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江湖公敌》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综]江湖公敌 作者:王辰予弈 文案: 别人是朋友遍天下,我是仇家满江湖 凌楚思:整天被那群仙子秃子妖女邪王追杀怪我咯?( ‵o′)凸 万花凌楚思一朝穿越回百年前的隋唐时期,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缩水了!!! 相较之下,因为内功名字和魔门一样而被追杀什么的,似乎并不怎么需要放在心上了…… #全江湖都是我仇家# #论一只善良的花萝是如何沦落为江湖公敌的# #论一只凶残的花萝是怎样在正邪两道的追杀下健康成长的# #反正魔门正道全都看我不顺眼=_=# 内容标签: 武侠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主角:凌楚思 ┃ 配角:隋末唐初好多人 ┃ 其它:剑三,万花,隋唐 ================ 第1章 湖真险恶 城外的护城河畔,枫红似锦,灿若晚霞。 一个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以玄色为底、紫红镶边、满是精致暗纹的衣裳,站在河畔的枫树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半晌,骤逢大变、一脸懵逼的凌楚思才勉强找回些理智,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象,此时黄昏将至,夕阳的余晖满天,将火红的枫叶上都镀上了一抹温暖醉人的金色。 然而,无论怎样,此地的地理风貌都和她本应该所在的北方阴山大草原截然不同。 半个时辰之前,万花谷弟子凌楚思才刚刚跟随苏曼莎潜入阴山大草原极北之地的圣泉所在,同当地的守卫缠斗许久,方才取得一小瓶泉水凝结而成的泉乳。 没想到的是,随后当凌楚思离开阴山圣泉所在之地时,一眨眼,身边的景象已经是面目全非。 水草丰美的阴山大草原上时常可见龟兹、回纥和突厥人的帐篷与放牧的牛羊群,然而此时,凌楚思眼前所见之景,却是不远处写着“五羊城”三个字的城门和城外河畔的枫桥暮色。 比起出个秘境就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迫“神行千里”到了一处陌生地方,对于凌楚思来说,影响更大的,其实还是她自己此时的身体情况。 任是哪个成年人,突然发现自己打个秘境出来居然瞬间神行千里还自带返老还童效果,骤然间变成了十几年前自己六七岁的模样,估计都会被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吧! 凌楚思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此时幼小白嫩的手掌,六七岁的小姑娘身着一身万花入门弟子的半夏套装,站在那里看起来文静而知书达理,唯独手上一支原本拿在成年人手中刚刚好的雪凤冰王笛,此时在小孩子手中显得略有些长。 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力,明明身体已经缩水了好几圈,突然间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可是,凌楚思却发觉,自己的内功深浅,却是并不曾随着身体缩小而发生变化,充沛的内力蕴含在如此幼小的身体里,非但没有爆体而亡,甚至连半点不适都不曾有。 站在河堤枫岸上的凌楚思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水中晚霞映照间自己不甚清晰的身影,有些糟心的揉了揉感觉有些饿的肚子,随手把珍贵的雪凤冰王笛塞进背包里,改拿了一把看上去极为细巧寻常的猿骨笛的握在手中。 神行千里到了一处陌生地方也好,身体缩水返老还童也罢,想不明白的事情干脆暂且放下不想,此时,还是填饱自己的肚子更为重要些。 因为那座五羊城就在旁边不远处,所以,凌楚思转身顺着官道就往城门口走,并无自己再去郊外猎只野兔烤烤或者是翻窝鸟蛋煮个蛋花汤的打算,反正包裹里的东西都还在,她身上的金银之物也从来不少,如今之计,还是先进城找一家客栈吃顿晚饭然后住下。 五羊城的城门口虽然也有士兵守卫,不过,夕阳暮色,正是城中农民晚归之时,人们稀稀落落的进城去,那些城门士兵倒是并不怎么盘查。 凌楚思这么一个顶着年幼少女壳子的黑户,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混入了城中。 五羊城地处南方沿海一带,街道多是由青石板铺成的,倒是与江南水乡颇有几分相似。 凌楚思顺着城门的那条街道往前走,路边高大的树下,偶有胭脂色的落花飘散下来,看着街头路人、贩夫走卒的衣着打扮,便知道此地的风物人情另有特色,同凌楚思过去走过的地方并不相同。 凌楚思走走停停,默记此处街道位置、地图布局的同时,也在仔细的打量着五羊城内的景象。 路过一个糖人摊子时,刚巧看到一个也就三四岁却穿着一身珍贵的锦缎衣裳,粉雕玉琢、宛若年画上走出来的精致小娃娃正眼巴巴的望着糖人,而在这个小娃娃身边的,却并非长辈家仆之类的人物,而是一个衣着打扮朴素、看似平平常常偏偏眼神里时不时闪过一道狡诈幽光的中年人。 “喜欢糖人么?”那个中年人拉着小娃娃的手诱惑道:“叔叔家里不但有糖人,还有各式各样的糖画。” “糖画、糖画是什么?”那个小娃娃说话奶声奶气的,吐字倒是还算清晰。 中年人乐呵呵的笑道:“糖画就是用糖作出来的画,就和用糖捏出来的糖人一样,糖画也可以吃,很甜。” “想要糖画、糖人也要……”那个小娃娃断断续续的说道。 “有,糖人和糖画都有,你跟叔叔回家去看好不好?”中年人说着,就要把那个小娃娃抱起来走。 ——不远处的凌楚思站定看着那个中年人用莫须有的糖人糖画,眼看着就把那个小娃娃给糊弄走了,活脱脱就是一个人贩子啊! 结果,那个中年人一转身,看到了拿着根笛子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满是好奇的凌楚思,不由得眼前一亮,主动打招呼道:“小妹妹,你喜欢糖画不?” “……”想到自己如今极为幼小看上去就很好骗的外表,凌楚思心中一哽,随手摸了根一直备着用来逗小孩子的蛋叉叔叔的糖葫芦出来,“我有糖葫芦。” 大概也是觉得手里还有一个小东西,再拐第二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反而麻烦,那个人贩子见状,也不多和凌楚思耽误,一笑就要转身离开。 更巧的是,这个人贩子步伐轻巧,刚刚站在那里的时候还不显,等他走动的时候,脚步间却是明显带着些轻功的意思了。 会武功的人贩子? 凌楚思看着那个抱着小娃娃的中年人背影,若有所思。 单看那个小娃娃的一身衣服,也知道肯定是富贵人家出身。而这个人贩子学过武,看样子也不像是单纯为了把小孩子卖钱才诱拐人的。 难不成,这个人贩子就是冲着骗走这个小娃娃来的不成? 凌楚思虽然站在原地没动,不过,却是借着微微转身的功夫,伸手从小贩的马车上顺了两块石子,然后一招“虹气长空”将其飞射出去,刚巧落在那个人贩子的脚下,眼看着他就这么一脚踩空扑倒在地,就连那个小娃娃都直接从人贩子的手里飞了出去,刚巧砸在旁边一家卖白菜的摊子上,虽然摔得有些晕头转向,不过人倒是安然无恙。 刚刚还一脸笑模样的人贩子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神情已然变了,他猛地回头,带着几分凶狠和戾气扫视着眼前的景象,喝问道:“是谁?” 凌楚思微微一愣,这就突然变脸了?她还以为,那个人贩子只会就地爬起来,继续抱上那个小娃娃往老窝走呢…… 看到刚刚那个人贩子横眉立目凶神恶煞的模样,莫说是撞在白菜上还在眼冒金星的小娃娃顿时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便是旁边那些行人小贩,都能避则避的错开了视线,试图躲远一点。 困惑的眨了下眼睛,手里没了石子又不明所以的凌楚思趁着那个人贩子虚张声势的叫嚣的时候,握着猿骨笛的手臂微微一动,一招“商阳指”的真气击中那个人贩子的腿部,让他腿上一软,点穴截脉之下,腿部真气停滞,直接又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路人小贩齐刷刷的退后几步,只留下那个人贩子脸朝下的趴在青石板路面上。 耽误了这么久,那个小娃娃的家人为什么还没有找过来? 凌楚思有些郁闷的想道。 旁边那家名为“仙客来”的客栈之中,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边,正坐着一位清秀俊雅、气度风姿卓尔不凡的中年文士,他的面前只摆了一壶清茶,放在桌上的手中,还轻轻的握着一管光华内敛的铜箫。 当那个人贩子第一次摔倒时,中年文士的视线落在那两颗凭空出现的石子上,还皱了皱眉,然而,等到那人贩子第二次脸着地的时候,中年文士一眼扫过街道上的场景,面上的表情,反而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以真气外放伤敌,周围却风平浪静的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唯有武功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方能返璞归真,他倒是没想到,这小小的五羊城中竟然还藏着如此一位有心管街头闲事的不世出高手…… 即使那中年文士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拿着糖葫芦的凌楚思依然敏锐的察觉到了旁边的客栈里传来的锐利目光,心中暗道:莫非那人和这个人贩子是一伙的? 正在这时,一个着一身文士装束、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突然步伐匆匆的赶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护卫。 这个男人约莫二十来岁,脸庞瘦窄,皮肤白皙宛若冰雪,偏偏那双眼睛里,却是强压着急切的怒火、暗潮涌动。 客栈里的中年文士举杯沾唇,半掩住自己盯着那个男人和小娃娃的视线,宛若低喃的轻声叹道:“竟是‘地剑’宋智亲至,可惜了……” 见到还趴在白菜摊子上哭得晕晕乎乎的小娃娃,宋智的面上飞快的闪过惊怒之色,一个健步冲上去,唤了声“师道!”旋即将小娃娃抱了起来,仔细检查一番,确定除了脑袋上还挂着一片白菜叶外,并无他恙,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叔叔……”小娃娃抽抽噎噎的伸手抓这个男人的头发,还念念不忘道:“要糖人。” 宋智冷冷的一眼看向路边那个捏糖人的小贩,不带任何情绪的吩咐道:“把人带回去。” 捏糖人的小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脚下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保护少主不力,回去之后自己去刑堂领罚!”随后,宋智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一群护卫,淡淡吩咐道。 “是!”那群护卫“唰”的跪下一地。 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宋师道乃是岭南宋阀阀主“天刀”宋缺的幼子,宋智今次前来五羊城拜访此地城主,原以为并无繁杂事务,便顺手把缠着人不放的小侄子也带了出来,却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在五羊城中,宋师道竟然险些走失! 直到这时,宋智的视线才落在那个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贩子,察觉到对方是被人以真气点穴截脉的手法伤了腿部,微怔之后,心念一转,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即惊且怒的沉声命令道:“把这人也带回去!” 待他将宋师道交给旁边一个护卫抱着之后,宋智方才拱手揖礼道:“刚刚哪位前辈出手相助,岭南宋阀铭刻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宋阀之名一出,在场的寻常百姓无不哗然震惊。 从没听说过这方江湖势力的凌楚思一脸“(⊙_⊙)?”的表情,握着手里的猿骨笛,突然小声问了一句道:“将来若是有人找上门去,该如何证明他就是今天那个前辈高人?” 六七岁小女孩的声音稚嫩而清亮,在人群中极为突出。 宋智一怔,视线循着刚刚发声之处寻来,发现竟然是个身着玄色锦缎衣裙的小孩子后,不由得有些愕然,却仍旧回答道:“那位前辈点穴截脉的手法,宋某自能辨识得出。”说着,还伸手指了指被护卫拿住的人贩子的腿部。 凌楚思心道,那是因为这个人贩子武功粗浅,除了丁点轻功之外,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若是碰见了高手,一招“商阳指”的真气也不过就是在对方体内持续几息,顷刻间便会消散了! 宋智说完,很快便带着宋师道和手下护卫离开。 凌楚思转了转手里的猿骨笛,扭头进了旁边的“仙客来”客栈,打算先吃饭休息。 客栈里的中年文士却是一眼不错的盯着凌楚思,看看她手中的猿骨笛,再瞧瞧自己手中的铜箫,见她竟也进了这客栈之中,不由一笑,心中暗道:这拿笛子的小丫头颇有胆识,若是根骨尚可,反正自己那大徒弟林士宏已经出师不在身边,把这小丫头带回阴癸派中留在身边给自己做个小徒弟倒是不错。 只是不知这小丫头家世背景如何,收徒之前,总要先把无关之人解决掉才是…… 第2章 湖真险恶 客栈小二见到门口有客人进来,扬着一张笑脸就迎了上去,发现进来的竟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后面却并无大人跟随时,方才呆了一呆。 第2节 凌楚思一边往客栈里面走,一边随口吩咐道:“来间上房,再来两道你们这的招牌菜送到屋里去。” 客栈小二下意识的答道:“好嘞,客官您里面请。”说完之后,才有些发愣的又道:“您就一位?” “嗯。”凌楚思简短的应了一声,她知道自己这会儿完全是小孩子模样,留在客栈的大堂里实在是太过惹眼,为了少点麻烦,自然还是直接一个人在房间里休息的好,便头也不回的直接往楼上走。 那个客栈小二则是有些发愣的跟在了凌楚思的后面,到了二楼以后,才反应过来绕到凌楚思身边指了指楼上空着的客房。 从楼梯上中间的拐角处走过的时候,凌楚思微微低头,不易察觉的往一楼的大堂里瞥了一眼,视线飞快的扫过靠窗的位置——刚刚从客栈里面一闪而过的那道锐利视线,应该便是来自那处。 一手举杯品茗一手横握铜萧的中年文士似有所觉的侧过头来,刚好和凌楚思的视线对上一瞬。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心中暗道,好敏锐的小丫头! 凌楚思则是记下了这个中年文士的面孔,在心里给这人打上了一个“疑似和刚刚的人贩子有所关联”的标签。 客栈的饭菜不一会儿就做好端了上来。 凌楚思坐在桌边,拿起筷子才吃了两口,房间外便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然而,不等她开口,外面那人便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中年文士的风采气度不凡,单看他如同闲庭信步的仪态,或许“闯”字还略显得突兀了些。 凌楚思刚刚夹到嘴边的一筷子菜就这么悬在了那里。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那个中年文士微微含笑,仔细的打量着凌楚思极其纤细的手腕筋骨,心中愈发满意起来。虽然还没能上手检查一下这个小丫头的根骨如何,不过,单就是这双尚且稚小却动作极其平稳的手,也能分辨一二。 片刻之后,凌楚思主动开口道:“我没有喊人进来。” 六七岁的小女孩的嗓音太过清脆柔嫩,即使语气平和沉静,依然明显的透出一股稚气来。她的手里还捏着一双筷子,夹菜的那头微微垂下抵在饭桌上——看似随时都会把筷子放下,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却又随时可以把筷子当作暗器从手中飞掷出去。 中年文士的视线落在凌楚思挂在腰间的猿骨笛上,淡淡笑道:“你这笛子不错。” 之前远观,还以为不过是以竹管所制,这会儿离近了一看,中年文士才赫然发觉,这个小丫头手中的长笛轻而薄,质地油润略有透度,以中年文士的眼力,自然辨别得出,这笛子竟是以某种动物之骨精心打磨而成。 “……”凌楚思也在打量着这个中年文士,心中却在忍不住的腹诽道,难不成刚刚那个人贩子诱拐小娃娃不成反被小娃娃的家人抓走,这个人便又来诱拐自己不成?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虽然一身文士打扮,但是武功却明显比刚刚那个只会些粗浅轻功的人贩子好上太多。 正当凌楚思一言不发,还在心里暗自琢磨对方的来意之时,那中年文士却突然说道:“小姑娘,你可愿随我习武?” 凌楚思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心中暗自吐槽道,这是打着收徒的名义诱拐天真稚子么?偏偏对方又真的是习武之人,碰到普通的小孩子然后再随便展示两招轻功武学的,倒是真的很容易把小孩骗过去…… 见凌楚思只是讶然的看着自己,顿了顿,中年文士握着手中武器,颇有几分蛊惑意味的继续笑道:“我这铜萧,你那骨笛,岂不是注定的师徒缘分?” 说这话时,那中年文士瞳孔微深,眸光闪动,竟是用上了精神暗示的邪门功夫。 凌楚思顿时心中骇然,万万没有料到此人看上去气度儒雅、文质彬彬,面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竟然也意图用幻觉来影响控制对方。 不过,也因为这,凌楚思倒是打消了自己之前猜测的对方其实是人贩子同伙的想法,毕竟,学点武功皮毛去装模作样还有可能,精通这种邪门功法的人,江湖中只怕是不多见,跑来当人贩子倒是真“大材小用”了。 念及此处,凌楚思倒是真有点好奇这个人找上自己究竟是意欲为何了。 凌楚思摆出一副心神恍惚微微失神的模样,就听见那中年文士轻轻一叹,放柔语气问道:“乖徒儿,告诉为师,你家在何处,家中又有几口人?” 凌楚思心中纳闷,问这些事情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是想收徒,只是在这之前还需要弄清楚徒弟的家世背景? “家人都不在……”省略掉最后面的“这里”两个字,凌楚思信口胡诌的回答道。 那中年文士闻言,面色不变,只是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声:“并无家人?入我阴癸派,倒是省得再去‘斩俗缘’的了。” “俗缘”一说本是出自佛门,佛教以因缘二字解释人间事,所谓“俗缘”自然便是指尘世之事了。 对于佛门之人来说,曾经的一切尽是前尘往事,入了空门,便是尘心已尽、宛若新生,自然要放下那些过往之事。 可是,这个气度风姿非同一般的中年文士,行事之间却是颇具邪气,他才问过家中几口人这种问题,紧跟着便说出了“斩俗缘”这么三个字,凌楚思自然不难猜出,所谓的“斩俗缘”,恐怕就是害得人破家灭族后,使其孑然一身的拜入师门了。 ——想要收徒却要先灭人满门,这到底是在收徒还是结仇!? 凌楚思一脸“Σ(°△°)”的表情,面对这种活生生的的蛇精病,她一时之间甚至分辨不出,这人如此神逻辑,究竟是他自己脑袋有坑还是他所在的门派全都有病了…… 似是突然意识到凌楚思的眼神不对,中年文士下意识的微微皱眉,然而,赶在他做出什么举动之前,凌楚思已经猛地将手中的两根筷子飞掷而出,两根筷子竟也气势如虹,携着破空之声,径直袭向那中年文士的面门。 趁着那人匆忙执铜萧将筷子打落的时候,凌楚思往后一翻,随即一招“太阴指”疾退而去,闪身跳出客栈的窗户,只远远的留下一句小女孩声音稚气、脆生生的喊话:“脑子有病得吃药!” 自知被耍的中年文士愤而拂袖,握着铜萧的手收紧,竟是逼得手背上青筋暴露。 虽然并未与之直接交手,可是,仅从凌楚思飞射出那两根筷子的功力,也知道,她的内功深厚,绝对不是一个六七岁也就刚刚开始武道入门的小孩子所能具备的。他本以为,对方应该有些家世,所以胆识不凡,也学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却没料到,这个表面上一副小孩子模样的人,恐怕其实是修习了什么阴邪古怪的功法,才会使身体变得宛若孩童之时。 “终日打雁,今日却是被雁啄了眼!”中年文士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把话逼出来,恨声道:“今日之羞辱,我辟守玄来日定当百倍报之!” 窗外,原本应该已经走远了的凌楚思突然倒挂着出现在窗口,一柄猿骨笛握在手中,略带惊讶的轻笑道:“原来你叫辟守玄?阴癸派是吧,我记住你了,蛇精病!” 凌楚思拉完仇恨,不等又惊又怒的辟守玄出手,挂在窗檐上的双脚一松,身体在半空中凌空一个翻转,已经施展轻功“点墨山河”掠身离去。 再次被坑而且又被羞辱的辟守玄恨得硬生生的劈碎了半张桌子,深深的吸了口气,方才满心愤恨的转身离开。 半刻钟后,凌楚思从客栈的后面溜溜达达的回到了自己房间的楼下,施展轻功“扶摇直上”,轻飘飘的飞身而起,从容不迫的重新从窗户回到房间,随手把窗户掩上之后,方才穿过被劈碎的桌子和洒了满地的饭菜,刚刚走到门前,就见到客栈小二哭丧着脸搬了张新桌子,正推门进来。 看到神态从容淡定的凌楚思,还有她背后一片狼藉的地面,客栈小二呆了一呆,身体还抖了一抖,然后才颤颤巍巍的主动开口回答道:“刚刚那位客官已经把这间屋子和打碎桌椅的账一并付了。” 凌楚思微微挑眉,视线扫过客栈小二新搬过来的桌子,“他都赔钱了?那你等会儿换好桌椅之后,再给我上一份饭菜,刚刚的全都被那人打翻了。” 第3章 湖真险恶 凌楚思待在客栈小二重新收拾好的房间里一个人闷不吭声的大快朵颐,与此同时,即惊且怒满心火气的辟守玄则是在离开客栈之后,仗着自己武功高深,趁着夜色渐深之时,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五羊城的城主府中。 凌楚思身份“暴露”之前,辟守玄还在沾沾自喜于此次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满心盘算着收徒弟的事情。等到他真的找上了凌楚思,甚至连制造幻觉的功法都用上了,却发现凌楚思根本没中招,反而是佯装被迷惑的欺骗羞辱自己,辟守玄心中气急,偏偏又拿跑得太快的凌楚思没办法。 其实凌楚思跳窗离开的时候,辟守玄未尝没有追上去杀人泄愤的冲动。只不过,心中尚存的理智,却让他对凌楚思这种修炼了邪门功法、自己又不知道对方任何底细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从客栈里出来之后,辟守玄渐渐的恢复冷静,倒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宋缺之子宋师道刚刚在糖人小贩处险些被人拐走,那时候,有人暗中出手相助,当时自己还只道是这偏安一隅的五羊城中,还有这等名不见经传却又爱管闲事的神秘高手,可是,联系起后来凌楚思的所作所为,知晓她绝非真正的六七岁小女孩,而是武功深厚之人之后,辟守玄方才猛然间的意识道,自己之前猜测的那位神秘高手,恐怕就是那个连自己都骗过去、貌若幼女的凌楚思了! ——虽然推理过程完全偏离了真相了,不过,奇妙的是,辟守玄最后得出的结论很大程度上倒是全都蒙对了…… 想到这里,辟守玄眉心微皱。 身为魔门阴癸派辈分极高之人,辟守玄可谓是生性谨慎多疑。念及凌楚思之前出手搭救宋师道,而后又当众出言向宋智提问,辟守玄拧着眉,阴谋论的想到,对方也可能是有意为此,按理说,身为岭南宋阀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宋智来到五羊城会此地城主一事,虽然逃不过四大门阀中另外三阀的有心人之眼,不过,却也并不是能够大肆声张之事。 如今借着神秘高手出手搭救宋师道的机会,宋智倒是在五羊城中顺理成章的自曝身份,只是不知道他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为何了…… 辟守玄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铜萧,更加坚定了前往五羊城城主府的打算。 阴癸派的不少外门弟子,犯不着由派中高手亲自出手一个个的“斩俗缘”,本就是父母亡故的孤儿或者是被家人卖掉的幼童居多,当然也有一些家世尚可、根骨不错、在尚且年幼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拐骗而来的。 那个被宋智带回去的人贩子,一直以来与阴癸派有些牵扯,做的就是替阴癸派寻觅外门弟子的勾当。 只不过,这次那个人贩子竟然会盯上宋缺的幼子宋师道这等高门大阀出身之人,其实也是阴癸派中人有心诱导利用之故。 以岭南宋阀名列当今四大门阀的势力,倘若能使宋阀阀主、“天刀”宋缺的幼子成为阴癸派弟子,对日后阴癸派统一魔门可谓是不小的助力,甚至于,借将来宋师道之手反过来影响操纵宋阀都犹未可知! 只不过,将宋阀少主笼入派中这种事情,阴癸派的派主、长老等高手却是绝不敢亲力亲为,倘若被死对头慈航静斋抓到把柄、亦或是被岭南宋阀识破,恐怕都会对阴癸派造成极大的震荡。 权衡之下,也只有宋师道被人贩子诱拐,又机缘巧合的被阴癸派外门弟子看出根骨不错进而收入派中养大,来得最为顺理成章而且又不会引得宋阀的愤怒报复了…… 辟守玄心中思绪百转,他原本走五羊城城主府这一趟,只是为了将那个并未成事的人贩子灭口,不过,现在倒是还可以借机探探虚实,看看刚刚那个练了不知道什么邪门功夫竟然让身体变成幼女模样的老妖婆同宋阀之间究竟有没有牵扯了。 想到这里,原本还有几分恼羞成怒的辟守玄却是不由得眉目舒展。刚刚自己虽然被那老妖婆给耍了一通,不过,倘若对方真的是岭南宋阀暗中供奉的高手,自己刚刚之举虽然失了颜面,不过,倒是也洗清了阴癸派的嫌疑,一时半会儿,自己和阴癸派倒是决计不会被“地剑”宋智同那个人贩子联系起来了…… 夜色已至,月光倾泻,晚风温柔。 客栈里的凌楚思,用过晚饭之后,看到夜色渐深,便直接躺在床上休息。 她自然不会知晓,自己眼中那个中年文士打扮的蛇精病除了暗中潜入城主府干脆利落的杀了今天傍晚诱拐有钱人家小娃娃的人贩子灭口之外,还自己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终把她定义成了一位不知道师承来历、不过修炼的肯定是邪门功法、并且同宋阀有些牵扯的老妖婆…… 翌日一早,神清气爽的凌楚思让客栈小二把早饭送到房间里来,用过早饭之后,又换了身不太起眼的衣服、脸上还蒙了个面纱,把碎银放在客栈房间的桌上,方才转身,直接打开窗户纵身一跃,避开了客栈大堂的众人从容下楼。 从客栈出来的凌楚思一个人在街道上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仔细观察着此地的市井民生、风土人情。 就这一路走来,凌楚思所见之景,可谓是民生富庶,人民安居乐业,同凌楚思之前在大唐江湖中所经历的安史之乱中,北方诸地民不聊生、白骨成枯的乱世烽烟之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时之间,凌楚思也有些心生感慨,同时,却也免不了的对此时的年景产生怀疑。 待她终于找到一家书肆后,立即便走进去,专挑了当年的老黄历、文人的时事点评、游记等杂书,在书肆老板怔愣惊奇的目光中,干脆利落的付钱拎着书走人。 随后,凌楚思在五羊城的东街上找了家大堂中有说书人的茶楼,拎着刚刚买来的那摞书进去,直接要了个雅间,点了一壶当地所特有的凉茶,又随便要了两盘配茶的点心,便舒舒服服的坐下,一边喝茶翻书,还时不时的听两耳朵那说书人的讲古论今之言。 先把那些时事点评、文人游记搁在一边,凌楚思翻开黄历的第一页,看到上面写着的年号是开皇二十年后,顿时就一口茶水差点呛出来。 隋文帝开、开皇二十年=口=! 凌楚思咳嗽了半天,用手帕轻轻的拭了拭嘴角,漆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黄历上的年号,心中顿生一种极端荒谬之感。 她进入阴山圣泉的时候,还是大唐年间,没想到,千辛万苦的夺了圣泉泉乳出来,瞬间就从北方的阴山大草原直接神行千里到了南方的五羊城不说,还时光回朔了至少一百五十年…… 隋朝开皇二十年,也是后世所说的开皇之治的二十年,彼时北周覆亡,隋文帝杨坚结束了五胡乱华后,在北方重新建立了大一统王朝,定都大兴城,定国号为“隋”。 隋文帝杨坚倡导节俭、废除了不必要的苛捐杂税,当时社会政治安定,人民生活安然,可谓是一片盛世之景。 不过,这份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也就只剩下这几年了。 等到隋炀帝杨广继位,东征北讨,不出十年,便又是民怨丛生,天下群雄四起…… 看到这个年号,剩下的东西,基本也都不用看了。 凌楚思一脸木然的把黄历合上,同那几本刚刚买来就已经不怎么用得上的书堆在一起扔在桌边,正好就听到坐在茶楼大堂的说书人朗声道:“却说当今天下四大门阀,便是岭南宋阀、陇西李阀、独孤阀、宇文阀……” 凌楚思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搭在桌上,把玩着猿骨笛,微微垂着眼睛,听那个说书人在那里讲述最负盛名的四大门阀。 其中李阀便是后来建立唐朝的李渊、李世民一系,独孤阀、宇文阀凌楚思也都知道,唯独宋阀,却是她第一次听闻。 等到那说书人讲完一段,喝茶润喉之际,有坐在大堂里喝茶的好事者起哄道:“昨日岭南宋阀的人到了这五羊城中,何不讲讲宋阀之事?” 紧接着,又有人谈起昨天傍晚,宋阀的小公子宋师道险些走失,宋智带人来寻,正好有一神秘高人暗中出手相助一事。 正坐在楼上雅间听墙角、却因为搞不清为何自己此前在大唐看过的史书上并无宋阀记载而一脸懵逼且目前身体大概只有六岁的神秘高人凌楚思:∑(っ°Д°;)っ那说书人放下茶杯,接了赏钱,从善如流的继续讲道:“宋阀阀主‘天刀’宋缺乃是中原武林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话说当年,宋缺初出江湖之时,正值弱冠之龄,不过籍籍无名之辈,恰巧慈航静斋的仙子梵清惠亦是下山历练,两个年轻人自此相逢偶遇,同游江湖……” 周围的茶客一阵叫好声,还有人在不住的称赞当年梵清惠的绝世之美。 还有人一声叹息道:“可惜美人再美,也是枉然。宋阀主为了梵清惠独身多年,在家族的压力下,最终还是不得已取了个丑女为妻。” 随即,又有一人单手斟茶,动作如行云流水,神态间更是一派从容的轻声调笑道:“娶了丑女又如何?如今的宋阀主儿女双全,梵清惠可是落发为尼独自一人孤零零的守在慈航静斋那尼姑庵里呢!” 众人当即哗然,没想到,竟有人敢如此当众嘲笑讽刺慈航静斋如今的掌门人梵清惠,至于凌楚思,仍旧是一脸懵逼的表情,心道,慈航静斋是什么门派,这个如此出名的梵清惠又是谁? 第4章 湖真险恶 那个神态从容的男人话音落下,茶楼里只剩下一片寂然无声。 茶楼中的客人并非全都是江湖中人,只不过,慈航静斋之名,便是寻常百姓,也都有所听闻,唯独楼上雅间的凌楚思听得满头雾水,表情更是一脸懵逼。 正巧,因为刚刚那个声音从容清雅的男人打岔,茶楼里的说书人都沉默了下来,凌楚思眼珠一转,从背包里摸出一小块碎银来,手上内力催动,一个巧劲,愣是将那块碎银掷出之时,速度缓慢宛若轻飘飘的云絮,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稳稳的落在说书人面前的桌案之上。 第3节 凌楚思刻意压低声言,不让别人听出说话的乃是一个声音充满稚气的六七岁小女孩,语意婉转清雅如如汩汩清泉。 “许久未出师门,倒是不知,江湖中这些年竟是出了如此多的非凡人物……”凌楚思压着嗓子轻声笑道,一句话结束之时的微微感慨更是宛若叹息,短暂的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凌楚思的声音又变得稍稍轻快了些,压低声音继续笑道:“那个说书人你倒是讲讲,刚刚的慈航静斋,还有她们的斋主梵清惠可还有什么趣事?” 那说书人见凌楚思出手大方,而且,看对方丢下银两时的举动和对方从容不迫的语气,也知道那定然是个江湖高人,收起银两清了清嗓子,便朗声继续讲道:“慈航静斋一贯神秘莫测,鲜有传人行走江湖,不过,每逢中原处于乱世之时,慈航静斋便有门人出山,力图为天下拨乱反正,寻访并扶持真命天子。” 即使这说书人现在讲的东西,都是街头小巷众人皆知的说辞,不过,许是那说书人语调悠扬,词句张弛有序、不疾不徐,倒也引得茶楼中的客人安静下来坐在那里继续听他讲了下去。 唯独那个刚刚对慈航静斋出言不逊的男人,虽然手中仍然捧着一个茶杯,不过,心思却显然没有在说书人身上,而是时不时的往楼上刚刚凌楚思传出声音的雅间处张望一下,似乎是在试图弄清楚,刚刚说话的神秘高人是谁。 凌楚思坐在雅间里,早把那些已经没用的书籍堆在一边,这会儿只是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专心致志的听那说书人讲述慈航静斋和梵清惠的故事。 ——虽然自从那个说书人提到,慈航静斋这么个门派在历史中的特殊地位之后,凌楚思就已经断定,现在这个隋朝,绝对不是她看过的史书中的那个隋朝了,当然,也不是存在于隐元秘鉴中的那个到处都是“九天”在天下大势中搅风搅雨隐秘手笔的隋朝…… “慈航静斋这些年始终与净念禅宗并称武林两大圣地,更是隐为白道武林之首。昔年隋文帝建立隋朝之际,慈航静斋便有梵清惠、碧秀心两位仙子出世……”说书人简略的讲完梵清惠当年同宋阀阀主“天刀”宋缺的那一段温情往事后,又转而说起了慈航静斋的另一位仙子、也就是梵清惠的师妹碧秀心舍身饲魔、与“邪王”石之轩之间的故事。 虽然凌楚思很想问一句“邪王”石之轩是谁,不过,为了维持自己世外高人的形象,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雅间里,听那个说书人将种种江湖传闻风流韵事娓娓道来…… 之前那个对慈航静斋颇为看不上的男人本是在斟茶品茗,不过,听到石之轩和碧秀心的这段之后,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却是微微一顿,几不可闻的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极轻,旁边的人若有所觉,却也并未太过在意。 正在这时,忽有一人缓缓踏入茶楼中,麟凤其采,渊渟岳峙。来人一身文士打扮,白衣玉冠,仪态风雅,举止若行云流水,唯独一双眼睛亮若寒星,却又隐有几分淡泊孤寂之深沉郁色。 来人看向还在讲碧秀心和石之轩之间故事的说书人,不觉微微皱眉,淡淡说道:“多嘴多舌。” 明明这个男人的口气很轻,可是,说书人仍旧忍不住微微一滞。 只不过,终究给钱的最大,凌楚思没说停,那说书人顺势喝了口茶润润喉之后,张嘴便继续讲道:“却说当年,碧秀心仙子自帝踏峰上飘然而下,貌若天仙,兰心惠质,更兼之身负诛除魔道之重任——” 那个原本还神色淡泊忧郁的白衣文士听到这里,眉心一皱,眼中寒意乍现,骤然出手,明明是一击毙命的杀招,由他用来,却是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好看。 说书人骇得脸色刷白,他一个浑身上下就属嘴皮子最利索、根本不懂武功的普通人,骤然面对这种杀招,僵在那里根本就无从躲闪,甚至于,只是那凌厉的掌风,便足以毙其性命。 身为一个专注的阵营党,凌楚思当初没少在南屏山、昆仑、黑龙沼、马嵬驿等地四处巡山各种浪,而这种经历也就使得凌楚思对于旁人身上的杀气极为敏感。 就在那个说书人面色惨白心中满是惊恐,脑海中只剩下“吾命休矣”四个大字的时候,只见一道隐约含着墨色和绿意的气劲自他身上闪现一瞬,虽然顷刻间就被人以强劲的掌风击碎,说书人也如同轻飘飘的风筝一样口吐鲜血的被打飞了出去,然而,当他重重的撞在墙上再滚落在地后,惊愕的发现,除了刚刚喉头一甜吐了口鲜血外,竟然连胳膊腿都没断!呆滞了片刻,那个说书人还在吐着血就已经手脚并用一溜烟的爬了起来。 “什么人!?”白衣文士见那说书人竟然没有死,想到刚刚一闪而尽的奇妙气劲,眼中刹那间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旋即猛地抬头,看向茶楼二层的雅间。 “阁下好狠的手段呐!”握着猿骨笛的凌楚思站在二楼的雅间里,轻轻一笑道,“那说书人给我讲的故事还没完,阁下进门就要杀人,这是什么道理?” 刚刚察觉到不对之后,觉得凭借说书人那种根本不曾习过武的柔弱小脆皮身体,就算自己糊他一脸“春泥护花”估计也保不住对方的小命,无奈之下,凌楚思只能匆忙之间切了个离经心法,真气游走,一招“折叶笼花”套在了那个说书人的身上,好歹保他一命。 