定睛,刘旸反而放心了,从肌肉块的伸缩来看,这也是对手最后一次爆发了!他的耐性实在是太好了。 眼看着弯刀拦腰劈过来,刘旸抬手,枪尖猛的向前一送,就在对方做出闪避的一刹那,忽然丢了枪,就地滑铲,从对方刀下滑过,紧接着头也不回,手臂一挥,一道寒芒闪过又消失“啊!”随着盾巴该一声大叫,好不容易止住冲过去的趋势,膝盖窝那里才有红色的血线迸射了出来。 眼瞧着盾巴该扑倒在地,刘旸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样扑通一声,大字状摊在了地上,一根小指都不想再动。 真他娘的累死了!北戎顶尖壮士,果然不是盖的。这架打得一点都不帅。 然而偏偏这时候,王曲一溜小跑着来报:“殿下,荣宜县主来了。” 刘旸转过汗迹斑斑狼狈不堪的脸,表情用两个字可以概括:我艹 第62节 ☆、第112章 北戎来使·承 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观武楼,书衡四下瞧了瞧,也不让人带,也不让人跟,自己跑去卧风堂。那背影轻健而迅捷,仿佛初春之兽满满都是活力。那朱红上衣的窄窄袖口被她挽了起来,露出一小节雪白藕臂,那手腕上还有细细小小一个铃铛叮铃铃作响,小靴子敲击在大青石甬道上清脆悦耳,随着奔跑,小辫子都飞了起来----青春气息泼泼洒洒的洋溢,真是一点都不端庄。 “县主,县主。您慢点。”站在卧风堂外的王曲大老远看到了,同样一溜小跑接过来,到她面前,刹住车,挡了路,强迫书衡慢下来,甚至还把一只手递过去让她扶着:“您仔细摔着。” 书衡很无奈。我今天又没有穿长裙,怎么会摔倒呢?要是让你知道我在江东时候,日日爬山登高,那你不得惊掉眼球?然而无奈归无奈,书衡还是骄矜的伸出一只手,小指兰花般微微一抬,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缓慢而优雅的,尊贵而傲慢的,小步小步踩蚂蚁一样朝着近在眼前的卧风堂飘过去。 “总管大人,王爷在卧风堂吧。” “对对,是的,一早就在了。”王曲对书衡十分恭敬:“县主不用这么客气,称呼小奴王曲便是。”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其实他一个人还是太冒险了,我们大夏从来都不信奉单打独斗。不在同一个重量级,没必要勉强的,又不丢人。”书衡把话讲明白。其实武侠剧或者电影里,格斗搏击都被表现的玄之又玄神乎其神,然而说到底,真人格斗中,力量,速度,才占最大比重,力量尤甚,不然在非洲大陆上吃素的大象为啥成了草原管理员?搏击战士,吨位决定地位。一力破十会,是屡试不爽的真理。 王曲听书衡这么说,似乎放了点心:“确实非常艰苦。但也还好。盾巴该是要于殿下较量一番,但狼性的戎族,虽然凶悍,其实也算正直。” 他的语调慢慢悠悠,书衡也不好太急切,只好把语速降的半死不活:“哦?这么说来,你主子使诈了?” “那到没有。”王曲急忙道:“两人事先说好了,兵器格斗,都可以挑自己趁手的使。 书衡表情有些古怪:“所以,你的意思是盾巴该非常正直的亮出了武器,就差狂炫酷拽的喊出一句‘我允许你反抗,看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呵呵呵”王曲笑的非常和善,“刚开始确实又狂又拽,不过几个回合之后,他那傲慢的嘴脸就收起来了。所以小奴觉得他正直。呵呵,小奴妄议了。” “不会,拳头是男人的浪漫,武品观人品也是常理。” “他们一共赛了三场呢,活靶骑射,殿下赢了。随后马上格斗,殿下的剑被流星锤砸脱了手,所以就加了下马步战。” 再把三分钟的路程用了十分钟才慢慢走完之后,书衡来到了卧风堂下,她立即松开了王曲的手:“劳烦通报一声咯。” 你要拖延时间,我看出来了,不过我乐意配合。书衡站在屋檐下,默默抬头,假装欣赏那三个泼墨大字。 刘旸正在忙着往身上套衣服,露出线条明朗轮廓结实的脊背,一边换一边对正在往伤口上洒药的盾巴该笑道:“太久没回这里住,都忘了东西放在哪里了。云南白止住出血了吗?不然的话,得去太医院找大夫来缝针。” 盾巴该见他言笑无忌,不骄不馁倒是一片磊落,不矜功也不记仇,心里的偏见便大大减少,当即道:“你这皇子倒不失为一条汉子,与那些怯弱又卑鄙的夏人不一样。” 刘旸当即笑道:“怯弱与卑鄙都不是错,毕竟,无论什么样的生命,哪怕再弱小,都是努力着想要活下去的。我当初也曾在漠北历练,记得那时候看到那一条后腿短了一截的草原狼,然而他竟然跑的飞快,冲在一群健全公狼的前面。向来他也曾经弱小过,但活下来的,都是强者。” 盾巴该驾轻就熟的给自己包扎,完毕之后,轻轻一动,血液又流了出来,迅速染红了绷带,他皱皱眉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也是狡猾的!竟然划伤这里。关节处一动出血,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刘旸已经整理完毕,很没诚意的道歉:“啊咧?抱歉,其实我原本是要划大腿的,可惜手臂没有力气举的太高了。” “哼!”盾巴该重重的出了口气:“若非当年你在北漠那番作为,我也不会高看你,更不会接受你们大夏的谈判和互市政策!我们有骨气的狼的后裔,都是宁死不屈的。” 当初北戎与西北的羌族发生了混战,全民皆兵的马上民族浴血苦战的时候,刘旸见机不秒,便强令他的皇亲国戚,也就是安息转运使盛望伯,派遣军队,驱使北戎妻子老人进入大夏城池,派兵守卫,使他们免于被羌人劫掠。当时大夏官员多不认同,因为戎羌相争,自然是大夏得利。但刘旸却不这么认为,戎祸就好比大草原上的草,强除是决计除不掉的,划定一片区域,放它自由生长才是道理。 也有些聪明人会揣测大夏是软禁对方的弱小,逼迫对方屈服,但对北戎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的甘老将军立即出来辟谣了:“首先,不要总把别人想的那么卑鄙。其次,在北戎眼里,妇孺与牛羊一样,都是物资战利品,被对方抢走就抢走了,只会发狠抢更多的回来,屈服投降?你想多了。” 事实果然让那些兀自揣测的人打脸了,羌人劫掠无得,解兵散去之后,刘旸果断将那帮人原数送还。 不晓得那个时候还在青春期,十四五岁的刘旸到底是真能考虑得那么长远,还是初次见识到战争的残酷,人类都有的对同类的怜悯,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妇女孩子像牲口一样被夺走,反正这件事他做了,而且效果似乎好的出乎预料。 同时他还发现这帮“神奇”的戎民有着很神奇的风俗。比如他们以病死为耻,病的厉害的时候就引刀自刺。这怎么可以呢?在当初对北戎满满都是好奇的刘旸眼中,这真是太无法理解了,所以看到重病的人,他就利用皇子的特权,强迫属下官员把他们绑过来,看管,不许给兵刃,同时派遣军医用药物进行治疗。救活的人自然感恩。 当时大夏对北戎的各方政策都是以稳为上,能不互相牵连,那就最好连面都不要碰,刘旸强行为之,若非有皇子的身份在那里顶着,他怕是早就被赶回来了。 现在他非常熟练的用右手配合牙齿给左臂进行了简单的包扎,随后把头发搭理整齐,回头问盾巴该:“帅吗?” 盾巴该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忽然被提问,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未来的王妃过来了。” “----所以你要讨好她?” “非也。帅,只是我的个人爱好。”刘旸对着镜子打量:“在王妃面前保持形象,只是顺便罢了。” 盾巴该笑道:“你们汉人女子都娇滴滴软绵绵的,还是我们草原上的女子,能骑马都生娃,能放羊能打狼,上床也够劲儿,看着你们大夏的姑娘,一个个都跟那娇气的水花一样,一根指头就戳倒了。” “哈哈哈,”刘旸笑得畅快:“这得看个人爱好。女孩子娇气一点又不算毛病。” 嘭!门被一把推开,书衡昂着头走进来,转身看盾巴该:“骑马,生娃,放羊,打狼?我们有哪个办不到吗?” 一张芙蓉面俏生生日下生辉,犹如一支吐苞的玫瑰,“勇士这话可偏颇了。”书衡笑着走进来,她身边却还跟着另外一个人,甘玉莹!作为唯一一个可能对武斗本身感兴趣的小姑娘,这种机会她是自然不会错过的,尤其今天还是她爷爷的主场。 可惜的是,她不能骑马入宫,只能批条子申请,一连串事情耽误下来就迟到了,来了之后还没登上观武楼,就看到书衡往这边跑,顿时被激起了好奇心,难道最大的热闹在这边?她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即追过来了。 王曲能怎么样?连皇帝都不会认真去计较这小姑奶奶的规矩礼数,那他只好同样请进来了。然后,好巧不巧,这句话就被她听到了。 甘小妹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这么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大夏姑娘?我可是知道你们的情况,那边的女人几个月都不洗一次澡的,身上的味道跟羊一样! 书衡用无比同情的看着眼神看着盾巴该,他正豪放不羁的摊腿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刘旸那花梨木百宝格,那上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只留下一面大大的四方八卦镜----放在无人居住的屋子里,防止邪祟入侵。 嗨!哗啦-----只听甘小妹一声娇喝,身子跃起,劈腿腾空,脚影过首,轻轻一动,那镜子就碎了个稀巴烂,呼呼啦啦掉了下来。她好整以暇的收招回腿,昂着下巴看着蓬松的毛发上还挂着镜片的盾巴该:“怎么样?够劲吗?你戳我一下试试看,我会不会倒?” 盾巴该:----- 刘旸:----- 在场两人都是行家,自然看的出来这一脚不同凡响。踢碎镜子并不难,难得是这镜子是立镜,背后是空的,一般人只能踹倒,但眼力极好的两人却都看得清楚,这镜子不是倒了之后摔碎的,而是她踢到的时候就碎掉了-----更难的是,悬空镜这样的高度,而甘玉莹这样的腿长。 在诡异的沉默中,书衡默默捅了她一下:“小妹,这镜子是驱邪的。” “驱邪?”甘玉莹跳脚:“----这屋里有鬼?”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她立即变了脸色,声调都发虚了:“有鬼?哇,我好怕。唔----” 她跳起来一把抱住了书衡树袋熊一样揉来揉去:“有鬼,有鬼,我们快跑!你早说你来看鬼的嘛,人家就不跟过来了----” 书衡:“-----其实我是来看秦王的”。 盾巴该:---- 刘旸:---- ☆、第113章 聊一聊·承 “小妹啊,鬼这种东西都生活在阴气浊重的地方,子午夜分才会出来,如今艳阳高照,屋子里还有两个阳气厚重的大男人,怎么会有鬼呢?”书衡非常好脾气的把她从从自己身上掰下来:“淡定淡定。咱们说说话?” “不要。”甘玉莹拒绝的很果断:“我待在这里总觉得阴森森的,我还是去找爷爷吧。你不去看比赛了吗?为啥跑到这里来了?” 书衡指指刘旸和盾巴该:“我来围观这两个人打架。不过,好像已经结束了。” “难怪,我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青石板地上有划痕,很明显是有人动手了”甘玉莹摆摆手,往后退,让自己站在日光的笼罩下:“我先走了。”并很不客气望着盾巴该:“下次打架记得叫上我!” 随后,飞速的冲了出去,仿佛背后有鬼撵着。 书衡看看盾巴该,又看看刘旸,默默的走上前来,按规矩行礼:“秦王殿下”随后又对盾巴该点头示意:“勇士你好。” 她看到了盾巴该那肌肉虬结的强壮的腿部用白色绷带裹着的伤口,微微一挑眉,笑看刘旸:“你赢了?” 刘旸倒是很坦荡,哈哈一笑,如实招来:“没有赢,但也不算输。” 盾巴该瞠目看着书衡,这会儿才仿佛回过神来,扭头瞪刘旸:“你的未来王妃?真俊俏,好像草原上带露的红花一样。” 书衡笑眯眯的补充道:“指头一戳就倒?” “----那原本是说着玩的,你穿我们北戎的衣服很中看。” 书衡也一笑放过:“我也觉得贵邦的衣服很有意思。我是戳不倒的哦”,她撩起刘海儿开玩笑般自己戳一下,“从小就被妈妈爹爹戳额头教训,如今,下盘可是稳得很。” 盾巴该微微一怔:“我每次见到塞内的姑娘,她们要么吓得像咯咯叫的小母鸡,要么哭哭啼啼战战兢兢,你倒是能说会笑。” 书衡笑道:“那些女孩子害怕是因为壮士勇猛过了头,若是大夏和北戎的欢好万世永固,那不管是北戎的姑娘还是大夏的姑娘,看到将军,都会鼓掌欢迎了。” “嗯---这样的说法----” “咳咳”刘旸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两人的互动,心想这个北戎的糙汉怎么这么没眼色?甘玉莹都跑了,你还留在这里,然后眼睛一斜瞄到了对方受伤的腿,随即笑道:“勇士啊,你的伤还是要好好休养,伤到筋就不好了,而且注意最近不要随意移动,我找人送你回去?”说完也不给开口的机会,回头叫:“王曲,抬张双竿椅过来。” 随即进来两个强壮的护卫,将盾巴该移到了竹椅上,强壮如牦牛的身躯一压上去,竹竿就吱呀一声,书衡注意到他膝窝那里微微一动,又渗出了血,忍不住看了刘旸一眼:这家伙果然很贼。 “哈哈,我真担心他那身躯会把竹椅压垮掉。”刘旸一声轻笑,假装没看见书衡的眼色:“怎么忽然跑到了这里来?出去走走?”他靠的近些仔细观察书衡,肤白如玉,双颊红润如桃,一点俏丽红唇,如描似画,十分满意,“御花园那里有新进献的两只孔雀。” 书衡立即表示出了兴趣:“绿孔还是蓝孔?难道是白孔?” “去看看就知道了。”刘旸做了个请的动作。 “殿下,我爹爹当初遭遇的刺杀真的是北戎下手吗?” “只能说国内不少人都希望是他们下的手。”刘旸摸着下巴:“转移视线,转嫁矛盾,这也是老棋了。” “我爹爹真是吃亏,好好的被刺杀了,还不能彻查,揪出黑手。” “你倒替你爹爹操心。放心好了,吃闷亏这种事从来都不是你家国公会做的。只是还不到时候。要知道当初的大夏可是有不少问题的,比如贵族专权,比如世家林立,比如百姓仇富仇官情绪太炽。但只要一个口号提出来就没问题了,大家立即收起偏见,绑成一股绳,那就是:拒北戎!” 书衡点头:“了解。就像当初诸葛亮搞北伐一样,六出祁山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也得干,除了对先主的忠诚还有嘛,就是,人心不齐,北伐!生产力下降,北伐!失业率上升,北伐!曹魏会打过来,北伐!北伐很麻烦,但有了北伐,就少了很多麻烦。” -----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比如二战的爆发,比如如今的朝鲜。 刘旸点头,他喜欢轻松愉快的交流。不需要时时去讲解分析。 “所以嘛,现在我们与北戎达成了和解,但实际上有好战分子并不甘心,迫不及待想要挑起战争。袁国公当初力排众议才达成如今这种和平局面,他是不会让那些人如意的。你也不用太担心,有司正在彻查这两年与北戎的贸易记录,毕竟戎刀箭弩这种东西要入境,通关手续可是非常麻烦的。” 书衡点点头:“我有耐心。” 如今正是仲秋时节,金桂那香馥馥甜腻腻的味道飘散的到处都是,花池里的荷花大多已经枯萎,偶尔还有一两朵坚强的挺立,显示出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气魄来。两岸夹道上有紫金藤垂下的门洞帘,风一吹翩跹起舞,还摆放着各种名贵的菊花,或金或红,或紫或白,香气冲天。那一边的柳树却已经有些衰落的迹象。这种明显的对比,便是书衡,也忽然生出些时间过的真快的感慨。转眼间,十多年了。 这般良辰美景,应该有诗有画,可惜书衡是个俗人,她板板指头冒出一句:“白露了,现在该有柿子吃。” “你喜欢柿子?不是说那玩意儿不好消化,小孩不大碰的吗?” 书衡笑道:“第一,我不是小孩了。第二,我又不贪嘴吃很多。每年这个时候,宋婆婆都会送柿子过来,有四个花边的盖柿,有孪柿,有火柿子,还有大人拳头那么大个的水晶糖心。我最喜欢水晶糖心了,又脆又甜。这种柿子可不能挑软的捏,要那种橘红色的手感硬点才好吃。” 书衡说到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双眼亮亮,刘旸忽然想到当初王猎户的一句话:“小姑娘,多吃点这鱼,明目的,可以让你眼里藏着黑蝴蝶的翅膀。” ----一个厨师猎户,怎么这般会讲漂亮话?这双美目要这句话才形容的尽,刘旸的嘴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了点。 “等我这次再得了,送一个给殿下尝尝?” “一个?” “那,两个?”书衡肉疼:“这柿子个子大,但挂果可少,又不容易长大,宋婆婆送进府的也只有三四个----还要给小四留一个,现在又有了书御----” 哎,狼多肉少啊,书衡也很无奈。提高生产力是多么的重要?可惜我这技能树完全没点亮,白白顶了穿越者的身份,其实啥事都做不了。 那脸上的表情过于鲜活,刘旸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腮帮,书衡吓了一跳,伸手一挡,猛然后退,刘旸当即一怔。 书衡反应过来,立即道歉:“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这是条件反射。” 刘旸的神色不大对,表情也有点僵硬。 只是捏捏脸而已,很多人都捏过,怎么对上未婚夫就躲了呢?按理来讲,这个是最不应该躲得,看在超短裙和草泥马的份上也不该躲啊。书衡看上去非常深刻的进行了一番自我反省,随机昂起脸来,露齿展现一个大大的笑容,点漆瞳仁亮亮的看着她:“诺,我准备好了,你要不要再来一下?” 刘旸噗嗤笑了,他低下头,看着这张芙蓉面,慢慢伸指头过来,随后,慢动作立即快进,书衡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亲亲就落在了腮帮上------啊咧?说好的捏一下呢? 第63节 刘旸哈哈哈笑着长腿一摆走在前面,还很好心的提醒她:“不快点跟上?” “不行不行!你这是超额消费!你这叫提前预支!”书衡立即追上去:“你这么做是有违君子道义绅士风度的!” “我要不这么做,是违背男儿本性的。” “克制克制!身为皇子你要矜持!”他走的太快,书衡不得不小跑着追上去,恨不得把手里的包包砸过去----结果一伸手才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包包的。 -----男朋友都是这么欠揍,书衡跑得面颊红红,心情却很快活,忽然觉得都是谈恋爱,换了个世界,但似乎也没啥不同。 一边的飞角亭里,袁妃正在陪着皇后娘娘喝茶。皇后远远的看到书衡追着跑过去,仿佛被那活力和欢乐所吸引,久久不愿意收回目光:“好久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孩子了。大内皇宫规矩众多,女孩子都规行矩步,讲话慢声细气,走路摇摇欲坠,笑都没力气笑,倒像是上辈子都没吃饱饭。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就得这么着,跟那树梢上的百灵鸟一样。” 当初她的靖安也是这么活跃啊,但如今嫁了人却总是愤愤不平,再不像以前那样畅快了。她现在有点忍不住怨自己的皇帝老公,你当初要是让靖安把琴棋书画该学的都学了,她现在不就能跟驸马相处的愉快点?皇帝一定会讲,要是让她学那些,现在会不会畅快不知道,当初不畅快那是肯定的。嫁人了就得收着,要是婆家日子甜如蜜又哪来哭嫁一说?这是客观规律! 袁妃见到了这一幕显然心情也很愉快,书衡能开心,那自然再好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只盼这欢乐要长久些才好。她笑道:“阿衡懂事,她不会乱了规矩,但也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该慢声细气的场合,她也绝对慢条斯理的。只不过私下里,就没有那么拘束了。” -----哪怕面对的是秦王。书衡是个真实的人。 她又微笑着看了看羊皇后,相处了这么久,袁妃早摸清了她的脾气,这个正派婆婆是不会为难书衡的。袁妃目光悠远,遥遥瞟向了永安宫。 ☆、第114章 逗孔雀·承 孔雀这种鸟类,总给人一种华丽和傲慢的感觉,它们高视阔步,拖着长长的尾巴走来走去。头上几根长长的翎毛,让人一眼望去会产生类似皇冠加冕的错觉。这里的孔雀是蓝孔,身上布满紫色的花纹,养在皇家园林的它们肥大而雍容,羽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而且根本不怕人。书衡和刘旸走过去的时候,它们还是非常镇定的踱着步子,间或看人一眼,也透着股旁若无人的神气。 它们没有开屏,悠闲的晒着太阳,或者低头翻啄草皮。书衡把身子探过栅栏,挥舞着手绢:“过来!那帅气的小伙!看过来,看过来!” 刘旸瞧她喜欢原本还挺开心,一听这话,皱了皱眉:“乱叫什么呢?” “叫孔雀呀。”书衡犹自未觉,兴致勃勃的科普:“我们都说孔雀公主孔雀公主其实错了。雄孔雀才是尾巴又长又漂亮并喜欢开屏的那种,雌孔雀跟大些的鸡差不多,其貌不扬,并且不会开屏的。你看,进贡来的孔雀都挑漂亮的,所以只有公的没有母的,没有母的,它们才懒得开屏呢!” 刘旸笑道:“你知道还挺多。” “那当然。”书衡把手帕挥舞的更热情了一些:“看过来,开屏,开屏了!哎,再早些就好了,三四月份是孔雀的发情期,那时候他们大约会因为激素刺激大脑,就开屏了。” “你在冒充雌孔雀?”刘旸嗤的笑了:“小心他们发现上当了,就用喙来啄你。” “才不是,我可比雌孔雀美多了。我要是孔雀,那铁定是公的。”书衡四下看看,瞄上了那几株大波斯菊:“殿下,我可以摘花吗?” “当然。” “有没有分配给人管辖,会连累他打板子?” “那倒不会,这花原本就是给主子们玩赏的,你摘的,别人摘不得。” 书衡心道:我现在还不算皇室的人,称不上主子。刘旸看出她的迟疑,便自己走过去,又招手让她跟过来:“想要哪一朵?” “红的,大红色,那朵血美人。还有那朵最大的,黄灿灿的黄金果。对对,还有那个紫色的,紫气东来-----” 书衡一边说,刘旸一边折,最后满满一大捧递给了书衡。“你要做什么?” “殿下瞧着就知道了。”书衡颇为得意。她飞速绕了个花环戴在了头上,然后手里捧着两朵花,站在栅栏边,“来来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书衡步子一迈,小腰一扭,小胯一送,当即来了段动感十足的啦啦操---- “----你这会儿在冒充雄孔雀?”刘旸看着自己过分活泼的王妃嘴角直抽抽。大家小姐能这样? “----没。”书衡:“雄孔雀,它们不求偶的时候,遇到天敌,或者感觉到自己受了威胁,也会开屏的。” 现在动物园里有些游客遇到了孔雀开屏,管理员会非常有爱心的告诉他那是孔雀被你的美丽刺激到了,但实际上很有可能是游客穿的花花绿绿,说笑声太高或动作太大吓到了它。于是,书衡想办的事就是吓一吓----见孔雀,不开屏,那怎么能叫看了孔雀呢?书衡在这点上非常执着。 “威胁?”刘旸看看孔雀又看看书衡,刚进行过运动,她的面颊上红扑扑的,仿佛一瓣艳丽的桃花,眼睛愈发明亮了,刘旸笑道:“用你的美貌威胁它?” 书衡微囧,这种措不及防而又一本正经说出来的奉承话真是让人害羞又尴尬----但是,我喜欢!她故作懊恼的凑着下巴,看着依旧不开屏,自顾自晒太阳的孔雀:“可惜,失败了。你看,它们一定在心里默默的骂,瞧那个疯丫头,吵死了,快,我们躲远点。” 刘旸被逗乐了:“你很会说故事。”他从书衡手里抽出两朵花,掂了掂,手腕一转,一弹,两朵花就飞了出去,分毫不差的打到了两只孔雀背上-----哗啦啦,两只大公孔雀立即展开了灿烂的尾羽,抬头瞪眼,严阵以待。 “立竿见影!”刘旸笑道:“威胁,就得做到实处。” 书衡:-----直接动武是不是不大好? “想说什么就说。” “总觉得打它们不大高明。”书衡摊手歪着嘴角:“你这宫廷里面可是有专爱鸟宝宝的圣母。”当初三公主的鸽子事件书衡记忆犹新。 刘旸倒是浑不在意,笑道:“这不叫打,叫抛花问情掷果盈车,帅小伙嘛,长得好活该被人砸。人尤如此,何况鸟哉?” “----你说的好有道理。” 阳光下,孔雀的尾羽根根挺立,仿佛一把华丽的大扇子,大尾巴上可以看到五色金翠线纹。众所周知,孔雀羽毛上还有着许多近似圆形的眼状斑,这种斑有紫红蓝褐黄红好几种颜色组成。眼状斑乱动,就跟多眼怪兽一样。它们愈忽闪翅膀,那眼状斑就闪动的越厉害。似乎是想要把书衡和刘旸吓跑。 书衡当然不会被吓跑,她哈哈带笑,指给刘旸看:“瞧,屁股!屁股露出来了!” -----所以你其实不是为着开屏,而是要见见孔雀的屁股长什么样?恶趣味。 刘旸失笑摇头:这么个千金小姐,屁股来屁股去的,只怕要被人笑话死,她要是疯起来,恐怕是比靖安还要过之。 书衡还能更疯一点吗?事实证明她能的。在刘旸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书衡她捡起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打了孔雀屁股----刘旸不由得加紧了双臀。 咯---孔雀长鸣一声,跑开了,书衡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差点从齐腰的栅栏上翻过去,幸亏刘旸出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腰带。 书衡擦掉眼角泪,缓了又缓,才觉得自己方才好像过头了点。她偷看了刘旸一眼,准备挽回些形象,把画风切换到正常。 “芳情雀艳如翠仙,飞凤玉皇来下凡,红珠斗帐樱桃熟,金尾屏风孔雀闲。”书衡笑道:“看这华丽丽的装束,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哪个?” “背后讲人不大地道,不过佛祖宽恕我吧,我忽然就想了当初上京河边的张蝶衣,她穿得又隆重,妆容又华丽,孔雀画风。” 刘旸笑道:“公孔雀?” “自然。” “我曾看到有书里写拿孔雀毛捻了金线缝制衣裳。你能想象嘛,把孔雀毛穿在身上?” “大约跟天鹅绒或者野鸭子毛差不多效果?” “不哦,差远了,你仔细看孔雀的尾巴,那眼状斑?就好像那么一双双眼睛一样,妥妥的吓坏密集恐惧症。穿到人身上,岂不是更百目怪一样?封神妖精里头的孔雀精孔宣就能用尾巴放五色圣光,哈哈,可惜最后被准提道人收了去归了佛门。我什么时候想吓唬人了就穿孔雀大氅。” 刘旸似乎也想象了一番人披着孔雀大毛衣的模样,当即笑道:“太张扬了,华丽过头,人就被喧宾夺主,被衣裳淹没了。那样衣服怕是小四都撑不起来。” 书衡笑道:“小四还得再历练。他现在的气场还搭不起他的容貌。再过十年差不多。” 刘旸总觉得这个出色的弟弟有哪里不够,如今书衡一点评,顿时豁然开朗,赞道:“好犀利眼光。” “那是。”书衡颇为得意,姐对美男的阅历可是比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 芍药栏那里,还有几朵花开的明媚,微风出来,袅娜轻颤。旁边有各色雀儿婉转而唱,杨柳丝丝弄碧。虽说到了秋天,但这里还是美不胜收。可惜的是坐在这里的人,脸色却差的要死。 李妃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二八少女:“玉兰,你是怎么搞的?我让你和二殿下好好相处,你怎么总是摆脸色出来?” 她对面的女孩穿一身华丽绣装。宫红色金百蝶穿花状缎交颈长袄,齐膝露出一条云霞色遍地绣鹊落梅锁边裙,材料是珍宝绫和云香罗,都是实打实的金贵料子,每年的进贡都有份例,穿在了她身上,也可以看出太后和李妃的宠爱。她就是向华伯府这一代容貌最出挑的嫡女李玉兰。 头上有两股对称的凤尾云首金步摇,与耳朵边一对龙眼大东珠耳坠交相辉映,晃的人眼花。额上有金红花钿,唇上有朱红胭脂,实在是华美过甚,几乎淹没了那十四五该有的一段清嫩水灵。女孩子神态倨傲,口气骄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里有女孩子赶着趟讨好男人的?贱贱的。” 李妃皱了皱眉:“二皇子齐王,那是本宫的儿子,讨好他,你还觉得亏了不成?” 李玉兰对这样的话挺反感,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姑母有理。我尽力吧。” 李妃道:“你再不开悟些,只怕齐王飞真的就是文和那丫头的了,知道吗?陛下可是对文和县主非常满意,她又是十花榜的名媛,你可没有优势的。” “姑母这话可是差了。文和那么优秀,也没见许许多多媒人去热捧啊?有才又怎样?男人是要娶个夫人,又不是要找个先生。” “死丫头,你还敢犟嘴?”李妃骂她,但口吻依旧是宠溺的。深谙这一点的李玉兰有恃无恐,当即笑道:“好好好,我再不顶撞姑母。您瞧到了吗?方才秦王和荣宜县主一起过去了,又笑又闹,没羞没躁的!连裙子都不穿,学谁不好非要学蛮族,一点女孩的样子都没有。不晓得皇帝看上她哪一点。” 李妃同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袁妃还总夸她阿衡好,鬼晓得哪里好了。” 只要帮着她骂她不喜欢的人,她就会欢喜了。这也是李玉兰总结出的经验,看着自己的姑母,心里生出操控他人情绪的不屑来。 ☆、第115章 要抱抱·承 “哇!这刀工真是太惊人了!”水晶之盘行素鳞,书衡眼中满满都是惊艳:“孔雀开屏鱼?好棒!” “看完了孔雀,自然该吃这鱼。”刘旸笑道:“王猎户自从当了我的教头,就把身份摆起来了,轻易不再展现手艺,吃一道少一道,好好珍惜!” 书衡用力点头。好可惜,一代大厨被招安了。“看,切这鱼的时候,要先平放,并且规划好下手的点,用兰草刀,保证每个刀口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多,这样做出来的鱼尾雀屏才漂亮。接下来要换武钢刀,大刀,切进鱼腹,要用力,切透,但又不能切破鱼肚皮。切不透,雀尾就不轻灵,切破了,那这鱼就毁了,鱼脊柱骨不好切,还得用小金锤来敲,力气小打不断,力气大太碎。所以每片肉显示出来的都是技术!” 嫩白的鱼肉片上放着圆形的小红辣椒,和青色的蔬菜颗粒,实在鲜艳夺目诱人垂涎。 刘旸笑道:“你还挺懂?说的跟行家一样,倒像个---资深的厨子。”他原本想说贤惠的烧火婆,可是话到嘴边又换了。 书衡笑道:“我是理论家,其实我没有碰过菜刀的。” 刘旸看那白皙柔软与玉箸一般无二的手指当即笑道:“看得出来。你那手指头像是摆着玩的那种。” -----你要是把这个比喻说成精美的艺术品我会更开心,这么一表达味儿都不对了。书衡吐槽。 “好久没见王师傅了,我府里有一匣子海参和鲍鱼,但是没有人爱吃这味儿,送他好了,明日我让人送到王府。” “那我先谢过。”刘旸指指那菜“这上面的葱段是王猎户上次回牛尾庄的时候从山里捎出来的野葱,香味很浓。” “殿下喜欢吃葱?” “没有。我只是喜欢葱放在红色或白色菜上的样子。”刘旸捡起一片鱼肉剔掉刺放进她碗里。“很漂亮吧?” “谢谢。”书衡埋头,不苟同他的审美:“那我开动了哦?我不客气的。” “糖醋里脊?” “好的。” “鸳鸯豆腐?” “要。” “鸡丝茶树菇?” “也要。” 书衡抬头:“殿下吃呀。我可以自己夹菜,不用人伺候的。” 刘旸笑道:“我这会儿不大饿”他回头指指水漏:“我一般都是酉时过半甚至戌时才吃饭的。” 书衡心道我确实是申时过半,也就是五点到五点半的时候吃晚饭的,秋冬是这样,春夏会晚一点,酉时。他倒挺细心。 “要点心吗?蜜汁南瓜?” 书衡摇头:“吃饱了。晚上吃太多会胖的。” “胖点不好吗?” 第64节 “胖了穿衣服不好看。”书衡笑道:“我最遗憾的就是我们大夏的衣服都是宽松层叠的,遮胸盖脚,其实我对自己身材可自信了,遗憾的是不能展露出来。” 刘旸想了一想,看着书衡,飒然大笑:“梦姑还是喜欢自己梦境世界的衣服?” “对哦。你想,我喜欢踩单车到处逛,喜欢细细高高的鞋跟,还喜欢跑步和登山,长裙会绊倒的。我在江南的时候,每日到处逛,都只穿撒脚裤,很少穿长裙的,忒不方便。告诉你哦,我上辈子可是有马甲线的。” “马甲线?” “就是----”书衡下意识的在自己身上比划,觉得不妥又立即丢手:“下次有机会了画给你看。” 刘旸似乎还在脑补梦姑的装束,当下笑道“你现在要敢这么穿,会被当成舞姬,不,连舞姬都不会那么穿,那衣服太大胆了。” 书衡点头,笑出八颗牙齿:“所以我不会乱来的。最多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自己躲到屋子里玩一玩,人前绝对不会的。” 餐碟碗筷被扯下去,书衡又捧了杯子漱口,还寻牙粉来擦牙。刘旸给她叫了东西过来,笑道:“你的习惯倒是挺好。” “嗯,牙齿护理要记住三个三,一天三次早中晚,饭后三分钟,一次擦三分钟。” “幸好你国公府有西洋钟,不然哪里掐的准那三分钟?” 书衡笑道:“这就是福气了。” 落日融金,暮云合璧,天边的晚霞红艳艳铺开一片,昭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校场那边的比赛应该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吧?书衡该回家了,作为一个乖乖女,她是恪守门禁,绝对不会让国公夫妇担心的。刘旸瞧她看天色,便晓得到此为止了,平生第一次生出“欢会长苦短”的遗憾。 “走吧,等你爹爹来问我要人,那我就惨了。他现在看着我,活像看着---看着----” “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 “这个比喻好。就是那种感觉。” 书衡笑弯了腰,“等到书御学会勾搭小姑娘了,这种感觉自然就没有了。”她扭头看到门口要进又不敢进探头探脑往里头看的蜜糖:“我真得回去了,不然连累她们挨骂。” 刘旸点点头,书衡却忽然笑嘻嘻的踮起脚:“按照梦姑的规矩,我们得有告别礼的” “你要什么?” 书衡一伸手拦住他肩膀给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温香软玉忽然扑进来,刘旸顿时愣住了,瞠目无语,没有回应,脑子瞬间停转-----梦姑真是豪迈不羁。香香软软的,像一朵云,带着甜味的云。 书衡已经撒了手飞快的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笑:“殿下记着,按照规矩,你是要回抱的。” -----然后被蜜桃劈手拿住手腕,拽了过去,不由分说得塞进马车。 “小姐!”一直等到车夫一扬鞭子骏马迈步急急忙忙往家赶,忠心耿耿的丫鬟还在担忧:“您不能这样,您太大胆了!大家闺秀,有教养的女孩子是不许这样做的。还有啊,夫人交代,小姐长大了,要注意保护自个儿,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到家。” “那大家闺秀有教养的女孩子怎么做呢?”书衡笑嘻嘻的看着她:“站在那里,等男人来抱?” “----要是被人看到了会说您孟浪,还有反正您和秦王都已经被赐婚了,却连一年半载都等不了,想汉想疯了。那帮碎嘴子挨千刀的,风言风语很可怕。” 书衡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其实没有太大所谓啦,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我实心实意做件好事他们也能翻出好几种阴谋论,再谨小慎微都没有用,不如置之不理,怎么快活怎么来,索性气死他们!” “---小姐真是看得开。” “那是。”书衡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小几:“秦王果然不曾沾染过女色。” “小姐问清楚了?问他有过什么房里人?”蜜桃又开始操心了:“您这么问实在欠妥当,会让人觉得小气,心窄,容不下人,正牌夫人是不兴这样的---” “没有,没有”书衡无奈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刚刚抱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反应非常紧张,肌肉是紧绷的,应付女孩有经验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其实这种情况很正常。面对林仙儿的玉体横陈,为何李寻欢能声色不动?与其认为他心中只有林诗音所以天下女人如粪土,书衡宁愿相信是因为喝最美的酒抱最美的人的他,经验丰富,已经可以做到坦然应对了。为何阿飞就入了魔障久久挣脱不出呢?因为阿飞小弟弟还是个雏儿啊。 原来如此。蜜桃如释重负:“秦王年级稍长便去了漠北,后来回京又忙着拜师学艺,沉迷游猎,再后来就被陛下指派事情几无闲暇,应该不像别的王孙公子那么闲。” “我听咱们贵妃娘娘说了,秦王自幼被皇帝管得很严,亲自教他学武,为了防止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几次三番告诫他不要放纵自我,皇后曾经往□□送过人,但又被退回去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的目标足够坚定,那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应该就是这个理。心有大志,自然就会“财货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了。” 书衡身子一仰,舒舒服服的靠在浅紫色葡萄纹锦绣引枕上,这个金大腿,值得抱。我今天过得很开心。你让我开心,我就投桃报李,我的原则就这么简单。 天边第一颗星星点亮的时候,□□已经早早点起了灯,小四让王曲把灯捧的近些,再近些,最后索性换了盏大的。 “大哥,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小四皱着眉头捧着药盒,看他给自己手臂上的刀口擦洗换药。蜜黄色的健康的肌肤有不算浅的一道口子,而周围的肌肉有些红肿,“恐怕要发炎。这种红伤是要注意通风换洗的,尤其这种天气。你倒好,还裹得这么整齐。” “忘记了。是该常换。”刘旸非常熟练的扔掉沾血的绷带,用清水和毛巾清洗伤口,看着血水顺着胳膊流,小四直皱眉头,却不料一抬头看到他嘴角还在笑,顿时一惊:“大哥,你不会是跟盾巴该打了一架就被他打傻了吧?我看看,脑门上没坑啊?” 刘旸哈哈一笑,心情很好,不予计较:“我倒是想光着膀子,反正不冷。但会吓到别人。”刘旸摸摸下巴:“不过,我现在觉得她才不会被吓到。” -----拿着棍子打孔雀屁股-----噗哈哈。她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小四刚把药瓶打开,药末配好,刚装备动手就看到自己大哥抖着肩膀,笑得直抽抽,活像被一只被挠了脖子的大狗,“别笑了别笑了,又流血了!” “我帅吗?” 小四终于摸出点头绪:“-----我表妹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肤浅的人类。” “可我是。” 小四:“-----” “哈哈哈”刘旸伸手捏他的腮帮:“幸好我是。” ------不然,她就会被内务府送礼仪麽麽严加管教挨板子了。 ☆、第116章 宫廷礼仪·转 “蒜香茄子,麻辣排骨,樱桃肉,酸汤鱼”书衡用筷子戳戳鱼腹:“武昌鱼?” “嗯,大老远送来的,一般人家吃不到呢。”袁夫人特意叫了书衡来荣华堂用晚膳:“你爹爹不在,咱娘俩好久没有一处单独用饭了。”她捡起一筷子煎得嫩嫩的鸡蛋递给书衡:“这是仔鸡头一窝蛋,不一样的。” 书衡咬了一口,心道头胎和二胎三胎七八胎的待遇是有差别。“书御呢?他不来吃饭?” “还没从学堂回来呢。”袁夫人有点没好气:“我原说了可以请先生到府上,咱们又不是请不来好的,可你爹爹非要送去族学,说什么学会跟人相处,打交道也非常重要,身边都是奴婢下人,小孩长不好的,又不是女孩子。哼,没得被人带坏了。族学先生管那么多人能照顾到御哥儿吗?将来童子功没打牢,有的哭。” 论,同等条件下,小孩放到幼儿园和留在家自己带,哪个更好。这个命题争不出什么结果,只看个人爱好。 书衡忙笑道:“母亲的担心也有理。不过嘛,小孩就该和同龄人待在一起,于身心有益。总呆在府里闭门苦读也不好,他该多跟外人处处。而且,我听书杉说过,族学的先生是最公平公正的,这倒好,总被小少爷一般捧着也不行。况且书御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爹爹又查得紧,他不会荒废功课的。” 袁夫人这才不说什么了。她让人把一碗肉和一碟子水晶白菜拿去等御哥儿回来了吃。母女两个凑到一起不免又八卦起来,什么寿康长公主又开始热火朝天的寻婆家了,什么英国公诰命又跟老爷生气把小妾丢到庄子里了,什么文和县主在兰台会上出足了风头,连北戎头领商旅都去看热闹了。 最出名的自然还是甘玉莹,听说她那天跑去观武楼,最终还是见猎心喜,按捺不住,跨马冲进了校场,红缨枪一挑,一招夺走了对方的金环刀。甘老将军觉得不妥,但皇帝却喜不自胜,还下了登基以来最任性的一道圣旨:从此甘小妹可以打马入宫门,不受“三从”管,不受“四德”辖。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甘三那个愁啊:“老丈人,你这么干可不地道,不知“三从四德”不懂“女规女戒”,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皇帝大大咧咧的笑:“不急不急,还小嘛。” “不小了,十六了!” “咦?难道不是十二” 甘三默默无语,他家小妹的形象气质从十二岁那年就固定了再没变过-----他多么想这个时候再出来一个申藏香啊。 书衡听了哈哈笑:这个好,这圣旨有意思,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绣花!皇帝亲自免了的。 袁夫人也乐:这丫头有前途,我当初就觉得她合我胃口,倒像是我的闺女。 书衡当场就不乐意了:娘亲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你永远是娘的宝贝疙瘩。”袁夫人笑道:“我就是遗憾书御太小,不然娶回来当儿媳妇。” 可怜的书御,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老妈在心里拉郎配了。 她仔细打量着书衡,她的女儿还是优哉游哉,丝毫没有要当王妃的紧张感,也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忽然开口道:“你不要怕。” 书衡正随意的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互听夫人来了这么一句,也诧异:“我怕什么?” “你不清楚?哎,我该早点告诉你的。宫廷礼仪皇家礼数跟我们还是有区别的,更严更苛刻。当初刚建国的时候,为着严肃规矩,□□把自己一个原本很喜欢的婕妤废掉了,就因为她的衣服上多了朵花。后来还有皇子挨了申斥,为着太庙祭祖步子走的不对----” 书衡一时愕然:宫廷大内的道道自然不同。她按理是该想到的,但当今皇帝当先坏掉了许多规矩,豪放不羁爱自由,所以就没有意识到。 “按照大夏的先例,皇子正妃乃至头两个侧妃都是要学规矩的,宫里专门排礼仪麽麽,由内务府圈定地点和时间,我倒是没见识过真正的礼仪调丨教怎么样,不过,已经请咱家贵妃去打探了,看调派哪个麽麽出来,也好事先打点。” 说到宫廷礼仪培训课,书衡脑子里先蹦出来的画面就是容麽麽调丨教小燕子的画面,她脑补一番紫薇格格被关进小黑屋扎针的惨状,当下激灵灵一个哆嗦,眼神哀怨:夫人啊,你该等吃完饭再告诉我的,我现在消化不良了。 袁夫人很好心的安慰她:“也不用太害怕,你就做个心理准备,打起精神来便是。毕竟未来的王妃,她还能下狠手不成?” -----其实袁夫人知道说不定还真成,关键看那个麽麽是谁指过来。李妃因着那日侄女一句话福至心灵到太后那里出了个好主意,太后再一琢磨:认真教!那书衡的日子恐怕就悲催了。想到这里她就恨得咬牙,太后,你就那么看长孙媳不顺眼? 要不是袁妃从中斡旋,只怕这会儿书衡就已经进了培训班了。 忽然听闻这么一个悲痛的消息,书衡当下有点食欲不振,袁夫人撤了饭菜看账本继续开铺子丰地产攀登人生巅峰,不求上进的闺女晃荡啊晃荡,晃荡着两条腿摊到自己床上。 “蜜糖啊,可怜的小姐我要被关小黑屋了。” 憨直的蜜糖一脸莫名:“小姐,你偷东西吃了吗?” 是啊是啊!书衡悲上心头:“小姐我偷吃了天鹅肉----啊,还是黑天鹅。虽然是被迫偷吃。小姐我冤啊。” 现在该有诗!该有长歌当哭的大长诗!不长不足以抒发我悲痛沉郁之心情! 正想着呢,外面就飘来的凄凄惨惨戚戚的歌声:“靓妆楼外小青山,花楼雨榭灯窗晚,了心血无限,每日里葱葱玉手抚七弦,没了知音对墙弹,哎,误了又几番----” 书衡捂脸,放手,又捂脸,又放手。最终豁然起身,计上心头。 “小姐?”蜜糖讶异,“这个点了你到哪里去?”嘴上如此问,人已跟着书衡跑。 书衡却离了清风小院,直接奔去红药房。 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陈设精美而死气沉沉。小桃看到书衡大吃一惊:“大小姐?”书衡点头:“不必惊慌,你照常守着就是。哎对,忘记讲了,我从南方带回好些精巧的耳环戒指小梳子,人人都有份的。两位姐姐也去挑选吧,都是蜜桃保管着,让她把匣子抱出来,两位尽管细细挑。” 小喜正在那里浇花,听到了忍不住往这边看,虽说她们的赏钱还被袁夫人特意加多了些,但隐形福利可是大大比不上其他伺候夫人小姐的丫头。小桃还在迟疑,书衡笑道:“怎么?姐姐如今还怕我吃亏?” -----小姐七八年前就不会吃亏了。小桃也笑着点头:“那我这里先谢过小姐了。” “尽管去吧,我这里有蜜糖伺候不要紧。” 这件事还是不要给袁夫人知道的好。 蜜糖站在门外,书衡自己挑帘而入,银蝶姑娘正恹恹的窝在榻上,看到书衡吓了一跳,连行礼也忘了:“县主?” “姑娘不必惊慌。”书衡打量着她:“你先梳洗吧。” 银蝶莫名其妙,却不敢反驳,她晓得书衡在这府里的地位。迅速的净面傅粉挽好发髻换好衣服,这一套工序袁夫人有时能做半个时辰她却只用了五分钟,果然训练有素啊。书衡满意的笑了笑,又亲自与她斟了杯茶,闻了一闻,是上好的铁观音,袁夫人果然不在生活上苛待她。银蝶愈发惶恐:“不敢不敢,我自己来。” 书衡看她担惊受怕的模样,也不再犹豫,开门见山:“太后还经常召唤你吗?” 银碟点点头,又摇摇头。 “以前频繁些,但现在没有了。”书衡说出答案 银碟道:“太后说她可不相信什么夫妻能一直恩爱下去,适当的妾室安排才能让家庭更稳定。但她后来见我一直没什么成效就不大用我了。可是又见我用度好银钱大方,便觉得是我自己贪慕好日子,不顾忌家人了。” 她的眼圈一红,书衡立即刹住,这会儿她可没有功夫看美女哭。“你放心,我上次已经跟皇后和袁妃姑母都说过你弟弟和妈妈的事情了,她们会暗中照抚的。你那弟弟是不是在御马监?调个把人,这不是什么大事。” 银碟当即要跪下磕头,又被书衡一把拉住:“我不喜欢被人跪。你不如做点有用的。这样吧,太后不是还要招你进宫吗你下次去了就说----嗯,”书衡认真整理了台词一口气说下去:“袁书衡这个人,人前乖巧人后胡闹,穿裙子会踩到,早上爱睡懒觉,晚上还磨牙,好东西都在自己私库里,生活奢侈,每顿饭要二十只鸡,每只都只取鸡胸脯上那一点点的,连鞋子上都镶着珍珠!还任性刁钻不通情理,连对秦王都不恭敬,还踩过皇帝的手,捏过皇子的脸,讲过嫔妃坏话,十分不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 第65节 书衡凑近了身子咬耳朵,银碟连连点头,但是又问:“可是为什么呢?” ----又没有什么好处。但随即又低头:“我失言了,我不该多问的。” “没事,不要紧。”书衡笑道:“我只是想让太后觉得她的麽麽非常有用武之地。”老人家情绪需要发泄,更年期妇女的焦躁也需要治愈,万一我太不配合,弄的人家高血压心脏病脑梗赛,那我岂不愧哉? “那,太后岂不是要调派最凶残的麽麽给你。” “啊,越凶残越好!” ☆、第117章 么么哒·转 皇帝最近很忙,忙着进行北戎官员离开京城的欢送会,忙着准备开武举,忙着设立奖项安抚“高级技工”和“种田小能手”,结果入了冬就是连绵几场大雪,盛望伯又递了折子过来:陛下呀,大事不好了!老天下大白毛,“燕山雪花大如席”从八月飘到十一月,从早上飘到晚上。牧草早就冻死了,大雪封门比人高,根本走不到外面去,牛羊都要被饿成肉干子。优良马匹可是要“一食尽粟一石”啊,求助求助!十万火急。 八百里火急的奏疏一封连着一封,皇帝都气得拍桌子:能不能长点心啊!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只管吼叫着哭穷,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然而气归气,事情还是要做的,一边抽调甘肃附近几地的粮食过去应急,一边责问他早点干什么去了不知道存粮食。劝农积谷,先王令规!存粮这种事庶民都知道的,你一个伯爵不知道? 北戎某首领表示,您的伯爵不是在撒谎,北漠条件艰苦,冬季人畜无依,若非劫掠如何生存? 皇帝顿时想到为何那几天北戎与大夏签贸易单子的那么爽快,牲畜多物资少养不活不如换一换,大家做交易。哎,我竟然没有趁机压价,真是太地道了! 同时一部分忧国忧民的大臣很友善的提醒皇帝:陛下,你要小心了,当初金人为着“江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引兵南下,苦战良久,中原才摆脱阴影。您现在就展示上京的人烟阜盛,珠玑罗琦满目,闾阎人家铺地,高楼大厦接天起,万一北戎狼子野心就打过来了呢? 哈哈哈!皇帝朗声一笑,我又不傻!于是军容齐整,麾下壮士气吞万里如虎的军事实力展示就由他本人亲自挂帅,以甘家军为主体开始了。 眼瞧着,战鼓喧天,龙旗飘扬,兵将如虎马如龙,士气如山剑如虹。从来都没有如此舒心畅怀的陛下实在是太高兴了。单兵作战能力是北戎更强,但讲起军队数量,大夏是占绝对优势的。当万人化为整体,做出同一个动作的时候,那场面怎一个壮观了得?更何况还展示了大夏新研发的工具,在南海打海盗仿照他们的鱼皮袋研制的新型轻身铠甲极大提高了弓箭手的灵活性。更有刚刚投入使用的武器“平面碎锻复体暗光花刃”刀。 锥形阵,雁行阵,钩行阵,疏阵,数阵的变形演化,是变幻莫测,令人眼花缭乱。而最重要的是,这次指挥阵型的已经不是须发皆白的老将,而是他的长孙,甘玉莹的大哥了。他的几个儿子已经在他之前死在了战场上,难道甘家就无人了不成?不!甘家用实际行动进行了回答。 皇帝非常满意,甘老将军毕竟年迈,他的大名对北戎有很强的震慑作用,那他去世了以后呢?大夏从来不缺人才! 与其他朝代乃至大夏前期优待文人却将武士作为二等民的皇帝不同,当今天子非常重视军队建设,相对应的,武将的地位也比前期要高。 然而,就在他异常振奋,痛饮两碗穿肠火,预备登高长啸,来抒发自己汹涌澎拜之激情的时候,秦王一张折子递过来告诉皇帝近五年的边境贸易记录统统查清楚了!数据太多,知道您不耐烦看,所以我把明目和人都给送过来了。 皇帝的兴奋顿时收敛了起来,晴空灿烂变万里乌云。 户部度支主事和礼部四译官在皇帝阴沉沉的面容下瑟瑟发抖,抖啊抖说不出话,扑通跪下。皇帝非常郁闷,更没耐性,当下拼命压着性子:“说说说!不管什么结果,都与你们无干,怕什么!” 这俩人的表情已经让皇帝知道这背后牵连着的必然是轻易触碰不动的角色。 户部官员先开口:“陛下,自从我们与北戎贸易以来,不少贵公子以佩戴戎族武器为时尚,但大宗购买的是一定要有审批条子的。几次购买的有甘府有辅国公府还有南边的广西王府和京城的□□。” “这些朕都知道。他们批的条子内阁都有记录,可以查看。” “因为戎刀一般人无法购买,利润又高,所以黑市交易盛行,曾经在赌坊还出现过以戎刀作为最高赌注的情况。如今想来,应该是有人当初借机搜刮了大量戎刀。” 皇帝皱眉:“这还不简单?去查,左右不过五年的事情,一个个问清楚,那些人把戎刀输给谁了!” 礼部四译官这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回答:“当事人只晓得那人是戎民,口音,装束都是戎族打扮。边境进出记录上,却不曾查到这么个人。” 哼,说到底还不是想挑唆着和北戎开战?皇帝冷笑:一帮蠢货!心里大概有数的他挥挥手让两个大臣下去。你以为朕与北戎打起来了,就没有功夫收拾你们了吗!打仗,又有什么好处? 秦王说过,军队存在的主要目的不是上战场而是为着威慑,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开战都是退无可退,最后的选择。 如果书衡在这里,她一定会非常赞同这个观点。 大部分事情到了严正抗议,摆出军队严正抗议这一步,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根本没必要真的打起来。 军队,又不是为牺牲而准备的。 当初的皇帝可是非常认真想要开战,如今在兵强马壮有力一战的时候还能被儿子说服,不得不说这是个了不起的进步。 那帮愚蠢的人类啊,正当皇帝用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俯视别人的时候,北戎那边来了书信怒气冲冲的责问:为什么贸易粮中有沉粮也就算了,竟然还有砂砾和坏掉的!皇帝当时一股血就涌向了脑门:这脸丢的大的!还能不能幸福的做皇帝了! 这件事立即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要知道现在可是冬季,双方关系最脆弱最容易出问题的冬季,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再次开战了!当即命礼部修国书,派使者,致歉并说明问题,并真诚的表示我们会进行相应的补偿。 一转身气炸了肺的皇帝立即把主管这事大大小小官员全部叫过来,用上自己大半辈子积累的脏话,狗血临头的骂了个遍,已经很多年没有丢过靴子的皇帝,老夫聊发少年狂,重新找回了青春的感觉! 作为这件事重要负责人之一的秦王,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听着父亲骂。 “明明知道南安郡王糊涂懦弱难当大事,你还找他来做?明明知道他对北戎有偏见,你还把以马换粮的事情交给他?看看,出问题了吧?他婆娘收了别人的东西,让他帮着办事,以次充好瞒天过海,他竟然也办!完全靠女人当家的男人有什么出息?那个糊涂蛋!脂油蒙了心的混账东西!” 皇帝怒火中烧指着刘旸鼻子训:“你看看那窗外,你看看,那都是老祖宗用鲜血染红的江山,那是我大夏子民生身之地,知不知道番邦问题出一个岔子,那就得有多少子弟死在沙场,多少母亲失去儿子,多少儿子失去父亲,多少妻子再也见不到她们的相公!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啊-----” 语重心长,痛心疾首,让刘旸忍不住眉头直跳:父皇啊,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也不用把我当初劝你的话再原封不动的说回来了吧。好歹改一改----哎,不读书果然不行啊。 “你傻了?瞎了?脑子糊涂了?被驴踢了?”皇帝如今打不过他,未免生出些“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悲愤,勉强压制自己不要拿鞋底抽他。 刘旸如实招来:“您可以理解成色迷心窍?” 皇帝:“-----” 郡王毕竟是郡王,一般人可能就立即下大狱了,但南安郡王却只是被勒令自己出罚金,闭门思过,反省自我。倒霉的是段云屏。因为她总要跟定国公夫人攀比,从吃穿用度排场到自家女儿。还带着文和县主一起攀比,从头上到脚下,从外表到内在,一应日常花销就不说了,还要昂贵的文房四宝和束脩,她没有什么好的赚钱法子,典当东西又无法维持体面,于是收受贿赂,假公济私这种事情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郡王爷偏偏性格懦弱,缺乏主见,这种事情也由着王妃去做。当初段云屏还得意:自己相公对自己言听计从,无所不依,却没料到,没有人在身边提着劝着,她已经愈发疯狂,病态,在错误的道路上策马奔腾回不了头了。 段云屏被暂时关进了铁栅寺,专门处置放了错的贵妇们的场所。苦役繁重,暗无天日,进了里面,麻痹心志,劳损筋骨,活着受罪,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地方。那个懦弱的男人最终在她面前硬气了一会,却是休了她。然后自己痛哭流涕的,跑到祠堂跪拜列祖列宗了。她哭着求自己的女儿,求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文和县主求情。“太后喜欢你,皇帝也看重你,你去讲啊!” 文和抱住了她哀哀哭泣,却始终不开口。 这个消息传到定国公府的时候,书衡正披着大红猩猩长毛火烧里的氅衣在院子里折梅花。她自幼身体康健,并不太怕冷,腮帮鼻头红红一团,还兀自笑的开心。这还不够,带了一帮丫鬟打雪仗,可她们不敢认真打书衡,真是一点不过瘾。 终于找到目标,书衡拿着一大团雪砸到书御的后脑勺上,又被他捧起一大捧砸回来,晶莹洁白的雪花落了满头满脸,两人跌跌撞撞碰到一起,在地上滚成一团,一边书衍还太小,无法参与,急得拉着奶妈的手往雪地冲,结果人小腿不硬,还没走两步,又扑通滑到,整个人埋进了雪窝窝。 哈哈哈哈-----没有爱心的姐姐哥哥笑得十分放肆。 书御按着书衡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姐姐,认输不咯?” “不认!我只认命,不认输!”面如桃花,眸如晨星,活力满满。 “哈哈”少年老成的书御也被逗得直不起腰:“您晓得秦王说了什么不?您是红颜祸水的命!” 书衡:----才怪!他知道在刚刚进行上京展览和军队检阅之后,无论如何北戎都不会和大夏打起来,利益,利益!战争说到底是利益抢夺的终极表现。所以他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冒险而已,祸水的锅,我不背----当然,我喜欢! 书衡想了一想,拿笔写三个字送给他:么么哒。 看不懂?怪我咯---- ☆、第118章 落难贵女·合 京郊十里,铁槛寺。 门墙高耸,阴气扑面,森冷的气息顺着汗毛孔往身体里钻。文和县主轻轻抖了抖肩膀,深吸一口气,给面色铁青的守卫行礼。侍卫视若未见,文和县主已收起了全部骄傲,低头,弯腰,双手捧起一封银子高高举过头顶。 在对方的轻蔑,鄙夷,傲慢中,面红耳赤,摇摇欲坠,却还是坚定的走了进去。 “文和,玲玲?娘的好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房门刚一打开霉烂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同扑过来的,还有一个蓬头垢面,面容苍白,好似厉鬼的妇人。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对方一把拉住,纤细的手腕上顿时落下好几道红痕。 那个龟缩在角落的脏婆子甫一见到光亮便如同饿了好几天的乞丐见到了红烧肉一样冲了过来,文和从未想到她娘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只是现在,这人还是她娘吗?衣衫肮脏,面容憔悴,眼神浑浊,文和用颤抖的手抚开她乱如蓬草的头发。 “文和,你一定要救娘。娘在这里吃不饱饭,还是糙米烂菜叶子,不给水喝,喝的都是屋角坑里的脏水,她们还打我,还比我舂米,你看你看,我的手臂上,手臂上都是鞭痕。”段云屏着急忙慌的扯着衣服,那黄白色的手臂上一道道都是青紫的伤口,还红肿着往外渗血。文和的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 “娘,我给你带了点心,我还给你带了衣服和药,”文和哽咽半晌才说出话,急急忙忙蹲身找东西要给她娘疗伤。 却不料,她这句话刚一出口,段云屏脸色就变了,她一脚踢飞的篮子,碗碟瓶罐散了一地。文和吓了一跳:“娘!” “原来你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原来你不是-----”段云屏的神色疯狂的文和不敢靠近。“你为什么不去求情?去给太后磕头啊!她还想着要你做孙媳,她怎么会不管?你是不是没有去?是不是没有。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难怪你当天不开口!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娘花了多少心血把你供养出来,你的孝道呢?” “娘---”文和县主泠泪如雨:“拜托你不要说下去了。你知不知道爹爹已经被夺爵,如今正禁闭待参,我们王府,王府都已经没有了啊。太后怎么会管我们的事?大家现在看到我躲都来不及,连外祖父外祖母都不愿管我们了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交了罚金了吗?我们堂堂王府,郡王的爵那是随随便便能夺的吗?不就是拿了几个钱换了几批货嘛,这种事不是很正常的吗?商户给钱,官家给方便,放眼天下都这样!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对,是卫五,一定是她!” “娘,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放印子钱?你有没有为着那副米芾的画还有那张吴丝蜀桐逼死人命?” 段云屏顿时僵直了身体。 文和县主心里已有梗概,她膝行几步,抱住母亲肮脏的裙摆,不惧污浊,脸庞深深瞒下去,泪水湿透了那肮脏的衣料:“娘,我劝过你的呀,当初你一股劲儿的要跟定国公夫人置气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她们过什么日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府里宴会请人耍百戏?我当时还指着一个姑娘给你看,说那是姬敏,伯府抄家夺爵之后,她沦落如斯。娘亲觉得女儿现在还能做什么?我是声名在外,有人上书求情,所以没有受到牵连,现在还是自由身,可我在世人的指指点点污言秽语下活着已属不易,我,我哪里来那么大能耐放娘亲出来?” 段云屏一动不动的呆站在那里仿佛木偶泥塑。文和抱着她的膝盖哀哀哭泣:“娘,儿平日也曾把娘亲规劝,不合法不合情的事咱不要干,儿自幼蒙娘亲养育,蒙老师教导,昭昭国法,朗朗人心,天地有正气,世间有公理,害人之心不可有,光明磊落才是正道。若是一般时候或许能从宽处理,可眼下是什么时候,天子如何不震怒?娘亲糊涂啊。” “你怨我,你也怨我,你那懦弱不顶事的老爹也就算了,连你都来怨我----” “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北戎与大夏再次开战-----” “哼,若是再次开战,便又是建功立业封爵荫妻的好时候。”段云屏拍着地面:“咱们大夏四王八公十二侯二十四伯如何来的?懦夫,懦夫!都是懦夫!贪图安逸贪图享受的没用的东西!太后骂的好!” “娘!”文和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事到如今娘还不知错。娘也曾读书识字,娘也曾观诗管史,怎么不晓得和平的珍贵?怎么不懂得帝王心里所想?若是当初也就罢了,可现在大夏物阜民丰,小邑万家,脂稻流香,人民欢欣鼓舞都称陛下为前所未有之明君雄主,他如何会破坏这一切?娘是被人诱上的魔道啊。儿往日也曾劝娘莫要参合爹爹公事,莫要心太高,眼睛瞅着朝堂,今日又如何呢?” “你怪我!现在娘吃苦受罪被人磋磨,你还来怪我!你不去想办法救我,还来数落我的错,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的聪明呢?你的勤奋呢?你怎么不去跪永安宫!”段云屏一把推开文和县主,嚎哭起来:“我的命真是苦啊,男人不顶用,女儿也不孝顺,我白活了这一遭啊,我白活了-----” 文和县主被推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听她娘亲如此怨毒,面色白了又白,嘴唇抿了又抿,默默跪过来,三个头磕下去两行清泪流下泪:“娘亲好好保重,我还会来看你。” 外面是隆冬大雪,白茫茫一片,飞鸟不见。文和一个人走在皑皑白雪之间,忽然生出不知走向何方归去何处的迷茫来。全变了,一夕之间全变了。她往日多见古人作诗抒情,满纸眼泪,但今日忽然发现痛到极点,看不到希望,那是什么都写不出来的,一腔莫名情绪堵在胸口,好似揣着一坨冰,连累的整个人呼吸都吃力。 王府已经不属于她了。她用自己身上最后一点银子来看望母亲,如今又该做些什么呢?目前事情毫无转机,她一点都看不到希望。一个人踟蹰在深雪里,磕磕绊绊走了半晌,似乎也没有走出多远,回头望还可以看到铁槛寺那令人心惊肉跳的门脸。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了。文和知道经次一事之后,大抵也不会有人来娶她,要走也只能去的远远的,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找一个平凡庄户嫁了。运气不好的,或许明天早上就能在冰天雪地里看到她的尸体了吧。 等她又一次滑倒,又默默爬起来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条猩猩红的翻毛披风,一双黄褐色的高筒靴子。她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白,白先生?” 白素媛看着她,眼神中都是怜惜,拉起她冰凉的手扶她起来:“我猜到你会先来这里。” “先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的文和,嗓音又哽咽了。 “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学生,学生也不知道。” “你我毕竟有师徒之谊,我又是孤家寡人不怕牵连的,你若是愿意,先来与我一处吧。” 文和迷茫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跪在地上握住了白素媛的手,滚烫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先生,先生-----” “你莫要哭了,这个世界,是不相信眼泪的。”白素媛看着她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当时的自己有这么悲痛欲绝茫然无措吗?好像没有吧,她早看出家族灭亡的兆头,而自己根本无力阻挠,只能独善其身,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高楼大厦倾覆。当时甚至有一种,啊,事情终于发生了的解脱感。 若是文和只是一般的贵女她会出手吗?似乎也不会。毕竟在这个盛行连坐的年代,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贵女罹难。 努力,正直,明白事理的女孩子该有好些的结果。或真或假或为虚名来寻她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这是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坚持到最后,磕头拜师了的。 坐在温暖的马车上的时候,白素媛看了眼那个瑟缩在角落的女孩。又想起她捧着琴大太阳底下站在自己门外的场景,又想起她发狠练够十八缸水的强韧。