白衣文士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只是眼中诸多情绪闪过,显然还在衡量楼上这个能够以气劲挡下自己一招的不知名高手的深浅。 那个说书人只是个不通武功的寻常百姓,这一点毋庸置疑。按理说,这样的普通人,沦为炮灰有可能,但是,有江湖高手专程找上门来取他性命的可能性还真不大。 凌楚思也在琢磨,那个白衣文士为何露面就要杀人,想着想着,却是突然眼前一亮,轻笑着说道:“难不成,阁下也与慈航静斋的哪位仙子有旧,所以格外见不到别人说她们的是非不成?” 顿了顿,凌楚思又轻描淡写的补充道:“那说书人明明对慈航静斋赞叹备至,阁下的气量略小,气性也忒大了些……” 从凌楚思开始猜测他与慈航静斋有旧之后,白衣文士的眼神便猛地暗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便骤然轻身纵起,掌风携万钧之重如惊雷掣电般势态迅猛的朝着凌楚思所在的雅间袭来。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神态从容语调清雅却偏偏对慈航静斋颇为不假辞色的男人也猛然间出手,腕间微动,已然抽出一柄剑身乌黑、流光乍现的锋利短剑,厉声喝道:“石之轩!”身形如同鬼魅般飞掠闪动,剑锋寒芒毕露,如破空之势猛地刺向了白衣文士的后心。 凌楚思闻言顿时一震,惊愕道:“他就是故事中和碧秀心搅在一起的石之轩!?还真是恼羞成怒来灭口的么!” 石之轩顿时气急,只不过,比起收拾凌楚思这么个嘴欠偏偏又摸不清底细的神秘人,于他而言,这会儿更重要的还是击杀那个上次被他侥幸脱逃的补天阁传人! 就在那柄乌黑短剑几乎要刺中白衣文士的时候,白衣文士脚下步伐一变,身形竟是如同影魅一般,诡异的飘离开剑锋所及之处,待他转过身来,一手抬起,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避开剑锋,举重若轻的拂向乌黑短剑的剑侧,竟是以一指之力,迫得那柄短剑剑锋回转攻向持剑之人。 凌楚思一看,就知后面那个年轻人要糟,手腕微动,指间的猿骨笛轻扬,一招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的“春泥护花”气劲已经糊在了那个手执乌黑短剑、刚刚叫破“邪王”石之轩身份的年轻人身上。 柔和的气劲隐约带着些一闪而过的青翠绿色,融入正同石之轩对敌的年轻人体内,满含盎然生机。 下一瞬,“春泥护花”的数层气劲散去,年轻人拼着内伤仓促躲闪掉自己刚刚那招被石之轩以借力打力的手法反回来的剑刃杀招,嘴角已经浸出了一丝殷红的血痕。 凌楚思深深拧眉,给他刷了个聊胜于无的“握针”之后,纵身从二楼的雅间跳下,反身冲着石之轩一招“太阴指”,扭头对那个年轻人道:“走!” 年轻人擦了下嘴角的鲜血,飞快的说道:“我们联手干掉他……” 凌楚思还在躲闪着石之轩的攻击,仓促之间,一招“芙蓉并蒂”击中对方,趁着石之轩身形一滞的瞬间,回头冲着那个年轻人怒道:“办不到!劳资刚从花间心法切成奶花还特么没换掉花间装备,打也打不过,奶也奶不上,打个鬼啊!” 第5章 湖真险恶 年轻人听到“花间心法”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凌楚思口中所说的“打不过”这件事扯了过去,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看到石之轩脸上的表情也是尤为惊怒愕然,那个年轻人没有任何迟疑,身形一闪,已经施展轻功迅速的从这间被刚刚他们三人的打斗砸得乱糟糟的茶馆中离开。 凌楚思顿时转身,先是又朝着石之轩扔了个“少阳指”,少阳指和太阴指一样,俱是出自点穴截脉的武学套路,内含于肺,外在于皮肤,其气主为燥,其气劲入体,便是以石之轩的内功深厚,也有一瞬间的步伐迟滞。 旋即,凌楚思又动作迅速的扔了一锭银两到正吓得两股战战缩在柜台后面的茶楼老板那里,小女孩模样的凌楚思用轻快稚气、却无端也能挑起三分火气的声音笑道:“估计石之轩是不会把打烂的桌椅板凳还有屏风的钱赔给你了,店家,连同刚刚楼上的茶和点心一起,我都一起付钱了!” 茶楼老板抓着凌楚思扔过去的银子,几乎都要哽咽着哭出来了,虽然凌楚思给的钱是肯定够了,不过,看石之轩难看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色,他更希望他们这些江湖大侠赶紧走人就好,最好无视他们这些安安分分做生意的平民百姓…… 凌楚思付完钱,一招“蹑云逐月”身形如电,直接冲到了茶楼的门外,旋即便循着刚刚那个年轻人离开的方向,施展轻功“点墨山河”,顷刻间已经掠出许远的距离。 待到石之轩也冲到茶楼门口时,抬头张望的一瞬,便只能隐约见到凌楚思远远的一个身影,心下一沉,竟也纵身追了上去。 五羊城的东城门外,一个小树林里,年轻人正一手扣在碗碟粗的树干上,身躯站不稳的弯折,他的面色有些近乎青灰的惨白,因为用力,白皙如玉的手指还在不自觉的微微痉挛。 凌楚思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年轻人这幅衰败而虚弱、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固执模样。 感受到有人来时,那个年轻人明显惊了一下,待到凌楚思走近之后,看到是这个小女孩模样的“前辈高人”,年轻人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些。 凌楚思微微侧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手里的猿骨笛在指间打了个旋。 “刚刚石之轩打你一下的伤势,有这么重么?”凌楚思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悠悠的对着年轻人读了个长针。 太素九针乃是万花武学中,离经易道心法之下的绝学,其中的大招“长针”尤以“内舍于骨解腰脊节胜理之间”为重,恢复气血的效果尤为显著,就是施展起来极为缓慢,真正对敌之时,没有其他功法辅助,很难顺利的不被人干扰的将其用出来。 年轻人感受到,随着那股充满了生机的柔和真气浸入自己的体内,在经脉间游走之时,竟让人丝毫生不出排斥不适之感,原本伤至内里的伤势顿时一缓,虚弱而衰败的身体竟是瞬间便轻松了许多。 随着沉重的内伤被有效遏制,年轻人轻轻的舒了口气,不掩惊讶的看向一派优哉游哉模样的凌楚思,虽然根本摸不出对方的深浅,不过,从对方和“花间心法”有关、以及刚刚石之轩惊怒的态度上,年轻人也知道,至少目前,对方和自己似友非敌。 念及此处,年轻人摇摇头笑道:“我本就有内伤在身,刚刚若非前辈出手相助,石之轩之前在茶楼中的那一掌,便足以要了晚辈的性命了。” 听到“前辈”这个称呼,凌楚思不由有些微妙的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虽然他的年龄也不大,但是,无论怎么看,也是自己这么个高度才到人家腰上面的六七岁小女孩年龄更小吧? 殊不知,对于年轻人来说,如果凌楚思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或者比自己稍大一点的话,他都喊不出这句“前辈”来。 偏偏就是因为凌楚思的年龄看上去实在是太小了,而以一个正常人的六七岁来说,便是天纵奇才,也决计不会有凌楚思这么一身武学修为的,再加上以凌楚思的言谈举止,哪一项都和真正这么大的小孩子迥然不同,更遑论,刚刚在茶楼里听那说书人讲故事的时候,凌楚思待在二楼的雅间里,可是自己一副老气横秋的态度说自己许久未曾出门以至于这些年的江湖热闹事全都不清楚。 “身体好些了么?”因为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再加上凌楚思根本也懒得解释,所以,一时之间凌楚思也没有否认“前辈”这个称呼,而是转而说道:“继续走,石之轩还在往这边追。” 年轻人强撑着点了点头,甚至还浅浅的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多谢前辈提醒。”明明他的嘴角还沾了些殷红狼狈的血迹,可是,这一笑,竟然蓦地多了几分令人如沐春风之感。 五羊城外的小树林之后,便是连亘绵延的十万大山的一段余脉。 山林间树木苍翠,遮天蔽日,树叶层层叠叠的笼罩下来,从树叶空隙里照射下来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晦暗几分。 山地路途难走,便是此地猎户山民都十分小心谨慎。 缩水后的凌楚思身形小巧偏偏又有着与身体根本对不上号的深厚内功,在密集的山林间倒是颇为行动自如,与她同行的那个受了伤的年轻人,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正在这时,那个姿容隽雅、便是受伤也举止从容的年轻人身形突然微微一颤,身体撑不住的直接倒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凌楚思闻声骤然回头,就看到那个年轻人半倚在树干上,面色苍白如纸,只有嘴唇上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凌楚思转身,几步回来,直接伸手握住年轻人的手腕,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察觉到对方的内息极其虚弱混乱,一时之间,竟是根本辨不清究竟伤势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凌楚思诧异的抬起头,看向年轻人依旧温然若水、风姿楚楚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虽然自己一直没空换上套离经心法的装备,不过,长针本身的作用摆在那里,以长针恢复气血之能,才这么会功夫,这人的身体竟然又衰败脆弱到了这种地步,可见其内伤之重。 拖着这么重的伤势,不去好好养伤,竟然还敢在茶楼里强行催动内力暴起刺杀石之轩,以至于伤上加伤…… 凌楚思又甩了个可以持续恢复气血、好歹聊胜于无的“握针”给他,然后便直接把年轻人拖到了山坳深处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 大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算妥当,结果,凌楚思的手才一松下,年轻人便直接身体虚软的委顿在地,他强撑着身体背靠着树干坐下,额头间已经浸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年轻人几不可闻的缓缓舒了口气,又是几下费力的喘息,这才勉强抬起头来,唇边的柔软弧度透着几分苍白的惨淡,宛若叹息的轻轻笑道:“我怕是不行了……前辈,你走吧……” 凌楚思闻言哼笑一声,“那我可就真的走啦?” 年轻人微微一呆,旋即竟含笑点了点头,他的唇形很好看,即使面色虚弱带着几分青灰之色,笑起来的依然有着极其温柔的弧度。 那个年轻人手指扣在山坳地面落下的叶片上,还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指腹几乎已经连叶片的脉络都摸不出了。 他虚弱却丝毫不显狼狈的靠坐在树下,强撑着喘息道:“你学了花间心法,石之轩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前辈虽然武功不凡,却是常年隐居不出,可能并不知晓当今武林之事,‘邪王’石之轩不管是武学修为、还是心机城府,均是深不可测,便是前辈,恐怕也难逃他的追杀暗算……” 凌楚思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直接挑明了问道:“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 年轻人费力的喘息了一会儿,才声音虚弱的笑道:“石之轩和慈航静斋的碧秀心育有一女,如今,碧秀心和女儿隐居在幽林小筑。”顿了顿,年轻人才声音微弱的继续道:“倘若前辈有什么办法,可以抓住她们两个,石之轩定然受制,总还有一线生机……” 说出这些话,仿佛已经耗尽了年轻人最后的力气。他微微阖上眼,脸色是近乎毫无生气的灰败,连呼吸都轻弱的几不可闻。 凌楚思白皙小巧的手中握着猿骨笛站在那里,又动作慢悠悠的施展了一招“长针”,见年轻人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些,方才收起猿骨笛,摸了摸下巴,盯着年轻人笑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虚情假意,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亦或是试图利用我帮你报仇,总之,听了你这些话,我倒是肯定要救你了。” 年轻人漆黑的眼睫颤抖,良久才微微睁开眼睛,虚弱一笑,精致的眉眼生动,带着种弥留之际的凄然脆弱之美。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之前就内伤太重,又强行催动内力,可谓是油尽灯枯之相,便是医术卓绝的天下第一全才鲁妙子在此,也未必能够救他之命…… 第6章 湖真险恶 看到那个年轻人靠在树干上头一歪,彻底虚弱的昏过去之后,凌楚思眨了眨眼睛,转身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块山坳,山间的雾气有些重,空气仿佛都是湿润的,侧耳倾听,隐约之间还有汩汩的小溪流声。 这样湿润的气候,想要找点干枯的的树枝柴火都很难,便是普通人睡一觉也很容易着凉生病,更别说身体虚弱到已经昏过去的那个年轻人了。 凌楚思考虑了一下,随手又忘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上扔了一个“握针”,这才转身循着水流的方向走去。 倦鸟归林,暮色苍茫。 傍晚时分,山林间的雾气变得更浓了些。 鼻尖嗅到些树枝燃烧的烟火气息,年轻人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才慢慢的睁开。 他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块雪白色的巨兽皮毛上,柔软而干净的巨兽皮毛隔绝了地面的湿气,甚至十分温暖。 “醒了?起来吃药。”凌楚思坐在另一块巨兽毛皮上,手里还拿着根结实的树枝,随手扒拉了两下燃烧着的火堆。 年轻人从地上坐起来之后,才猛然间发觉,自己之前那种身体虚弱衰败、连呼吸都极为勉强的症状,竟然已经没有了。 他有些呆怔的看向凌楚思,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透过面前的火光,年轻人发现,凌楚思竟然还有心思换了一身衣服——她之前那身玄色为底缀着紫红色花边暗纹、十分精巧的衣裙不见了,现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颜色极为素净淡雅的白色衣裳,就连她之前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把长笛,都被换成了两根、两根红木筷子!? ——凌楚思曾经主修花间游心法,至于离经易道这个心法,道理她都懂,就是很少有机会用。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她包裹里的奶花装备也是齐全的,至于武器,反正就要吃饭了,拿着筷子最方便。 刚刚那个年轻人还昏迷着的时候,凌楚思先换了一身奶花的装备,这才慢慢悠悠的冲着那个年轻人施展了“利针”、“清风垂露”等各种能够缓解他身体里面混乱内劲的招式,然后又用“长针”为他恢复气血,眼看着原本生命虚弱灰败的年轻人呼吸正常,面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第4节 之后,凌楚思把巨兽毛皮扑在地上,又把那个年轻人扔在了巨兽毛皮中间,旋即就是一路往小溪的方向寻去,路上用“商阳指”打死了一只野兔,又从树上的鸟窝里摸了几颗鸟蛋,然后才用包裹里带着的炊具取了一锅山泉水,随便从山里揪了几根可以当草药也可以当野菜的草木扔进锅里,相当随意的生了火堆,烤野兔的同时顺便煮了一锅蛋花汤。 年轻人醒过来之后,相当聪明的没问凌楚思她的锅和筷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只是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脉搏,惊诧的发现,竟然连之前虚弱而混乱的内息都变得平静而井井有条起来。这等高明医术,之前江湖中却从未听闻…… “前辈……”年轻人看着凌楚思,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正在烤兔子的凌楚思抬起头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叫季霄白。”顿了顿之后,那个年轻人放轻声音回答道。 凌楚思点了点头,递给季霄白一碗十分清淡的蛋花汤,“里面放了药草,你先喝点汤,然后再吃东西。” “多谢前辈。”季霄白看着凌楚思的手,轻声说道。 凌楚思没再回他这句话,而是冷不防的突然开口道:“今天石之轩会突然出现在那间茶楼里面,为的是追杀你吧?” 季霄白心下一惊,旋即却坦诚的微微颔首,索性自己承认道:“是,我之前的伤势,也是拜石之轩所赐。” “他一直在追杀你?为什么。”凌楚思纯粹是漫不经心的好奇问道。 迟疑片刻,季霄白才说了真话,“前辈可曾听说过,魔门两派六道?”凌楚思毫无压力的摇了摇头,季霄白也不介意,只是继续说道:“其实两派便是阴癸派和花间派,六道则是补天阁、邪极道、天莲宗、真传道、灭情道和魔相道。其中,阴癸派目前在魔门中势力最盛,至于花间派,却是历代只有一人,石之轩便是如今的花间派之主。” 出身万花谷的凌楚思,听说了“花间派”这么个说辞之后,也有些心情微妙。 “看你这么如数家珍的模样,看来,你也是魔门中人了?”凌楚思轻声笑道。 季霄白并不意外凌楚思对魔门的不在意,毕竟,之前在茶楼的时候,凌楚思对慈航静斋的态度便是只有无所谓的好奇,却毫无敬畏之意。 “我师父是补天阁的上一任主人,却被想要夺取补天阁珍藏秘籍的石之轩所杀。”季霄白的眼神很冷,细看,却并无多少悲戚之意,反而更像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为凌楚思讲述其间的恩怨纠葛。 “补天阁珍藏的武功秘籍有一部分落入石之轩手中,另一部分则是被我妥善收藏保管了起来。”季霄白平静的解释道:“如今,补天阁的势力也自内部一分为二,石之轩手中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的杀手刺客,另一部分势力,则是任我驱使。” 顿了顿之后,季霄白平静道:“即使石之轩已经手握补天阁一半的势力,可是,想要真正的攫取补天阁的势力为他所用,石之轩定然不能放过身为下任补天阁之主的我。” 凌楚思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同情的看向季霄白道,“好惨。” “……”无言以对的季霄白。 过了一会儿,季霄白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前辈,晚辈有一事不知,前辈能否解惑?” 凌楚思给自己留了两根兔子腿,直接把剩下的一整只烤兔子都塞到了季霄白的手里,然后才不以为然道:“你先说说看,问题是什么。” 季霄白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说道:“据我所知,花间派历代传人从来只收一个徒弟,而且,花间派本身的宗旨取自老子思想中“老死不相往来”之句,以追求孤独为志向,认为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多余而没有意义,更有以无情对有情、万花丛中过之意,怎么会收你一个女——”后面的话,季霄白不用说,凌楚思也听出个意味来了。 因为我所修的花间游心法,和你们魔门花间派除了名字撞了两个字以外,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凌楚思心中暗道,然后表面上,却只是低低的哼笑一声,“反正我修炼的就是花间游心法,”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相当洒脱的哽了回去道:“不服吊死!” “……”季霄白默默的把后面的推测全部咽了回去,心中却是暗道,花间派每代只传一人,一般情况下,身份尤其隐秘,便是魔门内部,通常都无法确定谁才是真正的花间派传人。便是石之轩,也是他和碧秀心的私情大白于天下之后,才暴露出的花间派当代传人的身份。此外,为了不使花间派因为传人太少而导致绝传,花间派每一代除了派主传人外,还有一名女子担任护派尊者,负责保管派内各代传人的笔记心得和派内经典。花间派的武学不适合女子修炼,乃是魔门众所周知的事情,要不然,花间派的护派尊者也不会特意挑选女子身份了。 至于自称就是修炼花间游心法的凌楚思,在季霄白看来,显然就是和石之轩同一代的护派尊者,偏偏这一代的护派尊者却监守自盗,只是,耐不过花间派武学从来不适合女子,以至于凌楚思修炼了花间派的功夫之后,身体如同走火入魔般变成了如今这幅孩童大小的模样…… 正在喝蛋花汤的凌楚思自然不知道身旁的季霄白已经暗自脑补了多少,甚至还帮她把年龄和身体状况、明显和身体年龄不符的武学修为等诸多事宜全部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以至于,虽然凌楚思本人是一点不信,但是,这些逻辑上居然能够全部捋通顺而且听起来竟然还颇有几分靠谱的虚假传言放出去之后,除了明确知道花间派这一代的护派尊者并非凌楚思的石之轩以外,连同魔门、慈航静斋在内的其他江湖人倒是全都相信了…… 第7章 湖真险恶 空阶细雨,残月霜天。 夜半时分,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中,远处依稀传来打更人悠长的调子。 阴癸派的一处别院当中,高墙内外,大小房舍数百座,廊道园林回转相连,黑魆魆如鬼一样的院落里,唯独主宅大堂中灯火通明,雕刻精细的窗棂上,清晰的投射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辟师叔今日面容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知玉妍可否分忧?”祝玉妍站在桌旁,一双宛如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秀手笼在薄纱长袖之下,正动作悠然的提起茶壶往杯中倒水。 她的面上轻纱半掩,秀眉斜插入鬓,双眸黑如点漆,即使只露出半截脸庞已经是风情无限、令人倾倒。 辟守玄仍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文士打扮,面容清秀俊雅,唯独一双眸子里满是沉郁暗沉。 “我此次的五羊城一行,恰逢‘地剑’宋智前来拜访五羊城的城主。”辟守玄说道。 祝玉妍此前并不知晓辟守玄的行踪,听他说起,只是眉梢微动,柔声笑道:“我只知道圣门的外门弟子中,有人上报,之前在五羊城中帮忙挑选收养幼童稚子的一个门人被宋智带回了五羊城的城主府,再后来,便是那人暴毙身亡的消息。” 辟守玄面色丝毫不变,淡淡说道:“那人是我杀的。之前暗示他诱拐宋缺幼子宋师道,却不想,中途生了变故,未免他泄露圣门之事。” 祝玉妍脸上的面纱半遮半掩,娇柔白皙的面庞绮丽迷人,听了辟守玄的话语,她咬唇轻笑道:“我本来还道是宋智命人刑讯逼供,直接把人给害死了,倒是没想到原来是辟师叔亲自走了一遭。” 辟守玄用一根手指摩挲着手里的铜萧,想到那个武功不凡却只有幼女模样的“老妖婆”,以及自己有心收徒却反被人戏弄一番的事情,眼神微微一闪,冷声道:“宋智此番前往五羊城,却把宋缺的幼子带在身边,除了五羊城地处岭南,俱在宋阀控制之中以外,恐怕,也是因为他身边还有别的神秘高手!” 祝玉妍的面上略带几分惊讶之色,“宋阀高手不少,首屈一指的,却还是宋阀阀主‘天刀’宋缺。‘地剑’宋智倒也不凡,可是,除此之外,能让辟师叔说一声高手的,玉妍却是想不出还有何人了。” “那人——想来并非是宋家人。”辟守玄思忖再三,虽然还为自己被人捉弄一事而愤怒恼火,不过,却还是静下心来将那日的情形同祝玉妍简单描述一二,沉声说道:“……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修习了何种诡异功法,竟是具有返老还童之效,明明内功深不可测,外表身躯却是宛若稚龄幼女,令人防不胜防!” 听到“稚龄幼女”这几个字,一直言笑晏晏的祝玉妍,风姿绝美的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 对于祝玉妍的这般反应,辟守玄只当是她也在惊奇于那能够返老还童的邪门功法,微微皱眉,犹自继续道:“我也是现在回想起来,才突然想到,那老妖婆竟是从一开始就跟在了宋师道的身后,却因为外表像个小女孩的缘故,并不惹人注意罢了。她之前似乎就只是在看热闹,等到后来宋师道要被带走、宋阀之人却尚未赶到之前,那人才低调出手,将时间拖延至宋智过来抓人。” 祝玉妍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道:“辟师叔口中那位似乎和宋阀颇有渊源的神秘高手,可是一个手执长笛、穿着一身玄色为底、绣着紫红色边纹衣裳、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小女孩?” 辟守玄微微一怔,立时反问道:“你见过她!?你知道她是谁?” 祝玉妍面色顿时一变,轻纱半掩的绝美容颜竟然一有瞬间的扭曲怨毒,看得人暗自心惊。 片刻之后,再一次遏制不住的想到石之轩的祝玉妍才平静下来,缓慢说道:“辟师叔昨日夜里便匆忙自五羊城中赶回来,可能不知,在你离开之后,五羊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辟守玄反应很快,“可是与那老妖婆有关?” “还不止,”祝玉妍冷笑一声,道,“昨日五羊城的一处茶楼之中,有一神秘高手指名道姓的让茶楼的说书人给她讲慈航静斋这些年的笑话,可巧,提及碧秀心和石之轩那一段情的时候,恰好被‘邪王’石之轩听个正着!” 说到石之轩的名字,祝玉妍满是恨声怨毒,每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的逼出来的,也只有提及石之轩被人狠狠下了面子之后,她的语气里才带上了几分快意,继续道:“石之轩出手想要杀那说书人,不曾想,却被茶楼雅间的一位高手阻拦——那人也是如辟师叔遇到的那般,一副六七岁幼女的模样。只不过,那女子并非与宋阀有关,反倒是与石之轩颇有渊源了!” 辟守玄不明所以,因为涉及到花间派之事,辟守玄都顾不上气恼了,只是追问道:“此话怎讲?” 祝玉妍冷声笑道:“那女子亦是修习花间武学!花间派每一代从来只有一名传人入世行走江湖,一名护派尊者隐居幕后,保管派中典籍。其中,花间派传人以艺入武、以无情对有情,从来只有负心男子,护派尊者却全部都是女子。如今,护派尊者公然露面,与花间派传人分庭抗礼,她可不是与石之轩不共戴天?” 便是在魔门之中,花间派也素来神秘,祝玉妍会如此清楚的知晓这些,却是概因她此前同石之轩之间的一段孽缘了…… 顿了顿,想到石之轩的恼怒模样,心中总算是稍有些许快意的祝玉妍一声冷笑,继续道:“更何况,花间武学并不适合女子,她那幼女模样,说不定便是强行修炼花间派的武功,走火入魔所致。哈,从来每代只有一个传人的花间派居然也能内讧,石之轩当真可笑至极!” 与此同时,为了躲避石之轩的追杀而进入幽密陡峭的山林之间、又因为季霄白的内伤而只能暂且歇下的凌楚思还不知道,不过一天的功夫,她在茶楼中同石之轩交手的事情,已经以一种锐不可当之势迅速在江湖中蔓延…… 客栈酒楼之中,谈论最盛的,便是虽然谁都不认识更不知道名字、但是却被全江湖所知晓的有着幼女外表的武功高深老妖婆了…… 翌日清早,伤势近乎已经痊愈的季霄白从迷蒙中睁开眼睛,就看到让人摸不透的“前辈”凌楚思明明还身处山林之间,居然又换了一身新的衣服,这次是一套青翠绿色的衣裙,就连头上的发饰、丝带,都是同样的清雅绿色,当她在山林间走动之时,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入一体,一恍神,就很容易错眼不见。 “醒了?”一身绿的凌楚思正在旁边无聊的揪树叶,敏锐得察觉到身后季霄白的视线,方才回过身来。 地面的一个小火堆上,还正放着一口锅,里面咕噜咕噜的煮着些什么,散发出清淡却诱人的香气。 听着凌楚思和昨天别无二致的话语,季霄白微微笑道:“前辈……” “既然你醒了,就去树上找几个鸟蛋,里面快熟了,正好可以带壳煮几个鸟蛋。”凌楚思一指火堆上的那口锅,季霄白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还有新鲜的嫩笋和蘑菇,也不知道是从山里何处挖来的…… 季霄白施展轻功上去找鸟蛋的时候,还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原本沉重的内伤竟是差不多已经完全痊愈,虽然距离受伤之前的状态还需修养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出去,碰见些江湖侠客,便是催动内力打斗,至少是不会再伤上加伤了…… 等到季霄白捧着几个用溪水洗干净的鸟蛋回来,放进锅里之后,凌楚思直接递给他了两块稻香饼。 “这味道我还挺怀念的……”凌楚思嘴里咬着一块稻香饼,眼神有些悠远,不过随后,却是又有些自嘲的笑道:“不过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味道很一般了,随便吃点好歹也能果腹!” 季霄白接过稻香饼后,坐在旁边老老实实的吃着,继续聪明的没问这些稻香饼的由来,只是有些纳闷于凌楚思这位高人前辈因为练功练岔了身体变成这般幼小模样,竟是连吃饭的胃口,都与六七岁的孩子一样小…… 等到凌楚思和季霄白两人从山林间出来,已经是几日后了。 他们两人当时一个切了心法却没来得及换装备,自然无心恋战,另一个本身就带着伤,再拖下去就只有一个死字,所以,面对盛怒之下的石之轩,还是避开为妙。 匆匆忙忙从五羊城中逃出来,进了山林本是无奈之举,不过,待到季霄白的身体差不多恢复之后,他对凌楚思这个“前辈”可谓是尊敬至极,完全就是凌楚思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自始至终全无二话。 凌楚思对五羊城没有什么留恋之处,倒是那日从包裹里翻出稻香饼吃之后,她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稻香村。 于她而言,稻香村可以说是她的江湖开始的地方,却并非结束的地方。只可惜,后来的稻香村早已经毁灭在了那一场大火之中,也不知道,此番故地重游,百年前的那个地方,是否依稀已经有了后来稻香村的模样…… 第8章 湖真险恶 如今的凌楚思身处百年之前的时间,隋朝还没亡,隋末唐初的战乱也还没有开始,凌楚思可谓是百无聊赖。正巧今日突然想到了稻香村,凌楚思便决定,直接往稻香村那处走一趟。 穿过那段山林,凌楚思和季霄白两人几日后从山林间出来后,便直接从五羊城沿循江直接向北来到了义安郡。 凌楚思本打算从义安郡临海的码头乘船沿水路行至位于扬州南部的那个小乡村稻香村,至于季霄白,却是始终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凌楚思的身边。 临海的码头上船只行人来来往往,颇为热闹。 附近的一家酒楼里,凌楚思和季霄白两人坐在同一张靠窗的桌上,凌楚思玩着手里的筷子,稍稍抬起头看着正在报菜名的小二,笑眯眯的从里面选了几道此地特产的海鲜生蔬,然后又转向季霄白,一边漫不经心的倒茶一边随口道:“你还吃点什么,自己说?”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便依凌楚思所言,也跟着添了两道家常菜。 因为挨着码头,这间酒楼里的客人种类也是五花八门,从跟船行商的商人巨贾、到押镖护送一身劲装的镖师,还有身着儒衫羽扇纶巾的文士,乃至在码头上拉线做活给人介绍生意的牙郎和卖苦力的苦工,倒是什么打扮的人都有。 等待酒楼小二上菜的功夫,位于大堂中央的两张桌上,便有一身劲装、行走江湖打扮的侠士侠客喝了二两江米酒酿,便开始忍不住的卖弄自己这些时日听说的一些江湖趣事。 “你可知晓如今江湖上最热闹的事?”其中一个江湖人故意勾人心思、神秘兮兮的说道。 旁边凑热闹跟着应和的人见状连忙摇头。 对于这种走马观花的混江湖的小人物的消息渠道还算了解的季霄白,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诡异的不安之感。 凌楚思一开始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摘了面纱安安静静的坐在靠窗的桌上低头喝茶。 结果,不消片刻功夫,就听到刚刚那人特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听说魔门内讧,大名鼎鼎的‘邪王’石之轩追杀魔门年轻一辈的高手,结果却被他们魔门里面一个修炼了邪门功法的老妖婆出手阻拦,以石之轩的功夫,竟是都没能从那老妖婆的手里讨得好处!” “……”的确是侥幸被救下来的魔门年青一代的高手季霄白捏着茶杯的手一抖,差点一个不小心就把茶杯给硬生生的捏碎了,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呆怔。 “咳咳……”正在慢慢悠悠喝茶的凌楚思一口茶差点就喷出来了。 “Σ(°△°)?” 毕竟,对于内功粗浅近乎于无、差不多也就是随便混个什么帮会这一水平的江湖人来说,就算他把声音压得再低,也逃不过凌楚思、季霄白这等高手耳目。 顿了顿,凌楚思还是看到季霄白一言难尽的表情之后,才猛然间反应过来,那人话语中修炼了邪门功法的老妖婆说的其实就是她自己,手上一个无意识的用劲,直接把茶杯捏成碎片还弄了一手水之后,若不是她定力还好的话,差点直接就掀桌子炸毛了。 季霄白身上打了一个冷战,动作飞快的摸出自己身上的手帕递给凌楚思,让她擦了擦手上的茶叶。 结果,凌楚思手上的水还没擦干,旁边一个将慈航静斋奉为圭臬、更兼之有些嫉恶如仇的人直接就嘲笑道:“反正是他们魔门内斗,狗咬狗一嘴毛才更好。”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打成魔门老妖婆的凌楚思满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她缓了一会儿,才坐直身子,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个还在津津乐道的讲述这些天来传得越发夸张的关于石之轩、被追杀的魔门年轻高手、以及神秘老妖婆事情的江湖人。 “前、前辈……”面对这种情况,季霄白忍不住的紧张,声音都跟着变得有点微妙的发飘。 “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凌楚思换了个茶杯,猛灌了一杯凉茶压压惊,然后才收回视线,一脸活见了鬼表情的看向季霄白,“石之轩名气似乎挺大的,魔门正道都知道他这不奇怪,可是你一个魔门年轻一辈的高手,江湖上能够认出你的人应该不是那么多吧?” 第5节 季霄白点了点头,笃定的回答道:“是魔门,这些消息能够传出来,肯定和魔门有关。除了魔门中人,外人想来猜不出我的身份。” 迟疑了片刻之后,虽然不知道凌楚思为何明明都承认了自己修炼的是花间武学,却又不肯承认自己是魔门中人,不过,季霄白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轻声补充道:“前辈,你那日在茶楼中,自己承认了修习的乃是花间心法的……茶楼中人员众多,这些消息传出去之后,大家自然认定,你是魔门的前辈……” 季霄白言辞之间颇为小心谨慎,虽然说的明明也是那个意思,不过,却十分识趣的丝毫不提“老妖婆”三个字。 满脑子都被“老妖婆”三个字给刷屏了的凌楚思糟心的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好半晌,她才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疑问道:“你们魔门都这么喜欢造谣传谣的吗?” “……”季霄白顿时语塞。 --前辈,你真的不觉得自己也是魔门中人吗? 看着季霄白无言以对的表情,凌楚思眨了下眼睛,收回了视线,只是心中却忍不住的给魔门又加了一条新的描述:没事找事不说,还喜欢有事没事的胡乱造谣! 正巧这时,酒楼的小二端着托盘开始上菜了。 凌楚思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饭菜,对于刚刚“老妖婆”这种糟心事一副避而不谈的态度。 季霄白见状反而微微松了口气,同时,还忍不住瞄了还在津津乐道大肆宣扬的那几个江湖人一眼,难道他们就没发现,自己这桌上就有一个虽然穿着不一样,但是年龄容貌都对得上的人吗?尤其是在江湖中,六七岁的小孩子外表的人可不常见…… 尝过此地的饭菜之后,凌楚思叫来酒楼里的小二干脆利落的结了账,又额外多给了一些银子,结果,还不等喜笑颜开的小二把恭维的漂亮话说完,慢慢悠悠的重新把面纱带好的凌楚思站起身来,已经伸手拿起桌上摆放着的一筒竹筷,手掌之中内劲催动,直接将那一把筷子又稳又很的硬生生插入了刚刚那几个喋喋不休的江湖人的面前,竹制的筷子更是一根不差的全部深深没入桌面。 那边桌旁的几个江湖人登时全都脸色发白。 酒楼之中顷刻间寂然无声。 凌楚思头也没回,一边往酒楼外面走,一边慢条斯理的留下一句话道:“你们在别人背后胡说的时候,都不看看人家有没有坐在旁边吗?” 话音落下,人已走远。 酒楼里的众人看着那个只有六七岁小女孩模样的纤弱背影,却是感觉一股寒气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季霄白亦步亦趋的跟着凌楚思身旁,只在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那些人面色惊骇,浑身颤抖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由一笑,这下,这间茶楼里的人可算是真的“活见鬼”了。 待两人到了码头,凌楚思准备登船之际,见季霄白依然紧紧的跟着自己,凌楚思终于转身看向他,惊奇道:“你和我顺路吗?” 季霄白这才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避开众人,这才轻声问道:“前辈是要前往何处?” “一个我说了你也不知道的小村子。”凌楚思认真的回答道。 凌楚思说的是实话,毕竟,距离她记忆中那个风景秀丽的稻香村,还有百余年的时间,而在这期间,经历过隋末战乱,那些大城市变迁都时常可见,更遑论一个根本不会留在历史中的小村子了,说实话,这会儿有没有稻香村,都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听在季霄白耳中,凌楚思的意思,却是她的行踪,不欲告诉旁人了。 季霄白站在那里,看着凌楚思漆黑平静再无半点波澜的眼眸,心中微微一颤,思忖再三,觉得对方应该是想要单独上路,而不希望自己再跟在旁边。 念及此处,季霄白识趣的低声道:“谨祝前辈,此行一切顺利。” 凌楚思闻言,特意瞅了他一眼,这才点点头,微微莞尔道:“借你吉言。” 说完,凌楚思想了想,又从包裹里拿了一瓶自己基本也用不上的上品止血丹,扔给季霄白,看他手忙脚乱的接住之后,才微微一笑道:“受伤的时候直接就吃一颗,效果很显著哦!” 顿了顿,不等季霄白把感谢的话说出口,凌楚思已经转过身去,只是轻飘飘的留下一句,揶揄道:“话说,此番别过,你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去那幽林小筑抓石之轩的把柄了。” 季霄白顿时哑然。 石之轩不好惹,碧秀心当年同师姐梵清惠一起在乱世之时,自帝踏峰上的慈航静斋飘然下山,皆有访寻真命天子代天择主、为天下拨乱返正、匡扶江山社稷之意。 慈航静斋当初最出色的两位传人,皆是修炼了慈航静斋的无上心法慈航剑典,碧秀心便是因为和石之轩相恋后又诞女之故,武功境界受到影响,却也绝非易于之辈…… 他那日,自以为命不久矣,故而将石之轩唯一存在的弱点告知凌楚思,便是想着,以凌楚思的身手,说不定能另辟蹊径,以碧秀心和石青璇牵制住石之轩。若是凌楚思得胜,他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可是,若是凌楚思不在,仅凭季霄白自己,他却也有自知之明,至少,在他自己的武功踏入宗师级别之前,并不打算再和石之轩、碧秀心等人正面对上…… 惨遭抛弃的季霄白站在码头上,看着凌楚思头也不回毫无任何留恋的上了船,不由微微一叹,清隽雅致的面容上,略带几分失落之色。他这些天对凌楚思也算是颇为体贴小意,临别之际,对方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季霄白低头看看手中那个小药瓶,才突然意识到,相处这几日,自己竟是连对方的名姓都不知晓…… 不过,她这般狠心,倒是全然一副魔门中人所具有的冷心冷情的特质了…… 第9章 湖真险恶 然而,季霄白眼睛里看到的凌楚思毫不犹豫的背影,其实却是正在船上的凌楚思与船主就她能不能上船的问题纠结了起来。 此时码头并无单纯的客船,大多都是船只运货的时候,尚有空余的舱房可以捎带上几个客人,多少赚一点车马费。 凌楚思问清楚这艘船正是要前往扬州一带之后,便想要上船,偏偏这艘船的船主见她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只当是哪家小孩偷拿了家里的钱私下里跑出来玩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跟船离开。 虽然这个船主很烦人,但是,看在他一腔好心的份上,凌楚思纵使不耐烦,却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无奈之下,凌楚思只能是点了船主的哑穴,任由他惊恐的张牙舞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耳边总算是清静下来的凌楚思这才慢条斯理的跟船主说道:“我此行意欲前往扬州,这座码头上,今日只有你们一家的船是要往北面去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和你解释这么久。” 刚刚还态度强硬的船主一脸惊恐的望着凌楚思,忙不迭的使劲点头。 凌楚思抬手,旋即又解开了船主的哑穴,摸出银子来问道:“船费多少?我的舱房是哪个?” 船主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连连摇头,小心翼翼的说道:“不、不要船费……前辈,我这就亲自带你去船舱。” 凌楚思点了点头,却还是把手里的那些碎银扔给了船主,轻描淡写道:“收下吧!” 虽然她心里免不了还有点意外,这个船主竟然也和季霄白一样,口口声声的管自己叫前辈。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就解决了。 凌楚思在最宽敞、布置得也最舒适的一间舱房里住下,正走到窗边打算在被褥略有点单薄的床上再铺一张毛绒绒的巨兽毛皮做垫子的时候,就敏锐的听到了船主和船上掌舵的水手之间的小声交谈声。 “高老大,你怎么把一个小孩子放进来啦?还把平时单独给贵客准备的舱房也拿出去给她住了。”那个掌舵的水手即使压低了声音,仍旧显得大大咧咧的问道,脑筋一转,自己又恍然大悟的说道:“难道里面那个小孩子是哪家贵人的千金小姐,这次借咱们家的船私下里前往扬州不成?” “噤声!”被称为高老大的船主被自己手下吓得魂魄都要散了,就差伸手去捂这掌舵水手的嘴了。 “哪家贵人会让自家的千金小姐私下里外出。”高老大的声音都在发颤,虽然压得很低,不过,对于内功深厚而听力格外敏锐的凌楚思来说,依然十分清晰就是了。 “你没听他们说么?最近道上都传遍啦魔门最近有个突然出现的邪道高手,和他们魔门的‘邪王’石之轩动手都不相上下,那个老妖婆平时出门便是一副六七岁幼女的模样!”高老大言之凿凿的说完之后,还有些心惊胆战,声音发颤的低声说道:“刚刚我不让她上船,她直接就点了我的穴道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人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她要干什么,我们就照做,只求能把这位前辈高人高高兴兴的从我们船上送去岸上就没事了,知道不?” 同样被吓得面如土色的掌舵水手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只能是一个劲的点头。 听了半天墙角的凌楚思郁闷的躺在床上打了个滚,表情从(⊙v⊙)一直变化成了“=_=”、最终定格在凸(艹皿艹)上面。 她这会儿的心情极为复杂。 ——为什么一个运货送货的船老大都这么坚定的相信自己是个老妖婆这种完全没道理的谣言!?混蛋,这个江湖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数日之后,扬州码头。 船主高老大几乎是以求神拜佛的恭敬态度把一脸“==”表情的凌楚思给请下了船。 此时正值卯时,晨雾迷蒙,随着初升的太阳渐渐散去。江边的风带着些湿润的凉意,曙色温柔,草上的露珠显得愈发晶莹。 微冷的晨风中,凌楚思轻轻的舒了口气,只觉得青山苍翠,气息清新,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 扬州城的城门也在卯时开了。 商旅农民来往匆匆,凌楚思下了船站在你码头上,回头望去一眼,就看到那些舟船下锚之后,直接在船只和码头间架起木板,刚刚还在往手里哈气的苦工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把那些货物从船上卸到码头了,更有店铺伙计指挥着车马将那些刚刚卸下的货物运至城里各家的仓库了。 凌楚思转身,跟在排队进城的人后面,看着地方官兵守着城门,几乎不检查就一个个的放人过关入城。 稻香村就位于扬州城的南边。 凌楚思从靠近码头的东门入城后,发现除了一个码头之外,现在的扬州,竟是和自己记忆中半年后的扬州城街道走向、房舍布置完全不同。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扬州城中,凌楚思一脸懵逼的发现,自己、自己竟然有点迷路了…… 无奈之下,凌楚思只能尽量把记忆力关于扬州城各处的街道、小路全部抛开,重新记忆现在走过的地方。因为意外迷路这件事的耽误,凌楚思也决定,索性先在城中休憩一日,明天一早再从南门出城寻访稻香村的所在之地。 定下心来的凌楚思沿着扬州城通往码头的那条大街慢慢悠悠的往前走,看到一处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馄钝摊之后,终于坐下来,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钝后,又让馄钝摊的老板给她加了一块喷香的葱油饼。 趁着吃早饭的功夫,凌楚思直接就和馄钝摊的老板聊了起来,一碗混沌吃完,凌楚思也算是对于现在的扬州城内的大致布置和几个市集的位置都有了一个简略的印象了。 在扬州城中各处走走停停,绕了一个上午之后,赶在午饭的时候,凌楚思便绕到了清早馄钝摊老板告诉她的,位于扬州南门的遍布各种扬州风味小吃的的膳食档口。 膳食档口的第一家,便是一个挂着“老冯包子铺”这么个旧招牌却依旧顾客拥挤、热火朝天的菜肉包子铺。 凌楚思抬头看了一眼,好奇心起,只是碍于此地顾客人数实在是有些多,不想和那些人挤作一团,便先得去了南门膳食档口另一处尚有余座的铺子,随便吃了点午饭,打算等到半下午人少的时候,再过去尝尝这最是有名的菜肉包子。 结果,午后最是阳光明媚之时,凌楚思被太阳晃得微微眯起眼睛,还站在路边,已经不知不觉的泛起了几分朦胧睡意。 凌楚思揉了揉眼睛,转身打算穿过一条小巷直接去主街上找家客栈住下,先休息一会儿,结果,就在这条民居巷子里,却是正好赶上了一处卖儿鬻女的场景。 一个身材瘦小、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小姑娘哭得眼睛通红,声音更是早已经沙哑哽咽得近乎于无。她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因为常年干活,那双小手颇为粗糙,甚至还有些到了春日仍未痊愈的冻疮。 小姑娘的脸盘娇小,透着些烈日灼晒后的黯淡颜色,因为从小生活艰苦的缘故,她的皮肤颇为粗糙,然而,即便如此,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仍旧依稀透露出几分秀美之色--凌楚思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若是好好养养,将来绝对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不过这会儿,小姑娘还跪坐在家门前,用布满伤痕的手抓着一个面容粗糙、身形佝偻老迈的男人的腿,不停的摇头,泪珠顺着脸蛋扑簌簌的往下落,嗓子已经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来,却还在声嘶力竭的挣扎着哭求道:“爹、爹、你不要卖了我,娘、求求你了娘,我能干活,我能……” 这对儿父女俩的对面正站着一个体态有些壮的中年男人,他双臂抱在一起,看着那小姑娘哭得凄惨的模样,却是并不为所动,而是闲闲的开口道:“老卫啊,你这也拉拉扯扯了也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吧?差不多就行了,贞贞到了我冯家,跟着我还能委屈她了不成?” 那个粗糙佝偻的男人闻言身体惊得微微一颤,看着小姑娘的眼神愈发枯槁木然,面对小女孩祈求的眼神,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弯下腰来,却是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小姑娘死抓着他的腿不放的手指。 “爹、爹--”小姑娘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掰开,神色凄楚惨然,几近绝望,她的声音明明已经沙哑到时断时续,听在旁人耳中,却是显得愈发凄厉起来。 随后,那件狭窄矮小的屋舍小院里,却突然奔出来了一个面容枯槁动作粗鄙的妇人,她一把扯过那个佝偻瘦弱的男人,动作恶狠狠的扒开了小姑娘最后几根手指,直接扯着嗓子叫骂道:“哭什么哭!赔钱货!扫把星!我们这是卖了你吗?让你去冯大户家,以后也不用再干什么活!吃的好穿的好比在这里强多少倍!你还哭丧个屁!” 小姑娘的手被甩开后,还想要再抓,却被那粗鄙妇人扯住胳膊,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了脸上,随后把人往那姓冯的富户身上一推,唾了一口,骂道:“我跟你爹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在家门口嚎什么丧!平白的晦气!” 见到此情此景,凌楚思不由得皱起眉。 冯大户扯过小姑娘,看到那妇人刚刚一巴掌把小姑娘打得半张脸都肿了,嘴角甚至破了个口子带上了些血丝,忍不住啧了一声,抱怨了一句道:“卫嫂子,这都是我的人了,你还打这么狠,不小心破相了可怎么办?” 第10章 湖真险恶 看见冯大户有些不乐意了,刚刚那个气势汹汹的粗鄙妇人立即讪讪的赔着笑改口道:“都怪我都怪我,这不是看这个死丫头一点不懂事,一时急了,冯大户您别跟我计较!” 冯大户扯着小姑娘瘦弱的手臂,笑了笑,开口说着:“没事,卫嫂子你也是贞贞的亲娘,就是看在贞贞的份上,我也不能真怪你啊!” 一早就看够了的凌楚思走过去,她只是轻轻的伸手拉了那个小姑娘一把,看似没用什么力气,那个冯大户却是被迫松开手,浑身一震,连着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子。 “你是!?”冯大户面色一怔,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穿着一身绿色衣衫、就连脸上的面纱都是极浅的一抹绿色的小女孩。 凌楚思根本不理旁边的老卫、卫嫂子和冯大户三个人,只是拉过哭得哽咽到几乎无法发声的小女孩后,用一块手帕轻轻的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迹,然后给她喂了一颗江湖上最常见的能够回复少量血蓝的下品万灵散,看到小女孩苍白的脸上稍稍变得红润了一些,方才满意的放开了手。 至于刚刚那块真丝手帕,凌楚思直接就塞到了小女孩的手里。 老卫是个打死不吭声的闷人,至于那个咋咋呼呼的卫嫂子,眼睛一瞪,原本还想嚷嚷几乎,把凌楚思给推开,然而,看见凌楚思身上的衣饰无一不精致华美后,就算以她的眼光根本认不出那都是些什么布料,那些如烟雾如云霞的缎子,想也知道定然价值不菲。 隋朝开皇时期,即使已经开始有了选士的苗头,然而,承袭自魏晋南北朝的门阀,即使到了今日,依旧不容小觑。凌楚思这样一身打扮,明显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之人,纵使她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但是,卫嫂子这样的平民百姓也不敢主动招惹,生怕惹来她的家族之人。 冯大户家里开着菜肉包子铺,因为祖传的手艺好,在扬州城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他本就家有薄产,眼力自然也就好些,看到凌楚思塞给卫贞贞的那块手帕都是蚕丝所制,他自然也就识相的闭上了嘴。想来,反正凌楚思就这么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本就健忘,说不定她一会儿就要回家去,到时候自然就顾不上卫贞贞了…… 至于原本已经绝望的卫贞贞,则是有些惊惶不安的看着凌楚思。 与此同时,凌楚思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小姑娘。 第6节 明明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瘦小模样,但是,看看她的骨骼形状,年龄却是还要稍大一点,只不过因为从小缺衣少食的,根本没张开。小姑娘身上的衣服破旧,凌楚思刚刚塞手帕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腕,说是骨瘦如柴也不为过。 凌楚思现在的身体比这个小姑娘还要小几岁,但是,小姑娘除了个子稍稍高了点,却是比凌楚思还要单薄许多。 “亲娘?”凌楚思慢条斯理的说出这两个字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看着可一点都不像。” 卫嫂子敢怒不敢言的瞪视着凌楚思。 至于这个名叫卫贞贞的小姑娘,则是瑟缩的颤抖了一下。 “别怕。”凌楚思淡淡的安抚了一句道。 卫贞贞小心翼翼的看向凌楚思,刚刚那块真丝手帕被她捏在手里抓出几道褶皱来。面前这个明明是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可是,她的眼神,却意外的平静,甚至让卫贞贞油然生出了一种安心之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凌楚思直接向卫贞贞问道。 卫贞贞张了张嘴,半晌才嗓音沙哑艰涩的低声说道:“我爹娘想把我卖给冯大户,我求他们不要把我卖了……” 那个被人称作卫嫂子的粗鄙妇人终于忍不住了,叫嚷着道:“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这怎么叫做卖呢!让你去冯大户家过好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的,哪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哎呦,你个死丫头赔钱货,真是气死我了!”那个卫嫂子捶腿大骂,眼看就要坐地上开始撒泼起来。 凌楚思眼皮都没动一下。 倒是那个冯大户见凌楚思这幅模样,也有些忍不住了,冲着凌楚思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之后,才陪着笑说道:“这位小小姐,您听我说一句,贞贞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爹老卫他欠了我的钱,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爹娘他们拿不出钱来,要不怎么还有父债子还这么一说呢?你是个做女儿的,为你爹娘还钱抵债也是应该的……” 凌楚思听完,倒是瞥了那个冯大户一眼。 冯大户只是陪着笑点点头。再看老卫和卫嫂子,一个仍旧在那里装死一般的一言不发,另一个也是讪讪的模样,只是忍不住的小声嘀咕着抱怨了一句道:“哪家做闺女的这么大脾气,放着好日子不过,又没把你卖到什么腌臜地方。”也知道冯大户所言属实。 听着那个卫嫂子的话语,凌楚思嘴角一扯,染上了一抹冷笑的意味,她认真的看向卫贞贞,突然语出惊人道:“纵使要卖身,也是自卖,既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个份上,为什么卖身的钱,还要给不顾你的意愿就想要卖掉你的人?”顿了顿之后,凌楚思又补充了一句道:“你都要被卖了,还不如自己卖身,何必让他们卖了你?” 冯大户听了一愣,眼神扫过脸上满是泪痕、依旧流露出些许日后慢慢长大所具有的秀丽模样的卫贞贞,再看向同样惊呆了的老卫和卫嫂子,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阵惊喜贪婪之色。 他把卫贞贞买回来,就是因为看她模样生得好,打算给自己做妾的。如果卫贞贞的卖身钱给了她自己,岂不是又带到了他们冯家?就算不给家里那个大妇,直接给了卫贞贞,自己也不心疼啊! 卫贞贞听明白了凌楚思的言下之意后,却是一阵惊惧,满心都是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去冯家的命运,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凌楚思轻轻的抿了抿唇。 她没有说替卫家还了欠给冯大户的钱,无非就是她能救得卫贞贞一时,却救不得她一世。凌楚思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不可能带上一个卫贞贞。这样的人家欠下的那点钱,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可是,就算自己今天替卫贞贞还了钱,摊上这样不把她当人看的父母,卫贞贞恐怕依然逃不过被卖到别人家为奴为婢,甚至是更悲惨的命运…… 她只能自救,别人谁也救不了她一辈子。 如果自己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是卫贞贞在努力挣脱、甚至是不顾一切的逃走,却因为她的弱小而无法逃脱,那么,即使自己身边不可能带人,凌楚思也会先把人救走,然后再想办法找个地方把人安置下来。但是,卫贞贞的做法却是一直在祈求她那两个根本靠不住的爹娘,这样的话,就算现在把人救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卫贞贞恐怕依旧是被人鱼肉的命运…… 凌楚思定神看向卫贞贞还在惊惶颤抖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刚刚说的那些,你想好了没?” 按照隋朝的律法,家庭立法方面,可以说是严格的维护父权和夫权为内容的家长制统治地位,子孙在家庭中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家中长辈。而凌楚思刚刚对卫贞贞的说辞,完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沉默寡言的老卫都是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愤怒而又不敢置信的看向凌楚思,至于卫嫂子,情急之下,更是连之前丝毫不敢招惹凌楚思这样看着就像是大家小姐的念头都忘了,扯着嗓子就要冲上来抓着卫贞贞哭喊撒泼。 卫贞贞被她娘抓得浑身一抖,整个人都瑟缩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满脸泪痕的卫贞贞做出回答,在这么一团乱的情况下,却突然又有一人大喇喇的冲了出来,直接找准凌楚思,一根手指指着她的鼻子,简直气得七窍生烟的愤而骂道:“哪里来的妖女,满嘴胡言乱语,简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凌楚思扭过头来,不由得微微拧起了眉。 原本看这年轻人一身文士打扮,只当是个在家里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不过听他一口一个“妖女”的,叫得这么熟练,想来应该是武林正道出身。 不过说实话,被人叫了这么久的老妖婆了,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妖女这个说法,还好听些……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已经低到这个地步了,凌楚思不由得嘴角一抽。 再看这人的步伐身法,武功学得竟然也还凑合,比寻常街上那些只懂个三拳两脚就敢逞凶斗狠的小混混们应该能强上些。 那个穿着文士儒衫的年轻人显然也是来了真火,见凌楚思明明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就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全然不顾纲理伦常,忍不住就继续怒骂道:“小妖女妖言惑众,简直荒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人子女,为父母尽孝还债理所当然!便是父母卖掉子女,为人子女者,也应体贴父母,断不该为此而心生怨由,你个妖女,莫要在这口出不逊!颠乱这人伦常理!” 凌楚思一脸“(# ̄︿ ̄)”的表情,带着几分不屑的情绪,打断那个人喋喋不休的说教怒骂,冷冷的开口问道:“你谁?” 第11章 湖真险恶 面对凌楚思一脸厌烦不屑的表情,那文士儒衫的年轻人愣了一下,旋即恼怒道:“在下沈绎,家父沈法兴!” 凌楚思再一次打断对方的话语,一脸莫名的说道:“沈法兴?是陈朝东兴侯沈恪之子那个沈法兴吗?我记得沈法兴的儿子不是叫沈纶吗?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绎气得脸都红了,不过,涉及自己的家世门第,却是耐着性子怒而解释道:“沈纶乃是在下的家中兄长!” “哦。”凌楚思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旋即直白道:“我听说过你爷爷,你爹,就连你兄长的名号也略有耳闻,就是没听说过你,啧……” 沈绎终于忍不住的举手一扇子劈了过来,怒道:“妖女无理!” 这个酸儒书呆子学了些拳脚功夫,正是以手中折扇为武器。说来,折扇作为武器,倒是颇有几分风雅,奈何这个书呆子学的其实就是个花架子,碰上那些只会三拳两脚的招式却不通内力的街头小混混还行,遇到凌楚思这种级别的高手,他那些花架子也就只有些观赏价值了,还是看街头耍猴戏的那种。 凌楚思拿起自己挂在腰上的猿骨笛,不耐烦的冲着那个书呆子甩了一招“芙蓉并蒂”。 百花拂穴手的武学套路乃是源自于上古奇术,轩辕黄帝之密传,更为经络之本,穴道之宗,堪称克敌于临战时、救人于濒死之境的万花绝学。芙蓉并蒂取自“指似芙蓉并蒂莲”一说,看似柔和缱绻,实则却能轻易制敌,令其身形受限,僵如木石。 沈绎本就浅薄的真气在凌楚思一招之下,直接泄空了,一口气提不上来,原本还是气势汹汹的悍然冲过来,这会儿也变成了身体僵硬,更因为他刚刚的冲劲害得自己脚下站立不稳,凌楚思灵巧的一个侧身,那一身文士儒衫打扮的书呆子直接就手执折扇一脸扑在了墙上,手中折扇的扇面顷刻间撕扯开了不说,就连那张脸,都红肿了大半,直接和粗糙的墙壁碰撞的额头更是擦破了个不小的口子。 “出门在外,慎言、慎行。”凌楚思根本没心思看那个算儒书呆子的狼狈样,只是慢条斯理的说了这么八个字,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如果这个书呆子不是喊她“小妖女”而是换成最近江湖上流传的“老妖婆”的话,凌楚思觉得自己说不定会不耐烦的狠狠揍他一顿呢(⊙v⊙)嗯…… 解决完突然冒出来搅局的,凌楚思重新把猿骨笛挂回了腰间,这才转向已经吓呆了的卫贞贞,微微侧头一笑道:“你想好了吗?” 因为惊吓和震撼,卫贞贞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至于老卫和卫嫂子,看向凌楚思的眼神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倒是那个冯大户,原本还以为凌楚思只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现在发现对方这身功夫,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又见凌楚思今天明显是盯上了卫贞贞,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她,乱飘的眼珠一转,已经陪着笑冲着凌楚思点头哈腰的退开了几步,然后便对老卫一家说道:“我家里还有活要做,今天的事情就暂且算了吧,你欠下的那些钱,改日我们再说。” 说完,冯大户一溜烟就转身跑了。 这样一个小人物,凌楚思自然不会拦他,只是注意到,原本一直紧绷着身体的卫贞贞,随着冯大户的离开,惊恐不安的情愫似乎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凌楚思却是心生一叹。 “谢谢姑、姑娘大恩。”卫贞贞恢复了些精神之后,直接就给凌楚思跪下了,因为见她比自己年纪还小,卫贞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还怎么称呼她,最后还是含糊的喊了声姑娘。 凌楚思伸手,直接把人拉了起来。 “不必了。”凌楚思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她深深的看了卫贞贞一眼,状甚不经意的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卫贞贞干裂的嘴唇抖了抖,她咬紧嘴唇,刚要开口,刚刚还吓得战战兢兢的卫嫂子却冲了过来,一把把卫贞贞扯到自己怀里,那张刻薄的脸上挂着悻悻的笑容,竟然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搂着女儿哭叫道:“我可怜的女儿唉……” 刚刚卫嫂子过来拉人的时候,凌楚思就没出手阻拦,要不然的话,一个寻常村妇,断不可能从她手里把人拽过去。 凌楚思站在那里,漫不经心的玩着自己的猿骨笛,见卫贞贞虽然有几分瑟缩之意,却依然没有从卫嫂子的怀里挣脱开来,不由得也有些意兴阑珊,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卫贞贞。 那个名叫卫贞贞的小姑娘对上她的视线后,隐有几分秀丽的小脸上闪过几丝挣扎的神色,身体却是在一阵微微颤抖后,瑟缩的低下头来。 凌楚思淡淡的瞥了装模作样的卫嫂子一眼,再看看卫贞贞的父亲、那个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的佝偻男人,微微一哂,径直转身直接离开。 随即,刚刚那个撞在墙上磕碰出一脸血的酸腐书呆子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骂骂咧咧的走了。 等到凌楚思和那个书呆子都走远之后,卫嫂子才松开自己把卫贞贞搂在怀里、甚至可以说是掐在她胳膊上的手,抬手就在她背上打了两巴掌,气不过又掐了她的胳膊,留下几个青紫的淤青印子之后,方才扯上那个没用的男人老卫,骂骂咧咧的回了家里光线昏暗、狭窄矮小还满是灰尘的旧房子。 卫贞贞站在院子外面,眼泪扑簌簌的从苍白到几无血色的纤瘦小脸上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她疼得抱着胳膊,却只敢一个人无声的哭。 一个走街串巷卖些日常杂货的年轻卖货娘子肩上挑着个担子了走过来,口中还时不时声音透彻响亮的喊上几句叫卖声。 “贞贞,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那个看上去身形比较结实、似乎有把子力气的卖货娘子看见卫贞贞哭得喘不上气来的模样,忙快走几步过来,掏出自己袖子里不值钱的旧棉布帕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好心劝说道:“快别哭了,你爹娘没在家吗,快回家去吧!” “寇、寇娘子……”听见寇娘子让自己回家的话,卫贞贞的身体又微微颤抖了一下。 寇娘子家住再扬州城外的村子上,寇大叔平日里下乡种田,寇娘子闲暇时就走街串巷的卖些便宜的日常杂货贴补家用。去年年初,寇娘子家刚得了个大胖小子,现在也才一岁多点的小娃娃,为了照看孩子,寇娘子都有阵子没出来卖货了。 “寇娘子,家里最近还好吧?仲儿可好?”卫贞贞捏着凌楚思之前塞给她的那块真丝手帕,抹了抹通红的眼睛,挤出些笑来跟寇娘子说话道。 寇娘子虽然也是寻常村妇,不过,走街串巷卖东西的时候,倒是总有大门大户人家的下人丫鬟从角门处偷偷买些便宜的胭脂水粉亦或是甜食零嘴,见得多了,眼力自然也就上去了些,一眼就辨认得出,卫贞贞拿在手里的这块帕子怕是价格不菲,而卫贞贞刚刚一直惊魂甫定,直到这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自然根本就来不及顾忌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 不过,说起自己刚刚一岁多的儿子,寇娘子脸上的表情立即眉飞色舞起来,爽快的笑道:“那小子好着呢!小孩子长得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现在冒了些小乳牙,已经能吃些米糊糊了,家里去年收成的麦子,剩下的都打了些细面,也都拿开水烫熟了一小碗喂给他吃。” 卫贞贞也附和着说了几句,听着寇娘子轻快爽朗的声音,心情都跟着松快了些。 正巧这时,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是水米未进的卫贞贞肚子里突然传来了饿得咕咕叫声,卫贞贞脸色一红,寇娘子却是个直爽的性子,从自己肩上挑着的担子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烧麦后,直接塞到卫贞贞的手里,笑道:“这是我中午剩下的,你别嫌弃。看你一直没回家去,是不是爹娘都没回来?等下先垫垫肚子,然后去街坊邻居家找个伴玩会儿,晚上等你爹娘回来了就早点回家去。” 卫贞贞手指有些微微颤抖的握着那个虽然早已经凉了却依旧散发着香气的油纸包,眼睛里忍不住又涌上来了泪水,却又怕被寇娘子看见,慌忙低下头使劲点了点头,强忍着哽咽,努力笑着“嗯”了一声。 寇娘子不疑有他,只是视线落在卫贞贞手里的精致手帕上,最后又好心的嘱咐了一句道:“贞贞,你这个手帕怕是不便宜,留在身边的话一定要收好,其实我倒是觉得,这种东西贵重娇气又不好打理,还不如拿去当铺兑了,换些银钱在身边反而更妥帖。” 卫贞贞有些讶异的看向凌楚思塞给她的这块手帕,听说能换银子,顿时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忙不迭的道:“谢寇娘子提醒,我这就去找个押店把手帕典当了。” 寇娘子继续走街串巷的挑着担子卖杂货,卫贞贞目送寇娘子走远,小心翼翼的把那块手帕折好塞进破布衣襟里收好,这才打开手里的油纸包,刚要咬一口手里冷掉的烧麦,却突然手上一软,根本拿不住东西,那个烧麦就这么滚落在了地上,干净的面皮上瞬间满是灰尘脏土。 身边蓦地传来一阵娇笑声中,一个衣袂飘飞的白衣女子落在了卫贞贞的面前,以手掩唇,那双水意妖媚的眼眸,打量了卫贞贞半晌,挑剔中又带着几分满意。 “倒不愧是花间派护派尊者看上的人。”那行事带着几分邪气的白衣女子伸出一根纤细莹润的手指,轻轻的勾起了卫贞贞的下颌,娇声轻笑道。 第12章 湖真险恶 凌楚思从这条小巷绕出去之后,直接就在扬州城南北向的大街上找到了一家挂着锦旆酒帘的客栈,进去之后,仍旧是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忽略掉了客栈大堂里面其他客人的目光,甚至没和掌柜的多说一句话,便直接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迫得客栈小二跟在她后面追过来,到了二楼的客房外面,没有旁人之后,凌楚思才开口要了一间上房。 