那双手也不是一般贵女细嫩软滑的手,那上面有茧,有伤痕,来自一次次的拨弦和一次次的捉笔。 是那坚韧和刻苦感动了自己?是她逐渐的进步和成长让自己觉得欣慰?还是同样的遭遇让自己忍不住心生恻隐? 白素媛靠在马车壁上,单手随意的挑拨着琴弦,那声节也是断断续续的。她已经在这世上独身一人大半辈子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原本就是想要谁也不沾,谁也不靠,袖手旁观,冷眼看世,待到一命呜呼,那也无牵无挂无阻碍,赤条条来去,一缕烟般消散。但现在还是不由得被触动,被感染----感情这种事情向来由不得自己,要是真的可以封闭心窍,那就超凡脱俗当神仙去了。 她扫了眼抱膝窝成一团,如小兽般战战兢兢的文和:路终究是要一个人走的。你的努力不会辜负你。你该有好些的结果。 第66节 ☆、第119章 长安公主 这个世界上的事,向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元宵灯会,大内皇宫张灯结彩,连锦铺绣,冲天的烟火绽放整年的欢乐和喜庆。 书衡照例进宫过节,皇后娘娘现在对她愈发的亲密了。 “阿衡,过来。”坐在一帮姹紫嫣红的贵妇之中的皇后老远向她招手,书衡笑嘻嘻的走过去行礼,便被她一把拉到跟前,摸手皮看形容:“好孩子,真是越来越出挑了。” 袁妃笑道:“哪里哪里,娘娘谬赞了。”眼中的喜爱却是无法掩饰。 长安公主正坐在她身边,也来行礼,书衡忙后退一步,自己先福礼下去:“公主殿下。”长安携住了她的手,细细打量她一番笑道:“县主,好久没看到你了。那天在观武楼,我记得你戴的是双衡比目玫瑰珮?今日怎么不戴?” 这个事情书衡倒不大留心,低头一看,当即笑道:“是吗?今天我戴的云纹芙蓉玉,那个珮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好了。”她做这种事从来大方,自己喜欢的人若是喜欢自己的首饰,那就毫不犹豫的赠送。当然,她另眼相看的人不多,所以冤大头,是绝对不会当的。二公主,是将来的一个小姑子。 长安有些诧异,心道这县主手头竟然这么漏财,我白说一句罢了,就要送那珍贵的玛瑙珮。她虽是皇女,但这个公主排行在中间,不像大姐那么得天独厚,又没有太后当后台,一点宠爱和赏赐都要靠自己凭实力争取,所以不大适应书衡的阔绰,当下便只勉强笑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当初只是那花纹实在好看就留心了。你这么开口,倒想是我故意讨要一样。” 书衡原本习惯使然,不意她想这么多,忙道:“是我考虑不周。” 长安公主对自己明明很努力却不如大姐受宠爱耿耿于怀,心里有些无法言喻的暗伤,所以才会这么敏感,觉得书衡认为自己在讨东西。她原本与书衡不熟,也没说过几句话,袁妃看在心里,心道还得多相处些时日,熟悉了就好了。阿衡的性子讨喜,不会使人为难。 皇后把长安拉到身边去:“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小孩子一样。” 长安更急了,羞红了脸:“母后!” “好了好了,大好的时候,别惹得孩子不开心。”袁妃笑着打圆场,把书衡拉过来又送到长安身边:“没得在我们这里拘束了,姑娘们还是要自己一块玩才开心。灯谜会要开始了,快去吧。对了,白香圃那里新放了几盆水仙,去看看?” 二女忙忙应是。 两人别别扭扭的携着手出了门,书衡以臣女之礼率先道歉:“长安殿下,阿衡方才唐突了,我是无意的。” 二公主不像自己心无成算欢乐无忧的大姐,生活在一众姐妹的勾心斗角中。没料书衡竟然如此爽快,而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坦荡毫无虚情。她应付这样的人没经验,当下有些无措,强笑道:“不碍事。” “那我们去白香圃看看水仙?”书衡主动邀约。听说她曾经元宵节抢花鼓的时候被陛下忽然射来的箭吓到,料来对猜灯谜这种活动还是有抵触的。 长安点头同意。 这个小姑子可不像靖安那么好相处,那张标致也抑郁的面孔下不晓得到底藏着什么情绪。一路走来她都皱着眉,抿着唇,神色严肃,闹得书衡也不好说笑了。而且她还时不时的皱眉,时不时嘴唇开合,倒像在自言自语。还用手绞着帕子,显得有点紧张。 ----其实不用这样吧,我这个人很好相处啊。书衡摸着自己的脸:难道我长得很像教导主任? “借水开花---哎呀,真是,到底是什么!”她急得跺脚,锦鸾凤尾斑斓裙簌簌抖动,头上的一支福寿莲花垂珠步摇也来回晃荡.她似乎忘记了书衡在身边,跺完了又开了口,顿时尴尬,脸都红了。 书衡眨眨眼:“借水开花自一奇?” “对对对!”长安如释重负:“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嗯,玉为肌----只此寒梅无好枝。中间那一句是什么来着?” “暗香已压荼蘼倒,只此寒梅无好枝。”书衡轻轻提醒。 “对对,就是这句!”长安松了口气。 “你在背诗?”书衡诧异:“水仙诗?” 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刚送的水仙,白香圃里那帮贵女定然吟诗作对,或行令画画。若是万一被人请出来,那一首诗都墨不出来,岂不是让人嗤笑?” “你是公主,谁敢嗤笑你?” “就因为是公主,她们面前恭敬,一转身笑的更厉害。” 若在往常,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自己先回去翻翻书,做做准备,然后再像应付考试的考生一样紧张的走进考场,一考结束浑身轻松。但今天书衡在身边她却不好意思回去了,毕竟是不熟的未来小嫂子。这女孩儿面皮薄自尊心还强。 她仔细打量着书衡,有点羡慕:“袁妃娘娘说你的字写得很漂亮,背书也背得很快,我记忆力不好的,很用心的背了,好不容易记住了睡一觉又忘。” 书衡宽慰道:“不当紧,很多人都这样,要不怎么会有人考秀才考到老考不上呢?过目不忘的人毕竟是少数。其实我也很容易忘的,就对诗歌相对敏感罢了。就比如教我针线女工的师傅被我气走了两个,上午教下午忘,今天教明天忘,六岁开始学的时候是平针,现在过了七八年,拿起花绷子还是平针。” 长安笑了:“这个我倒是记得住。” “所以嘛,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不用太在意。” “吃也算领域吗?” 书衡诧异。 长安有些沮丧又有些不平:“大姐姐呀,她不擅长背书也不擅长绣花,就擅长玩乐,可是父皇母后都喜欢她。” -----那是因为你那姐姐与哥哥是龙凤胎,而且出生在帝后感情的蜜月期,自然与别的孩子不大一样。这是命,比不来的。 长安公主倒是好心肠,明明自己眼红姐姐的受宠,却还会帮她抄作业应付夫子,而且她自己做起来的时候定然没有在靖安面前展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有不少女孩子都爱挑身份高贵的女孩子下手,好像出身高些文采就得好些,就得比她们强些,不然就是纨绔子弟,以前她们专爱挑文和县主下手。但文和不怕挑,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来的,后来她们挑不过,见不到文和出丑,就没兴致了。可惜-----”长安有些愤慨,有些惆怅。 书衡沉默。对文和,她唯有一声叹息。这个人,她其实还挺高看。 她对南安郡王妃很陌生,对她女儿文和县主反倒熟悉一些。文和县主被琴棋书画熏陶出来,更有名师指教,倒是个颇为磊落的人。具体就表现在,看到书衡或董音学了什么习得了什么,她就会翻个倍变本加厉的补出来,却不会弄脏心眼子使坏,战的是实力。董音当初在白香圃那么不给文和面子,也没见文和整什么下作的妖蛾子,而是后来凭实力赢她。 果然是宁犯君子不犯小人。 但她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货色。南安郡王妃的一腔嫉恨从少女时代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女儿辈。那疯狂的嫉妒便如毒蛇一样盘踞在她心间,让她终日扰扰,夜夜无寐,早已疯狂,再加上更年期提前,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最后还是连累了她的文和。不过,听说白素媛收了文和做义女,大约她的处境也会逐渐好起来。 “你再说一首水仙诗给我吧,等会我一紧张又忘记了,那就丢人了。” 书衡应付考试的经验可谓丰富,当场笑道:“不用,这个时候给你说了你又记混,我说个故事给你,你放松一下,等会还可以说给别人听。” “姚女花的故事吗?那个我倒知道。说是从前有姚氏夫妻,育有一个女儿,生的身姿窈窕美貌无双,不料却被一个恶霸看上,硬要强娶,此女不从,恶霸便逼死了她的父母。这个女子外表靓丽,性格更是刚毅,怎么会嫁给仇人?当即便投水死了,水神怜惜她,便将她的魂魄化成了一朵水仙。因为枝条秀美,亭亭玉立,所以还叫凌波仙。” 书衡笑道:“这个故事基本大家都知道,所以不新奇。听我这个。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少年,他的容貌可以让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天鹅都感到羞愧。他是如此的美丽,却又非常的自负,那些表露爱意的姑娘他一个都看不上,后来甚至还拒绝了女神的表白。” “然后,然后呢?”书衡刚一停顿,长安便迫不及待的发问,果然吸引姑娘还是靠美男。 “女神非常生气,便让他走到了一处清泉边,那清澈的泉水中映出了少年的身影,少年便爱上了自己的倒影,他日渐憔悴,最终死去,魂魄与水中倒影凝集为一体,便幻化成了水仙花。” “----女神好坏。她怎么忍心下手的?” “大约是受不了拒绝?或者受不了别人比自己更美?” 一直走到白香圃长安都不能释怀,不断瞎声叹气,“哎,那少年好可伶。”“哎,怎么会这样呢?”“哎,好可惜,他到底有多么美貌?” 书衡忍笑走在一边,心里默默感慨美色的杀伤力。 “哎呀,糟糕!”临走到白香圃门前,长安猛一跺脚:“满脑子都是美少年,忘了那个水仙诗了。” 书衡:------ 祸水啊,蓝颜祸水。待到贵女的赛诗作画比赛开始,果然有人笑嘻嘻去请长安公主,让她给大家题诗助兴,长安公主微微一笑,从容的放下手里的填金盘龙小盖钟:“本宫给大家说个故事吧。” ----然后一帮女孩子都久久不能释怀,瞎声叹气,无限怅惘和忧郁。还有人窃窃私语,悄声议论:“你说那个少年到底有多美?” “不晓得啊,大约,大约像四皇子殿下那般?” 噗—----咳咳,书衡强忍着不把茶喷出去,弄得自己差点掉眼泪,急忙躲到一边。 ☆、第120章 尴尬猜谜 今年的皇宫灯会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书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四下看看才意识到原来是董音不在自己身边。想到当年董音还在这里与文和一起打擂台,如今,一个将要嫁给和尚,一个却成了罪臣之女,书衡不由得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一边走,一边随意的看着挂在两边花架子上灯谜。 “上元夜,车迟国三妖出行,误入大圣蟠桃店,大圣震怒,三妖竟敢如此大胆,在他眼皮下横行,当即把它们打了出去,只有一只妖没有挨打,问这只是什么妖。” 书衡嗤的笑了,这灯谜可真是有点意思。 “县主,这个灯谜要怎么猜?” 刘妍不知何时站在了书衡身边,吓了她一跳。她急忙道歉,还要问安,书衡忙拦住:“不碍事,你想想,话本戏曲里面,车迟国三妖是什么?” “嗯,其实我平日不大爱看那样热闹的戏的。” “那就难怪了,是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所以没有挨打的必然是羊力大仙。” “咦?” “因为元宵节呀,这天小店都是通宵营业,不打烊,不打羊嘛。”书衡咯咯笑了:“这个谜语出的有意思,不像那些文绉绉的。” 刘妍便抬手去翻后面的花名册,一看便笑了,瞅着书衡道:“这个谜语是秦王殿下放的。” 书衡顿时有点尴尬,打哈哈道:“好巧,好巧啊。” 刘妍倒是乖觉,没有来打趣她,继续往前看:“四个字,四个字倒要猜一句诗出来。这题目刁钻。” 书衡巴不得过掉这一场,便也凑过去看:“元宵前后。元宵前后,这四个能猜出什么东西来?又没有提示,诗句那么多,如何想来?元宵,前后?十五,十四,十六,这几个数字有什么诗呢?”她正尴尬,无意中便说了许多话。 “端午前?端午后?后?”刘妍怔了一怔,福至心灵:“十四为君妇。” 书衡恍然:“对哦,元宵前自然是十四,后,便是皇后,君主之妇,所以答案就是“十四为君妇”。要这么想才行,只看数字就陷入出题人的逻辑圈了。”书衡笑嘻嘻的揉她一下:“你的反应挺快的嘛。” 刘妍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看了这里就一下子想到了。” 她手一动,书衡才注意到那背后的花名上还是四个字秦王刘旸! 去年下的圣旨,今年纳妃行礼,今年她十四-----书衡顿时更囧了。 “啊咧,好巧好巧。真是好巧啊。”书衡尴尬的笑。 ------你说你一个着迷练武的糙汉干嘛玩这精致的文字游戏!书衡的内心是拒绝的。 “咱们再去看看?” “不了。你玩吧。”书衡默默转身,她真怕一路猜下去,被人全程围观。秀恩爱,会受到单身狗的诅咒,我更喜欢没事偷着乐。结果才刚一转身,就撞上了和蕊郡主,还有身边这位,三公主。 都是熟人,而且还是不怎么想见到的熟人。书衡心里呵呵两声,走上来给三公主行礼,她今年十五,但还没有行及笄礼,没有封号,书衡深深福下去,只称:“三公主万安。” 她当初故意让自己跪青石板地的事情,书衡还记着,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三公主却偏要无缘无故的难为自己,那只能说明-------她脑子有水心里有鬼!要是内心小剧场能具象化,那她一定被书衡扔了一脸羊驼。 果然,三公主又是很骄矜,很有气派,缓慢迟滞慢条斯理的叫她起来,整个画风都慢放了一百倍,让书衡直接脑补树懒。 她微不可察的抖了抖腿,笑看树懒公主:“您逛着,臣女先告退了。” 树懒公主慢悠悠的开口:“县主急什么?这么美好的夜晚不多玩一会儿?” “我还要到昭仁宫看看姑母,就不打扰您了。”书衡客客气气的讲话,笑容淡淡,把礼数做到十足。 树懒公主哼了一声:“原来如此,县主是袁妃娘娘的爱侄,又是定国公嫡女,皇上亲自下旨册封的秦王正妃,自然,是要架子大些,不乐于与我们在一起,也是正常。” -----书衡恨不得扒开她的嘴让她吐字快一点,记得小时候也没这毛病啊?难道半死不活的腔调真的更有贵族气质? 不过,这会儿她这句话一说,书衡已经意识道今天晚上三公主来找不痛快是为什么了。她的表姐,王丽君!原本皇帝圣旨纳的秦王侧妃。结果袁国公这一闹,书衡的正妃册封圣旨还在,良国公府的侧妃却没有了。她这竟然是为自己表姐抱不平来了----阿弥陀佛,书衡唱佛号,幸好这侧妃没进来,不然以后不晓得多少麻烦。爹爹,女儿一万个谢你。 ----奇了怪了,你就那么巴着表姐给别人当小老婆?虽然那个别人是王爷。 想的明白,书衡当即笑道:“这话可是差了,我原想觍颜陪伴公主,可是公主这话倒像是字字句句把我往一边赶呢。臣女原不敢高攀公主,我们就此别过吧。”她欲走又停,回头又看着树懒公主笑道:“哦对了,令表姐心有白月光,不贪名不求利,只为一心人,真是痴情好女。” 三公主的脸色顿时变了。狠狠盯着书衡的背影,仿佛要烧个窟窿。 第67节 和蕊郡主正冷冰冰的看着刘妍,这个自幼和自己在一处的表妹,摆着一张臭脸道:“好呀,恭喜你,得偿心愿,终于攀上了高枝。” 刘妍脸一红:“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你盯着荣宜县主盯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有机会搭上了话,我这个当堂姐自然得恭喜你呀。”和蕊郡主阴阳怪气道:“可惜人家根本没把你看在眼里,这会儿,又一个人走了,把你丢在这里了。” 刘妍皱了皱眉淡淡的道:“姐姐话莫要说的这么难听,大家都是来猜灯谜,不过偶然相聚,偶然分开,何来丢与不丢?”这里人多,她爱惜形象不愿意起争执,便走到三公主面前福了一福:“臣女告退。” 三公主倨傲的点了点头。 从前年开始,这两个原本同进同出连体娃娃一般的贵女就不再像往日那般形影不离了,更没有再一起搭档,表演过节目。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引以为憾,为无法珠联璧合感到惋惜。事实上,这两人已经几乎反目成仇了。 “一个庶女而已,就会小意儿巴结奉承。上不了高台盘。”和蕊郡主不屑得撇了撇嘴。如今不再像往日那般好,她便毫不留情的拿对方的身份说事,戳痛脚了。 三公主皱了皱眉,盯了她一眼,慢慢走过去翻看方才两人猜过的灯谜。“端午前后?”十四为君妇----君妇,三公主忽然阴险的笑出来:“羊皇后登上凤位的时候,是十六岁。十四岁?君妇?呵呵。” 书衡为今晚的遭遇感到很窝心,这帮女人到底脑子在想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就想着挑事,哎,真该让你们去乡下住两天,自己劳动一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她气冲冲的走在路上,猛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来到了朱雀阁,那里灯火辉煌,笑声朗朗,缓歌缦舞,觥筹交错。那重重人影之中,想必有皇帝,有她爹爹袁国公,当然也有秦王。 她不由自主的在那里转了两圈----穿越要是穿成男的就好了,两个性别都体验一遍,那才不枉为人嘛。我要是穿,就穿成小四那样的男人,养个花如梦那样的女人,发家致富生娃走向人生巅峰哈哈哈,书衡被自己脑补刺激的笑出来。 大约是她实在笑得太嚣张,所以现实迅速出来打脸了。 “梦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我应该几个人在这里?” 刘旸喝了酒,眼睛黑亮如星,当即笑道:“奇怪,往日你都呼朋引伴,但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自己一个。不去看灯?” “刚看过了。” “感觉如何?”刘旸好像对自己的作品很得意。 书衡摇头:“很危险。” 酒精影响人的思维,刘旸反应了一会儿,才笑道:“你说君妇那个?” “对啊,这句诗字面上的意思谁都知道------”谁都知道你借机调戏我了一把,不过现在没工夫计较这个。书衡咬牙道:“但是万一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呢?自古以来文字狱遭殃的人可是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刘旸笑道:“你太爱操心。文字狱再怎么着也落不到我头上。” “不敬!这叫大不敬!”书衡急了:“万一皇上或者皇后不开心呢?君妇是随便称呼的吗?” 若是一般人那也就算了,但问题就在两者的身份有点暧昧,着实容易缠夹不清。 “哪来那么多万一。”刘旸走过来拦住她的肩膀:“我老爹又不是昏君,这点心胸他还是有的。放心放心,咱们不会遭殃的。” 这态度太漫不经心!书衡怒:“遭殃的时候,我可不跟你“咱们”,咱先说好了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好好好,你飞你飞。”刘旸倒笑了:“先成了夫妻再说。” “----我的重点在后半句!” “是是是!听到了,梦姑!放心好了,大难来了我顶着你先飞。” 事实证明,刘旸虽然是任性皇帝的儿子,但他不会太胡来,三公主一剂眼药下到皇帝那里,皇帝果然生气了,只不过生气的对象却不是秦王而是她。 “读了几句诗文,就开始自己臆想,凭空捏造事实,难道男子称呼妻子为“君妇”这些男人就全部要抓起来吗?他们全部都是触怒君威有不臣之心吗?一家子骨肉兄妹,莫说没有错,便是错了,也该劝诫,提醒,帮扶才对,转个身来告状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这么为朕的颜面和尊严着想的吗?” 三公主恐慌而又委屈,明明就是秦王和袁书衡行事不够谨慎,明明就是他们胡闹,但挨训的怎么偏偏就是自己呢? 宫里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的,眼看三公主刚挨了训斥,又明着得罪了秦王和未来秦王妃,她的及笄礼显得分外寒碜,别说大公主靖安了,连年前刚举行的二公主及笄礼都比不上。这两位公主因为生日相连,年岁无差,所以经常互相攀比争宠,三公主往日都险险压二公主一线,却不料在重要的及笄上出了岔子,顿觉颜面扫地,十分懊恼。 话题回到现在,刘旸还看着书衡笑:“梦姑啊,送你元宵节礼物要不要?” 书衡正满肚子没好气,见他双手空空便道:“你要是敢说我送你这一夜火树银花,我就把头上这朵芙蓉花插到你的鼻孔里。” 刘旸下意识的捂鼻子:“怎么会,我送的你保准你喜欢。跟我来。” 书衡将信将疑的跟上去,有些忐忑,有些期待。这个男人喝酒了,盲目跟上去会不会有点危险?但是还是对他的礼物好感兴趣。不晓得他这回又捯饬出了什么。 结果-----刘旸从他的卧风堂里提出来一盏大灯----一只高高胖胖很大只弯着嘴角笑得很蠢的羊驼。 ☆、第121章 甘玉莹 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要享受每个阶段的欢乐。书衡很珍惜自己最后剩下的闺中时光,而她本性爽快不怕打趣,所以该聚会就聚会该玩就玩,一点都没有羞涩之相,那些要开她玩笑的人,见她“脸皮略厚”“油盐不进”便渐渐失去了开她玩笑的兴致。 “呀,瞧瞧,未来的秦王妃真是如花似玉,赛过嫦娥。”路人甲 “哪里哪里,就是一般美貌。”书衡。 “看看,这通身的气派,华丽贵重,小小年纪便做了王妃,真是好福气。”路人乙 “一般一般,我觉得娶我的人才是好福气。”书衡。 “县主贤良恭敏,将来必为贵妇楷模。”路人丙。 “承让承让,芳架努力一把当楷模的可能倒是更大。” -----一连串别出心裁的回复之后,再没有人来拿她来说笑了。 眼看着绿柳飘飘,红花摇摇,紫燕飞飞,黄莺嬉戏,又是一年春来到,书衡兴致勃勃的出了门----申藏香忙着养娃,董音忙着宜室宜家,申姐夫难得休沐,卫玉琴忙着与他培养感情,书衡自认识趣,连帖子都没下。团团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身边就剩下了甘玉莹。她坐上宝盖璎珞车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后面清脆急促的马蹄声,撩开帘子一看,她正穿着朱红色束腰骑马服追过来。 “小妹,上车?” “闷得慌,我倒要透透气。”甘玉莹驱马来到她身边:“你不骑马吗?车子里头闷死了,外面有风吹,风里还有花香,我等你,你回去骑马。” 书衡有些犹豫,这路可是不算太短,她怕自己会颠得腰疼。 甘玉莹皱皱鼻子:“你这个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就是惊了一次嘛,哪有次次都惊的?我就跟在你身边,走慢些,等着你。” 书衡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等等,我得重新换衣服了。对了,你一起来吧,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又是茶?你上次给我的茶确实挺好吃呢。” 书衡神秘一笑,“保证你会喜欢。” 阔朗的庭院,并没有用太多的屏风花障隔开,中间放着一口大莲花缸,两条锦鲤浮上浮下游来游去,偶尔顶一顶睡莲的叶片,旁边挂着的秋千架子已经被薛荔藤蔓密密得绕了起来,仿佛一个绿色的小门,两边桃李浓艳,蝶飞蜂闹,□□蔓延一片。粉粉白白的花枝中间还有一只大肥猫,正探着爪子去抓翩跹的大白蝴蝶。 “我喜欢你这院子。”甘玉莹道:“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是这么漂亮。不像我三哥,自从尚了靖安公主,他那滴水蓬莱山假石没了,那观棋烂柯的大根雕摆件也没了,连那棵据说太白听琴时候枕过的松树都没有了。全部被公主收起来了。” 女人就是有这种能力,把自己居住的每一个地方都变成自己的城堡。 书衡笑道:“左一个靖安,右一个公主,怎么不叫嫂子?” 甘玉莹毫不掩饰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人家金枝玉叶,我臣女一个,高攀不起。” 书衡无奈的笑了。成见这么深,还真不是一会儿半刻可以纠正过来的。她招呼蜜桔开柜子,转入内室,放下幔帐,飞速的换好衣服靴子,随即又拆掉发髻,束发于顶,戴了个简易精致的花冠。同时手里还捧了一顶毛边毡帽,笑道:“北戎那边买来的,你定然会喜欢,配你冬天那件大翻毛炭烧火的猩猩毡刚好。” 甘玉莹正打量着书衡的房间,见她出来便笑着指那个黄金小锤白玉磬:“这宝贝好眼熟。” 书衡笑道:“这原是过生日的时候,四皇子送的。” 甘玉莹顿时皱了眉,怒道:“没见过这么懒的人,不管哪个女孩子过生日他都送一样的礼物!难怪我觉得熟悉,他去年送我的可不就一套这样的磬?” 她如此直接肆意,倒叫书衡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难道说套路,这都是套路?幸而她迅速被帽子吸引了。 “你不戴吗?” “我的猩猩毡大毛衣服都有帽子的,我现在还没有合适的衣服来配它,白放着,明珠暗投了。”书衡对这些物事向来大方。“况且,我差着你一次救命之恩呢。” “快别提那件事,我都要吓死了。”隔了这么久重新提起,甘玉莹愤恨依旧:“那黑心肝的恶人要是被捉到了,我狠狠给他三鞭子!” -----这个就不用了,自作孽不可活,她已经受到该得的惩罚了。 “你穿戎族衣衫好看。”书衡诚心赞叹。 “是吗?”她得意的转了个圈圈:“我不耐烦长裙,会踩到。上回在宫里头,太后也说我这么穿更俊俏呢。” 书衡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太后不是很厌恶北戎物事的吗? 年年岁岁花相似。不管哪一年的春天,上京的风光都是那般曼妙。书衡肚子里故事又多,甘玉莹又活泼,两人信马由缰,慢行慢赏,也是十分快活。对面的兰台诗会还在进行,据说还附带着董怀玉的临别践行会,他立志谋求外职,终于还是得偿所愿了,连他家那董阁老的病都没能留住他。 隐约瞧到那红红的鸟喙般啄向高空的亭子角,书衡大约可以想象得到那里面是何等的俊才风流,花团锦簇。想想那些王孙公子,再看看身边一幅萝莉面孔却已经过了二八芳龄的甘玉莹,这小妹,家人都不着急的吗?还是家里人心疼,舍不得嫁,要特意留她一留?甘家这一代统共就一个女娃,那也是说一不二,娇宠倍至的。 在她面前不用遮遮掩掩支支吾吾,书衡想了一想,引着她看成双成对的蝴蝶燕子,笑道:“小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甘玉莹怔了一怔,好似十分认真的在思考,“男孩子?我喜欢能陪我打架的那种。我不高兴的时候,他得陪我打架,让我高兴。我高兴的时候,他还得陪我打架,让我尽兴。我不耐烦写字,他的字一定要写得漂亮点,这样将来才能教小孩。我爱吃辣的,他也得爱吃,有人陪着我才过瘾,要是我在吃麻辣鸡汤锅,他却在吃糯米甜汤,那多没意思?我睡觉不爱枕枕头,他也不能枕的太高,不然会很难受。我喜欢看哪吒脑海,三打白骨精这种热闹的戏,他最好也喜欢,这样我想扮哪吒的时候,他就能扮龙太子,我想扮猴哥儿的时候,他就能扮白骨精------” -----然后麻利儿的被你打死。书衡无语:这是多么详细周到的标准,难怪你单身到现在。 她的荷包里带了瓜子核桃酥小肉干等零嘴,一边走一边跟甘玉莹分着吃。甘玉莹咬了颗核桃仁看书衡:“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婆妈了?反正我不急,奶奶说了,我的命相不适合早嫁,等到十八岁,乃至二十岁都不要紧。其实军中兵士成亲都挺晚的,不少都是二三十才成家的。我爷爷也觉得成家这种事不用急,没有合适的,闹一辈子不痛快!又不是给马配种,赶趟的凑一起。” 书衡忍不住笑了,不逼婚的开明长辈,我喜欢!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的压力不同一般。 这么一想,书衡倒有些佩服白素媛了,说不嫁就不嫁,说单身到底,果然就一个人一双筷子坚持到现在。大约原本就是个不婚主义者,大约受过情伤,大约身世敏感而性情高傲,不肯俯就,便孤洁到底了。凭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混到如今这种地步,那可是相当了不起。这么想着,下午的时候再到松风绿苑歇脚,书衡特意讲究,把礼数做到十足。和甘玉莹一道,以客人的身份,先去拜会主家。 只是不曾料到,她先未见到白素媛却看到了文和。想往日她也曾彩衣辉煌,锦裹绣缠,头上玳瑁簪耳上明月珰,皓腕金钏,青罗小扇,但如今王府被封,她落难至此,便也减去了一应华丽装扮,穿上了普通的绸衫缎袄,头上也不过略插了两根细细小小的簪子。这打扮倒有向白素媛看齐的样子,难不成文和她已经确定了方向,要继承白素媛的衣钵,做大夏的第二个女先生? 书衡仔细看去,文和的样貌并不出色,以往那些精致华丽的衣物首饰可以为她增光添彩,但如今剥落了一应光鲜状点,和自负与骄傲,便显得普通起来,尤其现在,哪怕才女的名号犹在,却也无法驱散罪臣之女的阴影,更添了虚弱和抑郁,连自信都不像往日那么足了,只是眉宇间一股罕见的坚毅让她与其他女孩还是不同。 -----那十年寒窗苦修留下的气质毕竟还在,没有被磨损掉。 甘玉莹注意到书衡在看她,皱了皱眉道:“难不成你还同情她?你就爱瞎慈悲。你知不知道她爹爹做了什么?大夏近几年来一直对北戎广施恩信,希望边塞和平,再无战乱,一听说不用打仗,那些边城老百姓都是放烟火庆祝的。要是真被毁掉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幸好秦王亲自出面做了保,否则北戎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书衡点点头,又摇摇头:“人生在世,总有因果,没有哪个是真正无辜。文和没有错,所以她还是自由身。这已经是公平了。她多年的努力为她换来的公平。否则连坐起来,她只怕已经跟姬敏贾媛等一样,不知沦落何处了。” 甘玉莹点点头:“这话说的明白。”她想了一想,又忍不住问书衡:“为什么北戎这么给秦王面子?” 书衡一怔,对甘玉莹笑出八颗牙齿:“我说他打了一架换来的,你信不信?” “信!”甘玉莹很豪爽的拍她肩膀,“我也信奉拳头解决问题。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是拳头不够硬的问题。” 书衡竖大拇指:我敬你是条汉子!同时默默为她未来老公点蜡。准备顶锅盖吧,谁让你娶了个美少女战士。 ☆、第122章 仗义出头 文和正在浇花,正直盛花春季,几棵牡丹开得恣意潇洒,大胡红,梨花雪,乌龙卧墨池,这三个品种都是极为名贵的。叶片油绿,花瓣肥硕鲜嫩,近观远望皆可入画。看书衡一直在注意,甘玉莹便问:“你要过去打招呼吗?” 书衡淡淡收回了目光:“富贵时尚无接触,如今又何必故意为之?”便携了甘玉莹的手自去寻客房歇息。却不料,刚走了出没几步,就注意到大花架子后面重重人影闪过,倒是又有一群穿红着绿披金戴银的贵女近随而至。环佩叮当,高声谈笑,显然文和也注意到了,她似乎受了惊吓一般,猛然抬头一望,又立即低了头,丢了水舀子飞快往后躲。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哟,啧啧,这不是咱们大夏数一数二的才女嘛,瞧瞧,哎呀,才女到底是才女,都说拔毛凤凰不如鸡,但姐姐还是这般平和恬淡,倒真不愧是才女做派呀。”这语调阴阳怪气,话语过于恶毒,书衡不由得皱了眉。 大红羽纱遍地洒金石榴花掐腰斜襟长袄,粉紫色妆花宽袖褙子,头上是一对金镶玉倒垂莲双挂流苏大钗,项上还挂着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锁,手里甩着一只桃红色金锁边鲛帕,动摇之间,腕上三只嵌宝石云墨纹金镯叮当作响。神态傲慢的让人生厌。 孔雀画风又出现了。书衡扶额。 “哟,还浇花呢?”张蝶衣却不肯放过文和,她走过去细细看了看,耸肩一笑:“呵呵,不得不说这花跟你真配。” 第68节 她身边捧硍的立即乖觉的接话:“姐姐真是糊涂了,若是以前的文和县主也就罢了,但一个罪臣之女怎么能比牡丹?哦,对了,她现在可没有县主的封号了,不能叫文和了,得叫她玲玲。对不对呀?玲玲,这名字倒是挺俗,听说还是她爹爹亲自取的呢。” 文和的脸色急剧苍白下来,再无半点血色。 张蝶衣却是不依不饶,还不肯放过她。假模假样的一笑,念道:“姐妹们不知,这牡丹原本就是罪女花。据说当初古唐武后君临天下,命令百花齐放,唯有牡丹自视甚高违抗皇命,所以被武皇下令驱逐出长安,贬到了洛阳。所以,俩个都是罪花,怎么不搭呢?你倒是忘了这玲玲姑娘也是十花榜里的花呢。” “哈哈哈,说的好。” 尖笑声四起,文和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唯剩下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们。 书衡皱了皱眉。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毕竟没有恨屋及乌的连坐思想,对张蝶衣这种行为十分看不惯。她轻轻拉了拉甘玉莹的衣袖,低声道:“小妹,等会儿别冲动。” “才女当初可是高傲的很,两眼朝天,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又是诗词,又是歌赋,又能弹,又能画,下个棋都能赢国棋馆的老先生。你知道自己鼻孔朝天的样子有多讨厌吗?”张蝶衣用一种寻衅的,极端不礼貌的眼光上下扫视文和:“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被人小看的滋味!”她一甩手扔掉了帕子,勾着一边嘴边看文和:“给我捡起来。” 甘玉莹的咬牙声,书衡已经能听到了。虽然这小妹喜恶分明,她虽然觉得文和落到这般境地是她家人自作孽,但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甘玉莹就受不了了。在她眼里,打赢对手有着无比的荣誉感,但赢了之后还羞辱,那就是很廉价的行为了。 文和定定的看着她,在张蝶衣骄傲而蛮横的眼神下,慢慢蹲下身去,缓缓伸出手指,捡起那方带着脂粉味的手帕。 “呵呵呵呵呵”张蝶衣夸张的志得意满的娇笑,然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笑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吞回了嗓子里。文和把她的手帕丢进了一边水池里,呸的啐了一口,沉静而冰冷的道:“我到现在还是一样的不把你放在眼里。” 她已经经历了人情冷暖,饱尝了白眼和口水,无措,哭泣,羞愤欲死,那都是过去了。 “你你!”张蝶衣气得抖起指头:“我可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丽妃娘娘的侄女,你一个罪臣之女,你算什么东西!” 她身后捧臭脚的大概也没想到落难的文和还有这样的骨气,这么不容让张蝶衣,立即七嘴八舌的开启了群嘲。 “就是就是。还当自己是文和县主呢。蝶衣跟你讲话是给你面子,骂你也是福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的玲玲?呵呵,可是连阿猫阿狗都不如。” “呵呵,毕竟才女,心高气傲,可惜呀,眼瞎,看不清形势,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不能得罪。” 张蝶衣冷哼一声,想想过去自己在文和这里受到的轻蔑和讥笑,当场怒上心头,举起手来,就要抽过去---- 文和也震惊了,她没料到有这样的千金小姐,竟然直接动手,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扭头躲去---- “住手!”书衡终于受不了了,她当即冲了出来。庆幸今天穿的是骑马服,行动足够利索。“一群人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 张蝶衣没料到有人敢阻止自己,回头一看却是老仇人了。书衡,还有甘玉莹!真是分外眼红。当场冷笑:“荣宜县主好大的面子,你要我住手我便住吗?” 巴掌随即扬得更高了-----啊!一声惨叫。 叫的人不是文和却是张蝶衣。她的手臂被甘玉莹擒住,死死扭在身后。甘玉莹猫眼一瞪:“如今我叫你住手呢?你住也不住?” 张蝶衣毕竟是没吃过苦没受过累没尝过委屈的人,甘玉莹这一扭让她眼泪都落下来了,当初疼的面色扭曲。书衡真遗憾手里没有手机否则一定要把她这个表情拍下来。 身后那帮姑娘也被突然冒出来的书衡吓了一跳,尤其看到甘玉莹这一出手,那一个个都吓得花容失色。“你,你快些住手,你力气那么大,万一拗断了胳膊怎么办?” 书衡笑眯眯得看过去:“放心,我方才提醒过玉莹了,莫要冲动。所以不会扭断的。” 这女孩不自觉的一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荣,荣宜县主,您是高贵的人,要跟这罪臣之女保持距离,你怎么分不清忠奸?” 书衡冷笑:“那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羞辱谩骂就是忠了吗?皇帝陛下亲自留的口谕,南安郡王一案与女儿无涉,你现在一张开口就盖个奸的帽子过来,难道是对陛下的圣裁有异议吗?” 那女孩也顿时闭上了嘴。 “甘玉莹,你,你这么粗鲁,这么凶残,刁女悍妇!女孩子这种样子早就该跪祠堂抄《女戒》了。” 书衡淡淡的扫过去:“甘姑娘有陛下圣谕,不系明珠系宝刀。唯恐别人拿规矩礼数委屈了她,亲自许诺她不受三从四德约束,怎么,你又想来替陛下和甘老将军管一管了?” 被擒拿的张蝶衣还在呜呜着惨叫,满面黄汗,但已经没有人敢为她讲话了。书衡轻轻冲甘玉莹点点头,她这才松开了手。一瞬间张蝶衣发出解脱了的呻丨吟,泪如雨下,弄花了一脸的脂粉妆面。她摸了把泪,脂粉斑驳,腮红唇脂模糊一片,看上去有点恐怖,声音尖利:“袁荣宜!你明明知道她跟你不对付,三番五次总要挑你事,现在她遭了难,最高兴的应该是你吧?你应该是站在我这边才对吧?来这里装什么假惺惺?想踩着我标榜自己宽容任善?呵呵,不愧是贤良恭敏的荣宜县主,真是贤良啊!” 书衡上上下下打量她,眸子里的神色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为什么不站你这边?因为我也一样不把你放在眼里。” 张蝶衣顿时红了眼睛,但甘玉莹站在身边,盯死了她,她却是不敢动手了。 书衡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那帮乌合之众,朗声道:“我今天心情好,多解释两句。首先,你们这才叫挑事。文和与我嘛,那最多叫挑战,对手之间,君子之间。其次,再怎么落难,才女都说才女,名利财富地位都会消失,但才华却不会。便是现在我依然认可文和是才女,就如同我到现在依然觉得你双商为负一样。” 看她愣怔在那里,好像还在捉摸那个没听懂的词汇。书衡微微勾了勾嘴角,有股不易察觉的高傲,她指指那几盆绚烂夺目的牡丹花:“别的不讲,就说眼前你得有多蠢才信了那个故事觉得牡丹是罪花?武皇登基之后,几乎常年呆在洛阳。洛阳从古隋开始便是东都陪都,自古观洛阳荣谢可以知天下兴亡。烟花鼎盛,富饶无边,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觉得送到洛阳是贬谪?明明就是武皇太过喜爱陪驾过去的。”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讲不出话。 “读书少就别出来丢人了,看了几个话本野料就觉得自己能讲典故,贻笑大方而不自知,我都为你感到悲哀。”书衡用关爱智障的柔情眼神看着她。视线一抬,又扫向她身后众女:“送张姑娘回家吧,这闹剧我都看不下去了。” 张蝶衣看看书衡,又看看甘玉莹,头一个,打嘴仗是绝对赢不了的,当初第一次在上京河边相遇她就知道了。第二个,她不动口,只动手,那谁都挡不住,也是当初上京河边初遇就知道了。她咬咬牙,捂着还在一阵阵发疼的胳膊,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带着身后呼啦啦一票狗腿子。 书衡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文和。这个女孩比她想象的更有骨气。文和一直都看着她,愣愣的,带着点好奇和迷茫,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第123章 表明态度 这并不是两人的第一次相遇。面倒是见过蛮多次,但很多时候都只是文和看着书衡,而书衡自顾自的玩乐。这样直面交锋还是头一回。文和细看书衡,只觉得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骄傲,不可逼视,又看看自己如今的境遇忍不住生出了些红颜薄命命途多舛的悲哀。按道理来讲,如今的她是要向书衡这个文和县主行礼的,但嘴角抿了又抿,眉头皱了又皱,膝盖终于还是没能弯下去。 书衡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和无措,轻轻一笑,就此放过,并不难为她。那眼神中的宽容和大方几乎灼伤她。文和的内心愈发酸楚起来。按道理来讲,在往日的情况下,站得高高的,傲慢的笑着,说着“我原谅你的愚蠢”,这样的话的,应该是她呀。 君山银针的茶叶细细的在杯盏中沉浮,乳白色的茶沫堆积成一团,午后的阳光透过绘着墨竹石兰的宣画窗纸洒进来,少女红润白皙的面庞好似珍珠般盈盈闪烁温润的光芒。她笑着递杯盏过来,微微勾起唇与她说:“坐呀,你浇了那么久的花了,不累吗?” -----难道她早就看到我了,然后一直在看着我浇花? 文和只点点头,接过茶水涩涩的道了声谢。甘玉莹有些不乐意,她无法理解这种才女式的书生气的自尊和骄傲。心道这个人真是的,我们不介意身份帮了你,你还是这般冷冰冰呆板板的态度。 书衡也在观察着文和,见她警戒心还是挺重,便笑道:“听说姑娘做了白素媛先生的义女?这是好事一件。当初那么多女孩子争着要跟白先生套近乎,白先生无一例外婉拒,如今却主动开了口,可见姑娘果真有过人之处,一般人比不得呢。” 她笑了一笑,从荷包里拿出了一片曹操孟徳连心合珠玉,“我向来钦佩白先生为人,又高看姑娘的作风。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贺仪。希望姑娘不要多心。” 那蓝田暖玉触手温润,色泽细腻,放在书衡白皙的掌心,亮亮的递了过来。文和还有点迟疑,更多的是惊讶,虽然书衡说的真诚理由充分,但她已经无法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了。而且,明明书衡比她年幼,却偏偏一口一个姑娘,倒显得自己像个长辈一样。 这她却是猜对了。书衡一早注意到文和,还是在郡王府邸,那是她还年幼,穿着绣大白兔的小袄拍球,看到书衡还扯着衣襟向她炫耀衣服,一派天真无邪。后来再听说,便是她的寒窗苦读,她的专心求学,等她才女之名突破天际的时候,书衡还觉得遗憾,这个世界女子是不允许参加科考的,否则南安郡王府重新振兴,也不是不可能。 一直以成年人的眼光旁观,书衡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不管生在哪个家庭里,都是父母的福气。努力,执着,听管教,懂道理,有原则,心正直。成功的人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们具备成功的特质。简而言之,不仅仅是当个才女,她身上有股毅力,这是成功的必要条件,有这种精神,除了背书,她做其他的也能获得成就。 -----可惜,在这样一个世道上,她也只能落个才女的虚名罢了。 书衡坚持段云屏应该付出代价。但却不会报复她的女儿。这是两码事。 文和要接又不好接,正犹豫迟疑,书衡的手一直伸着,却是一点动摇也无。甘玉莹一眼看到了,这个粗神经的小姑娘也没察觉到气氛异常,直接伸手拿过来看,颠来倒去一番磋磨,还道:“怪哉,怪哉。送女孩子怎么送这个?曹操孟德?才女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碧纱窗下一点精致雅气的玩具,倒好拿一方霸主三国枭雄来比?” 书衡当即忍不住笑了,伸手揉她的脑袋:“这个可不是阿瞒。曹操,乃是曹大姑。投江寻父的曹娥。至孝至亲。孟德,说的是三迁的孟母,英明果断,培育出了大圣人孟子。所以曹操孟徳,说的是曹娥般的节操,孟母般的德行。这是歌颂女子的,跟你想的不是一回事。”书衡揉揉她的娃娃脸:“小妹可要闹笑话了。” 甘玉莹脸上一红,当即把玉佩丢给她,跺脚道:“讨厌!讨厌!这种文字游戏最讨厌了,倒想故意等着人家出丑一样。” 文和原本的迟疑尴尬被甘玉莹这么一折腾倒是立即消散不少。“蓝田玉?翠宝斋?”她已经多久没有碰过这么高规格上档次的玉器了。 “对啊。这不是你喜欢的玉种吗?”书衡随口就来,说的理所当然。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观察,而是想不清楚都不行。毕竟同时身为大夏最出名的两个县主,不被拿来比较是不可能的,众人都习以为常,把两人放在一起评论。连店铺商家也不例外。书衡去翠宝斋订做一次首饰,大师傅就会有意无意的扯:“哎呀,文和县主上次选了牡丹花色还有玫瑰花型。”或者:“前两天文和县主刚拿了一片暖玉回去。”林林总总听得多了,书衡也就自然晓得文和对蓝田暖玉有偏爱。 “你---你怎么知道的?”文和的声音奇怪的有些发飘。 书衡不懂她为何有如此反应,当即笑道:“我自然知道的呀。我还知道你连着四年中秋节宫廷宴会开场的琴声都是你的,分别演奏过《渔樵问答》《高山流水》《梅花三弄》《昆山凤鸣》。我还知道你先练得簪花小楷,后来学了卫夫人行书,再后来跟白素媛学的字,后来还练得一手很漂亮的馆阁体,大家说除了董怀玉,只怕把其他科举子弟都压下去了。我还知道你连着抢到了三年花鼓。最后一年没抢到,也是因为有人恶作剧故意撞了你一下,烧着了你的三四个小灯笼。” 文和县主忽然豁然开朗,有种千斤重负一朝卸去的轻松感,原来并不是只有她在一直汲汲以求,盯着对方,把对方当成了标准线和目标,要战胜,要超越,要打倒----可她的对手从来都没有重视过她。这种愤恨和憋屈几乎变成了一股强大的怨气,让她每次看到书衡都会生出既然有你为何还要有我的悲愤。 但今天忽然发现并非如此,对方也在有意无意的观察着自己,主动或被动地了解着自己的消息。这个认知让她多年积怨一扫而空,好比三伏天饮雪水一样舒服。当即面色就活泛了起来,连眉宇间的抑郁都消失了。 ----不仅如此,她认可自己,她尊重玲玲这个人。否则方才便不会出手帮助自己。她忽然获得了莫大的喜悦,那一瞬间的感动可是比母亲的吹捧万万倍有效。从来不缺人奉承的文和忽然从书衡质朴的话语间找到了镇定和从容。 她当即伸手接过了暖玉,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施了一礼出来:“那么,多谢县主了。” 书衡虚扶一下请她起身,笑道:“不打扰了,我还要去拜见白先生。” 她携着甘玉莹的手出来,这小妹还在诧异:“你好好的干嘛要送一块玉佩给她?” 书衡笑道:“有些人是值得尊重的。我向来都尊重那些质朴的劳动者,正义的先行者,一往无前的开拓者。文和攀不上后两种,但第一种她绝对算得上。虎落平阳也还是虎,被恶狗欺负的时候,我不能假装看不到。” ----这块玉佩就是表明态度和立场。 窗明几净,四壁不染尘,主高客雅,七弦有余响。白素媛还是那副和善又骄傲的表情,一张端庄的,亲和力刚刚好的白蛇娘娘的脸。她穿着素衣素袍,头上戴了方山子冠,这打扮难免不伦不类,但在她的身上却是刚刚好。书衡刚走到门前,还未敲门,白素媛便笑着撩起了帘子,她倒也不隐瞒,直接道:“我都看见了。” 书衡皱了皱眉:“你看着她被张蝶衣她们欺负吗?” 甘玉莹当即不开心了,她原本就是口无遮拦,有啥说啥,“你不是收了义女吗?这难道不是庇护她的意思?哪有干娘看着干女儿被欺负的。” 白素媛也不介意,她瞟了甘玉莹一眼,目光又扫向了窗外:“欺负这种事,靠别人是没用的,她若是自卑自弃的心态没有改变,认为自己被瞧不起是正常的,那被欺负就是家常便饭,别人是帮不了的。我已尽力帮她立起来了。” 书衡微微一怔,当即笑道:“先生会这样想,是因为您精神自由,思想独立。但文和不是,她原本也是被爹妈捧在手心里活在众人赞美下的。而现在,她是被剥夺了一切,方才先生不出手自然有先生的道理,但文和未免不会觉得连先生都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她了。这种情感上的巨大落差,并不是叫了声干娘就可以弥补的。” 白素媛有些诧异,她认认真真打量书衡一番,忽然自嘲般勾起嘴角笑了笑:“自由独立?啊,我是单身太久了。已经忘了跟别人相处的正常日常了。”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果然还是习惯一个人。”她笑看书衡:“县主倒是很看重文和呢。” 甘玉莹听了也立即转头等着答案。书衡有些无奈,她搔搔头,又摸摸脸:“怎么说呢,我又不是什么预言家,可我总觉得文和的结果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终章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书衡摊手:“我要是知道,我就改行卜卦算命了,铁定是国师那种级别的。 ☆、第124章 甘府小事 靖安公主的小妞妞要过生日,接到帖子书衡就开始准备礼物了。她先拿出二匹尺头,又拿出一只缀着红宝石锦绣牡丹花的小帽,想了一想把拿只七宝连缀玲珑球收回去,又加上了一个米老鼠的布偶。荼毒审美这种事,要从娃娃抓起,咩哈哈,书衡奸笑,吓得笼子那对鹦鹉直扑腾。 帝国神将府沿用的依然是郡王府的旧制,与定国公府隔了两道街。约过两炷香的时间,她便来到了甘家,为了体现皇家对臣子的爱重,陛下要求靖安公主以儿媳直到尊重甘老将军,所以尽管她还回她的公主府,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住在甘府单独的小院中。像这样为长女庆生的事件,那自然是要在大宅办的。 靖安公主穿着水红暗金线折枝牡丹交颈长袄,腰上勒着杏黄色薄锦绣小蝶如意绦,头上戴了一顶云山明珠鸟翅华冠,倒是富丽又别致。大老远看到书衡便扬起帕子挥手,腻白的腕子上,两只龙凤金镯熠熠闪光。 “公主殿下。” 长安也在。作为女娃娃的公主小姨,她看起来可是比姐姐正式多了也隆重多了。五彩绣金线的鸾凤衣,大吊尾的转珠凤头钗,项上一圈玫瑰珠链,再加一片福寿永继赤金盘龙锁。送的礼物一出手就是一匣子五色琉璃珠。坐姿端正气派,仿佛生恐被甘府人等小看了去。挺肩微笑的模样让书衡看了都觉得累。 “早跟你说别行礼了。”书衡的礼物早被丫鬟接过去,靖安公主亲自拿起银胎绞丝珐琅细嘴小壶与她吃果汁,轻红色的液体倒进细瓷薄胎的杯子非常漂亮:“刚煮好的酸梅汤,解暑清凉。才下的第一批果子,我舅舅亲自种得呢。” 长安的手绢一下子握紧觉得姐姐说错了话-----倒果汁就倒果汁你又何必说出来呢?马上,你的舅舅也是荣宜的舅舅,眼看着就一家人了,舅舅的东西只记住外甥女,却不分给外甥媳妇,这可不够客气,你还特意强调一番。她忙笑道:“可不是?舅舅自来偏疼你些。我和大哥哥都没有得到呢。第一批的果子,原本就少些。” 书衡只觉得好笑,心想长安这女孩也太小心了些,在宫里被人盯着挑错挑怕了。她哪里会在意这个?只道:“国舅爷还是这么勤快忠厚。” 女娃娃如今两岁了,被妈妈扯着,扶着包棉絮花布的栏杆东倒西歪的走路,见到了书衡便往她身上扑,书衡忙一蹲身扶住了,笑道:“真硬实。这娃娃眼睛真漂亮。乌溜溜圆亮亮,倒像是浸在水底里的黑珍珠。” 靖安公主也是得意,立即笑道:“是的嘛,我也觉得这孩子眼睛长得顶好。驸马倒好,非说长得像妹妹。” 书衡定睛看去,这猫眼的雏形可不就是想甘玉莹?为着这个缘故,甘小妹也多爱她一点。话音刚落,窗户外面便有女声响起:“像我不好吗?我的眼睛不中看?” ----真是巧。甘小妹笼着披风就进来了,还是干净利落的劲装,倒像是刚跑了一趟马。与她一起的却还有秦王和小四。长安公主见状,忙站起来,拉了书衡,示意她屏风架子,书衡却笑着摇了摇手-----她才不害羞。 甘玉莹见到小囡囡就摸荷包,一对猫眼石,一片金锁子,塞进了女孩小手。靖安公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立即伸手把两颗猫眼石抠出来,让丫鬟收进盒子,道:“这玩意儿她会吞下去的,还不能给她握着,现在捉到东西就喜欢咬一咬舔一舔。” 甘玉莹皱皱眉正要反驳,小四倒是笑着看她:“你还真别不高兴,谁家不是希望自己孩子能长的像爹娘?现在小丫头长得像姑姑,还不许人家娘吃个醋?” 这少年相貌昳丽,一笑出来春风骀荡,简直无法抵抗,甘玉莹这才软化下来,斗鸡收毛。 书衡笑道:“这理讲的明白。”秦王甫一进来眼睛便落在了书衡身上,笑道:“你好像又长高了。” “这话我爱听!”书衡踮起脚尖去量门框:“还差一点点。”姐的青春期长,青春之花永开不败,咩哈哈! 第69节 屋里人多,秦王就站在门边,见到书衡这个举动不由得想到她上次踮起脚尖来攀自己的肩膀,随口笑道:“哪里差一点?” 书衡转转眼睛,狡黠灵动:“不告诉你。” ------要是日后接个吻还得站凳子,那就真是太囧了。 小四拿出一个扎了绸缎的小盒递过去,靖安打开一看,笑道:“刀,又是小银刀,哪有送女孩子送刀的?” 书衡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把立下功劳的波斯金刀,当即笑道:“他怕女孩子打架吃亏,一定要提供武器。” 甘玉莹诧异,扭头看小四:“为何我的就是磬呢?只有磬。” 书衡和小四一起笑出来:“因为跟你打架吃亏的一定会是别人呀。” 秦王和两位公主也一起笑了出来,唯有甘玉莹还是有点不乐:“其实人家也很喜欢漂亮的小刀的。” 要是甘三在这里,一定会激灵灵打个寒颤,天哪,他家那套马杆的小妹竟然在用“人家”。 “来,让舅舅抱抱。”好色这种事果然是天性,女娃娃一见到小四就移不开眼了,被奶娘拽着,还是只管咿咿呀呀的叫着往他身上扑,拉住了衣襟不肯丢手,口水全都涂抹了上去。小四对女娃娃还是很好脾气,弯下腰一把抱了她起来。女娃娃果然开心了,胖胖的手揪住那散在肩上的乌黑的头发咯咯的笑出来。 -----甘小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在前面抖着,生恐这个“膂力不行”的皇子一不小心把自己侄女扔到地上。 瞧她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小四有些无语:“你不至于吧,我又不是刘备,还摔孩子。” “我当然怕的不是刘备摔孩子,我怕的嬴荡举鼎。” 书衡默默的瞟向女娃娃:小可怜,你是胖成了一团球,但你姑姑把你比成了鼎,你可小心点吧。小四更是无语,看到女娃娃吐着口水泡泡往他脸上凑,他急忙递给了甘玉莹:“好,你可放心了。嘶------” 甘玉莹急忙单手抱了孩子,另一只手把她胖爪爪里握着的头发揪出来,咦?又滑又软,手感真不赖。小四眼角瞟到甘玉莹腕上红红一股珊瑚玉镯子,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状若不经意的移开了眼。 这一面,秦王却冲书衡勾勾手,书衡看看众人,衬她们都在逗哄因为被“美人抛弃”而扁着小嘴咿呀哭泣的孩子,自己也溜了出去。长安公主在人缝中看到,不由咋舌,哥哥也就算了,他自来不规矩,荣宜县主未免太大胆了些。 阳光从高高的门墙上倾洒下来,书衡迎着光眯眼瞧去,只觉得男人的身影高大而伟岸,他已经脱去了那黑色宫锦缎镶一掌宽金边的大外衫,只留下箭袖劲装,齐腰勒着一条金绣飞龙玉带,书衡几乎能看出那结实而健美的背部肌肉线条。她几乎要冲上去前去问,帅哥,请问你六块腹肌还是八块,但为了矜持和高贵,还是硬生生刹住了。 “快来。”刘旸又冲她招手。 书衡急忙追上去:“这是靖安公主和甘驸马的院子,我们随便逛,不大好吧。” “哪有随便逛,我们只逛该逛的地方。”刘旸浑然不以为意。 一架荼蘼花,两棵樱桃树,还有一个大海棠式的花池子,那里头豆蔻,月季,美人蕉挤的郁郁葱葱。要说配置,书衡还是坚持认为定国公府的大花园子和自己的清风小院更别致一些,但靖安公主却别出心裁的在这里养了两只兔子,一黑一白,傍地而走,花池子里头来来去去,一会儿躲到了花叶下面,一会又顶着花瓣探出头来,一错眼不见,又在趴着池子边往外蹦。书衡用指头戳它的头,又把它压下去。 “你猜猜看,这两只那个是公的,那个是母的。” 书衡蹲在那里拿着草签子逗兔子,刘旸却在她背后弯下了腰,那距离实在太近了,书衡几乎更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书衡小小的身形几乎被对方笼罩。她感觉耳朵有些发热,强自镇定道:“两只都是母的。” 刘旸嗤的笑了:“为什么?” “因为兔子生娃的能力太强了,它们成年之后,几乎总在发情期,一年能生六会,一会生个七八十来只都不要紧。靖安若是养了一公一母,那不出三年,甘府每个地方全都会站着兔子。两只公的也不可能,因为它们会很吵,会闹得很凶。” 刘旸笑得更低沉了,“那大夏有些地方会崇拜兔子,建兔庙,对兔子进行祭祀,让它保佑,也是因为这个?” 书衡正要点头,却不料这家伙口风一转又道:“北戎老百姓都是吃牛羊肉的,兔子长的这么快,生的又这么多,你说他们为何不养兔子?哎,早晓得如此,当初交易的时候,应该卖点兔子给他们。” “-----你太坏了”书衡满头黑线:“人家又不傻。况且草原上的狼聪明的狠,抓兔子绝对比人快,送了兔子过去,狼就乐疯了。” “北戎嘛,已经有首领请求我们送兔子与他了。” 口齿开合间,灼热的气息都喷洒在她的后颈上,书衡能想象到自己白腻的颈子一定红起了一片,她有些不适的扭了扭脚踝:“那首领可是傻了?” “不,他可不傻,是明智的很,请求和亲呢。” 书衡怔了怔,历来和亲几乎都是战斗力弱的时候发生,无奈之下的选择。现在和还是不和,恐怕朝野上又要吵翻天了。 “再说一遍。”低沉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酥酥麻麻的顺着耳道往里钻,书衡不自觉的抖了抖。“说什么?” “说,你太坏了。” 书衡一个激灵,捞起一只兔子掰开它两条后腿,大叫:“看,母的!” 刘旸猛的站直了身体,下意识的并紧了腿。 书衡这才松了口气。被这么大团荷尔蒙笼罩,简直要腿软。 被掰开腿的兔子:本宝宝好羞耻,嘤嘤嘤----- ☆、第125章 起风波 农耕文化毕竟有着游牧文化无可比拟的优越性,即便曾经发生过中原落入游牧民族之手的事情,也是要接受融合农耕文明才能维持自己的统治。早在北戎旅行团还在上京游玩的时候,便有一部分首领对中原先进特色又了浓厚的兴趣和仰慕之心。当时提出和亲,被友善的拒绝了。不要紧,能同狼作战的草原民族从来都不缺乏耐心和韧性。于是,回到北戎之后,接二连三的使者的书信还在不断传达,四译官的大臣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 连着三次排遣使者请求和亲,均被拒绝,但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很有种我就是要娶大夏公主的愣头青精神。而且使者团队一次比一次规模大,所带礼物也一次比一次丰盛。这一次北戎的北院大王亲自来了,一百人的使者团再加奇珍异宝数百件,□□良马一起到来,充分展现自己求娶的诚意。大夏朝堂立即炸锅了。 “如今我大夏国富兵强,粮草充足,焉能做此等丧尽国威之事?”主战派声如雷霆,不肯罢休:“当初大夏初立,国祚艰难,不得已求和以谋转机,如今多年积累,韬光养晦,本该是一雪前耻的好时候,怎能再蹈覆辙?” 主和派:“大人此言差矣,当初□□皇帝拥百万之众,虎狼之师尚不得围戎族而灭之,何况如今承平日久,人心安逸?出一区区女子,而得我大夏百年太平,失极小而利极大,明君所为也。” “你个无行怕事的小辈!国之安慰焉能寄托到女子身上?打就打,若是开战,我等必将以身殉国,死而后己,你还是哪里天高哪里待着去吧。若是不趁着我大夏如今兵强马壮将其远远驱逐,只怕他们缓手之后,又是我们肘腋之患!” “你这胸无点墨的莽夫!只晓得自己拼杀了痛快,怎不看看百姓的物产?难得过上好日子,怎能说弃就弃?北戎的和亲做足了诚意,不干涉到割地赔款,跟国之尊严有甚大关系?若是意味拒绝,只会显得我们大夏小家子气。引发了战争,我们便是国之罪人。” “你胆小怕事!” “你鼠目寸光!” “你好逸恶劳!” “你匹夫之勇!” “你贪生怕死!” “你利欲熏心!” ------皇帝默默的坐在九龙盘绕赤金打爆座上,一脸呆相:朕的心好累。然后他慢慢,慢慢的弯了弯腰,定国公眼角瞟到了,默默,默默的往后退了一点。 -----然后,一只靴子就从朝堂上空飞了过去,两位大人千钧一发之际,同时后仰,嘭的一声,靴子就撞到了华丽的龙柱上。翻腾的好比菜市场的朝会立即安静了下来。 皇帝看看袁慕云,又扭头看刘旸:“秦王,你说。” 刘旸看看袁慕云,又抬头看看挺直腰杆坐姿一片恢弘的父亲,“和吧。” “等等!”大感意外的主战派 “且慢!”深感羞耻的顽固派 “殿下莫要冲动!”惊慌失措的秦王党。 皇帝又默默的弯下了腰去脱另一只靴子-----朝堂再次神速恢复安静。 他看向定国公:“袁卿,你说。” “首先:发生在我方占优势情况下的和亲不是耻辱,恰恰相反,这展现出的是大夏物资之富詹人情之曼妙的博大吸引力。这不是和亲,准确的讲叫下嫁。不是我们献公主以求安身,是对方前来求娶。其次,激怒北戎绝对百无一利。西部的吐蕃怎么想,西北的远羌又怎么想,还有南边的大象国和东北的高句丽。自中原有史以来便是如此,华夏兴则蛮夷自服,中原祸起,则四陲皆动。再次,大夏这点气度还是要有的,对方的诚意依然尽到,决心也是不可动摇。我们总认为蛮族狼性,不可教化,但如今他们已有向往之意,有化民之志,我们是该给个机会。若能使其晓得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那岂不是万世承平功德一件?我们的和亲公主便是问路之石,代表我大夏服章之美礼仪之大文化之兴盛物产之宏博,不战而屈人之兵,莫过如此。” “所以?” “和吧。” ------于是,后宫炸锅了。刚在朝堂上被吵的脑仁疼的皇帝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永安宫,就被皇后和二公主抱住大腿哭了。这边还没有安抚好呢,王妃带着刚刚封号隆安三公主一起哭过来了,顿时闹嚷嚷又吵成了一团,比朝堂争得还厉害。 可怜的皇帝被一堆女人团团围住夹在了中间-----他的老婆们女儿们现在应对他也非常有经验,抱住腰抓胳膊搂肩膀抱大腿,他动也动不了,靴子也扔不出来了。 “陛下陛下,臣妾多年来规规矩矩勤勤恳恳,不争宠不犯错,也不指望陛下多疼,可是隆安是无辜的呀,这可怜孩子自小人老实又娇弱,塞北那种地方她怎么活的下去?陛下,求您了,就当疼臣妾一回了。”一向只知沉默自保的王妃第一次开口跟皇帝提要求,心痛的仿佛分分钟就要晕过去。 她知道虽然皇后也在忐忑,但嫡出公主绝对不会去和亲的,恰恰是不受宠的她,还有前段时间莫名其妙惹到了皇帝和秦王的三公主非常危险。 皇后也闹,牧羊女向来都比其他深宫娇女多有二斤力气,当下抱住了皇帝一条胳膊,一手去捏他后腰软肉,拧得皇帝龇牙咧嘴。她不晓得什么国际局势民族过节,她只知道如今宫中的适龄公主是长安和隆安,长安又是排在前面的,轮一轮,恰好轮上:“我不管你要怎么干,也不管你北戎还是南戎,我的女儿绝对不要嫁的那么远,哎呀,我好好的靖安就被你随随便便指了婚事,我的秦王又早早的在外面开了府,可怜我孤孤单单的平日也就长安还能说说话,哎,你好狠的心。” 被这惨烈的氛围所感染,长安和隆安一人一条大腿抱着哭,九五之尊瞬间变成了找牙婆卖女儿的黑心贼。 皇帝也是无语,这都哪跟哪儿啊!和亲哪里用得着朕的亲公主?皇后也就算了,她生来没见识,王妃你闹什么闹这边还没消停下来呢,永宁宫那里又传来了懿旨,太后召见。结果好不容易摆脱了群狼,这边又掉入虎口。 身躯瘦小干瘪却向来神色不动的太后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她几乎没根头发丝都在往外喷薄着怒气,再见到这么大的,当爹的儿子,几乎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一巴掌扇他过去跪祠堂。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没出息的货色!当初你老子怎么叮嘱你的来着?戎族狼心,慎之慎之!你还倒好,好好的非要互市,互市还不够,还非要炫耀国威!这下好了吧,又得和亲,我不容易在你父亲那一辈才断掉的屈辱,今日又被延续了!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逝去的先皇啊!”太后痛心疾首,被宫女牢牢的搀扶着,龙头拐杖在墨绿色福寿连凤地毯上敲的咚咚响:“我当初一早就告诫你,修长城,建堡垒,多屯粮,多加岗哨!无论如何保得中原无失,现在你瞧瞧,瞧瞧,满大街都是胡人衣裳,膻味毛血,大夏上京被搞成了什么样子?还有什么搏击舞篝火舞,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太后一连串话讲下来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喘气喘的仿佛要晕过去。两个宫女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皇帝看着自己老娘这般模样,很无奈的跪下了。 “当初无骨山之围,几乎损伤我大夏龙脉,不得不和亲提供岁币。后来双方有战有和,北戎具是反复无常。非我族类,怎会亲如一家?若是威不能制之,那德也不能怀之。你怎会如此天真?你知不知道哀家一直在等着,等你恢复少年时的血性,带我大夏男儿保家卫国,一雪前耻,可你倒好,你除了二十五年前的守城战,还做了什么出来?” 皇帝只是抿着嘴不吭声,不认错不反抗,老脸一张随你骂八十公斤随你捶。然后一转头,依然故我------他应付自己老娘也很有经验了。 总之天降大事于不晓得哪个人,大家心里都很激动,激动而又惶恐。书衡也在惶恐,至少看起来很惶恐,不过不是为着和亲而是为着礼仪培训班。她,皇家礼仪培训课终于还是开始了。 面前的麽麽果然不愧为最凶残,看她笑的和蔼可信,慈眉善目,优雅的举起手指,调侃国府又闲聊贵女,红唇开合间好像含着一颗血渍呼啦的樱桃。“县主,请您这边来。” 书衡很乖很听话的行礼。 她坚信自己如今的福礼是挑不出错的,从裙府的摆动到腰部的曲线到下巴的高度。别她往日飞扬跳脱,那其实是放荡不羁爱自由,自己不想拘着自己。要逼她动真格,书衡是绝对不会跌面子出三相的。 然而麽麽还是不满,“错了县主,您是主子,我是仆,因着礼仪麽麽的身份,你得行礼,但您不用行的这么恭敬。” 书衡“诧异”而又“茫然无知”的抬头,一幅渴望受教的模样。麽麽很满意----还以为这个未来秦王妃有多难搞。“下巴昂高一点,眼神向上一点,看着我,带着点傲气看我。” “好,现在你面前的是太后。” 书衡微微挑眉,看着摆在椅子上的一件五彩丝线绣金凤明珠宝衣。 “这是太后穿过的,见之如见太后。行礼,问安。” 