客栈小二手里拿着凌楚思给的银子,一头雾水、脸上还有几分茫然的下去了。 趁着午后阳光正好,小憩了片刻之后,为了不惹人注目,凌楚思仍旧是直接从客房的窗户那里跳出去,打算再在此时的扬州城里四处转转。 湖心亭茶楼门前,孤山北面的九曲桥上,石之轩白衣玉冠,翩翩风雅,俊美无俦的脸上隐含几分淡淡的忧郁之色。 不久前才见过卫贞贞的美貌女子一身白衣纯洁,却身段妖娆、面含媚色,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诱人的邪气。 “妧妧见过邪王。”白衣女子掩唇轻笑,旋即施了一礼。 石之轩淡淡的扫过来一眼,看着闻妧妧的动作举止,略微打量之后,微微蹙眉道:“你是闻采婷的徒弟?” “正是,邪王好眼力。”闻妧妧一声娇笑,应了下来。 石之轩神色淡泊忧郁,那双眼睛就宛若点漆,深邃而生动,片刻之后,石之轩淡淡说道:“之前,便是你传信于我?” “正是妧妧。”闻妧妧娇声笑道,“前几日妧妧得知,邪王正在找寻一外表若六七岁幼女、腰间佩戴一支笛子之人,刚巧,妧妧适才还碰见过那位前辈。” 石之轩俊逸非凡的脸上,不见丝毫动容,只是眸色转暗,却仍旧淡声问道:“那女子现在哪里?” 闻妧妧轻轻一笑,伸出秀手,朝着扬州城的方向一指,柔声说道:“正在扬州城中,靠近南城门的膳食档口外面,那家名为‘迎客来’的客栈里。” 石之轩似笑非笑的看了闻妧妧一眼,那眼神冷淡而剔透,锐利如同实质,仿佛将她心中所有的算计尽数看破一般。 刚刚还笑意柔美风情万种的闻妧妧只觉一股凉气袭上心头,竟是浑身一颤。 石之轩转身径自离去。 一池荷叶接天如碧,池中水波粼粼。 荷叶清芬中,徒留闻妧妧一人待在九曲桥上,面色煞白,心跳如擂鼓。一直等到石之轩走远,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之后,闻妧妧才惊魂甫定的缓过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指尖都在泛着凉气。 她感觉得到,石之轩刚刚看向自己的一眼,那一闪而过的,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第7节 闻妧妧轻轻舒了口气,仍没有从刚刚的骇然中恢复过来,不由得紧紧握住拳。自己身为阴癸派弟子,得知石之轩此前在五羊城中和花间派的护派尊者撕破脸内讧后,阴癸派中,“阴后”祝玉妍自然传下令来,有意促使石之轩和花间派那位已经叛门的护派尊者内斗,最好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际,阴癸派也好顺势诛杀石之轩,一统魔门! 等到傍晚时分,凌楚思手里还拿着些从街面上的小摊贩手中随便买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仍旧是溜溜达达、尽量不惊动他人的绕到客栈的后院,然而,就在她走到客栈后院的水井旁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感受到客栈正门大堂那边,有一人正在那边,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气息。 ——凌楚思微微侧过头来仔细想了想,总是感觉隐约间还有点熟悉呢…… 这种高手之间的感知,本来就是相互的。 凌楚思手里还拿着风筝、柳条哨子等小玩意骤然停下脚步后,正一派悠然的在客栈大堂里、点了一壶茶却碰都不碰一下,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守株待兔的石之轩也骤然间睁开了亮若点星的眼眸,寒意乍现。 石之轩一身白衣文士打扮,气质高华如芝兰玉树,惹得客栈中的不少人都忍不住望过去多打量几眼,偏偏他气质出众,渊渟岳峙,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见凌楚思迟迟不曾过来,石之轩索性朗声说道,其声清越如击金石,兼之深厚内力夹杂期间,便是传到客栈后院,依然犹如响彻耳畔。 凌楚思不慌不忙的从腰间取下猿骨笛,握在手里轻轻的转了一圈,这才转身,径直从客栈后院的小门走道穿过来,在客栈掌柜和小二有些愕然的目光下,姿态从容悠然的从后面钻了出来。 “是你。”凌楚思看到石之轩后,旋即了然,为何刚刚感受到的气息会如此熟悉了。 毕竟,她莫名其妙的来到百年前的隋朝之后,接触最多的人第一个便是季霄白,至于第二个,就是跟自己动过手的“邪王”石之轩了。尤其对方还是魔门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石之轩因为凌楚思修习花间心法一事,只一面便将其记得深刻入骨,换成凌楚思,因为和人内功心法撞名字了就被人盯上了,她对石之轩的的记忆之深刻,也是亦然。 看到凌楚思竟然真的就这么不躲不闪的直接出来了,石之轩的眼睛里甚至闪过了一丝赞赏的笑意,只不过,这点含着轻视之意的欣赏,同样完全抹不去他对凌楚思的杀心就是了。 “你倒是洒脱坦然。”石之轩轻轻一叹道,姿态从容优雅的站起身来。 凌楚思莞尔一笑道:“好说。阁下远道而来,仍旧风姿绰约,也是不遑多让啊!” 听得凌楚思的调侃,石之轩反而是哈哈一笑,随即淡淡道:“报上名来!本座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凌楚思微微一哂,“说得好像你能杀得了我似的!” 旋即,不等石之轩再次开口,凌楚思已经冷不防的飞快说道:“上次五羊城的茶楼之中,你我二人初次相逢,在下迫不得已便替邪王赔了店家破坏桌椅板凳的银两。却是不知这次,时间尚早,邪王是否愿意先把银钱赔给店家,要不然,等会儿邪王走了,岂不是又只剩下此地的店家欲哭无泪?” 察觉到石之轩和凌楚思之前气场不对,兼之凌楚思的言谈举止实在是和六七岁小女孩相差甚远,在场的客人都缩到了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至于客栈掌柜的,则是正趴在柜台后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两人,突然间听闻凌楚思竟然把话题扯到了自己的头上,本就有些战战兢兢的掌柜顿时一呆,吓得几乎热泪盈眶。 ——虽说有江湖侠士愿意为他们打斗时破坏掉的桌椅板凳、杯盘碗筷甚至是柜台窗户墙面赔钱是桩好事,可是,那位负手而立的白衣文士一眼瞥过来,那眼神冰冷无情,实在是有些吓人…… 石之轩深深的看了凌楚思一眼,旋即将一锭银子扔向了柜台的掌柜子那边。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眼前一亮,便看见那锭银子竟是深深的嵌入了柜台的里面,登时吓得浑身一抖,便又抱着脑袋颤颤巍巍的缩到了柜台下面。 凌楚思见状嘴角一抽。 石之轩的身形突然犹如鬼魅般飘来,脸上原本犹带几分忧郁淡泊的神色也一扫而空,变得无比冷酷,口中语气却仍旧淡淡道:“既然阁下不愿报上姓名,待石某人送阁下上路后,也只能是立个无名氏的碑了。” 凌楚思微微一哂,猿骨笛在手指间微微挑动之际,内劲催动,一招“商阳指”飞快的击中石之轩,待他身形闪现瞬间飘至自己身前时,紧跟着一招“太阴指”施展出来,娇小的身形以惊雷掣电之势迅速后退,身形一转,直接就跃出了客栈门外。 石之轩紧随其后的追了出去。 凌楚思在客栈外面的扬州城南门大街上站稳之后,趁着石之轩冲过来的短暂间隙,飞快的催动内力,手中猿骨笛一转,一招附带有“钟林毓秀”气劲的“阳明指”已经袭向了石之轩。 石之轩身穿儒服,外披锦袍,晶莹通透的双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向凌楚思袭来时,他的周身衣袂翩飞,身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明明是杀人的场景,却煞是好看。 凌楚思脚下一个小轻功“凌霄揽胜”,再次飞速后退,握着猿骨笛的手上却是招式频发,趁着石之轩身上“商阳指”、“钟林毓秀”的气劲还不曾被他用内力化解,旋即又飞快的补上了一招“兰摧玉折”。 电光火石之间,石之轩也已经闪身到了凌楚思的面前,那双光泽莹透的手指锐如利刃,指劲凛然袭来。 不想再躲免得浪费时间的凌楚思飞快的往自己身上套了一招“春泥护花”,周身似有墨色绿意闪现,就在石之轩凭借指劲彻底击碎凌楚思身上的几道保护自己的春泥气劲,使其零落至涓埃的同时,凌楚思也已经一招“玉石俱焚”,骤然引爆石之轩身上的三道混元气劲,将其重创! 石之轩瞬间后退数步,胸腔丹田之内气血沸腾,手指还有些失控的微微痉挛,他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凌楚思,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看似不经意的一招却有如此之力,竟能将身负“不死印法”的自己伤至如此地步。 凌楚思同样也被石之轩逼退几步,刚刚自己仗着身上还有春泥护体,不偏不倚的正中石之轩的指劲,这会儿竟是忍不住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凌楚思擦了擦嘴角,一边咳血一边终于有空先给自己刷了个“清心静气”,然后又是对着自己一招“花语酥心”,稍稍恢复了小半气血,方才轻轻的舒了口气,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神色阴晴难测的石之轩,挑衅一笑道:“还打么?” 石之轩眼神一沉,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刚要开口,却又猛地闭上了嘴。 “阿弥陀佛。” 石之轩与凌楚思几乎是同时一震,猛地转头望向扬州城的南门大街外,伴着一声绵延悠长的佛号,又有一身披袈裟、气质庄重肃穆、却内功极深的僧人朝着两人缓步走来。 第13章 湖真险恶 那是一个高挺俊秀的和尚,一袭黄色内袍,外面罩着棕式外套的僧服,还有一肩袈裟充满佛性,清秀的脸上似乎有着一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当他悠然走来之时,宛若梵音清唱,带着一种祥和而又清静空灵的奇特韵律,望之令人心生平静。 最令旁人啧啧称奇的还是这个和尚的外貌,看起来也不过就二十多岁。 ——凌楚思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毕竟,她在大唐江湖中时,少林寺的和尚见得多了,连十来岁的小孩子都时常碰见,得道高僧不好找,不过年轻并且武功还不错的和尚却是满大街到处都是。 “石施主,还有这位女施主,贫僧有礼了。”那俊秀和尚双手合十,又道了声佛号。 凌楚思手里握着猿骨笛,又给自己套了一招“春泥护花”,然后才眨了眨眼睛,看向石之轩和这个突然出现却内功深厚的俊秀和尚,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两个认识。” “贫僧和石施主此前有过一面之缘。”年轻和尚双手合十,认真回答道。 石之轩则是冷笑一声,“了空。” 被石之轩直接点出了自己的法号,了空和尚依旧温和沉静,神态淡泊从容,周身仿佛都弥漫着一种超脱俗世、充满佛意的祥和之气。 凌楚思还是听到旁边有看热闹的江湖人发出几声惊叹后,方才隐隐约约的听人小声提到,了空大师乃是净念禅宗如今的禅主。至于净念禅宗,凌楚思还记得上次在茶楼的时候,那个说书人提起过,净念禅宗乃是和慈航静斋并列为“武林两大圣地”,并且隐为白道武林之首的。 了空和尚又道了声佛号,声音中满是悲悯之意,他的眼睛深邃难测,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之心。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空和尚轻轻叹道,话语间不疾不徐,却极为浩然有力。他满含慈悲的看向石之轩,缓声叹道:“石施主一身罪孽,实在是罪过,何不早日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么?”凌楚思随口接了一句,说完之后,发现了空和石之轩都看向了自己,倒也不局促,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说得不对么,大师?” “女施主言之有理。”了空和尚眼眸微垂,下颌宽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慈悲为怀的悲悯,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魅力。 石之轩不屑的一声冷笑。 凌楚思面色丝毫不变,旋即,却见了空一双眼眸深深的看向自己,姿容俊秀,却宝相庄严,深深叹息道:“女施主既有弃恶扬善之心,不若早日放下尘俗旧怨,也可早日修成善果。” “……”听到这和尚竟是在劝自己遁入空门,凌楚思不由得愣了一下,紧跟着又想到了当初拜访少林寺时,那日的迎客僧刚巧是个才新近拜入少林寺的僧人,面对客人,甚至还板着一张庄严肃穆的脸,却颇为诙谐的打趣了一句道:“少林不收女弟子,人妖也不。” 想到这里,凌楚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自然也就引来了石之轩和了空和尚的注意,石之轩微微蹙眉,了空却是面容祥和宁静。 凌楚思玩着转了一下手中的猿骨笛,只是沉吟不语,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了空刚刚的话语,听起来似乎颇为平常,不过,倘若一细想,却是不难觉察出,他分明也是把自己当做了魔门花间派的护派尊者,要不然,也不会有“弃恶扬善”一说了。 紧接着,就听了空叹道:“女施主身为魔门花间派护派尊者,既已叛出师门,为何还要助纣为虐,与魔门为伍。” 凌楚思微微拧眉,心道,这些人整天在自己背后传谣言也就罢了,今天竟是直接到自己面前还敢信口开河起来了! 这些天的郁闷一起,刚刚还口称大师的凌楚思几乎是瞬间改口,直接就忍不住打断了空的话语,呵斥道:“我并非魔门花间派护派尊者,秃驴莫乱谈!” 几乎是同时,石之轩也在旁冷笑一声道:“她可不是我花间派的护派尊者!” 凌楚思跟着点头,郁闷的继续附和道:“是啊,我跟他没关系。” 奈何石之轩虽然说的是真话,偏偏了空和其他人听在耳中,却只当是花间派传人和护派尊者内讧后,都坚持自己才是花间派正统,彼此间谁也不认谁了…… 这时候的石之轩,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无比冷酷,他静静的看向了空和尚,就仿佛看着的只是一个死人。 “和尚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庙里拜佛念经,”石之轩幽幽轻叹道,言语之间却满含森然冷意,“却妄自下山门乱管红尘中事,实在是六根不净。” 了空俊秀的面孔上,含着悲悯之色,他双手合十,到了一声佛号,长叹道:“石施主和这位女施主既然俱是执迷不悟,了空也只能是为了天下百姓,破杀戒了!” 话音未落,了空一声唱诺,长声叹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他的身影顷刻间朝着石之轩和凌楚思袭来,肩上的袈裟飞起一角,周围仿佛佛光乍现,耳畔甚至回响起木鱼钟磬的阵阵梵音,又仿佛循着佛门玄机,那阵杀机隐藏在祥和的佛意之中,幽邃深远、浩渺无垠。 凌楚思动作飞快的往了空身上甩了一招“少阳指”,内舍于降,外在于肌,使其气弱,身形瞬间为之一滞。凌楚思则是立即转身,足下一点,一招小轻功“蹑云逐月”猛然间拉开距离,把了空和尚留给了石之轩,自己却跃身出了战局。 石之轩的身形如鬼魅般飘游,莹润如白玉的双手之间变幻莫测,顷刻间便从阴柔变成阳刚,又由冰寒转为灼热,其掌风着实玄妙诡异,正是石之轩融会生死两极后所形成的不死印法! 了空双手合十,动作看似寻常,却每一招式都暗含佛家玄机,佛有慈眉善目、亦有怒目金刚,了空的掌中内劲雄厚,竟是直接与石之轩的双掌正面相碰,两人之间内劲冲突不止,两人脸上的表情也随之阴晴变幻。 趁着那两人正在缠斗之际,没了干扰的凌楚思站在外围,手里握着猿骨笛,优哉游哉的开始分别冲着石之轩和了空读“快雪时晴”,散成扇形的惊人气劲以风卷残云之势袭向两人,一时之间,石之轩和了空两人竟是谁也不曾躲过。 石之轩一指逼退了空之后,不掩惊怒的看向凌楚思,冷声笑道:“阁下好大的胃口,莫非是想将我二人一网打尽不成!” 周身真气激荡、僧衣袈裟随之衣袂飘飞的了空被石之轩逼退之后,也暂且站定脚步,双手合十,身形巍巍的稍作恢复。 凌楚思见这两人竟然就这么停手了,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却是冲着石之轩莞尔一笑道:“你放着那个跟你争权不说还盯上你老婆孩子的对手不管,反而千里迢迢的跑到扬州先来追杀我?” 凌楚思话语中所指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被石之轩杀死的上任补天派主唯一的徒弟季霄白。 石之轩深深的盯着凌楚思,蓦地,却是突然笑道:“那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言下之意,却是更不会放过凌楚思了。 只可惜,今日却有净念禅宗的了尘出来搅局。 为了偷学少林绝学,石之轩当初化身长安的高僧“大德圣僧”,身份暴露之时,可以说是早把全天下的和尚都得罪光了。 三个人都是高手,又互为敌手,谁拼着自己的身体重伤他人,恐怕都是会把自己搭进去的为第三个人做嫁,以至于,这三个人站在扬州城的南门大街上,各据一方,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对此,凌楚思倒是无所谓,依旧稳稳当当的手握猿骨笛,脸上的表情也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冷然。 短暂的僵持后,还是石之轩第一个萌生退意。 不过,就在石之轩闪身离开之际,他却仍旧言语轻蔑的张狂大笑道:“和尚还是早些回庙里吃斋念佛,少惹世间诸事,修你的闭口禅去吧!” “闭口禅?”凌楚思微微一哂,跟着笑道:“和尚话多,还快把寺院的小沙弥给逼疯了,可不是得修闭口禅,阁下师父倒是用心良苦。” 还有静念禅院的无上心法,竟然就这么被凌楚思含糊成了一件完全是用来让人闭嘴别说话的玩意儿…… 了空沉默不语,只深深的看了凌楚思一眼。 “和尚还有何见教?”凌楚思似笑非笑,颇不耐烦的挑了挑眉。 了空刚刚和石之轩动手就已经有些受伤了,这会儿面对单独一个凌楚思,了空也没有自大到不顾一切的地步,道了声“阿弥陀佛”后,竟也飞快的离开了。 凌楚思心烦的嗤笑一声,再一次坚定了这里的人全都脑子有坑这件事。有些事情,简直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第14章 湖真险恶 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石之轩和了空都走了之后,只留下了凌楚思自己,回头一看,就看见一群围观的人几乎是同时避开了视线。 凌楚思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再一扭头,发现那家客栈的小二也正趴在门口偷偷的往这边瞄之后,果断的施展大轻功,径直转身离去。 等她从众人面前消失,又白白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才悄无声息的从后院的窗户那里回了客栈的房间--反正房钱都付了,凑合着住一晚吧,明天一早就走。 至于今天这场争斗,到了明天又会被谣传成什么样子,既然有家有口的石之轩和身后偌大一个净念禅宗的了空都不在意,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别无牵挂的凌楚思自然就更加的不在意了。 反正“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别人的误会于她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凌楚思也没兴致为了别人的误会折腾自己,谣言、或者是风言风语这种东西,听多了之后,对于不在意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 翌日一早,阳光明媚。 凌楚思仍旧是不惊动任何人的跳窗离开客栈,在扬州城南门的膳食档口里,另换了一家店随便吃了顿早饭,便径直从扬州城的南城门离开,循着记忆里大概的方向,往稻香村所在的位置找去。 第8节 出城后,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凌楚思直接翻身上马,沿着官道往前。 在一个小小的岔路口,凌楚思一勒缰绳,看着官道旁边延伸出去的一条杂草丛生、通往山间的小路,轻轻的舒了口气。 即使这条崎岖蜿蜒的小路和她曾经从稻香村乘车出来时完全不一样,不过,站在这个岔路口的官道上,看见的山势走势却是极为相似的。 凌楚思知道,这里便是通往稻香村的那条小路了,只不过此时的这条路,恐怕是罕有人走,所以才会如此荒凉冷情。 前面山路崎岖,凌楚思塞了一把包里剩下的皇竹草给自己的马之后,便直接把马收了起来,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身形掠气,足尖在几处突出的山石、树木枝头轻点,迅速飞掠至群山环绕中、仅有一条山间小路可以和外面连同的稻香村所在之地。 凌楚思站在寂静无人的群山之间,除了瀑布冲刷岩石留下的萧萧水声,周围隐约还有些轻灵悦耳的鸟语啼鸣。 百年前的稻香村,因为地处群山环绕之间,宛若一处无人的世外桃源。 这个偏僻难寻的世外桃源里,瀑布之下没有用来灌溉稻田的水风车,自然也还没有修建镜湖亭,就连记忆中应该是香山梯田的地方,这会儿也只是一片长满了茂盛野草偶有几棵树的小山坡。 凌楚思沿着镜湖亭的方向,穿过香山梯田所处的那段小山坡,一直走到香山野林处,这才向北,朝着这处山坳间唯一的一块平底、也就是记忆中稻香村村落所在地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稻香村还没有人来,那片平底上,自然也是野草遍地,偶有几只从没见过人结果显得呆呆的小动物不慌不忙的穿过草木原野跑过去。 凌楚思在水边的岸上坐了一会儿,看着此地的山间景色,随着日渐西斜,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此时正值隋朝开皇二十年,也是短暂的隋朝历史中最为安居乐业、政治安定的一段时间。然而,也是在这一年里,隋文帝杨坚废掉了现在的太子杨勇,改立后来的隋炀帝杨广。 随着太子人选的更迭,隋朝的政局开始逐渐变得动荡起来。历史上的十一年后,更是直接爆发出了农民起义。再之后的十年间,天下间烽烟四起,各地英豪揭竿而起,门阀世家群雄逐鹿中原,一直等到唐朝建立,才算是结束了这段乱世烽火。 凌楚思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此时的稻香村还没有建立,这处堪称世外桃源的山坳间没有丝毫人烟,想来,稻香村最早的居民,便和东晋《桃花源记》中描述的那样,随着乱时将起,附近的农民为了躲避战乱,便拖家带口的隐居于此,不过,与桃花源中的居民不同,稻香村的村民在战乱之后,虽然也只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子,不过,村民却依旧还是费劲千辛万苦的打通了稻香村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并未与世隔绝。 至于百年后的大唐天宝年间,稻香村的平静被打破,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天色愈沉。 山林间的夜晚,本就水汽颇重,水边的地方,连地面都带着一股明显的潮湿。 凌楚思从河岸边起身,拍了拍衣服,径直朝着记忆中稻山野林的北面那块平地走去。荒无人烟的山坳中,草木繁茂,自然还没有任何小路,就连那些止血草,都生长的更为繁盛几分。 凌楚思寻了一块还算清静的地方,直接在草地上铺好一大块巨兽毛皮,又从包裹里拿了另一块当做被子盖,便直接在这处将就了一晚。 山野间明明永远充斥着各种生机灵动的声响,泉水叮咚,倦鸟归林,依稀还有野雉、野兔跑动时草地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 然而,在这片此时还人迹罕至、别无人烟的稻香村里,这一晚,伴随着那些自然的浅唱低吟,凌楚思却睡得格外安稳。 又是清早,晨光熹微,鸟语啾啾。 凌楚思掀开盖在身上的巨兽毛皮,坐起身来轻轻的揉了揉眼睛,把东西收好之后,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山间的空气清新,还间杂着露水湿润的草木清芬。 凌楚思步伐轻快的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坐在喝岸边从包里翻出些做好的干粮随便吃了一点,最后怀念而又心情复杂的望了此时还不曾被人发觉的稻香村一眼,这才转身飘然离开。 稻香村已经见过了,凌楚思的扬州一行,唯一的目的自然也就随之达成。 来时,凌楚思曾经幻想过,百年前的岁月里,稻香村会是怎样的模样,却不曾想,现在的这里,还只是一块未被发掘的璞玉…… 也许,几十年后,故地重游,稻香村才会依稀露出几分百年后的模样吧…… 从群山围绕的稻香村出来,凌楚思途经山脚下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村子里一户人家有喜事。小村子里人不多,听说是有户人家生了小孩,全村人似乎都变得喜气洋洋起来,陆陆续续的提着些东西赶过去凑个热闹道声恭喜。 村民手里拿的都是些家里常见的礼物,加在一起也就是一篮子养身的鸡蛋、一匹给孩子做里衣裳的柔软棉布,还有些几岁稚童清晨采来的还沾着露水的野花。 不过是些寻常的市井人家,却是最宁和平静的人家烟火。 才刚刚从还杳无人烟的稻香村里出来,凌楚思安安静静的坐在树上,娇小的身体隐匿在茂密的枝叶间,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突然觉得,她从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般,如此的想念万花谷…… 同样坐落在群山之内,比起稻香村仅仅只是山路崎岖,位于秦岭青岩群山深处独避风雨的万花谷更是隐藏在悬崖绝壁环围之中,只有穿过一条秘密隧道方能到达。 想都不用想,百年前的这个时候,谷主东方宇轩都还没出生,万花谷更是一片并无人烟的幽静深谷。 可是,即便如此,稻香村一行后,心中难免有些复杂不舍的凌楚思依旧还是想去那里看看。 思绪翩迁的想到这里,凌楚思打定主意后,自然是说干就干! 从崎岖的山路上下来,到了官道上之后,凌楚思骑着马,直接朝着远离扬州城的西南方向去了。 凌楚思在长江边的码头上乘船至丹阳,到了城中之后,才知晓,前几日她和石之轩、了空和尚之间的一场三方混战,俨然已经成了最近酒楼茶馆的说书人目前时常讲述的一段江湖故事。 说来也有趣,“邪王”石之轩身为魔门和正道都十分忌惮的绝顶高手,其中,慈航静斋不惜派出当代最优秀的弟子碧秀心“舍身饲魔”,然而,这样天纵奇才的石之轩,若非他和碧秀心的这一段情,恐怕,在寻常百姓眼中,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至于凌楚思么,虽然大家甚至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最广大的劳动人民都是喜欢八卦的,幼女外表的“老妖婆”刚一出世就颇具传奇色彩,再有误以为凌楚思和石之轩乃是同门相残的阴癸派在暗地里不住的推波助澜,凌楚思最近倒是真的名声不小。 不过,就算是这样,“邪王”石之轩和凌楚思两个人的名声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位於洛阳南郊被世间百姓顶礼膜拜的净念禅宗。 凌楚思在丹阳城中,随便挑了家里面说书人讲得正热闹的茶馆,因为这里没有单独的雅间,凌楚思只得选了一个靠近偏僻角落的位置,又吩咐茶楼的伙计把旁边的屏风格挡挪一挪位置,确定自己的身影不会被人看到之后,方才吃着点心听那说书人口干舌燥的讲前几天的三方混战。 这一次,说书人的重点都放在了静念禅院的了空大师除魔卫道的义举上,即使了空其实根本没占到什么上风。至于凌楚思和石之轩反驳了空的那几句话,竟是无一例外的全被当成了邪门歪道的嘴上功夫,只是兀自内讧和叫嚣罢了。 一些江湖人或许意识到了其中的凶险,然而,早有阴癸派声情并茂的谣言打底,凌楚思和石之轩一句话的反驳,自然就显得颇为单薄,难以令人信服了…… 第15章 湖真险恶 凌楚思吃完点心喝完茶,茶楼里说书人将的故事也暂且告一段落。 之前第一次遇见了空和尚的时候,凌楚思就已经知晓,不管是了空自己,还是他出身的净念禅宗在江湖中都颇有声望。不过,还是这次才从说书人的口中意外得知,净念禅宗竟是位于洛阳南郊,寺内院落百余间,宛如一座小城。 听着这熟悉的地点还有一派城中之城的模样,凌楚思握着茶杯,忍不住的想到了百年后的世界里,同样位于洛阳城郊的那座规模宏大的寺庙战宝迦兰,以及藏身战宝迦兰的菩提会,还有战宝迦兰的妖僧们被自己和江湖上的朋友们一起联手给挑了的场景…… 自商朝起,一直到汉朝,洛阳城素有“东都”之称,这样的一座重要城市,城门口的南郊却总是和尚寺庙所占据,而且,明明佛光普照之下,偏偏还特别容易滋生出各种为非作歹、招摇撞骗的秃驴妖僧来,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块地的风水不对,还是盖庙宇的时候少供奉了哪路菩萨,整天惹出这么多事来。 此时正值晌午,窗外阳光明媚,灿烂而温暖的光辉笼下来,刚刚吃了一小盘点心的凌楚思坐在窗边,被晒得浑身都懒洋洋的,她在屏风后面悠然的打了个呵欠,因为犯困,漆黑的眼睛里含着微微的水雾,颇有几分睡眼朦胧的意味。 凌楚思从背包里翻了一个披风出来,披在身上,直接就趴在了桌上,打算先休息一会儿,睡醒了之后再继续赶路。 凌楚思这一路上走得并不急,倒是着实好好领略了一番隋朝开皇年间的风土人情。离开丹阳郡后,凌楚思尽量低调的从陆路向北,行至淮河流域,经淮河走水路入秦岭一代。 这一路上虽然也偶有些小的波澜,不过,没再被石之轩、了空和尚等人找上门来,倒是称得上风平浪静了。 百年后的青岩万花谷位于秦岭西段,乃是东方宇轩游历四方之时,误入这处被悬崖绝壁所环绕的世外仙境,便歇下继续游历的心思,转而招纳贤士在此隐居。等到后来,万花谷在江湖中声势愈显,更是被人誉为三大风雅之地之一。 眼看自己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凌楚思的心情也随之变得雀跃起来。 秦岭山脉绵长,虽然不比岭南数不胜数的十万大山,却也山势巍峨、重峦叠翠,便是祖辈世代长居于此地的山民猎户,也只是在秦岭的山脉外围打猎或者是采些草药讨生活,却鲜少有人敢深入秦岭深处。 凌楚思此时还是六七岁幼女的模样,单独一个人上路已经是十分惹眼,更何况还是这种前往秦岭深处的方向? 她只是途经秦岭山脚下的小村落时,随便找了个也就十来岁但是已经知道些事的小孩子,问了问附近小镇或者是市集的方向,特意走了一趟,看看当地都有哪些货物买卖,琢磨着自己到时候究竟是直接在万花谷内砍几棵树搭个小木屋省事,还是从外面买点木材木料砖瓦泥块的用牛车拉进去方便…… 此时还没有万花谷,自然也没有后来才在云锦台这一入谷处修建的凌云梯。 凌楚思在几乎是人迹罕至、少有人烟的山脉深处,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被群山绝壁围绕的万花谷所在之后,仗着自己内功深厚轻功卓然,直接从揽星潭南侧的悬崖峭壁上纵身一跃,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飞快却轻巧的落在了揽星潭的岸边上。 揽星潭的水很浅,月潭鳄还趴在潭水中央,听见了有人出现的声音也只是甩了一下强劲有力的尾巴,爱搭不理的沉下去了。倒是正趴在岸边上只有一条尾巴还沾着水的星潭鳄猛地抬起头,张开嘴就甩着尾巴冲了上来。 身临原始状态的万花谷,凌楚思这会儿的心情正好,便是看见这些闷头闷闹的冲上来就想要咬人的鳄鱼都觉得亲切,手腕微动,指间的猿骨笛一扬,一道柔和的气劲已经打了出去,直接把那只星潭鳄掀飞出去,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脑袋朝下的兜头掉进了浅浅的潭水里,溅起来的水花甚至还飞到了凌楚思身边,晕湿了她的一片裙角。 看着星潭鳄被月潭鳄嫌弃的一尾巴抽进水里,凌楚思忍不住的弯起嘴角,这才转身,步伐轻快的往北走,绕过北面一小片山势绵延的山岭,沿着此时还是一片只有野花野草绿野无垠的寻仙径,径直朝着仙迹岩的方向去了。 凌楚思的亲传师父乃是万花七圣之一的棋圣王积薪,平时那老头就喜欢待在仙迹岩那处的巨石棋盘旁边打谱,书圣颜真卿前辈则是一边写字、一边教万花谷弟子习字读书,画圣在石桥的另一头自己摆开摊子赏山赏水赏莲赏美人、泼墨挥毫的作画,还时常抓几个弟子过去品鉴画卷,琴圣和画圣是夫妻,苏雨鸾前辈平素就在画圣南边的亭子里听风抚琴,兴致来了,也要在音律上对弟子考校一番。 大概是志趣相投,反正“琴棋书画”四个人待得倒是一直挺近。 自己师父那老头武功怎么样不太好说,反正没见他跟人动过手。 然而,安史之乱爆发,大唐烽烟四起,一片乱世之象,结果,自己的师父棋圣王积薪竟然选在这时候突然离谷玩起了失踪,查访许久也不见其踪,逼不得已,凌楚思都自掏腰包的花了不少钱跟隐元会买消息了,结果也只有“下落不明”四个字,让凌楚思一口鲜血哽在喉咙里,简直为那个平时看上去就只爱下棋的老头操碎了心…… 不过,论起下棋来,王积薪却绝对是一等一的国手,以至于棋圣弟子凌楚思脑袋上都顶着星弈这么一个奕林妙手的称号,碰见说话带口音的,还时常被误以为是药王孙思邈的高徒。 咦? 凌楚思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医圣孙思邈便是隋朝开皇元年生人,现在算一算,医圣爷爷差不多刚好也有二十来岁了,凌楚思大概还记得他是京兆华原人,自己回头去他家乡附近找找他,只是不知道医圣爷爷这会儿是在家里研究医术还是已经出门游历了…… 凌楚思走到仙迹岩后,在横于水中的巨石上站定脚步,看着前面的瀑布飞湍而下,水声清泠激越,宛若回到了曾经年少学艺之时。 这会儿仙迹岩旁边的水里还没有荷花,凉亭没建、棋盘没刻,一片原声原味的风景,虽然免不了带着几分山野之趣,不过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凌楚思在水中的巨石上站了一会儿,直到鞋袜裙角都被打湿,也没舍得离开。想了想,她低头开始翻自己的包裹,把里面的一小包也不知道何时拿到的荷花种子都扔在了水里面,想来过些年,此地瀑布水声、小荷才露的景象,又是一番人间胜景了…… 凌楚思在万花谷里以天为盖、以地为床的住了几天。 期间,免不了的把逍遥林、落星湖、晴昼海等地悉数又转了几圈,甚至还拿松子把一只胖乎乎的小松鼠都喂熟了。 偏偏这天清早,天空中云朵堆积,不久便开始淅沥沥的落下些绵绵细雨来。 凌楚思从包里抽出一柄伞面绘着“桃李情”的罗伞来,听着雨声潺潺,有些无奈的弯了弯嘴角。 故地重游之后,回到了虽然陌生但是却也熟悉的地方,结果就懒得再出门折腾的凌楚思看着润如酥的春雨,还有地面上渐渐堆积起来的小水洼,终于把在万花谷里给自己盖两间房子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毕竟自己莫名其妙的神行千里飞错地还跟着缩水之后,凌楚思现在才六七岁的身体年龄,在出门这方面确实有点不方便。 趁着这个功夫,倒是可以先把万花谷按照日后的模样稍微收拾一下,搭建三星望月上的凌云梯之类的浩大工程她一个人势单力薄的确实不好办,不过,平日里种种花、养养草,喂喂仓鼠和羽墨雕,顺便时不时的清理一下各种道路小径,根据配方鼓捣点各种药倒是还行。 一年后,还在万花谷中热火朝天的忙活各种事情、几近隐居的凌楚思自然不知道,江湖中关于她的“老妖婆”传闻总算是渐渐消停下来,毕竟,就算阴癸派再怎么有心在江湖中推波助澜的为凌楚思造势,以促使她和石之轩之间的争斗,也架不住凌楚思自扬州的一场混战后就此销声匿迹,就连石之轩都因为不死印法得以突破后再度闭关。 至于了空和尚,即使江湖上把他除魔卫道的风姿传颂至今,也影响不到了空心生波澜后,再度沉静下来,此时已经宛若止水的心境。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自己却是知晓的,不管是“邪王”石之轩还是那个幼女外表的“老妖婆”,两人在武学上都是天纵奇才,更是他平生罕见的顶级高手。更何况,他们两人俱是比自己年轻,扬州一战,那两人的武功已经有了如此修为,如今两人恐怕俱是在闭关潜修,他日那二人重出江湖,又会是何等光景!? 劲敌当前,了空回到净念禅宗之后,索性也开始闭关,摒除所有杂念,开始参悟门内无上绝学闭口禅,以期在日后能够守护净念禅宗传承已久的道统…… 第16章 湖真险恶 清早,微风沁凉。