书衡看着摆在椅子上那件狐假虎威的凤皮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她看看连个垫子都没有安放的地板,嘴角一勾,人就跪了下去,眼神真诚,笑容美好,仿佛面前坐着的就是太后,而书衡非常诚挚的祝福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不够,还不够!这弯度不对,要弯成镰刀弧,手肘不要太高,第一次见太后,是不兴露出脸的。”麽麽拿着软软细细韧性极好的柳条小棍敲她的腿。 书衡心道我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她了-----而且,你没必要一开始就上棍子的。 有了第一次见太后,接下来的流程就变成了:端午节见太后,中元节见太后,千秋节见太后,上元节见太后-----下雨的时候怎么见,下雪天怎么见,太后有什么奇特的忌讳,奇葩的癖好。比如,端午节的时候络子里一定不能放鸭蛋,太后讨厌鸭蛋,中元节的时候祭鬼,太后喜欢红衣,辟邪,你一定要穿红的,太后过生日的时候最讨厌别人说福语只说一句,所以一定要凑成两对四句-----慢慢的,书衡感觉宫廷礼仪的核心变成了如何讨好太后,宗旨就是如何不惹老年人生气。 若是别的柔顺温和的女孩子一定就听了,而且还会做笔记,而且还会对这个麽麽感恩戴德。自感为自己在宫中的生活点亮了明灯,奈何书衡不是。她在不断的跪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又跪下去的时候,忍不住想到:要是太后恰好死去了,我在丧礼上怎么见太后? ☆、第126章 挑衅麽麽 顶碗,书衡已经顶了两天的碗,每次一炷香时间,折磨人程度堪比军训站军姿。不过,幸而书衡前世今生都是运动派,这点强度还受的了。因此想象中叫苦连天,哭天抹泪的情况并未出现,麽麽未免好失望。 -----调丨教别人的一大快感就在于欣赏对方脸上苦苦挣扎却又不敢反抗的表情。毕竟臣女就是臣女而她代表的是皇家。 讲真,运气不错,即便真的发生了这件事,也因为太后急着跟皇帝生气而暂时照管不到这边来。书衡并非逆来顺受的柔和女子,更不是羞手羞脚的深闺女,在接到袁妃就差插上鸡毛的通风信后,书衡很大方的告诉袁妃娘娘这件事她的衡儿自己会处理,不用操心了,免得冲撞正在火头上的太后。 ------然后她一转身就命人把消息送到□□-----说好的让我的日子跟定国公府一样快乐,这话做的准吗? 三天了。没有第一时间来救我,差评! 第70节 现在她正面对着麽麽的另一项大检查。 “县主请入内室,脱下衣服,我要进行彻底的验身。” 书衡微微挑眉,从当天她便确定这麽麽要故意为难自己一番,这话一出,更是落实了名头。或者就是觉得昨天书衡的表现还太淡然,今天得来一个更大的下马威。验身这项是会有,但一般情况下都是礼仪培训课最后,象征性的检查一下------建国之初,太丨祖过于豪放不羁,荤素不忌,不惟广纳后宫,还不避□□,所以要有眼光毒辣的麽麽亲自验看,防止有人玷污皇家血脉,但随着门第规矩越来越讲究,皇家媳妇的身份愈来愈贵重,这项规定已经几乎流于形式。但她偏偏要这么对书衡。书衡抬起头看她一眼,眸光清亮如水。 麽麽朝着帐幕尖了尖唇:“县主,请吧。” 书衡嘴角勾起的弧度有点微妙,仿佛轻嘲,昂起头来,大步走了进去。她是如此的坦然自若,以至于麽麽心中的失望不要太大。 一般情况下,那些娇滴滴的小姐,那些面皮薄的贵女,哪个不是哼哼唧唧,谁人不是磨磨蹭蹭。有假装生气色厉内荏的,有红涨面皮眼泪盈盈的,有别别扭扭无地自容的,但书衡却是昂然如斯。 不就是脱衣服检查嘛,想当初大学住校,火炉城市夏季一到桑拿天连着桑拿天,集体宿舍,大家谁不是挂个半透明睡裙荡来荡去,揉个胸打个屁股这种事都是司空见惯。 于是,在麽麽惊异的眼神中,书衡冷冷一笑,一勾指头扯开腰带,肩膀微微一缩,宽大的外衫就落在地上,然后是小袄和长裙。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赤脚站在衣服上,雪白曼妙的*如洁白的莲花般在锦绣之上冉冉绽放。十四岁的身躯还未彻底长开,皮子白腻,弱骨丰肌,那心已冷酷如铁石的麽麽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书衡的笑容依旧高傲而大方,她舒展两条如春日嫩柳般的手臂,“麽麽可检查仔细了。” 被她的大方和不知羞惊到,麽麽反应慢了一拍才走上前来。 书衡猜得没有错,这个麽麽是最自以为正直最不给豪门贵族面子的,那就意味着她当这所谓礼仪培训课老师的经验并不丰富。从她的年纪来看,最多有可能调丨教过的王妃也就皇帝这一辈的,那也不过十数个而已,又不可能次次轮到她。 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教育未来皇妃王妃的原本就是性情和善不随意作态的麽麽,毕竟学生身份贵重不能轻易招惹。最多就是把礼数更细致更明确,再杀杀性子省得进了皇城还搞不清身份。这麽麽是个刺头儿,多方周旋之下,自然不会派出来。所以书衡被针对,偏偏就给使唤最刻薄最擅弄权的她。 事实上这个宫麽麽果然就是第一次被派出来做这种事,眼看着身边几个老姊妹都比自己混的好,她可不是要狠狠的在书衡身上发光发热,以便扬眉吐气?更何况还是授了意的“认真调丨教”! 书衡看着她走近,伸出手来要触摸自己的身体,忽然嗤得笑了:“麽麽,你是不是喜欢趴着睡觉?” “啊?” 书衡瞄了眼自己雪白耸起的□□,故意而又刻意的扫了一眼对方的胸部:“没什么,没见过下垂的这么厉害的。” 麽麽的脸顿时黑了。不等她开口,书衡又问:“麽麽,你明天用牙粉擦牙是不是只擦正面?我刚刚注意到你牙齿内壁靠近牙根的地方有点发黄-----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看的,你刚才一低头张开嘴巴,露出来了。” 她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对方脸上如浇了水泥般凝固的表情,随即轻笑一声:“麽麽的腿可不是不够直,每次一绷直站着的时候,中间就有缝,跪多了吗?”书衡颇为怜惜的看了眼自己的小腿和膝盖----托她的福,那上面的青红现在还未褪去。 眼瞧着书衡亮到可怕的眼睛又瞄上了她的脸,她终于想到摆出宫麽麽的架子,当即怒吼道:“县主,你的眼-----” “啊,不,是你的眼”书衡立即截断了她的话头:“我真的很好奇,要怎样熬夜,揉眼,眍,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折腾的黄成这般模样,不是白色倒是牙黄---就你牙内壁的那种黄。眼角那细线多的扯下来就能绣花,哎,麽麽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拜托你告诉我嘛,我要是变成你这样,索性去死好了。” 麽麽那下垂的胸部急剧起伏,仿佛揣着一腔怒气,再不发泄出来,分分钟就要爆炸。书衡笑意嫣然,她终于找回些理智,劈手出来,抓书衡的胳膊就要认真检查,书衡反应更快,她扯开嗓子就大叫了起来。 “啊------”飞鸟惊雀。 固守在外面的蜜糖蜜桃立即不要命般冲了出来。为了防止小姐骄纵使性,丫鬟不许跟在身边都留在二院。中间一墙之隔。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被袁夫人千叮万嘱牢牢的看护住小姐,更是不敢有一丝推脱,尽职尽责的守在垂花门边,预备书衡第一时间脱离虎口就可以回归她们温暖的怀抱。如今书衡这拔了调的女高音隔着方圆八百米都能听到,两人瞬间拿出拼命的架势闯了进来-----反正小姐出了事,她们也是个死。 “小姐,小姐!” 两个丫头冲进来的时候,宫麽麽微微张口矗立在那里,似乎没想到书衡这人可以翻脸翻的这么快,明明前两天都还温柔和顺说一不二,明明上一秒还在争强好胜趾高气扬,但她下一秒就已经缩进了角落,略拽衣角衣服搭住了胸部,瑟瑟发抖梨花带雨,仿佛一只被残忍虐待了的小猫,沉浸在无尽的恐慌和惊吓中。 蜜桃一看这种模样,当即眼泪就哗的下来了,她一边捡了衣服给书衡穿,一边哭着叫:“我可怜的小姐啊,长这么大没受过一点委屈,公爷夫人宝贝一样捧手心里,一点气不给受,这咋一转眼不见就变成这般模样了。”背心,小衣,上袄,下裙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触手摸到的肌肤都是沁着凉气的,当即心疼的不得了,“好可怜的人儿,咱说跪就跪说站就站,不顶撞,不偷懒,不闹脾气,原本就指望好好听话,好好学习,早点过了这段日子,谁诚料受了这般屈辱,连衣服都被人扒了,呜呜呜----” 书衡单手掩面差点要笑出来,拼命咬着嘴唇,装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又拼命忍耐不说的模样,任凭蜜桃服持自己。而麽麽要过来,要争辩却已被蜜糖一进来就一头撞了腰,紧紧抱住,缠夹不开,满口只嚷着:“你要责骂我们小姐就先弄死我好了。”整个身体贴到了她身上,紧紧抱住了她腰,推搡揉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宫麽麽没料到会遭遇这种变故,在宫里当了这么久长辈被小宫女太监奉承,忽然间蒙圈了,镇定下来后,才做出反应,忙忙把身子往外边挪,一边挪,一边叫人。“反了!反了!快来人呀-----” 人,果然来了,只是却不是她想要的。 秦王黑着脸站在那里,冰冷的视线如刀子般割在她脸上。“谁要反啊?本王的王妃吗?” 麽麽原本就是情急之下随口喊出来的,哪里想到偏偏被秦王听见,偏偏扯到了另一层意思。她能说书衡要造反吗?肯定不能。 书衡掩着衣襟散着头发被蜜桃扶出来,一看到刘旸就歪身靠在门框上,哇的一声哭了,好像自己受了几百年的委屈。 刘旸:-----你演得好认真。 虽说一开始确实被这幅样子吓到了,虽说看到总是阳光明媚春花灿烂的少女哭天抹泪衣衫凌乱的奔出来,步子还歪歪斜斜仿佛站不稳的时候,心里还是猛得慌了一下,但她随即就看到了书衡冲他眨眼睛吐舌头。脸上泪痕还未干嘴角就已经带上了笑,俏皮狡黠分明很愉快。 姑娘今天玩上瘾了,你配合不配合? 刘旸当然配合,他随即吆喝蜜糖蜜桃:“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你们小姐送回去?这哪里是来学习的,分明就是遭罪来了。” 蜜糖蜜桃巴不得一声,当即护好了书衡连扶带抱的往外走。 宫麽麽这下慌了,忙喊道:“殿下,三思啊,不可以的,这是太后亲自下令要袁荣宜学规矩的,如今这才三天,连四天都不到,到时候太后要是问起来该怎么交代啊!老奴可是吃罪不起,便是殿下,也不能忤逆太后的懿旨啊。” 刘旸视线微低,原本没有怒气如今也添了三分火:“难道你不晓得本王这里向来没有别人规定的不可以吗?太后那里,自然有人交代。不劳你费心。” 书衡要走不走还伏在蜜糖背上看戏,听他如此说,悄悄从宽大的袖子里竖起一根大拇指。刘旸眼角瞟到了会心一笑,当即又冷脸一摆,盯住了这麽麽:“本王的王妃品行如何,德性如何,规矩如何,本王自己心里有数,就不劳有司费心了。” 这句话一说宫麽麽脸色就变了,蜜糖蜜桃立即面露喜色:这就意味着书衡不是换个礼仪麽麽而已,她是不用再参加这什么狗屁培训了。蜜桃立即对书衡咬耳朵:“小姐,秦王殿下真不赖。” 书衡挑眉,及格了。 回去的路上,书衡却特意把刘旸请到身边,毫不介意的提起裤腿,坦露小腿大片皮肉给他看。这豪爽的动作原本让刘旸微微挑眉,但接下来那白皙皮肉上两坨青红却让他的眉毛狠狠拧在了一起。 嘭!一巴掌拍在车厢壁上,让两个密吓得脸色都变了。 他明明交代过书衡不用指派礼仪麽麽的,那些人竟然如此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诺,殿下,其实我不是故意使坏哦,我原本就想忍忍好了,我配合,她交差,那头满意。但现在可是不成了。她竟然要查我身子呢,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不大喜欢别人脱了我衣服对我动手动脚呢。” 两个蜜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小姐,您是不是太豪放了一点,怎么什么话都随便讲。您应该清泪两行,要说不说,弄得他来哄你,劝你,你才要讲不讲要诉不诉,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坦白。这样的流程才对啊! 她尾音缠绵,糯糯软软,像含着一口糖稀,不得不令人恍恍惚惚想起一些奇怪的东西,刘旸绷紧了下颌,拳头握了又握,随即转身跳下马车:“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书衡看着那高挑挺拔的背影闲闲的放下了裤腿:信你哦。 眼瞧着那高挑的背影逆着日光渐行渐远,书衡很是自在的拈颗葡萄放进嘴里,舒舒服服的靠在了秋香色金线牡丹靠枕上。 “小姐,我们会不会有点过了?”冷静下来,蜜桃有点担忧:“毕竟是太后亲自送来的麽麽。” 书衡挑眉:“放心好了,过不过头都得看时候。” 她确实是有意的,事先从银蝶那里知道消息,书衡就有感太后可能会给她下点绊子,想来想去可以光明正大拿捏未过门的王妃的地方,也就礼仪培训这一关了。与其半死不活磕磕绊绊疙里疙瘩的拖过一个月的培训,书衡宁愿找个蛮横点的麽麽,刺激一番,快点撕破脸,早点结束这狗屁课程----反正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她顺眼了,没必要委屈自己。 ☆、第127章 和亲之事 果然,事情才刚刚发生,第二天,太后就着人下懿旨,命书衡进宫。 结果进宫的是袁夫人。“阿衡回家之后就病倒了,又是发热又是打冷战,半夜睡觉还做噩梦,哭着醒来,两个膝盖红的跟红柿饼一样,现在还是见人就怕,出不了门呢!” 袁夫人原本就不是个和善人,况且为母更强,在家里看着书衡两条腿心疼的直拍桌子。只差骂老毒妇为何还是不死。 李妃阴阳怪气的看了袁夫人一眼:“宫麽麽是内庭老人了,办事素来稳妥的,怎么会发生这种误会?袁荣宜既然病的那么厉害,那还是请御医一道去看看吧” 袁夫人当即冷笑,一个锋利的眼刀就扫了过去:“眼见得两条腿青红斑斑,竟然还是误会,世界上竟有这样的误会?” 自从自己定国公府被皇帝紧紧于大皇子绑在了一起,袁夫人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立场已经明定,再不用在这些宫妃面前费心费力兜面子了。 这个时候,朝堂上正为议和之事吵的乱糟糟的,皇帝脑仁都快炸开了,哪里会理会这种微末琐事? 一听太后要叫自己过去,说袁荣宜蔑视皇家颜面枉顾宫规,而一面袁慕云又非常愤怒非常痛心的向自己申诉自己闺女受到了虐待-----皇帝当即就脑补了出书衡当年踩着他手掌又被他一把揽入怀里的娇俏模样,那双灵动的眸子让人印象格外深刻。他召了礼部的人过来要问清楚,结果大臣没到儿子先到了。 秦王一张本来就算白的俊脸几乎要黑的滴水,直接把那麽麽的履历单子递过去,还带了几个人证。入宫时候管宫妃胭脂水粉的,后来变成了收拾器物玩具的,再后来变成了调丨教小宫女的,眼瞧着权利越来越小油水越来越薄,得用的人或者机灵的人会混到这种地步?而那几个她手下的宫女都表示麽麽非常严苛蛮横,动辄大骂不给饭吃-----本来就被烦的满肚子的火的皇帝,当即炮仗一样,一点爆了,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儿媳妇,为此还被亲家揍了一顿,太后老娘你这几个意思? 另一方面年级变大反应变慢的太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当场一杯热茶摔到了李妃脚下,李妃吓了一跳,撩起裙子扑通跪下,声音还是很委屈:“太后,您儿子孙子都不听话,您冲我发什么火?” “还敢犟嘴!”太后锋利的目光如扫过李妃,好似秋风扫落叶,李妃顿时收了委屈变成怂样,“糊涂!你糊涂啊!你只管找了那样的货色送过去,以为这样刁难了袁荣宜,袁妃也没面子,秦王也没面子,你好自己摆威风,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只是平白多了仇家?我真是白信了你,竟然由着你去做这件事了!” 李妃顿时委屈的眼泪流出来:“太后,您不知道,上回,皇后过千秋的时候,那袁荣宜当众给我没脸,十分没规矩,这样的人要是嫁到我们皇家来,那还不是没上没下,没大没小?所以我才特意挑了脸最黑心最直的麽麽过去,交代认真管教。我这提前给她下马威,也是为着您的颜面啊太后!” “为了我?”太后冷笑:“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就该安安生生的,别再乱使什么手段,秦王大器已成,怎是想要践踏便可践踏的?你以为这还是十年前吗?” 大器已成?李妃愣住了:“太后您这什么意思?昫儿呢?那我的二皇子呢?难不成您真要同意皇帝立了那牧羊女的种?她那登不上高台盘的东西,她的儿子凭什么-----” “够了。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前代帝王的生母可是洗脚宫女”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去吧,昭仁宫,永宁宫,去给那两个道歉。最好,最好也让昫儿到秦王那里表示表示吧。” “哦。”李妃看了太后一眼,不甘不愿的答应了,出了永安宫朝着昭仁宫的方向看了看,却是哼了一声直接往自己咸福宫径直回去,道歉,凭什么?她又没做错。 宫廷风云不管她事,“担惊受怕”“可怜兮兮”的受害者书衡正在家里陪着小弟弟看书。国公夫妇一并免了他晨昏定向,每日早睡晚起,剪剪花,逗逗雀儿挠挠猫脖子,小日子过的十分悠哉。 袁国公对书御的管教非常严苛,书衡能体谅父亲用心,却也同情这个小孩,所以总会找机会陪陪他,帮他多得一点童年之趣。 “这个倒有些意思,什么东西?”书御白生生的小手按在暖黄色双鸭戏水锦绣桌袱上,黑漆漆的瞳仁盯着桌上一副纹路奇异的画像。“线条造型很奇怪。” 书衡笑了笑,“你猜这画像上的女子在做什么?” “茶碗,带盖执壶,小风炉。是茶艺画吧。” “御儿真聪明。”书衡浅浅的亲他额头。 书御一开始并不习惯书衡这种亲昵的举动,总是红着脸要躲,但后来很快的接受并喜欢上了这种亲狎。书衡是个感情外放的人,从来都不吝啬于表达。所以对比不肯让自己埋没于内宅,总是忙得见不着人的袁夫人和过于高冷不好靠近的父亲,书御很快喜欢了这个姐姐,总是跟她腻在一起。经常一大早就跑过来,读写也好,玩乐也罢,都留在清风小院。书衡作为年长多岁的姐姐,自然而然的把陪伴幼弟当成了义务,毫无不耐,顺便改掉了自己睡懒觉的毛病。 “看这人,高髻,宽领子中袖褙子,这是古宋现存的砖刻茶艺画,我这个是拓本。线条奇怪才正常,因为它原本就不是画纹,是刻纹。这雕刻描述的是烹茶待客的场景。瞧,这女子是在擦拭茶具。” 书御看看画像,又看看手里的杯子:“那个时候的人们喝什么茶?也喝茉莉香片吗?她那茶壶也跟我们的不一样,父亲那只紫砂长春壶很精致,摸起来如花瓣般细腻。” “爹爹那茶壶是陛下听他夸了一句就随手赐的,御用贡品,一般人家哪里会有。”书衡摸着下巴:“那时候的人们大约也喝香片,团茶,碧螺春龙井老君眉也都有了。携来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嘛。” 御哥儿恍然而笑:“原来是这样啊,他写的是喝茶,我早先听说还以为他写得是月亮倒映在泉水里头呢。” 书衡也笑了,“理解错了也不奇怪。苏大胡子惯爱玩这文字游戏。他就是说茶团茶饼圆圆的,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第二泉就是惠泉。说个故事给你听,就说这喝茶吧。某年某月某日,司马问苏轼,茶白墨黑,茶轻墨重,茶新墨陈,两者截然相反,苏公何以同时爱此两物也?你猜他怎么说?” 御哥儿有些诧异:“司马写《通鉴》的那个吗?他也会说这么不通的话,五色五味五音存在于世分属万类,物性之不通与人心之成悦是本无干系,表面上看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但其实是两码事嘛。苏子瞻如何回答呢?” 这小子果然机灵。人的辨识能力是很重要的东西,若被别人的思路引着走,陷入他人的步骤,落进逻辑怪圈就非常可怕了。书衡笑道:“苏公回答因为两者都有香啊,墨香茶香皆是香如何不能兼爱?” “-----果然文字游戏。” “恩,原本就不是为着讲道理,不过文人幽默玩笑罢了。” 窗外花影错落,梁上鹦鹉学舌,姐弟两人相对而坐,两张略有相似却一样可人的面庞挨得极近。旁边大理石海棠花式刻福刻寿大条案上,放着一只青云色流山纹金错丝敞口瓶,瓶中双色鲜花开的融融恰恰,为了不引来小虫,屋角地上却又放着两只吊柄勾练圆肚云鸟纹鹤立香炉,清雅古朴的香气袅袅而散。 这原本可以画成一副很美的仕女图。前提是袁书衡没有把自己的头发束到头顶扎个马尾,箍个发圈,搞得自己像个小子。 她刚赏了一杯趣茶与书御,便有小丫头来报,贵客来了。拆开帖子一看,却是刘妍,还有和蕊郡主。 “真麻烦。”书衡嘟了嘟嘴。书御便道:“姐姐不喜欢,那不见便是,反正还在告病呢。” 书衡摸摸他腮帮笑道:“非也非也,以后进了□□那与皇亲打交道是少不了的。不给面子不行。这两个人我还应付的来。麻烦的是换衣服。” 换上藕荷色绣蝴蝶戏花家常小袄,系上雪青色洒金小叶锁边裙,头上挽个弯月髻,略戴两股白玉金绞丝嵌碧玺钗,两只银丝长吊水珠坠子悬在耳边。书衡整理妥当,便满面春风的沏茶让客。 刘妍的笑容依旧温和而端庄,她亲手提了一个扎着缎花的桂枝竹篮子,见到书衡便双手捧了过去:“听说县主近几日身体欠安,我特意做了些定心糕过来,县主尝尝,这可比不比得上贵府的手艺。” 书衡才刚用过点心,不愿吃糕,只笑嘻嘻的接过篮子,命蜜桔收了下去:“有这份好意在,我心里如何不定?”对方把礼数做到十足,书衡自然也给面子,蜜糖捧茶盘过来,她亲手捧了只五彩泥金小盖钟递过去:“尝尝这茶,看喝不喝的惯?” 刘妍抿了一口,品味一番,还未答言,和蕊郡主便先开了口:“这泡的是什么东西?不好意思,我只喝碧螺春的。县主不用麻烦了。” -----我原本就不打算麻烦的。这个郡主总是冷着一张脸,倒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差她二百两银子,书衡却没心思去哄她---我又不是你妈。实际上书衡很奇怪这个于自己本无接触,难得有次交接也相当不愉快的郡主为何回来自己府上。 刘妍似乎完全没有受这个堂姐的影响,依旧是温和的微笑:“这茶的味道好别致,倒有点黑芝麻和桃仁的味。” 第71节 书衡笑了:“有这味儿便对了。这原是南方的市井小茶,我有时候嫌清茶寡淡就会来上一杯。喝着倒比功夫茶有意思。” 刘妍笑道:“县主说的有理。如今驰道贯穿全国,漕运改革后极为便利,天南地北物资流通极为快捷。莫说是这南方小市井茶,如今与北戎互市已开,奶饼子牛肉干也是源源不断的往内地涌。如今又要和亲,怕是以后,物产就更丰富了,塞外塞内沟通,大草原上的东西陆陆续续都会运到上京来了。” ------这话题转的不算生硬。说到这一步,书衡已隐约知道这两位到访的目的了。和亲,自然轮 不到真正的公主去,她们这些宗室女非常危险。毕竟关系着一家前途和自己下半生的命运,所以这两位也按捺不住了,所以连自视甚高的和蕊郡主都“纡尊降贵”的进府了----毕竟宫里有人,父亲又一言九鼎,她们找书衡,是来探风声的。 眼瞧着刘妍还是笑容依依,但神情明显是在紧张,书衡也不故意吓她,当即笑道:“我晓得你担心什么,不过嘛,王爷的折子还压在那里,目前还没有定呢。依着陛下的意思,既然北戎面子给的那么大,他也愿意给足对方体面,这选过去的女子必然会是有点名气有点见识,能当的起那三百件珍宝聘礼的。” 和亲任务并不好干,那么多公主出去,却只有一个文成名留青史。一旦选不好,说不定事情更糟。况且北戎显然对大夏贵女抱着莫大的期待,万一这和亲公主没有撑起这个期待,对方失望了,那大夏可是就太没面子了----皇帝无法接受这种事情,所以才会选角的时候慎之又慎。 刘妍是顺王府庶女,顺王乃是开国封王,第一代是太丨祖堂兄,但快一百多年下来,面子早薄了。纵然她平日里竭力逢迎,讨的主母欢心,但这种时候,还是被毫不留情的一指头弹了出去,换取家族利益。用尽全力都没能阻止父亲递折子后,她便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出来落实消息。书衡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她不过籍籍无名之悲,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从容貌到才华到气派到体面都再普通不过,根本不引人注意。不符合皇帝的第一条标准。她心里已然松了口气。 而和蕊却紧张起来了。她的舞蹈非常曼妙,在大夏宗室女中首屈一指,这名声也是相当的响亮:万一被那帮粗俗不堪的人看上了怎么办? 书衡故作不知,心中冷笑:阁下真是想太多了。放你去,得罪人么? 直到送两人离开,书衡都没有更和蕊搭过话,和蕊几次想要开口又几次咽下去,抹不开面子,十分为难。而一直善解人意的书衡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一般,一句话也不多讲,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 走出大门,刘妍颇为同情的看了她堂姐一眼:这下完了,她恐怕又要好几天睡不着了。死要面子活受罪,随你去吧。却不料和蕊看到了她的同情更是窝火,愈发生出些盛名所累的悲愤,狠狠的瞪了刘妍一眼,阴阳怪气:“妹妹是庶女,真好啊,连和亲都没人看上。” 刘妍面色一僵,咬了咬唇,转身离开:友谊的小船再也无法拯救了。 送走这两个人,书衡一摊手臂,靠在了书桌旁边,默默沉思一会儿,便命蜜枣研磨,自己去了一封信给送风绿苑。和亲这件事,有个更合适的人可以承担,她愿不愿意呢? 文和县主读了一肚子书在肚子里,说起书画头头是道,讲起古帖碑文也是随手拈来,对上棋谱,她能摆出一百八十局珍珑,连大夏男子都要甘拜下风,去北戎那肯定独孤求败,而且听白素媛说她经历此劫之后,琴声中有了以前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沉淀后的纯粹。从硬件上来说,她极为符合皇帝“弘扬中原文化,展现大夏风采”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此人明是非懂道理,不擅长巧言机变但却正直可嘉,想来应该符合北戎的审美脾胃,况且她经历了这么大磨难,短短一段时间,饱尝人情冷暖,心性透彻性格坚毅她能担此大任。 -----虽说是罪臣之女,但这一系列事情真要运转起来,在那帮老狐狸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如今就看文和她自己有没有这个决绝和魄力了。 上京有满目锦绣,边塞寒苦众人皆知。 当一个罪臣之女苟延残喘,还是做一个和平大使青史留名? 消息送出去,书衡没有等太久,便收到了文和的邀请。她很想与书衡谈一谈。 这个面子,我给。闲着也是闲着。 尽管中途有刘旸横插一杠,强烈建议要把向华伯府的李玉兰送过去----但书衡知道这是说说而已,用来表示对李妃和太后的抗议。他很不满,他要让对方知道。似乎还带了点给书衡出气的意思,别的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可能就感动了,但书衡毕竟不是。她闲闲了捧了茶盏,笑看一脸兴奋把这件事报告给她的蜜桃:“淡定,淡定,说说就罢,没有实际好处。” -----本姑娘既浪漫又实际,不易讨好,看你表现。 ☆、第128章 尘埃落定 食为天还是一如既往地门庭若市,笑语欢声,书衡摘了帷帽推门而入,便见到了白素媛和文和.想来这雅间也是用白素媛的帖子定下的。她凝眸看去,见文和穿了一身雪白色窄袖绣红梅小袄,系了一条烟柳色绣杜鹃啼血锦缎裙,头上翻云髻戴了一只碧玉翻座莲长簪,朴素也清纯,略施脂粉,淡扫蛾眉,已不见往日颓靡气象。 心里默默点了个赞,书衡笑着坐下:“我何等荣幸,与白先生母女同席。” 白素媛当即笑道:“不敢,县主高义,这是我们的荣幸。” 二人忙忙站立起来,躬身行礼,因为来得不仅仅是书衡,陪在她身边的还有秦王刘旸。他面容整肃,不发一语,看上去很不好相处,尤其郡王爷还是他手下犯的事,文和甫一见面就瑟缩了。 幸而,这秦王并不坐席,他一个人端坐在窗边一张雕漆椅上,眼睛看着窗外,不是要加入谈话的样子。书衡倒是坦然不惧,丝毫不被他的“威重刚冷”所影响,微笑着和两人分宾主坐下。 书衡不是喜欢兜圈子旁敲侧击的人,文和也不是,索性直奔主题,一杯见面茶喝下去,书衡就直接开口:“我是真心实意提这个建议,你只管考虑清楚,与我一个确定的回答。我与你一样,不耐烦多口舌的。” 文和当即点了点头道:“正是此理。我定然是谢这一番好意的。只是,听说这次和亲人选并不是往日那般,家族自愿请缨便受褒奖,还要经过一些训练和考验。” 书衡点点头:“没错,以往的和亲公主毕竟在大夏,哪怕是宗室中最不受宠的女孩,也是琳琅满目珠绮满户,到了北戎,毡毯为穹庐奶酒为浆,从气候到人文都有极大不同,难以适应,以泪洗面。怕是也达不到陛下“宣扬国威四夷宾服”的目的。所以,他这次稳住了北戎使臣,定要挑一个双方都合心顺意的女子出来。” 文和面显沉思。 白素媛看了她一眼,便道:“若是你真要去,那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北戎司团在上京的时候,你还在举行兰台会。大夏有史以来,第一次女孩子掌权坐庄操办诗文大会。你想想当时的情况?我记得还真有一些戎族人去围观呢。” 她状若无意的看了刘旸一眼。白素媛已看出来书衡是牵线的,能决定去留的自然是秦王。文和有和亲的实力。 说到往日那集会盛况,简直好比女子版兰亭雅集,在大夏的轰动前所未有,莫说是一般文人士子,便是王公贵族也尽去捧场。那真是她毕生难忘的经历----原本她以为这便是她一生的巅峰了,随后便是盛极而衰,摔的极惨。 文和眼中光芒乍现乍隐,最终用力的点点头:“吃苦什么的,我定然是不怕。想我从小到大,虽说是锦衣玉食,但也是十年寒窗。说句不谦虚的,只怕女孩子里,没有人能比我更艰苦更忍耐了。” 书衡点头:“这我信。” 文和垂下眼睛,默默看着面前的茶杯,清幽的茶色中,少女的容颜正当青春。半晌,终于再次开口:“我以前是郡王府的县主,毕竟又是父母的女儿。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即便我也曾怒我母亲拎不清是非,又怨我父亲拿不定主张,但我也看我母亲在铁槛寺受罪,看我父亲终日以泪洗面。他们原已受到了惩罚。即便父母再错,他们对我却是掏心掏肺,十分不赖。我记得清楚,有一次我贪玩与贾敏等人一起逗蛐蛐,结果母亲砸了我的笼子,罚我跪,打手板,父亲当时看着,什么话都不敢劝,晚上却偷偷的来给我上药,送我爱吃的点心来哄我。还让我不要怨母亲。” 她语音哽咽,眼中似乎有泪,但终究保持的很好,没有失了仪态。 书衡已然晓得她的目的:“你出塞和亲,那便是大大的功德一件,你觉得这样做便能弥补了你父亲的过错,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文和点头:“圣朝以孝治天下,若我真的有这个机会,我定会上书试上一试,只怕圣人也会怜我一片仁孝之心。” 书衡点点头,又摇摇头。郡王爷那个罪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小了就是受贿赂吃回扣,大了就是威胁国家安全。赦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他说要被夺爵待参,但却迟迟没有流放军营还在京师,就是因为罪名定不下来。文和若真是和亲,但她父亲自然就不用参军去了。尽管他一直都让皇帝挺讨厌。 但是段云屏嘛,这个毒妇,还是别放出来危害别人的好。 而且,她最多提建议,掌握着否决权的人可不是她。书衡微笑着看向刘旸----他正专心致志的盯着窗外树枝上两只喜鹊打情骂俏,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终于让他回过了神,他看了书衡一眼,又上下一扫文和,当即给出承诺:“郡王爷可保无虞,但王妃就难说了。” 文和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僵。 秦王的话一言九鼎,一说出就几乎可以代表结局。白素媛看义女的模样,当即皱了皱眉道:“你是知道的,你们府里,向来是你母亲当家作主。你父亲耳根子软,左右摇摆,缺乏主张,你母亲又骄横跋扈贪心不足,这才走到了这步田地。若是你父亲有一个贤妻,懂得畏惧国法敬畏生命,那郡王府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文和面色顿时苍白,拳头都捏紧了。 “一个良妇受益三代人,一个毒妇也可以毁掉一个家庭。”白素媛的目光盯紧了文和,似乎要让她下定决心:秦王显然不打算放过段云屏,尽孝问心不问行,尽力便是,强求,只怕都成空。“若是你父母依旧在一处,你爹爹拿你娘没办法已经成了习惯,你又远在塞外无人提点,那再次犯错还有谁来搭救?如今只看你爹爹能不能恨下心来,与你母亲撇清干系。那他自然无虞。” 文和咬紧了一口银牙,她知道父亲懦弱没刚性儿,总是受母亲摆布,可从上次她去铁槛寺探望母亲非常难过的发现,她娘根本不认为自己错了。那若是两人还在一处,只怕父亲再次流放下狱都是迟早的事。 但是,但是:娘毕竟是娘啊。 事情谈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了。刘旸显然是不耐烦别人磨磨唧唧让他等的,当即起身离开。动作颇为突然,两人都吓了一跳,书衡也微笑着站起身来,表示自己要告退了,由她们干娘干女儿自己商量。 想了一想,书衡到底又给点提示,她看着文和:“你娘亲的最没那么简单,准确的说,那可是教唆杀人,谋杀未遂。” 文和当即楞在哪里说不出话。书衡已跟着刘旸一起转过屏风离开了。 “殿下,殿下。”书衡喊。 刘旸放慢步速,让她追上来。书衡非常自然的挽住他胳膊:“谢谢您。” “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谢的。文和适合和亲,这是她自己能耐。你的腿可好了?跑的挺快嘛。” 书衡当即笑道:“我擦了红花油,又做了按摩,很快就好了。” 刘旸顿了一顿还是说到:“以后你不用理会李妃。这个女人活了一辈子都没长进。至于太后,表面上过得去就行。这老太太还有脑子在,不会太过分的。” 书衡点点头,眼瞧着下了楼梯,有人来玩,就立即把手从他臂弯里抽了出来。刚才很主动,现在很自觉。刘旸看她一眼,不说话。 临出门却道:“听说你那里有很别致的茶。” 书衡诧异:“殿下知道的啊?我记得上次给您泡,您不喜欢,要喝白水。” “是刘妍。这个女孩倒是乖觉,知道长安对她印象不错,便抓紧了时间趁热打铁的逢迎。上次我见到了。她有意提到的,荣宜县主从南方带回来一批小茶,很有意思。我想着既然有一批,那自然不会就拿一种咸笋干的,怎么?不让本王见识见识?” 书衡自然识趣儿,十分乖巧的把人请进了府中。清风小院还是一如既往的雅致美丽,书衡的房间也是一样花团锦簇。刘旸第一次进院子就不把自己当客人,如今更是轻车熟路,略微一看,便发现书衡把自己送的那只紫檀木高跟鞋放在百宝格上,当即会心一笑。 四个蜜又很自觉很“居心叵测”的退了出去。书衡只好自力更生,亲自招待这位客人。她打开柜子,抱出一只松木漆雕盒子,里头整整齐齐放着两排鬼脸青兽耳陶罐,上面一律用红头布封口,有种异样的神秘。 “茶,一排都是茶。你可以自己依次尝个遍,一样一样喝过去。” 书衡前世今生都不是喜欢宅着的安静女子,她到江南那几年,到处走到处看,很少着家,玩了个痛快,这些东西都是她平素的积累。传统文化自有其稀奇之处,就拿茶来说,大部分都晓得茶叶,却不知道泡茶的东西多的去了,比如福仁泡茶,讲的就是福建那边用橄榄仁冲茶喝,盐笋芝麻木犀茶更有意思,那盐笋是盐咸了的笋条,玫瑰瓜仁泼卤泡茶更让人开眼界,茶上竟然也是可以浇卤的。 她前世打着“研究学术”的名义抱着《□□》钻研,看到潘金莲卫讨好西门庆,泡上一杯“芝麻盐笋栗系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玫瑰木樨浇卤刘安雀舌芽茶。”当初这一大句话只把她看的莫名其妙,完全理解不能,真的去吃也发现这浓浓一杯茶汤果然俗的痛快俗的别致。作为俗女的书衡享受不了讲究几旗几枪梅花雪旧雨水的大雅,却“自甘堕落”迷上了市井气。 -----因为,真的是很好喝啊!大早上来上一杯,几乎可以充作早餐了,整整一天心情都是靓丽的。想想那风流入骨,体格搔浪的潘金莲“纤纤细指抹去白瓷边的水泽,浓浓厚厚点盏茶出来。”只怕不是西门大官人,也要酥掉大半边身子了。 刘旸果然来了兴致:“你喜欢捣鼓这些东西?” “不算爱捣鼓,就是贪心不足,看到了觉得有趣就全部收集起来。”书衡招呼人提来滚白水:“殿下看中了哪个?” 刘旸解开红封轻轻一嗅:“这个。” “芝麻瓜子核桃仁浇木樨雀舌?好嘞!”书衡一笑嫣然,不用杯子,用白底碧玉莲花小福碗,扁起了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满满冲泡,眼瞧着雪白的泡沫轻轻浮起微微冒出,手指轻轻一摸,捧过去。“泡一碗茶,迎四方客。” 刘旸微微挑眉,一笑粲然。 “很好乐吗?” “我想起了那当垆的卓文君。” 书衡眯眯眼,笑出八颗白牙:“好呀,要是有天你不当王了,咱就去开铺子卖茶。就姑娘这容貌,那肯定是香茶西施。” “哈哈哈哈-----”刘旸大笑,他的王妃总是这么有趣。 ☆、第129章 家有“贤”弟 同年初秋,三星高照,*相应。宜远行,宜嫁娶。大夏原文和县主封文安公主,领旨出京。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排满了一整条御道,皇帝率百官后妃亲自送嫁。这次和亲,不仅仅是嫁过去一个人,还送去了天文历法等书籍,四书五经传记史略等宝藏,这是大夏建国以来一大盛事,普天同庆,青史落墨。 奉旨送亲的是大夏驸马甘家老三。靖安公主原本是很想把相公赶出去建功立业的,但一想到路远山高,驸马最早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只管怪自己大哥为啥非要把她相公派出去。秦王也是无奈,你看,咋做你都不高兴。 这倒是书衡提点她,“虽然都说女孩子得矜持,公主更甚,然则女孩子外面表现出来的爱要比内心多一点哦,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才能行止有度。别不信哦,有理论依据,出自西洋大师话本《傲慢与偏见》。”书衡怂恿靖安,试一试嘛,试试你又不吃亏。 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不少人都松一口气。听说郡王爷哭成了泪人,拄着拐杖直不起身,华发早生的他站在凉亭涕泪送别,直到仪仗队的彩旗都看不见了也还是不愿意回来。皇帝很大方,南安郡王不仅抹去了罪名,连王府的爵位保住了,尽管他是赋闲在家,尽管是永不录用,尽管他已是消磨心志无为无用的废人一个,尽管他在女儿的鼓励和哭求下推掉了罪责休掉了发妻,但这结局已经好了太多。 书衡晓得文和终于下定了决心后,别的没送,却送了一大匣子的八白散,赠别语也是俗之又俗:大草原的紫外线可是很吓人的,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脸。 被满街飘荡的红色财帐所吸引,书衡不由得想到了四个月之后自己的婚嫁。王妃的嫁娶由内务府出钱,书衡倒是一点不用操心,她打开小柜子,看着那红艳艳金灿灿的鸾凤喜袍,那锦缎真丝的材质摸上去是滑滑凉凉的触感,金线珍珠,嵌宝玉缠翡翠华贵异常。她的这身行头才从江南回来,袁夫人就让人预备了。书衡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裹上一大堆红彩缎会是什么形象。 讲真,从上辈子开始她勾勒的自己当新娘的场景都是一袭雪白奢华的婚纱,有长长的头纱和名贵的钻石。而且一定要是抹胸收腰式,她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 “姐姐姐姐。”书衍被蜜桔拉着小手送进来,红红一张苹果脸冲着她笑,手里举着一个糖人,是捧着蜜桃的齐天大圣形象。 书衡急忙关上柜子,满面堆笑的把他抱起来:“呀,又变重了,出去玩了?” “夏礼叔叔抱我去前街了。”书衍把糖人送到书衡嘴边。 书衡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赞道:“真甜。吃了多久了?” 书衍搔搔头:“从前街卖了开始咬的,一直咬到大门口,走路不许吃,然后进了二门又开始咬的。” 书衡便叫蜜糖捧了温水来给他漱口,并且毫不犹豫的收了他的糖人:“快两刻了,不能再吃,坏牙齿的。” 书衍有点不舍,却乖乖的不反抗。“明天还可以咬吗?” “当然可以。”书衡把小孩软软的身子放到自己腿上:“昨天我看到小哥哥教你背诗。” “对啊,是鹅。” 第72节 “快别提背诗了,我都为他害臊,明明记下了,结果刚吃一碗果丁就忘记了。”书御打起帘子走进来:“我刚看到这小家伙朝清风小院跑,就知道他要躲我。” 书衍听到他说话就躲在了书衡身后,还拿小胖手捂住自己眼睛。 “掩耳盗铃!”书御照着他小屁股拍了一把,把他拽了出来。 书衍很无奈的叫哥哥。 书御自感身为长子责任重大,所以这边父亲怎么要求了他,他一转身就去调丨教弟弟,现学现卖乐此不疲。遗憾的是书衍不像他,从小老成听话,反而有点穷机灵。小小年纪一肚子心眼,这边刚答应了不挑食,那边一转身就把青菜叶塞进了小厮嘴里。说得好好的要听故事,结果讲着讲着他就去逗狗了,《聊斋—遇狼》刚说到一半的书御顿时怒了,要提着耳朵把他揪过来,结果书衍把哈巴狗后腿一放“蹲下!”然后回头问哥哥:“其一犬坐于前,是不是这样?狼长什么样子?” 书御顿时哑然。 哎,这个事情应该来问我的嘛,狼这种东西,我可是很有经验的。知道了头尾的书衡如此感叹。 现在她笑嘻嘻的把两个弟弟拉开,一边椅子上放一个,亲自提了滚水泡特色茶给他们吃。书御喜欢莲青色冰裂纹不带花色的薄胎碗,书衍则偏爱有着白兔儿印记的填金小杯子。 眼见书御还穿着靛蓝色银色云纹宫绸书生衫,便问“你刚放了学?” “嗯,今天先生不舒服,留了个对子给我们对,就散学了。”然后伸出指头戳书衍的腮帮:“结果这小家伙知道我回来就躲你这里来了。” 这贪玩耍不安分的性子像咱娘亲。书衡揉幼童肉乎乎的腮帮。 书御看看书衍又看看书衡,鬼鬼一笑:“姐姐,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秦王。他骑着马和四皇子一起往城郊去了。” 书衡失笑摇头:“怎么,你也想去玩?” “娘亲答应了送我匹马。”书御很得意:“我把四书尽墨出来得到的奖品。” “恭喜恭喜!”书衡抱拳:“美梦成真!” 书衍爱动,根本无法老老实实坐着,这会儿已经丢了茶杯拿了毛球棒逗书衡那只肥猫。听哥哥这么说当即丢了小棒跑过来揪住书衡裙子:“姐姐,我也要马。要骑大马。我看过四表哥骑射,可威风了。” 书御趁机摆出大哥哥的姿态教育:“好呀,把四书背出来。” 阿列?书衍眨眨眼不说话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之,结果三天之后,这小子就趾高气扬的牵了一匹小马回来,在府里溜溜溜,很不客气糟蹋了一池子的花。被袁夫人捉去问话却是:“这是秦王殿下的赏赐,我怎么能随意拒绝呢?” “少来!秦王殿下无端端送你一匹马?” “因为----因为----”这小子虚了:“其实这是我偷偷拿姐姐的一条手帕子换的。”看袁夫人脸色怪异,他立即补充:“娘亲我们不亏呀,那帕子姐姐亲自绣的,图案说是鸳鸯却像鸭子,是鸭子吧那脚也不是扁蹼是鸡爪子。那四不像丢了都没人捡,我用它换了匹马仔仔,岂不是很划算?” 噗----咳咳咳,书衡一口茶喷出去,呛的直掉眼泪:这坏家伙,真是坑得一手好姐。 被这个弟弟的“坏心眼”伤到,书衡下定决心要把大弟弟培养成正人君子,当天晚上翻着书御的作业本子看他写东西。“科考题?” “嗯,先生说上次的科举题目很有意思。拿出来要我们辩论。” 书衡定睛一看,确实很有意思。两个富家子弟,张三李四,原本也是一起喝酒吹牛的狐朋狗友。有天,张三捧了个促织笼子上街被李四看到了,李四便上前去说要借来看看。但张三正因为两个人酒桌上看上了同一个歌姬而感到不满,便不予李四。李四却仗着两人有些交情一把夺去。张三自然不肯依,便追上去,结果追逐厮打中,一个不小心,李四一拳头挨下去丢了呜呼小命。张三被捉拿归案,人证物证具在,问,这个案件该怎么判。 过失杀人?书衡挑眉。 “今年新科探花董怀玉,他的律令评了第一。”书御笑道:“先生拿出来供我们学习。” 想到那个姿容俊秀英才天成的青年才俊,书衡也来了兴趣:“他怎么说?” “一般人都写的是张三“斗杀人命”该斩头,但董探花认为按照我大夏律令,不告而拿,即是偷,强拿便是抢,划入匪类。所以张三的行为不应该是‘斗杀’而应该是“捕匪”,那这个案件的结果可就截然不同了。前者是要判斩首,后者“捕匪”致其丧命,却是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的。” 书衡微微惊讶,这还真是有点意思。 “据说当时评卷的翰林们吵得可凶了,不晓得这个案件这样判到底对不对,还专门找了大理寺刑狱过来。最后一直闹到了皇帝那里。但皇帝陛下认为董探花言之有理。他说原是李四手贱要去抢,他做件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张三会打他?” “原本是玩闹,谁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书衡无奈:“啊,这样判的话,以后城市风纪就会好上许多了。” “嗯,董探花认为事有轻重,物有始终,虽说是捕匪,但毕竟是因为促织而伤人命,这里有个轻重失当问题,判劳役和罚金即可。” 书衡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心道瞧着柔和,却原来他的性情如此清冽。原本是一起玩闹的人,但一旦抢走了东西,不管是不是开玩笑,便立即翻脸,定其为匪。 不久之后,董音的一封书信却让书衡哑然失笑。这个满心都是粉红色的待嫁少女一脸幸福的告诉她,她的宇哥哥很喜欢亲哥哥的判定。理由是一人死便是一家悲,死者已矣,活着才能赎罪。若是那李四真的以为两人的感情好到可以抢对方的蛐蛐,那他定然舍不得张三因为失误被砍头,再毁掉另一个家庭。若李四家人认定了要张三赔命,可见感情原本就不怎么样,那定为匪也是应当。董怀玉如此作为,不仅合理而且合法,还是符合上天好生之德的仁义之举。 总之,不管怎么讲,他的大舅哥儿都很有道理。 与董怀玉性情相投的灵知,同样有着出众的手段和智慧,今年春闱,便已一举及第。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孙子孙婿都是进士,春风得意的董阁老笑口难合,履行承诺,风风光光妆奁丰厚的把董音嫁了过去。除了孙子不大听话,未免让他老怀忧伤,但林林总总喜事加起来还是够他多活好几年。书衡少不得又开柜子查金库,送上一个大大的新婚红包。 ☆、第130章 别致的俗人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秋枫满目,大雁高飞人未还。泉州清幽雅致的院落,一个一身青衣的俊秀青年依靠在古松虬龙般的根茎上,身下是水纹流动的席子,面前是圆角雕鹤的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只鱼人博山炉,淡雅兰香飘散在空气里。面前有一局棋。黑白子厮杀在一起,难分难解。 这原是极美的一幅画,可青年的脸上却微微带点病色。 “妹妹送来的珍珑?还是妹夫”一个博衣宽袖的温润女子,笑着跪坐下来,手用毛巾净过去试相公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热。” “已好多了。那疏散的药很有效果。”董怀玉握住妻子柔软纤细的手掌:“我执意离开京城,你是否不悦?” -----你执意如此,我不悦也没法子呀。女子笑的宽容而温和:“嫁夫从夫,我自然要与你一起的。泉州湿润富庶,生活想来也不错。” 董怀玉淡淡的笑了笑,他轻轻敲敲额头,放松身体靠在妻子身上:“那些淡泊名利的人一定没有尝过名利的滋味。这东西就好比罂粟,是会让人上瘾的。” 那聪慧的陈姓女子当即明悟:“相公担心小音?” 他似乎并不急着做事,特意留在京城送妹妹出嫁,宴会上未免多喝几杯,偏偏又要散步,热身子一吹风就感染了寒气。 董怀玉慢慢喝着滚烫的姜茶,半晌才道:“女子最好的婚嫁对象是什么呢,小富可可,出身清贵,身家清白,有良好的教养,不曾经历过多磨难变故,所以还保有橙明透彻的心性。因为生于富贵,所以不眼热富贵,因为生有名利,所以不汲汲名利。是以,能进能退,能放能收。偏是那些曾经匍匐于谷底的人,一旦登顶就容易迷失。一旦尝到了,就容易上瘾。”有句话他最终没有讲,对方心思太深沉,而董音于情爱太痴迷。他是欣赏灵知,但挑妹夫,他宁愿找个无甚心机好驾驭的。 而灵知,董怀玉看看面前的棋盘,这个人一旦认真起来,自己也难以应付,从两人相交开始便是如此。 遥望满山秋色,董怀玉似乎又开始头疼了。 年轻的小妇人有些诧异却没有太多意外:“与长孙无忌李斯韩信此类人不同,妹夫毕竟曾经寄身方外,他的心性意志都经受过锤炼,想来该是有些不同。” 他轻轻摩挲着手边的玉佩,轻轻喟叹:“但愿是我想多了。” 陈氏女看着自己的相公,东篱黄花影落,点他额上犹如花钿,这个俊秀出色而沉稳冷静的男人将是她一世的夫,温柔宽和彬彬有礼,细腻体贴思虑周详,除了想着妹妹的时候太多了点,几乎就是完美的。念到上京那么多姑娘心心留情,而嫁与他的人却是江东的自己,这年轻的小女人内心就是幸福和自豪,她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当日见到了袁氏书衡,我那表的稍微有点远的表妹。我只见过我那小外祖母的画像,觉得如天仙般飘然不然尘,当日便用心搜寻,却发现荣宜身上毫无她的影子。” “天仙?”董怀玉笑了:“那是个别致的俗人。” 陈氏女一时拿不准别致这个评价算什么意思,当即轻轻一笑抹了过去。 而俗人书衡果然很俗。 一圈两圈三圈。她穿着紧身利落的骑马服,绕着定国公府的大花园子跑圈,跑的气喘嘘嘘,额头见汗,面庞红扑扑的好比一颗熟苹果。 八百米!我今天的目标是八百米!完成!书衡叉着腰冲向终点,扶住两条膝盖喘气,蜜糖忙拿了毛巾来给她擦汗:“小姐,够了吧。” 书衡喝了杯茶,每个汗毛孔都张开了,通体舒泰。她摇摇头,又做了几个侧压腿,又下几次腰,还做了一轮扩胸运动。 蜜糖看的莫名其妙:“小姐,你不用这么拼吧?” 书衡踮起脚尖举着手臂,身体呈燕尾状:“没办法,我喜欢结实一点的身体线条。那种紧致有型的视觉效果。” 蜜糖咂咂嘴:“裹了衣服又没人看。大家平日都只管比衣裳比首饰,谁去比肉啊。” 蜜桃可不是憨直的蜜糖,她一听就笑了,大胆的开主子的玩笑:“大家是不去比肉,可是脱了衣服有人看啊。想想看,两个月后----” 书衡当即一个眼刀飞过去:“死丫头,胆子大了呀,连我都编排上了。我脱了衣服自己美,自己摸着自己爱,管别人什么屁事!” “好好好,是是是,您有理您都对。” 书衡追求的是郑多燕那样流利健康的线条,爱的是光滑有弹性的手感。白斩鸡不是她的菜。瑜伽教练那样的身材才是她心头好。 正谈笑着却发现书御绷着小脸从垂花门洞路过,穿一身绿柳童衫,分外灵动。书衡忙叫住他:“小子,怎么了?被爹爹训了?” “怎么会,有书衍那家伙在,爹爹再不会训我。”书御走过来,接住书衡递给他的茶:“是我刚见着了秦王,秦王不大高兴。听说有御史参他。我姐夫被别人攻讦了,你说我能开心吗?” 书衡咧咧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秦王很窝火,据说他是改一下赋税制度,刺激物资流通。但是招来了一大票人攻讦,他们说浅丈夫才言利,深丈夫都是言义的。商贾逐利乃是末流,会导致人心浮动,纷纷扰扰莫安其居。我听四表哥说的。” 刺激商品经济发展?也亏他想的到。 书衡到这个世界不久便观察出来这个地方类似于架空,一个大宋没有被元灭掉而是走上另外一个分支的平行历史空间。大夏便是某个时间支点的产物。推算一下,机械文明正处在挣扎萌芽阶段,占绝对主力的还是农耕文明。 要改革谈何容易,更何况男耕女织自给自足,这是小农经济固有惰性。农民破产接受雇佣发展资本,但在太平盛世,保证人人有地可种,往往刚到第一步就被停止了。除非不抑兼并,并且鼓励小作坊存在和发展,清除掉商贾末流的思想。 书衡笑着戳他额头:“你气也没有用,况且严格说来这也不管你什么事,朝斗这种事太遥远了。不适合你这年纪。来来来,别想了,我送你个好东西。” 听到书衡这么说,书御又苦了脸:“是变形金刚?还是奥特蛋?或者柯尔特小□□?装甲坦克?你还是别给我了,都被爹爹没收了,他不许我玩。” 啊咧?书衡又忍不住抓头,男娃女娃的待遇果然差别很明显啊。所以女孩胡闹一些也没什么,男孩就容易被定义成玩物丧志? “姐姐,那种坦克车装了火药能直接轰平一个山包,是真的吗?” “自然。” “-----那我觉得里头塞得不是火药是太阳金乌。” 啧,这小鬼。书衡耐心的科普:“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不到它就不存在的。就比如说吧,我们过年的时候会放鞭炮,但那小小的炮仗放在平地上最多就声音大点,但是如果丢进了村民沤肥的那种密闭的粪坑里,效果就会非常可怕。会爆炸,砰!” 书衡的表情很夸张,书御下意识的仰身往后躲,书衡哈哈一笑:“因为那里头有种叫沼气的东西,遇到明火就会炸。所以火药还是火药,关键看你怎么用。” 书御似乎有点被自己脑补的场景吓到,半晌不说话,书衡担心不妙,特意叮嘱道:“那种行为非常危险,你可千万别自己试啊。” 书御似乎还未刚刚的事耿耿于怀:“姐姐,秦王的做法到底对不对呢?” “自然是对的。商品流通环节非常重要。穷则变,变则通,通才能活嘛。” 瞧他还是懵懵懂懂,书衡便道:“比如,张三上山砍柴,卖了十文钱,然后他到酒楼犒赏自己吃好吃的。店家便有了十文去买肉,卖肉的屠户有了十文去买盐,盐户恰好可以打发打发自己的酒瘾,酿酒的得了十文又可以买到自己所缺的柴。” “你看,柴还是十文的柴,一点都没有变,但是店家生意获得了周转,屠户满足了日常所需,盐户提升了生活质量,酿酒的也开始了自己的日常。这便是流通的好处了。” 书御眨眨眼似懂非懂:“这么说来秦王殿下是对的?但几乎没有人支持他。” 书衡抿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那没有用,因为你得等着大多数人觉醒,否则就只能自己痛苦罢了。” 自古圣贤皆寂寞,有远见卓识的往往有常人不解的痛苦。 虽然她已经尽量通俗的讲解,但小书御明显理解起来还有难度。书衡笑着摸摸他的头:“你只要晓得秦王做这件事的时候表示支持就可以了。” 结果,这小子一转身就去找了刘旸:“殿下,姐夫殿下,我姐姐说了,秦王的注意都是对的,让我一定要支持!” 正对着沙包发泄怒火的刘旸,光着脊梁,露出结实雄健的胸肌,大秋天的不怕冷,松松系着阔腿单裤,腹肌和人鱼线都被汗水浇的发亮闪光,乍听此言,舒爽的好比三伏天喝了一杯柠檬汁:“你姐真这么说?” 书御拼命点头:“我从来都不撒谎。在昭仁宫的时候你就知道的呀!” 刘旸非常满意。当天晚上书御就拿了一本《江湖奇侠传》回来(被精明的定国公收缴了) 一问,又是秦王送的。 ☆、第131章 一只奶豹 第73节 连着几场雪飘飘悠悠的落下来,清风小院便是素然一片。书衡裹着雨过天青色盘金小梅花扣银鼠褂子,腿上铺了一条富贵如意海棠花开毛毯子,身边还放了一只鎏金错银丝双耳双足山云纹香炉,银丝细炭冒着层层热气。旁边条桌上,一只浮绘美人调琴石青大瓶里满满插着一大捧红白梅花。 眼见着出阁在即,袁夫人和四个蜜都要忙疯了,唯独书衡还是优哉游哉,完全不看不出紧张局促。蜜桔在那里收拾妆奁,蜜桃在那里依着袁夫人的命令再次核对嫁妆单子。 “小姐,小姐,秦王真大方,除了内务府拨的款子项目,他这又急吼吼的送东西过来呢。”蜜桃惊叹。 书衡懒洋洋的转了转脖颈继续嗑瓜子:“正常,咱公爷是他岳父大人,自打去年定了亲,随便过个什么节他都要送东西过来。南海的珍珠东海的珊瑚,长白山的人参鹿茸,乌蒙山的三七灵芝,龙泉茶廷珪墨,啥东西没送过,不过,啥东西是咱府里没有的?大惊小怪。咋咋呼呼没见过世面一样,给小姐我丢脸。” 生而富贵,享有名利,这种人啥都不缺,相对应的难以讨好,东西看多了也没意思。尤其袁国公是个异类袁书衡是个奇葩。能让这俩人开心,相当不容易。所以送礼是门学问,大约表面上客气承你的情,但内心实在难有触动。 不过这并不影响四个丫鬟可劲乐:“小姐小姐,你看着宫锻羽纱都是成箱成套的,不仅有宫绣的,还有江南天衣坊的。连边塞的紫羔皮都有。看看,这是猞猁皮,这是银鼠灰鼠的,哎呀,这香波宫扇是拿孔雀毛捻的,瞧瞧,还有狐裘。” “淡定淡定。”书衡几乎要打哈欠了:“你家小姐我什么没有?我去年那把小扇子是玫瑰花汁沁的竹纸纱做的,上头绣的是板桥兰草。难道不比这扇子金贵?去打开我那柜子看看,从春装到冬衣,从头饰到戒指,哪个不是成箱成柜的。我爹爹啥没给我预备齐全?还是我娘亲啥没给我布置?” 蜜桃笑了:“这倒是了,秦王和国公夫人一样对小姐好呢。” 书衡顿时哑然,半晌才微微嘟囔一句:“还没过门呢,自然得表现好些。” 蜜枣看了她一眼,清清嗓子又念出来:“三百五十六对小白玉兔,三百六十五对紫燕金雀,蜀锦一百匹,湖绸一百匹,天水碧八十八匹,珍宝绫八十八匹,龙凤金镯嵌珠步摇各三十六对。” 蜜桃一把夺过来:“小姐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您等着,早晚有您乐。” 果然,日暮时分便应验了。书御兴冲冲的跑到清风小院报告:“姐姐,大猫!秦王殿下送您了一只大猫!” 书衡当即一愣,啪嗒手里杯子滑到了地上,索性铺着厚厚的朱红地毯,瓷器碎裂声并没有出现。“姐姐,别愣着呀!”书御摇她胳膊。 书衡当即明悟,一把撤掉腿上的毯子,提着大幅团花银鼠裙跑出去,慌得蜜桔在后面叫:“小姐,小姐换靴子,鹿皮靴!” 穿堂过院,拔足飞奔,书衡又做回了风一样的女子.奔到前面,她就看到一个高高深深的铁笼子,被一块黑布挡的死死的。她站在十步开外,深吸一口气,命令下人用棍子把布满挑开。屏住了呼吸,一,二,三------ 然后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所以,这是个奶喵? 一只小土猫一样的生物缩在笼子里,尽管里头垫着棉絮干草,却也被寒风吹得瑟瑟的发抖,那娇弱的身板水润润的眼睛纤细的脊柱骨和软绵绵的爪子,让人怎么都无法跟从林之王联系到一起,只有它故作凶猛的发出恐吓般的呜呜声,才能从声线联想到狂炫酷拽的天之骄子猫科猛兽。 明显还是家猫大小的花豹宝宝对书衡的到来表示出热烈的欢迎,具体表现为它狠狠的冲书衡吼了一嗓子之后,十分大方留给她一个屁股供她瞻仰。 书衡看看刘旸,这家伙正站在它旁边狂炫酷拽,好像十分得意:“你说的那种豹子自然是找不来的,不过这是花豹,好歹勉强算同款。” 书衡又看看那只奶喵,神色有些古怪。 刘旸忙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差了。我没有杀死大豹子抢夺小豹。毕竟你说过,你还给那个保护猎豹的啥啥衙门捐过款。真的爱不是剥夺生命和自由。我懂。这个奶豹是捡的,母豹子大约被棕熊杀死了,我就看到这奶崽。狩猎时候的奇遇。当时就想,我运气好,你运气好,它也运气好。” “嗯,是运气好。”书衡巴巴的趴在笼子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看。刘旸很想让这小东西蹦跶两下或者卖个萌耍下威风,但对方显然很不给面子,强忍着恐惧故作高冷,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只偶尔发出还很纤细的警惕性很强的鸣叫。 刘旸看着书衡眼馋的模样道:“他的爪子和牙齿都还不具备攻击性,你可以摸一摸。” “真的?”书衡的眼睛顿时亮了。刘旸伸手把小东西捞了出来,书衡小心翼翼的接过去。动物的警惕性很强,但被刘旸伺候一路后,对他的气味已经没有太大的排斥,被拎起来的时候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番。但对上书衡就不行了,它又开始拱起背怒吼,背上的毛都炸了,还很卖力的用爪子去挠书衡。 ----这家伙也太不配合了。刘旸感觉很没面子。 幸而书衡通情达理,一点都不介意,只感慨:“果然是大猫啊,瞧瞧这野性。” “取个名字吧?”我的王妃真懂事。刘旸如是想。 书衡双眼亮亮的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十分可爱:“既然殿下说是您运气好我运气好还有它运气好,那就叫lucky?” “嗯?” “西洋词汇,幸运的意思。” -----于是狂炫酷拽的丛林之王就有了这么一个软萌的名字。 “喂它羊奶就可以了。可以加点血。我给它吃过猪血鸭血什么的。” 书衡点头:“幸好,刚出生的小豹子非常脆弱的,母豹的奶水能供给营养还能提高免疫力。若是它再小些就养不活了,大约是因为我们给它的食物,它的身体如果无法接受那还是会死去。” 书御和书衍都兴致勃勃的围观,结果发现这玩意儿和猫差不多,顿时失望。只有书衡浑身熨帖仿佛洗了个热水澡。 “谢谢殿下!”书衡几乎想要点起脚尖给他一个吻了,奈何俩弟弟都在围观只好作罢。 刘旸摆手,看看她又看看她的院落,眸色有点深沉,半晌道:“我说话总是算数的。我说过你嫁与我的日子会和你在定国公府一样舒心,这,是承诺。” 书衡笑眯了眼,真心实意:“我信你。” 动物对气息的判断非常灵敏。书衡回到房间的时候,她那懒洋洋的平日里总是动都不动一下的肥猫喵呜一下窜上房顶,惊恐的望着她久久不肯下来。书衡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找了个世外高人回来! 从此之后,她的待嫁生活就丰富了许多,其中一项就包括每天到lucky这里混脸熟刷好感度。一开始书衡以为小豹会比较抗拒,不肯吃她提供的食物,那就只好叫刘旸来帮忙了,结果发现野生动物面对食物的时候最没脾气,饥渴和吞食是刻在它们神经里的东西。它会毫不客气的添净书衡提供的羊奶和血液,但之后又会很高傲的不理她。 但随之,定国公府的其他动物就比较凄惨了,生活在莫大的压力下简直不胜惶恐。雀儿什么的还好,最多站的远远的,好奇的看着书衡房间隔壁那只形状娇小但气息莫名强悍的动物。而狗一走到这里来,却会十分爽快的倒地装死,把肚皮都坦露了出来。书衡也是无奈,只好吩咐下人暂时把狗儿猫儿暂时从自己小院里移走。 这是华北豹。头又小又圆,有着短短的圆形的耳朵,后面是黑色前面则是黄色,黑夜里瞳孔放光,简直渗人,白天却很乖巧,太阳下面懒洋洋的摊着身子。身上散步着黑色的小圆点,鲜艳华贵,比绸缎和羽纱更诱人抚摸。它会爬树,会游泳但尽量避免下水,技能点的很全,不像猎豹所有技能都加在了敏捷上。 书衡亲自照料,不假手四个蜜。她精心准备了一个练爪子的麻绳木桩,一个可以攀爬的支架,为它梳理毛皮,照顾的尽善尽美。从此每天最大的乐趣就变成了拿着一根长长的大型逗猫棒来逗猫。再喂食的时候逐渐增加点难度,引诱它跳跃和跑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连傲娇了十几天的小家伙终于愿意在书衡面前打打滚了,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来扯扯她的裙角,把书衡得意的饭都能多吃一碗。看得蜜桔只担心:小姐,您可要把持点吧,嫁衣都绣好,来不及改了,别到时候穿不上! 沉浸在养豹日常中的书衡终于想到自己要嫁人这件事。嘴角一勾指指正在木桩子上刷刷刷磨爪子撕咬麻绳的小东西:“我要lucky当骑士来送嫁。” 消息送到□□,刘旸愣一愣立即喊王曲:“快去快去,支应内务府一声,娶亲的马匹用不了了,得换,去甘府上或者辅国公府上借,要上过战场的那种!” 野物毕竟是野物,他可没忘记自己刚捧着那只奶豹走进国舅爷马场的时候,那帮牲畜有多疯狂。这与生俱来的的气息是无法抵挡的。一般的马都会惊慌失措的逃跑,要是当天出岔子,那再生一颗心都没地儿后悔去。只有那些经过战争洗礼的马可以应付一二,就比如他自己经常骑着狩猎的那匹。 书衡原本觉得自己多少应该有点婚前恐惧症,但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吉日那天一大早,辅国公夫人小严氏就早早的赶了过来。刚一进门就被塞上两个大红包。小严夫人冷傲的眉眼已经完全柔和了下来,看着书衡只赞:“好孩子,真是有福气的好孩子。”又回头看着袁夫人笑:“夫人也是好福气,这样的相公,这样的儿女。” 原本还在为嫁女心疼的落泪的袁夫人被这样一奉承少不得笑生两靥。 沐浴完毕,更衣开脸。严夫人拿着两根红线飞快的开合,绞去她脸上的绒毛,动作又稳又准,书衡只觉得微微刺痛,像极了前世自己拿着小镊子拔去嘴边的小胡须。然后又要扑粉涂抹胭脂,又要添香料,书衡特意交代:“夫人,您少上点香,我怕我的味道被遮住了,lucky就认不得我了。” “拉诶?” 书衡努嘴:那只小东西短短一段时间就长长了半个巴掌大小,正大模大样的盘踞在葡萄纹红漆柜子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忙碌的人群。这一幕让平日里都淡定泰然鲜少有什么情绪波动的辅国公夫人忍不住眼角抽抽。 那顶王妃的吉冠又是填金玉又是嵌明珠,又是金坠角又是玛瑙石翡翠片,一压上去书衡就不由自主的低了头,又是金印璎珞圈,又是龙凤金镯,又是这珮又是那花,林林总总一套下来,稍微一动就圣诞树一样叮叮当当乱响,又沉又重,这真是想不端庄稳重都不行。书衡勉勉强强支撑着,内心无端端的想一下子重了这么多,等会儿上轿,不知道杉哥儿还背不背的动自己。 蜜糖急忙捧了热热浓浓的杏仁红枣茶给她吃:“小姐快,等会儿没有时间吃东西了!这可是要饿好一会儿呢。” 屋里呼啦啦站满了人,每个人都凑上来说吉利话,这夫人那诰命混杂不清,书衡看得眼花,最终到底没分清谁是谁。就申藏香很有识别度,她拉着书衡的手半晌说不出话,像是要笑又像是激动的要落泪,半晌只说上一句:“真是,真是太美了。” 书衡默默无言,其实她的理想是雪白的婚纱飘逸的裙摆张扬的头花而不是这样把身子脸面都遮得严丝合缝,还被一堆名贵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甘玉莹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利落,末了转身的时候凑到书衡耳边轻声道:“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书衡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琴瑟和鸣,福运无边。”卫玉琴已经有了身孕,捧着肚子站在她面前笑得一脸慈母相。 袁夫人强忍着眼中泪花,只拉着书衡的手讲不出话,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话都堵在胸口说不出来,直憋得眼眶通红。最终还是小严夫人来打圆场:“奉旨成婚君恩浩荡,秦王重情重义天纵英才自然能够福运昌隆子孙绵延。” 书衡被这悲痛感染,原本只觉得这是喜庆事的她也不由得有点难受,但落泪洒珠毕竟不是她的风格,当即勉力微笑劝慰夫人:“女儿定当好好的。娘亲要保重身体,□□和定国公府并不算远,娘俩有的是机会聚呢。” “是是是,正是这个理。”一帮人都开口劝慰。 鞭炮声响起,花轿进门,书衡被喜娘牵引着走出去,盖头飘动间悠忽看到父亲远远的站在那里,氅衣在雪地里飘飞如莲,目光慈和而微痛,但又随即被一袭明黄的身影挡住看不到了。皇帝竟然亲自来了吗? 哎,好大面子。 ☆、第132章 婚嫁 积雪还未彻底消散,红红绸缎已经飘开,定国公府到□□,整整一条街都是红色的海洋。舞动着起伏着,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唢呐锣鼓卖足了气力发泄憋足了十几年的欢腾。香车宝马,华盖金鞍,十方笑语喧响,四角龙子幡随风流转。 大约实在是跟一直的期待差别太大,书衡竟无有太多激动,恍然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角色,装扮齐全,粉墨登场,走自己该走的戏码。蜜糖在一边捧着一个扎着红缎的青花小瓷坛,里头是蜜糖心的酥油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被喜娘牵引着,书衡在盖头微微起落见只看到一双双鞋子,尖头凤嘴鞋,连珠绣花鞋,登云靴,青缎粉底靴----欢声笑语在耳边响起,自己却始终插不进去。竟然,就这么嫁了啊?“新娘跨火盆,红红火火尽天伦!”喜娘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书衡定了定神,低头看那一簇燃烧跳跃的火焰。喜服宽大的后裾被两个蜜拎着,不用担心会烧着,尽管如此原本流畅的动作还是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喜娘察觉了,用力挽住书衡的臂弯。她的脚踝上两对足有六两重的脚铃,凤嘴垂花鞋上还镶着两圈珍珠两对大宝。这重量如此可观,以至于书衡忍不住揣测当初拜堂的要真是林妹妹,那她娇滴滴的身子撑不撑的起这身行头? 跨过火盆又有一个马鞍,书衡抓紧了喜娘的手臂抬脚迈过去,那马鞍随即又被抽走了。“好女不侍二夫,好马不跨双鞍!” 盖头下的新娘听到了,嘴角再次轻微勾起,颇为不以为意。 掩着那铺了满地的大红喜毯,耳听着噼噼啪啪炮竹声,眼瞧着看到了那盘龙绘画的门槛,书衡知道这边到了。果然一堆女眷嘻嘻哈哈的笑着接了过来。书衡仔细辨认,还听到了靖安公主和皇后娘娘的声音。 “银秤挑喜帕,称心如意!” 盖头翻落,眼前忽见光明,书衡微微眯了眼,再次睁开看到刘旸器宇轩昂笑容俊赏。掌声欢呼声响起,喜娘又唱起洒帐歌。原本应该害羞忸怩的新娘子却是落落大方,她毫不掩饰的盯着自己的夫婿,随后得出结论,他长得也算不赖。 “阿衡!我以后可要叫你嫂子了!”靖安公主笑嘻嘻的捏住她的手。书衡唇角绽开一朵笑:“还请大姑子多多指教。” “哟,这王妃真是美貌,胜过西子赛过王蔷啊。” 书衡只管低了头装谦虚,心道这两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命。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呀。多子多福的好相貌!” 书衡坐在百子千孙石榴床的角落,身子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硌得慌,下面定然铺满了红枣和花生。 不晓得过了多久,呼啦啦涌过来的女眷又轰轰然散去。刘旸却又被强行拉到了外面灌酒。灯花爆了三回,书衡坐在那里做的浑身发僵,忍不住叫:“蜜糖,蜜糖。我要饿死了。给我点吃的。” “呸呸呸!小姐,乱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蜜糖一边跺脚驱晦气,一边把一块花生蜜枣酥递过去。 奶妈妈今日送书衡出嫁,她瞧瞧外面,秦王一表人才高大轩昂,又瞧瞧书衡,稚嫩纤细一幅身子,怜惜道:“小姐,等会儿告诉殿下你怕,把灯灭了吧。” 书衡轻轻笑了笑:“不,点亮。蜜糖再添些灯油。” 妈妈惊住了,含笑摇头,还真是孩子气。 然则书衡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若非观念保守,她甚至主张婚前验货,若是对方短小快,那自己岂不是生活暗淡?反正她的身子她清楚的很,绝对经得起细查,那对方的也一定要看清楚。 好重,脖子酸死了。手腕也痛死了。哎,好困,昨晚就没睡好。书衡忍不住打哈欠。就在这时门口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穿着一身大红织锦绣八团起花大红袍的男子昂然而入,他看看书衡,那个娇小的新嫁娘正正襟危坐,强忍着不耐烦,当即嗤的一声笑了。随即又挥挥手推掉要过来帮他更衣的蜜桔:“你们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书衡一愣,看着原本严阵以待的三个蜜退去,心里无端端紧张起来。然而越是紧张越是要说话,书衡咽了口吐沫道:“你怎么回来这样晚?”他眼神清明步履稳健丝毫不像喝多了酒的样子。只是那纤细的女声状似含羞带怨,听在刘旸耳朵里便多了些旖旎的色彩。他上上下下打量书衡,笑道:“这妆面怎么画的这么夸张?倒像要唱戏。” 书衡当即道:“你也不爱看?太好了。我忍了好久了。笑都不敢笑,觉得脸上肌肉一动就会掉粉。” 刘旸当即转身叫人送温水进来。 “快来快来,给我把大发髻拆掉。我脖子酸死了。”他的姿态轻松惬意,无形中消弭了书衡的紧张,她微微一动就哎呦一声,头皮被揪的难受。 蜜桔端着金盆清水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到刘旸给书衡卸发钗。朝阳五凤九垂珠的大步摇就随意的搁在一边桌子上。忍不住眼角抽抽赶紧拿出衬着金绒布的雕漆红木扁盒,小心翼翼的首饰了进去。 掌心中柔软乌黑的发丝光滑好比绸缎,摸在掌心凉凉的痒痒的。刘旸拈着一小股头发似乎要俯下身去嗅一嗅那桂花油的香味。他既不得法又不晓得发中乾坤,一抽大钗书衡便哎哟一声,头发揪住了头皮。这倒让他立即停下了动作。蜜桔忙又转过身来,躬身福了一礼:“王爷,还是让我来伺候吧。” 刘旸果然点点头,退到一边,坐在铺着龙凤呈祥锦缎椅袱的大红花梨木雕漆圈椅上。看着那发丝缠绕,散开,飘扬落下,书衡也伸出了手腕自己给自己去那足金足两的龙凤镯子。白嫩嫩的指头,白腻腻的腕子,摩挲,扭转,指尖伸直又曲起,掌心收拢又展开。发丝一溜又一溜,镯子一只又一只,刘旸定睛看着,只觉得这动作说不出的好看而魅惑,挠的人心里只难受。 他转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下,就站起身到后面去洗漱。 书衡终于去掉这些负累畅快的舒了口气。蜜糖又捧了搁了多多红枣桂圆花生的胭脂米粥给她吃。书衡奖励的看她一眼:好丫头,还是你懂我。 第74节 -----毕竟接下来要干的还是体力活。想到这里,书衡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身子,她发育的不错,但少女就是少女。哎,总觉得有种罪恶感,早婚早育不好啊不好。 这是义务,夫妻义务。享受,这是天赋人权一大乐趣!睡就睡嘛,我又不吃亏。哎,不行,还是不行,未成年人偷吃禁果是不可以滴-----书衡天人交战,脑子里两个小人打架,只把自己纠结成一团被lucky抓挠过的麻绳。 要不就告诉刘旸叫他等一等?好像十二岁嫁给辅国公的小严夫人也是十五岁才圆的房吧?书衡偷眼看,这床这么宽,放两条被子一人一个足可以了。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刘旸带着一身水汽从后面转出来。虽然是冬天,但室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他穿着雪白宽松的中衣,衣带随便打了个结,敞开的衣领里露出形状分明轮廓明晰的胸肌,宽肩窄腰大长腿,健壮结实的身材,书衡顿时眼睛都直了。好馋!好馋!天哪,身为一个健康的成年的女性,一个不察打回原形重新来过,她有十几年没再见这么健康的,茁壮的,充满爆发力,散发着荷尔蒙的男性身体了! 所以,你有六块腹肌还是八块腹肌?书衡这个俗女想要问又觉得不够矜持,要是在现代她就直接扑过去扒衣服了。 刘旸看到书衡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有点莫名:“怎么?” 书衡灵机一动,冒出一个自己都好佩服自己的注意。“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俩来玩骰子吧?” 刘旸诧异的望着她,转而一想她可能是害怕,当即失笑,谁知书衡下一句就是:“谁要是输了谁就脱一件衣服!” 刘旸看看自己,又看看还算衣衫齐整的书衡,笑道:“这可不公平。” 书衡昂高了下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你怕了?” ----这得意的模样太想让人打她屁股,刘旸当即一挥袖端坐一旁:“那就来!就当我让你三件衣服!” 他就侧坐在书衡的对面,视线一低,便能看到那麦黄色的线条分明而结实的男性身体,巧克力形的腹肌排列整齐,视觉效果好到让人恨不得伸手抓上去。书衡双眼放光,十四年啊十四年,圣僧斋戒都能没这么彻底,老天爷太欺负她了。 赌骰子?她才不怕!书衡可是ktv小魔女,能把整个包厢人的爆米花都赢走。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出了点状况----- “大大大!” “小小小!” 吆喝声响起的时候,外面值夜的妈妈和蜜桔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里头再玩哪一出。 啊咧?书衡眨眨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结局:这不科学,明明她只要一步就可以看到对方倒三角的好身材了。 哈哈哈,刘旸得意的笑。他长在军营厮混,那里生活无聊无趣,只能自己找乐子。这种东西他擅长的很。尤其输上一次,就是绕着校场跑三圈,那赛事可是激烈的多---今天这,怎么说呢?刘旸看书衡,这个小妻子正难以置信不甘不愿的解外面的大衫,大红喜袍褪去,里面是霞妃色双绣鸳鸯戏水锦缎中衣,少女身形的起伏玲珑有致。他嘴角的笑容未免又加深了些------如此旖旎香艳的赌约。 “再来再来!”书衡斗志昂扬。 刘旸自然奉陪。 “开!” “哈哈哈哈!”刘旸笑的愈发畅快。 书衡就纳了闷了,她一边单手撸衣服下去,一边拿起白玉红珠的珍宝骰子。我就不信这个邪!这里头是动了手脚吧?她把垂到胸前的头发甩到脑后去,对着灯仔细观察:这里头注了水银么? 雪白的里衣是量身而坐,杭绸的质地柔软而贴身,书衡毫不介意的倾斜着身子举着塞子细看,露出一大截白生生的莲藕般的手臂,衣衫松散,后颈那里一大片肌肤在青丝的映衬下分外白腻。一大片鲜艳的红色中,那点白拿缕黑,魔鬼般诱人。 刘旸眸中意味昂然,悄悄靠了过去。 书衡正来回颠倒着研究那骰子,出其不意的一根手指点到了她后颈上,身体微微一紧,肩胛骨轻轻拢了起来。手指变成了手掌,从后面轻轻滑到了前面,那小小的软腻的□□感受到掌心炽热的温度,心脏砰砰的跳动,起伏间,有小小的软软的东西顶着自己的手心的皮肤,仿佛稚嫩却活泼的雏鸟------ 这一串的动作既流畅又迅速,书衡意识到发生了立即扔掉了骰子,转身扯他衣服,我要看要看!哇,人鱼线!书衡倒吸一口凉气,天,十四年没白熬,这身材太惹火了!鼻血鼻血,你要挣点气,不可以出卖我。 刘旸似乎没料到书衡会这么大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动作停住了。书衡虽然色迷心窍还有脑汁用来思考,随口道:“这是梦姑我梦境世界的规矩。投桃报李。” 刘旸豪爽一笑:“我喜欢这个规矩。不过-----” 然后他就在书衡诧异的,蒙圈的表情里站起身来,重新穿好了衣服。把衣领掩好,衣带重新扎上。“等你再长大点。” 书衡低头看自己的胸,轻轻抚上去,压住刚被他摸过的地方,诧异道:“我觉得还好吧。这种年龄,这个罩杯,怎么看都很有前途啊。” 刘旸哑然失笑:“我是说等你再长大些,明年,及笄了再说吧。” 书衡内心有草泥马奔腾而过:所以我遇到了一个正人君子柳下惠?绅士风度惜幼女? 刘旸把多子多福石榴花团大红缎被铺开把她盖起来:“快躺好吧,也不怕冷。” ------□□焚身不晓得冷。书衡双手摊开把身体展开在被子下面尽力掩饰自己面上的沮丧。刘旸索性把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往床里面滚了滚,还颠倒了一回,将她放到床尾。自己另取一床被子放在了外面,自己睡床头。 书衡还在怅然若失,就听到刘旸那同样不无怅然的语气:“是国公和夫人特意嘱咐的。等小女及笄再展鸾帐。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哎,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正直。 书衡摆出一张羊驼脸:“啊,爹爹娘亲真疼我。” ☆、第133章 圆房 床很宽,两人中间有两层锦绣龙凤被,还有一尺的距离。书衡圆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百子千孙葡萄纹紫檀木楞,心神恍惚,她伸出手来揉揉自己的脸,试图驱散那一脑子的黄色豆腐渣。她几次闭上眼睛,面前都是那副健美标致的男性躯体,而那副身体就热乎乎的躺在她身边,肆无忌惮的发散着荷尔蒙,书衡几乎能感觉到热力极重的男人辐射的温度。 她揉了揉脸,又搓了搓脚。强迫自己转给身面对着墙壁。 问:我的老公就睡在我身边,但是吃不到怎么办? 我要不要更孟浪一点? 书衡很不美好的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惊悚电影《孤儿怨》。该电影用科学依据和血淋淋的显示告诉观众不在沉默中毁灭就在沉默中变态。 刘旸也没有睡着。香喷喷软绵绵的老婆就躺在自己身边,但是不能动。便是国公夫妇不做交代,可那身体显然还是稚嫩的花苞模样,也实在让人难以消受。他并不是茫然无知,长期跟在军营打转,什么下三滥的荤话笑话都听过,早就知根知底入巷入道。几年荤素不忌的走南闯北生活过下来,那是想不知道都难。 “白白馒头胸脯肉奶奶尻蛋儿,啊呀,软绵绵小腰滴溜溜水儿----”星光四野的夜里,热血难抒的汉子唱着不干不净的荤曲儿。“哟嗨嗨,哥哥有枪搅浑水,妹妹有窝待鸟卧----罗裙一摆衫子落,亮晶晶滑溜溜白成雪窝窝” 美人压香衾而卧,感觉到她一直很不安生的动来动去,几乎每动一下都会有一丝甜丝丝暖融融的香气飘出来,她的香粉没有去干净吗?刘旸脑子里慢慢都是弟兄们扯着嗓子吼着□□的歌子的场景,挥也挥不去。那大笑,那粗俗,那下流都好比热烘烘的一把火。烧的他浑身都难受。 刘旸自付相当有自制力,至少他从来不参加那样的活动,再怎么平易近人心里也是自重身份的,打成一片又不是抱成一团。但今晚他却不止一次有了那种大声吼歌儿的野兴。深吸一口气,刘旸抬起身子看了书衡一眼。这个人也不怕冷,一条手臂都放在被子外面,乌油油头发拖在枕头上。 ----那种发丝落在手心里,滑滑的痒痒的感觉又开始了。 刘旸狠狠的拧了拧眉,站起身来,也不披衣服,光着脚站在地上,撩开纱帐端起了桌子上的茶壶,温度已经凉了,但现在刚刚好。 一杯凉茶喝下去,脑海中生猛*的画面似乎也散去了。重新回过身,又看到书衡那副模样,忍不住弯下腰拿起她的胳膊塞进被子里,不是说女孩子都怕冷吗?怎么她不一样?呵呵,他的梦姑很多时候都不一样。 书衡猛地睁大了眼睛,就这样想着的刘旸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书衡手掌一翻拿住了他的手腕。“殿下----” 声音甜软,眼睛明亮,黑沉沉的眸子里好像有火花在燃烧。 刚刚降下去的体温又飙升上去。刘旸声音有些干哑,那搭在他手臂上一截白嫩纤细的巴掌好似一团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你,你要不要喝点水。” 书衡摇头,发丝飘动,痒痒的丝丝甜香鼻尖下流窜,随着她的动作,那雪白的里衣也散开,露出两截锁骨一痕雪脯,刘旸的身体瞬间僵硬,再也不敢动。书衡却茫然无知般,又迷迷糊糊看过来,还伸出右手,食指微微一点按上红唇,樱红舌尖轻轻一舔---- 刘旸的眸色瞬间变了。 书衡痴痴笑了。这笑声好比火上一滴油,摧毁了最后的理智。刘旸一把捞起她的身子把她从被窝里提了出来,锦缎被褥凌乱的堆成一堆,也不看也不管,那经常拿着兵刃的粗糙的手已经探进了小衣,捞捞的握住了那一截不听话的水蛇般不断扭动的腰身。 “听说第一次会疼的。” “我不怕。” “那可不许哭。” “哈哈哈----”书衡笑得乖张,哭得真不一定会是哪一个。 这笑声像是炫耀又像是挑战。愈发刺激了男人的动作。粗糙宽大的手掌仿佛带着一把火走到哪里就烧到哪里,书衡的呼吸很快急促起来,她同样不甘示弱的抱紧回去,抱紧这离开太久的,阔别多年的健康而蓬勃的男性躯体。零乱而细碎的吻纷纷落下,从面颊,唇齿,喉结,胸口,到心脏,到腹肌紧致的小腹---- 香喷喷的软绵绵的,甜果子似的,美丽而稚嫩的身体,怪道食色食色总是连在一起,色原是可以食的。已经不满足于手的揉捏肢体的触碰,不知何时也与书衡一般,鲜红火烫的舌头已经在雪白软嫩的肌肤上落下,那触感甚至让他恍惚间产生味觉的刺激,好像自己舔舐着的,真是一盘杏仁豆腐。他的王妃,瞧着乖巧温顺的王妃竟然这么的----主动而野性。她甚至想要翻到自己上面来,那用力撑起的脊背,挣扎扭动的臂弯,乃至修长笔直的双腿,抵住床板用力拱起的膝盖,急促的喘息繁茂的细汗,无不宣告着这个野心和妄想。 刘旸愈发用力的压住了不安分的身体,那鲜嫩的身体有着不合常理的活泼甚至泼辣,一江春水般不安分的流动,软滑滑一匹绸缎般荡漾着展开,那双手用力的保住自己身体,仿佛藤蔓般紧紧的缠绕了上来,那不算发达的弹力极好的乳,小兔子般直直撞到他怀里来,撞到他心里去,不盈一握的腰肢却有着弹性极好的手感,捏上去,让人想起翡翠碟子里一块熬制的火候刚刚好的皮冻。雪白挺翘的臀已经放到了他的腿上,大手一捧,抓了满把,满满都是极致的愉悦。 那发红发烫的物件进入身体的时候,书衡还是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疼痛。 这身体还是太青涩了些。 被包裹,被包容,被接收容纳,那小小的,窄窄的,紧仄潮湿的通道,涵盖了一切,孕育了全部。 人的痛苦从这里开始,人的极乐也在这里发掘。 那一瞬间的疼痛多少唤回一些书衡的理智。原本被对方性感的身材迷得神魂颠倒的书衡有那么几息的功夫竟然还去参悟了一些哲学和人生。 当然,紧紧是片刻而已,身下的律动如潮水般涌起,腰身挺动,年青毛头子的动作凶猛而缺乏顾忌,书衡已经无法像一开始那样为所欲为,摸索过瘾。她紧紧的抱住了对方的肩膀,免得自己被十分丢人的顶得散架开来。 啊---呵啊----哈哈----书衡难耐 却偏要笑出来,音调怪异而黏糊。她喘息,挣扎,忍耐而又愉悦,却偏偏还要讲话,断断续续,黏黏涟涟,飘飘荡荡,仿佛悬在空中,和床幔一起颤动:“殿下,殿,不,不做,君子了?” “去他奶奶的君子!” 对方竟然还有精力说话,这让他很不满,撕掉了一直勉力伪装的正派形象,粗□□的爽辣而过瘾。 书衡得意而狡黠的笑。夹杂着喘息的嬉笑音化作了最有效的催情剂。 长长一声喟叹,随着对方的放松,书衡趁着这一瞬间的疲软,飞快的,拼尽全力,扭开一点身体,白色浑浊的液体顺着腿根流出来,那画面过于*,书衡在刘旸低头看的一刹那,假装擦汗拿手掌遮住了眼。 -----对方的反应实在是太轻松太熟练了。但那干干净净鲜红如梅的赤子红又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自己的王妃肯定守身如玉。这个认知让刘旸陷入短暂的迷茫。 其实很不错了。毕竟学过很多□□生理心理知识,男性第一次亲身上阵多半早泄,能有这种程度已然很棒,啊,给你九十分不怕你骄傲。 可惜自己的身体不给力,十四岁就是十四岁,虽说书衡已经相当注重锻炼和提升,但终于距离双十年华的承受力远矣。她摊开手臂,用力喘着气,脸上酡红如醉,眼睑微合,媚眼如丝,原本雪白如玉的身体上已散落着点点坨坨的红痕。 “要水?”刘旸惬意的躺在她身边,被子压在身下,两人全都是一幅幕天席地的架势。幸好地龙烧得足够旺,也不用担心会生病。 书衡扭过头看他,那劲健的肌肉上还有汗粒在微微颤抖,红红的烛光,红红的床褥,一些都显得浮华的不切实际。 刘旸注意到她的视线,伸手戳她额头:“怎么?还想来?受得了吗?” 书衡摇头。不来了。刚开始还是别使太狠了,省得以后曲径通幽鸡肉卷变成松吧啦的山东煎饼。 看她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刘旸状似无奈却又乐在其中的来收拾战场。他命人端了温水进来,就在门口接过,不放人进。亲手拿红稥罗帕蘸了水,快速而又轻柔擦拭书衡的身体。书衡乐意享受他的服侍,洋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布。 染血的金黄底子红凤小褥被随手扯下随意的丢在了地上,露出下面朱红色鸳鸯戏水金线牡丹连绣垫子。“太红了啊”。温热的手帕擦过疲惫酸软的身体,书衡舒服的叹了口气。“红的像动物的舌头一样,只怕晚上做梦都是要被吃掉。” 这话听在食髓知味的刘旸耳朵里别有一番意思。手下的动作不由多带些撩拨,一个轻啄就落在了她腮帮上。书衡斜斜看他:“别乱来哦,不然三朝回门我会告状的。” 刘旸轻笑一声:“告什么?我违背承诺?反正已经违背一次了。” 书衡也笑:“看在你劳苦功高扶持本姑娘的份上,我就老实告诉爹娘是我勾引你,省得你被训得惨兮兮。” “哈哈哈哈,要是我舍得把你整到惨兮兮,那我就心甘情愿被你爹娘训得惨兮兮” 书衡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闭了嘴。在厚脸皮这方面男性具有先天优势,咱这纯洁的小姑娘比不来。 ☆、第134章 停烛首日 次日一早,三个蜜鱼惯而入,进行常例的伺候.书衡压着连年有余红缎小枕头,瘫放着软成一匹绸缎的身体。刘旸倒是精神倍足早早醒来,两条大长腿翘在一起晃啊晃。他大约心情十分不错,看到蜜桔端着热水进来,竟然嘴角一弯还冲她笑了一下。吓得蜜桔一个哆嗦差点丢掉手里的盆子。 蜜桃向书衡投去询问的眼色,书衡摇摇头。于是她便不管刘旸,只来床尾把自己慵懒成猫科动物的小姐扶起来。大红石榴被子滑下去,露出惯常见到的身体,那上面青青红红的瘢痕让蜜桃下意识的皱眉,她忍不住用手指按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刘旸一眼,低声问书衡:“小姐,痛吗?” 书衡微微翘起一角嘴唇:痛并快乐着,此种滋味不足与外人道。 第75节 刘旸也不碍事,他自己早站起来,也不要人服侍,自己扯掉了睡袍,露出让书衡想入非非爱不释手的好身材。蜜桔蜜糖下意识的转身扭头不敢看,却愕然发现自家小姐瞪大眼睛兴趣昂然,当即有点丢人,蜜桃揉她脖子,压着嗓子提醒:“小姐,咱不兴这样的。您那新嫁娘的含蓄和羞涩呢?” 羞涩个头!书衡愤愤的想,若不是新郎官还值得一睡,那这于女人来讲最最幸福最最荣耀的婚礼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热闹点的仪式罢了----而且还是吃不饱肚子的那种。 刘旸倒是因为成长环境于其他公子王孙不一样,所以沾染一身光棍习性。书衡不示意三个蜜去伺候,他也毫不介意,自顾自寻一套玄色盘金龙箭袖出来,一条明玉腰带紧紧扎在了身上。三两下打扮周正。但是也不客气,就着蜜桔端来的热水洗了把脸。洗完了直接拿旁边那绯红色绣着小金凤的帕子来擦,擦着擦着才意识到问题,埋头嗅了一嗅,问道:“你这帕子上熏了什么香?倒是不大一样。” 书衡笑道:“我不爱熏香的,是水里头滴了几滴玫瑰清露。” “哟呵?那我这糙了二十年的老皮子今日也讲究一下。”他扭头看书衡,书衡却正让蜜桃给她擦药。用红花油和三七膏轻轻按摩那青紫酸软的位置。被子被揭到腰部,露出一幅白玉芙蓉花般美丽的脊梁,两条手臂肆意摊开放在大红金凤八尺方锦褥上,从颈到肩,从蝴蝶骨到脊柱线由着蜜桃揉揉捏捏,拍拍打打。 昨天夜里的*诡谲的诱惑滋味再次袭上心头。刘旸顿时有点嗓子发紧。 蜜桃一边按摩一边对着书衡咬耳朵:“小姐这样不好吧,忒不端庄了。咱们大家闺秀不兴这样的。” 书衡享受着她技巧娴熟的按摩,舒服的眯着眼睛,嗤的轻笑:“夫妻本是坦诚相见,怕什么。” “再坦诚下去,就引火烧身了。”蜜桃摸着药膏暗示她别作死。书衡大模大样的摊平:“没关系,他刚才也勾引我来着,这叫礼尚往来。” 蜜桃无奈的放弃劝告她。还是蜜桔提醒:“小姐咱快些吧,等会入宫误了时辰。那可是大不敬。” 刘旸这才恍然回神,扭头看了一眼水漏,当即遮掩般咳嗽一声,道:“我去看看马车,你赶紧梳洗。”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书衡眯着眼看他的身影被帘子挡下,这才娇慵不胜的支起身体。撩开被子看自己□□,那里红莹莹一片还有点发肿。她皱了皱眉,问蜜桔:“奶娘没有给我准备膏子吗?” 蜜桔有点诧异。书衡回头看蜜糖:“我记着压箱底的那只富贵菊雕漆扁盒里头有个鬼脸青的小罐子,去翻出来。” 这个位置可是要好好保护的。若不是条件使然,她一定会建议自己老公割一下包丨皮。最爽的地方也是最肮脏的地方,不晓得多少妇科病都是从卫生上来。 三个蜜显然诧异书衡这一系列熟练而有序的作法,看她们愕然,书衡便道:“便是我第一次嫁人,但董音姐和卫玉琴表姐都已嫁了,我不会去问不成?倒是你们,将来也是要嫁汉的,别傻里傻气的,受伤了都不知道。” 哎,原本该是下人教主子,倒她这里变成了主子提点下人,我真是中国好小姐。这样想着的书衡清洗一遍略微沾了点回春膏,完成自己的□□保护工作。她倒是很想让三个蜜回避,奈何她们都目光灼灼无比好奇,兼之从小到大贴身伺候,*什么的看过不晓得多少次,书衡也豁出了这张老脸。 这身体不给力啊不给力,两条腿软绵绵的踩在地上好似踏着棉花,书衡只恨自己硬件不堪大用。 刘旸还在外面等她用早膳,要去催又觉得不好催,耐着性子等着。等书衡出来,却是妃色中衣外面裹了件大大的暖柳色黄鹂双丨飞金线锁边盘扣长绒衣,头上松松挽了个家常发髻,娥眉未扫胭脂未涂,连唇脂都没有点,却别有一番娇媚香艳。书里说的“新妇起严妆”就这种模样?刘旸唇角的笑意加深又加深:如此轻松随意坦然自若,倒好像两人已经认识许久了一般。 严格算起来,两人相见的次数不多,相处时间也实在少之又少,难道这就是倾盖如故?不,刘旸内心思量,严格说来是梦,那诡异又精彩的梦让他于她已是格外熟悉。 早膳不算丰盛,但甜滋滋的南瓜羹,软糯糯的紫薯饼,鲜美的小虾饺都是书衡的最爱。还有一碗香菇鲫鱼汤,一碟子水灵灵脆生生的小西芹细豆芽爽口凉菜。,里头放了香醋芝麻酱和花生脆,书衡一嚼便觉得熟悉,笑出两个酒窝:“王高人的手艺。” 刘旸当即笑了:“好记忆!” “我就在食物上记忆力好。”书衡随口谦虚。 刘旸却不动这些东西,他只管吃他的牛肉汤泡大饼,里头飘着红莹莹的大辣椒片。这口味不算清贵,倒是烟火气息浓厚,书衡这个俗人瞬间对这“平易近人”生出些好感。尽管她心里也清楚这个世界上牛肉是珍贵东西但还是无可避免的感觉到亲近。 看她两眼发光的盯着,刘旸笑了,当即用小勺舀了一勺混合着汤汁的肉片递过去:“尝尝?”书衡自然乐意,一口就叼了过去。 眼瞧着他们二人嬉笑自若,毫无隔阂,连同一把勺子都用了,常在身边伺候的王曲和书衡的三个蜜一样,十分惊讶,但转念一想这是好事,又立即欣慰起来。 “啊”书衡轻呼,烫,又烫又辣! 刘旸连忙把南瓜粥递过去。书衡一口气咽了半碗才觉得好些。嘴唇红红,还拿手掌扇着,刘旸正想她会不会生气自己戏弄她,却见书衡已经大笑出来:“爽!太过瘾了!” 刘旸也笑了,当即回头叫王曲再拿个小碗过来,拨了两大勺给她:“不能吃太多,这辣椒第一次碰,吃多了烧心。” 书衡欣然应允。新婚后第一顿饭倒是吃的畅快已极。 进宫谢恩,装扮自然是齐全的一整套。又是冬天,夹衣棉袍大毛料,珠冠金印,大钗大环,一堆东西压到身上来,书衡原本就疲软,沉甸甸的东西堆满,她几乎要站不住。刘旸看她一脸忍耐,笑道:“怎么?不都说女孩子喜欢华贵,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珠宝。” 书衡没好气的瞟过来一眼:“乌鸦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所以总是后院起火。” 早已深感她说话有趣的刘旸,索性直接把那顶珠冠从她头上摘下来交给蜜桃捧着,若是一般女子就该谢恩,书衡却毫不客气的伸出手:“一并撸了吧,既然殿下不介意,那我就入宫门再戴。压得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蜜桔连忙伸手去摘,却不料刘旸先伸出了手轻轻一挡隔开了蜜桔。他握住那白白软软的手掌,亲自去卸那几对大金镯:昨晚看她自己摆弄就动了这个心思。那暖绵绵的手掌柔弱无骨,刘旸不由得想到书中盛赞的“柔荑”,心道文人果然不通,“荑”不过是茅草,便是再怎么柔软的茅草,又哪里能有着柔嫩香暖的三分之一? 哎,还是粗俗的荤曲儿唱的好啊。“滑溜溜肉皮子白乎乎小馒头,软啪啪小爪子软呀香呀挠到哥哥心里头。” 秦王的马车足够宽大阔朗,有几有榻,有装着零碎物件的小匣子,坐四五个人都不会拥挤,但三个蜜却都非常主动的坐到了后面去。刘旸对她们的表现非常满意,自己捷足先登,猿臂一伸,又将书衡拦腰捞了上来。 车夫技术娴熟,车厢布局舒适,翠华摇摇,辘辘远响。书衡靠在垫着靛青色赤金盘龙大靠枕的软座上,看上去有点迷瞪。 “怎么?刚吃饱就困了?” 书衡摇头:“困倒是不困。就是有点没精神,但脑子又很兴奋。” 至于为啥没精神?答案显而易见,身上的红痕惨烈的像在乱石坡上滚了一遭一样。自己作的。刘旸了然一笑。 “兴奋些什么?”他来了兴趣,趁机靠书衡近了些。书衡并不排斥这种亲昵,头一歪很顺从的把脑袋枕到他肩膀上。 “第一次嫁人见公婆,可不就兴奋嘛。” 刘旸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你在梦境世界没有成婚?” 书衡摇头:“没来得及就结束了。”想想看也是够惆怅。最好的年华硬被老天爷中场叫停然后读档重来。回忆起来都是一腔幽怨。 刘旸好似十分潇洒的问了句:“怎么?你觉得遗憾?” 书衡立即清醒了。俏皮一笑:“昨夜之前有遗憾,过了昨夜再不遗憾。” 刘旸当即开怀大笑。 表白是个技术话。对表白很熟练的书衡可是个中高手。抓住机会,会心一击。 ☆、第135章 入宫请安 宫门前重新装束停当,书衡深深呼了口气,负重前行,刘旸笑出八颗白牙很爽快的递给她一只胳膊。皇宫里的家属书衡也算熟悉,对每个人的脾气不敢说知根知底但也是窥得一斑,自信敷衍的过去。 袁妃不说了,那是自家人,自幼宠她如宝。皇后娘娘虽然有点拙态但心地良善。李妃嘛,估计更年期综合征有点严重,太后的控制欲和疑神疑鬼已经不可救药。王妃向来不吭声,张妃不大友好,但没关系,我的原则向来是恩报恩怨报怨。宫廷见家长自然先要到太后的永安宫。这会儿各路嫔妃,她老人家各个儿媳都要去请安。书衡正好每个都见到。 扶着刘旸慢悠悠走到永安宫门前,书衡抬头看了眼太阳高度,时间应该刚刚好。她收了手和刘旸一起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随即便有小太监飞奔着接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书衡很自觉的靠后一步跟在刘旸身边。 她倒没有在这一步给脸色,若是等了半天传一句太后身体欠安,那可就好玩了。 这所堂阔宇深的殿堂,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出清冷,如今正是隆冬,哪怕点了地龙也从墙角地缝里冒着森森寒气。各路人马果然到齐,太后端坐上方,皇后在左,李妃在右。听到太监通传人已到来,都齐齐望着大门口。那新嫁娘,刚刚入职的皇家儿媳妇,一幅娇嫩羞涩的模样,文良而驯熟。李妃看着她,又想到宫麽麽战战兢兢一脸见鬼的回话,完全无法把那个骄狂无赖的形象和面前这个花朵般的女子联系到一起。看看秦王英武俊伟,又看看王妃娇媚艳丽,一时间有点闹心,嘴一扁扭到了一边。 皇后娘娘原本就有点庄稼人的拙性,看看儿子,自然晓得他心满意足,对这个小娇娘无比满意。又看看书衡,她晓得是袁妃的侄女,定国公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听说教养好性格好心地也良善。哎,又什么不满意的呢?儿子看顺眼比啥都强。不过-----皇后做为刚上任的婆婆到底要例行任务般挑剔一下:屁股是够翘,但身体不大丰满?哎,还是瘦了点,你看看那腰,一把掐没了,还是得喂胖点,这才好生养。 自打书衡一出现袁妃就把视线停在了她身上,衡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哎?不对,以往固然明丽动人,如今眉宇间神态间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魅惑和娇慵,那种独特的风情只属于完成好事的女子。夫人说特意拜托了秦王殿下,好歹容忍些等小女成年。但从这姿态上看,显然已完成少女到少妇的蜕变,难道? 袁妃豁然瞠目,眼光一扫,刀匕般刮到了刘旸脸上。刘旸自然也察觉了,他原本想的是你好歹是我的庶母,怎么管到了我床上来?但随即意识到这是书衡的亲姑姑,态度要好一些。便十分友好而又含蓄的笑了笑,抱歉抱歉,我没忍住。袁妃顿时憋了口气:夫人啊,你果然还是太天真,在这种事上男人怎么能够信任呢?哎,当初应该拦住皇帝,争取一下至少让书衡及笄再行大礼。 太后裹着青灰色八团起花倭缎长袄,上面绣着金凤牡丹暗彩小花。她头戴宝冠,手握如意,好比一尊神像。两个蒲团放在地上,刘旸和书衡都十分规矩的跪下给神磕头。“恭祝太后千秋万福,荣寿无疆。” 太后的神色看不大清楚,只微微点头,紧接着便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端着铺了朱红绣布的茶盘过来。书衡晓得这是要敬茶了。蒲团放的远,太后坐的高。中间还空着一段距离,书衡有意把礼数做足,索性也不站起,垂了头顺了眼,就地膝行几步,挪到了太后脚前,茶杯捧起,高高的举过头顶。 这姿态够恭敬也够卑微,充分展现出小人物的“不胜惶恐”,一时间连扒着眼要挑她错的李妃也说不出话了。 太后也闭着眼睛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不做理会。书衡微微抿唇,笑容可可,愈发恭敬的道:“太后请用茶。” 刘旸不遮掩喜怒这一点似乎随了他的父亲,眼瞧着书衡如此姿态,太后面上还是僵冷,又想到她驳回自己的批条硬指派礼仪麽麽给书衡的事,便觉得心中窝火。脸色也立即暗沉下来。皇后察觉到了,轻轻跺了跺脚,她怕自己儿子会当场闹起来。 虽有俗话说知子莫若母,但皇后其实不大懂这个和自己老公一样任性的儿子。当年他好好的书不念非要练武,她管不住,后来大好京城他不愿呆非得去边塞,她也拦不下。再后来四处游猎,到处闲逛,与下层兵丁三教九流厮混她也劝不了。哪怕她哭着喊:“你知不知道别人背后都议论说我牧羊女生的种,穿了黄袍也不像皇子。”刘旸也是嘻嘻一笑,表面安抚,转个身依然故我-----皇后也是心累,索性不管了。 如今又看看书衡,咦?儿子明显很在乎她,要不让媳妇帮着劝劝?一般男人成家了自然就收心了,再生几个崽子就更棒了。皇帝现在不就靠谱多了? 袁妃也有点忐忑的看着太后,不知道这个婆母到底准备上什么菜。幸而书衡话音落地,太后随即慢慢的睁开了眼,又慢悠悠的伸手接了过去,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敢情我不说请您就不喝了?书衡总觉得这姿态有点熟悉,一转念便想到了三公主,得,这树懒公主一定是见惯了太后这样,觉得很有气派很有架势,放慢的动作能给人无形压力。哎,可惜呀可惜,太后是年纪大动作慢点可以理解,你非要这样学,那就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 “好。不错,不错。”太后微微抿了一口,慢悠悠的开了腔,随即又把茶杯放在一边条桌上,那位置十分危险,靠近桌子边缘,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她微微一点下巴,立即有宫女捧了雕漆海棠花式小匣子过来。书衡知道这就是见面礼了。果然,一打开便是瑞气升腾,那里头是一串宝石项链,细细的银丝串起了婴儿拳头大的一颗夜明珠,宝珠周围有金镶边还嵌着碎钻和宝玉。应该很值一些银子,书衡暗道。这个推测不仅来自项链本身,还来自李妃脸上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明明要难为自己一下,偏偏又大出血讨腰包。炫富吗?不懂太后的套路,书衡谢恩,恭恭敬敬的三个头磕下去。过了这一关,其他人就好说了。 皇后娘娘自然不会难为她的,书衡刚跪下敬茶,她便接过去痛饮一大口,还送了一对胖乎乎圆滚滚的白玉娃娃出来,自始至终圆圆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过。书衡对这个妇人印象不坏,笑容也真诚许多:“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当即搀起她:“好好好,真是好孩子。哎,多吃点,你太瘦了。” 书衡当即微囧,摸摸面颊,俏皮的答道:“遵命。” 地上两个垫子已经撤去,其他的人可是不用跪了。书衡款款走到袁妃面前,福了一福:“娘娘。” 袁妃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搀起,拉到面前,因着人多也不好多问,只微微打量她一番,却又看向秦王,细声叮嘱:“别给殿下添麻烦。” 刘旸知晓她意,当即轻笑,又把书衡拨拉回身边站着:“一点都不麻烦。” 无耻!袁妃看着自家小侄女简直要心疼坏了。可怜的小红帽哟,要被大灰狼吃掉了。任她再聪明也想不到是小红帽色胆包天主动勾引了大灰狼。 一边的李妃还在高傲的坐着,眼巴巴的瞅着书衡让她给自己行礼,却不料书衡被刘旸领走后,就不动了,跟在刘旸身边一幅乖巧温驯的模样,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难道她不打算给剩下的嫔妃行礼了吗? 没错,就是不行了。这么多宫妃,袁妃是亲姑姑,也就皇后是正牌婆婆。这些庶母,表面上过的去就可以了。若是弱小的没有能耐的皇子也就罢了,少不得讨好这些女人过活。但如今刘旸几乎是过了一半明路的继承人,那谁来奉承谁还真是不一定。 瞧瞧王妃多乖觉,她见到此种情形既不恼也不生气,只笑道:“臣妾别的好东西没有。就这个镯子,胭脂沁芙蓉玉,倒是于小王妃搭的很。” 书衡自然识趣儿,忙道“不敢当”到她面前福礼,王妃也是一把拦住,又说两句琴瑟和鸣绵延子嗣的祝福语。这王妃倒是个乖人,可惜她女儿有点犯轴。 察觉到气氛不大对,刘旸当即打算带书衡走人,笑道:“父皇特意叮嘱我今日带荣宜过去见他,现在时候不早,儿臣便先走一步了。” 李妃皱了皱眉当即道:“怎么?一大早的来请安敬茶,太后没有发话跪安,晚辈倒要先走了。” 刘旸淡淡的看她一眼:“君命大过天。” 李妃立眉:“孝字大过天!” 刘旸很明显有些不耐烦。他原本就不乐意在这些女人中游走,也不擅长这种言语中的交锋,所以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就避,早早开府就是这个原因。他实在怕死了这些麻烦。 书衡今日扮演乖巧角色,有开口就会被揪话头的预感,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不言不语。眼瞧着气氛紧张起来。这时一声叫喊打破了僵局,“皇上驾到!” 他的到来颇为突兀,按规矩他应该在上书房议事。刘旸显然也有点惊讶,说曹操曹操到,难道皇帝老爹是被自己说来的?永安宫的人除了太后,全都跪下,团团扑了一地。书衡和刘旸自然也不例外。 李妃和太后都没有放过刘旸和书衡脸上那丝惊讶,嘴角的弧度有点微妙:说好的君命如天呢,那假传口谕又当何罪? “好了都起来吧。”皇帝龙行虎步,威严的一张四方脸,眼中的笑意却显示出他心情很不错。“朕就是来看看儿媳妇。”书衡很配合的低头,露出羞涩的笑。 众人谢恩站起,李妃不抵众人开口,便道:“陛下,秦王刚说您召了他们过去,怎么这又亲自来了?” 皇帝也有点懵,这个并不掩饰情绪的人立即转头去看儿子,却发现这个儿子正冲他悄悄使眼色。落叶飘飘扫过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自从打不过儿子就管不住儿子的皇帝难得见到他还有求于己,当下十分配合:“对啊,不过我原没有什么大事,索性大家一起说说话。哦,秦王阿衡,你们就先下去吧。” 皇帝都发话了,谁还能说什么?便是太后也要顾及人君的体面。刘旸和书衡自然“感激不尽”的谢恩走人。 完成了任务的皇帝非常满意。他为啥会神兵天降?不是偶然是特意。袁慕云告诉他自己姐姐说今日书衡敬茶会被刁难,特意拜托他来救场。那身为大夏好队友,解救的还是自己亲自求娶的儿媳妇,皇帝自然当仁不让。 ☆、第136章 新婚佳日 因着刘旸喜爱天南海北的晃荡,又不大讲究气派和排场,所以□□地广人稀。又是皇帝龙潜之时,住过的旧宅子,所以从内院布置到一应摆设都差国公府远矣。书衡吩咐几个婆子收放自己的东西,又知会三个蜜分片检阅,而自己抽样检查。 “把大立脚四季花草雕漆柜放到抱厦去,小心小心,不要磕碰了。哎,那只榉木包角的箱子不要往下面压,里头的东西马上要用的。葵花匣子就不要收了,搁到暖厢去,里头的玩意儿小姐日常摆弄的。”蜜桃一边按着单子清点,一边指派人忙碌,大冬天的忙得额上见汗。一转身又骂六个小丫头:“别傻站着了,茶器收了没有?雀儿喂了吗?那边甬道上的碎叶子是怎么回事?” 蜜桔守着屋子,防着灯火,熏烤衣服,见她这幅样子,笑道:“瞧瞧,忙成管家婆了?夫人配送的人呢?” 蜜桃有点没好气:“夫人指派的自然是好的,可空了一个蜜枣大丫鬟的位置,却添了两个人过来,让她俩自己先争一争吧。还是那六个丫头不成器,不然清风小院随即提拔上来的可不好些?蜜枣识文断字,以前小姐的书画琴棋由她管着,这差事轻省,进书房又是体面,不晓得将来派给哪个。” 第76节 蜜桔微微思索了一番,呐呐的道:“绿翘倒是机灵,听说还是夫人那里以前管账册笔墨的绿衣的妹妹。” 蜜桃嗤了一声,不发一语。小姐可没给她改叫蜜翘呢,谁都说不准。你收了绿翘的好处,当我没看见? 四个蜜变成了三个。另外一个蜜糖正在一边跟书衡一起养豹子。因着□□地盘大,空阔,书衡在刘旸依允的前提里,命人配合着花园子圈出了大大一片地,将这小东西放养进去。毕竟是豹不是猫,还是留点野性的好。里头有树有水有假山,书衡开始尝试着喂活物给它,比如一只剪去一点翅膀的鸡或者跑不快的鸭子。 “lucky!lucky!”书衡拍着手叫,那小东西立即飞奔过来,盯着书衡手中的肥鸡两眼放光。在它靠近之前,书衡就一扬手把食物丢了出去。动物面对食物的时候是最恐怖的,简直六亲不认。书衡不打算冒这个险。看着小豹微微一怔,立即飞奔而去,扑过去熟练的咬住鸡子的脖子,书衡松了口气,有种奇特的成就感。 “小姐,这东西真味儿。”蜜糖用手帕轻轻扇动着:“咱家肥猫洗的干干净净的,你非要养这种东西。” 书衡笑道:“兽嘛,有味儿才是正常的。”她前世的时候有同学在动物园工作,负责给老虎打扫房间,这铲屎官可不好当,第一次进虎舍直接被熏趴下,那味道可是要带防毒面具的。而且每次下班回家,小区的猫猫狗狗主动退避三舍,仿佛见到了大魔王。 “昨天她的精神状态还不大好,好像是被鞭炮上吓到了,幸而现在恢复了。”书衡到底没让豹宝压阵,就是担心喧闹的人声会影响到它。这是今日一早从国公府转移过来的。但迎娶那天的鞭炮锣鼓到底让小豹受惊了,想想独自一个躲在木柜子里发抖也是够凄惨,所以看到书衡的一瞬间就一头扎进了她怀里,终于暂时丢下高冷变得软萌,这让书衡感动的几乎要老泪纵横。 刘旸站在她身边看她瞧着豹宝吃饭一脸迷之幸福,忍不住感慨梦姑的乐趣果然跟寻常女子不一样。 “对了,殿下,你以后要是带人回来可得小心些。” 刘旸挑眉:“怎么说?” “看,豹子对味道和声音都非常敏感。您要是带了浓妆艳抹香气习习的女子回来,或者在请那章台奇女子在这里弄管弦丝竹,吹拉弹唱,那可要分外小心。万一被咬了,可别怪我的lucky。” 书衡说的认真,而且一本正经,然则刘旸到底听出些自己想听到的东西,心道这方面的小性子倒是与一般女子无疑,当即道:“放心好了,不会有别的女人的。” 书衡歪头,你定然晓得轻诺必寡信。 刘旸笑道:“我父皇曾说过一句话,虽然我大多数情况下左耳进右耳出,但这句话我却记得住,妻妾此类,一两个足以,多了就会有问题。最理想状态,舜之娥皇女英。看看父皇的后宫你便晓得,这话可不是虚辞。” 若是本土女子只怕已经满足感激涕零,奈何书衡不是。 娥皇女英?红玫瑰白玫瑰兼得,这是所有男人的梦。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未来配享三宫六院的皇帝。书衡嗤笑:“殿下,您是爽快人,所以阿衡也实话实说,我这种女人定然是妒妇,因为我不会允许自己的地盘里有同类晃荡”眼瞧着那只小豹将鸡子嚼肉饮血,地上枯草鲜红一片,书衡玉白的手指一提,道:“诺,不经允许,在我地盘里活动的,要么是食物要么就是活着的食物,若是我没被咬死,那我定然就会咬死另一个。” -----不一定是爱的占有欲,实在是想想心里就膈应,你放进口腔里的牙刷都不会允许别的人使用,更何况是放进身体里的那根棍子。 这番说辞过于坦白直接,但她的表情又无比的认真,那眼中的辉光告诉刘旸她真有可能会这么做。 刘旸看起来有些惊讶,她的直球打得又快又狠,倒是一点迂回的忽悠都不行。刘旸认真看着她,半晌飒然一笑:“你以为我没想到?定国公没有妾室,整个上京都知道。定国夫人独霸后院,也是人人晓得。难道我指望她们的女儿给自己布置房里人?” 书衡满意的笑了:“殿下肯这么做,那再好不过。”她踮起脚尖,樱红小口从他唇上擦过,在他欲要加深这个吻的时候,那檀口一张,呵气如兰却又移到了他耳畔:“殿下,您便是找人暖床,那也只能睡我身上。我可是一个顶两个的。” 刘旸瞳仁发暗,把这娇小的王妃一把捞了起来,单腿一抬压在花池子上,顺手就将她顶到膝盖上。早些时候还估计她受伤,现在觉得真是自己想多了。急速的喘息:“梦姑,你真是梦姑吗?你简直是艳鬼,专门负责撩人的艳鬼。袁慕云衣冠楚楚仪表君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人是人他妈生的,鬼是鬼他妈生的。”书衡紧紧抱住对方紧窄的腰,在凌乱的热切的亲吻中咯咯笑:“殿下可以叫我神女,巫山神女,专司*。哎呀呀,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李义山的这句诗刘旸是知道的,但他从不知道这就是可以被念叨的如此香艳,甚至□□。当即一口含住了那俏皮的舌头,好似不想再让她念下去,又恨不得她永远在耳边,脸侧,这样妖妖俏俏黏黏绕绕的念下去。 冬天的大毛衣服又厚又紧,难为他还能破开重重包裹,熟练的把手探到自己想摸的位置。大红猩猩火烧里飞毛氅滑落地上,书衡用力揉捏着对方的肩胛骨,红润湿热的小舌轻轻舔舐对方的脖颈,喉结,那滚烫的热量和酥麻的力度,让刘旸怀疑对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口咬下去了。 “至少,至少回,屋里去。”书衡树懒一样紧紧攀附在对方身上。 “怎么这会儿倒怕人见了?”刘旸捡起衣服将她小王妃打包一裹,抱孩子一样抱着往屋里走。 “怎么会。”书衡咯咯笑,娇媚的脸上满是矜傲和放肆,直让人恨不得要她哭出来才好:“我是怕冻坏了您那老二。” 刘旸瞬间黑脸,咬牙切齿,“那我就让你看看,坏掉的到底会是哪个!”前脚踹门后脚关门,第一次白日偷换,动作竟然也无比熟练。噗通,书衡被他一把扔到宽大的龙凤床上,也不觉得疼,就着那天旋地转的晕乎力道就是滚到床里头,滚落了衣带再次解开维系不住的宽袍大衫,滚散乌油油一头青丝,滚出藕荷色中衣小褂,蜿蜒如水一道身体曲线。她一伸手扯了飘摇的幔帐痴痴笑,一话不说,更胜勾引。 蜜桔原本正在收拾书衡的衣物,忽然看到刘旸抱着自己小姐,发怒的狮子般冲进来,立即吓了一跳,靠墙而站,乖巧的好比被老师留校的小学生,直到内室里纱帐后,那暧昧的急促的喘息声呻丨吟声响起,她才勉强定住了神,踮着脚尖红着脸默默的退了出去。直到二刻已过,室内响起小姐不大正常的懒洋洋的说笑声,才低着头端热水进去。 放浪形骸的后果就是三朝回门的时候,书衡容光焕发却明显精力不济,从□□那赤金盘龙的华盖上下来的时候,被刘旸紧紧扶在手里。袁夫人一看这样子就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的看刘旸。刘旸一如在袁妃面前笑得谦逊而无耻。倒是袁国公没有多大的意外,那“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看得书衡莫名心虚。 管事婆子点收归宁的贺礼,看到那足有二十八两重的金猪目瞪口呆。不仅有送给袁国公的鎏金铜鱼人双界格四系壶,袁夫人的新样绣品绫罗,还有送给书御的松鹤斋整套右军笔廷珪墨,书衍一只西洋望远镜,惹得两个本来很想姐姐的小弟弟只管围住他叫姐夫。 一般女婿回门都要被灌酒,但刘旸很幸运的免遭围观。袁国公因为身体原因对酒食很克制,而刘旸则是一早就被无良的父皇提出来历练了,反正不是对手,这种仗他才不打。袁国公与刘旸分翁婿坐定,刘旸任由他打量,训话。反正一早打定主意,豁出这张跟随了自己二十年的帅脸不要,认骂任怨扛过这一关。 而且关键还是那回门礼.那壶袁国公很喜欢,要摆。但一摆,哪里都不对了。不行行,桌子要换,那大理石水磨面海棠花桌子跟古朴的古陶不搭,换成了银丝天然波浪纹的乌木圆角桌。换了之后,哎呀,不行,这桌子纹华清贵,跟墙上那副寒江钓雪图意境反冲。于是又改,换成了蓬莱神光游仙阁的大条幅,换完之后,咦?不行不行,还不行,这色调配地上猩猩红毡四季花线毯不好看,换成了青紫色斜织八卦不老松立鹤毯------ 换了之后又把水晶缸大碗莲改成了人鱼博山炉----双头水仙花换成了红白折枝梅。袁国公指挥着常玉带着刘旸在书房团团忙了一天-----以至于书衡晚间定省的时候眼角只抽抽,一扭身狠狠的瞪了刘旸一眼:竟然用这招对付强迫症,实在是----- 太贱了!!! 而事情发生的时候书衡则被袁夫人心肝宝贝儿肉的搂在怀里搓摸,仿佛才过三天书衡就能掉三斤。小心翼翼的解开衣领,脖子上心口上,点点斑斑青青紫紫,看得袁夫人直咬牙:“禽兽,禽兽啊。急色如命!” 书衡摸摸鼻子,这话好像批自己刚刚好。 ☆、第137章 羊表妹 皇后高居永宁宫。没有婆婆伺候。刘旸光棍了二十年,没有妾室添忧。后院事有得力的丫鬟婆子,书衡只管养养身体,逗逗lucky,生活十分自在。最最不满的就是皇帝陛下不够贴心,辽东发生了雪灾,这苦活累活毫不犹豫的指派给了自己大儿子,害得蜜月鸳鸯两分离。至于皇室亲眷,那自然是要招待,但作为地位极高的秦王妃,需要她竭力逢迎讨好的人却没有。刘妍有点小聪明,一心想着捡高枝,但这不是错,毕竟人往高处走,不算讨厌。她来了,书衡也很乐意陪她聊几句。不过,今天来,她却带了个很意外的消息。 “王妃。”捧着她的五彩泥金小盖钟,喝着她的碧螺春,刘妍话语温柔细声细气。“我上次在肃王府见到了李玉兰。她当时正与我那堂姐在一起。哦,对了,还有张蝶衣。隐约听到她们议论,说齐王策论建功一事。” 书衡微微皱眉,回忆起李玉兰那个形象,慢慢的道“齐王议论朝政很有见地,这我听说过。正常的吧,毕竟陛下几个皇子都名师教导,非常优秀。” 刘妍轻轻笑了笑:“王妃所言甚是,不过李玉兰只怕要做齐王妃的,她爱斗气抢风头。张蝶衣”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只怕她恨上王妃了。” 这倒正常。不过嘛,书衡估摸了一下她的战斗力,也觉得不足为惧。因着张妃与李妃走得近,又会逢迎太后。她便去逢迎向华伯府。就这点眼力也难以想象她能构成什么威胁。其实书衡大部分情况下都不大与人计较,难得糊涂也是门学问,目前看来要务是牢牢抱住现在帝王和未来帝王的金大腿,这条腿不坏,其他麻烦就不会来。急吼吼的去斗这个斗那个反而是因小失大。 “她们打算邀请王妃去参加向华伯府下个月李玉兰的生日宴会。十五岁的及笄礼。又是内定的未来齐王妃,这个面子,王妃怕是要给的。” 书衡点头:“果真如此,那面子自然要给的。”既然提前知道了,那自然就能早做准备,一边憋足了劲儿看不顺眼自己,一边还要请,说这里面没鬼那鬼都不信。书衡自然感谢刘妍带来这个消息,临走时又送一罐香茶给她。 李玉兰的生日在下个月初六,正是过年前后热闹的时候。板着指头算算,帖子应该也快送到了。书衡想了一想,按道理以后是妯娌,她与李玉兰此人没有正面交锋过,不晓得到底深浅如何,总躲着自然是不可取的,倒不如兵来将挡。 只是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红日高升,艳丽的阳光洒在朱门绣户洒在未曾消融的屋檐落雪上,一片清丽祥和。而□□的女主人捧着一盏五彩填金小盖钟,慢悠悠的磨着杯盖,瓷体的碰撞声分外清脆透彻,若是有个行家在这里,定然能判断出来这是进贡的顶级官窑货。 她面前跪着一个女子,说不了多美貌,但也盘靓条顺。看上去细细嫩嫩好不柔弱可怜。书衡不说请起,她便跪着,跪出一派弱不禁风的风韵。视线所及,她只能从大红绣金叶牡丹垂流苏的绒毯下,看到一双垂着小米粒珠的三层印花凤嘴鞋。再抬头,隐约看到那朝阳五凤吊垂小金莲的大钗子,她端坐在红木漆雕大圈椅上,身后还站着两个穿红着绿钗环俱全一脸倨傲的丫鬟。 “王妃,求您,求您怜惜,求您成全------”跪在地上的小百花欲语泪先流,哽咽的肩头微颤。书衡微微挑眉,得,这话还没说呢,她就变恶毒皇后了。 “王妃,我与表哥,我与秦王殿下原本就是熟识的,我只求,只求一个容身之地。”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她穿了件半旧不新的月白暗花小袄外面套着淡青色掐牙盘扣背心,被风一吹就发抖。若是跪坏在这里岂不是我的麻烦? 书衡轻轻摩挲着杯壁,所以麻烦啊麻烦,这该死的年代。每个王爷公爵,每个宅斗男主都会有那么一个表妹。或者指腹为婚,或者青梅竹马,或者有一线缘分或者有三生造化,或是真纯洁无暇或是假白莲花。总之,她们都与女主老公是真爱,过分一点的求放手,卑微一点的求收容。一夫一妻制用法律规定下来,真是少了不少问题。 书衡的沉默,端肃的面容加剧了对方的心里负担,她原本就在瑟瑟发抖,如今更是摇摇欲坠。书衡冲蜜桔昂昂下巴:“诺,去把葵花式五斗橱上那件大氅衣拿出来,给表姑娘裹上,别生病了。” 蜜桔有些诧异,但还是去了。 “羊姑娘,你说你与秦王自幼相识,那可有多熟呢?” 羊表妹似乎来了点精神:“我知道秦王爱吃烤羊腿和牛肉羹,他骑射功夫一流,他能喝一坛穿肠火。他冬天时候也不怕冷,只穿一件夹衣。我还知道他每年固定腊月二十三烧地龙,烧到正月十五。” 前面那些不足为怪,后面一条有些过头毕竟是内院住宿,嘛,不过还好,我以为你还能说出来他内裤上绣的是长着翅膀的老虎。书衡并未表现出太大意外,这让跟她一起长大的三个蜜有点惊讶。小姐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王妃,衣服拿来了。”蜜桔捧着氅衣走到书衡面前,书衡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白白嫩嫩的指尖放在玄色暗金线压灵芝纹的衣料上显得分外触目。“去给表姑娘披上。” 羊表妹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带着淡淡蜜果味的衣服就落在了自己肩背上。抬起头来,书衡正对着她微笑,年轻稚嫩的秦王妃娇艳如花笑靥明媚。 “表姑娘可熟悉这件衣裳?” 羊表妹一愣,立即道:“对对,我认得,这是秦王爷的衣裳,他深秋时候穿的,配那件大红色玄豹黑金箭袖。”王妃把秦王的衣服送给她难道是----- 书衡嗤的笑了:“错了。这衣服是我爹爹定国公的。上次秦王离京,他到王府里看我,忘在这里的。” 羊表妹一愣,脸上显出些迷茫。书衡没有放过这个微表情,她微微笑道:“随便把相公衣服披给陌生女子,表姑娘,你觉得我有多大心?” “或,或许这衣服是同款也未可知。”羊表妹嗫嚅着道。 书衡冷笑。羊表妹从那冷笑中察觉到书衡的态度,愈发卑微的叩低了头:“王妃,王妃,您是最最仁慈不过的。您就当我是个下人,是个丫鬟,我愿就不敢想着分宠的,就是当牛当马的伺候您。” “下人?”书衡回头看看三个蜜,笑道:“福山伯府的小姐,我可不敢用这么金贵的下人。我的丫鬟下人要是想着爬小姐的床,那早被我打断三根棍子撵出去了。” “王妃----” “况且!”书衡截住她的话头打断了她的哭诉:“我有的是牛马,何必让个人来做牛马,那不是丢把柄给别人说我不仁慈吗?” “表姑娘,我劝你好好想一想!你是国舅爷的女儿,皇后娘娘的侄女,莫说高门大户,便是正儿八经种田人家,哪有这样赶着撵着去给别人当妾的?还是你就真的那么大心,觉得秦王有天登了大宝,你也能混个皇妃当当?我不晓得你脑子里怎么想的,我也不愿意听你谈你如何跟我相公两小无猜的故事。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我,袁书衡,就是容不下人的小家子气的女人,就是甘做大夏第一妒妇的女人。你要怨就去怨皇帝陛下吧,是让他老人家非要定了我做嫡长媳呢?” 羊表妹惊讶的抬起头,俊俏的脸蛋上嘴巴都长大了,她大约没想到书衡会这么直接,这么厚颜。 我闲工夫再多,也不给你扯这皮,书衡冷笑。“来人呢,送表姑娘回去!顺道告诉福山伯,等秦王回来了,我再跟王爷一道去拜舅舅。” 蜜桃一声令下,立即出来两个健壮婆子,一左一右夹住了这羊表妹,连拖带拽将她送了出去,塞进马车,亲自压往福山伯府。书衡点点指头,示意蜜桔把落在地上的氅衣捡起来,重新洗洗熨烫好。“我不要那上面残留着那个女人的气息。”书衡如是说。 杯子里的茶早就凉透,书衡终于不再摆那个半靠半坐拿着杯盖摩擦杯壁的慵懒姿势。装逼完毕,浑身轻松。她拖着长长的大红猩猩玉里血兰花斗篷慢悠悠走进屋里,立即将这厚重累赘的衣服解下来,由蜜桔去收拾。自己喝了杯暖暖的芝麻仁玫瑰香茶搪塞了寒气,继续看最近着迷的《四洲异闻录》,这本书写的相当有趣,颇有点《聊斋》的意思,却没有《聊斋》里落魄书生对财色的旖旎幻想,读起来反而更舒服。 蜜糖急忙给地上圆心铜胎梅花式掐金丝小脚炉里添银丝炭。蜜桃手脚麻利帮她卸掉大钗,那细细一支珠花压住了头发。三个蜜团团忙定,都站在那里看着书衡。半晌,看她只管盯着书本再无反应,未免心急。蜜桔先开口:“小姐,您如今做了王妃可不能像当姑娘时候那般恣意了。你可要当心,贤良的名声是很重要的。” 蜜桃也急:“姑娘,您才刚入□□,这就有事了,可见以后这麻烦还会源源不断,依我看反正王爷不在,要不您家去,问夫人拿拿主意。” 蜜糖倒是直接:“那表姑娘真是可气,好没廉耻的,福山伯是个老实人,怎么有这么一个女儿?” 啪的一声合上书本。书衡先看蜜桔,冷笑:“贤良?何为贤良?忙着给丈夫往床上拉人就是贤良了吗?那我要是把你们仨全封了侧妃,那我是不是就是大夏第一贤人了?” 三个蜜吓了一跳,当即苍白着脸扑通跪下,纷纷赌咒发誓,保证自己若是敢起歪心,那就天打五雷轰。 书衡定定的看着这三个自幼便在一处的丫鬟:“我们定国公府是没有妾室的。夫人也没有贤良的名,不仅没有,背后多的是人说她善妒,哪有如何?夫人活的开心满足顺心如意,还要那贤良的名儿做什么?太在乎外人评价的人其实是心里拿不准自己的分量,所以才需要别人去肯定。” “我如今已经嫁人了,既然当了秦王妃那就得把得住□□的院子,一出点问题就家去,那成何体统?放心好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书衡一抬手让这三个蜜起来:“都起来吧,咱们的交情也十几年了,只指望有个大团圆结局。别动不动就跪。这王府里也有老班子人马等着看我们笑话呢。” 三个蜜这才唯唯诺诺的站起,蜜桃机灵一点,当即道:“王妃,您的意思是这事不过是个开始?” 书衡冷笑:“连开始都算不上,不过是投石问路扔出来的一块石头。瞧着吧,接下来才热闹呢。我倒要看看,直接堵死了塞人这条路,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招。” “我去过福山伯的马场,也听秦王说过那国舅府的情况。国舅爷是个老实憨厚的拙汉子,他前妻已亡,续娶继室不是个善类,刚才那羊表妹也不是啥有体面的嫡女。是继室陪驾丫鬟生的庶女,而且留女去母,自个儿亲娘只怕连骨头都找不到了。平日里小意奉承谋求活路,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子?这背后要是没文章,那我可不信。” 蜜桔微微一怔:“王妃的意思是,这表姑娘不过是福山伯诰命送来试探的?她说不定是要自己亲女儿做侧妃,但又不知道王妃的性情,怕砸锅了丢人,舍不得自己亲生的,所以就先试试。若是您宽和好性儿,她说不定下一步就登门造访了。” 蜜桃点头附和,轻声道:“她们认准了秦王,这是预备投资未来的帝王呢。” 幕后甚至可能更黑些。书衡嘴角扯出一个冷笑。这条金大腿太粗太闪光,阿猫阿狗看到了都想抱。 ☆、第138章 整顿后院 “小姐,哦不,王妃。”蜜桃撩起帘子冲进来的时候,额头上还冒着汗。正在写字的书衡,不耐烦的摆手:“淡定,淡定。咋咋呼呼的,不成样子。” 冬天应该吃火锅。但火锅要人多了才吃着有意思。书衡准备了小银双耳提梁炉,预备了肉片豆腐各色小菜,刚开吃就没了兴致,便是叫了三个蜜上座,那感觉也不对。好好的,吃个饭还吃出寂寞来,书衡了无乐趣,正满肚子没好气,忍不住又怨念自己被打断的蜜月。哎,像这样大雪飘飞天寒地冻的季节,就适合夫妻俩捂在被窝享受生命的大和谐嘛。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啊。 蜜桃抹了把脸:“淡定不了了,小姐,您再磨蹭下去,你那小豹子就要被打死了。” 书衡一怔,当即丢了笔,提着裙子往外跑。黑黢黢的墨水在宣纸上留下厚重的一道印子。蜜桔急忙拿着斗篷追出来:“王妃当心,您别太快,上午刚飘了一上午的雪珠,这会儿地上正滑呢。” 就知道没这么太平。刘旸刚走,有些不服年轻王妃的人就按捺不住了。原本还以为沉得住气些好歹熬到过年后呢。书衡冷笑。她裹着飞毛火烧里大衣裳来到花园子的时候,那里正站着两管事,几个婆子还撕扯一起。书衡大眼瞧去便晓得有自己的人有王府的人,两者发生了冲突。 “住手,还不住手!畜生养的,还干起仗来了!”眼头活的管事看到书衡到了,立即扯着嗓子喊。“跪下!还不跪下!”蜜桃涨红了脸,先帮书衡喝道:“王妃已到了,你们还要干什么?” 书衡不理众人,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抬头去看自己的小宝贝。算起来,它如今应该半岁了。现在是冬季,它换了丰厚的皮毛,毛绒绒一大片,映着雪光日光分外亮堂。它正盘踞在树梢上,仗着身体重量还不大,站的高高的。但是树枝上是铜钱厚的落雪,它一动,那枝条乱晃,雪沫子就簌簌往下落,瞧着有点危险。 按理来讲,它的骨节还没有发育完善,无法自由娴熟的在树上攀爬。即便如此,小心翼翼的安身在树枝上,这大猫的姿态依然倨傲而冷淡,哪怕下面有俩群下人都快要为它打起来了,它那明亮的瞳仁反馈的信息还是:瞧那群愚蠢的人类,哎,总有刁民想害朕。 “lucky!lucky!”书衡伸手招呼。 第77节 大猫看了她一眼,细长的几乎与身体一般长度的尾巴微微动了动,并不跳下来。书衡摸摸鼻子回头看这那俩当先站着的人:“说吧,怎么回事。” 那鼻翼下有颗痣的胖大汉子先开口:“回王妃的话,是这样的,如今这不过年了,都置办年货嘛,咱们□□也是成担成筐的鲜活往府里送。猪牛羊肉就不说了,鱼啊虾啊,还有鸡啊兔啊什么的。但今天我去查验东西却发现那猪肉少了一片,兔子鸡子也少了几对儿。所以就找着王二问话来着。” 书衡斜眼看另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你是管年货采办的?” 那人便跪了过来:“正是小的,咱王府里这年下节礼向来都是归我管得。” 书衡便笑:“□□迄今建立七年。也就是说你采办七次了。”她问那胖大汉子:“是次次都短了还是就今年短了?” 这胖大汉子顿时愣了一下。若他说次次都是短的,那书衡就会讲:既然次次都是短的为何现在才报?还是你早先报了王爷觉得不必计较。若是王爷都愿意难得糊涂,你何必挑我出来开这头?找事么? 若是他说不清楚以往的情况,就查这一回就短了,那书衡就会找以前的负责人按老例办,为着这点事惊动王妃也显得他无能。他思了又想还是说道:“这王采办以前都没有短,就今年短了。” 书衡轻笑:“这可真是有意思,早不短晚不短,王爷刚把府邸交给我,你这就短了。少不得立立规矩整一整。” 地下众人听了,顿时心里叫苦。刘旸本身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呆在王府的时间本就不多,又哪里会过问这些事?他只管保证自己住的安全,人身安全,信息安全,财产安全,其他的都不在意。也是同样的原因,为着免了人多口杂,手杂,心杂的各种弊端,他这王府才会如此空旷。以前都是王曲充当一把手,统管了各方事物罢了,但王曲又是刘旸身边第一得力的人,忙的团团转哪里支应的过来?所以这王府瞧着规矩大,但实际上空子多的很。这些琐碎的银钱事,刘旸可是从未在意过。 书衡刚嫁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曾经紧张过,都以为这个女主人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书衡却一动不动不吭不哈,写写字逗逗豹啥都不过问。众人的神经又渐渐放松下来,然而事实却迅速打脸了。 年下往来支取贺礼,书衡看一看就丢了牌子:“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的贺礼都是王爷另外觅的,不走公账,你哄谁?顺王府肃王府跟辅国公府帝国神将府一样的份子?以为定国公府的礼厚些就封了我的口了,我稀罕那点子东西?” “这笔账错了!再去算。兵器养护,呵呵,这是个好理由!但这么一大宗,你估个一千两出来敷衍谁?诚意在哪儿?去给我分类列细目标清楚。铠甲,马刀,□□----以后这账不挂日常开销,单独列个簿子出来。” 再后来,书衡就不开口了,那些伶牙俐齿的丫鬟充当了这个角色:“若是秦王问你你也这么回话?啥叫你也不清楚?难道王妃就该事事操心?要你干什么吃的?去问旧人查老例,不整明白就别想支东西!” “你就是这么给秦王丢人的?那这个数字过来糊弄,当我们傻还是当秦王瞎?现在陛下正忙着提拔咱们爷,你在后院里头拖他后腿,南安郡王的案子刚过,那“认人不清”的骂名还没背够,还要再连累的你们王挨申斥?” “瞧瞧,瞧瞧,你这出息!雁过拔毛!拉诶的伙食费你都要拿回扣,畜生嘴里抢食,你够胆也不怕别人笑话!当心拉诶窝火了,半夜去啃你脖子!” 一连串事情下来,不说血雨腥风但也狼烟四起。书衡自顾自悠哉(至少表面如此)终于激得他们出手,要探一探这小王妃的底线。 事情回到眼前,书衡看看树上的小豹子,又看看地上的人,唇角淡笑眼神冰凉看起来有点可怕:“我只好奇谁那么大胆,竟然把锅栽到lucky头上来了。让我猜猜看,是不是短了之后,就说是被豹子偷走的。毕竟畜生无知,口说无凭一切都是可能。大家本着一条船上蚂蚱就该互相扶持的原则,纷纷附和。然后,又有一个匡扶正义顾全大局的人出来发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富贵之家,尤其年下这种喜庆的时候,怎么能为着一只畜生伤了我们王府的和气。”所以,你们就成群结队来寻事了,接下来你们是不是就会一起跪下劝我,为了大家,为了王府,忍痛割爱?”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还有些眼神躲闪神色慌乱,大冷天的鼻尖上沁出细汗。 不得不说,书衡猜得很准。什么货物短了,什么监察失当,什么斗殴袒护,统统都是做戏。众人是往日悠游惯了,现在来了个镇山太岁一下子接受不了,以前有的好处得不了了,以前的关系网被切断了,以前的财路被堵了。现在回过神来,终于想到一个法子,联合起来逼迫书衡这个“掠夺人民财富的大魔王”投降。 这样就想让我屈服?