山野间的花草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远处的山峦尽头,第一抹阳光破云而出,灿烂的光线笼在山峦之间,一片云蒸霞蔚之景。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秦岭西段的各处凌楚思也差不多都走遍了,哪处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山洞幽壑长着的一些珍贵草药,也被她有选择的挖了不少。有些便于移植的直接移栽回了万花谷之内,有的则是直接做成了各种珍贵的药物。 至于秦岭山脚下的那些村民猎户,凌楚思时常会托他们帮忙从集市上买些米面干粮,亦或是新鲜的时令果蔬等,因为凌楚思给钱大方,当地的村民对于这种帮忙采购的活计一向是十分热衷,尤其是以十几岁手脚麻利跑步都比别人跑得快的半大孩子们为最。 至于凌楚思这么一个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小女孩让人买东西这件事,一开始那些拿钱做事的村民还会犯些嘀咕,觉得对方每次都是一个人,看上去又格外的白皙漂亮,脸上、手上每一寸皮肤都精致得如同珍贵的白玉一样,和村子里那些野大了的孩子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偏偏对方身后从来没有什么大人跟着,看她来去时候的方向,又像是在秦岭深处,自然显得古里古怪的…… 凌楚思还是后来买东西的次数多了,跟其中几个半大孩子混熟了之后,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村子里都把自己当成书里说的那种传说中居住在大山、会庇佑此地百姓的名为“山鬼”的女山神的。 凌楚思倒是知道,《山鬼篇》出自《楚辞·九歌》,其中描述的山鬼皆是妙龄女子,在山林间出行都是坐在红色的豹身上,身边还会跟着一只文狸。 至于凌楚思么,虽然她既没有豹子也没有狸,不过,好歹她有一只胖乎乎的还背着小竹篓的松鼠啊!一看就不是普通松鼠! 起初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凌楚思简直是哭笑不得。这里的山民靠山吃山,对望不尽翻不过的大山一直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崇重和敬畏之情。等到有一次村子里的小孩生病发高烧,村子里的郎中束手无策的时候,正巧被凌楚思赶上喂了那孩子一点用几种草药熬出来的药汁把人治好了之后,小村子里有些山民甚至开始时常给他们想象中十分善良、会一直保佑着村子的“山鬼”上香…… 第9节 反正这种事情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凌楚思除了刚刚听说的时候嘴角抽了抽,倒是没怎么把事情放在心上。下次再过来的时候,反而带了几瓶对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颇有成效的常用药送给了当地的村民。 闲暇之时,凌楚思的足迹也从秦岭西段渐渐蔓延到了中段的山脉上。 这天阳光晴好,天色空明。 前几天刚刚下过雨,山林好似被洗翠了一般,平添了几分清新绿意。 凌楚思特意穿了一身布料不那么惹眼的衣裳,除了颜色明亮了些,衣服的样式布料第一眼看上去似乎也和寻常农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她的背后背着一个采药的竹篓,一只同样背着一个十分精巧可爱的小竹篓的胖乎乎的松鼠蹲在她的肩膀上呼呼大睡,明明闭着眼睛,毛绒绒的大尾巴还时不时的摇一摇晃一晃来保持身体的稳定。 除了在山里随意的采些草药带回去之外,凌楚思还挑挑拣拣的找了几个无毒而且味道还不错的野蘑菇,打算晚上带回去一起炖一锅蘑菇汤,便和草药一起放在了自己背着的竹篓里面。 也是凑巧,凌楚思路过一处山峰陡峭的悬崖时,正好见到,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在采药之时,一脚踩空,从旁边高出一截的小山坡上摔了下来。 “你受伤了。”凌楚思走上前去,蹲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松鼠也睁开了眼睛,好奇的张望了两眼,看见躺在地上的人之后,尾巴一扫,直接自己蹦到了凌楚思背后的竹篓里,只把小脑袋漏了出来。 那个采药女子腿上疼得动弹不得,因为疼痛,脸色也是一阵阵的发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听到凌楚思的声音,那个采药女子勉强抬起头来,看到凌楚思的模样后,不由得呆了一呆。半晌才声音微颤的开口道:“你、你是谁?” “和你一样,采药的。”凌楚思随口说道,手上微微用力,直接托着那个女子的后背,把躺在地上的人扶着坐了起来。 “别动,忍着点疼,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凌楚思说着,一只手直接摸到了这个采药女子完全不敢动弹的小腿上。 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可是,碰到伤口的时候,那果断而沉重的力道,却是让人一阵钻心的疼。 那个采药女子忍不住,本能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叫声。 凌楚思却是对此置若罔闻,检查过这个女子的伤口之后,淡定的回答道:“放心吧,骨头没断。回家之后抹点药油,这几天别下床动弹了,好好休息,过几日就好了。” 听了凌楚思的话语,那个采药女子即使还疼得直冒冷汗,却依然还是轻轻的舒了口气,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凌楚思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举手之劳。”说着,她还摸出来了一小瓶可以补充气血的止血散,随便往那女子嘴里塞了一颗,“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采药女子点了点头。对方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子,可是,看着她沉静的眼神,她说出来的话语,却意外的让人感到十分信服。 采药女子有些呆怔的看着凌楚思白皙细腻、莹白如玉,仿佛没有半点瑕疵的一双手。 一个普通的采药女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一双手的,便是镇上富户家的女儿,整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拿着针线做些女红,一双手也绝不会如这般模样。 她长这么大,唯一看到有着像凌楚思这样一双莹润玉透的手的人,便是从终南山上顶峰处下来的仙子们。 “你是终南山上的仙子吗?”采药女子望着凌楚思精致的面孔,不无欣羡和感激的说道。 “仙子?”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和一年前江湖上那些到处传谣言、并且还总是叫她“老妖婆”的人想比,秦岭山脚下的村民都实在是太淳朴了,前些天还有人称呼自己为“山鬼”,今天又被人叫成了仙子,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感觉上就是会心情很好! 凌楚思刚要笑眯眯的说一句:“我不是仙子呀!”就听到这个采药女子带着几分憧憬和失落的轻声说道:“终南山的帝踏峰上,便是天下闻名的慈航静斋了。” 听到这里,凌楚思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怔住。 至于之前那个受了伤的采药女子,即使腿部的粗布长裤处浸出了些殷红的血迹,她却仿佛把这一切都忘记了一般,只剩下了对慈航静斋的满心憧憬,“我随我娘给仙子们送新鲜蔬菜的时候,有幸进去过一回……” 凌楚思嘴角有些微微的发抽,她知道秦岭中段的终南山在周代时旧称为太乙山,乃是道教的发祥圣地,但是,她还真不知道,慈航静斋原来就是把门派建在了终南山顶,还把人家原来的山峰改名成了帝踏峰…… 说起来,一年前的时候,她在酒楼茶馆听了不少慈航静斋的故事,尤其是那些涉及到风言风语的江湖传言,先是梵清惠和“天刀”宋缺之间年少之时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然而结果,却是本有可能继承慈航静斋斋主一位的碧秀心“舍身饲魔”,同“邪王”石之轩一见钟情不说,两个人甚至还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石青璇。 ——也不知道那个和石之轩有着深仇大恨的季霄白把主意打到了碧秀心和石青璇母女俩身上之后,到底得手了没有。 收回繁杂思绪,凌楚思的视线落在采药女子的腿上,站起身来声音清雅的问道:“你家在哪,还能站起来走路吗?” 采药女子刚想开口,眼神却突然一呆。 凌楚思也瞬间感受到,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人过来,转身望过去,就见一身着纯白色衣裳、身姿飘然,气质淡雅若仙的美貌女子缓缓而来。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里面似乎是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梵、梵斋主。”采药女子心情太过激动,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的。 凌楚思却是心念一转,梵斋主……传说中慈航静斋的梵清惠? 梵清惠眼含担忧的看向采药女子受伤的腿部,声音清雅如兰,“晴梅,你受伤了?且随我回去吧,我让弟子通知你娘,待你伤好之后再回家。” 李晴梅点了点头,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谢梵斋主。” 梵清惠这才转向站在一旁的凌楚思,看到她的精致容貌和一身气质后,不觉微微一怔,刚巧,待在凌楚思背后竹篓里同样背着一个小竹篓的胖松鼠正抱着一棵松果好奇的从凌楚思的肩膀上探出头来,看上去颇为纯良可爱。 梵清惠不由微微莞尔,抱着怀中婴孩,柔声问道:“你是谁?” 李晴梅忙着解释道:“梵斋主,这个小妹妹也是上山采药之人,我受伤后,她刚刚一直在帮我。” 此女气质卓然不俗、容貌更是秀美不凡,而又心性纯善…… 梵清惠在心中暗暗点头,打量着凌楚思七八岁幼女的模样,若是早几年让自己遇见,收入慈航静斋之中,正是修习慈航剑典的好苗子,然而,现在这个年龄再修炼武学,即使天分不凡,但是孩童稚子的先天真气已散,却是有些晚了…… 虽然有些遗憾,不过,梵清惠还是微微一笑,柔声开口道:“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在帝踏峰上修习剑典之道?” 第17章 湖真险恶 凌楚思听得顿时一怔,下意识的伸手把探过头来的胖松鼠按回到自己背着的竹篓里,立即摇头拒绝道:“不不不,这位姑娘我们不熟,我也不打算修剑典之道……” 梵清惠听了凌楚思毫不犹豫拒绝的话语,不由得为之一愣,眼含惊讶的看向还在专心的按松鼠脑袋的凌楚思。 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并称武林两大圣地,更是隐为白道武林之首。门内传人所修的慈航剑典乃是和战神图录、天魔策、长生诀齐名的无上绝学,这四大极其高深的绝世武功,并称为武林四大奇书。其中慈航剑典,能使修炼之人容貌至美,气质飘然若仙,天下间的女子,又有谁能够不为之动心? 一脸“(*⊙_⊙)”表情的凌楚思和梵清惠面面相觑,谁也没再说话。 反而是旁边那个腿上还有伤的采药女子李晴梅一脸欣羡的望着凌楚思,听到她的拒绝之后,登时被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的拉了凌楚思一下衣角,不敢置信道:“你傻啦!梵仙子愿意收你为徒,你为什么要拒绝!” 凌楚思木着脸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采药女子,心情有些复杂=_=,她倒是也知道,这个采药女子应该是好心,毕竟,对方的眼睛里,羡慕之情完全是溢于言表,虽然也有几分失落之色,不过,这个采药女子倒是真的心性单纯,并无嫉恨之心…… 顿了顿之后,看这个采药女子对慈航静斋如此热忱,凌楚思索性好人就到底,一脸平静的伸手,一根葱白如玉的手指指了下李晴梅的方向,冷不防的改口对梵清惠说道:“这姑娘倒是有心拜师,梵姑娘也有心收徒的话,不妨再行斟酌一二,今日有缘才会在此相见,说不定他日你们二人也能成就一桩师徒桃李情呢!” 听到凌楚思如此天外飞来一笔的提议,梵清惠直接愣住。 李晴梅则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因为惊喜和羞窘,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拉凌楚思的衣角,声音弱如蚊讷的摇头道:“我、我怎么配得上……” 凌楚思满心不以为然,态度随意的开口道:“师徒之间也要看缘分、合眼缘,徒弟有青出于蓝者,自然也有技能平平、勉强承师门庇佑的,你师父看得上你就行,这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比如像是医圣孙思邈爷爷,座下既有裴元师兄那样医术了得、“活人不已”的高徒,却也有让他给人诊个脉都能诊得鸡飞狗跳、开个药给人喝下去,原本还只是小病,结果直接就能拉去让“活人不已”的裴师兄接手的“逆徒”,反正医毒不分家,那位师兄后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改行去研究各种毒药了,素有医圣、药王之称的孙思邈爷爷也没嫌弃他呀! 对上李晴梅满含期待的模样,梵清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倒是稍稍流露出几许迟疑的神色来,片刻之后,她才声音温和的开口,却对刚刚收徒一事避而不谈,只是柔声道:“晴梅先随我回帝踏峰上吧!” 李晴梅并未觉察出梵清惠的细微态度,只是立即十分激动的点了点头,更是因为能够再次进入慈航静斋一事,眼睛都在欣喜的发亮。 凌楚思一脸没事人似的,背着自己采药的竹篓,看着梵清惠一只手便轻轻的把李晴梅搀扶了起来,施展轻功带着人飘然离去,毫无寻常村民初次见到轻功时的惊愕震撼表情,让临走前还特意回头瞥了她一眼的梵清惠心中暗含惊讶。 只不过,这个念头在梵清惠的脑海中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并未深究…… 随后的两年时光里,虽然只有凌楚思一个人,不过,万花谷却是被她打理得越发有模有样了。尽管因为人力、物力种种原因,除了她自己住的那间房屋外,其它的屋舍、凌云梯都还完全没开始动土,不过,通往各处的小路,因为凌楚思会时不时的把野草清理掉,倒是已经渐渐显露了出来。 三年过去,凌楚思的身高蹿了一截,终于从六七岁的幼女模样长成了十来岁的小姑娘,虽然依旧十分稚嫩,不过,再去秦岭山下附近小镇的集市上买点零零碎碎的东西,倒是不会显得太过惹眼了。 闲暇之时,凌楚思也依然会在秦岭绵延的山脉中四处转转,探寻新的地方挖点草药的同时,也时常会去之前记下来的长着珍贵药材的地方去检查一下药材的生长情况,偶尔碰见进山打猎受伤、亦或是附近生病的村民猎户,也会出手帮上那么一把,时间长了,秦岭附近的几个小村子里,倒是渐渐的流传起了山里有隐居的神医、也有守护此地百姓的山鬼或是其它精怪、或者是仙子下凡、菩萨显灵等等的说法,种种传言,花样繁多,不一而足。 不管是凌楚思还是慈航静斋的梵清惠,对于这些流传在农户人家的传言,都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期间,凌楚思虽然没碰巧遇见慈航静斋的斋主梵清惠,不过,慈航静斋门下的其他弟子,她倒是真的碰见过一些。 尤其是当凌楚思出谷采药时,有时候在一些不通武功的寻常采药人眼里全是峭壁悬崖、不可涉足的危险地方,凌楚思就和同样来采集珍贵药材的慈航静斋弟子撞上过好几次。 一开始,因为目标相同,彼此之间还稍有敌意,不过,见对方采药时都十分克制,从来不会一点不剩的全部挖走,双方的关系自然也就缓和了下来。 甚至于,从附近村民猎户口中得知,凌楚思手中的好些药物在恢复气血方面往往有奇效,慈航静斋这边若是有人受伤,一开始还是辗转从猎户手里买了些止血散。等到后来采药的时候遇到凌楚思的次数多了,双方比较熟悉之后,干脆就直接向凌楚思购买了一些效果更好的止血膏之类的药物。 慈航静斋的弟子把此事报告给斋主梵清惠后,还在教导自己年仅三岁的亲传弟子师妃暄的梵清惠不由得心中一动,想起此前自己欲收凌楚思为徒时,对方毫不犹豫便明言拒绝一事。 直到这时,她才有些恍然。 自己那时见凌楚思一身衣饰极为简单,头上也只是用黑底紫边的娟帕随意的梳起来,并未佩戴任何首饰,便只当她也是附近那个村民家的女儿,出来采药补贴家用罢了,却并未想到,对方可能早就跟随师父学医。 如此想来,那些附近村子流传的的故事里,有神医隐居在此这桩,倒是颇有几分可信了,凌楚思也许便是师承于此…… 念及此处,梵清惠自然完全放下了之前的收徒之念,专心教导自己年仅三岁的爱徒师妃暄。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仁寿四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七月盛夏,隋文帝杨坚病危,杨素、柳述、元岩三位重臣以及太子杨广均入宫侍疾。 其后,在大宝殿中,太子杨广同文帝的宠妾宣华夫人的私情被发现,杨广担心事情生变,心中不安之际,干脆传书杨素,密谋造反。 偏偏杨素的回信又被宫人误送入文帝手中,惹得文帝勃然大怒,决心再废太子,重立前太子杨勇,令其继承皇位。 这道密令被杨素发觉后,自然传至杨广手中。太子杨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文帝病重垂危之际,先是伪造圣旨,随后又派自己的心腹、宇文阀阀主宇文述封锁宫门,控制禁宫,并于十三日派手下心腹太子右庶子、黄门侍郎张衡进宫,杀死文帝后继位。 这时候,隋炀帝杨广的心腹杨约也已经返回长安,并矫诏赐死故太子杨勇。 自此,隋朝皇位更迭一事,尘埃落定。 然而,杨广逼宫篡位后,又逼死杨勇的做法,无疑让深受文帝宠爱、坐拥五十二州的汉王杨谅坐卧不定、寝食难安。 没过多久,杨谅便接到了炀帝派车骑将军屈突通送来的印有文帝玺的诏书,令其回京。不过,这份诏书的真伪却是立即被杨谅所识破。待到确定这份诏书乃是伪造之后,汉王杨谅以诛杀杨素之名起兵,也渐渐拉开了隋末唐初烽烟战乱的序幕…… 杨谅起兵后,有十九州追随,大将军余公理携众挥师进京,却遭杨素带兵击退。 是日,晋阳城中,天色黯淡,细雨悠悠。 杨素进兵围困晋阳,汉王杨谅被困于此,堪称穷途末路,此时正和心腹之人在前院正堂中商量投降一事。 绵绵细雨,络绎不绝,氤氲的水汽弥漫,雕栏玉砌、花木扶疏的院中仿佛笼着一层轻纱一般。 后院之中,汉王杨谅的妻妾侍女都为止心生惶恐,唯独一座半掩柴扉的小园里,闻妧妧一身雪白的衣裙,纤细的玉手之中撑着一柄绘着水墨鹃啼红的油纸伞,站在薄雾缭绕的细雨之中,眉梢微动,眼含轻愁,俨然一副仕女画中的醉人模样。 一个身材高挑瘦削、一身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细雨迷蒙中闪现出来。旋即,这个长相英俊、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中年男子状甚随意的伸手,已经拿过了闻妧妧的油纸伞,继续将其轻轻的撑在了她的头顶。 闻妧妧旋即转身,看着刚刚站在自己身后、一身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男人,似笑非笑的轻轻一叹,喃喃低语却吐字如兰道:“边师叔,你来啦!” “魔隐”边不负明明手执油纸伞为人撑伞,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偏偏目开合间如有电闪,足见其心机之深、心智极其坚定。 “妧妧好生贪玩!”边不负轻声笑道:“杨素的兵马已经将晋阳城悉数围住,只待瓮中捉鳖。汉王杨谅定然成不了大事,妧妧为何不早些离开此处,另谋他策?” 闻妧妧含嗔带怨的同边不负柔声笑道:“边师叔这可是在冤枉人哩!昔年慈航静斋那帮尼姑戴天择主,选中了杨坚,如今杨广既然已经继位,慈航静斋当年支持杨坚的势力,自然就随之到了杨广的手中。” 顿了顿之后,闻妧妧轻轻一叹,继续道:“妧妧本以为,杨谅素来得宠,文帝生前便最是宠他,让他坐拥五十州,自太行山以东,一直到沧海,向南则是一直到黄河边境……手里明明握着有如此好的一副牌,妧妧也不明白,杨谅怎么会输得如此一塌糊涂?” 边不负伸手摸了摸闻妧妧的一缕发丝,似笑非笑道:“杨谅用人不善,又偏听偏信,你我又有何办法?” 闻妧妧状甚不经意的转身,同边不负错开一步的距离,然后才微微蹙着一双秀眉,颇为气恼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道:“这一局可惜了,又白白让那群帝踏峰上的尼姑捡了便宜占了上风……” 边不负听了,但笑不语,只是望着闻妧妧一身白衣清纯中隐约带着几分诱人魅色的模样,柔声问道:“妧妧还要何时才肯离开这晋阳城?” “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闻妧妧眉梢一皱,柔声细气的娇声笑道:“边师叔莫急,妧妧总要陪着杨谅,看他到最后能落个什么结局才是……” 第10节 晋阳城外,杨素陈兵城下,只待汉王杨谅在穷途末路之际示弱投降。 与此同时,秦岭山脉的中段,正打算出门一段时间、去医圣孙思邈前辈的家乡走走转转调查情况的凌楚思,今天终于把背后采药的竹篓收了起来。 无事一身轻的凌楚思下山之时,刚巧又碰见了慈航静斋出来采药的弟子。 那个慈航静斋弟子见凌楚思全然不似往常那模样,就连身上的衣饰打扮都变得精巧贵重了许多,不由有些呆怔,自然也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第18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姑娘,你这是要出门吗?”呆了半晌之后,那个慈航静斋弟子望着一身墨色衣裙的凌楚思,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问道。 凌楚思干脆的点了点头,“对啊!”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掏出一瓶前几天做好的中品止血膏来,伸手扔过去,看那个慈航静斋弟子手忙脚乱的接住之后,才十分随意的说道:“我这段时间不在家,你们要的恢复气血的药品,正好手里还有一瓶,先拿给你吧!” “多谢……”那个慈航静斋弟子点点头,手里握着白瓷的药瓶,面上却流露出几分赧然困窘之色,“我今天来山中采药,身上没有带足够的银两……” “哦,没事,下次一起算吧!”凌楚思漫不经心的说道。 虽然慈航静斋很重视,不过,中品止血膏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又不值钱,无非就是平时采了些零零碎碎又不怎么珍贵的草药后,未免浪费所以对着简单的药方子练手用的。能卖一点是一点,卖不掉随便当零食吃了也无所谓。 说起来,这几年卖药给慈航静斋她倒是着实小赚了一笔,凌楚思之前倒是真的没想到近乎常年隐居在帝踏峰上的门派慈航静斋竟然这么不差钱。 那个慈航静斋弟子自然不知道凌楚思心里在想什么,只当是她对慈航静斋信任有加,不由得面露微笑,颔首点头,轻轻回话道:“那就多谢凌姑娘了。” 认识了有三年,做生意都做了快两年了,慈航静斋也只是知道了凌楚思的姓氏,却连名字都不清楚。 “我先走了,后会有期。”凌楚思也点了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却又听到那个慈航静斋弟子匆匆喊住人道:“凌姑娘请留步。” “嗯?”凌楚思有些困惑的转过头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慈航静斋弟子面露迟疑之色,然后才下意识的放轻声音说道:“隋朝新皇继位,又赐死故太子杨勇……如今汉王杨谅起兵,新皇发兵将其击退,如今的天下,怕是并不太平,凌姑娘此时下山,路上还望再三珍重……” 凌楚思点了点头,这姑娘倒是好心,不觉微微莞尔一笑,“我记下了,多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慈航静斋中的门人明明避世隐居,偏偏门中弟子,哪怕仅仅只是一个采药弟子,竟也对天下大事、尤其是当今的事态情势举足若轻、信手拈来,慈航静斋倒是有些意思,可谓是处江湖之远却时刻不忘忧君忧民的典范了…… 那个慈航静斋弟子见凌楚思面露轻松之色,原本的担忧神色渐渐去了写,只是笑道:“凌姑娘轻功不凡,此行想来自会安然无恙的。” ——这几年除了去深沟险壑、悬崖峭壁采药的时候用了轻功,凌楚思就没在别人面前施展过其他任何武学招式。 凌楚思闻言笑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自秦岭下山后,凌楚思直接便去了记忆中医圣孙思邈的家乡华原。 然而,等凌楚思到了那里之后,却从其乡亲邻里口中意外的得知,孙思邈已于一年前出门游历了,说是要四处行医,也好顺路采集各种草药研究…… 再问孙思邈的具体行踪,那些乡邻除了不太确定的伸手一指北方,说孙思邈应该是往那边去了以外,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凌楚思见状只得作罢,琢磨着什么时候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再去看看如今才二十多岁的孙思邈爷爷…… 反正以医圣孙思邈的高超医术,成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凌楚思在这个世界里并未发觉隐元会的行踪,想要自己寻人自然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不过,等到孙思邈声名显赫之后,自然会有人帮忙寻他下落,到时候自己跟着过去就是了。 话虽如此,不过,凌楚思目前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索性就循着孙思邈乡邻所指的方向,一路循着孙思邈的踪迹而去。 同年,因为隋炀帝杨广下诏营建东京,役使壮丁二百余万人,使得附近百姓不堪其苦,家中田地难以耕作,再加上年景不好,一些百姓生活愈发艰难,食不果腹,一些抽调壮丁严重的郡县之中,小规模的动乱时有发生。 凌楚思自秦岭一代,一路向北走来,等她到洛阳的时候,这座古老的都城还在热火朝天的修建之中,大江以南五岭以北的奇材异石俱被运送到此处,就连四海之内的奇花异草、珍禽奇兽,也都被弄了过来充实皇家园林。 隋炀帝在生活中的骄奢淫逸,凌楚思早在史书中看到过。然而,再生动的文字,恐怕也比不上亲眼所见时带来的巨大冲击。 凌楚思站在一片繁华的洛阳城中,回想起一路行来之时,见到的因为官吏督促营建宫殿园林迫使服役的壮丁疲累而死的景象,不由得有些心生怅然。 天下承平之时,那些寻常百姓苦于徭役,待到天下大乱之际,烽火狼烟四起,乱世之中,白骨成枯,更是民不聊生。 想到隋末唐初这段群雄逐鹿、战火不断的历史,凌楚思顿时便有些意兴阑珊,随便进了家茶馆找了个安静的雅间坐下,什么兴致都没了,一句“宫阙万间都做土,兴亡皆是百姓苦”,可谓是道尽了人间的艰辛…… 凭借一己之力,或许能够影响战局,却决计改变不了战乱。 凌楚思深知自己在有些事情上的无能为力,她现在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救治帮助眼前看到的那些可怜人,然后看着隋末的乱世将起,隋朝覆灭,唐朝建立…… 历史从来都是一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怪圈,乱世和盛世交替出现。 算算年龄,唐太宗李世民似乎也有七八岁了呢! 凌楚思坐在茶馆的雅间,手里拿着桌上的糕点,却是食不知味的想到了很多事情。 待她从洛阳城中走出来的时候,本还有些情绪低落,再加上洛阳城中热闹非凡,迁徙而来的商人农户络绎不绝,显得人群十分密集,以至于凌楚思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身边的景象,还是等她出城之后,身边的行人渐渐稀少下来,她才突然间察觉到,刚刚那个一直跟在自己后面,本以为对方只是顺路的人,恐怕其实是跟着自己出来的。 洛阳城外,日暮黄昏,秋日的夕阳的余晖给眼前的一切都撒上了一片金黄。 长亭古道的边上,一户除了杆子上挂着的酒帘还算字迹新鲜外、什么都旧的茶棚里,正有几个将要进城临时在此处歇脚的江湖人把手中骏马的缰绳抛给店家,纷纷围着桌子坐下,招呼道:“店家快来几碗茶水!” 凌楚思走到茶棚旁边后,陡然一转,竟是直接绕到了茶棚后面的一片枣树林子里。 刚刚在城中一直缀在她后面,却因为身处行人群中而身形不显的年轻人见状,俊雅从容的脸上闪过一丝略带惊讶的表情,微微一怔,旋即却是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天色渐暗,漆黑的暮色渐渐笼罩在苍穹之上,只有一钩弯弯的弦月缀在漫天星海之间,清幽而动人。 凌楚思明明是在枣树林里绕来绕去,步伐却变得越来越快,七拐八拐之后,一片寻常的枣树林竟是被她走出了奇门八卦阵的风采,以至于后面那个跟着的年轻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深沉夜色中,置身枣树林深处,四面似乎都一模一样的景象,姿容清隽的面孔上浮现出几丝迟疑之色。 下一瞬,一支笛子从后面伸过来,轻轻的抵在了年轻人脖颈一侧还在微微跳动的血管上。感受到通体油润剔透近乎玉化的猿骨笛轻盈而独特的质感,一身白衣姿态从容的年轻人本来顿时一僵的身体,竟然渐渐的放松下来。 凌楚思手里握着抵在年轻人脖颈要害处的笛子缓缓的从树后走了出来,看到年轻人即使受制却依旧微微含笑的模样,他的一双眼眸在夜色中,灿若星辰。 凌楚思不由得微微一怔,手上虽然没有放松丝毫,口中的语气却是稍稍缓和了一点,略带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面孔,轻声道:“季霄白?” “原来前辈还记得我。”季霄白弯起唇角温柔的微微一笑,虽然他的语气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尤其是“前辈”两字在舌尖辗转一瞬,竟是颇有些意味深长。 凌楚思闻言微微一哂,侧着头轻轻的笑了一下。 她来这里几年了,见过的人不少,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只有石之轩、季霄白、了空和尚和梵清惠这些各具特色的几个人。 三年多不见,凌楚思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虽然站在季霄白身前的时候,依然还没到人家的胸口。 不过,她现在的身体毕竟还是十来岁的模样,比起小孩子,也就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的确不能强求。 倒是季霄白,虽然面上笑意吟吟,一派温雅从容,不过,发现凌楚思竟是比三年前高了一截之后,他的心中所受到的触动之大,却是难以言喻。 毕竟,甭管认识不认识,当初江湖上所有人几乎都默认了凌楚思是花间派叛门的护派尊者,修炼了并不适合女子的花间武学以至于走火入魔身体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即使后来扬州一战中,“邪王”石之轩和凌楚思都当众否认了两人有关这件事,但是,江湖传言既然已经传开了,自然不会轻易改变。 倒是当时并不在附近的季霄白,后来又听说了这个传闻之后,反而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别的苗头。 直到今日,看见凌楚思和三年前相比较,除了稍稍张开了一点外,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型,那点细微的苗头,终于瞬间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一般的袭上心头——三年前的猜测,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真相,这一切都还另有隐情…… 第19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微笑着凝视了他一会儿,旋即收手把猿骨笛收了回来,后退一小步,然后才笑吟吟的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过了一会儿,季霄白才笑了起来,姿容隽雅,眉目舒展如画,轻声道:“刚刚在洛阳城中恍惚看到了一个背影,觉得有些像你,也没多想,就一路跟了出来。” 顿了顿,季霄白认真的看着凌楚思,本来想说一声“前辈”的,可是,看着凌楚思比三年前明显长大了一些的模样,这声“前辈”却是硬生生的有些叫不出口来,心中有些恍惚的意识到,难道当初的她真的是小孩子? 好半晌,季霄白才轻轻的笑了一声,转而柔声问道:“三年不见,你可还好?” “不太好说,也还行吧!”凌楚思手里握着猿骨笛,在手指间打了一个旋,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季霄白,略带揶揄的一笑道:“你呢?幽林小筑的碧秀心和石之轩的女儿怎么样了?你和石之轩之间的仇怨,解决的如何了?” 季霄白眼睛都不眨一下,曼声轻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明明是睁眼说瞎话一般推脱的话语,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蓦地带上了几分意外的笃定和优雅从容的意味。 凌楚思微微侧着头看着他,没说话。 季霄白也不再开口,只是含笑望着她的眼睛。 片刻之后,凌楚思转身,一边脚步悠然的往前走,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会来洛阳?” 季霄白立时跟了上去,站在凌楚思身边同她并肩而行,同时回答道:“传闻新皇重建东都洛阳,更有全国数万富商巨贾迁居于此,如此盛景,总要来看看。” 凌楚思听了,只是含糊的点了点头,也没当回事。 “你呢?”季霄白微微侧过头来,转而问凌楚思道:“自从三年前的扬州一战,江湖中便再无你的消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季霄白试探着问道:“你是回家了吗?” 凌楚思的脚步微微一顿,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略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回家啊……勉强算是吧!” 虽然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就是房子都还没搭建起来,然而,自己记忆中的当初那些人,似乎好多可能还都没出生呢…… 听出了凌楚思话语间的犹豫,季霄白只当是她家中生了变故。这种心情平静的怅然若失,想来和恩怨情仇无关,倒是更像是些让人无能为力、却只能承受下来的不幸遭遇…… 免不了就开始琢磨凌楚思是不是家中长辈生病离世等种种伤感往事的季霄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笨手笨脚的安慰了一句道:“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太介意了。” 凌楚思心中茫然的看着他,不过想想,虽然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完全无法施展神行千里,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好了呢?到时候自己说不定一个神行千里就又莫名其妙的回去了,就算回不去,只要自己好好活着,至少也能重新见到万花谷的师傅长辈那些人。 至于和自己同龄的那些朋友们——自己如果能够活到医圣孙思邈爷爷那么长的话,将来也可以继续在万花谷住下,说不定到时候自己还有余力帮自己师父那个老头教几个别的徒弟呢! 