书衡冷笑: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从来都是骗人的鬼话。否则刘皇叔干嘛费劲巴拉三顾茅庐。他自己就是编草鞋的索性直接去找三个臭皮匠得了。一堆臭皮匠也就是一堆臭皮匠罢了。这又不是团结一心的群众革命而是暂时苟合有着各种利益龌龊的乌合之众。她可是就等着这一回呢! “我实话讲,莫说这小豹子是秦王亲自送我的。哪怕就是我用过的一个杯子踩过的一只袜子,那我没说送人或者丢掉,那就谁都不许擅自处理!一切财产,凡是打了我的标号,都神圣不可侵犯!” “按道理来讲,王妃您的猫儿狗儿都比我们金贵,我们被豹子咬死了也是我们该死。我们这么做也是为着王府的形象考虑。年后年前客来客往的,万一惊到了哪个吓到了哪个,我们可担待不起,而且这也是为着王爷和王妃着想。” 瞧着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书衡就反胃,所以当机立断用十倍嘲讽效果的皮笑肉不笑反弹回去:“呵呵,大总管之一是吧,好大的脸面。你少拿人命来压我,也别用王爷来挤兑我,不就是觉得自己银钱拿少了,手头没有以前宽松了?畜生是不会闲着没事袭击人的,人才会袭击人。你喂它吃饱喝足别让它感觉到受威胁即可。至于万一?我养着你们不就是为了防着万一?难道连个畜生都看不住?若是这样,我这王府也不敢用你。” 这句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因为他们心里有个凭仗,那就是他们都是刘旸的人,是秦王的亲护,你一个过门才一两个月的王妃还能决定我们的去留?但书衡就是这么跋扈,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放开了手脚-----这作风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定国公诰命卫五。 袁夫人说的好,不是没奔着前途在家里忙庶务的男人,哪个会天天计较婆子丫鬟小厮争抢后宅管理权的?若是,那要么与夫人有龌龊要么是疑心病太重。所以她当初用严苛手段整治定国府后院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迟疑。按她的话讲,这本就是女人的地盘。刘旸疑心病重吗?没有,与我有龌龊吗,没有。那我还避讳什么。 书衡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随后她就发落了那个山羊胡的买办。即便他没有贪墨(这可能很小)但他配合着做了这场戏,那就是个靠不住的。众人这才收束了心神,不敢小视这个连及笄都没有的年轻主子。 □□运动取得成效,书衡积极进行表彰,开展了第二次谈话:“我问你们,以前的韩王宋王现在怎么样了?莫说十年五代前的,就说前段时间,南安郡王府败落以后,那帮奴婢下人的结局如何?有再被买卖的,有赐死的,有充作奴隶军妓的,所以大家的前程,大家的好日子,乃至包括我的荣华安危,都寄托在秦王身上!王府兴盛,大家才能兴盛,一门心思谋私利抽空了王府那一起完蛋,覆巢之下无完卵,这道理大家不曾听说过?所以,大家伙都打起精神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子孙!” 物质鼓励和精神鞭策同步进行,打鸡血效果显著,俩月后刘旸归来,被一大帮下人用热切的目光盯着,就好像四十年光棍见到了花姑娘,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第139章 李玉兰 沉香木湘妃竹纸檀香仕女扇,串流苏翠玉玲珑球,裁云坊新样织花缎,蜜桔一样样展示给书衡看。“再添一对金餜子小如意?”蜜桔整理着礼品匣子:“小姐这是当了王妃以后第一次送礼,不能简薄。对方又是未来齐王妃,说不定正瞪大眼盯着我们犯错呢。” 书衡随手把沏的浓浓的红茶泼掉,慢慢往秋香色金线蟒引枕上靠了靠:“这可有点意思。怎么大家都说她是未来齐王妃呢?是有了圣谕还是有了赐婚诏书?” 蜜桔手里动作一顿,劝道:“小姐,别任性啊,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天天召李家姑娘进宫说话,每回赐东西,李小姐的都与齐王的一样。还有咸福宫,那什么连环锁如意珮都是成双成对的,李妃娘娘的意思明白的很。” 书衡轻轻摸着状缎芙蓉长袄上黄玉小扣,好似有点疑惑:“按道理齐王也十九了吧,难道陛下对行冠礼有偏执,非要等到儿子都成年了再赐婚?太后和李妃都这么急吼吼的,皇帝陛下却总是不开口,这倒是有趣。” 蜜桃听到了,笑道:“我听院里的人说了,陛下有讲究,怕早开房伤身,都不允许儿子们早婚的。要不秦王就等到现在?王妃小心,得改口叫父皇了,省得被人抓了错。” ------他咋不怕伤女孩的身?书衡小小翻了个白眼。 “收了吧,按照表嫂子见表姊妹的份子出。尺头荷包如意就可以了。既然是及笄,那就添个福寿牡丹圆头簪。” 本着低调行事的原则,书衡没有套王府的盘龙金流苏车架,而是照旧架上自己惯用的翠华宝盖车,向华伯府同样是老牌世家,皇亲国戚,上京中心距离□□并不太远。马车晃晃摇摇,不过一壶热水的时间。窗纱飘摇的缝隙里,书衡又碰到了熟人,和蕊郡主的马车。不晓得这郡主怎么想的,似乎有意与书衡争一争长短。眼瞅着,她就后方超车,踢踢踏踏的挤到了前面,车帘子里刻着一个满头珠翠脖子昂直的影子。 这也太不礼貌了!蜜桃气的咬牙。这两天她在王府里管教刚购买的新人,疏通各方管事,正憋得一肚子火。当即骂道:“什么郡主,有这么对正牌王妃的吗?不说退避礼让也就算了,还敢给我们看车屁股!” 书衡“高深莫测”的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淡定,淡定。这点气都受不得将来怎么在皇家熬人?” 按道理来讲,一个伯府嫡女的生日宴,书衡这个王妃不一定非要去的,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但刘旸不在,董音外嫁,卫玉琴养胎,甘小妹跑马,袁夫人的陪嫁的人都一个顶三个的管用,啥都不用操心之后,闲的发霉的她还真有了点兴致,想看看这帮小姑娘大姑娘老姑娘耍什么花枪。 向华伯府果然面子大,及笄的又是太后亲外孙女。那可真是高朋满座,往来无白丁。不仅太后,皇后各个宫妃有礼物送到,连向来不大与小辈来往的寿康长公主都亲自参加了,还亲手给李玉兰梳头。其他的夫人诰命自然不用说,团团坐了一屋子。不过,这里面却没有袁夫人,书衡大概扫了一眼,没看到影子也不觉得多意外。 书衡是不用挤在正厅的,她在丫鬟的引导下,径直来到了后方小楼,宫廷亲眷都集中在那里。她不讲话,也不热衷联络,留给众人一个美丽却高傲的背影。然而真要走到面前去,却会发现她的脸上又是温和清浅的微笑,把“平易近人”的姿态摆到十足。 款款登上小楼,众人见过,坐定,便有一个丫鬟跑过来与李玉兰耳语一番,她奇怪的看了书衡一眼,嘴角勾了勾,并不开口。书衡挑了挑眉,也作出三分笑:她知道自己的礼物让人觉得意外了。其他人,说不定都是按照准王妃的份子高高送的。 这个伯府贵女爱听戏,书衡到的时候已经开了场子,台上珠翠管弦台下绫罗明珠,场面奢华而喧嚣。 李玉兰的装扮富丽而奢华,从头到脚,双步摇双钗双簪双梳,耳坠子,大金锁片,腕上两对镯子脚上一对脚环,这是金器加红宝切割的一整套头面。加之颜色出挑,称得上花容玉貌,这堂皇装扮齐全,还真是贵气十足眩人眼目。而一边的张蝶衣就不行了,她也金簪玉钗大镯子堆得满满,却被李玉兰有意无意的娇奢做派压了下去。金玉满堂都又不显得粗俗,这也是相当考验气质的。 “真是貌美如花不可方物。”书衡真诚的携住她的手。跟着刘旸的叫表妹,而她的年纪又比自己大,她也没唤表嫂而是叫的王妃,书衡索性不称呼,赞美不算虚辞也抵得过了。李玉兰笑得大方:“王妃才是万中无一世间少有的美人,早知如此我便不请您来了,瞧瞧,我的风头都被抢走了。”书衡自然套用aabb句式谦虚:“哪里哪里。” 寿康长公主作为皇室唯一亲临的地位高的长辈自然端坐上首。她嫁入了异性王的东平郡王府,儿子又出挑,少不了袭爵,日子过得舒心如意,因此眼神中带着点光亮。是那种人到中年却依然对生活充满热情和拼劲的人才有的光亮。她与身边的人说笑,又与间或兰花指微瞧拿起彩绘墨鸭小盖钟啜饮一口,敷衍的滴水不漏。 “长公主,您的肤色真是白细,我这看了这么久,都没发现有什么瑕疵,我见到不少女人还不到三十,脸上就长斑了,您真是保养的好。” 寿康娇笑,“是嘛,老了老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呢。” 书衡听到了不免也配合着笑出来。因为寿康的眼睛正盯在她身上---这个甫一进屋就引去了众人视线的美人。书衡客气周到的给她行礼,以皇姑呼之,她的视线就在那流丽婉转的背影上移不开了。□□成婚那日,她也曾到场,当是只有烛光人群,没瞧仔细。如今再看,只觉得刘旸大侄子实在是艳福不浅。和蕊郡主正殷勤伺候在长公主身边,这下注意到了,不免又胸中犯恶。 她身边还坐着几个女孩竭力逢迎,书衡头一次看到架子永远撑到十足的和蕊那么小心巴结一个人,忍不住要笑。可看看,这世上哪有什么彻底的高傲,不过是利益没大到需要你低头罢了。想那寿康的顾彦也是上京出名的才俊,当初跟董某人一起列在京城四公子里头。将来还有偌大一个郡王府给他承袭,那真是想不被追捧都不容易。 瞧瞧,连张蝶衣都勤勤恳恳的凑在一边,端茶递水就差剥瓜子了。书衡想到她当初追求董怀玉不成迁怒申藏香和董音的事情,忍不住想笑,这人真是野心大,屡败屡战勇士一个,不晓得京城四公子她是不是要一个个试过去。 刘妍也在。她虽然是养在王妃跟前,但毕竟谱牒上还是庶的。倒是很识趣儿的没往这般高贵的嫡女身边凑,自己与一班庶女或者门户低些的女孩混在一起,呆在另一个角落。书衡定睛看去,平日里不觉得,但如今都是庶女却显出了刘妍的不同来。她举止大方,不忸怩,神态自然,不畏缩,也没有那种自轻自贱的神气。书衡微微挑眉:虽说命不好,但终究个人进取也极重要。不会辜负你的,只有自己的努力。 这么多庶女中,见过公主,见过王妃的只怕就刘妍这一个。顺亲王府是从开国那一代留下来的亲王爵,据说开国太丨祖七个堂兄弟战乱中死了五个,唯一剩下一个伯弟便封了顺王.如今过了快二百年,没落是早已没落,但能绵延至今而不绝已是不容易。这个乖觉敏锐的人察觉到书衡在看她,便立即扭过头来,温和友善的笑了笑。书衡也点头示意。一边的张蝶衣看到了,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说了句:“王妃真是好性子,哎真是慈悲,不仅帮扶贱民连庶女也留意,放在心上。要不说您仁善呢?” 书衡轻轻笑道:“仁善不敢当,不过心里有杆秤,我看重哪个人欣赏哪个人本就是不拘着身份的。” 和蕊郡主听到了便道:“王妃这话可是有些意思,不知道大堂里这么多人,您欣赏哪个看重哪个呢?” 不给我挖坑你会死?诺诺,大家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了,我提哪个不提哪个?书衡皮笑肉不笑,心里冲她扔了一头羊驼表面上依旧温和慈悲。她看定了和蕊静静的道:“郡主这话更有意思,我向来欣赏你能歌善舞聪明伶俐还会夸人美貌叫人开心,不如,你猜?” 这语气神态活像长辈逗小孩,和蕊郡主顿时尴尬,她原比书衡大两岁,如今却被书衡“高高在上”的夸耀一番,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更何况她才刚刚肉麻的奉承了寿康的美貌,现在就被书衡损了回来。 瞧着她又白又红颜色转换的脸,书衡微微抿唇:这点水准就敢掐架,我没说欣赏你色艺双绝尤擅奉承已经仁慈了。 书衡牵连了长公主,就不怕这个姑姑生气?当然不怕。她气得在后头。 刘妍多机灵,她看了书衡一眼,立即就来打圆场了,她款提裙摆笑道:“春花满园春光灿烂,桃红李白丁香紫,各花自有各花香,哪有什么优劣好坏?当初无聊文人评了个十花榜,大家还都嫌弃他们生事呢,进了十花的固然优秀难道没进的就不是好女孩了?怎么今儿大家反而自己开始品藻人物?依我看,还是省点力气,等会儿吃李姑娘的寿面!” 李玉兰本就不满和蕊张蝶衣在自己生日宴上讨好长公主,比对自己还热情,拿我做筏子吗?两人挑起这个话头,她就更不乐了,毁掉了她生日会的好气氛。听刘妍这么说,脸上才稍微好看了点。 不料和蕊郡主又开口了,自从友谊破裂,她嫌弃刘妍就成了习惯,当即冷哼一声道:“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对面都是什么人物,长公主王妃谈话,哪里轮到你个庶女开口?” 长公主的脸已经黑下来了。李玉兰也慌了。长公主的母妃就是庶女。而且还是嫡女不愿看礼仪麽麽的脸色所以就被拿去李代桃僵的。只不过入宫之后盛宠优渥地位渐高,就没有人敢提起了。刚才张蝶衣开口嫡庶已经惹到了她,不愿跟小辈计较,选择没听见,但这会儿和蕊又大声喊出来,长公主终于受不了了。 她豁然站起,看看和蕊,又扫视了大厅中一众女孩,冷笑道:“真是好气派,好教养,原来托生个好肚子这么了不起的?不晓得友爱善良,不懂得恭敬欢洽,便是嫡女也不过是差劲儿的嫡女罢了”说罢迈步,气冲冲的走人。 和蕊顿时苍白了脸,无力的委顿在椅子上。书衡若有所指的看刘妍,刘妍微微低头搓出一朵羞涩的笑花。李玉兰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要滴水了。 ☆、第140章 风雪归人 银线筝挑,心字香烧,厚重的朱红锦帘垂在地上,朦胧了室内景象。咸福宫。一年四季都奢华而艳丽。杏黄暖红桃粉葡萄紫,各种颜色堆砌排列,一踏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浓厚的少女气息-----李妃娘娘有颗少女心,哪怕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阿姨,眼角皱纹丛生,眼袋也掉了下来,然而她还是活的像个少女----脑子不大够用但眼泪尽多的那种。 李玉兰一踏上那紫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厚重线毯便微微皱眉,但迅速那点不耐烦就收了起来,面上堆满了笑。柔声唤道:“姑母,娘娘?” 李妃很伤心。她正匍匐在枕头上呜呜落泪。因为当着别人姑母的她今日又被自己的姑母呵斥了。见到自己侄女,也不计较礼数,当即携了她的手:“兰儿,哎,我可怜的兰儿,你终于来了。” 李玉兰诧异,刚刚及笄她风华正茂养尊处优哪里可怜了? “哎,也不知道姑母太后怎么想的,听说我去找皇帝说立太子的事,当即就怒了,还吼我,昫儿可是她亲孙子啊,亲的不能再亲,她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呢!”李妃伤心的抹着泪,抹去一片晕花的妆容。“哎,我可怜的兰儿,咱们姑侄两个命苦啊,我原本是要当皇后的,我的儿子也是要当太子呢?可是现在,哎,我们李家原本该有三个皇后的啊。都是命呀,你说先太子他怎么就去的那么早呢?” 李玉兰不由得撇了撇嘴。齐王模样俊秀,性情也宽和,也会哄女孩子开心。但是怎么说呢,她心仪的这个人可不是自己表哥啊。想想四皇子端丽的姿容,她不仅脸上一红。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依允的吧?哎,这种人也只合出现在梦里。 转而想到自己费劲巴拉借着过生日的名头,还动用了太后的关系才请来寿康捧场。但自己作为东道要招呼来宾,没有时间讨好,白便宜了和蕊那个贱人,她就心里窝火。但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兰儿你放心,姑母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李妃用力握握李玉兰的手:“咱们伯府还是有力量我能动用的。” 李玉兰不解其意,只象征性的安抚她两句:“姑母也不用太勉强,不做太子,难道昫哥哥就没活路了不成?我们大夏有不少王爷,有封地有差事,那也逍遥自在的很呀。当了皇帝,终日在宫墙内哪里也去不了。还被满朝文武擦亮了眼睛盯着,还要跟一帮人,万万人耍心眼子。依我看,龙椅可不好坐。昫哥哥有点文人雅兴,爱书画,爱诗词,她曾与顾世子同台郊游,依我看,他那个时候快活的很呢。” 李妃顿时瞪大了眼睛,怒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傻话!王爷和帝王,流着同一个人的血脉,但地位就是君与臣的差别了!你看看,我是淑妃,但坤位却被另一个女人占了,我每次都得跟一个牧羊女行礼,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她执拗的握着李玉兰的手,那点愤怒和委屈也是孩子气的。李玉兰没办法,只好柔声安慰她:“我懂我懂。姑母,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当初太后许了你做皇后后来又变卦。” 李妃常年的抱怨也就那几件事,李玉兰每次陪她说话哄她开心也是够腻歪。 “我不服,我就不服。这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李妃揉着李玉兰的肩膀,搓捏的她龇牙咧嘴。但忍着归忍着,她可不是特意来陪李妃解闷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打探。“姑母,依着陛下的意思,齐王妃他会定哪一个呀?” “我已经求了好多次,要他赶快下诏,把你和昫儿的事定下来,可他就是不开口。”李妃愤愤不平,扁起了嘴巴:“鬼知道这个无赖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李玉兰松了口气,哎,幸好没答应。她轻轻摇摇李妃的胳膊:“姑母,姻缘这种事本是上天注定,强求不来的,你以为别再为着这件事烦陛下了,惹了他不高兴,连累姑母挨骂,玉兰可是于心不忍,十分愧疚啊。” 李妃听侄女如此体贴,又看自己这么多次都没办成显得好没面子,当即保证:“兰儿,你是好孩子,知道心疼姑母。放心,我一定会成此好事的!” 李玉兰顿时头大,笑容都僵硬了。忍不住嗔怨太后。外祖母也真是的,虽说当初是为着自己照样统管六宫,把控宫禁所以才从李府挑了一个容貌最美但心智单纯的女孩,并且为了好控制故意弱化智商-----但是,这培养未免也太成功了点吧?她怎么觉得自己姑母越活越倒退了? 且不管这边姑侄二人在打什么算盘,书衡今天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整个□□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影,无他,这王府的主子刘旸终于回来了!书衡一大早装扮一新,带了两个蜜在门口迎他,直接接出来了二院。 高头大马,黑金披风,袖口领子上统统带着厚重的一圈的貂毛。这毛料华贵愈发衬出他轩昂。刘旸长腿一迈跳下马来,踩着一双墨缎洒金登云长靴大步走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书衡那在寒风中飘动的大红羽缎翻毛披风,雪白的银狐毛鲜红的底子,衬着皑皑白雪大红灯笼的背景,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刘旸经常出门,但这一次却意外的胸中升起一股温暖,难道这就是家的感觉? “殿下殿下!”书衡最近恣意惯了早忘了什么叫矜持,摇摇招手呼唤。巴望的姿态像极了前世在火车站出站台等着接家人。刘旸看到书衡的小脸,也不由得笑出来,只觉得满身疲惫一扫而空。 这还不算,书衡也不要两个蜜搀扶,也不顾路滑冰凝,踩着鹿皮小靴就跑了过去。飞鸟投林一般一头扎进他怀里,亲昵的搂住他的脖子:“终于回来了,殿下,你有没有想我?” 刘旸温香软玉抱了满怀,被辽东的风霜摧残的只想骂娘的人瞬间再次感受到人生和世界都是如此的美好。书衡仰着头,眸子里精芒闪烁,巴巴的看着他。刘旸紧紧抱住她又暖又软的身子,看着这娇媚模样,一时间竟然忘记如何言语。 书衡的陪嫁妈妈终于看不下去了了,笑着走上前来:“王妃快别闹了,赶紧让王爷歇歇。刚大老远的从外面回来,能不累吗?” “不不不,我就不。”书衡树袋熊一样攀在他身上:“人家也累呀,也要歇歇。” 刘旸忍不住笑:“你好好的呆在家里,哪里累了。” 书衡眨眨眼睛:“想你想的呀。白天吃饭想,晚上睡觉想,写个字还要想,能不累吗?” 这表白来得过于猛烈过于突然,在场人都愣在那里。为了不长针眼默默得忍着笑低了头,充当背景板。 刘旸只觉得梦姑有点孩子气,哪有正室夫人堂堂王妃这样不知羞的,把想汉挂在嘴角。但不得不说内心十分受用。来来来,让表白来得更猛烈点吧。他当即弯腰一勾手托起了书衡,轻轻松松公主抱,“好,你累了,那为夫就抱着你。” “重了吗?” 第78节 “嗯。是有点。”刘旸掂掂手里的分量。 “哎,都是想你想的”书衡忧伤的抚摸着腮邦。 刘旸顿时乐了:“思念不都是变瘦的吗?哪有变胖的。文人那诗怎么说来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的人憔悴。” “错了错了。文人从来不通,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想你的时候就吃东西。想到你的眼睛就吃黑珍珠,想到你的胳臂就吃肘子,想到你的胸膛就吃牛排,想到你的肩膀就啃羊腿,能不胖吗?”书衡咯咯笑,照着他腮帮吧唧一口:“都是你害的。” “哈哈哈哈”刘旸开怀大笑,满口应承:“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他一直到刚才都不晓得自己为啥会驰驿兼程,大冷天的,将就着打尖和露营也要急急忙忙望京赶。像他这种身体反应比脑子快的人,一开始只遵循着本能前进,直到现在才有功夫静下心来思考,才意识到这种吸引有这么强大和可怕。他紧紧的把书衡揉进怀里,这种感觉,身体每个细胞每根神经得到熨帖的愉悦是从未有过的。 一众王府下人目瞪口呆,任凭他们自负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哪对大宅院里的夫妻这么没羞没躁,大庭广众下就搂搂抱抱亲亲啃啃。就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才霍霍着往男人怀里钻。王妃,您的教养和矜持呢?王爷,你的气派和威严呢? 眼看着刘旸抱着自己的王妃,从门口一路抱进府,又说说笑笑抱进后院。一众迎接的下人目瞪口呆。一个管事轻轻捅身边的同事:“老王,你觉得夫人把用了七年的采办赶走了,王爷会生气吗?” 同事撇撇嘴仿佛预感到王爷夫纲不振的“悲惨”未来,他袖了手道:“讲真,我觉得王爷能不能想起有那个人都难说。便是有人故意去提了,他这当口上也绝对不会给王妃脸色看的。话说回来,”他咂咂嘴看着一个浑身横肉的婆子:“想人真的能想胖吗?” 管事嘴角抽搐:傻x “哎话说回来,王妃也忒厉害,当日她对表姑娘的训话,我们可是都听到了。王妃她诚心的,根本没打算躲着人,不晓得王爷知道了怎么处理。咱王妃是美貌,可惜哟,女人善妒终究不是好事。” 正说笑间,里面有声音响起:“咦,我这氅衣怎么这么香了?你放了多少香料?我也不爱熏香的,你以后别这样弄。” 书衡娇俏的皱皱眉毛:“我才不愿意呢,可是没办法呀,我要是不洒上整整一罐子桂花露,就怕盖不上那小狐狸的味道了。” “狐狸?”刘旸诧异。 蜜桃口齿伶俐,立即把当日羊表妹找上门来一事详细分说。 刘旸先是皱眉,后来一听即笑,混不在意,只把书衡推到炕里头:“哈哈哈,那算什么狐狸,小巴儿犬罢了,真的狐狸在这呢!” 听着雕花悬窗传出的说笑声嬉闹声,管事同情的看了搭档一眼:王爷似乎对王妃的善妒很受用。 ☆、第141章 小别胜新婚 室内两盆大头水仙清香扑鼻,温暖如春,书衡一进门就脱掉了厚重的斗篷,看着蜜桔打热水过来,伺候他洗脸洗手。两眼一眯眉毛弯弯,亲手把毛巾递过去,双腿一曲行了女仆礼:“主人,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呢?” 刘旸显然不懂这个梗,他微微一怔,看到书衡低眉颔首眼角却往上勾着瞟过来,肤白如玉颊上却有两片粉红,好比新桃。语音甜度系数太高,姿态又乖顺的太不像话,让刘旸又要笑又觉得笑了就坏了情调。不晓得如何回答,那索性就不回答了。刘旸又环臂一搂轻轻巧巧把书衡抱起来,哎,有个膂力甚好的老公就是这么过瘾,随时随地要抱抱。 “臭死了臭死了,先去洗干净,”书衡嬉笑着把身上乱亲的人推开。“我早就准备好热水了。然后我还让人熬了牛肉汤,准备了大饼子。” “好!够周到!”刘旸咬咬书衡的耳朵。她的小妻子心里却在遗憾,哎,好可惜没有女仆装小帽子,不然我就能来个全套-----当然,还得调丨教一下,让他接住自己的戏。一个人偷着乐多寂寞? 刘旸并不是很热衷享受的人。不怎么去温泉山庄,也没有那种引天然温泉灌注而成的大池子。□□的浴具就是官房里常见的很普通的大型木桶。刘旸心情正好,一把扯掉外袍,随手扔给书衡,自己走进去。他刚撸掉中衣内衫却看到书衡也跟了进来。有点惊讶:“怎么?不嫌这里头憋闷了?” “嫌,但是呆在外头听着哗啦啦水声更憋闷。”书衡用纯真无辜的表情说着容易让人想歪的话。 刘旸面上笑意更浓。书衡的目光始终在他的胸肌和腹肌上逡巡,上不高一线,下不低一点。哎,洒家纯粹欣赏而已,我这叫色而不淫。 刘旸不喜欢香料花瓣,所以这水里头只有一些缓解肌肉疲劳的药草,蒸腾的热气中混合着一些淡淡的苦香。书衡在袅袅白雾中看着那线条结实却匀称的肱二头肌,淡黄色的肌肉群看起来效果很好,感觉拍上去还会弹起来。有橙明的水珠颤颤巍巍的站在手臂上,肩背上,忽而又滚落流淌。 一路奔波,骑马磨得大腿肌肉酸疼,方才还不觉得,如今跑到热水里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这么累。刘旸慢慢转动脖子,伸长手臂活动肩膀,骨头发出轻快的咯嚓声。他还把腿抬起来,拳头和手掌并用拍打大腿和小腿的肌肉,进行放松和舒缓,省得接下来面对长途跋涉的疲惫反弹。他做这种事显然很熟练,怕打的声音又快又轻重分明。啪---啪啪啪---啪啪,书衡倾耳注目,又捧着帕子呆站着,只觉得血脉偾张。 “要我跟你按摩一下吗?”书衡忽然开口,声音在刘旸背后出现,悄悄探头过去。 毕竟是自幼被人伺候的人,刘旸对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并不觉得有多么尴尬和不适。但这人毕竟是他刚过门的妻子,原本就是新婚,再加上一个小别胜新婚,眼瞧着书衡就这么追进来,表面坦然,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尤其书衡还用那种好奇又赞叹的眼光看着他,坦然而又直露,好像他才是被嫖的那一个,哪怕脸皮再厚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还是会有点不自然。 但是又舍不得把她撵出去!所以他始终摆个背影给她,内心默默感慨,哎哥我还是不够流氓啊,又想耍流氓又害怕流氓过头吓到她-----话说这人真的还不到十五岁吗?真是好为难。所以幼女就这点不好,明明眼神滚烫脸蛋却稚嫩的让人罪恶感浓厚。不可以啊不可以,禽兽啊禽兽。所以当书衡悄无声息的靠过来的时候,正在进行激烈天人斗争的刘旸措不及防被吓一跳,长腿扑通掉进了浴桶里,水花四溅,哗哗啦啦,腾起又落下,露出书衡一张被热水浇的*的脸。 她原本呆在这里被熏蒸着,面上就是红扑扑的灿若瑰容,水汽还扑满了衣襟和头发。被水一浇也是意外,书衡表情惊愕不是伪装。啊咧,这跟我想象的戏码不一样。温柔款款的应该会笑得一脸伪君子:“那就有劳贤妻。”粗狂豪放款的应该会一脸大爷:“好,推油踩背来全套,伺候好了,爷重重有赏!” ------浇一个落汤鸡算那回事?书衡一脸懵逼。发丝*的贴在面颊上,顺着脖颈蜿蜒到领口,前腔也湿了一片-----浴室温度高,她原本就是去了大衫穿着中衣进来的,这下子小桃红衣料被水一湿迅速的洇染开来,袒露出一片丰满玲珑好风光。终于回神,她也不恼,顺手抹了一把脸,嬉笑道:“怕背后有鬼,做亏心事了?” 这一笑让刘旸莫名光火。“亏心事,亏心事,我现在就做给你看。”他豁然站起,*挂着一身水,直接把书衡挑起来。书衡才不当回事,咯咯笑着,牙齿轻轻啃他的胳膊,任由他粗鲁的扯掉自己的衣衫,赤条条,白生生,下饺子一样扑通丢在水里,和他面面相对,肌肤相贴。桃红缎衣雪白中衣漂在水面上上下浮动。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书衡急切的抚摸着他的胸膛。 “嗯?”刘旸抱着这光滑的几乎捞不住的身体上下搓弄,白嫩的肌肤微微蒸腾着细细粉红,好比一块诱人的玫瑰膏,急促的亲吻间发出模糊的鼻音。 “想不想我呀?” 刘旸浑浊的笑出来:“白天太忙没工夫想,晚上太累顾不上想。” “借口都是借口!”书衡不依不饶,分腿坐在他身上,白嫩的手掌拍打他的胸膛,肌肤碰撞的声音混合着浊湿的水声,疼自然是不疼,却莫名点起人心头火。 “想想。”刘旸很快投降,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上:“看到水晶雪丸子就想到了,看到银丝小白鱼也想到,还有那红艳艳山楂雪丽球,细嫩嫩豆腐皮都想到-----” “哈哈哈哈”书衡咯咯笑:“想哪里,想哪里”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胸前两团玲珑雪团团,紧致窈窕的腰线,娇嫩挺立起石榴颗粒样的鲜红的珠子,不安分磨蹭的白腻的大腿-----随着大手的搓弄,书衡几乎要稳不住身子滑到水里面,她扬起脸来媚笑,两条白纱样手臂,软软的,滑滑的,无力,却又顽强的搭在对方脖子上,锁骨里盛着两口水。 浴桶不小,但也不大,空间有限,逼得人无师自通学会几种不曾知道的姿势,幸而肢体足够灵活,身段足够柔韧,不会很丢脸的肌肉拉伤或者疼得嗷嗷叫。化成一滩水的书衡窝在水里感慨:哎呀天赋俱佳,进步神速,一点就通,给你好评! 气氛过于*,画面过于香艳,心神过于畅快,荷尔蒙影响下,书衡脑子里忽然冒出一条wuliwuli的言论,某大神说:通过男人的心先通过胃,通过女人的心先通过□□----脸腾地红了。书衡摸摸滚烫的腮帮,给自己忽然间如此和刘旸亲狎放得开找到了依据。我去!我果然是个肤浅的俗人,就看上了对方的肉丨体-----书衡囧囧的扭头。刘旸正在穿衣服,精壮的脊背,完美的腰线,笔直修长两条腿-----那简直是所有女人都会眼冒绿光的标致身材。可惜可惜,没有西装没有运动衫,少了多少乐趣啊! 哎,就让我当个愉快的俗人吧,去他娘的柏拉图。书衡悻悻然转身,任由刘旸外衫把自己一包,兜出来,撩开帘子,在三个蜜窘窘然戚戚然的目光下,被子一撩直接把书衡塞进去:“去,伺候你们王妃穿衣裳。” 刘旸自己拿了毛巾,裹着头发擦拭,又叫人去收拾官房。那里头水洒了一地,*没处下脚,罗衣罗裙下场凄惨,成全了一对戏水鸳鸯。 蜜桔已经开柜子拿了家常衣物过来,蜜桃连忙重新拿了绣花棉帕来给书衡擦头发:“王妃当心,这天气容易着凉。” 蜜糖刚撩开被子就看到书衡身上的红痕青点,有的是人造成的,有的是无可避免的磕碰在浴桶上造成的。这性子直的孩子立即急了,小声抱怨:“一般人家都是下人做这种事,咱们小姐纡尊降贵勤勤恳恳的去伺候却变成了这幅模样。”她狠狠的瞪了刘旸一眼,在心里把这个罪魁祸首谴责了一百遍。 蜜桃因为早先见过书衡与秦王的相处,十分敏锐的意识到问题所在,她不轻不重的拧了书衡一下:“就作吧,瞧瞧搞成什么样子了。” 书衡很无奈,瘫着胳膊任凭她们收拾,低声附耳蜜桃:“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是他先勾引我的。” 蜜桃嗤笑:“是是是,您这么贤良淑敏的县主大人怎么会错?” 事实证明,果然万事万物都要遵循质量守恒定律。玩的太嗨的后果也很惨烈,第二天书衡就着凉了,躺在床上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咳嗽咳的俩苹果肌红彤彤,嗓子就嘶哑了,鼻子丧失了对鼻涕的约束力变成了两个拧不紧的水管子,一弯腰就鼻窦痛,让她恨不得终日仰面躺着才好。吃力的用嘴巴辅助呼吸,书衡歪声丧气:作啊作,活该啊活该。哎,不要喝那苦水子,我要吃糖衣片,给我伤风感冒胶囊和维生素c银翘片。哎,其实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只要发发汗就好了。快,给我一碗滚烫的牛肉汤。 “小姐您还是安生点吧。”蜜桃没好气的把她搀起来,跟蜜桔一边一个扶住头看住了,蜜糖就满满一碗黑色液体端到了嘴边,躲都没法躲,鼻子一捏全部灌下去。随后又是漱口和吃蜂蜜。一连串工序熟练无比,让刘旸怀疑她是不是从小吃药就得让人这样连哄劝带强迫,跟上刑逼供一样。瞧瞧这些丫鬟,多么熟手! 待到三人退下,放书衡休息,刘旸却又凑过来:“嗓子还疼不疼?” 书衡点头,凄凄惨惨戚戚:“中药见效慢。” 刘旸看她弱不拉几惨不兮兮的样子也心疼,暗自后悔:“昨个儿竟然没注意到水温,后来应该变凉了。” 书衡点头,表情惨淡。 刘旸挑眉,手指刮她鼻子:“怎么?怨我了?” 书衡认真点头。 刘旸不得不反省,好像却是有点放浪了?他今日回想都有点难以置信,浴桶还能用来干这种事?这小丫头好像还被磕到木壁上几回。谁知下一秒书衡就道:“你应该叫人把地龙烧的再旺一点。” 刘旸:------ ☆、第142章 宫廷宴会 爆竹声中辞旧岁,瑞雪飘飞又一春。书衡成为秦王妃之后第一次进宫过年,一早起来更衣装扮,各方礼品清点妥当务必要尽善尽美各方面不出错。 五更鸡唱,她半眯着眼被蜜桔从被窝里扶出来的时候,刘旸已经练了一趟拳回来,贴身的绸衫很好的勾勒出身体线条,书衡懒洋洋的看着,由蜜桔给自己套上玫红色绣折枝梅花中衣,心里感叹着身材不去当模特真是太亏了。一杯甜热的杏仁茶吞下肚,浑身暖洋洋也不觉得大冬天起早床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用过简单的早膳,书衡换宫装悬金印顶珠冠富丽堂皇装扮齐全,偕同刘旸一起进宫朝贺。 众人齐聚毓秀殿,书衡定睛看去便发现李妃张妃王妃各色宫嫔,靖安长安隆安和其他几位还没有封号的公主,寿康连同齐王小四六皇子都一起到了。靖安公主还带着小妞妞一起进宫了,圆圆胖胖的大闺女正被皇后抱在怀里亲热的亲亲摸摸。 满庭彩绣辉煌珠翠摇晃令人眼晕,书衡只盯紧了高台上那点黄,随着刘旸,慢慢的,优雅而端庄的走过去,柔顺而乖巧,弯腰行福礼,动作完美。走起路来耳边的坠子腰上的鸾绦都一动不动,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般无二,看到的人都暗暗赞叹。皇后娘娘平日里怕犯错都不大说话,但这会儿逗外孙女正逗得开心,嘴上一时便没把持住,当即道:“咦?我看荣宜这规矩礼数可是没有一点问题,怎么就需要最严苛的麽麽呢?” 李妃的脸色顿时变了,书衡的宫廷礼仪课不过上了三天,这礼数肯定不是麽麽教出来的。当即就道:“皇后此话差异,宫廷麽麽原本就是为着精益求精,是为着玉琢成器,又不是点石成金去的,能被选为王妃自然本来就差不到哪里去。” 刘旸微微皱眉,但他也没讲什么,对父亲的宫妃还是要保有应该的尊重。 袁妃笑道:“这自然是袁家的福气。衡儿,来坐。” 书衡点头应是,却又特意到皇后娘娘面前再行一礼表示尊亲,也是询问的意思,皇后娘娘果然笑道:“一大早就准备了吧?怪累的,去你姑母那里。秦王,你过来。看,你的外甥女倒想舅舅呢。” 书衡这才移到了袁妃娘娘身边,非常注意的,挺直腰背,身体微倾,只坐三分之一的椅子。抬眼看去,刘旸果然弯腰从皇后手里接过了大妞妞,他大约不会抱孩子,姿态很别扭,娃娃也不太舒服,只管扭来扭去。靖安忙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去,笑道:“瞧着笨手笨脚的样子,将来你要有了娃娃这么抱,看大嫂不掐你。” 书衡一怔才意识到大嫂是说自己,摆出来的笑顿时勉强许多:哎,这个称呼一加瞬间觉得自己就老了。刘旸闻言低头冲着书衡笑,书衡不为人知的翻了个白眼:我可没打算这么快生小孩,我自己都还没耍够呢。 正谈笑间室外有太监吊高了嗓子喝道,太后老人家姗姗来迟。她向来都早起,但她就是愿意让子孙媳妇们等着,印证“来得越晚的人地位越高”的规律。书衡跟着一票女子,各色皇室成员一起下拜,恭请太后圣安。 瘦小干瘪的太后在两个大宫女的搀扶下,目不斜视,路过这一片跪着的,把后脑勺亮出来的人群。书衡目光威胁,隐约看到太后那一双靛青色的金线绣凤厚底鞋子。老人家在上席首座坐定,这才嘴角一笑:“都起来吧。都到的挺早呀。哎,年纪大了,就是瞧着人多了热闹。看看,这围了一大桌子,这才像一家人嘛。” 众人自然笑着应是。亭中早已摆设妥当,太后独自一人占了上方一个长条紫檀木金包角桌案,皇后带四妃一桌,其他宫嫔一桌,几个公主自然一起,秦王和众皇子携甘驸马坐一起。这里可没有王妃桌,书衡是独秀一枝花。她度其位次再加上袁妃娘娘早先的提点,便趁机携了靖安长安两位姑子的手和她们共桌。 却不料,眼见得她刚坐下,李妃却嗤笑道:“到底是娇贵孩子,哪里有婆婆坐了自己也去坐着的礼?虽说我们皇室不用王妃伺候,但婆媳就是婆媳,这简省得也太自觉了吧。” 靖安当即皱眉道:“皇室规矩原本就跟寻常百姓不一样,难道还要秦王妃布菜站规矩不成?若是这样说,那我母后是主母,其他人不论什么妃都是妾,李娘娘你可曾给我母后磕过头请过安?” 长安脸色刷得变了。大姐维护嫂子自然是没错的,但这话可是太得罪人了。满殿的女人本来就不忿靖安生而优越备受宠爱,你这又再拉一波仇恨,太后可还在主位上坐着呢!她当即不动声色的出脚踩了靖安公主一下。 靖安一愣,看到太后阴沉的要滴水的脸色,又看看神色古怪的嫔妃两桌,才意识到鲁莽,当即到太后面前敛衽下拜,规规矩矩磕头:“太后,靖安唐突了,求太后赐罚。” 书衡轻轻叹了口气,少不得也跟着一起跪下去:“太后,这都是孙媳思虑不周,荣宜甘愿受罚。” 袁妃见状也起身离座,默默的在太后面前跪下。长安公主白着一张脸也慢慢跪了过来。李妃顿时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逼宫吗?”这是要挟,光明正大的要挟! 太后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她立即住嘴了。这个老太太放下手里刚刚拿起的小银匙,皮笑肉不笑:“大过年的好日子,这是干什么?还要不要人吃顿省心饭了?” 四个人的跪姿愈发恭敬了。太后慢悠悠的道:“好了,都起来吧。”她抬手示意身边的宫女,果然有人走过来,书衡只觉得手臂被轻轻一托,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几人顺势站起。太后笑着打量靖安:“按道理来讲我们皇室的规矩是跟寻常人家不大一样,不过却是大同小异。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条款却是清楚的很。靖安的规矩按说是该再重新立立,毕竟嫁了人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代表着我整个刘家的形象。这样吧,不安排太难的,回去才抄抄《弟子规》吧,抄十遍。” 靖安只能白着脸应是。书衡心中也是惊讶又发凉,太后这打脸技能果然点满了。《弟子规》乃是儿童启蒙读物,开篇几句“父母呼,行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需敬听,父母责,需顺承-----”简直是规范孝道道德绑架的绝世好物。这是直接说靖安公主连基本的初级教育都不过关。 皇后的脸色也难看的可以,靖安公主自幼娇宠没上过几天书房,皇子皇女们唯一的特例,不知道多少人背后眼红。这会儿被太后公开发难,指不定多少人心里偷着乐。 书衡心中叹息,主意拿定,樱唇微启,娇笑道:“太后真是会开玩笑,瞧把我大姑子吓的。”众人都用见鬼了的眼睛看着书衡,便是袁妃也自吃惊。开玩笑?太后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 书衡却仿若未知,笑嘻嘻的道:“百善孝为先,问心不问行。公主方才出言顶撞李妃娘娘却是冲动了,但仔细想来却是因为太后慈爱宫室和乐,应是以往都没有王妃伺候各位娘娘用膳的先例,君臣坐定,融融一家,亲如骨肉,所以她才开口。” 她笑容依依,眼神温柔,唇角一点笑婉约可爱,让人不自觉的就把话听到了心里。对啊,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李妃你是什么意思?书衡状若无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存心刁难我,甭以为我不知道。 “我大夏以孝治天下,公主虽然言语失当,但口齿间却是处处维护皇后娘娘,这正是一片护母之心,就是孝的体现。太后最最仁慈和蔼的,怎么会处罚一个孝女呢?”贴标签盖帽子这种手段不少见却很好用,书衡先定下了靖安的身份。 这句话刚说完,皇后娘娘脸上就展现出了笑意,哎呀,不愧是我的好靖安,孝女。又看看书衡这个儿媳分外满意起来,真是又聪明又伶俐,身份还高贵模样还俊俏,啧啧,这儿媳妇真不错。 “回想一下,靖安口出此言,也是为了帮阿衡脱错,一时情急用词不当。但一腔真情却是为了维护嫂子,这正是一家人和乐亲热的表现。正如太后您所说的,一家子骨肉呢。这么一个孝顺又热情,维护亲眷的女孩子,太后怎么会处罚呢?所以阿衡知道,您一定是开玩笑,就是要吓吓她罢了,诺,李妃娘娘刚才不是还吓唬阿衡吗?都是玩笑-----呵呵呵”书衡捂着嘴娇笑,十分乖巧。 大厅内多得是聪明人,见机行事都配合着笑出来,让气氛再次回温。但这笑声听在太后耳里却是无比的刺耳。脱错?你先说了没有这个例,根本没错何脱之有?你瞬间把靖安这“不敬宫妃不尊长辈”的形象掉了个转,我怎么还能罚?不过你还知道帮李妃那个蠢货圆场递台阶,这还算勉强可以。 她瞟了眼书衡,仿佛要告诉她我看透了你肚里的弯弯绕,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是哟,瞧瞧,秦王妃多聪明?知道哀家的真正用意。不过逗着玩罢了,大过年的罚这个罚那个,哀家年纪大了却也不会不识趣儿。” 室内人自然非常配合的笑出声,说些溢美之词出来,歌颂太后仁爱宽宏。 第79节 “对了,不是说让你把你那姑子一起带进来吗?”太后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靖安低了头躬身回答:“回太后,她姨母过生日,请她做客去了。” 太后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书衡轻轻勾了勾嘴角,拉着靖安,款款走后座位上坐下,不为人知的握了握长安公主冰凉的手,让她不要太紧张。长安公主看着书衡拿着帕子轻轻擦拭自己汗津津的掌心,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感激,诚心道:“大嫂,您真了不起,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后收回成命呢。” 大嫂?又是大嫂。书衡微囧:姑娘真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 隔着一道珠帘,秦王刘旸其实一直默默关注着这边的情况:毕竟他知道自己两个妹妹向来有点不省心,毕竟清楚李妃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卯足了劲针对自己媳妇-----眼见得风波起风波平,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心情却是好几个起落。哎呀,我的王妃真聪敏!刘旸十分嘚瑟。一看旁边的甘三,又有点恼火,你老婆被人训斥,你不去救人,当即毫不客气的桌子底下给他一脚。 眼神一换,甘三也晓得秦王意思,毫不犹豫一脚踢还回去:那老太太一发火你爹我老丈人都只能乖乖跪着承受吐沫星子,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况且女人的事就得女人自己解决,我们伸手只会更糟! 而在一边坐着的齐王,俊秀的脸蛋上也是羞赧一片,强忍着愧意举杯自斟。看着我娘挑事,看着我娘丢人,偏偏自己还阻止不了,哎,皇后虽笨但她有自知之明啊,李妃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自古帝王最爱的是兄友弟恭,最恨的争权夺利,哪怕装也要装出一片情同手足,你这么摆明了刁难秦王妃算怎么回事? 命运啊,你对我刘昫太不公。齐王神态寂寥,满面诗人的抑郁。自古圣贤皆寂寞,且尽面前酒一杯。都让开,本王要吟诗了。 小四正拈着雕花刻福象牙筷继续去夹云青色八仙献寿敞口莲花碗里的酸汤水饺,好似对这一切彷若未闻:哎,这饺子一看形状就知道母妃包的。 一边的六皇子沉默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大吃东西,但是小四夹了什么他就会跟着去夹什么。按照以往的经验,四皇子挑出来的菜色味道都会好一点。 ☆、第143章 皇后发威 有些事情还是趁热打铁的好。好容易等到太后离席,还了各宫嫔妃自由,大家各自散去。秦王却携了书衡和靖安长安两位公主一起走去永宁宫。李妃远远看到了,神色中嫉怨之色一闪而过,却和张妃一起去了咸福宫。 永宁宫的陈设并没有多么华丽。没有堆叠如山的鼎铛玉石,也没有飘荡逶迤的锦罗纱帐,但是却并没有显得空荡,因为皇后娘娘别出心裁的在这里摆上一架大大的纺车,上面飞梭走线,还有一匹没有织完的布料。而旁边这是两大架绣花棚子,上面的金龙金凤都还未完工。各色丝线轴子满满堆满藤屉。床沿下,廊子上没有种花草,却种着几盆子蔬菜。依着书衡仅有的一点农业知识,隐约区分的出小青菜和大萝卜。 这牧羊女皇后还真是不改朴实本色-----当然,听说皇帝也会兴冲冲的过来摆弄这些东西,说不定这也是她琢磨出的一点邀宠本领。她并不拘泥位置上下,叫人抬了一张金猴捧桃整块料酸枝木大圆桌出来。摆上果品茶点,大家团团而坐。 靖安公主当先给书衡斟茶:“阿衡,王妃,今日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不然我就真要去抄那《弟子规》了,那我岂不愧死?” 书衡忙接了茶道:“不敢不敢。你原本就是为着我才犯了李妃,才惹到了太后。我又不是没眼睛看没脑子想,怎么能袖手旁观。” 长安公主还记得当初书衡帮她背诗教她讲故事的事,也捧茶谢她:“嫂嫂,今后,我可真心实意叫你嫂嫂了。您说的好,一家人就该互帮互助呢。” 书衡听到这称呼就忍不住眼角只抽,还一味的谦虚:“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 皇后娘娘觉得书衡今日给靖安给她都挣足了面子,瞧着她的目光也愈发慈爱了。她笑着拿出一双绣花鞋:“来来,试试看,我记得你是这个寸数的。” 那玉色缎面鞋纳着结结实实的千层底,上头还绣着两只鲜活的鸳鸯。书衡于针线一道本不擅长,还是第一次接受婆婆的礼物,当下过于激动,立即双手接过,鞠躬致谢,鞠了以后才想到没这礼数,当即又补上一个福礼,笑容满满:“多谢婆婆,阿衡好喜欢。” 皇后拦住她,春风满面:“我别的不会,也没有啥好东西给你。我也知道你什么好衣服鞋袜都见过,庄稼人手艺,不嫌弃就成。” 书衡忙道:“不敢不敢,母后折煞儿媳了。” “这妞妞长得真排场,这眼睛长得真俊俏。”当了外婆的皇后愈发的慈和了,又把妞妞抱在怀里,还掰了一小块枣泥点心来喂她。摸摸那白胖的脸,又摸摸那白胖的小爪子,摸着摸着摸出些感慨来:可惜是外孙女,啥时候有个孙子孙女就好了。再看看书衡,更感慨了,哎,她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生孩子出来? 两位公主都凑趣儿说话。靖安公主也是骄傲又满意,虽说为孩子长得不像自己感到遗憾,但毕竟是真心疼着的宝贝疙瘩。“赶紧生个带把的出来。”皇后用自己有限的智慧关爱女儿:“结婚四五年没生儿子便是公主也挡不住男人纳妾。” 这话靖安公主显然听过不止一回,轻车熟路的应对,抱住皇后臂弯撒娇:“知道知道了,娘,我每次见你你都这么说我一遭。” 皇后总觉得母后这词不亲热,私下的时候还是喜欢儿女们叫她娘。“你呀,总说生说生,也没见你肚子动啊。”她嗔怪靖安一眼又看长安:“哎,也十六七了,不知道皇帝到底怎么打算的,想要把你嫁到哪里去。你知道不,三公主隆安可是瞄上了东平郡王府的顾彦。你这丫头没成算,成日里不知道琢磨些什么。” 长安公主脸上一红,“娘,你别瞎说了。这种事全凭陛下的旨意,我们哪里说得上话?” 书衡深有同感,用力点头。惹得刘旸注视她良久。 听着娘三个拉家常,书衡插不上话,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开口:“三公主?我记得她心仪董怀玉。听说科考之后,她还特特去翰林院打探董公子的成绩呢。” 长安嗤笑:“她心仪的人多了去了,从上京四公子到俊美的侍卫都被她心仪了一个遍。” 书衡又接不上话了。刘旸微微皱眉,他原本就不善这些家长里短的闲扯,索性一盏茶敬给皇后,直奔主题。“母亲,你最近可曾找过福山伯夫人过来说话?” 皇后不提防被打破了孙子绕膝,腿上放着怀里抱着的幸福想象,当场有些不悦:“管她做什么?那个刁妇,挟持住了你舅舅,就作威作福了!真把自己当伯夫人了。那嘴脸轻狂,让人看到就生气,我不耐烦见她。” 刘旸笑道:“娘亲消消火,只怕有件事还得你出面才好。” 靖安长安也有些意外,大哥向来不掺和国舅府的事,哪怕出面了也是擦屁股,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种事由书衡来说还是不大好。刘旸看她一眼,直接道:“母亲,你想要孙子,这我晓得,但有个问题,你是要个嫡孙还是要庶孙?” 皇后原本不明所以,但听这话立即就道:“我肯定是要嫡孙的,我要庶孙干什么?”她原本不大懂这些事,农村里老太太一有钱使劲买人添一窝孙子的事她见得多了。但自从皇帝跟她说过,自古以来都是嫡长子成嗣,只要你还当着皇后,那太子之位必然就是秦王的。她就明白这名分有多么重要:“娘不懂,你咋比娘还糊涂,这嫡子还没出生呢,咋能有庶子?当初皇帝咋做的?还不是有了你才有的齐王。” 刘旸笑道:“这便对了。我这位舅母可是心大的很呢。还得母后敲打敲打。” 皇后还有点莫名。已嫁为人妇的靖安却立即回过味儿来:“难不成她竟然把注意打到哥哥身上了不成?秦王的后院她也敢伸手?” 书衡见机行事,将当日那段离奇故事说来。她语音轻柔,面上的微笑显然是强自作出,语调里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看得人好不心疼,真是一幅温驯到忍辱负重的小模样。熟知内情的蜜桃正伺立在身后,她可没有忘记当日小姐那骄横跋扈的姿态。现在忍不住眼角直抽搐,这真的是我家小姐? “-----我原本以为不过是有人滋事寻衅,阿衡不清楚头尾,也不晓得底细,要放进秦王后院的人,那把祖宗十八代查个底朝天再收留也不为怪。可偏偏她又真真是来自国舅府,事事道道都说的明白,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便拿了一件王爷长穿的常服予她辨认,但她竟然认不出。我怀疑其中有诈,这等的教养,这等做派,无异于章台之风,别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抹黑伯爷的。” 书衡声音细细,不高不低,皇后却已经彻底黑了脸。她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贼泼皮小贱妇!没个眉高眼低的混账!我看她是太闲了,竟然把算盘打到我儿子我孙子头上了?她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又看看书衡,正处在对儿媳好感度max中的她毫不意外的选择了袒护:“放心,阿衡你做的很好,不愧是阿雪的侄女,你们娘俩办事都让人舒坦。放心好了,那个贱妇以后还敢对你伸手,你就直接打回去!对那种人不用讲什么规矩礼数的!那就是厚脸皮的死猪头一个。”她亲热的携住了书衡的手,分分钟脑补这小小的儿媳妇被无良舅母欺压的场景:“哎,你这样不成,我给你说,遇上无赖你还当淑女,那你就要吃亏的-----” 书衡腾出另一只手摸鼻子:淑女?哎呀呀,好惭愧,愧不敢当。姑娘撒起泼来可是连豹子都怕的。 皇后是耐不住事的人,当天就把福山伯夫人叫道永宁宫劈头盖脸一同臭骂:“你个坏心眼子没成算的赖人,平日里只知道喝酒耍牌,往汉子床上塞人。还敢对王府想入非非?老娘就这一个儿子能被你丢过来的人随便祸祸?也不看看你那样子,你翘着脚啃着鸡骨头骂人,恶形恶状,一脸刁妇相,你以为我不知道?破落户的女儿你还当自己真的是贵族是官宦之家呢?实话跟你说,村里的丫头都比你有教养。整个伯府都被你糟蹋了!你这种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孩?老娘现在就告诉你,你敢祸祸我这一大家子,我就敢跟你拼命!” 关闭了宫门,皇后又是往日山上放羊守卫羊群的泼辣相,仪态什么的早随着脚底下那双鞋一起扔到了山脚下。 这福山伯的继室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当初看新嫁娘,只觉得这王妃年纪又小,神态又亲和,语言常笑是个和善人,所以她当即就动了苗头。当那日两个婆子拖着庶女又丢进她府里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怎样,国公嫡女嘛,身边都会有这么几个强悍的仆役。但今天她才发现这个小王妃不简单:一般婆婆看儿媳都多挑剔,她也知道这个皇后心里晓得贵族看不起自己,其实并不乐意和这些人打交道,料来婆媳之间应该多有龌龊才对。不晓得为何,书衡竟然讨了她喜欢? “你嫌弃我?我日日夜夜操持伯府,伺候你那整天在牲口棚里打转的弟,生儿育女你还嫌弃我?不过是看袁书衡年纪幼小,身体上怕是毛都没长齐,及笄都没有,小毛孩子一个,把不住王府也伺候不了人,我才好心好意,精心挑拣了女孩子去帮忙,你竟然还嫌弃我?”因为福山伯不大管事,她在伯府作威作福习惯了,当下梗着脖子顶撞。 皇后娘娘骂上了火,趁着一股更年期的烦躁,直接脱了鞋子不分头脸的砸过去,一鞋子跟着一鞋子往头上背上甚至脸上抽:“我嫌弃你?我还大耳掴子抽你呢!” 神鬼还怕恶人,这皇后可是连皇帝都敢拿着马鞭子抽的----当然,知道对方是皇帝后就没抽过了,偶尔锤他几下还是有的,毕竟这皇帝有时候实在欠揍。千层底抽起人来自带特效加成可是比巴掌强多了.这妇人当场就嗷嗷叫,珠翠掉了一地,镯子都摔碎了。 她可不敢还手,毕竟知道殴打皇后是什么罪-----想那福山伯是个拙朴汉子,一个原则就是别跟臭老娘们计较,所以怒极了会骂一句:仔细老子捶你!但毕竟没锤过。说要打,那就把身子往他怀里撞,说要杀,那就干脆拿刀子给他---福山伯也没辙,久而久之,就管束不了了。这妇人也沾沾自喜,没料到今日遇到了一个更泼的。 “让你作!让你作!我的儿媳妇轮得到你来指点?” 牧羊女当了皇后已经规规矩矩多年不发威了,长久韬光养晦,爆发这一次效果非常可观。据目击者称福山伯夫人可是鼻青脸肿跌跌撞撞,猪头一样灰溜溜哭唧唧家去了。 书衡听到这个消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婆母大人威武霸气一统江湖。” ☆、第144章 太子 过完新年不久,秦王因为边塞事务合了圣意,又凭着赈济雪灾的功劳被册立为太子。消息传出,从上到下不知道多少人松口气。皇后因着皇帝开口要立却是这么多年没办成,如今一朝美梦成真,难以置信,四下一寻看,认准了书衡的帮夫运!哎呀不愧是三星高亮的女娃娃,真是宜室宜家好女子。 太后听闻此事沉默不语,随后还送了个羊脂白玉大如意以示祝贺,当然随之一起到来的是一大篇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的训话。听得书衡直打瞌睡。她这刚上任的太子妃少不得摆宴席宴宾客,应付一大帮报喜祝贺奉承刺探的人马。 所幸刘旸十分低调,压力之下愈见稳重,一点不愿意大操大办,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隔着一道垂花帘幕,书衡看到刘旸在外面带着一众人喝酒角力间或舞剑击鼓,欢快异常。中间隐约一道人影分外熟悉,再定睛去看,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又有几个贵妇过来敬酒,书衡笑着应承,这事就滑了过去。 立嗣之事终于尘埃落定,李妃娘娘哭湿了两条手帕,只拉着齐王的手哀叹她可怜的孩儿没了活路,倒把齐王窘的没法。大约李妃实在哭功了得,皇帝也招架不住,所以终于打算如了李妃的意,料作弥补她心中的缺憾。于是,随即又有圣旨传下,齐王妃终于还是定了李玉兰。李妃盼望已久的大侄女。 消息传来,齐王怒喝一坛穿肠火无比郁闷,迎风流泪对月长吁:别了,我的真爱。看那月下摇动的花树哟,都是你迷人的倩影。李玉兰知道这个消息硬是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半晌才摇摇晃晃的跪下谢恩,似乎还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四知了先机,轻轻一笑,花妒莺惭,对秦王道:“大哥,李妃娘娘定然会感激我。你说她接下来会不会到太后那里去炫耀?” “就你得意。”刘旸笑笑,举杯与他:“试试看,现在还喝不喝的了?” 小四看着海棠蕉叶冻石小酒杯里辣味扑面的液体有些犹豫,“其实我比较喜欢澧。” 刘旸笑了,摇头道:“那甜滋滋的汁水?哎,你果然还是没长大呀。” 小四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扶着沉香亭的栏杆:“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大明白,太后为啥忽然要把甘玉莹说给二哥。她向来只喜欢乖巧听话的女孩子,规规矩矩的,老老实实的。甘玉莹的话,不管怎么看都难得入她眼才对。她又向来偏疼二哥,定然是要拣个千好万好的女孩子给他才是。” 尤其自家皇帝老爹,好好的非给了那么一个口谕,不必贤良淑德,还是皇权特许。怎么看这女孩子都难嫁了----偏偏她还不以为奇反以为荣,丝毫不觉得这背后有什么文章,心智也是简单到让人醉了。 自从靖安公主嫁入了甘家,太后就瞄上了甘玉莹。她无法容忍向华伯府衰落,也无法忍受齐王比秦王弱小太多。当初皇家春猎时,她就看到了那个英气勃勃无比抢眼开朗还单纯(这很重要)的女孩。更难能可贵的是,后来了解一番就发现这女孩果然表里如一:外表装扮有多简单,思维想法就有多直接。这真是太难得了。所以并非如常人外眼所见,太后一心想着联姻自己外孙女,她心中另有谋划。 她晓得娶到书衡的可能性不大,坐二望一,书衡就是那个一。只不过她原本以为书衡可能会是四王妃,毕竟袁慕雪千娇万宠那么多年没必要便宜别人,却不料一转眼她就成了秦王妃:当初被深深震惊到的可不仅仅是定国公府,还有永安宫里的老太后。 “这么说来咱们老祖母果然厉害,她是看透了阿衡“假装的乖巧”,所以才不喜欢她,还要故意刁难一下,看她装不装得下去。”刘旸微微挑眉,这样费劲巴拉难道是有成就感?完全理解不能啊。 甘玉莹就是那个二,是太后抱了较大希望的目标。毕竟甘玉莹年纪不小了,毕竟她经常在军营厮混,只怕连啥叫男女大防都不知道,毕竟她横冲直撞闯祸而不自知,配个皇子给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典,甘家岂能不依?反正只要从姑娘变成了人家媳妇就由得婆家出手去□□。实在不行,那还有礼仪麽麽呢。 -----谁知很快她那倒霉儿子就下了一道那么滑天下之大稽的圣旨。那以后还怎么管?事不宜迟,太后要动手了。再拖下去更出变数。 外面放着李玉兰这个□□,太后自信没人能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现在只要挑个成熟的时机指婚就可以了。然而临门一脚却出了岔子! 秦王,这个刚上任的太子颇具深意的看了自己弟弟一眼,笑道:“坏了老祖母的算盘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察觉到太后可能对甘玉莹有想法的?” “咱们祖母是什么人?向来只有别人奉承她恭维她的,她跟你说句话就是对你的恩赐。又是天生的护短,庇护自家人连个幌子都不打的。可是就这么一个人,她竟然送了甘玉莹一只镯子,红玛瑙银丝镯子,与送个李玉兰的一模一样。” 刘旸先是讶异他如何连李玉兰戴什么镯子都知道,转而想到这弟弟向来惹女孩心动,李玉兰也没少在他面前晃悠.而此人长在深宫早就锻炼的细致又机敏,注意到这点也是正常。正分析着,却见小四颇为得意的摸出那只手镯给他看:“诺,就是这个。这样的东西靖安长安隆安三公主都没得到过,偏偏给了甘家姑娘,没文章才怪。” 刘旸看着那珊瑚红的玛瑙镯子,惊讶写在了脸上:“怎么又跑你手里了?” 小四笑道:“我告诉甘小妹这东西别乱戴,谁知这人典型犟牛性子,说让往东非得向西。明明不爱首饰的,我一说她就非要挂着。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耍了个把戏把它骗---不,赢过来了。” 刘旸哑然失笑,摇头:“忘了父皇告诫过你什么?女人的东西别乱拿,都是麻烦。小心哪天把自己坑了。” “才不会!”小四的谦逊中带点难以掩饰的自得:“大哥不能这么讲,我也是为了二哥好。那甘家小妹心思简单行为粗暴,行事风格迥异一般姑娘,又拿着咱们父皇那道荒谬的口谕当令箭,齐王可罩不住。他呀,还是适合杨柳岸晓风残月执手看泪眼,适合那小蛮针线樊素腰,舞低了杨柳楼心月。” 与李玉兰执手相看泪眼?脑补这幅画面的刘旸十分不地道的笑了出来。随手弹他一下:“我就不喜欢你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小四捂着额头冲他一笑,颇显狡黠“你这是记恨着太子妃送我柿子呢,我晓得。” 刘旸顿时无语。书衡还说要请他一起去府里用饭呢,好想反悔怎么办? □□邸,书衡这个刚上任的太子妃正开轩上茶招呼自己的好姐妹。她正忙着筹备二姑子远嫁的贺礼,便听蜜糖来报申府少夫人来了。卫玉琴刚生过孩子,却未见圆润,甚至还稍微有些暗淡,连身材也未能丰满起来,看得书衡无比惊讶。这才刚出月子的人,不是应该红润水灵吗? 卫玉琴也在用心打量书衡,只见这个小表妹颜色鲜艳神态中自然带着娇媚无比动人,看得她既赞赏又艳羡,都是姐妹,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衣服钗环并未见得多么富丽,但卫玉琴也是识货的,她那一窝青丝上正块的白玉扁方长簪定住圆形发髻,那白玉是整条的玉晶,上面朱墨二色花纹却是借着自然形成的纹理,略作刻画雕琢便成了牡丹和凤鸟的图形。这玉簪普天下就此一条,再无第二。 书衡握住她的手,只觉得那手腕也是细薄一段,忍不住皱眉:“难道忠义伯府就没有配送月子婆吗?怎么说信里说着好好调理,结果却是这个样子?敢情你哄我?” 卫玉琴勉强笑了笑,解下身上鸦青色姜黄蝈蝈披风,委身坐了宾位:“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容易胖,要是真变成肥婆了才愁呢。” “你那婆婆又为难你了?”书衡索性挑明话题。卫玉琴年前生了个女孩,书衡一早知道了这件事。不得不说算不上大好消息,她毕竟还是需要改善一下家庭关系,一举得男日子才能更顺利些。书衡皱眉道:“你甭在我这儿还强颜欢笑。小闺女还在襁褓里,要不是婆婆脸色实在太难看,你能避出来?” 卫玉琴的眼圈顿时红了:“那个老虔婆,我疼死疼活折腾半晌子,她一听稳婆说娃是女的,当场脸子就耷拉下来了。别说抱孩子了,连包袱都没打开看一眼。我坐着月子,她不说帮忙照看姐儿----我愿也不指望她照看,她还跑到我这里故意放些话给我听,说什么大小姐到底是娇贵,她当初顺产的不过几天就下地了,该做饭做饭该绣花绣花。也不乱叫乱骂,就是在窗户底下假装纳鞋底絮絮叨叨。惹得我烦死了。” 书衡皱眉:“姐夫呢?他看着自己老婆遭这嫌弃?” 思想问题,书衡对这种事情十分不舒服,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的问题,全看你男人排出了什么小蝌蚪。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冲着媳妇叨逼叨,也真是让人醉了。 卫玉琴勉强笑道:“大郎倒是勉强够的上良人,他其实,其实向来都对我挺不错。人刻板严肃了些,闷在书房的时候多了些,却也没有什么坏习惯。不胡乱吃酒赌钱也不贪花,没有纨绔习气。这回一见我没生出男孩,婆婆就要他收用个丫鬟,被他严辞拒绝了。说自古嫡庶一乱规矩就坏规矩坏了家业就败,祸根子就在这里呢。还真别说,我心里挺感动------然后就愈发觉得自己没用。这么长时间了后院都没有理平整,眼见得又有两个妯娌要进来,到时候又不定怎么样呢。” 申伯康自然比愚拙妇人有见识,晓得这个妻子代表着什么。书衡默默点头。 “哎,古人都说配姻缘讲究门第,我原来不懂,只觉得是为了面子,现在却发现很有些道理。上回,婆婆把冷饭炒了给大郎吃,被我拦住了,我觉得这样不好。别说隔了夜会不会有问题,便是没有问题,那哪有当家男人吃剩饭的?可婆婆就怒了,说我瞧不起她,还说公公和两个儿子都是吃剩饭成人的,也没见出什么岔子-----” 书衡顿时脑仁疼,接受好姐妹吐黑泥的一个副作用就是袭来了一大波负能量。不论前生还说今世书衡都没有侍奉婆婆的经验,只好按照自己仅有的一点想法解劝她:“我觉得所有婆媳问题的关键都在男人,看他跟没跟你一条心-----别拿什么嫡庶规矩说事,是单纯为着你所以才不收通房。就比如那次,他最后吃剩饭了吗?” “----吃了,他说一粥一饭当思物力维艰。你姐夫他按自己想法行事,不论媳妇还是母亲,帮理不帮亲的” 书衡顿时无语。那结果是不是让他拉肚子更好一点? 第80节 哎,我太坏了,果然不是贤妻。 ☆、第145章 长安婚定 永安宫,原本就阔深宽大的宫室今日气氛尤其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太后端肃了一张枯瘦的脸,两只眼睛冷如冰泉。 一身靓丽宫装的李妃得意的笑:“姑母,你总说我啥也办不成,看看,陛下还不是依了我?他承诺我了齐王不会受委屈,秦王立了太子,昫儿也加了三百户食邑呢。” 太后胸中条件反射性的一阵嫌恶,忍了又忍才道:“内务府那里你打过招呼了?” 李妃忙道:“当然,内务府那里我早吩咐过了,咱们玉兰的定例可是只多不少,省得那帮踩高捧低的奴才瞧见咱们昫儿当不了太子,就不用心筹备。偏生如今还正赶上长安公主出嫁,我吩咐了,别以为那个是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就薄了我的孩子,齐王的婚事,要是办得让我有一个不满意,那我就砸了他内务府的牌子!” “够了!”太后一拍桌子,怒道:“别再生事。去,传我的懿旨,就说哀家的意思。齐王的大婚一切从简。” 李妃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急了,扑过来抱住太后的腿:“姑母,姑母,昫儿可是你的亲孙子呀,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原本是要当太子的,结果现在太子没了,连婚事你都不给他办漂亮,可怜我的昫儿受这窝囊气。我那玉兰以后见了书衡那个小丫头片子也得跪下叫声太子妃!真是老天不开眼啊,我们李家人都生不逢时。” 太后勉强皱了皱眉忍耐一番:“你是猪脑子吗?如今秦王刚被立为太子,你就去内务府批条子,齐王的大婚事事件件条条框框都与他比,摆明了打擂台吗?你难道不知道定下东宫之后头一件事是什么?不就是抓那些心有不忿的刺头出来立威?你倒好,公然提供个筏子出来!”她抬抬手,旁边一个宫女立即把莲心茶递过去。 太后抿了一口才道:“皇后是怎么哭闹的?她一个牧羊女没见识,你还要与她一般争斗。告诉皇帝,就说我的话,如今大灾方过,花用密繁,向华伯府是哀家的母家,也是帝王的舅家,原本一家人,这个时候自然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齐王大婚的费用,折一半。” 太后轻描淡写一句话,李妃就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从自己眼前飘过,顿时脸色刷白,按着手绢捂了胸口:“太后,太后,昫儿也是您的孙子啊,您怎么这么偏心?” 太后一阵心塞,只觉得没见过这样的白眼狼,后宫里这么多孙子孙女我偏疼老二连那屋檐子下头的燕子都知道,你倒开口说我偏心了!她压根没耐心再解释,只挥挥手:“没事的话,就把我送你的经书多抄抄,跪安吧。” 李妃撇了撇嘴,愤愤不平的起身,离了永安宫左思右想还是意难平,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张妃请到我咸福宫里来。” 不得不说这就是智商和见识上的差距。皇后娘娘因着长安要嫁到江东去,两只眼睛都哭成了水蜜桃,怜惜之下又悲远嫁,于是嫁妆上鼓足了劲儿的描补,恨不得把自己多年积攒的一点棺材本都送了女儿。皇帝看不下去了,只好自己出体己,还命令内务府加份子。两相对比,齐王和太后的表现简直识大体,皇帝一乐之下,格外赏了齐王五千两,黄封袋子红丝带缠了送到府里,这可是莫大荣耀,李妃这时候才懂了太后的用心,那颗受伤的玻璃心顿时受到了抚慰。 对这一切,皇后娘娘便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放羊的,再贴金也金贵不起来,所以一门心思沉浸在嫁女的悲哀里。 她以前都偏爱靖安的,现在怎么看长安怎么如意。那脸盘也像自己,那眉毛也长的顺眼,还冰雪聪明读了那么多书。一大早亲自起床拌面疙瘩汤烙饼子,亲自拾掇了巴巴的请长安公主过来吃。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长安瞬间受宠若惊,从来没有被如此厚爱的她忍不住愈发忐忑,婚前焦虑症愈发严重:难道我的婚事前途很晦暗吗?怎么母亲这待我好像是送刑场犯人的最后一餐饭? 她略微知道一点朝政状况,江东是父亲正在积极内化的地盘,她嫁于江南总督之子,铁定是要远远跟过去的。那时候,去国怀乡,离家万里----再想想大姐如此受宠,嫁人之后日子赏不称心如意,何况我哉? 越想越怕越想焦躁,只烦得额头上冒出两个大亮的红痘痘。一天三趟往大哥那里跑,让他给自己介绍江东那边的情况。 刘旸依着当初的印象把风土人情略作交代,却顶不住妹子要把对方家里几口人人有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细细碎碎追究,无奈之下找个差事溜号,把安抚待嫁少女的事情交给了书衡。于是,书衡这个大嫂尽职尽责的抚慰自己小姑子。 手指头从青花瓷小圆罐里蘸了芦荟清露出来,小心翼翼的涂抹那两颗上火逗,书衡柔声细气的叮嘱:“别挠啊,破了容易留疤的。” 长安公主对着山纹串珠玻璃镜打脸自己的容颜,长条脸面,薄薄的单眼皮,不算丰厚的嘴唇,忍不住有点忐忑:“嫂子,我听说南方的小姑娘都是辅国公少夫人那样的,又娇嫩又袅娜,嫩柳水葱似的,是这样吗?” 书衡笑道:“一方水土一方人,我在江东待着的时候也曾细看,那边的姑娘是娇小些,声音软糯些。就是书里头说的,吴侬软语。”她瞅瞅长安顾镜自伤的样子,笑道:“你不用担心这问题,你要嫁的那顾家儿郎走过南闯过北,跟着父亲接连外放,眼界宽的很,各色女子都见过,绝不会有什么偏颇之见的。” 书衡满满冲了一碗笋干核桃仁鹅卤茉莉花给她:“尝尝,那里的市井有意思的很,比咱们上京的街市还有些味道。”她轻轻揉长安的肩膀:“再说,你是公主,你的爹爹和哥哥都将是大夏最厉害的人,你还怕什么?” 长安有点无奈,痛饮一口香浓的茶汤才道:“我晓得那些人背后怎么说我呢,我母后是山鸡变凤凰,我也是托生了个好肚子。有时候我觉得当个乡野丫头说不定更自在些,省得被人挑剔来挑剔去的。” “他们都是嫉妒。眼红,觉得自己坐到了你的位置铁定比你更优秀更气派。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书衡浑不在意:“你应得的,别人羡慕不来!” 浓热醇厚的茶喝下去,又听着书衡和风细雨的安慰和鼓励,长安的焦躁无形间缓和了许多。书衡又把自己在江东的见闻细细的说给她听,什么西湖断桥的白蛇,西冷河畔的苏小小,寒山寺的钟声,渔舟的晚唱。春天有细细的雨,灰瓦白墙,亭台阁榭具都小巧玲珑。夏天闷热,从早到晚,烧着浓浓的沉香去除渥沤的溽暑。哦,对了,那边吃油条倒是要蘸酱油的。 长安诧异:“不是蘸豆汁吗?舅舅就是这样教我吃的。” 书衡笑道:“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咱们上京豆腐脑都是放香油芝麻黄豆千张香醋,那边倒是有不少地方放蜜糖和果珍。” 长安嘴巴微张,显然十分惊愕,完全想象不到甜豆腐脑会是什么样子。 书衡曾认真的思考过为啥这帮小姑娘会乐意同自己诉说烦恼,从董音到申藏香,到卫玉琴再到长安,想来想去,得出结论,自己可能婚恋频道看多了,又嘴上牢靠,所以当仁不让的充当了倾听者的角色,她们不一定真的需要自己的建议,大约就是来找个地方树洞一下。认清这一点的书衡笑道:“你可是看过那未来驸马的画像的,怎么样?是不是俊朗的很?我听说三公主可是眼热到不行,已经往你那里跑了好多次了。奇怪,她也十六七了,不操心自己反而有那么多闲工夫上你那里厮混去。” 这两个生辰相近的公主明着暗着较劲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今眼看着长安终身有了着落,虽然远嫁虽然不是贵族,但却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也是江东的豪门。驸马又是一副好姿容,那三公主能不着急? 为着这个缘故,她明面上说是关心,三天两头往长安那里跑,实际上却在热情下面盖着一腔嫉羡,总要感叹一下那边世家林立不好生活,豪商巨贾又多贵族不如上京有体面。还描摹那边女子如何山清水秀婉约柔和。“别的姑且不论,你只看看我们上京有多少人迷恋扬州瘦马?”又说那边男子如何缺乏气量爱计较不豪爽,“那边最出名的是什么?讼师呀,专管给人打嘴官司的,刁毒的很----” 说的长安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一颤一颤。如今被书衡一安慰一提点,她瞬间意识到些不同的东西,自己在这里又怕又慌,还不是恰好如了别人的心愿!她立即就鼓起了斗志:笑,我自然是要笑的。笑给父皇母后,笑给那帮看低我的人,也笑给未来自己。能激发生命体活力的,除了爱人就是敌人。 眼瞧着长安公主开朗起来也积极起来,皇后啧啧称奇,愈发认准了这儿媳是个福星,旺家!书衡会心一笑。 待到刘旸回来,逼问书衡:“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书衡正在花园里跑步顺带溜lucky,小豹子在身边气定神闲的跟着,迈着标准的猫步,“哈哈,没啥好法子,就是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别人眼红,那就让她眼红去吧!敝帚尚且自珍,何况堂堂一个公主好好一个驸马。” “是这个理。”刘旸也笑,眼睛跟着书衡转,春天气温高了,她又爱活动,穿的衣服少,薄薄一件桃红夹袄,一条月白云绫撒脚裤,跑动的时候,胸前两团柔软小兔子似的乱动,脸上红红,眼睛却愈发水亮,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圆润的胳膊---- 眼瞧着刘旸走过来,书衡招手笑着邀请:“来啊,一起。” 刘旸一把把人兜进怀里不顾她拍打就玩屋子走,含糊不清的笑:“‘来啊’不过我们去干干别的事----” “呸”书衡优雅轻啐:“耽误我做运动。” “不耽误不耽误,咋动不是动?” lucky默默的看着两人的背影,轻轻一跳跃到了树上,慵懒的卧下,神态相当高傲:看,这两个愚蠢的人类又把主子扔一边了。下次不给你们摸下巴! ☆、第146章 欢乐日常 好软,好光滑,啊,毛绒绒,好想摸。如今厮混熟了,书衡最常干的事就是拿着自己热脸去贴lucky的冷屁股。没完没了,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坚定不移。 “lucky!lucky!”书衡用一只鸡子诱惑了大猫过来,在它享用完毕之后,才动手去撩骚她。这个猫科动物充分发挥有奶就是娘吃饱就翻脸的高冷精神,优雅的提着爪子用那猩红的舌头轻轻添去皮毛上的血迹,对投食者书衡大眼都不瞧一下。 书衡就在这小兽最温顺的时刻,轻轻抚摸它的脊背和喵爪,这感觉仿佛过电,幸福的让人眼晕。恰逢今天lucky心情不错,很赏脸的用脑门拱了拱她的手心,书衡兴奋的两眼放光:“好棒好棒,咦,好感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古人诚不欺我!” 蜜桃在身后看着自家太子妃对一只野兽表真情忍不住眼角直抽搐。 书衡伸手去挠大猫的脖子,一手轻轻顺毛,心里忍不住想要是能弄来猫薄荷就好了,一定给这小家伙尝尝嗑药的感觉。她拿出一根钓鱼竿,前段没有钩子而是一个绣球,充当大型逗猫棒,引诱着lucky玩耍。 也许是风柔日薄空气温度湿度都刚刚好,也许是刚刚捉到了一只刚学飞的麻雀幼鸟,也许是书衡今天身上的香味如了她意,总之lucky今天显然兴致高涨,玩到最后兴奋的毛都要炸起来,一头撞进了书衡怀里,还举着爪子抱她的腿,书衡幸福的要死要死:哦天,美人终于对我投怀送抱了!好开心。旋转,翻滚,我闭着眼,让幸福持续的更猛烈些吧。不够,不够,要更多。好萌,好萌,书衡直接把大猫搂进胸口。 所以太子刘旸刚一回来就看到自个儿的太子妃抱着一只小豹在地上滚来滚去----石榴红裙在草地上摊开一片,污染了草浆泥土而不自知。那笑脸灿若瑰容,□□,脸上那迷醉的表情仿佛是刚舔了□□-----我还以为只有在床上能看到你这样的表情----刘旸忍不住眉头直跳。 ------所以梦姑你曾经跟这小兽是同类? 书衡好容易把脸从lucky的肚皮下面探出来,看到刘旸,也不害羞也不觉得自己失态,更不起身行礼,冲他招招手:“殿下,来啊,一起。” 刘旸的眉头忍不住又跳了跳。然而他终于还是走了过去。面对救命恩人,心情正好的lucky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靴子。这美丽的生物简直没有人能抵抗,刘旸也笑了笑蹲下身来摸大猫的头:“还真喂熟了,再训练训练,带她去打猎。” 书衡摸着lucky的下巴笑道:“这可是母喵,你当心带出去了,她遇到那健壮美貌的小哥哥就跟着人家跑了。” 瞧着那雪白的指头隐没在小豹脖颈下那华美细软的皮毛里,刘旸忍不住心里直痒痒,他忽然就伸手同样抬住了书衡的下巴轻轻挠了一下。 书衡豁然一怔,条件放射性的后躲却被刘旸一把捆在了怀里,“哈哈哈,我还当这样很享受呢,你缩什么?” 书衡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自己有痒痒抓,不劳烦殿下那金贵的爪子。” 她兴奋刚过,脸上还隐隐带着晕红,头上沾了草屑而不自知,刘旸就着把她压在身下的姿势,伸手去摘她头上的草签:“好好的太子妃却爱在地上打滚,还挂着野草片。” 灼热的鼻息喷在书衡脸上,神经正兴奋的她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不安分的扭动,一伸手拦住他的脖子,“山鬼骑豹来,披薛荔兮戴女萝。叫我山鬼,我是山鬼-----”书衡修长的腿悠然抬起,有意无意,蹭到他的肩背后腰:“骑豹的山鬼。” 这不安分的身体随意扭动愈发激出了男人的血性,有这么一个王妃实在是尝到许多难言的乐趣。当场那手便从宽大的领口□□去,抓住了那光滑圆润的肩背,动作不仅不温柔甚至带着点暴力,硬要把这肩背抓紧抓牢,一动手便是三道指印,热烈的亲吻就落到了脸上脖颈上:“山鬼,你要耍什么戏法?” 书衡吃痛,轻轻一抖,反而愈战愈勇,她曲起指头狠狠一敲对方锁骨同时下盘用力定住他的膝关节,用力一番,自己滚到了上面,骑在他身上咯咯笑。 哪怕肌肉再怎么结实有力的人,只被一层皮包着的锁骨都是一样的脆弱,原本就不曾对书衡有过提防,更想不到她忽然来这么一手的刘旸刹那间也倒抽冷气。回过神却见到书衡得意的看着他,朱口细牙,居高临下,满面娇骄二气:“哎呀呀,好殿下,臣女不才,打人的功夫就会这一招,偏偏就用到了您身上。” 刘旸双眼微眯,眼神变得有点危险:这家伙,真是欠教训,果然不能太怜惜她,需得给点颜色看看。 lucky似乎对两人这样的举动不明就里,但厮缠和翻滚显然激发了她的玩兴,所以这大猫也兴致勃勃的加入了,结果就是刘旸看到小豹把前爪搭在书衡的肩膀上,脑袋从书衡脖子那里探过来,冲他大眼瞪小眼------ 太子爷他还是有羞耻心的,至少无法在光天化日豹视眈眈之下享受生命的大和丨谐,尤其还想到书衡方才“山鬼骑豹”一句话,再看看现在的姿势,忽然哈哈哈笑出声:你抱着这小兽在草地上打滚,其实是脑补的汉子我嘛? 书衡哑然,完全不懂这个被自己压的男人有什么好乐的,难道他享受上了被推倒的感觉?浑身一个哆嗦,书衡脊梁骨发寒,连“听着,本小姐不是跟你睡,是要睡你”这句台词都说不出来了。 刘旸掐住她那柔韧的腰肢,就势一提,自己一跃而起,抱小孩一样正面抱着书衡,托着她两条腿往屋里走,步履矫健动作带风,旖旎的味道飘散在空中,只留下lucky扫兴而郁闷的身影:这俩奴才又自己跑去玩不理本大猫了。 先办好事再谈正事,把书衡丢到八尺龙须金丝牡丹方罗褥里,三两下破开禁制,剥出一个白生生的身体,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摆好,一身的力气都使出来,直磋磨的对方咿咿呀呀,声软眼惺,神摇魂动神也痴。 “还狂不狂?”巴掌啪啪的拍在雪白□□的翘臀上,一对雪丘又麻又痛又有说不出的舒爽,声音听起来还分外色丨情,听在耳朵里简直羞的要命。书衡扭身挣扎,辗转着身体反抗,似要嘤嘤的哭又似要吃吃的笑,被男人连胁迫带撩骚折麽的寻不到自己,万般无奈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果然举手投降:“不狂了!不狂了!从今以后不乱讲。” 刘旸犹不满足,仗着自己手长脚长还多长几岁,一个提溜把书衡正面朝着自己放好,那滑溜溜软溜溜的身体一尾鱼似的在对方宽阔的胸膛里摇摆,长着茧子的大掌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胸口腰窝大腿,涮洗自己的乌金红缨枪一般,摸摸索索来来回回好几个遍,直到她力气耗尽,小猫一样两只爪子软软搭在自己肩膀上,哀哀地叫:“好殿下,好哥哥,放过奴家了,再不敢了。” “你刚刚自称什么,再念一遍。”刘旸不依不饶,滚烫的东西又往她身体里送。“嗯?我的好王妃,袁书衡大小姐。” “我不当王妃了,我要当舞姬,我踮起脚尖能转32个圈圈,我可是全校闻名的黑天鹅。”书衡神智已碎开始胡言乱语,使劲用手推搡对方胸膛:“白天鹅是王子的,黑天鹅是魔鬼的,我喜欢恶魔哈哈哈。王子你走开----” 对方的身影压过来把自己按在龙凤宝床上的时候,书衡隐约看到对方头上长出两只大角,哎呀呀,不好了,我家糙汉子真的变成恶魔了。他接下来要 以身献祭的结果就是黑天鹅被拔光了毛□□成了白斩鸡,还是青红均匀,色香味俱全,摆盘放好敬请品尝的那种。 觉得自己要死过去的书衡,半晌,半晌才找回神智,一根小指都不想动,挂着香汗窝在男人旁边。都说男人在做丨爱之前都不吝啬对女人的赞美和示爱,然而女人其实更喜欢在做丨爱后听到这些话,可惜这个时候的男性基本呼呼睡着了。书衡费劲儿的扭头看,刘旸半眯着眼睛,惬意而慵懒,明显对刚刚享用的大餐很满意。 精力这种东西果然多多益善,要是一转身果然看到对方睡着了那真是扫兴。 书衡默默靠在对方结实的胸肌上,忽而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你封太子宴宾客那天,我忽而见到一个人,很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这会儿忽然回忆起来了,他是王丽君那相好。难怪觉得熟------” 刘旸看了她一眼,打哈哈:“呀,你记忆力真好。” 书衡越想越不对,忽然开窍:“你哄我?特意叫人演戏是不?” 刘旸挑眉:“不算演戏,也是事实。那人原本我就见过几面,他跟表妹那点事我也隐约知道。当然,家里败落了,良国公诰命食言悔婚也是真的。我答应他,把我想让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提拔一番,给个前程。王丽君倒是个痴情种子,还念着俩人娃娃亲的情,答应陪他冒这个险。” -----难怪,就说嘛,国公嫡女大家小姐还兴这样的?偷就偷呗,还喊起来了。 突遭识破,刘旸倒也坦诚,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想来也是,男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女人心里装着另一个?见识了当日那戏,书衡几乎不会去想他还能跟这个没成行的侧妃发生点什么了。相处起来也少许多膈应---- 书衡默默无语,男人啪啪的拍着她的肩膀,倒是爽快:“定国夫人容不下别的女人,定国公常年守着一枝花,她的女儿能好到哪去?我一早就清楚,也做好了准备。只当给自己减麻烦了。一条被盖一双人,省事!” “陛下倒是挺幽默,那赐婚圣旨下的有趣。”书衡犹有不甘,刘旸嗤的笑了:“那是我皇帝老爹毕生的理想,他想要名留青史做个史官讴歌的圣人,所以尧舜就成了他模仿的对象,包括舜的亲民舜的仁德,自然,也包括舜的娥皇女英。多了不好少了不行,一配两个,终极理想。二弟也一样,正妃李玉兰,侧妃刘妍,这岂不是更有趣?” 书衡哑然,半晌才僵硬的点头: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第147章 尴尬异状 齐王大婚,摆三天流水席,书衡自然要表示祝贺.“这次倒要按王妃的规格来送礼了。”书衡从蜜桃手里接过假装单子仔细看,末了又笑:“添上一对金娃娃吧。” 蜜糖发愣,在她印象里似乎刘妍和自己小姐的关系更好些:“送给侧妃吗?” “当然不是。”书衡笑:“侧妃送银的。” 太后的外孙女和百年前宗室王的庶女,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再想想自己当初,书衡觉得皇帝似乎对娥皇女英的姐妹组合有偏执,正侧俩人比起来还真难说到底谁更有优势。 齐王府距离先□□不能算近,一在东一在西遥遥相对,马车辘辘走过两袋烟的功夫,书衡一路安稳到目的地都觉得少点什么,待到和蕊郡主那张平凡却高傲的脸映入眼帘,方才悟道:对啊,她今天竟然没有来超我的车。 和蕊郡主看到书衡这个太子妃的时候表情非常精彩,那瞬间的苍白和僵硬就想吃了一个酸青梅吐也吐不出强迫自己咽下去,一转脸假装看不见与三公主说笑去了。三公主自幼早熟,在幼年的时候便开始靠着一个女性的本能窥探这个世界的秘密,比如朱红色的唇脂,淡金色浅紫色的眼膏,她还不到十岁便开始涂抹整套的妆面,以至于书衡到现在回忆起的都是那张小孩舞台妆的脸。 第81节 眼瞧着身边人一对对披红挽头,开始了姑娘到少妇的蜕变,连二公主都嫁了,只小几个月的自己却一点消息也无,说不急那是嫁的,如今再看着二哥和王妃出双入对新婚燕尔,那表情边带上了孤芳自赏式的落落难合-----哎,齐大非偶啊,都怪本宫太高贵。 但再怎么高贵的公主也不过是仗着皇女的身份指靠着皇帝过活,现在的皇帝还有未来的皇帝。所以她看到书衡,这个未来的皇后的时候,不得不出强忍着不适过来问好,书衡瞧着那无可奈何还不得不勉力做出恭顺模样,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得春光灿烂:原来让曾经刁难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屈服,那感觉是如此的舒爽。 李玉兰这个刚上任的齐王妃巧言欢笑,气派又高贵,还带着些亲热,猛一看去外表本不算出色的刘妍几乎被遮挡的毫无存在感。然而书衡却很讶异在她眉宇间察觉到一丝愤懑不平,哎,看来她新婚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如意。 这个向华伯府的小姐似乎有清查礼单的怪癖,书衡刚坐下便看到上次那个丫鬟又到她身后耳语,她果然又看了书衡一眼,从表情上来看,对书衡的贺礼并没有不喜。 难堪的是和蕊郡主,她刚走到这个齐王妃面前正摆出笑脸准备说话,李玉兰却立即开口:“呀,张姑娘来了,你张妃姑母近来可好?”一扭身错了过去,假装没看见,她心中早愤恨难平。想她原本是看中了四皇子,因着李妃和袁妃别苗头不好开口,所以才特特托了寿康长公主做媒介,却不料被这些女人横插一脚毁掉了,真是不论何时想起都窝着一把火。 和蕊郡主僵立在那里,手足无措,想想那年前还曾嘲笑刘妍:“啧啧,人家根本不把你看在眼里”,现在就遭了现世报,这感觉不要太糟糕。 刘妍却轻柔和婉的走到书衡跟前于她见礼:“太子妃。” 书衡也以礼见之,拉住她的手,笑道:“恭喜。”就一个庶女而言,这结果实在不错,当的起恭喜二字。刘妍便请了书衡上座,会同一帮贵女一起看戏。 齐王是个极有生活情调乐于享受生活的人,自己有家养的戏班子。等那弦子拉起,锣鼓声响起,一众生旦粉末登场,唱的是极为应景的《鹊桥会》。瞧那牛郎织女分分合合,哭哭笑笑,众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笑点评,气氛倒也和乐。书衡就注意那个唱织女的小生,唱腔婉转身段流利,难得是艳丽的外表精致的妆面下,还真有点天仙式的高贵,这种独特的气质在伶人身上倒是少见。 书衡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那戏里男女主角厮缠,间或随口答刘妍两句话。不知何时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定睛看去却见她们一个个眼神闪灼表情诡秘倒像是有什么难得的秘密。刘妍看看她们,忽然嗤的笑了,轻声对书衡道:“她们说,那织女的扮相活像一个人。” 书衡豁然一震。 李玉兰和张蝶衣凑在一起咬耳朵:“像吧?” “是喃,真有点像,那眼睛简直勾人-----”张蝶衣忽然眼珠一转推搡李玉兰:“王妃好福气,这倒是有了两个王呢。” 书衡头皮都要炸了。待到一曲终了,李玉兰召人叫赏,那主角卸了缠头花冠过来谢恩,书衡愈发僵在了椅子上:还真有点像。像小四。 不管是有意还是巧合,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当即假装身体不适,迈步走开。李玉兰心思全在小戏上,也不虚留,刘妍倒是紧跟着送了出来,她笑道:“这戏班子原本是刚从江南采购的,不独齐王,王妃也爱看戏。张家姑娘亲自介绍的呢。” 书衡点点头,只觉得反胃。自从当初在上京河边,张蝶衣用那样隐晦又内涵的话挤兑董音,书衡就再不相信她是一个啥都不懂不知人事的少女。鬼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 恹恹回到府中,书衡思来想去到底意难平,思来想去还是请人递了帖子请小四过来。不料他正帮着刘旸一起清查皇庄事务,刘旸见状,便一起回来了。书衡看着两人并肩而入也是无语,忍不住嗔了刘旸一眼:你当我们还要分吃同一个柿子吗? 书衡亲自沏茶摆点心,因为一开始专请一个,所以那茶是沏的雨前龙井,点心摆着酥香鹅油卷,麻薯肉末子饼,还有特意命人从余记买来的桂花瓜仁酥和酒酿加应子。摆桌都摆整齐了,又见刘旸,书衡急忙招手让蜜糖摆牛肉酥饼和核桃仁□□脆过来。再另外冲一碗春不老瓜片茶汤。 刘旸看看这一幕,却摆摆手:“别弄了,就这样。” 他跟他老子一样不掩饰情绪,长眼的都看得出他不大高兴。小四笑着锤他一下:“还不允许王妃有个出乎意料?” 刘旸毫不客气的伸指头弹书衡:“你倒不想着我回来。” 书衡又是好笑又是委屈捂着额头道:“我当你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又被陛下器重,又深孚众望,能者多劳,哪里晓得你也有闲工夫跑回家?毕竟我爹爹可是一忙起来好些日子都看不到人,我娘也老是一个人在家过。我可是早做好独守空房的准备了。” 刘旸轻笑一下,伸手把她头上一支斜掉的钗子扶正:“急啥,吓唬你呢,倒忙忙解释这一堆出来。” 这相处模式亲狎而又毫不避人,身后下人都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模样,小四失笑摇头:“你两口子好歹收敛些,我这小叔子还看着呢。”他与刘旸关系好,也不因着对方封了太子而有约束,自己倒先坐下,拿了小银叉子吃点心:“嫂子你忽然叫人递帖子见我,是为着什么呢?我们现在正看鱼鳞册呢,一堆数据绕的眼晕。” 嫂子---书衡瞬间被这称呼惊到,眼角只抽搐。见问,又一时间难以开口:有个戏子长得跟你很像?不行,不能因为人家是戏子就不允许人家长得像皇子。齐王妃暗恋你?不行,暗恋他的人多了去了,不能因为人家是嫂子就不许暗恋男神。齐王妃养了个很像你的戏子?不行不行,事情若是没往坏处发展,那自己就是个背后翻人坏话的造谣者。书衡左右为难拿捏不中,暗悔自己多事,只好一笑叉过去:“怎么劳动你们皇子亲自干这些事?户部的人不顶用?” 刘旸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顶用,就是不愿意冒险得罪了人。”小四笑道:“历来插手皇家内部事务的人都没有好结果,陛下也不为难他们,索性坏人都让大哥和我当了。” 书衡只好干笑,原本就开不了口,再被刘旸看着更开不了口。她拿着小勺子搅拌青花小碗里的奶酪果丁,想了又想,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看你俩这急急忙忙跑过来,那倒是我的不对了。只不过是前段时间在松鹤斋看到了那本《四海图志》,觉得怪有趣的,后来又去买,说是已经被你拿去了。” 小四想了一想道:“原来是为这个?果然算不上事,你下次进宫问安只管问母妃拿就是了。反正你对昭仁宫的书房也熟悉的很,就摆在大立架子第三层第四个格子里。对了,衍哥儿看上了那只大狮子,上次姑母让他抱回家去了,现在怎么样了?” 书衡笑道:“你那狮子是有趣,不管御哥儿还是衍哥儿都喜欢钻进去摆弄,我叮嘱了他们要爱惜呢,别把毛弄零散了。我下回告诉姑母,让她别惯着孩子了,看上了就搬走,那还了得?” 小四也笑,笑得周围一众丫头连头都不敢抬。临了要走,书衡又觉得过意不去,好像自己窥见了难以言表的私密却又瞒着至亲的当事人,她叫住小四,略一停顿,又是迟疑,干脆叫蜜糖把大匣子搬出来:“我这里还有一堆茶,你上次不是说要尝尝吗?看看瞧上了哪一个,索性一起带走吧。” 小四略扫一眼,又看看刘旸,笑道:“我可不是来找茶(茬)的,我还是喜欢清茶,这重口味的,你们两口子自己享用。我得去赶紧把那些帐清出来。” 说罢告辞,刘旸却留了下来暂且不去。书衡直觉不妙,又知道该怎么解释,夸张的对刘旸笑了笑:“哈哈,你先忙着哈,我去看看lucky。”说完转身提着裙子就跑,却被刘旸几步追上来,提住了领子,拉回怀里,皮笑肉不笑:“好嫂子,你可得解释一下你忽然邀请小叔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书衡翻了个白眼:我跟小四青梅竹马的时候你还在塞北闲逛呢。 当然,袁姑娘向来大丈夫一个能屈能伸,当场服软,娇滴滴甜兮兮的唤回去:“哎呀亲亲好相公,人家对你更好哟,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永远的神话,最好的都给你留着撒----” 刘旸原本只是一点郁闷假意生气,见她如此这般,假装的怒火也发泄不了了,忍不住揉她头发,轻叹:“真是好厚脸皮。” ☆、第148章 解嫌疑 “打,三十板吧。”书衡淡淡的下令,看着枸杞被拖下去。 “王妃饶命,王妃看在我自幼跟随您的份上,我,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一回吧”那眉眼水灵的丫头哭叫着被拖出去,不一会儿噼啪声嚎叫声就响了起来。 一众小丫鬟都跪在那里,三个蜜站在书衡身后。 书衡轻轻叹了口气,摸着下巴道:“其实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正常情况下都想跟大家和睦相处。”她招招手让蜜桃出来:“给大家说说,怎么回事。” “枸杞这丫头,白从国公府跟了过来,简直丢我们的脸。当日太子回来,小姐还没发话呢,她就跑去伺候了,又是端水又是倒茶,这活可是什么人想干就能干的?今天四殿下来了,大家都精神抖擞的伺候,就这人,看着四殿下要走了,故意支个扫把到照壁后头扫地,还假装不小心溅了四殿下!本事不大,鬼心眼子倒不少。三十板革三月钱米,已经算轻了。要是还在国公府摊上夫人的暴脾气,早就乱棍打个半死赶到庄子上去了!” 蜜桃曾经教管过这帮下人,尤其国公府带出来的更是三令五申,现在出了岔子,自觉分外丢人,气红了一张脸:“心术不正,寿命不长!你们都给我听着,别仗着主子仁慈,有那不该有的心思,大家好好过,自然有各自的前程,不然,呵呵,金棒底下出好人,你要想挨打,我们就不觉得累!大家都长点心!” 袅娜的太子妃就坐在正中大椅子上,膝盖上盘踞着那只半大的豹子。那白嫩的指头轻轻抚摸花豹的脊背,小兽嗓子深处偶尔发出低沉的呜声。大约是被外面的动静和血腥味引得有些激动,这小豹在书衡的腿上不安分的动来动去。“乖啦,乖啦。你别这么激动,”书衡假装安抚,故意说道:“要不下次让你去行刑?” 地下众人齐齐变了脸色。这还是书衡嫁过来以后,头一次如此当众发落人命,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耳听着外面的惨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蜜桔脸上微微有些发白,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书衡淡淡的笑了笑把小豹拘束在自己身边。未来的皇帝就在眼前晃悠,晃悠的一众人心思都浮动起来,似乎要把锦绣前程寄托在对方裤腰带上。呵呵,别做那些美梦了!蜜桔曾提议,私下发落,毕竟国公府带出来的,小姐脸上也不好看。书衡却道,不行,就得当众处置。一个兜着两个捂着,那以后源源不断的都继续捂吗?她也不想打了这个又得敲那个,索性撕开来,大家都混个心底敞亮:这金大腿是我一个人的,谁都别来抢。 轻轻摸着小豹子的脑袋,书衡觉得这个姿势很拉风,lucky在手,装逼技能瞬间提高五个附加值。 “绿翘?” 一个水红小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跪了过来,磕头:“给太子妃请安。” 书衡点头:“这段时间书房都是你在管?” 绿翘点头:“是的。因着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家姐曾教奴婢认得几个字,所以蜜枣姐姐留家后,夫人就把我陪送了来。” 说得谦虚,话里话外却是在排出身。书衡皱眉:“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绿翘的头愈发低了,应道:“晓得了。” “你五个月试用期过了。明天起,那差事就归了你。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想必你也清楚,等会儿去蜜桃那里领一份文书,那上面有你的职责范围和应得报酬还有注意事项。不懂就立即问,看完了就签名压手印。” 绿翘又答应一声是。那文书是书衡临别前要蜜枣写下来的,她知道自己日常习惯各色爱好和忌讳,直接留给后人,接手就要方便的多,免除一些磨合期的麻烦。 料理完琐碎,书衡开始思考另一件大事。 待到晚间,刘旸归来,已是星河璀璨华灯高升。书衡自觉白天哪里出了问题,为了夫妻和丨谐友好的感情生活,一心要把白天的窘态描补过去,忍不住想出一大堆好(骚)主意。当院葡萄架下摆上小菜四碟,美酒一壶。酒,是三十年女儿红,一杯下肚回味悠长女儿脸上红,菜,是麻辣牛肉,花生豆腐干,面筋小芹菜,爽口小白芽。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敢把那件薄如蝉翼柔软似水的丝质睡袍穿出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对面的小哥哥你可愿谈谈?”书衡一撩裙子,轻轻抬腿靠在栏杆上,身如柳条眼如星辰,蜜桃跟在她身后挂出三道黑线:“仪态仪态,王妃注意你的仪态!”哎,书衡叹了口气,无奈收回钢管舞造型,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明明我这么热情似火积极进取,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要被送去学规矩。 她又压压腿活动一番,扭转腰肢晃晃脖子:“你说我跳段舞给太子看怎么样?” “兔子舞吗?”蜜桃回忆起自家小姐小时候戴上兔耳朵,哄国公和夫人开心的事情忍不住又挂三条黑线。 “不,是天鹅舞”书衡踮起脚尖伸展腰板举起双臂:“我以前能转32圈的,现在年纪大了至多十圈。” “您在开玩笑吗?”蜜桃咬着牙根笑出来“王妃是不能这么做的,又不是舞姬,又不是小妾,用这种手段会被人笑看。向来都是低三级嫔妃歌舞邀宠,您可曾见过皇后或者咱家娘娘这么做?” 要不我弹个琴?算了,刘旸这家伙又不是董怀玉,听不出弦歌雅意。 做个菜?其实她前世可是会烤泡芙的,为了袁妈妈生日学的,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书衡黔驴技穷,未免丧气,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呗。刘旸不是小心眼的人,就是自己白天表现太失礼了点,吞吞吐吐指东打西,没啥也像有啥了。他定然看出了自己在故作隐瞒。书衡一手凑着自己下巴一手凑着lucky下巴:“我果然还是老实交代吧。” 她的舞蹈和小菜果然没用的上,刘旸回来太晚了,红烛都烧掉一半,书衡趴在那里昏昏欲睡,不住点头。刘旸看到了也深感讶异:书衡可是从没等过他,总是给他强调美容觉的重要性。 “账册查的怎么样了?”看到男人归来,书衡非常自觉的过来脱掉他的外衫,又倒茶过来。刘旸失笑:今天竟然这么勤快。往日这种事可都是他自己做的。 “差不多了,毕竟二百多年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一点不少,需得访查彻底了。”刘旸扭扭脖子在乌木雕花圈椅上坐下:“过几天需得亲自去看看。” 书衡一怔:“小四也去吗?” 刘旸瞟她一眼低头吹开茶上面的浮叶:“你舍不得他吃苦?” 书衡忙摇头:“那倒不是,自古成大事者哪有不吃苦的?” 刘旸轻笑:“怎么他就是成大事者?” 书衡吐舌摊手:“为人臣者,自然当牛做马。” 瞧她卖萌,刘旸失笑摇头,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小四讨女人喜欢我是知道的,毕竟我这当大哥的可是亲眼看到他被一群女孩子拿花球砸。你与小四关系好,我也知道,毕竟你俩当初总在一起玩,当时连我都觉得你会是四王妃,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书衡默默揉着指头:你才肥水,我可是春水。 “我只恨一点,别人的欺瞒。你若是要骗我,就高明些别被我发现。你若是要隐瞒,那就瞒个彻底,别被捅破。我不在宫中长大,厌极了虚与委蛇,也烦透了两面三刀,更看不上惺惺作态,我的女人可不许是那样的人。” 书衡心道,每个人都想随心所欲自由畅快,也不是大家天生都爱演戏,环境改变了本性,那都是被逼的。话说到这份上,书衡也不介意坦诚:“反正嘛,我当日都喊出来了,我要当大夏第一妒妇,你若是后院里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只对着你一面,自然就不用两面三刀咯。” 刘旸刮她鼻子,笑道:“你可知道善妒不是女子美德?将来怎么母仪天下。” 书衡也笑,果断道:“我也知道好色不是男子美德。若真有那么一天,不用你开休书,我会做大夏历史上第一个跟皇帝和离的皇后!” 白天发生的事,刘旸的死忠自然已经告诉他了。书衡也不打算避讳。话挑明了讲,前丑后不丑。 “我开玩笑呢”刘旸掩她的口:“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话说开了大家都轻松,书衡俏皮的做了个鬼脸。当即投桃报李,“既然殿下说不喜欢虚辞欺瞒,那我也如实交代,今个儿原本也没什么事的。我就是那日在齐王府见到齐王妃十分看中一个戏子,那戏子竟然与四皇子殿下很有点像似。我心里觉得不舒服,就想告诉四殿下。但事到临头又反悔了,觉得豢养戏子这种事本就是正常,自己大惊小怪,显得八卦鸡婆,没事硬搅出事那更不是我想看到的。索性就抹过去了。” 刘旸先是惊讶又是失笑,继而叹息:“那张脸呀,祸水,真是祸水。如今只盼着齐王不知道,不然还真会生出事来。” 书衡也附和,笑道:“得亏他生在帝王家做了金贵的皇子,若是在贫寒点的人家,说不定真被抢去了呢。” “还说男人好色,看女人也一样。”刘旸似乎还在为弟媳的举动感到惊愕,又看看书衡,伸手捏她腮帮:“你不也一样?原来好皮相有这么多好处。” 书衡忙举手:“我不一样。我对小四好,那是因为自幼我就把他当一家人。” 刘旸挑眉看她:“那我呢?” 书衡长呼一口气,豁出去了:“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跟你睡觉。” 哎,别人看中的是你的地位和风光,我看上的是你本身-----的肉丨体,两相比较一下,我这简直算真爱了。这一下出其不意,真是直白的可爱,刘旸哈哈哈大笑,当即拖着书衡往榻上走,那咱们就去干点你想干的事情吧。 ☆、第149章 卫玉琴的烦恼 申府在上京城的外三街。阁老府并不比国公府轩昂壮丽,尤其申阁老两袖清风本就清贫。听说太子妃驾到,卫玉琴和她婆婆还有小姑子一起接了出来。那申老太太已经四十多岁但看上去与太后一般年纪,莫说是李妃袁妃,连不大看重保养的皇后都差得远了。眼角的皱纹拽下来都能纺线了。她薄面一张,发际线微高,脱发有点厉害,脑门大个闪亮。 书衡看到她的一刹那忍不住想难道她是眼红卫玉琴的头发?所以处处看这豪门儿媳不顺眼? 这申老太太也有意思,听说太子妃嫁到,急急忙忙穿好绫罗绸缎戴了钗环镯子当先跪下。书衡心里掰扯一番,表姐的婆母也算自个儿长辈不敢受全礼怕折寿,忙命蜜糖搀扶起来。“老人家不必多礼。” 书衡照旧送见面礼于长辈。一根镶嵌着珊瑚珠的沉香拐杖握在手里,老太太的腰杆瞬间直了许多,爱不释手的摩挲,倒像是抱着自个儿大孙子。 书衡一斜眼看到她身边跟着一个铁锈红衫子暗香色撒脚裤的小女孩,梳着一对圆髻,长相倒也罢了,不过白净些,就是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点令人生厌的忽灵。再想想卫玉琴往日的描述,书衡难以对她示好,便假装没看见,眼角也不低一低的就迈了过去。 第82节 卫玉琴笑着走过来携住书衡的手:“怎么今儿到来了?” “天气正好,我闲着无事,就出来走走,你别觉得招待我麻烦就好了。” “岂敢岂敢,太子妃愿意来,寒舍蓬荜生辉呢。” 两人拉着手亲亲热热的走进去,卫玉琴自觉风光又感动。她快要苦闷死了,终于有个人来陪她解解闷。她娘家人不能常来的,也不好总是出面,免得牵连上“仗势欺人”的名声,豪门女儿嫁了寒门小子,男女两边的压力可是一样的大。但书衡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她是表妹,却是皇家人。 卫玉琴单独有间小院,书衡一路走去,没看到什么华贵的摆设,假山流泉大屏风隔断都无,单种着两架子花,养着两笼鸟,放着一组整石桌凳。按下诧异走进屋内,也没有见到什么精致的陈设。当初闺中爱的水晶花囊,白玉立鹤花盘,还有那三层九格子的海棠式乌木填金大梳妆匣----那可是卫玉琴最喜欢的东西了,如今却全然看不到。 她还穿着家常的秋香色碎花小袄,系着家常玉色飘叶绫罗裙,头上梳了个常规弯月髻,略戴着一支水蓝色绒花一支细长金扁簪。书衡微微皱眉:“姐姐也太朴素了些,是当了娘得庄重起来,但也不用到这个地步吧?” 卫玉琴苦笑,开柜子拿出一个木盒子,倒了茶叶沏茶,又重新收好:“妹妹哪里晓得,我这会儿的日子可不如当初自在。” 书衡看看那桌上显有的茶叶,那定然是寻常待客的,这会儿捧出来的该是金贵的体己茶。她捧起茶杯晃了一晃,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怎么?一堆人盯着你的东西吗?” 卫玉琴苦笑:“单我用好的,他们不用,我觉得不自在。要自己管家把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却又念叨‘富由勤俭败由奢’说什么家财再大搁不住花,要勤俭持家。相公是苦过的,他觉得节俭总没错,也不大放在心上。” 书衡皱眉:“那你只管用你的,让她们节俭去。” 卫玉琴摇头:“她们不用,但盯着,议论着。我难受呢。以前穿缂丝的本就正常,现在穿一件却被人盯着看。我索性省些事吧。” 书衡忍不住道:“那就让她们看呗,你的东西都是真的,经得起仔细看。” 卫玉琴失笑:“瞧你说的,不是这个理,在这家里,扎眼!” 大闺女现在三个多月了,又白又胖,嫩豆腐似的脸蛋,水汪汪的一双眼,软软暖暖的身子让书衡爱不释手抱了又抱,那珍珠链球逗她玩:“表姨疼你哦,咱妞妞最棒了。”这么喜人的闺女婆婆咋会看不上呢?书衡恨不得敲开她的脑壳,把重男轻女思想给抠出来。 她又拿出一个荷包放进大闺女的包袱里,那荷包是金银线错丝金红二色绣灵芝白兔,还缀着明珠吊着金片,一看做工就知道不同一般,卫玉琴一摸,那里头又有金猪一对儿金鱼一双,似乎还有一只锁子。当即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财主,可是这也大方的太过头了点。还记不记得满月时候你送的啥?珍宝绫的布料,哪有给小婴儿送珍宝绫呢?你除外,那是贵妃娘娘赐你的。还送一整套珍珠头面,这才多大点人儿,你就送头面,她要戴起,还得十年呢。哎,你不知道送来时候我那婆婆和樱姑的表情----啧啧,不得不说,我那时候真是觉得有你这表妹,太幸运。” 书衡也笑:“大闺女合了我的眼缘,我就是要宠,别人可管不着。” “对,我那婆婆还说要把布料头面留着,将来有孙子,花钱的地方多了。我就觉得好笑,难道我生了儿子就苛待不给花用了,非得来夺闺女的吗?我当场就说了,这东西本是王妃送给大妞的,那谁都拿不走。” 卫玉琴叹息:“她也不是真觉得我会养不活儿子,就是亏着女儿便宜男丁已经是她的习惯了。话说回来,要不是当初亏欠大姑子亏欠的太多,她现在也不会良心不安,把那外孙女养在身边了。” 樱姑?书衡摇头:“那姑娘可不像个省心的。” “是的嘛,我婆婆虽然差劲,但她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一切好的都留给儿子孙子,所以我的嫁妆她不眼馋,反正早晚是她孙子的----除了看我花用时候会心疼。但这樱姑就不一样了,鬼心眼子多,看上了什么,就去哭诉,从她娘当初吃不饱饭厚粥给弟弟吃自己喝清汤说起,一直说到自己晚上给姥姥洗脚。老太太听不下去,便豁着老脸来讨。婆母开口了怎么好回绝?所以我一般都会依允。” -----难怪你把好东西都收起来了,原来还要防着这一手。她以前还想着让卫玉琴对那女孩好一点,如今想来竟是大错特错。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迁就别人委屈自己岂是长话?”书衡略一思索:“这样吧,你看,我今日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樱姑定然又有话说。你这回就把脸放下来,狠狠的发作一场,姐夫是个有远见的,又不是腐儒,他以前不管,是不觉得问题有多严重。你把自己的气恼委屈都宣泄出来让他看看!他知道得罪忠义伯府和寿昌侯府有什么后果,这还是简单的,忠义伯府寿昌侯府都是人丁众多,认真分说起来,这上京城盘根错节不知道多少关系呢?舅舅舅母当初定要把姐姐留在上京是为着什么?不就是怕嫁远了姐姐受了委屈照顾不到?姐夫要想仕途顺达,那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卫玉琴还是有些犹豫。其实这样的话书衡已经劝过她一次。在她的后院生活里,其实申伯康的作用比她想想的大-----毕竟,那婆母是个拜儿神教的。幸运的是,申伯康讲道理,而祖父申阁老,又是廉明正直的。 “我也知道啊,你说的我都懂.”卫玉琴呐呐道:“可是,大郎他,他原本就爱重我识大体明规矩不生事,我这要一闹,那他若是嫌恶了我呢?” 若这爱重是用单方面忍让换来的,那宁可不要。书衡皱皱眉把孩子塞到她怀里:“你瞧瞧,这么喜人的大闺女,马上长大了懂事了,要是让她天天过跟你一样的日子你舍得吗?樱姑盯着你的用度难道就不盯着妞妞的?还是说你就忍心让她天天听婆母念叨:哎呀,可惜呀,又不是带把的,白对她那么好,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赔钱货?” 卫玉琴的神色当即严峻起来,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呐呐道:“怎么会?不会,我不会让我的乖宝过那样的生活。” 书衡冷笑:“这便是了。为母则强,看着自己女儿你也得腰杆子硬起来。宽容忍让可别被别人当成窝囊。” 卫玉琴认真点头,用力握了握书衡的手:“放心。” 四舅舅四舅母果然有先见之明,与书衡不同,卫玉琴才是真正的“与人为善”,凡事都讲究面上过的去,又得体面又得排场。性子和顺好说话----这都不是错,但她性子和顺还太有钱(比起婆家)那这就有问题了。所以他们才会费劲巴拉一早准备,定要让卫玉琴生活在自己罩的到的范围内。 书衡刚进门就看到了,一众婆子丫鬟都是熟人,四舅母特特陪嫁过来的,后面铁定还送过。但这一切都治标不治本,除非卫玉琴自己硬起来-----还是皇后说得好,若是遇到了无赖你还当淑女,那你铁定是要吃亏的。 事情的发展非常精彩,结果也出人意料的好。 当日之后,樱姑果然又看上了珍珠链球。她知道书衡的贺仪是绝对讨不到的,便退而求其次要拿珠子。又是一番撒娇哭诉,又是一场好戏,正捧着太子妃送的拐杖感觉自己倍有体面的老太太瞬间想到当日那么多人(申家其他兄弟姐妹)都收到了礼物,单单就樱姑没有,顿时也心疼了,想到儿媳妇宽和指缝宽,便又颠颠的上门来。 不料恰好在这里遇到了大儿子申伯康。他原本在翰林院当值,却被卫玉琴特特派人请了回来,这还是娇妻进门第一次,自己妻子向来平静驯顺,不多话不多事,忽然被叫,他也吓一跳,还以为家了出了什么事,骑了大青骡急急赶回来。这却是卫玉琴早先就派人盯着那边,墙根听的清楚,看到樱姑头天晚上进去哭就知道婆母第二天会过来,因此早作准备。 一场撕逼大战又开始了。 ☆、第150章 大获全胜 申老太干瘦精干,眼见到儿子,面上便是一喜:“康哥儿,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申伯康忙请了母亲上座,方道:“刚被玉琴请回来的,说家里有些事情。倒是母亲,您大热的天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话叫儿子媳妇过去听着便是。” 老太对儿子的话非常满意。满面褶皱笑成了菊花:“也没啥。就是樱姑,这小孩可怜见的,当日太子妃上门,人人都有礼物,或金餜子或荷包或扇子,大闺女更是好福气,不知道哪里入了太子妃的眼,得了一大包好东西。唯有樱姑,这孩子啥都没有。” 申伯康是个聪明人,只一听便知道母亲这话的意思,便笑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申家种地出身,祖父亲自挂上牌匾,耕读传家。不论是金银货物还是名利浮名,均不改放在心上。尤其女子,自该以针织为务,四德修善便是大福,计较那些做什么?” 卫玉琴向来都不喜欢夫婿讲这大道理,今日却觉得他说话竟然也可以如此中听。 樱姑看了卫玉琴一眼,脸上一红,轻轻拉住了外婆的手,忽然眼泪就下来了。她抽抽噎噎道:“表哥教训的是,原是我不懂道理。表哥教我,我以后再不敢了。”她强忍了眼泪又抬头可怜巴拉的看着申太太:“外婆,我不玩链球了,我去绣花吧,我昨天才刚给您绣了一双袜子呢。你合脚吗?” 申太太当即道:“合脚,棉布的,穿着舒服呢。”她若有若无的看了卫玉琴一眼:“樱姑的针线活漂亮,那手艺真是没话说。” 卫玉琴抿了抿唇,没说话。她心底是瞧不大起这个婆母的,纵然表面上敷衍,但肯定不会很亲热。申婆婆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表面恭敬实则不屑,所以心中对这个高门儿媳多有想法。只恨儿子为何非要高娶------ “婆母喜欢就好,原是我娘教给我的,让我好好学,还说当初她跟外婆您学针线,让我勤快点,别给她丢人。” 申老太当即想到了自己那从小当牛做马任劳任怨的大女儿,也是唏嘘感慨,还拿手抹眼泪:“哎,你大姐可怜,从小没吃过一顿饱饭,她熬夜绣花绣双面屏拿出去换钱给你们哥几个买纸墨你还记得吗?她自己烧火做饭,却舍不得吃一碗干的,可惜哟,就是年纪轻轻熬煎太狠了落下的病,都是为了这个家哟。” 申伯康想起长姐的照顾,面上也微微动容。卫玉琴有些急了,这样的趋势再发展下去,那又如了那小蹄子的意了。 樱姑适时开口:“我娘亲说这都不算什么,女人就该多多容忍劳作些,男人是要做大事的,不能耽误。如今看着舅舅们都读出了名堂,出人头地,申家门楣光耀,那她当初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要是书衡在这里一定会呵呵,什么叫女人就该多容忍?您那美德我学不来的,您怎么带来的怎么带走。卫玉琴气得只咬牙:你这什么意思,你三番两次眼红我的东西,我就得忍着当冤大头吗?这话说的,好像今日相公有了出息,全是你娘的功劳一样! 往日,她从不与这表姑子理论,只觉得平白低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听了书衡的劝,却不打算再睁只眼闭只眼了。 申太太摩挲着外孙女的面庞:“哎,真是懂事孩子,招人疼的,可惜生在了穷家,没有那享受富贵的命!比不上别人。” 你这话里话外的磕碜谁?卫玉琴笑道:“婆母这话可是想叉了,哪有人是天生的富贵,如今的豪门贵族世家大户,没有一个不是开国从龙,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祖宗拿血肉之躯换来今天的荣华。我们申家也是一样,祖父入阁,位极人臣。如今又有三位哥儿高中进士,大爷更是仕途光明,我们继续努力,子孙自有荣华富贵。与其感叹命运,不如付诸行动。” 我是有钱,是地位高。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爹爹娘亲费劲巴拉操持来的!你这会儿可怜你外孙女,当初怎么不想想你把你大闺女嫁了一个什么男人? 这话讲的透彻明白。申伯康看了卫玉琴一眼,微微露出些赞许。向来都是他讲话,卫玉琴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听着,今日听她开口,如此有见地,便多了些赞赏。又想到她往日曾与妹妹申藏香交情甚好,依着自己妹妹的性格,这姑娘定然不会是愚笨无知的。当下心里便道:往日她总不坑不哈,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了她。 樱姑有些惊讶的看了卫玉琴一样,以往这个表嫂子都只是沉默。婆母说话只会听着,莫说反驳,便是应答也只有简短的几句,安静却抵触,不屑于与她们开口争执,静悄悄的端着架子-----未免显得看不起人。至少申太太就是这么想的,她好不容易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将来说不定将来还争个封诰,结果婆婆的款还没摆出来呢,就来了个地位这么高的儿媳妇,憋屈了这么久的她还得继续憋屈下去。那心里没有想法才是假的。樱姑利用这一点不晓得占了多少好处去。 卫玉琴察觉到申伯康神色的变化,愈发自信了些,继续道:“就拿我们家来说,当初的日子也是苦,从老太爷到叔伯到姑嫂妯娌都是勤俭节约艰苦奋斗,伯康当初熬夜苦读,冬日里天寒没有炉火,冻坏了手脚,如今到了冬天老是生疮子,还发痒,我从太子妃那里寻了辽东那边制出来的药膏才好些。大家拧成一条绳,熬过了那苦日子,终于迎来今天柳暗花明。这本就是人力改变命运的铁证呀。婆母莫要过于悲观了。” 婆母刚才话里话外都是申伯康考上进士大姑子起了多大作用,难道苦日子不是大家一起过的吗?卫玉琴就不乐意听了,难道我夫婿金榜题名都是大姑的功劳?她嫁了人比之闺中更加勤快,容忍劳作,也没见她夫婿闯出名堂啊?这家里谁都受过罪,别拿苦劳当功劳。 申伯康想到往昔十年寒窗微微动容,忍不住又看自己双手双足,想到冬季这妻子总是烧好姜水督促自己洗泡,还亲自为自己涂抹药膏,心中升起些异样的温柔。当即点头道:“正是这个理。贤妻识文断字,果然不群。” 樱姑顿时脸上白了几分。她借住申家之后,也想过读书写字,可惜自己在这方面实在缺少天赋。所以,原本想讨申阁老欢心,当第二个申藏香的计划也搁置了。 申太太见儿子这样直白的称赞儿媳便不高兴了,老母心中顿时生出些酸意:“话是这么说,但媳妇你出身富贵,含着金汤勺长大,拔根汗毛比腰粗,看到穷亲戚穷街坊就该拨拉拨拉,难不成我们吃肉让他们喝汤吗?” 卫玉琴想要做戏又哭不出来,情急一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红了眼圈,两点眼泪眼眶里打转:“婆母这话,说儿媳不仁不善,儿媳可是没法做人了。老早樱姑看中了我这里的碧玉莲花镇纸,我二话不说让她拿去了,上回婆母说她可怜没有蜀锦的衣裳,我二话不说送了她那条折枝梅花束腰裙子。上上回她哭着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能转动的金兽炉,我就让她抱走了那只双足博山纹转顶飘香炉,那还是当初我姨母送我的。上上上回她要拿檀香木牡丹白玉坠儿仕女扇,我见婆婆开口,也立即送了。婆婆现在却说我不拨拉穷亲戚,我我,我真是太难受了-----不难受我那东西好端端没了,就难受一番真心却不给人见------” 她当即一歪身子扑在桌子上哭的呜呜不已,肩膀一耸一耸,好似喘不过气来。早有准备好的仆妇丫鬟,听到争执,便进来,一个丫鬟轻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一个婆子当即拿了单子给申伯康看:“姑爷,咱们小姐可是从小被教诲,怜贫惜弱,不扯谎的。这都是我们小姐陪嫁的东西,一样样记得清楚,姑爷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这表姑娘。” 说罢,用眼睛狠盯樱姑。樱姑被针扎了一般,拉着外婆的衣襟往后退了退。 申伯康与卫玉琴成亲也有三年多了,朝昔相处她都是一番平淡端庄的模样,不怒不喜,只做分内事,也没有什么情绪,哪里见她这般模样?瞧她忽然哭得如此伤心,申伯康惊讶之后也是心疼。又想想她当初吃穿用度何等气派,如今衣服首饰统统平淡无奇,无疑也是因为进入了这般家庭。作为一个正直而很讲道理的人,他当下心中多了份惭愧。婆母表妹在场不好多做安慰,又知道今日老娘表妹为何而来,便看着樱姑道:“虽说一家人该互相扶持没错。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姓什么?这些东西又姓什么?” 申伯康混迹官场,文人争锋乃是常事,真要认真辩论起来,嘴巴何其毒也。这些东西乃是卫玉琴的嫁妆,原本姓卫,便是她要花用,那也是她的事。管家是本分,贴补是情分。留东西也是留给申家子孙,而你是什么角色?申家供你吃喝穿住,可不是留你生事的。 樱姑脸上顿时显出些恐惧,一扭脸躲到申太太身后,带着哭腔道:“外婆。” 申太太有些不悦。她固然偏疼男丁,但儿子这话也太冷漠无情了些。 申伯康却装作未见,继续道:“做官谋财不过为子孙计耳。然,子孙不肖而居厚实,便有三蠹至,曰盗贼,曰博徒,曰倡优。财产反为子孙祸,何必费心筹谋?反而言之,若是子孙成器,自然也能谋取富贵,何用父母贴补?” 这番话文绉绉的,中间一句还是引用的史书,申老太和樱姑铁定没听大懂,这句话是说给卫玉琴听的。卫玉琴心花怒放,没料到自己老公竟然如此给力。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说自己以后爱怎么花销用度就怎么花销用度,婆婆说留给孙子的话也不管用了?什么樱姑花姑不想管她们的事就不用管? 不得不说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道义上会被人挑刺。但现在有丈夫,还是当家作主的嫡长子丈夫发了话,那她的底气可是足了许多。申老太没听懂?不要紧,她会看表情。她原本就偏疼儿子,对出人头地的大儿子更是有着深沉的迷信。 还是书衡提醒的好,你的不满委屈和怨言得让男人知道,你的贤良也得让他知道。不能惯着,不然他就习惯变成理所当然了。姐夫不是愚人,你咋知道他不会帮你有着那么好的出身,那么大的资本还把日子过成这样,我也真是服你了。道理很简单,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偏是你自重身份哭不出来! 申伯康多么机灵。卫玉琴刚刚说,太子妃来过。这两人原本是表姐妹,无话不说。那若是让太子妃知道自己连内宅都安顿不了,再一转口告诉太子(这夫妻俩感情多好众人都知道,连国舅府福山伯夫人都被揍了,遑论其他)那于他的前途可是大大的不妙。他相信卫玉琴肯定会把刚才那句话转告给书衡的。更何况董怀玉要回京了,俩人再怎么客气,不争一长短那是不可能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想错,第二天卫玉琴就跑到太子府对书衡报喜了。旗开得胜的她满面笑容,讲起相公的时候一脸幸福小女人模样:“哎我以前可厌烦他讲大道理了,总觉得跟先生教书上课一样,现在却觉得有个会讲道理的相公还不错!” 书衡呵呵哒,该讲就讲该闹就闹,人生就一世,你自己都委屈自己还有谁心疼你? ☆、第151章 酷暑八卦 暑气升腾,人容易犯困,书衡略微翻了两页书,想了一想让人用双耳牡丹皿下层屉子隔开放上冰块,提了冰镇酸梅汤和绿豆沙雪水给在官署里加班的刘旸和小四送去。自己府里盯着厨子制的,要比街市上卖的好些。 她睡了一会儿午觉,脖子上腾腾冒出细汗,心里烦躁,恨不得跳进泳池去游个痛快。拿起绣花绷子扎了两片花瓣,又觉得眼睛涩的很。丢开针线懒懒靠着,听房梁上画眉鸟叫。蜜糖见状便道:“小姐,要不去院子里散散?或者去甘府辅国公府走动走动?” 书衡倦倦的摇头:“暑气还没退呢,不想动。” “要不请个女先儿或者小戏?” 说到小戏书衡就想起齐王府那个长相类似小四的戏子,又条件反射性的反胃。她忙忙摇头:“罢了,安静会儿吧。太阳下山了就去园子里看看lucky” 齐王这个人有点意思,据说他少而聪颖,有着极高的艺术修养。在严格皇室教育下,能画很出色的工笔画,能写很有意思的回文诗。而他那回文诗第一个寄出的对象,不是别人,是他向华伯府的表姐妹。在元宵节猜灯谜的时候遇到的,靠着几个字联出了两首诗的李姑娘立即就得了齐王青眼,让他大生知己之感。那李姑娘也是心活眼高的,趁热打铁,开始诗词唱和,一来二去,眉目传情,齐王乐在其中,自觉乃是赵明诚李清照之风,高情雅趣,脱离了声色犬马的低级趣味。 可惜,这位李姑娘却不是如今的齐王妃,而是李玉兰的一个姐姐,庶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来来往往,李妃和向华伯夫人便察觉了端倪,勃然大怒:你一个庶女也敢肖想齐王殿下?也不知道如何“认真管教”“家法伺候”反正这个庶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今新婚,齐王看着李玉兰就想到那个红颜薄命生死未卜的表姐。话说是得了痨病,但齐王岂会轻易相信?明明他头天相见那姑娘还是明眸皓齿鲜嫩如花。李玉兰对读书写字对诗词歌赋统统不感兴趣,爱的是讲究衣服首饰和咿咿呀呀的小戏。俩人话都说不到一起去,齐王既对李玉兰没感觉,再联系一下以前的事情,忍不住就把这正牌王妃往坏处想了。 李玉兰爱调脂弄粉奢华服饰,他就想起了表姐的清水出芙蓉。李玉兰认为杜甫杜牧是兄弟,他就更怀念表姐的才华富比仙。李玉兰责罚下人心高气傲他就想起了表姐的温柔良善平易近人。总之越看越不对劲。 而李玉兰也同样如此,她受不了表哥吟风弄月,看到花落了燕子来了就要唏嘘感叹一番,看到下雨了起风了也要作诗伤怀。因为他外出,夏季潮湿,便交代李玉兰照顾他的古墨,注意晾晒收拾,但李玉兰做了却没大重视,加上也是外行,随便派个下人搁在日头底下烤了烤。可想而去,宝墨坏掉了,俩人大吵一场,不欢而散,终于相看两厌。 这一系列八卦由齐王府的侧妃刘妍第一手提供。书衡听了只想笑:“齐王与王妃不和,你稍加抚慰规劝,只怕齐王就被你收服了。” 刘妍状似含羞,却又慢慢摇头:“我自知姿色平平,不敢有非分之想。况且,齐王心里有人的。现在每年到了三月二十四,他都自己设了香案,摆设果品,沐浴焚香悄悄祭奠呢。不是别个,就是当初向华伯府那个表姐。他的红颜知己。” 书衡听了也不觉得奇怪。当初的齐王年纪小,那是青春期的第一段暗恋也是初恋,还不是无疾而终而是被棒打鸳鸯的初恋,只怕这个白月光是永远都不会褪色的了。她当初与董音在宫中,也曾无意间听过两人私会,想来那偷情女主角就是这个变成白月光的表姐。可惜哟,出头鸟高枝没攀上,被打下来了。 与齐王府的八卦相比,另一件事更让书衡感兴趣。 “怎么?你那堂姐和蕊郡主还真说定了顾彦,竟然美梦成真了。”书衡皮笑肉不笑:“看来又有个份子钱要出了。” 刘妍嘴角微微翘起,有些不屑,又强装着祝福:“我这堂姐原本就优秀,想她每年中秋节都固定献舞,脸庞模样倒也罢了,那身段那风情,真要做出来,也是极美的。如今她心愿得逞,我这个做妹妹的,是该要祝福。”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胆大敢做的人。和蕊一心看中了东平郡王府,竭力巴结寿康长公主,那日失言得罪了人,事后还亲自登门,各种小意儿巴结。寿康长公主虽然还是淡淡的,但脸色就没有那么吓人了。然而看得死紧,也不让她多留,迅速端茶送客,她始终也没有机会见到顾彦。 俗话说的好,爱拼才会有奇迹。和蕊郡主就挺拼的,听说顾彦和齐王在兰台那里汇集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她精心构思细心筹划胆大行事,天不亮就在那里做好了准备。结果就是,中场休息,顾彦独自一人在松径采风花下寻诗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美人在青山绿水姹紫嫣红之间婆娑起舞。 和蕊的舞技确实高明,要不然也不会年年宫廷宴会出风头。顾彦乍一看去,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当即诗兴大发,再观其舞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是月中姮娥舒广袖凌波仙子过清流,更是赞赏不已,妙词佳句形成,写出来必夺魁首,只感叹此女真是自己的缪斯。 -----然后,此女就摔倒了。 作为一个舞技超常的人,她连摔倒都摔的那么好看。顾彦当即拔腿去救自己的缪斯。 第83节 “听说,我堂姐摔破了膝盖,顾彦一直把她抱着送到凉亭,看着下人上好了药才离开呢。”刘妍笑道:“顾公子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人。” 书衡也笑:“对啊,一直抱着。” 总是忙着跟妾室角力的肃王妃乍闻此事气的晕死过去,一醒过来就一口吐沫喷到了和蕊脸上:“你就是这么给娘长脸的?”说着就要打死她,和蕊郡主哭得撕心裂肺,只说:“你整日价收拾这个侧妃鞭笞那个丫头,还忙着周旋一大堆庶子庶女,你什么时候腾出手来照管过我?你给我相的亲都是什么人?我好好一个郡主什么门第嫁不进去,非得去将就比我家业还不如的?” 王爷对这个上京出名的女儿多少也上心,又不能真打死她,拉住了黄脸婆,自己请了媒人说这件事。奈何东平郡王府就是不松口,他再亲自试探放出消息,寿康长公主却装聋作哑。没有办法,还是求到了太后这里。 和蕊以前在永安宫的奉承收到了效果,太后收了一匣子珠宝和一箩筐奉承话的孝敬,想起了顾彦这么个人,又捉摸了一下门地模样,觉得配得上。更重要的是寿康长公主是当初那昭仪所生,太后在脑子里翻了翻,找出了那个淹没在宫斗暗流里的女人的模样。 竟然从小小的才人爬到了六妃?呵呵,人死债不消,太后越老越任性,忽然觉得而这个女人的闺女添点堵也不错。所以当即用两个红香囊指了婚。寿康长公主这才没办法,抑郁的开了口。这亲事总算成了。 “堂姐费尽心力求来的好姻缘。只希望她顺心如意。”刘旸双手捧着书衡冲的香茶,姿态端庄,笑容温和,眼神却没有温度。 和蕊郡主如何能够准确得知齐王和顾彦的行程?啊,我不过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罢了。提到齐王最近的宴会活动,忙着筹备东西。谁料她听着有心,做出这么大件事来,哎,这可真是-----刘妍看起来很无辜。 书衡想像寿康长公主的性子,又想想和蕊的做派,轻轻笑道:“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越来越精彩了。” 她慢慢扭转身子靠在芙蓉湘簟美人靠上,掩袖遮面小小打了个哈欠,刘妍识趣儿见机而退:“贵人要歇午觉,我就不打扰了。” 书衡点点头,让蜜桔送客。 蜜桃看看刘妍的背影,一边给书衡拿帕子擦手去热,一边道:“小姐,这齐王侧妃可不简单。咱们可要小心些。” “一个庶女能有今天的体面地位自然是不简单的。不过小心嘛,还轮不上。”书衡轻轻活动着酸困的脖子:“以前巴结殷勤也就罢了,为何现在还特意说这些给我,不怕我觉得她心机重是朵黑心莲?” 蜜桃皱眉道:“小姐说的有理。我也觉得,这刘妍倒像是来炫耀的。但毕竟是同姓,听说一开始做侧妃可是遭受了莫大非议-----也就咱们那任性的陛下敢这么胡来。但现在,她倒是比正妃李玉兰还得齐王的用。” “这侧妃可是个乖人。她晓得咱们爷是以后的皇帝,我是以后的皇后,这是特意来服软的。她可比李妃聪明多了,怕那婆母把我和太子得罪太狠,新帝登基以后,齐王府日子不好过。今个儿来倒不是为炫耀,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脑子够心机够,有资格当队友。”书衡懒洋洋的躺着“刘昫娶到她也是福气。皇帝对几个儿女都算是有心了。至于同姓问题,呵呵,虽说是亲王,但他们王府的血脉追究起来都到开国□□那一批,如今早过了五代,可以成婚。陛下向来脸皮厚,这事情他办得出来也不意外。” 日暮时分倦鸟归巢,刘旸提着那汤皿子回来。书衡才刚睡醒,揉着眼睛,一脸朦胧。因为怕热头发裹成圆髻用两根簪子盘在头顶上,珍珠纱的材料又薄又透,可以看到手臂上肩膀上被席子压出了一道道红印子。这打扮减龄,猛一看去,又是小女娃模样。她刚睡醒反应迟钝,揉了眼睛,喝了杯凉茶才看到站在对面的人。“今天完事的挺早?我以为你又要半夜才回来呢。” 书衡跳下床吩咐蜜桔准备水:“先沐浴吧。” 刘旸的目光这才从她身体上移到脸上:“惊喜吗?” “惊吓。”书衡随口道:“好好的在梦里看到了,结果一睁眼看到立体的,还当是大变活人,还以为自己掉进了梦中梦。” “哈哈哈,你有这么想我?”