其实吧,只要自己看得开,人生中的那些曲折磨难,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等到数百年的时间过去,此时的世间众生相也不过只是史书中寥寥几个字随意勾勒的一笔。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其实就是活着,并且好好的活着,毕竟,只要活着,未来就有无限的可能…… 枣树林子里薄雾缭绕,凌楚思看着前路深沉的夜色,随手跳起来从旁边的枝头上摘了几颗枣子,捏了捏,然后塞进嘴里尝了尝味道,觉得味道还好直接就给嚼了,像个松鼠一样鼓起腮帮子含糊道:“哦,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就是故地重游,人却不在,多少有点伤感吧!” 季霄白见状,仗着自己身形比凌楚思高了许多,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身边的枣树,然后毫不费力的伸手折了一小段结了枣子的树枝拿给她,看着她就着自己的手直接摘上面的枣子,然后还抛回来给了自己几个,不觉微微莞尔,随之柔声安慰了一句道:“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却道要长想一二。” 凌楚思咬着挺甜的青枣“嗯”了一声点点头,从包裹里摸出几枚从慈航静斋那边随便卖药得来的五铢钱,回手挂到了季霄白刚刚摘下的枣树枝旁边的枝桠上。 凌楚思和季霄白明明是在鸡同鸭讲,可是,两个人的话语却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对应上了,他们俩各说各的,居然谁都没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来…… 有刚刚已经成功的把季霄白绕晕了的凌楚思带路,即使夜色深沉,弦月清冷,只有满天星光点缀,凌楚思依然还是熟门熟路的重新又从枣树林里绕了出来。 一直等走到了林子外围,透过外面几颗稀疏的枣树,可以隐约看到官道的方向之后,季霄白才轻轻的舒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方向感总算是又回来了。 刚刚在林子里也不知道凌楚思是怎么绕的,季霄白就感觉自己一直在转向,一会儿南一会儿北,也难怪自己之前跟踪凌楚思的时候,会跟丢了踪迹…… 此时夜色已深,两人回到官道上的时候,就连之前那个城门外古道旁的茶棚子,店家都早就收拾起来打烊了。 季霄白见凌楚思并无再回洛阳城的意思,不由得微微一愣,轻声问道:“你--想去哪里?” 凌楚思回过头来,看着他,调皮而又揶揄的眨了眨眼睛。 季霄白也认真的看着他,只觉得小姑娘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雀跃的神色,在夜色中仿佛盈着漫天星光。 虽然还是在季霄白和自己说起当初扬州被石之轩追杀,又遇见了空和尚那件事之后,凌楚思才突然生了这个念头的,不过,她还是笑意吟吟的跟季霄白说道:“洛阳南郊的净念禅宗……要一起去嘛?” 第20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季霄白闻言顿时一怔,迟疑了片刻,才重复的问了一遍道:“净念禅宗?” 第11节 他倒是立刻就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和凌楚思在码头分开,后来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和石之轩、还有了空和尚震惊天下人的一战了。 对于石之轩会弃自己转而追杀凌楚思一事,季霄白其实并不怎么惊讶,毕竟,比起已经被他蚕食了一部分的补天阁,相比之下,自然还是石之轩本身出自的花间派更为重要些…… 倒是凌楚思只身一人对战石之轩却丝毫不落下风,再加上后面有了空和尚搅局,三方混战后,谁也没占便宜的纷纷退走一事,反而更让人难以置信。 “对啊,来了洛阳,怎么能不去拜访一下净念禅宗呢!”凌楚思笑意吟吟的背着手说道。 外表似乎也就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墨色和紫色相间的衣衫,明明是极为深沉内敛的配色,偏偏样式却是极为精致和华丽,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根猿骨笛,负手站在那里,看上去颇有几分古灵精怪的俏皮之感。 想起她的武功深浅,季霄白不由在心中苦笑。就算是三年过去,可是,她看上去依然还是太小、太年轻了,以至于让人本能的想要去怀疑她的身份…… “去……”半晌,季霄白还是点头答应下来道。 从洛阳城南门出来,想要去净念禅宗所在的那片寺院,本来是还需要绕过一座山的。 不过,有方向感非同一般的凌楚思在前面领路,原本还想沿着官道走的季霄白,就只能是一脸木然的看着对方仗着轻功卓绝,竟是直接飞身上山,从山石之间亦或是树冠顶梢上轻轻飞掠而起,径直朝着净念禅宗所在的南郊方向而去。 即使一路上都是轻功赶路,甚至还从山顶上绕了个近路,然而,等凌楚思和季霄白站在净念禅宗的大门外时,仍旧夜色已深了。 夜色宁静。 一弯弦月挂在树梢,晚风中隐约还带着几丝桂花的甜香。 凌楚思背着手站在净念禅宗庭院深深俨然一座小城的寺庙外,看着寺庙房顶上色泽如新的三彩琉璃瓦,想起今早时进城前,洛阳城西门城郊外看到的尸骸满车、饿殍千里的景象,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和尚的住处倒是不错。”凌楚思轻轻一叹道。 季霄白随即轻声道:“自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后,佛门清静了好一段时间,也是这些年才又陆陆续续的恢复过来……” 凌楚思微微颔首,旋即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根抄书用的毛笔和几张浣花笺,直接用附近的山泉水随便研了些磨,把浣花笺平整的铺在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手腕轻扬,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间写了一封拜帖。 季霄白飞快的瞄了一眼,看到落款处明明字体还算娟秀然而笔锋收敛处却鸾翔凤翥、肆意张扬的“凌楚思”三字,心中顿时微微一动。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这样知晓了对方的名字…… “行了!”凌楚思把毛笔放下后,拿起墨迹未干的浣花笺晾了晾,然后看了季霄白一眼,这才径直朝着净念禅宗禅门寺院的门口处走去。 此时的夜色深沉,幽微的月光早已经笼了下来。 灯笼微弱的光影下,守在寺庙门口却正在打盹的一个小沙弥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脸上一凉,登时打了个哆嗦,立时睁开了眼睛,只是里面的神色还有几分懵懂的混混沌沌。 凌楚思笑道:“这封拜帖,小师傅可要收好!” 那个小沙弥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抓着凌楚思刚刚玩闹一样递过去的拜帖,看也没看一眼,只是飞快的瞅了凌楚思和季霄白一眼,见这两人身上衣衫一白一紫,气质姿容俱是不俗,自知对方不是什么普通人,便匆匆忙忙的双手合十一礼,声音稚嫩而清脆,“两位施主请稍等,待小僧这就前去通报。” 凌楚思笑眯眯的塞了一根蛋叉叔叔的糖葫芦过去,听到小和尚脱口而出的一句“小楚思是好人!”竟然就这么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凌楚思微微一顿,旋即莞尔一笑道:“辛苦小师傅了!” 小沙弥窘迫得脸都红了,下意识的一手抓着拜帖,一手捏着凌楚思塞到他嘴里的糖葫芦,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跑了。 “……”短暂的沉默后,季霄白脸上的神色还有几分微妙的茫然,“你身上还有这些?” 凌楚思“嗯”了一声,旋即又摸出来了一根递给季霄白,“你要嘛?” 季霄白完全是本能的下意识接了过来,等他回过神来之后,看着手里的糖葫芦,还有些微微的发怔。 净念禅宗如同一座小城般规模宏大的寺院里面,时有木鱼铜磬清脆之音。 小沙弥步履匆匆的跑到了其中一座大殿的门前,将手中凌楚思送上的拜帖交给了守在禅主了空所居大殿外面的入门弟子圆法师兄,口中称道:“寺院门外面有一位女施主,这是她刚刚送上的拜帖。” 圆法接过拜帖的同时,眼睛斜睨向小沙弥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糖葫芦。 小沙弥脸上一红,嗫嗫嚅嚅的小声回答道:“这也是那位女施主给的……” 圆法冷哼一声,看过拜帖后,立即勃然大怒道:“妖女竟然还敢来我净念禅宗放肆!” 小沙弥顿时被圆法吓得浑身一颤,声音发抖的低声询问道:“我看过这张拜帖……圆法师兄?”毕竟,在小沙弥看来,对方言辞得当,里面的内容并无不妥,只是却没料到,圆法师兄竟然会这么大的反应。 圆法满脸怒气的拿着拜帖,扔下小沙弥不管,转身进了大殿,将手中那张拜帖交给了正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的了空和尚,仍旧难掩怒气的报告道:“禅主,三年前花间派那个妖女来了!” 了空和尚好半晌才缓缓的睁开眼睛,他的模样仍旧年轻俊秀,鼻子平直端方,下颌宽厚温和,比起三年前的悠然自得、从容大方,此时的了空和尚一身佛性,脸上的表情淡然,脸上仿佛有一种超乎世俗的湛然佛光,眼睛里的慈悲神色悠远绵长。 檀香缭绕中,他的气质愈发温和内敛。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清心寡欲、无悲无喜的诵经声中,了空和尚身上属于“人间世”的那一部分渐渐的消失,剩下的,只有“佛度众生”的通达和悲悯…… 面对着了空和尚毫无波澜却智慧通透的眼睛,圆法立时收敛起脸上的怒容,无比恭敬的双手将那封拜帖奉上。 看见那张拜帖的第一眼,了空和尚心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和季霄白一样:原来当初那个人,她叫凌楚思…… 因为凌楚思在江湖中最为声名显赫的时候,别人知道她,也只是知道“老妖婆”这么一个身份而已,所以无奈之下,凌楚思在这张拜帖上,直接把自己写成了三年前和了空和尚、以及“邪王”石之轩扬州一晤的故人…… 修习“闭口禅”已经三载的了空和尚看完拜帖之后,不言不语,神色不动,将其轻轻的置于一旁。 圆法见状,心里就有数了。 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为修“闭口禅”,这几年都有意无意的闭门谢客,以避免初修“闭口禅”时不小心破戒,为此,了空和尚之前就只见过一次慈航静斋的斋主梵清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可登堂拜访。 圆法麻溜的起身,转身出了了空和尚的大殿。 天空中,一钩弦月弯弯,清幽的月光曼洒下来,将缕缕佛香中披着袈裟的了空和尚寥寥一人、神色寂然不动如冰雪般跪于佛前诵经的身影拉得很长。 圆法动作轻轻的将禅院大殿的门虚掩上,一招手叫上刚刚那个小沙弥,这才板着脸往外走,打算去把凌楚思给打发了。 净念禅宗的寺院门外,那个小沙弥进去通禀之后,却久等不来。凌楚思已经无聊的一招“扶摇直上”轻飘飘的坐在树上摘桂花玩了。 季霄白站在旁边,微微抬起头,看着凌楚思一边摘桂花,一边挑着几朵似乎长得不错的送到嘴里嚼了嚼,还时不时闹着玩的往他这边扔几朵,眼睛明亮璀璨如星辰闪烁的模样。 不一会儿,季霄白一身颜色浅淡素白的衣衫上落了几朵桂花,就连墨色长发的发梢上,都带上了几缕桂花的甜香。 季霄白安静的站在那里,微微含笑的看着坐在树上的凌楚思,有一瞬,竟是有些心神恍惚的觉得,她这样,还真是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心性一模一样…… 终于,等到凌楚思都已经用桂花枝编好了一个花环的时候,圆法终于带着刚刚那个小沙弥出来了。 圆法抬头,看见当初那个幼女外表的“老妖婆”正姿态悠然的坐在树上,一阵晚风袭来,携着满地桂花的清甜香气,夜色静谧美好。 面对净念禅宗被祸祸成这个模样的桂花树,本来就正义感爆棚、信念坚定满心只有除魔卫道、对于魔门简直深恶痛绝的圆法脸色登时变得扭曲起来,难掩愤怒的冷笑一声,甩下一句:“净念禅宗乃是佛门清净之地,可不是什么邪魔外道该来的地方!禅主不见外客,还请女施主自重!” 圆法一通话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又进去了,小沙弥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眼神小心试探性的瞄了凌楚思一眼,见对方仍旧坐在树上没什么动作,这才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直接把禅院的门给关上了。 半晌,心情十分微妙的凌楚思终于转过头来,虽然语调平静却满心惊讶和愕然的跟季霄白说道:“上次了空那和尚找上门来跟我打架,我都没对他这么不客气过……” 季霄白也被圆法刚刚的那几句话弄得有点发愣,听见凌楚思这句感叹,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凌楚思摸了摸下巴,手指一松,刚刚几朵直接被她给捏成碎末的桂花粉末自指尖随风飘散。 凌楚思轻轻一跃,从树上无声无息的跳下来,她冲着季霄白眨了眨眼睛,这才又用匪夷所思的语气补充道:“刚刚那秃驴不让我进去也就罢了,而且还没把我的拜帖还回来,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的说我……” 季霄白心中苦笑,暗道,若非见你比当年长大了不少,恐怕自己也和刚刚那秃驴差不多的想法…… “走吧!”凌楚思说完,拍了拍手,带着一袭花香转身。 “走?”季霄白微微诧异,竟然就这么走了?他觉得,凌楚思似乎一直不是这种被人当面讽刺了还肯吃亏的人吧…… “≧▽≦嗯嗯!哦不对,应该说是,换条路进去。”凌楚思回眸微微一笑,眼神旋即冷凝下来,低声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 第21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的声音虽然很低,不过,却足够让就站在她身边的季霄白把这声携着冷意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 季霄白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问道:“怎么走?” “跟我来。”凌楚思随口说道,径直朝着静念禅院外面的另一侧走去。 季霄白跟着凌楚思越走越远,眼看着已经摸到了洛阳城外汜水镇的虎牢关处,净念禅宗的大门更是被他们两个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应该就是这边了。”凌楚思拿着猿骨笛在山石上轻轻的点了点,她站在那里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旋即便循着一处山间的溪水往山间更为幽深的山壑谷底走去。 一开始的时候季霄白心中还有几分茫然,不过,眼见凌楚思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心底那些愕然很快便被震惊所取代。 “过来这里!”凌楚思沿着山间溪水走了一会儿,很快停在了一处悬崖峭壁上。因为夜色深暗,顾及到季霄白并不认路,凌楚思还时常停下来一会儿,等他也跟过来之后,才施展轻功,身形如一片轻羽般飘然落下。 “这是哪里?”季霄白跟着纵身跳下去之后,看着这处显然不会有正常人摸过来的山涧峭壁之下的位置,下意识的同凌楚思问道。 凌楚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道:“你会游水吗?在水下能辨别清方向吗?” 季霄白顿时懵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我会水……但是,深夜在水中辨别方向,怕是不行……” 就算不清楚这里的地形,季霄白至少也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和净念禅宗颇有一段距离了。如果要从此地的山涧深处潜水游过去的话,且不说下面会不会没有光线一片漆黑的问题,这么远的距离,单是闭气恐怕都有些麻烦。 凌楚思听了个,只是“哦”了一声,从包里摸出一组“飞鱼丸”来递给季霄白,“给你这个,等下在水里吃。” 季霄白把飞鱼丸拿在手里,看着二十来颗白色的丸子,眨了眨眼睛,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东西叫做‘飞鱼丸’,至于效果,你在水里吃了就知道了。”凌楚思的回答依然简单直白,她很快便找到了山涧之中一处水流略显湍急的地方,下水之前,还回过头来招呼季霄白道:“过来跟紧我!” 季霄白忙点头应了一声。 下水之后,凌楚思也动作干脆利落的吃了一颗“飞鱼丸”,浮在水面上看到季霄白也把“飞鱼丸”吃下去之后,直接一伸手拉过他的手腕,紧跟着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季霄白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潜了下去,不过,到了水下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便感受到,从凌楚思的手指处,有一股看似柔和却极为果决的力量拉着自己,登时如同最灵敏的游鱼一样向前掠去。 季霄白顿时睁大了眼睛,凌楚思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翘了翘唇角。 满心惊愕的季霄白在水中几乎没怎么用力气,便已经随着凌楚思飞快的向根本看不见尽头的水中密道深处游去。 明明是很漫长的一段距离,可是,在凌楚思的带领下,时间却仿佛只过去了很短的一会儿。 眼看着不远处的水面越来越亮,凌楚思拉着季霄白的手向上微微用力,轻飘飘的把一个大男人给推了上去,自己随后才从水面上冒头,伸手抹了下眼睛四周的水珠,这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季霄白抬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此处赫然是一处建在地底的地牢,周围都是厚实古旧的石板,石板上面还长满了幽绿、滑腻的青苔,地牢里面光线幽暗,只有门口燃着两盏油灯。 刚刚他们在水下看到的光亮,应该就是那两盏油灯在水面上的倒影了。 除了刚刚出来还一身水的凌楚思和季霄白外,一眼望去,这处地牢似乎再无他人。 季霄白有些震惊的打量着这处地牢,此时的地牢之中一片静寂,只有水面上面的房顶上,湿滑的石板因为温度沁凉而凝了些许水珠,落下之时会发出轻微的水滴声。 凌楚思站在一旁,头也没抬的直接用内力烘干了身上的衣服,之前在桂花树上沾染的清甜桂花香似乎也随之淡了许多。 季霄白还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等到凌楚思整理好自己之后,他才收回视线,不掩震惊的低声开口问道:“这里是……?” “净念禅宗下面的地牢。”凌楚思简短的回答道。 凌楚思还清楚得记得战宝迦兰内部的地形图。虽然相隔上百年,不过,战宝迦兰是在原来的寺庙之上重新翻建的,虽然建筑的风格略有所不同,但是,寺庙里面的整体布局却是一样的。 至于那个极为隐蔽的水牢,却是年代更为久远,早在洛阳南郊的这处寺院修建之前便已经有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修的。 凌楚思刚刚坐在桂花树上的时候,即使满天星光之下仍有几分暗淡,不过,她依然看得出来,净念禅宗寺院大殿的整体布局和后来的战宝迦兰颇有几分相似。在这种情况下,寺庙下面的地牢、以及那条可以从外面靠近泗水镇的山间深壑中进来的水路,自然也是在的。 “净念禅宗乃是佛门,为两大武林圣地之一,更隐为白道武林之首……”季霄白打量着这处不见天日的幽寂地牢,此时的心情变得尤为复杂,“没想到,净念禅宗的地下,竟然还会有这种地方……” 当然,季霄白心中更为震惊、却没有说出口的,其实还有凌楚思会如此熟悉净念禅宗的地牢这等秘辛一事。甚至于,他都有些怀疑,恐怕净念禅宗里面的和尚,也未必全都知道寺庙下面藏着的地牢这种东西…… 第12节 季霄白心中的思绪犹在百转千回,凌楚思大致看了一下和后来的战宝迦兰基本没什么变化的地牢之后,心里就更有谱了,招呼上季霄白,便直接往地牢深处的另一边走去。 凌楚思在地牢里绕了一圈,发现整个地牢里面都是空的。 似乎除了地牢里的油灯未熄这件事以外,便再无可以证明净念禅宗中肯定有人知道此处的证据了,不由得微微一哂道:“也不知道是谁点的这两盏灯油。” 等到凌楚思和季霄白两人走到地牢里面并非水路的、从净念禅宗内部可以直接下来的入口处时,赫然发现,此地温度阴凉,竟然堆满了粮食、白菜、蔓菁还有些萝卜之类的蔬菜--好好一个地牢,净念禅宗的和尚却把入口处当做地窖来用了。 “……”才见识过地牢里面各种仿佛还凝着早已干涸的黑色血迹的刑具,这会儿就画风陡然一转,从阴森可怖的地牢变成了摆放了如此平民百姓、粮食蔬菜的地窖,凌楚思和季霄白的视线落在那些萝卜青菜上,脸上的表情都免不了有些木然无语。 半晌,凌楚思才轻笑了一声,道:“这帮和尚倒是物尽其用。”说着,她伸出一根葱白如玉的纤细手指,指了指地牢上面的出口,笑吟吟的跟季霄白打趣道:“你猜上面会不会是净念禅宗的厨房?” 季霄白的视线随着凌楚思的手指扫过那道暗门,一时间也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因为身高不够,凌楚思是轻轻的跳起来一手抓着那道暗门上的把手打算把门推开,然后才发现,地窖--不对,应该是地牢的暗门竟然是被人从外面给锁上了。 凌楚思微微拧眉,手上松开,又悄无声息的落回到了地上。 季霄白见状,身上那柄剑身乌黑、流光乍现的短剑已经被握在手中,上前一步说道:“我来吧!” 凌楚思摇了摇头,“不用了!” 说着,手中的猿骨笛轻轻一扬,一招“商阳指”的凌厉气劲已经瞄着暗门的位置打过去,转瞬之间,随着“哗啦”的一阵轻响,暗门连同外面上着的锁已经全部碎开。 “走,”凌楚思放轻声音,从暗门中跳了出去。 库房前面的厨房里,一个火头僧正倚在灶台前面睡着了,听到后面碎裂的声响之后,睡眼惺忪的探头看了一眼,恍恍惚惚的发现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刚要开口询问,凌楚思已经一招“芙蓉并蒂”打了过来,瞬间封住那火头僧的经脉不说,紧跟着又补了一下,直接把人打晕过去。 “噫……还真是厨房!”凌楚思看着地上一盆没剥皮的山药,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大概确定了位置之后,笑着说道。 “让我想想,了空那和尚应该在哪里……”凌楚思还在琢磨着,了空乃是净念禅宗的禅主,估计和战宝迦兰千手观音所在的位置差不多,季霄白却突然开口提醒道:“净念禅宗正中处有七座大殿,供奉了文殊菩萨、药师、释迦和弥陀等三世佛,此外还有一座小铜殿,常用来收藏存放珍贵之物。至于了空的禅院,应该是在正中偏后的一座大殿之中。” 凌楚思按照季霄白的话语在脑海中一想,和自己猜的千手观音殿位置应该八九不离十,当即打定主意道:“我们就去那边。” 季霄白嘴唇微微张开,动了动,半晌才低声轻道:“你似乎对这里的位置很熟……”凌楚思话语间的态度十分随意,毫无初到一个陌生地方的迟疑犹豫。 季霄白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的纠结于自始至终的一个问题:连同通往地牢的水中密道在内,凌楚思为什么会对净念禅宗里面的地图这么熟悉? 就在这时,厨房里面,被凌楚思打晕过去的火头僧旁边,一个之前滚到了柴草堆里睡觉的小沙弥半夜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的睁眼就看到师父面色痛苦的躺在那里动也不动,脸色登时一白,再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一高一低、一白一暗两个身影,小沙弥整个人都被吓得牙齿打颤,惊恐之中,顿时一声凄厉的惨叫:“鬼、有鬼嗷——师父——!!!” 第22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呀……”季霄白那张俊逸从容的面上表情稍稍变了一下,微微拧眉,看到凌楚思又是一招“芙蓉并蒂”打过去,那小沙弥顿时动弹不得之后,方才轻轻一笑道:“没想到居然还有一条漏网的小鱼!” 清楚的知道小沙弥刚刚那阵凄厉高昂的叫声在寂然深夜中有着怎样划破夜空般惊醒无数人的力量,反正肯定会有人过来,凌楚思索性也不着急了,非但没有拉着季霄白一起匆匆忙忙的躲开,反而是微微侧头一笑,复又走了回去。 厨房里面的柴草堆旁,凌楚思握着手里的猿骨笛走过去之后,直接用笛子的尾端轻轻的挑了挑小沙弥的下巴,打量着七八岁小孩惊惧到似乎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惨白小脸,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心情,揶揄一笑道:“和尚不都应该是精研佛法,降妖伏魔、度化冤魂送其往生的吗?小师父这么怕鬼可不成!” 说起来,自己当初在融天岭等地游历之时,附近的和尚们忙不过来,自己这种江湖侠士可是也被抓壮丁过去帮忙一边帮忙念往生经一边将尸体安葬了的。 凌楚思一身玄紫相间的华美衣衫,偏偏款式略有些特别,与小沙弥平日里所能见到的十分不同,再加上她手中那根笛子乃是猿骨制成,平日里远观还不显,这会儿,小沙弥脑子里全是妖魔鬼怪黑白无常,感受到下颌上那种骨质玉化后的特殊触感,精神早已经绷紧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再有一身白色衣衫在夜色中尤为惹眼的季霄白跟在凌楚思身边不发一言却紧随其后的走了过来,那个怕鬼的小沙弥终于支撑不足,眼睛一翻,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刚巧,因为小沙弥所在的位置就在地上那个之前才被凌楚思打晕的火头僧旁边,这会儿小沙弥晕倒,正好稳稳当当的砸在了火头僧的身上,把那还在昏迷中的和尚砸得本能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正在这时,伴着两声悠长祥和却内劲磅礴的“阿弥陀佛”佛号声,两个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和尚自厨房外面、庭院的两边而来。 两个身穿蓝色僧袍、身段高大魁梧的和尚明明步履缓慢从容,却如同用了遁地术一般,身影顷刻间便已经到了厨房前面还摆着不少劈好的木柴的院子里。 季霄白脸色顿时一变,低声道:“是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之二。” 凌楚思脸上的表情依旧不以为然,只是握着猿骨笛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随口问道:“四大护法金刚?哪四个,很难对付吗?” “不嗔、不痴、不贪、不惧。”季霄白低声回答道,“这四人有护法金刚之称,平日里驻守净念禅宗,自然不好对付。不过,来的是哪两个,我却认不出来了……” 凌楚思闻言微微颔首,轻声笑道:“无妨,若有什么不对,立刻离开就是了。” 凌楚思的一根手指轻轻的冲着厨房后面的方向指了指,无声的向季霄白示意道。 季霄白旋即了然,“飞鱼丸”的作用他刚刚才亲身体会过,置身水中之时,果真是身似游鱼,等他们两人进了地牢里藏在水中的密道,有“飞鱼丸”在身,这些和尚想要抓到人,恐怕是绝无半点可能。念及此处,原本还有些心神一紧的季霄白也随之安下心来。 说话间,凌楚思已经动作轻柔随意的给自己和季霄白刷了一招“清心静气”,随着一阵在深沉夜色中几不可见的绿意在身边影影绰绰的浮现,讲究“营气之道,内谷为宝”的“清心静气”气劲萦绕在两人身上,柔和而内敛,内含气血流动之道,经脉运行之理,让人顿时身心舒展。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后,刚刚过来的一位护法金刚双手合什施礼,并未直接冲上来动手,而是开口询问。 他的态度谦辞有度却又让人不敢小觑,在幽深寂静、只有窸窸窣窣虫鸣的长夜中声如洪钟,“佛门静地,唯度有缘!两位施主,深夜贸然来我净念禅宗,可是有何要事?” 凌楚思以手握笛,仔细的打量着刚刚冒出来的两个大和尚,冷不防的开口问道:“你们是谁?” 这两个大和尚也是实诚人,直接就回答道:“贫僧不嗔。” 另一个紧跟着叹道:“贫僧不痴。” 佛教之中,贪、嗔、痴被称为三毒、亦或是三垢,乃是三不善根,使人沉沦于生死轮,亦是万恶之源。名字倒是好名字,不过,在凌楚思这种不怎么信佛的人看来,完全可以直白点说,不嗔和不痴,其实就是一个“不怒”,一个“不傻”。 话又说回来了,今天过来的这两个大和尚,身为净念禅宗的护法金刚,脾气倒是还真不错,至少没跟来者不善的凌楚思第一个照面就直接动手打起来。 想到这里,原本因为圆法和尚而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凌楚思态度也稍稍变得缓和了一些,声音轻快的回答道:“两位大师好!拜帖之前就已经奉上,在下倒是不觉得,自己今夜来访有何贸然之处了。” 那两个大和尚显然没料到,凌楚思竟然会有此一说。 净念禅宗修的是佛道,虽有怒目金刚,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和尚讲究的是还是结善缘、得善果,常怀悲悯之心,以普度世间众生。 见凌楚思也不是不能好好说话的恶人,刚刚开口那个领头的大和尚不嗔见状,原本暴涨的气势顿时也随之稍稍收敛起来,耐心开口询问道:“施主之前既然已经递过拜帖,又何必深夜前来造访?” 凌楚思悠然道:“大概是因为,你们净念禅宗接到我拜帖的和尚架子也忒大了些。” 不嗔和不痴微微一怔,然而,凌楚思这句话说完,不等那两位护法金刚开口,便已经直接扬声问道:“了空和尚可在?” 不嗔道了声佛号,回答道:“禅主自然是在的,只是——” 这回,打断不嗔的倒不是深夜来访的凌楚思了,而是同样听到刚刚小沙弥的惨叫声后,匆匆忙忙的从另一处较远的偏殿里赶过来的最是嫉恶如仇、对魔门可谓是深恶痛绝的圆法和尚。 偏偏这个和尚还眼睛特别尖,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之后,圆法和尚见不嗔和不痴两大护法金刚竟然站在这里和那个修炼了邪门功法始终维持着幼女外表的花间派护派尊者老妖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顿时惊怒交加,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伸手一指凌楚思背后的厨房,嘴唇发抖的叫道:“两位师叔为何还和这老妖婆多言,莫要被她蒙骗了去。刚刚发出惨叫的小沙弥乃是悟心师侄,这会儿还不见悟心师侄的身影,说不定已经遭了这妖妇的毒手!” 凌楚思和季霄白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便是季霄白魔门补天阁出身,师父又遭了花间派石之轩毒手,他自己也被石之轩千里追杀,他都没变得这么精神被害妄想过。 万万没想到净念禅宗这种和尚庙里还有这么能联想的人才! 这人哪里适合当和尚,分明应该去朝廷政事堂门下省的刑部大牢里去,跟着哪个奸臣干罗织罪名陷害忠良屈打成招的勾当! 尤其是凌楚思,想到之前自己好言好语的让那守门的小沙弥把拜帖送了进去,连蛋叉叔叔的糖葫芦都送了一个呢,结果拜帖没有还回来不说,反而平白得了一阵羞辱,凌楚思没当场跟他翻脸都是她修养好,也不想吓到刚刚那个手里还攥着糖葫芦羞窘又单纯的小沙弥。 不嗔静默片刻,开口问道:“敢问女施主,悟心现在何处?” 凌楚思拿手里的猿骨笛往后一指,顺着她指的方向,不嗔、不痴还有圆法和尚就看见,挨着柴草、灶台的一旁,火头僧和小沙弥两个人叠在一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身影。 圆法顿时惊怒交加,举着伏魔杵什么也不顾的冲了上去,愤怒的骂道:“妖女无理!魔门中人生性残忍,竟是连如此稚嫩幼童都不肯放过。” 本来还带着几分笑意的一句“那小沙弥是被吓晕的”就这么被堵在嗓子里,本来就对圆法和尚有气的凌楚思登时也火了,手里的猿骨笛轻扬,一招“水月无间”打底,紧跟着不需要运功的“阳明指”已经带着“钟林毓秀”的混元气劲骤然袭来,顷刻间便糊了圆法和尚满头满脸。 “那个叫做悟心的小沙弥和火头僧两个人只是晕过去了而已,我现在倒是真的想弄死个搬弄是非的你!”凌楚思柔和漂亮还带着几分少女稚气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精致的戾气,原本轻快的声音也变得冷淡下来,还伴着一声怒气冲冲、轻蔑不屑的哼笑。 凌楚思话音未落,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圆法和尚被凌楚思的“芙蓉并蒂”封住浑身奇穴动弹不得,紧随其后的一招“兰摧玉折”便也毫无阻拦的悍然侵入了圆法的经脉之中,眼看着再一招“玉石俱焚”就能让这个讨人嫌的和尚彻底消停了,凌楚思眉宇间的神色稍缓。 手执伏魔杵的圆法面对凌楚思处处受制,这会儿他步履蹒跚、避无可避,除了愤怒困窘自己尚且不觉怎么样,可是,同样武功精深的不嗔却是顿时心中一紧,只觉得凌楚思最后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却让人极具危机感,本能更是在疯狂的提醒他其中的暗藏杀机。 不嗔不敢拿圆法一条命去试凌楚思的招式,即使还未摸清对方的底细,一粒裹挟着净念禅宗高深心法“无念禅功”浩然磅礴之力的铜珠已经举重若轻的撞向了庭院中的一口铜钟。 “当、当、当——” 深远悠长的钟声在长夜中响起,几乎能够震击到心神的钟声泛起的声波在净念禅宗中,完全是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形式扩散开来,凌楚思见季霄白面色泛白的拧眉,动作飞快的给他糊了一招“春泥护花”,自己则是施展了“星楼月影”以化解这阵钟声带来的巨大震动。 便是同不嗔一同而来的净念禅宗护法金刚不痴听到这阵钟声,都是心神一震,喉头一甜,至于还被凌楚思的混元气劲封住经脉的圆法,更是忍不住直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嗔趁着凌楚思短暂一顿的功夫,已经飞快的把圆法给救了回来。 待到凌楚思上前几步,终于还是成功的将已经迟了的一招“玉石俱焚”打在圆法的身上,将涌动在他体内少量尚未被化解的“商阳指”、“兰摧玉折”和“钟林毓秀”三道气劲同时引爆之后,圆法也只是再次狂吐鲜血,面色苍白如纸,一条命倒是将将的保住了。 凌楚思见状不由得微微皱眉,因为不嗔尚且拦在前面,总算是没再冲过去继续补一招“阳明指”,只是面上流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 “一枚铜珠竟有如此威力,不嗔大师的修为高深,令人佩服、佩服!”凌楚思似笑非笑的赞赏了一句道。 不嗔护着差不多没了半条命、这会儿已经有些半死不活的圆法,抬眼看着似乎毫发无伤的凌楚思,还有她身边同样姿态从容,似乎并无大碍的季霄白,表面上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是微微一沉,骤生波澜,深知此女武功修为同样深不可测,怕是难以对付…… 季霄白却是还沉浸在凌楚思刚刚那招看似平平常常、却出其不意威力惊人的一招之下,只是随口的问了一句道:“刚刚那招叫什么?” “叫‘玉石俱焚’啊!你问这个做什么?”凌楚思懒得和脸色大变的秃驴大眼瞪小眼,听到季霄白问了,便微微侧过头来瞄了他一眼,发现季霄白也顷刻间变了脸色之后,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了?” 季霄白心生骇然,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从在嗓子里低声喃喃道:“你怎么连‘阴后’祝玉妍的绝招也会……” 而且不同于“阴后”祝玉妍威力惊人、却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堪称自爆的绝招,凌楚思这招“玉石俱焚”施展出来,别人一条命快进去了,她自己却是依旧活蹦乱跳的,好似丝毫不受影响…… “咦?”