刘旸展臂要抱,却被书衡竖着手掌用力往外推:“先去洗澡,汗津津的臭死了。” 奴家的情话你听听就罢,洒家这张嘴可是花花公子标配。书衡咯咯笑。刘旸到底冲她腮邦狠亲一口才甩开手去洗漱。书衡收拾了汤皿子,吩咐蜜糖给他换洗的单衣进去。金大腿要抱就要好好维护嘛。 ☆、第152章 端午宴会 今年的夏季来得格外的早,格外的闷热.眼见得端午节要到,小四的生日礼物还是要精心准备的。书衡对他的爱好也算清楚,早早预备下并不犯愁。意外的是甘玉莹却来造访她了。这个小姑娘今天索性穿着男装,箭袖劲装孩儿面,书衡一看就想到戳着红缨枪的哪吒,忍不住笑倒在床上。 “俊吗?”甘玉莹显然很自得,见面就问。书衡使劲点头,满口应承:“俊!俊的好,你若真是个小子,我就嫁你了。” 甘玉莹咯咯笑:“那帮小姑娘都围着我这么讲。哈哈,还说若我真是男的还长这模样,那比四皇子,可不逊色了!” 书衡忙拉她到身边坐下,摆弄她的发带,理好她的鬓角,又让下人捧了盆子帕子过来给她洗脸:“大日头底下跑过来,也不怕晒着。快擦擦汗。” “头发这样扎起来凉快呢。”甘玉莹摸着头上的包子发髻:“还是男人省事,我头发厚,披在后面脖子上都出痱子。”书衡暑天待客不用茶只用酸梅汤,碧青小碗装好递给她:“快尝尝,比国舅爷送靖安公主的怎么样。” 甘玉莹一气喝了大半碗,才慢下来细细品,笑道:“还是四皇子殿下的好喝一点,昭仁宫你家那袁妃娘娘煮的呢。” 书衡摆出听故事的脸让她说下去。 “他不是跟太子一齐查皇庄的老底吗?我闲着无聊就去找看看,结果却发现他的侍卫太不顶用了。我去寻他的时候,被拦住了,我就不开心了,连陛下都不拦我呢!太子的侍卫也不拦我!所以就武力开道了咯。” 书衡挑眉:“你打了他的侍卫?” “不打不知道,打了才发现他的人如此不经用,可比太子的差远了。至少太子的,三四人一起上我就麻烦了。” -----太子的护卫自然跟一般皇子级别不同,而且刘旸的人,大多是亲自调丨教的。书衡不以为怪。 “这个人性格倒好,也不生气,还请我替他训练训练呢。大热天的,我多不容易。所以他就带贵妃的汤给我喝咯。” 书衡点头:“投桃报李,我喜欢。” “我现在难为的是,他又要过寿了,去年我被三哥笑话了一年,今年我送什么呢?” “送衣服。”书衡很果断。 “啊咧?”甘玉莹很惊讶。 “别人笑啊笑,习惯就会好了,就会知道这原本是你的行事风格,与众不同。是他们少见多怪。你想想,假若你连着送了好几年,你三哥还会笑吗?” “有道理!”甘玉莹击掌。 书衡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点了一万个赞。 等到端午节当天,宫廷宴会,刘旸携了书衡,齐王携正妃侧妃,靖安公主和驸马一起进宫。众人会见已毕,分桌坐下,谈天说笑,间或品评台上小戏,气氛也是和乐。令书衡感到惊讶的是太后今日竟然给了她好脸色,再不是那欠她二百两银子的冷淡面孔。再接受了书衡广济寺佛前开光祝祷过的白玉如意后,还赏了她一只乌木镶银的红麝香串。书衡摆弄着这个串串,留心观察,发现齐王和李玉兰也每人挂着一个,这才放心。 中途小四和袁妃依旧先退场,料理寿宴。书衡也跟去帮忙,等到朱雀阁开了宴,小四看到甘玉莹的礼物表情非常精彩。书衡笑的一脸恶趣味,衣裳,又是衣裳。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故人送新衣,妙哉妙哉。 李妃忙着拉自己侄女说悄悄话倒是没有跟过来,太后年迈容易困已经回永安宫休息。朱雀阁的人就是袁妃,书衡,隆安公主和王妃张妃六皇子。令书衡讶异的是张蝶衣也在----难道是嫁给顾彦的愿望破灭了,所以现在又瞄上了小四?呵呵,心愿真大。但愿她是只为着过过眼瘾来的。 袁妃说过,小四对女孩子态度很不“绅士”脾气烂的很,那可不是假的。听说他当初把一个试图动手动脚的宫女踹下了床,一脚踢到肋骨上,那丫头当场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还曾把姑娘们抛掷过来的香囊手帕花球,随便一搂,当着众人的面扔进了东流水。一个姑娘在他面前摔倒,他竟然昂着头迈过去了-----大家都爱面子,久而久之,便只敢远观不敢靠近,他也终于不用被砸了。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不管对哪方来讲。 张蝶衣大约是有美男在场,整个人的气焰都收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坐在张妃身边,连笑都不大笑一下,显得十分温顺。书衡捧着茶杯,嘴角含着一丝嘲讽:你装,你继续装。等她看到甘玉莹送的衣服的时候,先是惊讶,继而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会不会被直接扔掉呢?呵呵,这个皇子可是从不顾忌场合和别人的颜面呢。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四皇子的反应竟然十分从容,他先是微微皱了皱眉,又看了袁妃一眼,最后狠狠瞪了一下笑成松鼠的书衡,终于放弃了有人主动圆场提点甘玉莹的念头,拽住她的衣袖:“你过来。” 甘玉莹不明所以,挣了一下,诧异道:“难道这颜色不好看吗?我觉得这暗紫红挺好啊。” 小四咬咬牙,笑出来,声音温柔:“你过来我跟你讲。” 那含情脉脉的神态再加上让人耳朵怀孕的声音根本没有人能拒绝,书衡可以猜到被这么对待的小姑娘没有不腿软的。瞧瞧,身后侍立的宫女脸上都泛红了。甘玉莹看看书衡又看看自己哥哥,莫名其妙的被小四拉了过去。 转过屏风,借着点灯光,说是隐秘却也公开。小四无奈扶额:“你不能这么做的。一般情况下只有自家人才送衣服。比如----” “比如我和我三个哥哥,还是孙权和周瑜,我知道的呀。” “那你还------” “可我们是战友啊,我们打过架的。兵营兄弟都是一家人,可以互相托付后背和家人的。”甘玉莹诧异:“难道你不把我当伙伴吗?我以为我们交情很铁呢。”瞧他沉默,又生气:“那就是咯。你该去军营里看看的,像太子殿下一样,大家互相借衣服穿都是正常的。” 小四看她一脸认真一本正经一腔正气忽然涌出浓浓的无力感:帝国神将到底怎么教出了这样一个奇葩? “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的!” “不,不用。” 看他脸色忽明忽暗,甘玉莹忽然就急了,“我知道了!你不觉得我们是一家人。跟你大姐靖安公主一样,觉得自个儿是君我们是臣!还想让我哥哥给她行礼呢。那算了,原本是臣女我高攀不起,倒浪费你四皇子的时间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等等。”小四急忙拉住她。瞧瞧看了对面那流光溢彩觥筹交错的宴会一眼:“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甘玉莹皱眉:“难道打一架?算了,赢你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不,我的意思是说,是说,我们确实是一家人。你看,你是刘家的小姑子,而我呢,是你们甘家的小舅子,确实是一家嘛。别急着走,吃碗面?母妃亲自做的,绝对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寿面。” 想到那好喝的酸梅汤,甘玉莹就犹豫了,袁妃的手艺她很信服,又透过纱帐隐约看到三哥不住往这边张望,便勉强点了点头:“好嘛,那就去吃面。毕竟这衣裳挺贵的,花了我俩月的月钱呢。” 小四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边宴会还在进行,掷骰子,说笑话,击鼓传花,两人趁人不备悄悄溜进来,袁妃看了一眼,轻轻笑了笑,并不说话,只低头与身边的王妃研究一个射覆游戏。书衡看甘玉莹还是一派娇憨兴致勃勃的拈筷子吃面,小四的神色却有些不对。心里盘算一番,很明智的没有继续打趣。 张蝶衣看到这一切,惊讶的嘴巴张开能放进去一个鹌鹑蛋,她原本是为看甘玉莹出丑来的。现在还看个屁?今晚那个人真的是姿色有多出众性格就有多恶劣的四皇子而不是齐王府那个水货? 张妃将宴会中这出好戏尽数收入眼底,表面神色不动,只轻轻捏了捏侄女的手,让她不要随便动作。好不容易等到曲终人散,她才携着张蝶衣叫了六皇子一起出来,到了自己的宫殿,先派人伺候了六皇子去歇息,才放下了帘子低声劝诫侄女:“你最好小心些,不要盲目动作。你看看,今个儿又差点忍不住了。” 张蝶衣嘟嘟嘴:“姑母放心,我再不像以前那么冲动了。但是甘玉莹和袁书衡,哼!她们上次在松风绿苑为朱玲玲出头,众目睽睽之下羞辱我的事我还记得呢。这个仇要是不报,我可没脸在上京待下去了。” 张妃轻轻捏她肩膀:“什么朱玲玲,那是文安公主,如今北戎王大妇。你可小心别再乱说,我恨不得所有人都不晓得松风绿苑发生了什么呢。” 张蝶衣皱了皱眉有些不屑又有些轻狂:“大家都是痛打落水狗,谁想到她还咸鱼翻身。不过她现在飘荡在大草原上呢,难道还跑回来咬我不成?” 张妃使劲掐侄女一下,只把她痛的叫出来,这才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了一眼,愈发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你不用太着急,忍不了的可不止你一个,早晚有人替你出头。”她握住侄女的手轻轻一揉。张蝶衣诧异的张开手心,却看到一颗李子。 “呀?”她捂住了嘴。 张妃忙比划着制止她,用手指指咸福宫方向:“那位主子为着这件事可找我了不止一回呢。要与我联手。就是少一个合适的机会罢了。你从小就容易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我就是怕你按捺不住,胡来。所以才给你透个底,等着瞧好吧。呵呵,花无百日红,哪有人是能一直行大运一路走高的?” 张蝶衣先是一惊,后来回过味来,脸上便浮现出那种看到别人倒霉就遏制不住心中兴奋的笑容。 ☆、第153章 避暑山庄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书衡也越来越宅,她命人砸冰块,做冰盆,引流水,务必使室内凉爽如秋。然后每天守着冰坨坨催眠自己:“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正碎碎念,一大团火球依偎了过来。沉重的眼皮掰开一条缝,却看到lucky拖着尾巴带着一脸“庶民,我对你毫无兴趣,不过看在你诚心诚意邀请我的份上本喵就勉为其难的光临一下”的表情,凑了过来。书衡非常上道,摸着她毛茸茸的脸庞和脊背:“谢谢你这么爱我。” 大热天干啥都没精神,刘旸咬着冰雪果子球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书衡两根长簪把头发固定到头顶,锥髻高耸,身上穿着又薄又透的蝉翼纱香雪海单衣,里头是洇露罗的背心,下面是金红色薄纱裤,老神在在好比念佛,赤着一双脚丫子。面前冰盆雾气腾腾,搞得整个人涂上两坨红胭脂都能变成神婆。 “你有这么热?”刘旸接过蜜桔递过来的帕子擦汗,又一伸手脱掉汗湿的外衣。 “有。”书衡闭着眼点头,热到我对你的肉丨体都提不起兴趣了:“后面准备了水,太阳底下晒温的,节能环保,赶紧去洗洗。” 刘旸看着那同样闭着眼睛守着冰盆,猫坐式端居一旁的小豹,莫名想笑,每个脑袋都敲一下,这才到后面去沐浴。等他系着发带赤着脊梁挂着水珠出来的时候,一人一豹还是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一点不对这个未来的帝王表示尊重和恭敬。他张张嘴,咳嗽一声,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力。结果小豹连眼都没睁一下,就书衡慢慢挪了挪,伸手拍拍屁股旁边一角凉席:“来,坐。” -----于是刘旸也甩掉鞋子赤着脚坐了过去。 这人火力重,刚在身边坐下,肌肤一碰,书衡就感觉周围温度高了三摄氏度,忍不住感慨:“啥叫做丨爱,这就是爱啊。连凉气被分走都能忍受,我的爱竟然有辣么多,自己都把自己吓到了。” 刘旸又是无语又是想笑,把手在冰块上捂凉,然后啪的一声拍到她脊背上。 “不用这么热了。咱们到避暑山庄去。” “京郊顺义皇家避暑山庄?不是还在查皇庄吗?” “查的差不多了。”刘旸轻轻揉捏书衡的耳垂:“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臧否人物殿举得失,这事就算完了。” 书衡立即来了兴趣,“什么时候能去?我这就叫人收拾东西。能带家眷吗?” “国公忙的很,正为着打匪的事跟一帮人吵吵呢,铁定不会去的。公爷不去夫人铁定不去。你两个弟弟倒是有戏。” “打匪?” “对啊,荒年良民变贼寇,辽东大雪之后,就有一部分人落草了,流窜作案。有人主剿灭有人主招安。我差点被派过去,不是张御史递了个折子,啰啰嗦嗦一大堆,一句话意思,我要是不小心玩完了那就动摇国本。历来皇帝倒有御驾亲征的但哪见过太子涉险的?于是又被留下了。最后调了辅国公府老四过去。” “有理。不过申藏香又要担心的睡不着觉了。”书衡打了个哈欠:“俩弟弟可是去不了,我爹我娘都恨不得他们一下子长十岁直接登科娶媳妇,才不会放他们出去玩。其实我倒是想请甘小妹。” “这个不用你请。她训练好了小四的侍卫,小四为了表示感谢,用昭仁宫的名义下了帖子。”刘旸被传染,也打了个哈欠:“齐王的两个妃子也会去,恐怕还会有隆安公主。六皇子不一定,张妃把孩子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不放人。” “太后呢?”书衡最关心这个。 “呵呵,太后常年不离永安宫。那大宫室有人专门盯着温度,整年都是一个数,没有春秋。她可不要费事。” 书衡轻笑:“那就一切好说。” 避暑山庄距离并不远,一大清早,狗还没起床,几辆大车装好,带上婆子丫鬟迤逦排开,老远一场队,看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刘旸亲自押送一段,又吩咐几个侍卫小心看护,又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走人。眼瞧他要走,书衡这才如梦初醒,拉住了缰绳:“你不去吗?” 第84节 “我当然去不了。你是富贵闲人,我是劳碌命。” 书衡讶异,表情夸张:“那我一走这么久,不陪着你看着你,要是有那等不甘寂寞的这美女那姑娘找你谈人生谈理想从诗词歌赋聊到生存哲学,那怎么办?” 刘旸哭笑不得:“说什么傻话,我一堆事情要做呢。人生理想诗词歌赋生存哲学,一大堆老先生对着我这个刚上任的太子耳提面命叨叨不已,我烦的不行忙的要死,哪有闲工夫去逗姑娘?”刘旸给她把帷帽帘子放下来:“父皇嫌我不懂君臣之道,逼着我跟他练呢。你只管放心去吧。” 书衡这才点头,又把车帘子打开:“要不我把lucky留给你吧。万一有人对你这个太子不轨,就咬死他。” “别闹了!”刘旸无奈的把她攀在自己脖子上的爪子拿下去,打趣道:“留着保护你吧,万一再遇到狼呢。” 书衡这才不吭声了。临要走,却又一伸手扯住他马鬃子。 “又怎么了?” 书衡:“咱们少了一道程序,还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无语凝噎了!”甘小妹从轿帘子里把脑袋探出来,面白唇青表情酸爽:“拉拉扯扯没完没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婆妈。” 刘旸哈哈哈一笑,挥鞭走人。书衡回头冲甘小妹笑出八颗小白牙,“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单身汪你还好吗” 甘小妹一抽手钻回车厢:“算你会玩!” 两天后到站,书衡感觉自己晃得要吐出来.她原本想要拉着甘玉莹野营一番,找找大学时期的感觉,奈何被一帮下人齐齐围住劝,就差跪下来扯她裙子抱她腿,书衡为着大家的小心脏考虑只好勉为其难打尖,第二天一早又上路,终于赶在日落前看到了避暑山庄的牌子。 刘旸派来料理的人早已准备妥当,站在门前恭候,书衡也不要人扶,跟甘玉莹一起走过去,命蜜桔打赏。一个大大的红包递过去,带着小帽的管家感慨不愧是太子妃出手真大方。这赏钱给的比齐王妃和三公主都厚。 李玉兰和她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分,隆安却向来与她不对付。两者都指派了两个婆子过来表示问候,甘玉莹觉得他们太不恭敬,书衡却不介意,同样派个婆子去打发:“就是太子妃车马劳顿,等修养好了,再找两位过来说话。” 隆安公主听了,暗暗咬牙,竟然用“找”你咋不用“召”呢,好歹用“请”吧。 当然,这种容易受伤害的小心灵,书衡是没有时间去抚慰的。马车虽然已经尽可能收拾的舒服,又放了冰块,并不觉得闷热,但坐久了也难受。当天到了以后,书衡二话不说先拉甘玉莹一起去泡澡。 这浴池极大,足够用来游泳,书衡一看到这么大片水眼睛就发亮了。室内大池子白色大理石沏成,池子底下倒是铺着大小均匀的鹅卵石,错落有致,镶嵌成金凤模样。脚踩上去,有种别样的酥麻。她穿着浴袍,微微深呼吸,压腿,扩胸,折腰做了几个常规的准备动作,然后噗通一声,鲤鱼归海般跳了进去。惊起一片嘘气声。 “小姐!” “主子?” 两个蜜惊慌失措。却见到书衡从池子对面花瓣底下冒出头来,抹了把脸随手一甩,又把头上肩膀上的月季瓣去掉,冲甘玉莹招手:“你不是会游泳的吗?快过来!” 甘玉莹笑道:“早知道你这么能玩,我小时候就来找你了。那我也跳进来了,你太子妃的池子,我真是荣幸。”她也脱掉衣服双臂一划跃了进来。 书衡听她这话,心道这甘小妹也不是一味肆意嘛,她晓得礼数的,只是可以不遵守那就会想方设法不遵守罢了。 甘玉莹刚冒出头来,却见到书衡手里撩着水往她身上泼,措不及防被弄的满头都是,名副其实的落汤鸡。顿时也乐了,双手撩着水朝书衡泼过来,笑着叫道:“你先出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书衡也被浇了一头一脸。她甩着水哈哈笑道:“痛快!夏天就该这么过。” 两人打闹欢笑,厮打在一起,拉扯中甘玉莹拽开了书衡的系带,本就是非常单薄一层纱的浴袍,也遮不到什么,被她这么一拽,立即散落了。书衡也不害羞也不生气,非常爽快的重新拿起来*的披好。甘玉莹诧异的望着她,忽然道:“太子妃,难怪你做了太子妃呢。你的身体真好看。” 书衡先是一愣,又笑出来,十分大方的张开了手臂:“哪里好看?” 衣服勾勒出了匀称窈窕的曲线,要漏不漏,衣领挖的又低,露出白腻莹润一痕雪脯,甘玉莹啧啧称奇:“这样最好看,让人忍不住想把衫子撸下来,只觉得它实在太碍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书衡,“我可以摸摸吗?” 她的眼神又纯真又好奇,怪阿姨书衡不会拒绝:“好啊,你试试。其实手感应该差不多。”她留心看甘玉莹,哦,这小妹身材也萝莉,难怪穿上男装毫不违和,怕是连裹胸都不用。不过也是,她要练武的,胸太大影响动作。甘玉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戳,又那手心去揉,只觉得软绵绵滑溜溜说不出的可爱,感叹道:“原来可以这么好玩。难怪男人爱玩-----” 书衡微囧,把她的手扯下来:“你知道的倒挺多。玩你自己的。” “无意中听到的呢。”甘玉莹低头看看的小杯:“自己的没意思。” “喝点牛奶,揉一揉就长大了。”书衡拍拍她圆润的肩膀:“世上女人千千万,男人也是形形□□,大家总能找到自己的那一款。” 蜜桃在外面收拾东西,蜜糖在这里伺候,听着书衡和甘玉莹探讨身体问题,忍不住低头看自己:这俩东西不就是养娃的吗?难道还养男人?幸而这时蜜桃进来请两位用晚膳,这才结束了这羞羞的话题。 ☆、第154章 平地风波 避暑山庄的生活很悠哉,跟甘小妹荡荡秋千采采花逗逗lucky,间或想一下刘旸,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很像一个一心一意牵挂丈夫的好妻子,书衡每隔三天就寄一封书信回去,报告自己的所见所得和所想。 比如:“今天我跟小妹一起剥莲子,数着数着就想到古人诗“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又有“忆郎郎不至,望郎上青楼。”之句。哎,忽然想到了姑母煮的莲子羹。”然后刘旸就回复:“爱妻放心,我没有上青楼!” 书衡答曰:“那诗句里的青楼指的是装饰华丽美轮美奂的高楼,不是你想的那种!让你多读书!” 又比如:“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真正英雄从不需要酒精助攻,夫君当世豪杰,这种饮料还是少用些吧,若是某天醉驾翻河沟里,那我可不同情你。”书衡心道:都是从小被他皇帝老子养出来的毛病。尤其天热,他定然喜欢披衣赤膊,带着酒瓶疏散。幸好这个时候酒的浓度普遍不算太高,要不然早晚酒脏脾。 刘旸回道:“我办正事不喝酒,办完高兴时候才喝。只有一件事,不晓得该不该喝,那就是晚上睡觉,滚床也是正事,但我偏偏又高兴的很。” 太俗太直,书衡想假装看不懂都没办法,随之尺度慢慢变大。再比如:“我今天跟甘小妹鸯鸯戏水,戏着戏着忽然看到自己肌肤上有一道红痕,应该是在席子上压出来的。不晓得为何,却又想到当初你在我肩上留下的印子。想那文人要蘸了宝墨藕臂题诗,宝墨何如胭脂,何如唇脂前者还脏兮兮的,说不定要皮子发炎,后者却就只有单纯的旖旎了。” 刘旸回复:“若是如此,那等你回来我们就试试?” 书衡答曰:“奴家倒是很乐意把胭脂水粉借夫君一用。只是我喜欢用唇来印,到时候只怕太子您舍不得贡献自己的嘴巴。” 刘旸画了幅很夸张很漫画风的大笑图过来:“为夫动唇留印,何须借助脂粉?” 书衡心道有理,默默承认。再次写信:“太子殿下,将来若有一天,高居宫室,我定然不是那种画风正经的大妇,穿着华丽的宫装打扮成布娃娃,说着莫测高深的句子,应对一帮姹紫嫣红,在您面前嗯嗯啊啊。” 刘旸回复:“你爱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没有姹紫嫣红只有一枝独秀无需烦恼。至于能不能让你嗯嗯啊啊,那是我的技术问题,你不用操心。画风嘛,在我面前,随你不正经。” 虽然偶尔会有点涉黄,但整体格调依然高雅,文明诚信和丨谐友好,为提升大夏居民生活幸福指数贡献了卓越力量。 除了偶尔会有人过来捣乱。 比如今天。书衡素面朝天,躺在葡萄架下的湘妃竹美人靠上,脸上贴着黄瓜片。忽然听到蜜糖来报:“隆安公主来了。” 书衡摸摸脸,用眼角勾了勾甘玉莹,这姑娘忽然也贴黄瓜片学的有模有样。便慢腾腾的挥挥手:“你去告诉她,我还没有修养好呢。让她先回去。” 蜜桃走过来,把书衡从靠椅上搬起来:“小姐,别任性,三公主脸色不大好,倒像是气冲冲的样子。还是问问清楚,想想当初王妃娘娘送你的手镯?” 好吧,看在手镯的份上。书衡起身,净面,梳洗更衣。一系列工序准备妥当。准备见客。甘玉莹把两大片黄瓜往眼皮上一拉:“我不耐烦见她,就假装看不见好了。” 隆安公主看不惯甘小妹“不男不女”“肆无忌惮”“没规没矩”“没上没下”的作风,平日里一旦相遇没少挤兑,互相倒进了胃口。书衡也不愿意强凑一对冤家聚头。 蜜桃十分无语的看着,很想说三公主虽然眼睛小了点,但人家不瞎。但蜜糖下一秒就指挥婆子抬了四折春兰秋菊湘妃竹大隔屏出来,把那张靠椅围起来。甘玉莹从白纱袖子里竖了一根大拇指,继续自己的面部护理。蜜桃更加无语----- 书衡装扮停当,确保自己画风是正经的正房大妇的模样,这才请隆安公主进来。大约她是等了一刻钟,所以憋了满肚子活,看到书衡的时候那树懒姿态收了起来倒像是一只被捅了屁股的孔雀。“太子妃。”说是行礼,膝盖的弯度却不够。书衡眼睛瞟了一下,不动声色,看她神色果然不对,亲手倒上了一杯菊花茶:“杭白菊,消消火。夏天喝最好不过。要不要加点蜂蜜?” 隆安公主皱了皱眉,勉为其难的在书衡的红木雕漆海棠椅上坐下,倒像是那上面有火炭会烧着她的屁股似的。书衡见她不解,微微挑眉,直接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我刚在睡觉,怎么?耽误了你的急事?” 隆安公主想到自己在太阳底下干等着便是一肚子火,而书衡竟然在睡觉晾自己等着?除了太后还没人这么对她呢!忍不住心中恶毒的想:不过是个太子妃,还没当上皇后呢,到时候结果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你带的那畜生太危险了。一般人都是养狗儿猫儿,你养了只野兽。” 书衡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的吸溜着蜂蜜玫瑰茶:“你都说了那是一般人,我是皇长子刘旸的女人,怎么会是一般人?任性,就好这一口。” 天热人烦躁,书衡脾气也不好。 隆安公主立起了两道柳眉:“可是你的宠物咬死了我的宠物!我养的八哥被它咬死了!” 书衡一点惊讶掩饰的很好,慢慢坐起:“你的鸟死了。” “就是你那野兽干的!”隆安公主冷笑:“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呢,我养的好好的,朝夕相处的八哥就这么没了,你怎么说?” 书衡扭头去看lucky,它果然不在。便悄悄比了个手势让蜜糖去找。蜜糖依言退去。书衡看着隆安道:“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捉鸟是猫的天性。若是你故意设饵谋害我的lucky,那我定然不会放过你。比如,你知道猫会捉鸟,便特意准备了八哥引诱,而这八哥是有毒的----或者,你们是要趁机关押它。如今没有成功就要强夺,毕竟我那小豹那么美,谁看到都会动心。” “谁都动心?又不是四皇子刘昀!”隆安顿时脸都气白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太子妃好钢口,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颠倒黑白,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书衡微笑:“公主说的有理。即是如此,你就该晓得我也是要证据的。事情真要如你所说,那我自然要赔偿,并敬茶道歉。但只听你这样说,讲实话,我相信我的小豹。” 猫科动物有特有的悠闲而又散漫的生活步骤,他们并不嗜杀,在温饱问题解决后,大多数时间都会懒洋洋的卧着,晒太阳,或者晒月亮。在这点上,lucky表现的更明显,是典型的能窝着决不站着。吃饱之后,哪怕麻雀就落在它头顶的树枝上它也懒得伸爪子去挠一下。每日都过着祖宗样生活的它,若说随便去啃别人家的鸟,书衡是不大信的----当然,可能还是存在的,毕竟是猫科,捉点小东西在爱好范围内,毕竟它很有可能觉得那只愚蠢的鸟打扰了本喵的休息,于是就把它给结果了。 蜜糖很快回来报告,书衡听罢点点头:“这样吧,lucky就在院子里那颗树上。三妹妹跟我一起去看看。若它真的是凶手,那当主人的我责无旁贷。若不是,你刚痛失爱宠,痛迷心窍,我也不怪你。” 瞧她又气愤又满是怀疑,书衡便道:“我一直与你在一起,不可能去消灭罪证,我也绝无和一只豹串供的可能。至于下人,更不可能,小豹是我和太子亲自养育的,别人无法靠近它。你看看便知。” 隆安公主这才不说话了,大步一迈走在前面。书衡微微看了隔壁齐王妃院落一眼,款提裙摆走了出来。lucky果然就卧在树枝上,看到书衡她慢慢的站起身来,姿态优雅而傲慢。书衡笑容满满冲她招手:“过来,宝贝儿。” 她飞身跳下,隆安公主惊呼一声,立即后退。书衡轻笑了一下,抚摸着它的脊背顺毛,用心安抚一番后,小心翼翼的拿起它的爪子,仔细检查,又看它的嘴巴和牙齿。看完后松了口气,回身对隆安笑:“你瞧,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 “这品种的豹子喜欢把食物挂到树上,如果暂且吃不完的话。”书衡仰头观察这院落中的一方天地,慢慢沿着树转悠。隆安公主始终不敢跟过来,书衡为了保证公平,特意先把lucky叫豹奴看着,这才与她一起寻找这几颗树。为了避免院落中树木过多招来蚊子,这避暑山庄的院落里只有三四棵,不多时便翻找了一个遍,除了被挂在树上的半只鸡子,并无他物。 “或许,或许是被你的下人收拾好了呢?”隆安还在怀疑。 书衡轻笑,你是不知道大猫的领地意识和食物保卫感有多强。她当即道:“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她挥退豹奴,又指指蜜糖:“你们靠近试试?” 三个下人固然害怕,却咬牙服从命令,刚迈步靠近,一步两步,lucky就拱起了背,眼神凝固起来,再靠近,它就跳到树上,还冲着树下靠过去的人嘶吼,似乎随时都会扑下来。那声音吓得隆安脸都白了。 甘玉莹悄悄握了剑站在后面:她是不喜欢隆安公主,但方才就拦住蜜糖问了原委,她到底还是又过来了。 书衡看看树上的小兽,又看看隆安,挥手让三个人退下。方才隆安公主义愤填膺,现在应该可以轻松交流一番。她笑道:“公主的事,我深表遗憾,不过,你为什么就认准了是我的宠物干的呢?” 隆安公主犹在怀疑,咬牙道:“我的下人看到了,你那野兽到我那边晃悠。” “时间呢?” “昨天晚上。” 书衡皱眉:“公主慎言。我知道出门在外不方便,不比太子府,所以一天就只有半下午的才放它出来吹吹风,还安排两个人盯着,日落后,定然收回圈舍,它在外面浪的时间很有限。若真是我属下的失职,公主让他们怎么谢罪,他们就怎么谢罪。” 那两个小厮听到了面如土色,跪在了隆安脚下不住磕头。书衡却又叫住他们:“不要急,还没证明是你们的问题呢。若真是你们玩忽职守,那磕头也没有用。” 隆安公主咬牙:“我的八哥就白死了不成?” 书衡道:“那,你不如回去问问你那养八哥的下人?” 隆安公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书衡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有些严肃。 ☆、第155章 撕开脸 当天晚上,书衡破天荒的没有睡美容觉。眼见得凉月高升,她还和甘玉莹在那里谈天说地,间或咯咯笑。蜜桃来催请两会她都说不要紧。待到水漏声残,园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书衡忙和甘玉莹跟了出来,动作又轻又快活像做贼。 甘小妹手脚更灵便,一边拉着书衡追一边道:“你怎么晓得lucky今晚还会出来?” 书衡轻声道:“豹子是偷袭的好手,走起路来完全没声音的,晚上的时候,豹奴一眼错不见它跑出来也是有可能的。你瞧,刚刚不就是?若非我们彻夜守着,注意着外面,只怕也发现不了。得快些,它能越过院墙的,我们还要敲门绕路。” “真是它吃了三公主的八哥?”甘玉莹有些担忧 “不,我只猜它可能还会跑到那边的院子,但吃掉八哥?绝无可能。” “奇怪,那边什么东西那么让它稀罕?白天看得紧没办法,晚上还要跑过来。”甘玉莹后知后觉,惊呼:“这是陷害?” “不错。”书衡停下了脚步,眼前已经大亮。隆安公主已经点着火把严阵以待。lucky畏惧火光,并不上前,原地徘徊。见到书衡,很亲昵的凑了过去。书衡蹲下身来,轻轻挠她的脖子。 “太子妃,你还有什么话说?”隆安公主十分生气:“它可是又来了!你也亲眼看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借口!” 书衡淡淡的笑了:“我不需要借口。倒是隆安公主你,需要警惕一下身边的朋友。” “你这话什么意思?”隆安立起了眉毛。 “我的意思?”书衡冷笑,她直直的看着隆安,又扫视擎着火把的众人一眼:“想知道真相,就放下火把,难道你们不好奇小豹到底来这里找什么吗?” 第85节 隆安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当即一挥手:“好,都灭了火把,推后三丈,不五丈。” 书衡轻轻抚摸着lucky的脊背,用脸庞轻轻蹭她的脖颈,让她安定下来。接下来就看到lucky走到了距离院墙不远的墙根下,飞速的刨动起来,紧接着就挖出了一些绿色的草叶子,它舔舐啃咬表情迷醉,眼神妩媚,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才好。 这反应让众人格外惊讶,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这种叶片叫猫薄荷。几乎所有的猫科动物都无法幸免,会为它上瘾。就像人舔了□□一样。”书衡直直的看着隆安:“公主好端端的在自己院子里埋这些东西做什么?” 隆安公主也怒了,回头怒吼:“张蝶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送了本宫好几盆这样的草,说能驱蚊子,今儿白天又说这东西可能会让人长疹子让人撤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这么撤的吗?” 众人纷纷散去,张蝶衣苍白着脸站了出来,她原本是要悄悄离开的,没想到暴露的这么快。早在隆安让众人灭掉火把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好,按她的揣测隆安抓到了把柄就会怒火攻心,打死这豹子按书衡一个罪名-----只是,她低估了隆安对宠物的爱和高傲。因为前者,她不会让自己的宠物死的不明不白。因为后者,她可是十分忍受不了自己被别人挡枪使,书衡把话一放她就起了疑心----毕竟能分析出十四为君妇,她可是挺擅长阴谋论 她的模仿对象是太后,连皇后和她两个公主都看不起,遑论一个三品文官的女儿。其实她对李玉兰竟然肯带着张蝶衣来避暑山庄都感到不可理喻,只是后来发现这人惯会用些方法寻乐子哄人开心,这才与她走近些。但这贱人竟然怀着这个心思,要拿自己当出头鸟,白白的折了体面!她当即就怒了---- 张蝶衣一直以为隆安公主和书衡本来就不对付,为什么还没斗起来呢,是火力不够!得再加一把。她做成这件事,以为挑拨两人成功,不料隆安却是个好胜的人,要书衡心服口服来给自己敬茶赔罪。所以回来就放了狠话:“等!今晚等,明晚也等!不是说看到了吗?难不成那畜生就不来第二次了?给我把另一只鸟也挂出来!” 张蝶衣有点慌了:猫草要是搬走了那大猫不来怎么办?这玩意儿她还是天桥玩耍的时候,听马戏团的艺人说的。于是她自己缠着隆安公主下棋奉承她的棋艺圈住了人,暗地里吩咐搬花走人的属下把叶片浅浅的埋到土里。 然而这毕竟是个脸皮厚的。她眼见事情败露,竟然眼睛一红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隆安面前:“公主公主,臣女有错,可臣女之错绝不是挑拨皇室关系啊。我是听公主说不爱艾香熏蚊子那味儿,弄得整个院子都是苦的,所以才千方百计寻了这草来。这草会引来豹子我真的不知道啊,这,这真的是臣女无知,可我是无心的。我从小到大连狗都没养过,哪里会知道这些?” 这话听起来甚有道理,隆安的表情有些松动了。 书衡不为人知的抿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张蝶衣再接再厉:“臣女向来在张妃娘娘面前伺候,向来中规中矩,连话都不多讲一句的。我一门心思都想着如何让贵人过的好一点呢。听大夫说有人碰了这草会起疹子,公主玉体我哪里敢想那万分之一,所以就命人撤草,可是又想到驱蚊功效,所以就想着反正靠的是气味,那就揉揉碎用土盖上,别让人接触到就行了。哪里会想到这些?这真是意外啊,臣女无知,都是臣女的错,我不如太子妃有见识。公主和太子妃要怎么处罚我,我绝对是没有一句怨言的。” 她言语激动表情诚挚,眼里还兜着两包泪,一幅赤胆忠心的模样,看得书衡冷笑连连:把注意打到我头上,我可不会让你好过。 隆安公主纵然生气,但见她说的入情入理,也只恨自己晦气,只冷笑道:“罢了,算本宫犯了灾星!你哪里来回哪里去吧,你高明的主意我受用不了,你的忠义我也消受不起。”说罢拂袖而去,却也不说如何惩治了。 书衡轻轻抚摸着lucky的头,看她就要依样跪到自己身边来,当即冷喝一声制止了她:“你不用道歉,我生来是小心眼的人,不懂得什么叫宽容慈悲。” 张蝶衣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书衡冷笑:“你让我的小豹子受到了惊吓,这样吧,让它也吓一吓你。” 张蝶衣苍白了脸:“你,你想干什么?” 书衡嗤的勾起了嘴角,从沟槽里翻出了那猫薄荷的碎片,一伸手洒到她身上----- 在场人都惊呆了。 ------------- 这个夜晚注定睡不大好,书衡带着lucky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经是星河暗转,子时过半。甘玉莹有点犯困,揉揉发红的眼睛,揉出一点泪花。她一展臂倒在凉席上却看到书衡又在桌案边坐下。“怎么?又要写信报告给你那亲亲相公?” 她常日里给刘旸写信都不避人,甘玉莹见怪不怪。打了个哈欠,皱皱眉道:“刚刚会不会过分了点?”想到张蝶衣的惨呼和尖叫,都让人脊背发麻,“毕竟是张妃的侄女,六皇子的表姐。虽然我也觉得她着实可恨。这种搅事精!只是我就奇怪了,这样做又于她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书衡冷笑:“大约是看到我们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有这种人在身边晃悠,就别想国泰民安。书衡只恨不能斩草除根再不见她。现在只是吓一吓,已经很宽容了。我也没有把猫薄荷洒到她脸上头上只是扬到了裙子上-----瞧着lucky欢喜雀跃扑过去,爪子撕扯她的裙摆,她苍白着脸惊叫连连,畏畏缩缩的往后蜷,越退lucky就追的越紧,书衡就觉得解气:你既然敢想着用猫薄荷来害它,那你就得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我的宝贝能让你随便伤害吗? “老天有眼,善恶有报,你当心不得好死!”天然脾气爆,再加上熬夜,书衡也是一肚子火。身边众人看往日言语和善的太子妃也有此态,心中甚是惊骇。 书衡写信告诉刘旸自己要回去,只觉得女人龌龊不必牵扯前堂朝事何况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因此并不讲明原因,只说在这里犯了小人,不痛快,还不如回家抱冰盆,叫他派人来接自己。转身躺下,还是意难平,十分想找人抱怨一下。靖安?算了。卫玉琴不行,性格软茬,董音又没跟董怀玉一起回来,还是离京万里远。狠狠用文字诉说了这糟心事之后,封皮上笔尖一顿,收信人写了申藏香,吩咐属下送到辅国公府去。书衡吐槽完毕,轻松一点,这才丢了笔躺下。 隆安公主经次一事也是心中窝火,又窝火又憋屈,只觉得自己聪明了一辈子今日竟然被人这么当枪使。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忍不了,只恨二嫂齐王妃李玉兰,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带这么个人在身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向来自重体面哪里能受得了这耻辱,众人面前打了脸。也不顾子午夜分,也不管礼仪规矩,当夜便带了丫鬟连夜拜访齐王妃李玉兰。要冲她说道说道。李玉兰爱听戏,在这里避暑也带着班子,管弦呕哑到天明。今夜这里却很安静,隆安刚扶着丫鬟打着灯笼走到隔断垂花墙就听到对面上夜的婆子一边推牌九一边吃酒说话 “呸,什么王妃,贵女,不过也是肮脏贱货,香的臭的都能拉到床上去----” “咦?你吃多了胡沁,当心拔牙烂舌头。齐王妃可是李妃的侄女太后的外孙女,你也敢乱掰谎?” “嘁?我掰谎?这院子里什么事瞒不了我?哪有王妃出来避暑还带着戏子的?那白日里,对那俊俏的优伶,端茶递水要柿饼,赏金赐银赠花囊,哟呦呦,还指望别人都说瞎子看不见?再冠冕堂皇的大宅院,里头的腌臜事可是一件不少,等着瞧,说不定秋天回去了,孩子都有了-----” “咦?要真是这么说,我上次去拎浆洗的衣服,确实闻到王妃的衣袖上有戏妆油彩的味,她平日都用掬霞坊最好的花露,我肯定不是那个味,当时我还奇怪-----” 隆安公主一口心血冲到脑门,呆站在原地,如遭雷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她豁然回身看着身后下人,丫鬟婆子都白着脸低了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狠狠道:“原来齐王府这么没规矩,下人都是如此编排诽谤主子的,明一早就要她们下拔舌地狱。” 眼瞧着众人团团跪下磕头,就差叫公主饶命。隆安这才定了定神,转身回走:“今日里晚了,明儿一早再来拜会。” 身后人白着脸,一语不发急匆匆跟上去。 ☆、第156章 祸起 次日一早,书衡打着哈欠起身,她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原本是该有些没精神,但心里一口气顶着咽不下去,人倒是看起来劲头十足。甘玉莹也一早醒了,她揉揉眼睛喝着避暑酸汤,看书衡满面不平,便道:“你别生气了,下次张蝶衣还这么挑事,我就给她一个耳刮子。” 书衡挽好发髻,淡淡衫儿薄薄罗,并无一点铅粉装饰,打开窗子呼吸一口清气,笑道:“趁着太阳没出来,空气还凉爽,出去走走?” 甘玉莹欣然应允。有甘玉莹在身边,自然是安全无忧。书衡特意屏退了要跟随的两个蜜,与甘小妹一起离了庭院,面前流水淙淙,山岚蒸腾。彼时晨光尚且熹微,耳听鸟唱,书衡伸展手臂做了两次深呼吸,又压腿扭腰做了两组瑜伽,感觉心里舒服了点。 “那朵花真还看。”书衡指着谷边那朵杜鹃:“看,红彤彤的,望帝啼鹃,就是这种花,纯正的大红。” 她与甘小妹说笑,玉莹便道:“喜欢吗?我折了给你。” 书衡摇头:“好好的,折她作甚,容它好好开着吧。” 甘玉莹便笑:“你倒是仁慈。你瞧,那边的可是被摘了不少,凌乱如此,定然是被采了插瓶了,不晓得是三公主还是齐王妃。” 书衡依言看去,正要符合,却又停下,拉拉甘玉莹的衣袖:“亏你还是识货的,好好看看,那哪里是被人采摘的?” “我原是随便说,正对她俩有意见嘛”甘玉莹走近了点,定睛一看,咦了一声,又俯下身去认真观察,还用手拨开草叶:“这是马踩的,一溜呢,你看,有人从这里跑了。这倒是奇怪,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走小路。瞧着马蹄印,还是新鲜的,不是昨天留下的就定然前天。奇怪。有马蹿了?” 书衡也奇怪,同样走过去瞧了一瞧,果然如此。这是皇家避暑山庄,闲杂人等哪里靠近的了?传信的信使自然是走大路的,又什么人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离开呢? 甘玉莹抓抓头:“张蝶衣?她被你吓坏了连夜跑回去告状?” 书衡先是沉默,后又冷笑:“随她去吧,反正我们就要走了!我已吩咐下去了,今天把东西收拾妥当,我们明天就走,随她们折腾去!” 甘玉莹微微嘟着嘴。这女孩子不会掩饰心事,书衡也不介意,捅她一肘子:“怎么,贪安逸还舍不得了?” 甘玉莹摇头:“就是觉得挺不甘心的,你一好好的太子妃,我一好好的闺中豪杰,偏要把这地儿留给她们了。” 书衡刮她的鼻子:“哪有什么不甘,不过是鸷鸟不群,方圆不能周。” “净说我听不懂的!” “我的意思是凤凰来去自在,不用理会麻雀如何叫嚷。难道驴子冲着骏马哕哕两声,骏马就得跟它干架吗?走吧,回去用早膳。” 甘玉莹笑:“这道理明白。” 两人这边谈笑和乐,却没提防后面矮墙上头,一个人影悠忽消失了。 齐王别苑李玉兰正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难安,她从昨夜得知消息就熬到现在,又急又上火,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上一夜之间冒出两个大白泡。忙着叫人收拾东西清理战场,又忙着规制计划让惹事的跑路,还忙着派人盯梢注意动静。下人劝她喝杯茶吧,她端起茶杯喝一口又呸的一声吐在地上,只觉得连蜂蜜菊花茶都是苦的。 她披散着水红色薄纱金云纹薄衣,散乱着一窝乌云,脸上未抹脂粉,毫无心情搭理的她毫无往日里骄矜傲慢的做派。挥退了一套早膳的她失魂落魄的靠坐在美人椅上,脑袋里嗡嗡响,神智都不太清晰了。 张蝶衣是半夜时分,神色仓皇的来找她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大事不好了。一看张蝶衣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裙子上还很可疑的挂着裂缝,她就惶惑了,张蝶衣原本就是她请来的,以齐王妃客人的名义留在别苑,谁敢这么放肆的对她?她还没问什么大事不好了,就见张蝶衣面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王妃,咱们的事好像被袁书衡知道了。” 李玉兰还在诧异她怎么吓成这样,一听这话顿时瘫软在地上,被下人连扶带抱的拖回榻上。“怎么会?怎么可能?”她犹自喃喃。她晓得勾搭戏子是什么性质的事情,更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可就是控制不住,又有张蝶衣的宽慰和怂恿,原本还在竭尽全力控制,后来便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但她毕竟还有理智在,确信自己恩威并施瞒得住人。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暴露的这么快! “袁书衡?太子妃?她怎么知道的?”李玉兰已经乱了阵脚。 “哎呦呦,我的好姑奶奶,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迅速处理要紧。我今日在三公主那里,看她带着人马带着豹子闯过去,明日,明日说不定就闯到您府上了!迅速想想办法要紧哎!”张蝶衣一幅我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样子。 这却是张蝶衣自以为高明的盘算,她料定书衡经此一事不会放过她,昨晚书衡怒斥“你不得好死”的时候,她的头皮都在发麻,第一次觉得书衡这么可怕。她晓得李妃跟自己姑母谋划了什么,如今她可等不了了,非要把计划尽快落实不可。书衡,还有甘玉莹,这俩人她可是一天都不想她们活在世上了。 现在,她就是要从李玉兰身上下手,逼着她们快点行动。原本她还想拉拢一下三公主和王妃的,可惜失败了---- 李玉兰这才找到了重心,急忙叫人过来,用心安排一番,给他盘缠,让他从小道迅速离开。并连哄劝带威胁的表示,这是什么事你懂得,若是有一天被别人知道了,我定然要你万死万万死。擅长逢场作戏的戏子自然套路娴熟,当即衷心苦心爱心表了一起,带了银子骑马走人。 张蝶衣还觉得没完,只是这样躲着应付袁书衡的检查,那怎么够?您可是齐王妃,太后的外孙女也是最亲的孙媳妇,你怎么能容忍袁书衡盯着您的错拿捏您?这皇位原本就该是齐王的,您才应该是未来的皇后啊! 李玉兰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呵斥道:“不得乱讲!”又吩咐下人:“快送张姑娘回去歇息。” 她瘫软在床上觉得嗓子都在发紧。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走那一步的,毕竟连太后都不怎么支持那样干,如果要做也得是干净彻底,就她姑母一个人在折腾,说实话,对姑母的能力她又不大信服-----这么久了,连个牧羊女都没扳倒。 她忐忑不安的等到了黎明,监视动向的人却告诉她,袁书衡和甘玉莹在那条逃亡的小路那里徘徊良久,还谈论了许多话。顿时,她的一颗心就吊了起来。 “王妃,王妃!” 李玉兰身体猛的一抖,茶杯滚到地上,裙子上湿了一大片。看到是自己向华伯府带来的亲信丫鬟,又怒骂:“小蹄子,一惊一乍的!你干什么!” 小丫鬟莫名被骂,也不敢吭声,只把一份花笺过去,低了头恭敬的道:“是三公主,隆安殿下派人送过来的。” 李玉兰愣了一愣,才伸手接过来,一看那几个字,顿时如同被蝎子蛰了一样,扔到了地上,狠狠几脚跺了上去,跺完犹不解恨,重新又捡起来,撕了个粉碎,丢进了盆子里,让水泡了个透。“这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怎么会这么说,还有多少,还有什么人知道?”她拉住了小丫鬟的衣襟,拼命摇晃,小丫鬟凌乱成风中一根鸡毛,吓得直哭:“王妃,王妃,奴婢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隆安公主又弄不清楚齐王妃到底有没有跟戏子有猫腻,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又膈应,再想想张蝶衣此人,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要提醒李玉兰小心和此人来往。但自己这么憋屈还要去当好人,那可不符合隆安的作风。哪怕恶心她一下也是好的。于是她就含蓄而隐晦的暗示李玉兰,附近有些关于你作风不干不净的言语,就差直接点明了问你有没有红杏出墙,赶紧好自为之!该收拾收拾,该封口封口! 这无疑在李玉兰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加了压,怎么会?怎么一夜之间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一样?她未免又怨上张蝶衣,都是你出的骚主意!都是你鼓动挑拨的!我原本是好好一个规矩人,哪里料想到你一个好好千金小姐竟然懂得那么多奇技淫巧,引得别人想入非非食髓知味? 她找张蝶衣来痛骂一顿,张蝶衣却顶着一脸吐沫星子开了口:“王妃有这样力气骂我,还是想想怎么摆平后事吧。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包不住火,你难道从来没准备后手,我可不信。为今之计,王妃就只有下定了决心了。想想,若是她们回去嚷的众人皆知,也不用众人尽知,只要告诉了皇帝或者齐王,那王妃你还想要活命吗?这种事,哪怕是李妃和太后也救不了你的吧。” 张牙舞爪要抓张蝶衣的李玉兰忽然呆住了,我到底,我到底这是做了什么事呀?又是恨又是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妃现在放弃的太早了些。她们人可还在这里呢,一切都来得及,还能挽回。只看王妃你够不够很,这世上原本就是人吃人的,你不想被人吃,那你就得吃掉别人!想想看,若是你成了皇后,成了太后,那谁还敢对你指指点点?” 李玉兰艰难的吞了口吐沫。 “王妃,回王妃的话。”她派去盯着太子妃别苑的人过来进来回话:“别苑的人都在收拾东西,说是明天就回京,甘玉莹还去检查马匹脚力了。她们已预备动身了。” 李玉兰僵立在那里。 张蝶衣嘴角抿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连对头都在配合她,真是老天的意思。“王妃,还拿不了注意吗?” 李玉兰瘫倒在美人靠上,眼中神色渐渐疯狂:“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第157章 亡命之旅 来得时候急急忙忙满心愉悦和期待,回程就没有那么振奋了。尤其书衡有意散散,不想把一肚子郁闷带回京城,所以行进速度不仅不快还慢悠悠的。一队人马慢腾腾的在归程上晃荡,甘玉莹太阳未高的时候便骑马,跟在书衡的车轿旁边倒像是忠心耿耿的骑士。等到太阳升起了书衡便招呼她进来坐,别被太阳晒坏了。 辘辘声在身子下响,书衡微微眯着眼睛,随着马车的行驶摇摇晃晃。甘玉莹拿自斟壶倒了一杯,自己解渴,又对书衡笑:“让我猜猜,你现在想的是不是躲到乡下去?再到牛尾庄你们国公府那个老干亲那里住着。” 书衡也不睁眼,懒洋洋的拿指头捏她:“别揭短。人总是要成长滴,我可不会再去做心理调适了。她这得算诽谤罪呢,哎,要是董音在就好了,这丫头至少够义气,有个人陪我一起骂也是好的。” “我呢,我也讲义气呢。”甘玉莹不服气,我可以直接耳刮子抽她呢,只要你觉得可以。 书衡嗤的笑了,摸摸甘玉莹的头:“妹妹是个单纯的好人儿,别被这些人沾染了。” 甘玉莹凑着头,笑道:“你说太子什么时候来接我们?我知道,你不急着回去,特意走的这么慢,晃荡啊晃荡,是等着太子迎接的人呢。” 书衡嗔她一眼:“别胡说。” 甘玉莹探出头看前面执戟的依仗又看后面带刀的护卫:“你这仪仗不一般,我看的出来。不是一般人挑好看的摆设,是有点真功夫的。你看他们的动作?太子瞧着跟陛下一样不大靠谱,其实挺细心嘛。” 书衡打了个哈欠,揉她肩膀:“是我弱,瞧瞧你,从来不稀罕这些。” 甘玉莹一笑得意:“那倒是,我嫌他们累赘呢。” 第86节 书衡的大马车里头摆着冰盆,是最凉快的。为了不让那些侍卫下人太辛苦,防止中暑什么的偶发事件,书衡特意早起出门,过了申半赶路,白天最热的时候打尖休息。甘玉莹倒是很好心的提醒她这样不大安全,小心林下强人。书衡一向危机意识不是很重,倒不大在意,只笑:“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灭九族的大罪。我打着旗号呢,强人也是有路数的。打劫个行商什么的,又不是要造反。” 却不料,就这么说着,次天早上就出事了。为了免遭暑热之苦,书衡特意起大早上路,天还没擦亮,放眼望去纠墨群山黑压压一片。书衡穿着清凉的单衫,从打尖的小院子出发,中途还颇有兴致的和甘玉莹骑了一会儿马。 车驾摇摇刚走出二里地,互听前方骚乱起来,书衡刚一怔,一波飞箭就直射过来,砰砰砰爆米花般的声音接连爆出,书衡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愕然看着自己那华丽的轿子被戳成刺猬,那上面少说嵌着二十枝箭。 幸好,幸好自己骑着马没窝在轿子里,不然发生什么事还真难说。甘玉莹已经勒马排在了书衡旁边,握剑在手,眸中肃杀一片。书衡很主动的离她近一点,摆出“女侠,求罩”的姿态。 就在箭矢破空声响起的一刹那,lucky就从窗帘里跃了出来,紧接着弹地而起,一扑过去,准确的啃住一个光头的脖子。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怒吼一声冲上去,花豹的袭击相当的安静。不声不响,不可预测,只听那人惨叫一声,血雨喷洒,扭曲着倒地,lucky的唇齿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干的漂亮!”书衡喝彩。 “保护太子妃!”有人叫嚷。 随着一声高喊,有护卫往自己身边涌来。书衡不由得狠狠骂一声我擦!怎么狗血的跟电视剧一样?那帮人明显不认得自己目标到底是哪个,所以一开始就瞄准了轿子,你现在这么一嚷,岂不是刺客就知道任务对象在哪里了? 或许是已经经历过一次刺杀的缘故,书衡这一次出奇的淡定,还有闲工夫默默感慨自己真是运气棒透了。因为她为着凉快,没穿反复的衣裙,而是挑轻省,穿了男装,头上也是包子一裹缠了条月白缎带,老远望去,就是个男的。瞧着一个小丫头已经被流矢射中,痛苦哀嚎,书衡苍白了脸却不见慌乱。 甘玉莹的功夫和机变这会儿便体现出来。她挥剑打杀两个贼寇,冲到护卫长身边:“分三路走,派人杀出去报信。” 书衡也诧异两人竟有如此默契,她这边已经在慌乱中令蜜糖蜜桔穿上了自己往日的衣服,废话不多说,只紧紧握住了她们的手:“我若死了,大家一起完蛋。如此按排,生存几率都大,各安天命,后会有期。” 蜜桃蜜糖都跟着她经历过当初回京的惊险,如今也不见畏缩,更无推脱,只道小姐保重,我们还有大把的荣华富贵要享受呢。 这乃是回京的一条官道,不过是从山涧穿过,所以僻远,但明显不适合做埋伏,那帮人只能拦路截道,书衡远远望去便发现这帮人跟上次的刺杀力量悬殊远矣,他们的衣装打扮行事风格也不是训练有素的样子。满脸横肉,表情凶煞,书衡一瞬间想到了流寇。刘旸跟她提过的落草的灾民。瞧着那奋不顾死悍然不惧往前冲的姿态,何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看,现身说法! 虽然我仰慕高人,不过水浒英雄还是算了,我一点都不想结交。书衡心里有了些知己知彼的底气,迅速找到了解决策略。 侍卫长带几个人护送着蜜桃,副队上派人跟上了蜜糖,书衡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和甘玉莹奔向了岔路。lucky看书衡走开,快速跟上,她奔跑的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充满力量的美感,可是书衡已经无心欣赏了。 亡命奔逃的刺激导致肾上腺素激增,会给人一种恋爱的幻觉,书衡唏嘘一声默默感慨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原理就在这里。然后一转头她就看到了身边的甘玉莹,小妹神情严肃,眼神凛冽,一剑挥下去,十万个荷尔蒙空中翻飞,书衡眨眨眼睛就产生了百合的冲动。她庆幸自己学了骑马,也庆幸自己被狼追过,逃跑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急而不乱,自感很有风度。 “小妹啊,算我连累你。”书衡为了分散心头的压力偏偏要说话。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依我看就是咱们大夏的风气有问题,若是女子如同男儿一般练习骑射,习武防身,那现在用被别人追的跟耗子一样?”甘小妹有些恼怒。 书衡点头:“好,我今日许你一诺,若我有朝一日当了皇后,那我就开办女子武术班。大家有意向的都去学学。到时候少不得聘请你当师傅。” “包在我身上!” “不仅如此,我还要把女学重新兴办起来,鼓励女孩子都去读书,尤其是那些闲的蛋疼的贵族女子。来个九年教育再来个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育德育才是其次,最重要脑子占住了,作业都写不完,少了许多功夫去生事。” 书衡直觉这刺杀跟某些人脱不了关系,心中愤恨难言。 啊!身后一声惊叫,看着一个小厮背心中箭倒地,书衡脸色又白了一白,手中的缰绳倒是握的更紧的。甘玉莹细眉一轩,断后的她紧跟着过来,奔跑中身子一侧,俯身拔出了那支箭。只略一看,便怒骂一声,紧跟着护在书衡身边。 “你得先活下去!” 遥遥望去方才秩序井然的仪仗队已经散乱一片,伏尸横竖,女人的哭闹声哀嚎声响彻四野。书衡心脏砰砰跳,额上已是细汗遍布,心中默道:抱歉,连累你们了,我会给你们烧香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我开始佩服你了阿衡。”甘玉莹驱马到她身边,“说实话,我以为你会吓得屁滚尿流。” 书衡撮着牙花挤出一朵微笑:“还真是感谢你的佩服。”眼角瞟到她把那支箭装起来,书衡心头又是一紧,却控制自己暂且不发问。 身后的随从已经越来越少,惨呼声不时响起,书衡只管要紧了牙闷头跑已不再乱想。一个精壮汉子忽然挟持里冲出,枪头冲着书衡心口就剜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和冰冷的金属气息让书衡心头一痛几乎摔下马来:他认得我!认得甘玉莹!他不是一般的流寇!自从方才那支箭出现以后,侍卫队的压力明显不一样了。 “书衡!”甘玉莹惊叫,奋力摆脱缠斗的她要援手已经来不及。 “主子!”顾不得身后兵刃,拼死冲过来的侍卫已经目眦欲裂。 “lucky!”书衡终于出现了惊慌,一瞬间仓皇变色。 却是小豹电光火石间扑了过去,狠狠的撞进了对方怀里,爪子搭在对方肩上,一口啃住了他的鼻子。然而下一秒一把匕首就从袖子里弹了出来,戳向lucky腹部。书衡尖叫中带着哭声:“回来!” 一溜血珠飘过,lucky就滚到了草丛里。 它争取了三五秒的时间,不多,但已足以让甘玉莹把箭送进对方的喉咙。收剑的同时,俯身,一 把拽住小豹的后颈毛扔到书衡怀里“没死。” 书衡瞬间一手血,一看却是lucky的后腿被划伤了,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她松了口气紧紧将小豹护在怀里,“我今日若逃出去了,定然要你们全都偿命!” 刘旸呢我通知了他来接我的,他为什么不来? ☆、第158章 生死时速 上一次遇到刺杀毕竟有袁国公在身边,心里是安定的。但这一次,就在方才,几乎尝到死亡滋味的书衡还是一瞬间脊背发冷汗毛倒竖。又怕又怒又怨,负面情绪一起袭上心头,几乎让她崩溃。只剩下机械的奔跑,麻木的随着马匹颠簸。 想到前两次的神兵天降,书衡冥冥中觉着自己缺失的一部分气运就是他来弥补的。所以,你现在死到哪去了?差评差评差评!我要退货退货退货! 衣服被树枝荆棘划破,头发也披散开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书衡能感觉到lucky的鲜血已经把自己胸口洇湿了。她的额头上肿起一片,那是从马背上栽下来摔到的。不知何时□□骏马的腿就被弯刀砍到了。书衡就地一滚,一分迟疑都没有,不顾酸疼的肩膀带着lucky就往前跑。 连鞋子何时跑掉了都不知道,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书衡才发现自己脚底板已经被戳进去倒刺,如今恢复了神智,轻轻一动就钻心的疼。她回望面前,风吹草低,山川平旷,又看身后山石崚嶒,怪模怪样当真可怖。 隐约中,她记得自己丢掉了马匹之后,就冲进了一条又窄又深的小路,说是路更像是石缝,那宽度还不到一尺,书衡庆幸自己身材苗条,罩杯和臀部都不大,不会被卡住。这是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路。守护起来就方便多了。 如今太阳高照,但这山石缝岩子里头还算凉快。书衡擦了把汗,想到分别关头,甘小妹似乎有一条手臂受伤了,又忍不住拧起了眉毛。“佛祖保佑。”书衡唱出了跟着袁国公礼佛以来,最虔诚的一句佛号。 她看看lucky,小家伙还是热乎乎的,幸好,幸好你还活着。书衡几乎要落泪,气温高,伤口很容易发炎,它找了出阴凉呆着,它回过头来用舌头一点点舔舐伤口。它自己的唾液有消毒和恢复伤口的作用。而且除了被人养的过于娇滴滴的宠物,动物的自我恢复能力都非常强,断腿的都能自己长好。书衡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些常识,捏着一把汗,看它自己给自己做护理。 看着看着脚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哪怕她爱运动身体素质极好,这会儿也要虚脱了。她擦擦汗,水分消耗之后,这会儿嗓子都要冒烟了。休息片刻后,她奋力翻身坐起,重新抱起lucky。摸摸它的头喃喃道:“你比我敏锐多了,嗅嗅哪里有水汽。” 她撕开一片划破的衣襟把脚裹起来,免得伤的更严重。一边说着,一边根据地势,挑了个下行的方向走。沿着沟壑,根据植物的生长状态判断,试图发现水源。运气不算坏,并没有走出多远,lucky便轻轻叫出来,书衡根据它示意的方向,走了一刻钟果然听到了水声。喜出望外的她再唱一声佛号,得感谢如今正值暑天,准静止峰徘徊来去,水量相当充足。大河小沟都在哗啦啦流淌。 她把lucky放在水边,由它伸着舌头添水,自己去了上游,也蹲下,洗手。又掬水来喝了个痛快。一人一豹都喝饱,书衡便把自己从脸到脖颈到脚到小腿都清洗一遍。中间还寻到尖而硬的木刺,把脚底的小毛刺挑了出来。然后,不算意外的得出一个结论:洒家果然是条好汉,没人可以靠的时候,一下子就坚强起来了。 从马背上栽下来的时候没有哭,用刺挑刺的时候也没有哭。书衡瘫在水边休息,幕天席地,半晌悠长叹息一声,再次发挥自己苦中作乐的精神:老天爷待我可真不薄,我想要玩大逃杀,我想要自我放逐,我想要参加野外生存挑战夏令营,瞧瞧,这不都实现了?她从袖子里对上天竖了跟拇指:“谢谢你这么爱我。” 休息半晌,直到原本的树荫子从头顶离开,毒辣辣的太阳又照下来,书衡这才勉为其难的蠕动着挪了挪。不经意的一抬头,看着那圆形叶片的小树:我记得刘旸上次给我伤口上用的药就是那个?而且都是长在水边背阴处-----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书衡拽了一把叶子下来,仔细看又仔细嗅,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暗悔自己穿到了古代竟然没有好好学学中医。与琴棋书画相比,这技能最实用了。 等她拿着清洗过的木棍捣烂着叶片后,看着那绿糊糊又往脚底红肿的小针孔上涂抹了一点后,就确定这确实就是当日使唤的药。她吃力的走到lucky身边,认真看它的左后腿,大腿内侧,浓密的绒毛间,一道很深的口子。应该是它回撤的时候,被那个人的匕首划到了。周围的毛都已经被血水污染,粘成一大片。 因为没有工具清除这一部分的毛发,书衡撩着水,小心翼翼给它清洗干净,用手攥紧药糊尽量使汁液流淌到伤口上。最后又用石块划破自己最干净的一截袖子,扯下来,裹上一溜草糊把包起来。 “我真幸运有你。”书衡抱着lucky的脖子:“一个人呆在山里,尤其天色晚点,那多半活不下去的。而你,撒泡尿就能震慑半座山。” lucky的自愈能力果然很强,喝了水之后看上去就精神多了。而且,它真的非常配合的在书衡睡觉的青石旁边撒了尿。这会儿半瘫在书衡的怀里,眯着眼睛,对书衡糙糙的恭维尽数领用而毫不客气。 丛林茂密,天色暗的快,潮湿的水汽蒸腾上来,让原本贪凉的她轻轻打了个哆嗦,挨小豹更近了一点。书衡是越紧张就越要说话的性子,抱着lucky的脖子,顺着它光滑油亮的皮毛,手里不闲着嘴里也不闲着:“小猫啊,你觉得男朋友有什么用呢?下雨的时候撑伞,过河的时候背你,懒得起床吃早餐,他就把牛肉汤端到面前。呸,错了,我早上是要喝豆浆吃小笼包的。哎,天冷的时候负责抱着你取暖,天黑的时候负责打灯笼照着你。” 小豹转头盯她-----黑夜里,猫科动物特有的瞳孔闪闪发光,活生生两个小灯笼,简直像加了特效。那眼神中的信息被书衡理所应当的浓浓的爱。“ok,”书衡摸她头皮:“你爱我我知道了,不过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你就别打我的注意了,咱俩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豹愈发用力的盯她。 “好吧,我忘了,现在还没建国。但人丨兽这种情节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会被和丨谐。”书衡挠她脖子:“更重要的是虽然我很喜欢某些女孩子,但我性取向是正常的,八块腹肌蜂腰猿背大长腿才是我的菜,你个小母豹没机会了。” 可惜现在天色太暗,书衡没办法看到小豹的表情,不然一定会发现那浓浓的鄙夷和嫌弃,从眼神到每一根毛发都在传达一个信息:我擦,这个愚蠢的人类终于傻掉了,哎,本喵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总有刁民对朕想入非非! 但没关系,哪怕看不见,它也有本事让书衡意识到自己的不耐烦,于是正打叠起一百倍的温柔轻抚小豹美脸的书衡立即意识到自己被咬了,不轻不重的啃了一口。破皮都没有,只不过被糊了一巴掌口水。 书衡被火烫一般收回了爪子,表情一言难尽,“所以你这么看着我,不是爱我是想吃我?”洒家好伤心,整个世界都要伤害我。哎,这游戏姑娘不玩了,我要重启重启----才怪。好歹是元气美少女,举起投降可不是书衡的风格,她很认真的看着lucky:“虽然你现在可能饿了,不过我可不是食物,懂吗?” 哦,天哪,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个女人别再碎碎念了吗?如果小豹的内心语言能翻译出来,它的屏幕上一定翻滚着一大堆羊驼。 “极限逃杀,舍身相救,荒野疗伤,野外生存,幕天席地星星为灯,怎么看都是男女情侣间的戏码,可惜这戏份都被你抢了。这样吧,明天刘旸出现了,我允许你咬他一口------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又激发你食欲了是不是?哎,我对患难与共的姐妹就是这么大方,要知道平时只有我能咬他,连蚊子咬了我都要嫉妒的。” lucky绝望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书衡躺下:好吧,看来只有天塌下来这个女人才会闭嘴了。而且还得要补天的五彩石恰好砸进了她嘴里。 这个夜晚很漫长,书衡说着说着就累了。身体也累,但她不会麻痹大意放任自己睡着。一边手肘支在青石头上,大约五分钟就会酸疼,她就会重新清醒。中间撩着凉水洗脸若干次,数水面上星星的倒影若干个。 直到后半夜,直到月亮已经西沉第二天黎明快要来到的时候,书衡恍惚间听到了呼唤声,一大片一大片的呼唤声。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动作太快,还滑了一脚。重新爬起来,便看lucky早已占据了一角突岩,双耳微动,朝着东南方张望。 “这里,河边!我在河边!”书衡用力吼出来,几乎要喜极而泣。 “lucky,快来。”书衡招手,看着小豹小心翼翼的蹦下来,后腿微微点地。“不急,别最后关头翻船,我们得先看清楚,万一是敌军呢?” 也不管它能否听得懂,书衡坚持领着小豹隐蔽在阴影里行动,争取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自己先发现对方。 搜寻队手里都提着灯笼,隔着树丛从远方看去好似一只只萤火虫。哪怕心中有着对方是敌人的顾虑,书衡还是无法掩饰那瞬间的狂喜的激动。“那不是灯笼,是寒冬腊梅是荒山凉亭,是旷野幽火是大漠驼铃,是久旱初雨是雨后放晴”然后对上小豹那看神经病的眼光,非常宽容的摸它的头:“这出自文学大师余秋雨的美文。你不懂也没关系,跟姐混,洒家包你将来成为豹子中的莎士比亚。” 哦,快把她领走,本喵已经忍不了了。lucky被逼无奈放弃了跟书衡一起隐藏行动,而是尽快朝着救援队跑去,哪怕它的后腿还是一瘸一瘸。因为兽类灵敏的嗅觉,因为风中送来的对方的味道让它可以清晰的区分对方来者何人。 远远的,远远的,书衡看到了那黑夜中飘摇的灯笼,还有灯笼上的标志,有刘,有甘,有许,眼瞧着甘玉莹和小四当先冲过来,书衡在这一瞬间终于泪水滚出了眼眶,身子一晃就倒在了地上,眼前反黑的一刹那还在想:洒家到底还是做了晕倒这么没出息的事情。幸好,幸好刘旸不在,不然会被笑话死。 我艹,他不在,他竟然敢不在? ☆、第159章 活过来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然后,一睁开眼睛还是天黑。她从天破晓开始睡,一觉睡到了晚上。这么晚了啊,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书衡转转头就看了刘旸,嘴巴抿的紧紧的,拉直了下颌线,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子,眼睛微微泛红,看得清里面的血丝。看她悠悠转醒,先笑:“睡醒了?” 干干的嘴唇,一笑挂出了血珠,他并没有察觉,书衡也不提醒,任由挂着。她原本觉得自己会发怒,然而劫后余生,毕竟庆幸占了大多数:“lucky怎么样了?” 刘旸把她压在腮帮上的发丝扯下来在脖颈边放好:“醒来第一句倒是先问它。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主人。” 书衡也笑:“是的呢,我是兢兢业业的铲屎官。” “恢复良好,马上可以活蹦乱跳。”刘旸扶她从床上起来,随手扯了旁边的秋香色灵芝纹靠枕给她放在背后,又命人端水和帕子来给她洗脸。书衡看着白芍有点哑然,半晌才问出来:“蜜桃和蜜糖呢?” “一个断了条腿,一个胸肋中了一箭。命都在。福大命大。”刘旸一边念叨,一边亲手拿了毛巾给她洗脸,红稥罗帕轻轻擦拭,那动作和神态让书衡想起自己的父亲保养他的青花瓷。好好的太子爷今日似乎拿定了注意要当下人。他擦好了书衡的脸,又换了帕子,擦洗书衡的手掌,手心手背四个指头缝都一点点擦到。看着原本白白软软,如同豆腐香糕的手背上有青有红,还有划出的口子,忍不住动作轻了又轻,擦了还要问:“疼不疼?” 书衡轻轻笑:“不疼不疼,不过是扎银针的水平,倒是心口一枪吓得够呛。” 刘旸的脸色又变一变。他听甘玉莹描述过当时的事情,既赞她机智更有无穷后怕。洗完了,又命人抱来梳妆匣给她梳头发,亲手执了檀木梳子,从那柔顺的发丝上一梳而下,忽而想到新娘那挽妆歌: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儿孙满地。当时并不觉得这歌曲有什么好处,又俗又白还少点味道,波折一生,大劫刚过,便品出些平淡却隽永的滋味。 柔顺的发丝在手掌和指缝里游走,他心中升起一种自己竟然连累了她的不甘和悲愤。国公嫡女,不愁如意郎君,不缺荣华富贵,偏是嫁给了自己,却担了这性命之忧。他以为她会如同吓傻的小母鸡一样扑到自己怀里,然而并没有,她就是那么平静的靠在那里。关心一下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宠物和朝夕随护的丫鬟,便什么都不再讲。 不疼?怎么会不疼?她晕迷之后,先叫太医来看,又亲自给她擦身,那雪白圆润的上臂肿起一块,背后一大片青紫,应该是落马的时候撞的,脚掌就不说了,原本白花花的脚丫子上连血泡都有两个,还有不少小口子。但现在,她什么不说了。 书衡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满意,幸好自己平时就不是肢体慵惰的贵族,幸好爹爹娘亲给力,没把她生成迎风三步倒的林黛玉。哎,老天爷看护我。我要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还处在大脑应激后短暂的迟钝和麻痹中,不说话,不动作,享受这暴风雨之后的平和。 刘旸撩起了衣袖给她重新擦红花油,上臂的红肿被压倒,书衡轻轻一个哆嗦。刘旸借机开口:“要用力推开淤血,忍忍。” 书衡点点头,轻轻叹息:“老天眷顾,脸没伤到。手臂腰背都不算啥,淤伤不会留疤。太子殿下,你看,我真是福大命大。遭遇了刺杀,不仅命没事,连大点的伤都没有,哎,连我都忍不住为对手感到了悲哀了。” 刘旸忍不住想笑,她倒是如此乐天。又问她想吃些什么,不等她开口,又擅自做了主张,长长一张条案就摆在了床边,书衡不必离床,慢悠悠蹭过去。蒸蛋羹,酸汤鱼,蜜汁南瓜,鹌鹑蛋,胭脂米饭。照顾病人口味。书衡笑道:“其实我想喝牛肉汤。” “等你伤好了再吃辣子。” 眼瞧他端起碗筷作势要喂,书衡忙忙叫停,自己接过去,她不习惯这样的事,手又不残不断,说实话这种事她从三四岁就不让别人做了。而方才,那一系列温情脉脉擦脸梳头的动作让她觉得自己是他闺女-----袁爸爸是唯一一个为她做过这种事的男人。 狠命扒了两碗饭,书衡才算恢复了力气。这么轻易的放过,忍辱负重,一幅受到了莫大惊吓的怂样,这可不是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架。书衡眼瞧着食案被搬走,美味的食物熨帖空了快两天的肠胃,感觉着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化成了身体里浓浓的能量。她盯着刘旸就轮起了拳头,一拳头砸在了他胸口上 “你不救我,你竟然不来救我!”书衡身体塞进了他怀里拼命的捶打:“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没恰好扮成小子,没恰好骑在马上舍了轿子,我现在已经变成刺猬了!刺猬你知道吗?当时那箭矢就呼啦啦飞过来了,跟蝗虫过境似的。要是没有小妹,没有lucky,我就真的死了呀。你知不知道当时那枪尖离我的心口只有两三寸。我都已经被那劲道冲到手软了。幸好我学了骑马,幸好我好歹被娘亲训练过,太子妃这个职业这么危险,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在外面得罪了人怎么不告诉我?” 刘旸嘴唇抿又抿,不说话,只是抱得怀里人愈发紧了。有力气打骂就好,想发泄就好。他怕的是方才那种姿态,那神情仿佛自己变成了个客气的陌生人。 书衡又是委屈又是愤恨,怒气和怨气尽数发泄到了他身上:“你知道吗,我逃命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忽然就出现了,像齐天大圣,像天神,踩着七彩祥云,放大招把那些要害我的人全部灭掉。可是你没有,你一直都没有,我掉马的时候,我冲进山岩小洞被石头磕的浑身都疼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希望。我自己抱着lucky瘫在河边的时候,到了晚上,看着水底的星星还想着你会不会忽然下一秒就出现了。可是,你没有。我觉得我睡吧,睡一觉,早上就会看到你了,可是还是没有-----” 原本还不太当回事的书衡,一点一点说道起来,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受了这么多委屈。七分怨变成了九分又变成了十分,以至于到了最后,她自己都觉得原来我这么渴望他的力量,顿时眼泪就哗哗落了下来。 第87节 刘旸任由她哭闹,听她诉说,感觉着那滚烫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膀,默默开口:“我错,是我错。你,你别哭了。” 他欲说书衡哭的欲凶了:“我一个人躺在老山野泉边的时候,就听到流水声,风里的兽类吼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我紧紧抱着lucky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怕招来动物,怕招来刺客,我又冷又饿,可是还不敢随便走动。我这辈子才十五岁,我才刚及笄,虽然我一直都怀念着梦中世界,可我也不愿意这么回去啊。被人逼得,强迫的,丧家犬一样的回去。” 刘旸下意识的把怀里人抱的更紧,喃喃道:“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你呆在我身边,你会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书衡的手臂没有力气了,软趴趴搭在他肩膀上,软嫩的脸蛋蹭上他的腮帮:“梦境世界是个好地方,那里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没有特权,讲究法制。我在那个世界只是很小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个,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人觉得我重要,可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远好过在这里做个被人跪着磕头的太子妃。” 刘旸板正她的脸,搂住她的腰放在自己膝盖上:“我保证,总有一天,不用太久,或许明天,一切都会结束,再没有敢威胁你,再没有敢挤兑你,不会再有人给你脸色看,也不会有人强迫你做不顺心的事。你会畅快如意,开开心心-----” “不,我不要,你去找你的娥皇女英,让我回家,我爸爸妈妈还在梦境世界里头等我。” “没有,没有娥皇女英。” “娥皇是我女英是梦姑,娶我是买一赠一,一个算俩,明明你很划算。” 刘旸并不擅长应付女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哄她,满口应承,她讲什么都是应该的。“对,是我占了老大便宜。” 只有一妻这样的话他说说笑笑讲过一次,这一次听起来尤其深情而郑重,是可以作数的吧。哎,可惜你还不是皇帝,不然我让你出个圣旨盖上玉玺昭告天下,看到时候哪个敢反悔,敢嚼舌。 “不信,不信,我才不信。你都不救我,说不定心里觉得我可有可无,反正你要当皇帝的,自然有大波女人抢着要你睡。” 刘旸轻轻叹息,索性暂时松开怀抱,拿来纸笔,一字一句立下文书,红泥一蘸盖上金印:“我,刘旸,得袁氏书衡为妻,生同床死同学,不分心,不两意。” 我的辛苦和委屈不能白受,不拿点实惠的东西出来我才不干。 书衡这才满意,眼泪未干又笑出来,眼睛亮亮,酒窝甜甜,仿佛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 刘旸也笑,两天一夜,神经终于松下来,又来抱她,恨不得再不丢手。 书衡抽抽搭搭,抹着眼泪,推他的肩膀,自己默默往后腿。刘旸用力箍住了她:“你信我,信我。” 书衡用力抹了把泪:“快松开,你抱太紧,我要吐了。” 刘旸这才松开一点,扶她重新在软枕上靠下去,又递水给她。端详着面前这忽然狂风暴雨又忽然雨霁云收的小妻子惊觉她如此能牵动自己的情绪,这美艳的外表下到底装着一颗怎样的心? ☆、第160章 尾声 次日一早,国公夫妇联袂而来,看望她。眼瞧着她不缺胳膊不断腿还是元气十足,正抱着一根东坡肘子啃的欢实顿时提到嗓子眼的心就放了下去。书衡满口应承,挥霍谈笑,故意把惊险的遭遇用轻松幽默的语调说出来,夫妻两个看她元气满满,精神头倍足,这才放了心。袁夫人少不得又赞:“好,有出息,不愧是我的闺女。” 出了门,又去看蜜桃和蜜糖,这两个丫头的表现她十分满意,少不得表彰奖励一番。两个蜜先被刘旸赏赐,又被书衡赏,更难得还得到了袁贵妃和皇后的赏赐,如今袁夫人又来赏,眼看着那堆足够自己也当个小姐过到下辈子的好东西,只觉得老天爷果然公平主子也公平,付出有回报忠心也有回报。书衡还说了,等伤好了,她们尽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嫁了。这这真是莫大的恩赐。 离了正院,刘旸亲自来送袁国公,袁父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眼看要上轿,却忽然转身:“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刘旸神色一凛,铿然道:“不会再等了。” “那好。也该收场了。” 看着袁父的车驾慢慢消失,刘旸长吁一口气仰望紫禁城斗角飞檐:那个地方,该是我的。 探病的人一*来,刚送走腆着肚子的卫玉琴,又迎来了谦和笑着的刘妍。她刚进门就被人给了脸色,蜜桃撑着拐杖站在那里喊:“你走,我们不欢迎你!” 刘妍不以为忤,深深一幅给书衡行礼,姿态极为谦卑。书衡不晓得她是不是在嫡母面前也经常摆着这种姿态,因为看上去实在让人受用。可惜她不是刘妍嫡母,书衡当窗看了她一眼,语调也不客气:“齐王侧妃?如你所见,我这里病的病伤的伤,怕是没有心情待客。您哪里舒坦哪里待着吧。” 刘妍也不怒,只是膝盖屈得更低了,头却微微抬起,眼睛看住了书衡:“太子妃,小妇从来不敢叨扰您,只是,我齐王正妃,还有张姑娘,都不大好。她们,遇到了流寇。” 书衡沉默。终于一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刘妍这才起身,不紧不慢却极为恭谨的走了进来。她按照书衡的示意在葵花雕漆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只坐三分之一的位置,笑问;“太子妃受惊了,如今可安好。” 书衡自斟自饮:“如你所见,本人向来鸿运不衰,闲杂人等休想伤我。” 听她声口不对,刘妍也不介意,继续引爆方才抛出的重磅炸弹:“齐王府随后收到的消息,并不比太子府慢多少。一波流寇,仇富仇官情绪浓厚,报复皇朝,恰好您与李玉兰张蝶衣她们先后离了别苑回京,所以首当其冲。正妃还好,张蝶衣就比较惨了,在流寇侵扰的时候,她与齐王妃护卫队冲散,被围观,擒获,听说,”她凑近了些身子,压低了耳朵:“被奸杀了。” 书衡微微一怔,她原本以为是有人借流寇之手来害她,可能是李妃也可能是张蝶衣。难道竟然不是?李玉兰被围攻可能是要做苦肉计,那这张蝶衣被奸杀这程度也太重了点。难道这幕后还有蹊跷 现在从表面来看,书衡是彻底的受害者,而且是蓄意谋杀,但张李二人的遭遇却把谋杀做成了意味。书衡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上臂,心中滋味一时难以名状。 “正妃李玉兰因为受惊过重,如今白日萎靡夜晚噩梦,惶惶不可终日,好好吃着饭忽然摔碗推桌子,说那红锅子让她想到抛洒在路上的人肉块。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变得疑心很重,身边丫鬟一个不小心就要把人拖出去杖毙,人手已经清洗了两拨了。就说是身边人出卖的她,不拼命保护,才让她受到了惊吓。” 书衡微微挑眉:这架势与其说是疑心下人不忠,倒不如说是灭口,多半是身边人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但,这背后还有问题,哪怕是流寇,哪怕是亡命之徒,遇上皇室正规护卫也鲜有胜算,论起打架后者毕竟是专业的。书衡敢保证,围攻自己的人,也就是后来涌现的那一批,与开始的流寇战斗力全然不在一条线上。这幕后要害她之人,可不简单。 刘妍轻轻摩挲下鬓角的头发,道:“张蝶衣死的很惨。衣衫都被撕碎了,赤条着身子被扔在荒草地里,指甲都抓断了,指头缝里都是泥土草叶。头发被撕掉一大片,身上都是血,下身都成糊涂了,看不出样子。” 一边伺候的蜜桔看书衡有点反胃,白着脸皱眉道:“侧妃,您不用讲的这么详细,倒像是亲眼见到的一样。” 刘妍颇为残酷的一笑:“倒是我失言了,太子妃见谅。不过倒不是我乱造谣言,您病着不出门,其实上京都穿遍了呢,大家都知道。” 皇亲国戚高门贵女遭袭击,压盖都来不及,哪里会四处宣扬?更何况三公主隆安也在其中。这背后定然有人在做手脚。书衡当即就想到一连串撕逼。 负责处理流寇事件的是辅国公府许四,申藏香的老公。书衡掂量了又掂量,后来还是在她上门的时候开口询问。原来这个女孩瞧着柔弱,一狠下来,却着实可怕。 原来上值的许四听说了流寇出现,还侵扰官道避暑山庄,大为罕异,他与这些人打交道蛮多,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只打家劫舍拦截客商,占山封王,拦路取财,怎么会有这泼天的胆子?要知道一部分人可是盼着捞一票后就等着朝廷招安,这么一干可就变成造反了。正诧异的时候,年轻的母亲小严氏一个口信送了过来,说他娃娃病了。 他第二个儿子才刚出生,跟老婆一样娇嫩如花,正宝贝的不得了,本就觉得其中有文章的他也不躁动,当下交代一番,离京的时候顺道回了趟家。小严氏夫人何其聪明,一边喂孙子喝药,一边交代儿子出行事项,末了道:“哎呀,避暑山庄那里两个皇家儿媳妇呢。话说回来,秦王刚好因为皇庄的事被张御史参了一本,调到了南边去?恰好相反方向你说巧不巧。咱公爷说向华伯府好像有一队府丁出去了?还抱怨现在军队里的嗜血狼不过跟家丁一个水准,看来是欠操练。” 许四顿时僵直,这里头,问题大了去了!话说回来,前天好像见到四皇子刚离京往避暑山庄那里去了?他越想越觉得那里有文章,却又抓不到头绪。关键时候,申藏香想到书衡来信的抱怨,福至心灵,一把捉住相公的手:“四爷,您甭急着去救张蝶衣。李王妃,只怕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她知道更多的内情,谁要生事,一目了然。更何况除了避暑山庄的豹子事件还有董音的来信,一式两样,一个发给她一个发给书衡。内容却是恒久不变的主题,夸她的相公跟哥哥。要么是前者多么能干体贴多么是后者多么聪明敏锐。 信上说灵知(王浩宇)参了张御史,“掌控言路,混为鹰犬,欺帝王以忠谏,行乱上附下之实。”虽然现在奏本被帝王隔置,观点却被帝王认可了:“自古以来御史监察大臣,孰能监察御史乎?卿所奏,开风气之先。”依着她爷爷申阁老和董阁老这个老狐狸的判断,这是一个趋势。张家,很快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当初在上京河边,她就快速定注意,果断行动,毫不犹豫的将军张蝶衣,这次依然,只是更狠,更彻底。 许四习惯了母亲的精明,只是他毕竟流了一半父亲的血,所以反应没有那么快,在年轻的娘亲眼里一目了然的东西他却要思索片刻,这个时候,得亏申藏香,她很直接,爽快报答案,总给他一种哎呀,果然如此的印象。在母亲面前的压力小了许多。所以现在夫妻关系越来越融洽,有种此妻是宝的感觉。于是,他很听申藏香的劝---- 小严氏夫人暗暗点头,有这么个儿媳在旁边提点着,她也不用操太多心了。 眼瞧着相公推门而起,申藏香轻轻拿着幼子的小拳头跟他再见:心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张蝶衣呢?归根结底,当初董府那一次生日宴,张蝶衣公开的寻衅和挤兑,还有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细腻敏感回来赋诗当哭的自己。我啊,从来都不是心胸宽广的人。 如此感慨着的申藏香当时就坐在书衡面前,生了两胎的她看上去还是风流袅娜的模样。 终于从刺杀事件中恢复过来的书衡理清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暗自叹了口气:所谓夫妻呀,自然是要同甘共苦的。既然当了太子妃,自然就要分担太子妃的风险。而且她来晓得刘旸并非没有去救她。在她送信说要回京的时候,习惯了她用书信开玩笑的刘旸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判断了真假,随后就调了一队下人过去。 刺杀的发生确实出乎意料,但天擦黑才得到消息的他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赶到地方,清除流寇,能够救人,已经是夤夜时分。为何书衡没有在搜救队里看到他,却是因为那条山石缝------实在是太窄了!空有人手却走不了捷径,眼睁睁看着生气,那空隙满打满算一尺宽,侧着身子都难动。不得以只好委屈已经负伤的甘玉莹,自己带着人手翻山过去----不宽阔,但陡峭,费老鼻子劲儿。 只能说老天爷果然眷顾书衡,那条道专为她这种身量的人准备的。稍微魁梧点的汉子都走不进去。小四倒是进去了,他的身材跟魁梧完全不沾边,不放心书衡也不放心甘玉莹,他无比庆幸自己对练武总是三分钟热度,所以走起来比吊着胳膊的甘玉莹还方便。 想想他先在皇庄炒冷饭炒的一肚子火,在田间还被差点被陷害,这边刚逃过一劫,那边又出事,后来又兼程营救,等人苏醒默默听她发火抱怨,这脾气也是够好。书衡终于弄清这几天的事,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我福星高照向来有惊无险。那天是我受惊之下情绪失控。夫妻本是一体,若是你没了,那我别说太子妃当不了,怕是也没人敢娶只好去做寡妇。若是我没有激怒张蝶衣,怕是也没有后来这狗急跳墙。” “不,原是我连累的。我只看齐王无意争夺储位热衷做那风雅的游吟诗人就放松了警惕,没料到那个女人竟如此疯狂。这问题,确实该早些解决。明天,明天就会有结果。” 他已经连着几天没着家,不晓得进行了怎样的联络和铺排,书衡只是温和坚定的笑出来,握住了他的手:“我信你。” ☆、第161章 尾声 纷纷扰扰,恩恩怨怨,一切到头,尘埃落定。 永安宫是后宫最阔大的宫室,委身在八尺凤舞牡丹方巾襦上,举目四顾,看金红洒地的华丽幔帐飘摇浮动,大热的天气里,太后脑门上微微见汗,手里的佛珠转动愈来愈快速。愈转愈显得心浮气躁,仿佛身子下面铺着的不是柔软的锦缎而是滚烫的火炭。忽然,她双目猛的睁开,身子一僵,就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太后,太后!”侍奉的宫女一叠声的叫着涌了过去,一向死寂的永安宫终于骚动起来。 太后急病晕倒。消息传来,皇后和袁妃相视一眼,表情一致:老大神这是拿不出什么别的招了。竟然用了这个法子。向华伯府衰落的厉害,已经无法与她入宫之前相比,往日手眼通天的人物,如今几乎被人操纵了耳目,如今黔驴技穷。不过,只要没死,再深沉的晕迷也有醒过来的一天,有本事你就继续装下去吧。 两个儿媳妇同时梳妆整顿,来到了永安宫:婆母病了,定然是要床前进孝的。 不出所料,还没进入永安宫,就被宫女拦下了。太医吩咐了:太后需要静养谁都不必来拜,不如回去抄几卷经文给哀家祈福。 袁妃一脸哀痛:“太后急病,本宫心痛不已。其实往日里我每天都有给太后抄经,只求佛老庇佑她老人家福寿延绵,如今仍遭病痛,可见经文效果有限,求医问药才是正经。” 皇后紧跟着道:“对啊,莫说是全大夏最尊贵的太后,便是一般人家,婆母病了,儿媳妇要是要睡在床脚侍奉汤药的。本宫不才,却懂得最基本人伦孝道,难道婆母连这个要求都不给我吗?” 两人只管往宫殿走,却被宫女拦住。永宁宫昭仁宫的随从一看,也上前去招架,生恐这般下人的手碰到这两位主子。推推搡搡眼看要混乱,太后身边那老麽麽一个眼色使出来,永宁宫大小宫女中人一起涌出,人挨人跪了两排,应是用人墙封了路。看着那一派黑压压的后脑勺和屁股,皇后牙酸:这主意到底怎么想出来的?再硬闯就真说不过去了。习惯性看向袁妃,袁妃却并不有何意外和为难,她瞟了眼咸福宫:没关系,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队友,另外一种意义上的。 果然,不出袁妃所料,一炷香后,李妃就来了:为何会晚一步,一方面她就是喜欢让别人等显得自己高贵些,一方面她在宫妃面前出场,总要做最华美隆重的一个,装扮起来未免费时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花费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 “太后,姑母,我的亲姑母啊。”李妃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会是她所料的结果。书衡意外遇刺,齐王急病暴死,顺理成章就是她的儿子齐王即位了。为了混淆视听,她狠狠心,连齐王妃李玉兰也牵连其中,你说我是黑手,难道我会害自己的侄女和儿媳吗?只要安排一股人马同样去佯攻齐王别院就可以了。至于张蝶衣?那就是个意外,与皇位相比,区区一个女孩算什么,况且又不姓李。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严重超出了她的预估。明明她安排的好好的,却不料刘旸运气这么好。张御史参他皇庄事务处理偏私夹带,皇帝果然生气命他重查。她便趁机做手脚,命人将疟疾病人和麻风病人的血液和口沫放进了他的酒水里。谁知道他如此命大,把酒尽数给他向来厮混的下层兵士喝了,自己返工重做为避免落下“饮酒误事”的口实,原本酒瘾不小的他竟然控制住了! 他活下来了!知道事情要大条,李妃心凉了一半,但终究还有一丝侥幸。 但她不料书衡命更大。按照李玉兰送来李府内用的紧急暗号,袁书衡掌握了她一个要不得的把柄,回京就要害她。李妃大怒拍桌子:果然是个伪善的,跟她姑母一样,要害我们,姓袁的生来要跟我们姓李的过不去!若不是担心着侄女,她也不会行动的这么仓促:自然手腕高明的李妃觉得自己计划可以更完美。太后姑母总骂她没脑子,她就要做成一件大事给她看看! 然而事后消息传来,李妃还剩下的一半心还是凉了凉的十分彻底! 她又恨又怕,恨不将书衡挫骨扬灰变成荒野间一把土。好好的女孩子穿什么男装?没规没矩!好好的女孩子骑什么马?不温柔贞静!竟然还养了只野兽?居心叵测!肯定是居心叵测!她只恨皇帝:你看看你都选了个什么儿媳,真是眼瞎。那小贱人竟然逃过了一劫?天亡我呀天亡我!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李妃,把头一缩躲进了宫殿,让人把宫门关得紧紧的。只等着姑母把自己叫过去挨骂了。常例就是这样。然而,消息传来却是太后病倒了。李妃顿时慌神:她晓得自己定然要挨骂,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内心深处还是指望着太后实施援手的,都是李家人,她不管?但是现在她却病了,那怎么办?谁来收拾烂摊子? “大胆,放肆,狗奴才连本宫都敢拦着!”李妃顿时不依了,一脚踹倒一个跪着的宫女。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个时候病倒?她盯着永安宫深处又叫出来:“太后,姑母,您让我进去,我是淑妃,是您的亲侄女啊,不是外人。” 太后如今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怎么会被两堵人墙挡住?她也顾不得仪态了,带着咸福宫女就往里头冲:“放我进去!你们这些混账,连我跟太后尽孝磕头都不允许,黑心肝的奴才,我的姑母还在低头不知死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推推搡搡,又扯着嗓子喊:“太后,太后您应一声啊!您这是怎么了?” 袁妃和皇后早离开几步免得牵连到自己,冷眼看着李妃带着人厮打推拒,瞧她鬓乱钗堕,衣衫凌乱,天又热,她叫得又卖力,妆立即花了,帕子一擦,一张脸晕染的不成样子。皇后看得皱眉,忍不住想真该把皇帝叫回来,让他看看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过皇帝没看见,她的儿子却看见了。斯文俊秀的齐王看着母妃的样子惊讶的矗在那里动弹不了,生动的诠释什么叫做目瞪口呆。内心语言若是翻译出来那一定是:哦天呐这个疯妇绝对不是我的母妃! 不知何时消息的流传变得这样快。小六,三公主,张妃王妃,连甘府的靖安公主都来了,怀着二胎的她挺着肚子和书衡站在一起。大家一起看着李妃那么卖力的往里冲,没有一个人说话,动作。 齐王站在那里又是尴尬又是莫名,出了一脑门的汗,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母妃,你干什么呢?不如大家一起等太后的懿旨呀。” 李妃生气儿子竟然不帮她,但被这么多人看着也察觉到不对多少捡回了些脸皮,悻悻然停住了手,冷哼一声扫视皇后和其他嫔妃:“太后病重,你们一个个都不担心,专等着看戏!不孝不善!” 大家沉默,集体转头看别处。 而永安宫内,正虚弱不堪的躺在床上的太后却是恨不得自己真的病倒算了。这个世界真是太糟心! 她暗恨自己当初控制心太强,挑了李妃这么个草包进宫。以至于后来发现局势不对想要培养一番,却发现这个蠢货全然没有伶俐起来的希望。哎,若知有今天,早些时候就该狠狠心谋死了她,也没了今日这滔天大祸。都是信佛的缘故,我的心竟然变软了。这世界上真有地狱阴司的吗?太后心里一恨,扯碎了手里的佛珠串子,叮叮当当上好的开过光的小叶紫檀散落一地。 这论起来不过是自己种因自己得果,按理她应该更信佛。但太后的思维是自己永远伟大崇高,所以只得出结论:连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白赚了她好些灯油钱,却全然不见发挥一点效用。连佛都不肯帮她。 外面的吵嚷她听得见,如今躺在床上耳朵里都是李妃的叫嚷和哭喊。只听得她心烦意乱恨不得跳起来抽她两个耳光,这么一想,胸口倒真的开始烦闷了。她坐起来喝了杯凉茶,又慢悠悠靠下去。皇宫里最该到的人不在,把战场留了女人,那还真是没人奈何得了她了。不就是拖嘛,现在看来,最不想发动的后招还是要用了。 隆安公主从避暑山庄回来以后就一直躲在宫殿里不出门。为了避免刺激到她,一向都只知道安分守己的王妃亲自出马帮她应付各方或真或假的关心问候者。她心里也气:好好的乱跑什么?别人也就算了你个老大不小的觅亲公主也在外头住着。出问题了吧?那你也该在外面住着呀,避避风声过个三五月再回来,这急吼吼的回京正处在风口浪尖,你缩着就躲得过吗?现在看到一直闷着的女儿终于出门,王妃心中高兴不起来更是忐忑,不知道别人要怎么讲她。 但很显然,大家各怀心事,都忙的很,没有人去关注一个受到匪徒侵扰的,不受宠的公主。隆安自然要过来,毕竟她一直都在侍奉巴结太后,收到消息自然也要来看看。 李妃看了隆安一眼,强忍着心虚避开了眼。平常她也收三公主不少好处,但制定计划的时候为着假戏做真,本着“无毒不丈夫”的原则,一点不透漏消息,所以从未经历过什么血腥场面的隆安公主几乎晕死过去,醒来就吐吐完继续晕。人的脑浆喷洒的血液将她的噩梦涂抹,她多日不敢入睡。 李妃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走到大殿门口扑通跪下跟永安宫人对跪。隆安公主左右看看,发现其他嫔妃公主皇子都只站着,看着,一点都不关心太后!她默默上前一步,竟然也要去跪到李妃身边,王妃一惊,急忙拉住了她,眼神焦急的制止。隆安公主诧异,她向来瞧不起自己母妃觉得她又不出色又不会争宠,但想到自己回京后母妃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李妃和太后却连派人送个问候都没有。终于多少认清了些亲疏,她还是后退一步,又跟在了王妃身边。 按品大妆端庄华美的太子妃领着豹子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书衡远远瞧到了,心中升起些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兴奋,到此为止了!胜利收幕的,是我们! ☆、第162章 揭底 第88节 看到书衡和那只兽,隆安公主立即白了脸,悄悄往王妃身后躲了躲。书衡走到皇后面前先给婆母行礼,又给袁妃姑母问安。两人一起弯下腰扶起她,这俩主子或多或少都知道些消息,对于书衡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遭遇无比庆幸,皇后愈发觉得自己果然得了个福星高照的儿媳妇,拉住书衡的手上下打量,脸上眼里都是和善的笑。 李妃看到书衡又是恨又是怕,尖着嗓子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什么规矩?带着这畜生进宫,你想怎么样?” lucky乖巧的猫坐式蹲据在书衡旁边,闻言书衡摸摸它的头:“不干什么,只是有点好奇她爱捉鸟会不会影响皇宫的祥和。” 隆安公主脸色顿时苍白,她想到了当初带着受伤的鸽子到永安宫在太后面前申斥书衡坏掉大内的祥和。这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小?记性怎么这么好?她那个时候四五岁过了十年了不应该早忘了吗? 太后很有耐心,但其他人也一样有耐心,大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跪着的永安宫人原本就承受着莫大的压力,书衡带着lucky过来局面更是对他们不利。尤其这只野兽还有意无意的围着他们打转,毛绒绒的面庞和爪子就在他们身边来去。嘛,猫科动物都有很强的好奇心,和耐心。 陡然睁大的压力下,终于又一个宫人汗出如浆,首先晕倒了。然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这个时候黑夜已经彻底笼罩了下来。 “太后,太后。您得救救我,救救李家呀。”李妃终于受不了,原本就难以承担起什么事的她几乎崩溃,扯着嗓子喊:“我知道错了,姑母,姑母你不能不管我呀----” 终于,一个年老的麽麽走出了殿门,冷漠的看了诸位一眼:“各位主子,大家都请吧,太后晕迷到现在终于清醒了。” 她自然要醒,再不醒就不知道李妃会喊出什么话来了。瞧了眼水漏,现在已经到了丑时。这帮人,都瞧她是没牙的老虎要耗死她吗?靠在金线凤凰弹墨大枕上,瘦小的太后被搀扶起来,用她一如既往地威严气派扫视这一众人。 大家也一如既往地跪下恭请太后圣安。太后咳嗽了一声,颧骨上微微发红,眼神有些飘忽,倒真想刚被抢救过来的样子,她嗓子里咕噜一声终于开口,声音慢条斯理沙哑难听:“你们这么孝顺呀,我竟然不知道,咳,孝顺。”转转脖子又看到了书衡,“你带着畜生做什么?不知道我这永安宫是不允许任何动物进的吗?” 书衡笑道:“太后您的规矩,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是灵兽,祥瑞,逢凶化吉消灾解难全靠它,听说太后身体欠安,我特意来送它来的。我这次遇险活命全靠它。” 众人回头看那只豹,它正提起爪子自顾自的舔舐,丝毫没有祥瑞的自觉性。太后眼角抽了抽,她知道书衡要引着他问什么便故意不接这个茬,只道:“如此,哀家便谢你一片好心了。让人带下去吧。” 遗憾的是她的儿媳向来不怎么能领会她的意思,皇后立即瞪大了眼睛:“阿衡,你从流寇手里活下来都是它的功劳这是怎么回事?” 书衡笑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小豹为了救我,还被划了一刀。您说怪不怪,流寇使唤的竟然是火尖枪呢,那匕首也是弯刀,怎么看都是北戎刀具。一伙流寇,不过丧家犬一样流窜在大夏境内,哪里获得北戎的兵器呢?说来好巧,与我和我爹爹袁国公当初遇到刺杀时候的武器一样呢。” 李妃听她如此说脸色就变了。 书衡又道:“太子殿下活捉了几个,嘛,也是奇怪,我们的政策原本就是要招安的,他们偏偏还要敢死队一样以卵击石,这可真是愚蠢。却不料一问,竟然是被逼迫的,或者利诱的。有那身份神秘又高贵的人告诉他们,若是不找自己的意思办,那就是砍头,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办,那就加官进爵。可怜那波流寇被人利用而毫不自知,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替朝廷清理叛逆戴罪立功呢。” 李妃看到书衡眼神扫了过来,不由得咽了咽吐沫。 “没怎么诱供这些人就说出了幕后主使,就是您的外孙子,向华伯府的小公子呢。” “陷害!都是陷害!”李妃惊叫起来:“他们胡说八道!太子,没错,一定是他刘旸严刑逼供,想要嫁祸我,想要诬赖我们李府!没错,他把我和齐王当做了眼中钉,就是想要扳倒我们李家。”一回头又哭叫着抱太后的腿:“您看,您看,他们都在欺负我们,都要害我们!您要为我们撑腰做主啊太后。” 太后的神情格外冷漠,冷冷的扫了一圈室内众人,又看了眼爬在自己膝盖上的李妃,忽然一动胳膊将她推了起来,李妃诧异的抬头,太后却一轮手臂混圆一个耳光扇了过来。啪的一声,在空旷的宫殿中格外刺耳响亮。李妃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上,爬起来,捂着腮帮停下了哭泣,一脸懵逼。 室内人都有些惊讶。哪怕李妃再不像话,太后向来护短都只会关起门来训斥,从不会当面下她面子。这是为什么?袁妃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绢,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太后盯死了李妃,冷声开口:“说,你方才一直讲自己知错了你知道了什么错?” 李妃被那一巴掌打蒙了现在忽然开口,支吾着说不出话。“没,没有啊。” “身为大夏的皇妃,不去维护纲常纪律,反而不顾身份,体面,与流寇混在了一起。那伯府檀哥儿才十□□岁,不过是半大孩子,能经得住几句挑唆?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李妃完全不明白太后在讲什么,她是用印信调动了伯府的力量没错,但这不过是风险越大回报越大,一本万利。你早些不帮我,现在出了岔子还不帮我,都是李家人,伯府吃了亏你有什么好处?她矢口否认:“没有啊,没有,我都没有见过李檀,我什么都没有跟他讲,太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是什么意思?”太后恨她一眼,又看看皇后袁妃,最终视线落在书衡脸上,看着那一票逼宫阵势,冷声道:“你们不用太急,哀家再公允不过的,若这是如你说的那样,哀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搜!去搜咸福宫!” 李妃顿时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一双眼盯住太后,懵懂无知。全然不知她已被太后当成了弃子。袁妃心知肚明,太后要丢车保帅了。 “为着公平,皇后,袁妃,王妃你们一起去吧。张妃,你留下来看着李妃。” 张妃顿时白了脸。她与李妃过往甚密,李妃却是与她合计要她帮忙设计太子和书衡,不晓得李妃这个笨蛋有没有留下什么来。原本还可以到场后自己先过一遍,现在却偏偏被支开了。“太后-----” “哎呦,咳咳咳,”她还没开口太后又是一阵急喘打断了她的话。太后又虚弱的要晕迷被麽麽搀扶到里面喝药,看到张妃不易察觉的拿帕子擦汗,嘴角冷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也敢利用我们李家人当抢使? 张家知道了李妃的谋划还巧妙的配合,她是帮忙设计太子刘旸没错,然而她还派自己侄女接近李玉兰。窥探齐王府的动静,要捉短处和把柄。没有错误就创造错误!她提点过李玉兰,可恨她不争气偏落了短处在对方手里。张妃,哼,这个女人想的是橘蚌相争渔翁得利。先谋死了刘旸,顺带着跟他捆一起的刘昀,再凭着把柄扳倒刘昫,最后获胜的就是原本跟皇位毫无关联的六皇子。 哼,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看看自己多少斤两就敢动这个心思。太后看着张妃忐忑不安的样子,心里不住冷笑。 书衡大概猜到了事情的走向,看着太后心道混到了最后,孤家寡人一个,什么都要失去,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要推李妃出来顶缸,救下整个伯府,呵呵,好如意的算盘,我岂会让你得逞? 靖安公主怀有身孕不熬夜,已经提前离开,齐王早在昨夜便经受不住这些女人中间莫测高深的氛围索性托辞照顾李玉兰当先离开。反正这个齐王妃最近总是有点魔怔,躲在屋里不见光不见人总是要喝压惊药,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噩梦惊叫着醒过来。照顾老婆是个好理由。他看看李妃那模样,也懒得多讲,告罪一句便打着担心她侄女的名义离开了。 隆安公主实在受不了书衡的眼神的冷笑,也惧怕lucky的注视,不一会儿便假装身体不适靠在了王妃身上做出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她母妃果然心疼她,忙叫人扶她回去休息。现在大殿内,就剩下了太后,书衡,瘫在地上的李妃,和眼神飘忽的张妃。 注视着书衡的眼睛,太后慢慢开口:“你还是不肯罢休。” 书衡冷笑:“你要我如何罢休?先要害我爹爹,又要害我丈夫,你铁定了心夺走对我来说最重要男人,现在,推了个替罪羊出来,就让我装作‘哦事情就是这样’的样子?阴暗手段我不愿用,这世上有法律和秩序,违背的,都没有好下场。” 太后忽然尖锐的笑出来,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开始折叠:“你说什么?哈哈哈,你竟然跟我谈法律?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儿只不过是用来统治庶民的?白读了这么多书,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刑不上大夫?人君最重视的是体面和威严,你觉得他会让有司把自己的母亲,把他的母族定罪?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 “没错,只要你活着,向华伯府的门脸就不会倒,不然当初我父遇刺一事也不会查到了那步田地又被迫搁置。”书衡冷笑:“但是这次可不一样,太后,你觉得皇帝到底为何离开上京行宫游猎?” 自然是他避开后,我就是整个皇宫最高贵最有地位的人,他这是把权利交给了我,算他识趣儿!一直就这样想的太后忽然醒悟过来,身子剧烈一抖:“你干什么了?不,不对是刘旸,那个牧羊女生的货色,他做了什么!” 书衡闲闲的坐下,对她勾起一边嘴角:“不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第163章 胜利 朝野争斗远远比后宫大宅更血腥更残酷。禁军冲入向华伯府,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婆子丫鬟女眷统统被关进后宅,老伯爷已经一口气背了过去。一口水被喷醒后,看到的就是满屋子抄家捆绑的禁军。大披的摆件金银玉器被抬走,珠宝首饰各色物品被毫不可惜的装在麻袋里。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号哭怒骂声。 而住持抄家的人却不是别人,正是刘旸。 “大胆,大胆!皇上不在上京,你就胆大妄为肆意□□皇亲国戚,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太后,我要去见太后!” 刘旸冷眼看着他:“陛下游猎,着太子,也就是本人监国。我有圣谕,只是你没资格看。”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做事要有理有据,堂堂伯府,那也是想抄就抄的?” “好,既然要有理有据,那我就把罪恶跟你说白了。谋杀朝廷要员,谋害太子,勾结流寇骚扰避暑山庄,谋杀太子妃!”刘旸冷笑:“窃国大罪,以谋逆论。” 厚重的枷锁套上去,一众男丁跪倒地上,不肯放弃的人还在嘶吼:“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我们李家忠心耿耿却被按了莫须有的罪名,我要去宫里哭太后,要去宗庙哭先皇!这什么罪责哟就往我们身上推!” “张御史呢?我要找御史,找御史参你!这大夏还是当今天子的大夏,轮不到你来逞威风!”走上末路好要做困兽之斗,看得人只觉得好笑,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张家老爷,御史大人今早就因为滥用职权谣诼臣工被削官为民。一力促成这件事的就是董阁老,他的好孙婿。 刘旸一抬手,便有红甲侍卫一步冲上去,手掌一动卸掉了他的下巴,他眼泪刷得落下来,打湿了胡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四冷眼旁观,待到日落西山,偌大伯府终于清查完毕,女眷统统关入家眷,男丁下狱一个个审问。看着封存的财宝契约一箱箱一柜柜往外抬,最终封条贴上,御赐金匾摘下,宣告煊赫近百年的李家如积木般崩塌。 “大哥,你确定要这么定罪?父皇决计不会同意的。他说了,让祖母原本已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日子,让她顺顺当当享了天年过身。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 刘旸背负手笑道:“你倒担心我乱来。那句话不过是说着解气,也让他们别侥幸,真相早就浮出水面,如今终于得了机会收拾,不宣布结果实在难受。我已经与父皇说好,这罪要定,还是贪污,草菅人命。这两条罪最好用。” 若以谋逆罪定,齐王就决计脱不了干系,而实际上这倒霉皇子还真是什么都没做。皇帝对几个儿子看得准确,告诫刘旸不得扩大事端。皇室骨肉相残兄弟相杀只会让世家看笑话。民间平白多了段野史流传的故事。但贪污,这条向来都很好用。对上这个罪名,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同仇敌忾。按照草民自己的想法,这些贵族没有一个好东西,无官不贪。如今被封府,也只会感叹朝廷清明,为民除去蛀虫。顺手缓和一下民众仇富仇官情绪,不亦乐乎?皇帝不喜株连朝臣太多,明确告诉刘旸不可牵引,而历来谋逆都是震惊朝野的大案。皇帝要的是软着陆,不声不响自自然然的过去,等他回京,尘埃已经落定。 事情的本来面目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向华伯府被查封的消息传来,还是惊呆了某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齐王刘昀呆坐在荷花湖边,面前还放着“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工笔写真,手里的红壤西瓜汁水顺手流。 “瞧瞧,您也太不小心了。”刘妍温柔的拭去他手上的汁水:“手心都弄花了。” 齐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木木的转过脸:“小妃,你听到什么?伯府被抄家了?我的舅舅呢?表姐表妹呢?不行,我得去看看。哎呀,赶紧叫人,打听打听问清楚,我得见太子去,他这是做什么。” 刘妍笑得和顺阻拦他的手却很坚决:“殿下,你是大夏的皇子,伯府是您的亲戚。但是伯府贪污舞弊,危害了大夏,您的国,您的大家。你还要去帮他们,未免让人说你公私不分,拎不清。太子不会乱来,禁军拿的是圣旨,盖了玉玺的。” 齐王还在犹豫,刘妍便道:“殿下饱读诗书自然知道急公好义,舍小家顾大家。一边是亲戚一边却是刘家自己的江山,您自然晓得孰轻孰重。而且,殿下,您看那是谁?” 刘昫定睛看去,大吃一惊,又忍不住揉自己眼睛:这不是自己心中的白月光吗?悠悠生死别经年,今日又重聚会?很有点文人浪漫思想的齐王几乎要激动的诗泪纵横。 这自然不是白月光,而是白月光她妹。刘妍多机智,提前一天把这与她死去的姐姐很有几分的相似姑娘从伯府接了出来。作用嘛,就是缠住齐王,分了他的心思。别想着施救,也别理宫里的传召。 这个可怜吧啦在伯府讨命的庶女也是乖觉,眼见得伯府破亡,在刘妍的授意下一口咬定自己跟伯府没有任何关系,连李都不姓,不过是个无知路人。凭着记忆,模仿些姐姐的神态举止。哎呀,我的白月光夺舍还魂了。齐王很兴奋-----至于伯府,不好意思,他暂时想不起来了。 刘妍瞧着齐王撩着袍摆跑过去触摸自己的白月光,嘴角轻轻笑了笑。转过身往后院里走。李玉兰的住所和她的做派一样华丽。香风阵阵,奢侈无比。但现在,哪里几乎没有人敢靠近了。刘妍刚刚迈脚踏入,便有一个迎面茶杯飞了过来,她轻轻一退,那茶杯嘭的一声在她脚下摔了个粉碎。 “滚!都滚!”李玉兰拿着一根又细又长的簪子往前指着,似乎要对付看不见的恶灵:“别靠近我,你们休想害我,都休想!” 刘妍嘴角嗤了一声,笑的有些阴暗,她袖子一抖扯出一幅画像:“谁要害你?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呀?” 那画像上的人栩栩如生赫然是张蝶衣,风一吹,来回飘动仿佛正向她走来。“啊----”李玉兰尖叫一声躲进了床角:“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不是故意的?”刘妍轻笑:“让我猜猜看,你在张蝶衣的唆使和怂恿下于戏子有了龌龊。自己经受不住诱惑,待到事发却又恨她,都是她的错。她勾引的,所以你才落到这般地步。你恨死了她,同时也为了灭口。所以,在李妃,向华伯府的运筹下,流寇和忍受骚扰避暑山庄的时候,你故意和张蝶衣分开,授意他们奸杀了张蝶衣。反正在外人眼里,统统都是意外。” 李玉兰披头散发全然不见平时得意金贵,抱住了床柱子瑟瑟发抖,眼神开始浑浊。 “张蝶衣临死前怎么骂来着?”刘妍摸着下巴:“让我猜猜,以她的性子,定然会说做鬼也不放过你,化成厉鬼找你索命对不对?是不是这样?”她一指窗外,李玉兰下意识的回头看却发现一道影子,披头散发一身红衣悠忽飘过。 “听说这种鬼的怨气是最强的。呵呵呵”刘妍轻笑。 李玉兰尖叫一声滚进了床里头,却又挣扎着爬起来:“你故意的?原来你是装神弄鬼,你吓唬我!你敢?你个小妇养的,贱人生的庶女!” 刘妍神情一冷,“王妃又说昏话了,让她清醒清醒!” 立即有两个婆子走上去,一个捆住她手臂,一个啪啪两耳光抽了过去。 刘妍冷冷看着她:“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你这个嫡女是怎么教养的。按理说我也是在王妃面前长大,但这些事,我绝对做不出来。我那生我的姨娘也总冲我念叨一句话,大院里生活不容易,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重要是不能有害人之心,哪怕自己吃点亏也得忍一忍。我忍到现在十七八年了。” 李玉兰被打懵了,嘴唇腮帮肿起老高,回过神来,嘴角挂上了血丝:“我才是正妃,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来人呢!珍珠,明珠,你们死到哪里去了?” “死到哪里去了?不是被你捏了错灌了药送庄子上了吗?为着灭口-----”刘妍冷笑:“所以人呢,千万别做亏心事,要不是你自己淘换下人,我也没机会安插人手,你还淘换好几遍,呵呵。现在可是没人敢来伺候你了。” “刘昫呢?齐王表哥呢?我要去见他!”李玉兰要往外冲却被按的死死的。 “齐王可顾不上见你。”刘妍冷笑:“消停点吧,别乱攀亲戚,你不过是罪臣之女,表哥也是你随便叫的?我与齐王会马上动身回封地,你自安天命吧。”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李玉兰半晌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你胡乱编派什么。我是堂堂向华伯府的嫡女,李妃娘娘的亲侄女,太后的亲外孙女,你个侧妃,跟你娘一样的小妇,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向华伯府被查封了,如今帝王巡游太子监国。李妃,呵呵,估计这个世界上很快就没有李妃了。” 刘妍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了出去,到了封地,只要笼络住了齐王,那就是她的世界了。李玉兰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可是已经没有人理会她了。 刘妍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府中来来去去收拾东西的人群,端着西瓜汁喝了一口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听说寿康长公主正在张罗着觅良妾?和蕊郡主自己端不起来,心里看不起她娘却只会跟她娘一样分宠吃醋,在妾室中搞的一手合纵连横,正室夫人跳舞献艺邀宠。寿康长公主要儿子上进收心,却不料屋里人越来越多终于看不下去了,亲自出手收拾。哎,这顺心事一件连着一件,真是让人想不开心都不行。 这件事还是告诉太子妃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不论是道歉礼还是贺礼都是要送的。刘妍摸着指头,太子妃什么都不缺,爱好又诡异,但我好不容易觅来的天竺驯兽师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第164章 结局 永安宫房大屋深,半下午的时候,光线就暗了下来。皇后和袁妃王妃搜查回来,带着李妃和向华伯府伯爷的书信。那里面自然不会有具体的刺杀行动,李妃还没有那么蠢。但个别字句,例如对皇帝的不满,对太子和书衡的恶意,乃至对太后的不敬都能看出端倪。 太后并不知道刘旸已经行动,还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便道:“捕风捉影!私底下抱怨两句罢了,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当证据?” 书衡便笑:“是呀太后你说的好有道理。那被向华伯府招揽的流寇便是人证,戎刀箭矢,死掉的向华伯府私兵便是物证。当日刺杀我的人中,有一个被甘小妹斩杀,他的面孔赫然出没于向华伯府,尸体可说不了慌。他倒是还想把面毁掉呢,可惜,没来得及。” “还有当初袁国公和太子妃回京途中遭遇的一次刺杀。您曾想把祸水北引,嫁祸给北戎再次开战。可惜被识破了。那批货其实已经查处了来源,就是向华伯府联合当时的南安郡王府一起指使的。老婆婆,你真是好大的心。”书衡冷笑:“其实你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皇帝,你总骂他任性,可他已经很孝顺了。瞧瞧?他跟我爹爹关系多么好,可事情查明白了他还不是装聋作哑,连您一根汗毛都没动。可惜,您自己不满足,硬做到了这一步。同样的手段用三次,当别人都说傻的吗?我尤其好奇你这太后也是大夏的太后,没有大夏你不过是个糟老婆子,你哪里来的胆量去发战争财?” “三次?你说的什么昏话?这可不是疯了?”太后还在强撑。 袁妃皱皱眉道:“太后,当初先皇还在世时,为立储之事犹疑不定。不是您?派人杀掉了小诚王的三个舅舅一个姥爷,荣妃的母族被夷平,小荣妃吊死,先皇无奈,收尸陪葬帝陵,这才有了现在的帝王。您从第一次暗杀中得了太大的好处,所以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又故技重施,便是官漕刺杀定国公那一次。虽然失手,却大大震撼了朝野,北戎和大夏险些再次开战。盛望伯打着储备作战的名号,侵吞了朝廷不少物资对不对?这种手段虽然冒险,但获利也是多多,要不您的侄女,李妃娘娘也不会有样学样。可是,夜路走多了定然会撞鬼。你觉得自己能赢多久呢?” “都疯了都疯了!一个两个都被施法了不成?原以为就李妃一个人被巫蛊操控了魂魄,现在看来你们都一样,这皇宫该大肆的搜一搜!”太后堵着最后一口气。 书衡冷笑:“巫蛊?您说的是这个吧”书衡随意的翻看从李妃咸福宫里搜出来的一个丑陋的诅咒娃娃:“让我猜猜,这是不是就是您准备的金蝉脱壳之计?你原本打算说李妃受到了别人的诅咒,□□纵了魂魄,这才有了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然后大家就会顺理成章的去寻找幕后黑手,转移视线,到最后你再推李妃出来谢罪,了不起赐死她一个,保全整个伯府。真是好划算买卖!我都要忍不住鼓掌了。至于用巫蛊操控李妃的幕后黑手,让我想想,只怕就是张妃娘娘你了吧。” 第89节 李妃和张妃太后都僵硬在那里。太后看着书衡又是愤怒又是震撼:这个年纪轻轻的,还很稚嫩的小媳妇,平日里也没见她如何尖牙厉爪,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厉害?书衡轻轻一动手指,随意的把巫蛊娃娃扔到太后的脚下,太后下意识的收脚。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弱者。在书衡心里,她这个世界的家人,每一个都弥足珍贵,不允许别人伤害。别的可以容让,可以一笑了之,但这却是她的底线。 蒙圈的袁妃傻愣愣的听着两人对话,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难以置信:“太后,太后您真的要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真的要舍弃了我保全您的荣华富贵”太后不说话,眸中的神色却让答案昭然若揭,李妃身子激灵灵一个寒颤,捂着胸口颤抖着站起来,慢慢往后退:“昫儿,我的二皇子,我要去找昫儿我的齐王。” “只怕齐王没工夫见你。他已预备好去封地,这些天应该忙着同诗友文友聚会赠别。等闲不在府里”书衡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计划刘妍上次来府里的时候就告诉她了。书衡不是个喜欢迁怒的人,她如此乖觉,书衡也不会去找麻烦。 李妃还是不信,只管喃喃:“我有儿子的,我要跟我儿子去封地,你们没有人能欺负我。谁也不能动我。” “没有人要欺负你!”书衡恨她一眼,回头笑看自己婆母:“皇后娘娘,如今证据已有,真相查明,您身为六宫之主,看这罪妇要怎么处置呢?” 太后狠狠瞪了过来:我还在,你处置李妃?后宫事一直是我做主,谁给你的权利?皇后对太后的畏惧积年已久,但想到如今向华伯府被查封,如今被打上宫门,太后不过是个空壳子,顿时又来了勇气,何况李妃要谋杀的可是自己的儿子儿媳。想到这里,她的双眼已经可以喷出火来:“褫夺妃位,脊杖二百,狠狠打!” 李妃好似没有听到,还是亦步亦趋往外走,却半途中被两个麽麽拉住,按倒。执刑的地方就在永安宫门口,太后眼皮底下。一个板子落下去,李妃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二百杖狠狠打,对娇滴滴的宫妃而言足以要命了。李妃一开始还惨呼,后来就没了动静,才二十不到这个养尊处优的主子就晕了过去。 瞧着她死狗一样被拖进来,太后浑身发抖: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变得她不认识了? 张妃早已吓得抖如筛糠,滚到了皇后脚下,哭求这个她一向看不起的皇后:“姐姐,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您,求您看在妹妹多年勤勤恳恳忠心耿耿伺候的份上,饶我一命---” 皇后听着李妃的皮肉挨打的噗噗声只觉得分外解气,一脚踹倒了张妃:“别,我没你这样的妹妹。你是高贵的御史的女儿,我是放羊的,高攀不起!”随后命人拖张妃出去:“褫夺妃位,脊杖二百,狠狠打!” 看到李妃的惨状,张妃还没打就晕了。 不要紧,有人专门计数,早晚会打够的。晕死的李妃也一样。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人形,皇后恨恨的想:你以为装死就躲得过吗?你可是要害死我的儿子儿媳啊! “反了反了。这可是要反了!”太后拍着桌子,老泪横流:“你们这是干什么?故意当着哀家的面示威是吧?一个个要把哀家逼死呀!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一个两个的,要不是我生了皇帝,哪有你们这些子孙媳妇?哪有你们的荣华富贵?你们的荣华是我辛辛苦苦创造的,没有我生下皇帝,你们不知道还在哪里讨饭呢,现在看看,随便是什么货色都敢在我面前发号令摆脸色,真是,逼得老人家没有活路啊” 到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倚老卖老拿着孝道压皇后,书衡只觉得可笑,看她做戏一阵阵反胃,原本李妃身上的血腥味就让她胸闷反胃,这会儿更是受不了了。她走到太后面前正要说话,却不料一开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就吐在太后面前,一地,还溅到了她裙摆衣袖上。顿时永安宫的人都懵逼了。 不仅太后愣住了,惊讶的忘掉了哭喊,连书衡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其实她不是故意的----但效果看起来恰到好处,估计太后脑子已经空白了,她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也会被人吐一身。书衡嘴里很难受,袁妃已经拿了茶过来给她漱口,她尴尬的朝自己姑母吐舌头,表示自己确实不是有心的。 袁妃倒是失笑摇头嗔怪她一眼,拉她到一边坐下。又让人拿点酸梅汁给她,这才走到太后面前看着身上挂着呕吐物的太后,想要又要强忍着不笑,指挥永安宫里同样懵逼的宫人:“都愣着干什么眼瞎了?不赶紧来伺候太后?” 这才有两个麽麽低着头匆匆走过去,搀着太后往里头去。太后似乎还在灵魂出窍,又好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是在做梦,一脸的神游状态。走不出两步,咕咚一声栽到了地上。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书衡摸摸鼻子:“真是不好意思。原本可以体面点结束的。” 袁妃笑嗔戳她额头:“傻孩子,你怕是有了吧。” 皇后一脸惊喜:“真的真的?哎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书衡内心震惊太多,抽不出空间来兴奋:不会吧不会吧?我还不急着当妈呀,这太突然了。其实是夏天天太热,我肠胃受影响了吧?一定是的!现在轮到她一脸懵逼。皇后袁妃已经开始一叠声的叫太医过来了。 叫俩!太后还在里头晕倒呢! 诊断结果让皇后和袁妃被狂喜所淹没,不论是书衡这边还是太后那边。但两位终究没忘掉正事,到了半下午太后被针灸灌药救醒,一睁眼就看到了皇后和袁妃坐在床边,摆足了孝顺媳妇的模样。太后转动着浑浊的老眼,悠悠的吐出一口长气,感觉半边僵冷的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 “说吧,还有什么都说清楚吧。”太后认命的落下两点苦泪:“伯府真被查封了?李家彻底完了?” 袁妃看了皇后一眼,点点头:“太子处置很公正。伯爷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私交北戎,夺爵,关在大理寺监狱,暂处极刑。其他人也一样。或者参军或者流放。” 李妃被交给了内事堂看押,命在顷刻,伯府没了。这不就是彻底完了吗?太后又不说话了。两眼直直的盯着床顶上福寿连珠的精雕图案。 皇后接着道:“皇帝说了太后就是太后,不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是,谁都伤不了您。所以您放心吧。其实说实话,虽然你总骂他不孝,但我觉得他还挺孝顺的。” 这句话又堵的太后脸色发白,半晌喘不过气。 中风瘫倒在床上,身体僵直无知觉,自此之后,太后就一天比一天萎靡,太医发了话,不过是数着指头过日子了。 秋末的时候皇帝带着随护的大臣一起回到了上京。他老人家很平静的接受了事态的发展,似乎一点意外都没有,这让人心里不得不有多丝揣测。但什么都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因为他的大儿媳有了身孕,太医信誓旦旦的保证是个男孩。要当爷爷的快要乐傻了,拉着同样快要当外公的袁慕云分享自己的汹涌澎湃之兴奋。太后的病弱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太后病重,兆头不好,有个万一,那就是国孝家孝。大家该娶亲娶亲该纳妾纳妾,着急忙慌生孩子,一个两个抢着办。甘三一转脸左边人家娶媳妇了,又一抬头对面人家嫁闺女了。他顿时急了,自己小妹可还砸在手里呢!要是再来个孝,那岂不是真成老姑娘了? 着急上火的他进宫来找自己老丈人:“陛下,你看看,你看看,当初下那么道圣旨也就算了,你还带着我小妹随护,带着她游猎,搞得大家弄不清状况,现在都没人敢来提亲了!我小妹已经十八了,十八啊!”甘三把手指举到皇帝面前。 甘三与靖安公主的感情逐渐好转,皇帝也是老怀大慰,听女婿不满,自己也承认好像是当初任性造成的后果。抓抓脑门想来想去,他瞅到了姿容妙绝的小四,一拍手掌:“有了!我把这个儿子赔给她!怎么样?” 甘三大喜:“此话当真?君无戏言啊!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瞧着女婿一蹦三尺高的走远,皇帝摸摸胡子:我咋觉得你觊觎我儿子很久了? 太后终于没有挨到秋天,第一朵波斯菊露出硕大的小脸,那缠绵病榻一个多月的衰老生命在阔大的宫殿中无声离去。书衡穿一身雍容素白,伸出指尖碰触纤细的花瓣:这个世界的繁荣和俗人的欢乐都将继续下去。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