凌楚思眨了眨眼睛,一开始还没当一回事,想起自己师父棋圣王积薪,凌楚思的声音都变得轻快活泼了些,笑眯眯的随口打趣道:“我师父就是一个爱下棋的老头,你们不要肖想他。” 顿了顿,对上不管是季霄白、还是不嗔和尚都满是骇然的眼神,凌楚思才猛地回过神来,季霄白刚刚可是还说了一句“你怎么连‘阴后’祝玉妍的绝招也会”的。 ——想起当初因为“花间游心法”就被石之轩盯上,紧跟着就是满江湖的风言风语,而且怎么也说不清楚,直到现在还有人把她当成叛门的花间派护派尊者,为了避免再被误会,凌楚思当即有些恼羞成怒,完全是匆忙跳脚解释道:“我的‘玉石俱焚’和你刚刚说的那个‘玉石俱焚’只是撞名了而已!我和那个‘阴后’祝玉妍也没有关系,你们这些人整天神经兮兮、疑神疑鬼的,难道都没见过撞名的吗!” 刚刚才把被不嗔的铜珠震荡引发的喉头一口鲜血咽下去,不痴嘴角一抽,看到凌楚思面上颇为恼火、完全不似作伪的郁闷表情,他倒是不怀疑凌楚思所说话语的真假,只是,这位高僧心中却是同样忍不住的暗道,如果凌楚思所言俱是属实的话,他倒是真的想要道一声佛号,琢磨着这姑娘的师父到底是哪位前辈高人,怎么门下武学招式,每次都和魔门高手撞名撞得如此惨烈…… “真的没太见过……”季霄白看着凌楚思完全是气急败坏的表情,竟然觉得她这样活蹦乱跳的模样比平时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不迫更多了几分孩子气的可爱,想到这里,季霄白不由得嘴角一抽,特别实诚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道。 身高还没到人家胸口的凌楚思立刻抬头瞪了他一眼。 季霄白立即识趣的微微莞尔,老实闭嘴不说话了。 如果说刚刚那个厨房里的小沙弥悟心一声惨叫只是把不嗔、不痴两位净念禅宗的护法金刚还有深夜未睡的圆法给招来了,那么,轮到不嗔全力施展之下,凭借高深的“无念禅功”,用一粒铜珠敲在巨大的铜钟上,发出令整座净念禅宗都为之震动的巨响后,净念禅宗这座宛若小城的庙宇里面,已经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 不消片刻功夫,就连因为修习了净念禅宗的无上心法“闭口禅”而鲜少再见外客的净念禅宗禅主了空,都已经穿着一袭黄色内袍、外披棕式外套的僧服站了出来。 了空和尚身材修长潇洒、他的眼神深邃难测、带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湛然光彩,明明令人看不清猜不透的,份外显出他鹤立鸡群般的超然姿态,却绝无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反而令人见之温雅,心生沉静之意,忍不住的为之信服。 了空只是静静的望着凌楚思,不言不语,眼神宁静无波。 在他的身后,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中的另外两个不贪、不惧同样身着蓝色僧衣,形相各异,却稳稳立在两角。 不嗔将已经吐血晕过去的圆法交给了闻讯后随之而来的僧人,让人把他带下去好好疗伤安置之后,便走过去,压低声音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大致同禅主了空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了空听了,虽然仍旧一语不发,不过面上却神色微动,尤其是听不嗔告诉他,凌楚思刚刚所说的“撞名”一事后,深邃莫测的眼睛里更是流光一转。 不嗔的话语,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洛阳一战中,不管是石之轩还是凌楚思,明明这两个人也是相看两厌,却不约而同的声明了同一件事,虽然石之轩说的是凌楚思并未花间派的护派尊者,凌楚思说的则是自己和石之轩没有半点关系。 那个时候,因为听多了江湖传闻,便是了空,也有些先入为主的以为,石之轩否认凌楚思的身份,是因为凌楚思乃是叛门的护派尊者;至于凌楚思声称自己和石之轩没关系,则是因为她并不承认石之轩的花间派派主之位,她身为护派尊者却叛门而出,也是因为看不惯石之轩的缘故…… 却没料到,不管是大名鼎鼎的“邪王”,还是当时风头正劲的凌楚思,说的都是真话。 而这一切误会的起源,竟然真的就只是因为“撞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了空心情复杂、却眼神沉静安宁、一片祥和的看向凌楚思,凌楚思也微微睁大眼睛,认真的瞅着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 第13节 旁边以四大护法金刚不嗔等人为首的和尚们,就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什么也不说,还是许久之后,面对这般场景心情多少有点微妙的季霄白小声提醒了凌楚思一句道:“听说了空和尚修了闭口禅。” 凌楚思一听,眨巴了一下眼睛,惊奇道:“听说你修了闭口禅?”我上次在扬州,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玩的…… 了空闻言,却是终于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凌楚思又眨了眨眼睛,随手从自己的包裹里又摸出来一根抄书的毛笔和一打浣花笺,将其扔给了面前的和尚,从善如流的温和问道:“既然不方便说话,那你可以写字嘛?” 这回,不等了空和尚摇头,季霄白已经轻轻的拉了拉凌楚思玄色镶着紫色的袖子,再次低声提醒道:“所谓闭口禅,本意乃是意为减少口业,消罪免灾。正可谓是开口即罪,心亦有所悟,方行闭口禅,闭之人口,方得大果……” 说到这里,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见凌楚思听得微微拧眉,季霄白旋即收起那些佛门说辞,转而直白的解释道:“闭口禅,并不仅仅只是闭口不言就可以了。纸笔传信,同开口说人言,本来就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 凌楚思听了,虽然心中仍旧免不了有些茫然,不过,季霄白的意思,她倒是听明白了——了空和尚不但不能说话,其实连写字、书信这种方式,基本都是不可以的。 “不是很懂你们佛教……”凌楚思瞅着站在那里依旧从容温和的了空,小声嘀咕了一句道。现在的了空和他三年前找上自己的时候,一言不合度化不成就要替天行道的模样,可谓是天壤之别。 看到了空平静的笑容里满是普度众生的祥和悲悯,凌楚思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她对佛门真的不熟,毕竟,万花谷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头发的就是工圣僧一行前辈嘛…… 而且,她出门游历行走江湖的时候,碰到的少林弟子里面,只有就算是出家也不剃度、依旧顶着一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窜的大师,还真的没有一个是修类似于这种“闭口禅”之类的功法的。 倒是季霄白刚刚那一席话,让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不嗔等人连同禅主了空,都忍不住的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心中暗生赞叹道,这个同凌楚思走在一起的白衣年轻人竟是对佛理有如此深的造诣研究…… 双方眼神交汇中,很快又陷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静默之中。 毕竟,了空不能说话。凌楚思已经揍过之前惹到她的圆法了,就连闭门不见客的了空也见到了,她又瞅了瞅了空和尚,似乎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的了。 终于,还是不嗔主动开口,把话题扯回到了最初,问道:“两位施主深夜来访净念禅宗,究竟所为何事?” 凌楚思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的平静说道:“我来见了空,澄清一件事情。” 顿了顿,凌楚思继续道:“三年前扬州一晤,贵宗了空误以为我是花间派的护派尊者,不问青红皂白便上门找我的麻烦。江湖中人只道是净念禅宗除魔卫道,纷纷称赞了空高义,谁管我一个被‘邪王’石之轩追杀不说,还被天下人误会的倒霉路人是何种心情?” 凌楚思的言语之间很是平淡,甚至还带着些十来岁的小女孩说话时本身的轻快,不过,她话语间平静却直白的指责,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了空听在耳中,虽然不能开口,眼神却随之微黯。 “……三年前的了空武功如何,你们净念禅宗的人想必也都清楚,当时我身陷了空和石之轩两人袭击之下,稍有不慎,恐怕便会丢了性命。在下今日前来,也是为三年前的这件事讨一个公道,不为过吧?” 凌楚思双手执笛,神色平静,言之凿凿,明明态度平和,却把“兴师问罪”四个字发挥得极为理所当然,以至于她明明是三更半夜的潜入净念禅宗之中不说,还打晕了厨房里的火头僧,并吓惨了一个小沙弥,又重伤了言语莽撞、嫉恶如仇的圆法,结果,净念禅宗的和尚们羞愧之下,愣是没有一个敢再开口问责她闯入此地一事。 站在凌楚思身边的季霄白听得一脸木然,心情尤为复杂的看着这会儿一个不小心把满寺院的和尚都吵起来了,于是被迫陷入势单力薄的境地,结果却反而变得愈发理直气壮的凌楚思:一开始过来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了空和尚心神微动,闭了闭眼睛,满怀愧疚的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修习“闭口禅”的初期,之所以要闭门谢客,便是为了防止心神震动之际,一时失控破了“闭口禅”。 了空从来不是仗势欺人之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如果说三年前和凌楚思、“邪王”石之轩的一场乱战,让了空看清了江湖中倍有天资卓越之辈横空出世,自己的天资虽然也是不俗,然而,在紧接下来的乱世之中,在各方势力越来愈多的天纵奇才之中,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护住净念禅宗的传承,仅仅只是天分不俗,却是不够的。 毕竟,隋朝自太子废立一事后,便免不了的政局动荡,再有四大门阀各据一方蠢蠢欲动,明眼人不难看得出来,在随后的几年、或者是几十年里,必然又是乱世将至! 等到炀帝杨广甫一继位,便隐约可见其骄奢淫逸、滥征民力、穷兵黩武的苗头,他如今这些大张旗鼓的做法,显然只会进一步加剧政局的动荡,促使乱世更早的到来…… 眼见了空因为凌楚思的兴师问罪而心生波动,旁边的四大护法金刚之首不嗔忙代其歉意道:“三年前我净念禅宗也是被人误导,还请施主海涵。” 凌楚思瞅了了空一会儿,见这和尚是真的心生愧疚,以至于连刚刚修了三年的“闭口禅”境界都有些不稳了,登时也被惊了一下。 ——你说你又不是什么坏人,还这么容易心生愧疚,当初干嘛那么上赶着没事找事,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找麻烦呢? 三年前了空这是碰见她和“邪王”石之轩了,以至于半点便宜没占,若是碰见了个武功弱的,当时直接就把人打杀了,等到事后再发现自己当初除魔卫道的时候不小心杀错人了,这和尚还不得悔恨得顿生心魔,愧疚之下为此引颈自裁为此谢罪都犹未可知…… 念及此处,凌楚思也没把话说死,直接就开口坦然道:“三年前的事情,只是误会,我也无意再追究什么。只不过,净念禅宗当初造成的后果,还是趁早解释清楚了吧,免得旁人再误会些什么。” 不嗔代为点头应下。 眼看着事情似乎就这样暂时解决了,凌楚思跟季霄白使了个眼色,正要转身从正门从容离开,就听到后来跟着了空过来、还一直没开口的四大护法金刚之一开口道:“贫僧不贪,来时已经问过了寺院各处守门的僧人,发现除了厨房里的火头僧和小沙弥乃是被两位施主打晕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僧人被惊动。” 凌楚思闻言微微挑眉,“嗯?” 季霄白则是心道不好,这个秃驴怕是有备而来…… 不贪道了声佛号,然后才沉声问道:“敢问两位施主,究竟是如何进入我净念禅宗的院落之中,却未被发现的?” “……”凌楚思心情微妙的瞅着这个叫不贪的和尚,一时间有些迟疑,这和尚到底是真的不知道厨房后面的库房下面连着的地窖其实是地牢的一部分,还是故意如此说,好把自己的思路带到沟里去? 结果,不等凌楚思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刚刚因为不嗔的一招而受了些内伤的不痴已经虎目一瞪,突然开口道:“净念禅宗厨房后院的库房里,地窖中另有一条密道。”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的小声跟身边的季霄白嘀咕道:“这个不痴……啧,他是真的人如其名,一点也不傻呀!”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季霄白闻言,顿时一口气卡在嗓子里,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不痴此言一出,刚刚好像才化解了旧怨的凌楚思和净念禅宗两边的气氛,似乎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身着蓝色僧袍、身形高大的不痴一双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凌楚思,还在继续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那条密道,便是我净念禅宗门下弟子,也并非人人得知!敢问两位施主,为何会比我净念禅宗的弟子更加熟悉禅院的布局?” 凌楚思微微张了张口,这个好像真的有点不太容易解释,要不自己给他们画个战宝迦兰的平面地图,附带机关密道的那种,然后告诉这个“不傻”和尚,他们净念禅宗在此地建造寺院之前,自己就很了解这里的详细情况了? 结果,还没等凌楚思组织好语言开始有理有据的信口胡诌,不痴已经一声怒喝,盯着凌楚思严词喝问道:“世人皆知,‘邪王’石之轩当年为了偷学佛门精要,改名换姓、伪装成佛门弟子先后拜于三论宗的嘉祥大师和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门下学习佛法,后来亦藏身于我净念禅宗之中……” 凌楚思听了,登时眼睛一亮。 世人皆知?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好吧,现在知道了,总算也不晚。 凌楚思微微莞尔,对上不痴的怒容,反而唇边笑意渐深,若有所指的轻笑道:“我真不明白,这件事便是他告诉我的又如何?石之轩当年为了偷学佛门精要,在那些个寺庙里隐姓埋名十载,你们发现之后,不继续去追杀他,反而在这里跟我一个无关路人义愤填膺做什么?三年前,石之轩追杀我之心,亦是众人皆知,哦对了,了空还亲眼看到了呢!” 说到这里,凌楚思还看向了空的方向,挑眉一笑。 不痴当即打断凌楚思的话语,怒道:“休要狡辩,‘邪王’石之轩竟然会把此等秘辛告知于你,你刚刚还敢说,你们二人无关?当初在扬州城中,你真的是无辜遭受牵连?” “后来翻脸了不行吗?”凌楚思回答得理所当然,玩着手里的猿骨笛,勾唇轻笑道:“我和你们禅主了空,三年前还是生死之敌呢,现在把话说开了,大家不是也都互相理解了么?” 不痴被她振振有词的一句又一句给堵得一时间有些语塞,想要反驳,却又觉得自己好像真有点理屈词穷。 凌楚思趁着那个不傻的和尚暂时安静闭嘴了,直接把话题扯偏道:“既然不痴大师的疑问解释清楚了,诸位若是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在下可以离开了吧?” 了空闭目不言,不嗔当即微微颔首,道:“两位施主,请!” 凌楚思回眸一笑,抬眼看了懵逼了一晚上之后、再遇到多么令人震惊难以置信的事情都已经彻底淡定的季霄白一眼,直接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飞掠而起,三下两下便消失在净念禅宗诸多僧人的视线之中。 此时月已中天。 秋日的夜晚,风中带着些沁凉之意,地上的草木叶片也渐渐开始褪去了春夏之季的绿色,转而变得有些枯黄起来。 夜晚薄雾迷蒙,叶片上凝结的露水也沾湿了行人的衣角。 离开了净念禅宗之后,季霄白跟在刚刚坑了“邪王”石之轩一把、心情正颇为畅快的凌楚思身边,良久,才心情复杂、略带几分迟疑的轻声问道:“你真的是花间派的?” 凌楚思有些诧异的回头,看见季霄白面上的犹疑之色,站在原地,不解道:“不是啊!” 季霄白慢慢的说道:“净念禅宗的密道……难道不是石之轩告诉你的吗?” 凌楚思摸了摸下巴,“这条水中的密道,便是那些和尚知道的都不尽然,你觉得,这条密道石之轩他真的知道吗?” 季霄白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霍然间睁大了眼睛。 凌楚思心情愉快、略带揶揄的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走在笼着一层薄薄晨雾的山间,凌楚思的步履却依然轻快,带着几分调皮的语调,轻松的说道:“世人皆知石之轩乃是魔门花间派当代的传人,可是上次我被人误会成花间派的那个什么护派尊者的时候,他石之轩有跟别人解释清楚我不是吗?” 顿了顿,凌楚思微微莞尔,轻描淡写的继续说道:“三年前是他害得我背黑锅,现在换成他石之轩因为我知道的这条密道而被净念禅宗的那群和尚误会,也算是礼尚往来,应有之意吧!” 季霄白怔怔的看着凌楚思,他此时的心情之复杂,简直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凌楚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着他,“对了,你和石之轩也有仇呀!今天开心不?” 第23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季霄白看着笑意愈发愉快的凌楚思,也只能是跟着点点头,笑道:“嗯。” 站在山上望去,远方的东边天际已经浮现出了一抹鱼肚白。 “现在差不多是寅时吧,天似乎快亮了。”凌楚思朝着东方望了一眼,微微眯起眼睛,随意的说道。 “这一夜啊……”季霄白有些感叹,从一开始经由水下的密道的进入净念禅宗的寺院之内,再到惹来四大护法金刚其中的两位,最后竟然真的把因为修炼“闭口禅”而不见外客的禅主了空都惊动了起来,如凌楚思这般的行动力,他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季霄白摇头笑笑,旋即认真的看向凌楚思,转而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凌楚思想了一下,随意道:“先找一家客栈休息一晚睡一觉,等睡醒之后再做打算呗!” 季霄白闻言,便轻声笑道:“天已经快亮了,客栈之中,夜晚还好,白天怕是有些吵闹。”顿了顿,季霄白方才把自己的本意和盘托出,“我在洛阳城中有一处别院,若是你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去我那里暂住几日。” “不嫌弃,”凌楚思玩着手里的猿骨笛抬起头来看看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开口问道:“那座别院在哪里?方便吗?” 季霄白随即笑道:“就在洛阳城内雒水河畔的上林坊。” 凌楚思听了,微微一怔,挑眉看向季霄白,“那里的位置不错嘛。” --上林坊在雒水河畔的北岸,紧挨着隋炀帝杨广修建的皇城西苑。北面不远处就是洛阳城最热闹的北市,直通安嘉门。往南则是紧邻横贯整个洛阳城的雒水,若是真有什么事情,走水路离开倒是颇为方便。 季霄白见状,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处别院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人,很是清静,来往出行也比较方便。” “那就在贵处叨扰一晚了。”凌楚思也不犹豫,抬起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道。 凌楚思和季霄白两人仗着轻功卓绝,一路奔走在深沉夜色之中,自洛阳城的南郊,越过没有官兵把手的城门一侧角落,旋即便是一路踩着别人家的房顶朝着上林坊的方向飞掠而去。 这次领路的换成了季霄白,凌楚思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却有些走神的琢磨着今晚发生的很多事情。 今天的净念禅宗一行,虽然事情的发展和她的初衷完全不一样,不过,结果总是好的,三年前的魔门花间派护派尊者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总算是洗清了,虽然凌楚思自己也知道,净念禅宗这种有门有派的和尚们还好说,更加解释不清楚的其实多是那些听风就是雨的江湖人,不过那些人杀伤力有限,无视即可。 而且,在净念禅宗的和尚们如此“配合”的情况下,自己借题发挥,顺势把窃取净念禅宗地底密道的这么一口黑锅甩给了“邪王”石之轩,就是不知道那群和尚什么时候才能和石之轩掐起来。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同样出身魔门的季霄白了。 凌楚思抬头看向前面不远处季霄白修长挺拔的背影,三年前在五羊城中的初遇,绝对只是碰巧而已,季霄白应该是正在被石之轩所追杀,结果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入了石之轩的眼,被他盯上了。 至于这次的洛阳再遇,其实应该也只是凑巧。毕竟,凌楚思从秦岭青岩万花谷中出来后,完全是循着医圣孙思邈爷爷可能的路线而来,事前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会一路来到洛阳城…… 想到这里,凌楚思突然开口叫了前面的季霄白一声,“小白!” 身形还在半空中的季霄白闻言登时一愣,脚下不稳身体一歪直接落在了前面一排屋舍的房顶上。 凌楚思随之轻轻飞跃而至,足下无声无息的稳稳站在季霄白身前的几片砖瓦上,看着他有些吃惊的表情,有些调皮的侧过头来微微莞尔道:“你之前说,见新建的东都洛阳城如此繁华热闹,所以才来此一观的,那你刚刚所说的上林坊的别院,又该作何解释?” “……”季霄白一时语塞,见凌楚思仍旧眉眼弯弯、笑意吟吟的模样,方才有些无奈的笑着承认道:“好吧,其实是我听闻隋帝杨广似乎有意迁都洛阳,所以趁着这会儿有数万富商巨贾云集洛阳城的时机,提前在洛阳城中置办了一处别院。” “哦,原来如此!”凌楚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继续追问季霄白这种消息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毕竟,按照后世的历史记载来看,洛阳在隋朝时便早已和长安并称二都,等到后来,隋炀帝杨广的确是真的把都城迁到了东都洛阳城中。 紧跟着,凌楚思又笑意吟吟的打趣了一句道:“这次后面没有石之轩追杀就还好!” 季霄白听了只能又是一阵苦笑,知道凌楚思是在揶揄他三年前在五羊城的茶馆中身负重伤,更是险些丧命于石之轩手中一事,不过,他倒是也不介意这些,而是转而对凌楚思说道:“对了,我刚刚在净念禅宗的寺院里就想要同你说,却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嗯?”凌楚思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什么事情?” 第14节 “石之轩。”季霄白同凌楚思并肩走在一起,两个人在别人家的房顶上也是如履平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传来的这阵悠长的打更声,愣是不巧的打断了季霄白刚刚开了个头的话语。 另一条街上的一个打更人远远的看见这边的房顶上有一高一低、一白一暗两个身形仿佛就这么轻飘飘的漂浮在了半空之中缓缓而来,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就连嗓子里喊出来的悠长清晰的调子都变得抖了抖,直接破音了。按照打更人一直习惯的路线原本正要往这边走,这会儿却是心里一个劲的打鼓,闭着眼睛就硬生生的转了个大圈,口中练练念叨着“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直接朝着反方向忙不迭的打更去了。 “……”内功深厚五感敏锐的凌楚思和季霄白同时停下了脚步,心情有些复杂的看着远处那个一阵风般堪称是落荒而逃的打更人略显瘦小佝偻的身影。 “我们,很像是鬼吗?”凌楚思抬头看向季霄白,一身白衣胜雪、站在漫天星月光辉下身姿从容微微含笑如芝兰玉树,他这个模样,走到哪里也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做派。 凌楚思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袭玄紫色相间、银边点缀的万花定国套装,明明看着也还可以啊…… 季霄白也是哭笑不得,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才若有所悟的说道:“大概是因为你我二人身上的衣服一黑一白,高矮相差又悬殊,所以看上去比较奇怪?” --其实季霄白心里想到了,但是没好意思开口说的是,主要问题还是在于凌楚思现在的个子有点矮。 若是换成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成年人走在旁边,别人看见了只会当成是两个昼伏夜出的江湖侠士,可是,有凌楚思这么一个正常情况下明显不应该三更半夜出门的“小孩子”,身高差距加上衣服的对比太强烈,这种极其明显的不协调感,自然很容易令人想到形式各异的鬼怪之类…… 看到凌楚思手里抓着笛子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点郁闷和小委屈的扁了扁嘴,季霄白忙转移话题道:“我那处别院快到了,过了洛阳城内的雒水,前面就是上林坊了。” 等到季霄白和凌楚思两人直接翻墙进了季霄白在东都洛阳的这处别院时,东边地平线处的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这处别院看似小巧,却内有旋即,已至秋日,院中草木却依旧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不过,看着园子里花木枝丫略显杂乱的交错其间,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愈发一副曲径通幽去的繁复景致,倒是正好对上了季霄白之前所说的那句,这处别院几乎没有别的旁人了。 季霄白带着凌楚思去了后面一处满是桂花的院落中,随口解释道:“当时买下这座别院的时候,也没想着布置什么正院、客房之类的东西,你就住在这里吧?我在旁边那座种着枫树的院子。” 凌楚思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院中纷纷扬扬满是清甜的桂花树,只觉得自己身上之前因为走水中的密道而冲淡的桂花香,似乎又变得浓郁起来了。她饶有兴趣的问道:“桂花香、枫叶红,还有什么院子?”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回答道:“唔,银杏扇、梨花白?” 凌楚思随口说道:“最后一个时节不对。” 季霄白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天都快亮了,凌楚思反而又不急着去躺下休息睡觉了,站在院子里继续问道:“你刚刚说,在净念禅宗的寺庙里没来得及告诉我的那件事,石之轩怎么了?” 季霄白这才道:“自从三年前你、石之轩还有了空和尚的扬州一战之后,江湖中,便鲜少再有你们三人的传闻了。” 微微停顿了一下,季霄白一个人一个人的详细同凌楚思解释道:“你是直接不知所踪;至于石之轩,有传闻说他是在那一战中有所顿悟,所以也藏起来闭关以求突破;唯一一个行踪清楚一点的,便只有了空和尚,他直接从扬州回到净念禅宗闭关研修‘闭口禅’,为此整个净念禅宗都跟着闭门谢客,鲜少再见外人。” 凌楚思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莞尔一笑道:“这么说来,这三年期间,石之轩一直都没空找你的麻烦呢?” 季霄白顿时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凌楚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一点。 “咦?如此一来的话,岂不是我才是三年后三个人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凌楚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紧跟着又开玩笑似的说道。 季霄白点了点头,又特意补充道:“不过你出现的第一天,就把了空也逼出来了……”说到这里,饶是季霄白,心中也免不了油然而生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凌楚思侧过头来认真的想了想,眉眼弯弯的跟季霄白问道:“你说,若是净念禅宗的密道所在之地当年便被‘邪王’石之轩窃取一事在江湖中流传开来,多久之后石之轩才会按捺不住的现身?” 季霄白笑着摇了摇头道:“单从当年石之轩藏身佛门十载都不露丝毫行迹,也知道,石之轩此人的心智、耐性非同一般,这种消息,未必能把他逼出来。” 凌楚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也是。”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把这种假消息传出去的打算凌楚思却是并没有放弃。 毕竟,石之轩既然可以因为撞名就千里追杀她,那么,她当然也可以因为撞名就把各种黑锅甩给同为“花间”出身的石之轩呀! 正是黎明前夕,东方的天边,一缕曙光已经划破了漆黑的长夜。 季霄白回头望了一眼,干脆跟凌楚思提议道:“要不要先吃过早饭再去休息?” “唔……”凌楚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慢慢悠悠的回答道:“不吃啦,我还是先去睡一觉吧!” 季霄白点了点头,柔声笑道:“也好,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季霄白就要转身离开,凌楚思站在院子里微微歪着头打量着他,突然开口把人叫住,“喂,小白!” “霄白”和“小白”只有声调之差,对于这么个亲昵的颇有点像是在喊自家小猫小狗的称呼,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季霄白脚下不由得又是一顿。 她背后的凌楚思略带揶揄的悠然道:“三年前你都是叫我前辈的,现在就只是你啊你的!这一路上,小白你叫了我多少个‘你’呀!” 季霄白转过身来,眼睛含笑的轻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不好再叫你前辈……”毕竟,对方真的不是一开始大家误以为的老妖婆…… 凌楚思坦然道:“我叫凌楚思。”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道:“那我叫你阿凌吧?” “哎?”凌楚思本来以为会是从名字里来的,没想到季霄白直接挑了自己的姓氏,不过她倒是无所谓,“好啊!” 第24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晌午时分,秋日的阳光正好。 凌楚思从床榻上醒来,缓缓睁开眼睛,旋即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窗外,带着几缕清甜桂花香的清风最是温柔,凌楚思从房间里走出来之后,先在满是桂花的树下藤椅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悠悠的从这边的小院晃到了旁边那个枫红似锦、落叶翩翩的院子里。 季霄白似乎起得比她更早,这会儿身上已经换好了另一套衣服,正坐在石桌旁微微低头查看一封密信,在他手边的桌面上,右侧是笔墨纸砚,左边则是摆着一只小巧却极为精致的玉碗,里面正有一只鸽子在啄食。 “一处落花,一处落叶,你这的院子倒是别致。”凌楚思还未走近,便轻声笑道,季霄白抬头看见,她把那支从不离身的猿骨笛挂在了腰上,正空着手纵身一跃,动作轻巧的从枫树枝头摘了一片将落未落的红色枫叶。 季霄白这才不慌不忙的把那封密信看完收起来,然后又拿起旁边的一支兼毫细笔动作飞快的在上面批了几个字,又用蜡丸将密信封好放进了信鸽腿上竹质的信桶里,将信鸽放飞之后,方才转向凌楚思的方向,眉眼舒展的起身笑道:“你醒了。” “嗯,”凌楚思点点头,看着他忙完之后,才脚步轻快溜溜达达的走了过来,含笑问道:“吃饭了么?” 季霄白摇了摇头,“你也饿了吧?” 凌楚思继续点点头,轻轻笑道:“我们出去吃吧!找家酒楼,我请你吃饭。”顿了顿,凌楚思又悠然一笑,轻快道:“想来,你对这洛阳城中各处的布置,该是十分熟悉才对。” 知道凌楚思话语间是在暗指自己早就盯上洛阳城、并且已经在此地置产一事,季霄白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依旧神态从容温雅,柔声轻道:“那我们去北市,那有一家酒楼,他们那的水席在洛阳城中最是一绝,此时正值秋季,天候干燥,一桌水席最是适宜不过了。” 凌楚思想了想洛阳水席的菜目,眉眼一弯,立即答应下来,“好啊!那边怎么走?” 碰见不认识的路的时候,如果旁边没有人能够询问一二,凌楚思最通常的做法便是直接施展大轻功,完全循着目的地所在的方向走直线。 可惜这会儿正是晌午,大街上满是摊贩行人、摩肩接踵,如果不想在大街上被人看耍猴戏一样围观的话,凌楚思自然只能放弃这种最为简单直白的方式。 季霄白带着凌楚思一起,从这处别院较为隐蔽的后门出来。 后门对着的是条窄街,平时也只有附近几户院子里面的丫鬟小厮偶尔进进出出,大中午的这会儿,正空无一人。 凌楚思抬头张望了一下,即使只是一条小路,依然还是认真的把路线记在脑海中。 一路行至季洛阳北市,找到了季霄白所说的那间招牌菜便是水席的酒楼。因为已经过了晌午时分,吃午饭的人渐渐散去了些,这会儿,那家酒楼里的客人倒是并不太拥挤。 “去楼上雅间吗?”酒楼里的小二笑着张脸上前招呼客人的时候,季霄白侧过头来问凌楚思道。 凌楚思却是摇了摇头,伸手一指一楼大堂有些偏角落的一个位置,轻快的说道:“靠窗的那个位置就好。” 平时自己进店的时候,因为凌楚思此时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实在有些惹眼,所以凌楚思才次次只要雅座,就算留在外面大堂,也要用屏风隔开,不然的话,其他那些客人出于好奇而频频打量的视线着实让人有些心烦。现在有季霄白这么一个大人带着,就算惹眼,至少也不是太过令人惊奇,凌楚思自然就选了寻常稍偏的位置,正好吃饭的时候还能听一听酒楼里三教九流的人谈论的话题会不会有自己感兴趣的。 那店小二见季霄白并无异议,忙把两位客人领过去,又从肩膀上甩下抹布,重新将干净的桌面又擦了一遍之后,才笑容满面的问道:“二位客官您请坐,两位来点什么?” 季霄白坐下就不说话了,只是微微含笑的模样,凌楚思瞅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没有任何意见了,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跟酒楼的小二说道:“你们这里的招牌便是水席吧?先来一席那个,然后还有什么别的美味珍馐,你都跟我说一下?” “好嘞!”那店小二乐呵呵的开始报菜名,凌楚思在旁边认真的听着,碰到感兴趣的,时不时还询问一两句,然后又随便挑了几个菜。 等到那个小二把一桌水席连同后面加的菜都端上来,已经是两刻钟以后了。 酒楼里的客人们,除了像是凌楚思和季霄白这样来得太晚的,剩下的大多都是桌上杯盘狼藉、但是壶中的酒却是从未断过。 很多人酒喝得多了,嘴里的话就也跟着多了起来,即使大着舌头,也要喋喋不休。 凌楚思手里拿着把青花白瓷勺慢慢的喝汤,就听见酒楼大堂正中那桌上,有喝多了的客人含糊不清的絮叨道:“如今的平头百姓日子可不好过啊……” “……北边的契丹人又来了,当地的百姓本就生活艰难,再有瘟疫,听说现在宣州那一代,十室九空,十里八乡几乎都见不到个把活人……”那个看着像是商人打扮的客人,喝多了之后抱着酒壶絮絮叨叨的跟桌上的朋友念叨着,“我、我啊,现在做生意都不敢往北走了,你们都不知道,前些日我回来的时候,嗬,好家伙,路边上全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各个骨瘦如柴的,看着就惨啊……” 同一桌上,旁边有人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惧的,说出口的话语也带着唉声叹气的语调,“哎,前不久朝廷还派了刘将军攻打林邑。听说就今年五月份的时候,那位刘方将军才乘胜追击、攻破了林邑的国度。要知道,林邑还在岭南宋阀以南,当地多有瘴气,那可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可怜那些官兵士卒,在林邑水土不适,好多都是死在了疾病之中,就连刘方将军都在退兵途中患病而亡……” 旁边几个喝酒的人也在纷纷议论,一南一北,都不是平静之地,推杯换盏之间,那一桌客人犹自感叹道:“便是中原,愈发重徭役,百姓生活之艰,也是——” “噤声!”有一个商人就算喝多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但是反应却依然很快,听到有人似是要抱怨当今之后,登时被吓得大脑猛一激灵,晃晃脑袋,忙开口制止道:“李兄、赵兄慎言、慎言呐!” “秋收时节……可不正是北方的契丹南下掠夺百姓收成的时候。”凌楚思微微皱眉道。 隋末唐初,战事频发,就算是凌楚思,也只是大概记得史书上记载的几场著名战役,像是这种契丹人每年都南下、侵入中原掠夺当地百姓的边疆冲突,完全是数不胜数,她也就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凌楚思皱了皱眉,喝了一勺汤还在喃喃自语道:“还有瘟疫,秋天这种气候怎么会突然爆发瘟疫,时间不太对啊……” 季霄白闻言却是微微一怔,旋即低声问道:“你打算北上?” “对呀。”凌楚思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带着十来岁小女孩的轻快,然而,说到这些事的时候,却又变得有些悠远怅然了,轻轻一叹道:“此时,北方又有战乱吧……” 季霄白随即放下手中的汤匙,低声同她说道:“月前契丹才犯宣州,对当地百姓多有侵扰,此时,北地的那些流民,想来有不少都是自宣州南下逃难的百姓。” 沉吟片刻,季霄白还是把朝廷中尚且隐而未发的旨意告诉了凌楚思,“听闻隋帝杨广已经下令命宣州的通事谒者韦云起反击契丹。” 凌楚思认真的听着,又“嗯”了一声,听到“韦云起”这一名字之后,眼神微微动了动,这个人她知道! 紧跟着,凌楚思也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白瓷勺子,单手托腮,微微侧着头看向季霄白,压低声音同他说道:“秋日天高云淡,又气候干燥,本来并非瘟疫频发的时间。大隋、突厥还有契丹交界之处的这场瘟疫来得太巧了,我肯定要过去看看的。” 季霄白眉心微蹙,忍不住拧着眉头开口道:“瘟疫一起,便是当地百姓都是能跑就跑,你好端端的偏要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凌楚思也轻轻的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有这么一场不同寻常的瘟疫,尚在外游历行医的医圣孙思邈爷爷才最有可能一路向北,去研究医治那些病重之人。想到这里,凌楚思十分坦然的据实以告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季霄白直接追问道:“什么人,他是谁?” “一个神医,虽然现在大概还声名不显……”凌楚思托着下巴扁了扁嘴,老老实实的跟季霄白说道。 季霄白的眉头越皱越紧,“阿凌,你这到底是在找什么人?” “他叫孙思邈,京兆华原人,是个郎中,日后你若是听说了他的消息,可以告诉我嘛?”凌楚思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季霄白。 季霄白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太情愿,不过最终还是勉强的微微颔首,答应下来,“可以。” 不过,还不等凌楚思向他道谢,季霄白已经微微皱眉的继续问道:“你要找的那个孙思邈,他会去北方?” “也许吧!”凌楚思也不确定,不过反正她又不怕什么瘟疫——当初在长安城天都镇的时候,那帮私底下偷偷散播瘟疫将偌大一个天都镇给弄得近乎变成死城以后、又打着治病救人旗号传教的红衣教弟子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他们身上唯一有点用处的地方,大概就是鼓捣出了能够避免染上瘟疫的面纱了吧…… 念及此处,凌楚思低头从包裹里摸出来了一个红色的面纱递给季霄白,“小白,给你这个!” 季霄白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眼神还微微愣了一下,“这是什么——红色的面纱?”他的声音后半句带着明显上挑的询问意味。 “你把这个收起来吧!”凌楚思小声跟他说道:“别嫌这面纱太丑,以后说不定什么就能用得上呢!带着这东西,几乎不会染上瘟疫……” 季霄白闻言,霍然睁大了眼睛。 瘟疫之可怕,世人皆知。便是有名医在世,或许能救下一两个运气好命大的,但是大多数染上瘟疫的人恐怕都活不下来。 这个红色面纱竟然如此神奇,饶是季霄白,也不由得为之侧目。 第15节 他倒是不怎么怀疑凌楚思的所言真假,毕竟,从她身上,不难发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管是三年前她在茶馆里从石之轩掌下救下了那个根本不通武功的说书人、还是后来帮自己疗伤时所用的奇妙心法招式,俱是十分罕见难得,还有昨夜水中密道里那个效果拔群的“飞鱼丸”,季霄白此前更是闻所未闻! 一顿午饭过后,凌楚思叫来酒楼的小二,直接付了银两,趁着季霄白坐在那里喝茶的功夫,直接看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眸,轻声同他说道:“正好现在天色还不晚,从洛阳城的北城门出去之后,我应该还来得及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小镇上。”顿了顿,凌楚思站在眼睛,认真的提议道:“小白,咱们就此别过?” 季霄白一口茶水直接就呛在嗓子里了。 “咳、咳……”季霄白抚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一时间竟然被呛得胸闷气短。 凌楚思眨巴了两下眼睛,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季霄白的后背,“你没事吧?” 季霄白被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是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冲着凌楚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应该没事。 “你慢点啊!”凌楚思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他,悠悠道。 好半晌,季霄白嗓子里这口气总算是喘匀了,喉咙还有些发疼都忍不住的说道:“你这计划和动作也太快了些,刚说要去北方,这顿午饭还没吃完就准备出发了?” 想起昨天凌楚思一晚上就闯进净念禅宗直接把不见外客的了空都逼出来见客了,季霄白是真的没办法不佩服凌楚思的行动力。 凌楚思双手托腮,眼神颇为单纯无辜的瞅着因为呛茶水咳嗽得这会儿面上嫣红一片的季霄白,却一声不吭。 良久,等到季霄白都被她瞅得有点心里发毛之后,凌楚思才不慌不忙的坐直身子,悠然慢道:“这次的行程的确是有点仓促了些……不过没办法,不管是战场上还是北方边境处瘟疫区的情况都是瞬息万变,我现在又实在是联系不上想要找的那个人,也就只能去北方碰碰运气了。” 说到这里,凌楚思轻轻一叹,分外想念当初活跃在大唐江湖中不管找人还是找事都绝对称得上是一把好手的隐元会以及遍布大唐各地可供飞鸽传书的信使了。她那个时候的信使从来是只问名字就能把信件送到,哪里像现在,除了名字还要地址,就这样送信的人还都速度慢吞吞的,以至于凌楚思有时遇到事情宁可直接自己跑一趟过去…… 茶足饭饱之后,凌楚思和季霄白两人从酒楼里出来。 “这次来洛阳,一路上匆匆忙忙的,都没来得及看龙门石窟的佛像雕刻成什么模样了。”凌楚思和季霄白沿着热闹的街道往回走,路上看见卖糖人的,还随手买了两个。 季霄白看了她手里的糖人一眼,微微挑眉道:“你喜欢这些东西?”还真是个小孩子的喜好和脾气…… “还好吧!”凌楚思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了一根蛋叉叔叔的糖葫芦,连同刚刚买来的一个糖人一起塞给了季霄白,“这个也给你,拿着吧,不用和我客气。” “……”感受到路上行人和小摊贩们指指点点颇为好奇的目光,季霄白拿着糖葫芦和糖人,面色一片木然,心中暗道,这还真不是客气不客气的事情。 顿了顿,季霄白盯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和糖人,把这些东西当成全部都是帮身边的凌楚思拿着的,终于感觉似乎正常一点了。他寸步不离的跟在凌楚思身边,转而说道:“龙门石窟也就罢了,你似乎并不信佛教?” 凌楚思点了点头,咬了一口糖人,很甜,细丝丝的,除了蔗糖,还有点像是桂花糖的清甜味。 “嗯,不怎么信。还有道家——其实我也不信。不过若是遇到尸体,帮忙贴几章符咒驱邪、亦或是念几章往生经超度,这些我也是可以的。” ——在凌楚思的老家大唐江湖那边,平日里行走江湖的大唐侠士不分男女老少,各个都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镇宅驱邪、惩恶扬善、报仇雪恨、拉帮结派、阵营血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几乎无所不能的文武全才! 季霄白随口道:“可惜现在是秋天,若是春夏之交的四五月,正好是洛阳城的牡丹花会,整个洛阳城既漂亮又热闹,你应该会喜欢。” 凌楚思听了,点了点头,不过,说出来的话语却是略带几分揶揄,跟季霄白调侃打趣道:“听你对牡丹花会这么熟悉,看来,你似乎几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在洛阳城啦?” “……”再次自己把自己给坑进去的季霄白简直无言以对,半晌才轻声自言自语般的喃喃了一句道:“你平时说话,都是这么抓重点的吗?” 凌楚思舌尖满是桂花糖的香甜气息,听了这话,只是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但笑不语。 正好这时行至了洛阳城北市通往北面城门和上林坊的一个路口。 凌楚思站定脚步,微微抬起头看向季霄白,终于展颜一笑道:“我该走啦,后会有期!” 季霄白微微颔首,低头凝视着凌楚思的眼眸,柔声轻声道:“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自洛阳一别,凌楚思一路向北,途经长平邑、上党郡等地,打算过太原再往北,出雁门,到定襄或者是东北边的涿郡一代看看究竟。 几日后,太原城外。 凌楚思只身一人,骑着一匹里飞沙,也算是轻车从简。在通往太原城的官道上,进城之前,凌楚思刚要将马匹收好,后面就传来了一阵奔袭的马蹄声。 这种声势,猜测来人应该是太原一代的门阀世家子弟,不欲惹事的凌楚思直接策马避到了路边,谁料,领头那个穿着一身轻便胡服式样衣衫的锦衣少年却突然勒住了缰绳,伴随着一阵尘土飞扬,策马停在凌楚思身边,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好奇道:“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第25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微微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我们之前又没有见过,你为什么应该认识我?” 一身锦衣的小少年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还落在凌楚思骑着的那匹里飞沙上,眼睛微微发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湛然光彩。 好马! 小少年忍不住的在心中称赞道。 刚刚他们一行人策马过来时,他一眼就看中了这匹身姿矫健的白色骏马,走近之后,骏马身上的银白色花纹更是漂亮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小少年是打量完了这匹骏马之后,才抬起头来,把视线落在骑马的人身上的。 这一看,小少年的眼神忍不住又是微微一亮。 凌楚思今天穿着一身紫黑色的破军套装,浅紫色轻纱笼在附有暗纹的玄色布料裁减而成的长袖上,脚下的长靴上,也有一圈紫色的花边,前面还缀着紫色的流苏。她的耳畔一侧梳下来的一缕垂髫上面点缀着三枚叶片形状的银饰,叶片的下面还挽了一小段紫色的轻纱,打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结,明明是很简单的打扮,却显得整个人都尤为的娇俏可爱。 ——当然,再精致华美的衣服,也比不过小姑娘眉眼精致的模样,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眸灿若星子,说话做表情的时候总是会唇角弯弯,看上去单纯可爱而又无辜。 小姑娘骑着的白马,是一匹难得的骏马神驹!坐在马背上的、年龄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本人,也是长得尤为无辜可爱。 因为家世不凡从小到大都一贯颐指气使的小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人家,因为觉得喜欢,就连声音都变得软和了起来,他用略带几分稚嫩的骄傲语调,尽量温和的问道:“这是你的马吗?” “嗯。”凌楚思干脆的点了点头。 里飞沙的确是难得的宝马神驹,因为这个明显家世不凡的小少年一直都在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的里飞沙,凌楚思已经忍不住的开始琢磨着,若是对方有意强买强卖夺走自己的马的话,自己是直接撇下他们这群人不管,施展马术轻功快速离开,还是先揍一顿跟在这位小少爷身边的护卫一顿,然后再行离开…… “它长得可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啊?”小少年继续稚声稚气的问道,眼睛湛然明亮的望着凌楚思,十分有耐心的问道。 凌楚思想也没想,直接干脆的回答道:“里飞沙!” “原来这就是里飞沙!”小少年惊奇道,本来就圆圆的眼睛也随之微微睁大,好奇的打量着里飞沙身上自带的漂亮又英俊的条纹。 里飞沙乃是传闻中三国时期刘备麾下五虎将之一马超的坐骑,一匹血统极其神秘的西域名驹,曾经迫得曹操割须弃袍以狼狈逃命! “你这匹里飞沙品相可真好……”小少年眼睛发亮的喃喃道,大概是这匹骏马的长相实在是太好了,再加上凌楚思这么一副单纯可爱小姑娘的脸庞,他根本是丝毫没有怀疑凌楚思话语中的真假。 不过,略微出乎凌楚思的意料,虽然这个小少年一直眼神灼灼的盯着里飞沙,但是,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想要强行把这匹马弄到手的意思。旁边一个护卫半是明示半是暗示的跟小少年请示,要不要给点钱买下这匹马的时候,甚至还被小少年给毫不留情的喝止住了。 “对了,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是刚刚来到太原城的吗?”小少年依依不舍的从里飞沙身上把视线收回来,转而继续看着凌楚思。 凌楚思看着他询问的眼神,老实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这位出身太原城中最负盛名的门阀世家李氏的小少爷,其实是误以为自己在城门外遇到的这个漂亮小姑娘乃是新近调来的哪个官员带来的家眷儿女,而根本就没有想到,凌楚思完全是自己一个人出远门行路至此,并非如他这般,兴致来了便直接带着一群护卫浩浩荡荡的策马在城外转了好几圈。 在小少年的有意亲近之下,他又和凌楚思随便聊了一小会儿,正在这时,他身边那群跟随的护卫中,有一个领头的骑马上前几步,低声提醒道:“二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家中还在等候,我们该回了。” 小少年闻言“哦”了一声,他看着凌楚思和她的里飞沙,多少还有几分依依不舍、意犹未尽的意味。 抿了抿略薄的嘴唇,五官精致清晰、年纪小小便已经能够看出日后的英朗俊美的锦衣华服小少年看着凌楚思的眼睛,认真的开口说道:“我要先回家了,改天再来找你玩!”顿了顿,小少年望着里飞沙这匹珍奇神驹,还是忍不住的叮嘱道:“你也要照顾好你这匹马呀……” 凌楚思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只当对方是一时兴起的童言童语,也没在意,只是随口笑道:“(⊙o⊙)啊!?好啊!” 小少年闻言,眼睛一弯,愉快而又满意的冲着凌楚思笑了笑,这才带着自己身边的一群护卫,雷厉风行的策马往太原城内跑去。 那一列的骏马奔驰而过,在官道上扬起滚滚烟尘。 凌楚思一直等小少年他们那一行人彻底进城看不到踪影之后,方才收起尤为惹眼的里飞沙,远远的走在后面,混在那些见天色渐晚后,方才伴着夕阳晚霞缓缓而归的人群中,不慌不忙的步行进了城。 凌楚思本来就只是途经太原城,进城以后,便在城中热闹繁华的主街上随便找了家客栈歇下了。 与此同时,那位被身边护卫称之为二公子的小少年,也已经回到了太原城中的唐国公府。 唐国公府如今的主人李渊,出身于北周的贵族李氏家族,年仅七岁之时便袭封了唐国公的爵位,时任太原留守。 这个犹带几分稚气的小少年,便是李渊的次子李世民。 一身锦衣的小少年进了家门下马后,手里还握着一条马鞭,便直接步伐轻快的穿过一道道院门,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去。 秋风飒爽、落木萧萧的院中,一个面容英俊、五官同小少年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正手执黑棋子稳稳的坐于庭院水榭之上的六角亭中。 看见那个英俊年轻人的背影,李世民的脚步一顿,直接沿着朱红色的九曲桥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手里的马鞭扔在一边,恶作剧似的扑在了年轻人的背上,两只小手捂着人家的眼睛,强忍着不说话也不打招呼,却忍不住的发出了几下轻快的笑声。 李渊的长子、比李世民大了整整九岁的大哥李建成无奈的笑笑,一只手里还握着莹润剔透的黑色棋子,另一只手已经按到了自己眼睛上捂着的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上,笑着说道:“二弟,又是你,快别闹了。” “哎!大哥,你又猜到了,没意思!”李世民被叫破后,立刻就干脆利落的松开了手,转而绕过去,坐在了李建成对面的椅子上,半趴在石桌上,双手托着下巴低头打量着桌上的棋局,心里却是还在忍不住的想着刚刚遇见的那个玄紫色衣衫的可爱小姑娘,还有她那匹皮毛雪白、一看就非同一般的西域骏马! 李建成把自己刚刚打好的棋谱收起来,一边收拾棋盘上黑白纵横的棋子,一边用哄孩子的语气,随意的开口笑道:“二弟,你若是无聊,正好再陪大哥手谈一局?” 李世民低头看看棋盘,再抬头看看李建成,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眼睛一亮,说道:“好啊!大哥,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找大哥有什么事?”说着话的时候,李建成还在示意李世民先选子。 只可惜,尚且年幼而且学棋也并不久李世民却是根本懒得再去摸棋子猜单双来决定黑白先后手,而是直接伸手,把那一碗莹白如玉的白色棋子抱了过来,满不在乎的说道:“大哥你执黑先行,然后让给我几个子就是了。” “好。”李建成闻言微微一笑。 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两人在棋盘上摆开了之后,李世民一边摸着白色的棋子,一边绞尽脑汁的下棋破局,同时还在兴致勃勃的跟他大哥李建成继续开口道:“大哥,你帮我找一个人吧!” “找人?”李建成的面上微微有些诧异,他的手指间还捏着一枚黑色棋子,将其轻轻落下之后,方才继续问道:“你想要找什么人?” 李世民正低着头对着棋盘上的局势冥思苦想,口中却是一派悠然愉快的说道:“嗯——我要找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姑娘,大哥你帮我想想,最近可有携家带口来太原上任的官员,看着那个小姑娘的一身的衣着打扮,家世定然很不错才是。” 知道自己二弟要找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世家出身之后,原本还微微有些拧眉的李建成顿时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直接应下来,旋即开口询问道:“你可知道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李世民的面上顿时略微流露出些许遗憾懊恼的神色,有些郁闷的小声念叨了一句道:“刚刚赶着回家,走得有些急了,还没来得及问人家的名字。” 李建成见状,看着自己二弟面上略带懊恼的小模样,不觉微微莞尔,安慰道:“没事,等下大哥帮你去问问就是了。那个小姑娘既然家在太原城中,自然不难寻找。就算放着不管,说不定你们哪天就又碰见了呢!” 李世民听了,神色微微一动,也跟着笑道:“大哥说的是。” 唐国公李渊在太原一代经营多年,如今的太原城堪称是李阀的天下。 李世民之前会连人家小姑娘的名字都来不及问就直接回家,也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在太原老家,完全可以说是自己家的地盘上,想要找到一个最近出现的、世家出身的小姑娘,的确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两个说完这件事之后,谁也没当一回事,继续下棋。 随后,唐国公府的晚饭乃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李世民和李建成自然谁也没有再分出心神放在寻找那个紫色衣服的小姑娘身上,只是暗自打算着,明天一早,再去命人寻找那个小姑娘的下落便是。 翌日清晨,李建成醒来之后,直接叫来了手下的一个人,吩咐着去帮忙调查寻找昨日自己二弟李世民所说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经常出入唐国公府办差事的手下听了,却是微微一愣,直接回答道:“大公子,据属下所知,近半年内,太原城中的官员并没有什么新人调来。便是略微有所调整,也是太原城内部的适当调整,与外人无关。” 那个手下说到这里,话语间微微停顿了一下,见李建成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微微蹙着眉看向自己,轻声道了一句:“你继续说下去。” 随后,那个手下才继续道:“——半年之内都没有外地官员来到太原城,而且,应该也没有哪位官员是后来才把家人接过来的,那么,也就是说,大公子想要找的那位小姑娘,恐怕只能是别的身份……” 李建成听了,微微蹙眉,忍不住的喃喃道:“难不成是二弟弄错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在李建成看来,自己二弟李世民的年龄虽然还比较小,不过,自己这个二弟却是天生聪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弟他对那个小姑娘显然是相当上心,李建成还真不觉得会是二弟把事情给弄错了。 “如果不是最近调入的官员携带的家眷的话,你先去别处查查,我去问问二弟当时的情况。”李建成略微思忖后,同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那个手下立即点头应声答应下来。 李建成直接去了李世民的院子,一大早的,却直接就扑了个空。 第16节 问过丫鬟,得知李世民今日早起,用过早饭后,便直接带着人出了门,便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并未继续追问李世民的下落。 李世民自己,连同李建成的手下,这会儿都在追查昨天遇到的那个小姑娘的下落。 然而,同一时间,凌楚思却是在客栈里睡了一晚之后,直接在房间里简单的用过早饭,把一些零碎的银两直接留在了房间里之后,便悄无声息的从客栈的窗户下楼,然后又溜到后门去,并未惊动任何人的随着人群直接除了太原城。 等到凌楚思离开之后许久,李建成的手下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冲到了城门守卫处。 那个手下先是又重新筛选调查了一遍近两年来在太原当地的官员们,就连随行的家眷人数也都和当初为了安置各位官员的院落而索要来的人员名单一一核对清楚,确认里面绝对没有任何一个符合昨天二公子所说的情况之后,那个手下本来还在头痛这件事怎么解决,结果就突然想到,昨天二公子可是直接出了城的! 于是,那个手下又一路紧急的冲到了昨日二公子所途经的南门,问过门口的守卫后,惊喜的发现,连他们都隐约记得昨天有一个看上去大概也就十来岁的小姑娘,毕竟,对方穿着一身同走在她身边的普通百姓相比显得尤为惹眼的衣裙进城,就算她个头小,但是,这种线索摆出来,回忆起来却是相当清楚的。 不过,那个手下再一追问,得知昨天那个二公子见到过的小姑娘是在二公子后面很远才进了城,之后,这里却并没有再离开太原城的的行踪了。 然而,只有一个南边的城门没发现还不行,那个手下为了稳妥起见,只能是一个城门挨着一个城门的跑,详细询问他们是否碰见过一个紫衣服小姑娘的事情。 也是碰巧,刚刚找到北面的城门的时候,这里的城门守卫便直接据实已告道:“穿着黑色和紫色相间衣服的小女孩?有这么一个人,大概在您过来的一个时辰之前,她就已经出城离开了。” 那个手下在回去跟李建成汇报的路上,就已经在琢磨着,要怎么跟大公子交代这件事情。而且,说实话,那个小姑娘昨天晚上才来的太原城,今天一早就直接离开了,人家显然是没打算在太原停留,只是在太原城中休息了一晚而已。至于那个小姑娘和二公子李世民,完全就是单纯的碰巧遇见了而已,既然双方现在连名字都还没互相知道呢,对于人家那个小姑娘来说,太原城唐国公家的二公子这么个人,完全就是见过一次就没关系了的陌生人,自然就没必要再去多搭理了。 另一边,小少年李世民同样也得知了昨天那个小姑娘竟然已经离开了这里,甚至是堪称贸然的出了太原直接就往北走,完全是朝着突厥的地方去了。 刚刚得到这种消息的李世民,整个人都有些懵住了。 等到李建成带着自己那个手下过来找李世民的时候,就看见自己那个平时一向聪明的二弟正有些发呆的站在那里,一脸郁闷茫然、整个人都懵逼了的表情。 看见自己大哥来了,李世民终于动了动嘴唇,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我昨天还跟她说,改天去找她玩,结果她今天一早就直接出城离开了?!” “……”李建成真心实意的安慰自己的亲弟弟道:“也许人家只是客气话而已。” 李世民颇有几分义愤填膺的意思,气愤得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了,“可是我没跟她开玩笑!” 李建成冷静的提醒他道:“这话你昨天就应该告诉人家的。” 李世民颇有几分小委屈的扁了扁嘴,暂时没词了。 对于自己的亲弟弟难得有一次看上了什么玩伴,结果对方竟然就这么无情无理取闹的放了他的鸽子,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出了太原城的城门,李建成的心里,对自己的二弟也是十分同情的。 不过,李建成在尝试了几遍想要转移话题,却因为这会儿的李世民满心都是昨天那个小姑娘和小姑娘的骏马神驹里飞沙,以至于,在他的胡搅蛮缠之下,别的话题都跟着无一例外的跑偏了之后,李建成索性也有些无言以对的开口安抚道:“要不你就先这么等等?那个小姑娘就这么只身一人上路,显然有些不太对,说不定她的家人正在城外等着她呢!二弟,没准过几天,他们一家人都拖家带口的过来了,你也就先冷静下来,如何?” 李世民扁了扁嘴,不吭声了。 昨天傍晚时分,李世民第一眼看到凌楚思的时候,脑海中只要一个想法:“好马!神驹!”等他和凌楚思简单的聊了几句之后,脑子里不断刷屏的,就变成了一句话:“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里飞沙!” 再后来,李世民暂且收起了自己对绝世好马的热衷,转而开始对着凌楚思单纯无辜、相当漂亮可爱的小模样铆劲了。 毕竟,现在的李世民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而已。 他身边的同龄人本来就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别人家的小姑娘们过来做客,李世民也完全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不为所动——毕竟,能够让他感兴趣的,除了昨天那个紫色衣服的同龄小姑娘不但长得就特别可爱、一脸单纯无辜特别招人喜欢外,尤其还是因为,这个小姑娘还骑着一匹一看就是宝马神驹的马,没有这一条,单独只是长得漂亮,恐怕很难直接吸引到李世民足够多的兴趣了。 顿了顿,原本心情已经稍稍舒缓下来的李世民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惊道:“北面大隋和契丹刚刚交战完,隋军虽然大获全胜,不过,据传,大隋、契丹和突厥三方交界之处,突然闹起来的瘟疫,却是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了……” “那些地方的百姓都在南下逃难,前一阵子的流民便是来源于此……”李世民忍不住的的喃喃道:“可是,她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的家人,都不管她的吗?” 比起尚且年幼的李世民还带着几分小少年的单纯骄矜的担忧,听他说完这一席话之后,李建成想到的,显然会更多、也更加复杂一些。 “二弟,”李建成的态度突然变得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嗯?怎么了,大哥。”对于自己大哥的突然变脸,还在想凌楚思和那匹里飞沙的李世民完全是不明所以的状态。 “你昨天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你确定她是汉人吗?”李建成一手按在自己弟弟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询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李世民不由得微微一怔。 其实当今四大门阀里,除了位于岭南的宋阀以外,另外三个门阀或多或少都混杂着汉族和北方鲜卑等各族的血统。 然而,即便如此,李阀等人对于其他那些异族的态度,依然还是比较避讳、甚至是排斥的。 尤其是如果对方的身份还可能涉及到契丹、亦或是突厥的时候。 李建成一字一顿的对自己的二弟李世民道:“太原范围内目前还算安稳,可是,再北面的地方,边境一带却是小规模的战乱频发。尤其是这次,契丹、大隋、还有突厥三方交界的地方,竟然在秋天爆发出了瘟疫——”短暂的停顿和缄默之后,李建成压低声音对还有些懵然发怔的李世民道:“那个小姑娘,明知道北方并不安稳,甚至还有瘟疫,却仍旧坚持往北,如此一来的话,她真正想要去的目的地的,是不是很有可能还在瘟疫以北的地方……” 边境战乱、还有瘟疫区再北面的地方—— 李世民的脑海中几乎是无意识的过了一遍这句话,旋即,他被惊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冷静下来,一只手无意识的抓着桌檐,轻声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说,她其实很有可能是突厥人……” 李建成无奈苦笑着点了点头,旋即补充了一句道:“不然的话,按照你所说的那样,一个衣着不凡的十来岁小姑娘,孤身一人前往北方战场、甚至更北的地方,除了参加战场,她还能是为了什么事情?” 李世民的嘴唇有些泛白,他缓慢的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声音极低、宛若耳语的喃喃道:“大概是为了,回家吧……” 李建成从李世民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留在书房里面的那个骄矜的小少年略微低着头,不让别人看见他脸上复杂的表情,整个人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微微发怔。 李世民喜欢宝马神驹,平日里也喜欢在太原城的城郊外、亦或是马场中纵马急行。相较之下,那些个别人家的小姑娘虽然很多都是知书达理、长得也很漂亮,可是,李世民看着她们,就像是在看一个个精致的物什,摆在那里好看就可以,却是再没有什么旁的兴趣了。 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有些不同的,便是昨天那个骑着白色里飞沙的神秘小姑娘。看着她骑马的悠然姿态,李世民本来还以为,自己总算是遇到了一个能够玩得来的小伙伴,尤其对方还是那么漂亮可爱看着就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谁能想到,不过是一夕之间,昨天还笼着小伙伴光环怎么看怎么可爱顺眼的小姑娘,今天竟然就成了疑似顺路过太原回突厥老家的神秘人物。李世民再生性多疑一点,就连昨天那个小姑娘在城外磨磨蹭蹭的那一会儿,都让他觉得,对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踪,特意选在了那个时间,其实最终的目的就是要等自己…… 一大早就离开太原匆匆赶路的凌楚思,自然不会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太在意的一个小少年,在偌大的太原城中,一夕之间,究竟能掀起多么惊天动地的波澜…… 几日后,凌楚思一路快马加鞭,终于找到了契丹、室韦、东突厥和大隋的交界一代,亦是此次边境战乱后,最开始爆发出瘟疫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错过去了,凌楚思这一路上,都丝毫没有听说过医圣孙思邈爷爷的行踪,反而是直接就找到了一处已经被瘟疫肆虐过的小镇。 正直九月秋日艳阳天,然而,前面这座被瘟疫所笼罩的小镇,却是十室九空,一片凄然。 凌楚思初到的时候,几乎都要以为,这里已经再无人烟。 等她走近以后,方才看到,那块放在小镇的边缘处、风沙半遮半掩的刻着模模糊糊几个大字、却已经歪斜的石板上的内容。直到这个时候,凌楚思才恍然间意识到,这处寂静如同不存在的地方,竟然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安乐郡“桃李镇”。 桃李镇以其十里八乡都颇为称赞的果树为名,最是盛产桃树和李子树。每逢春日,春寒乍暖时分,桃李镇的桃花便已经开始渐渐的绽开来了,粉色、白色的花瓣几乎飘满整个小镇,之后再过几个月,整个小镇上,便全是桃果的清甜气息。 然而如今,桃李镇上却是一片萧条。 凌楚思的脸上带着当初在长安天都镇的时候,从红衣教弟子手中弄来的能够避免染上瘟疫的红色面纱,手里的猿骨笛,也换成了一双看上去除了略有些精致外,再无其它特点的筷子——反正万花谷的武学讲究点穴截脉,差不多的武器用来都行。 凌楚思虽然用惯了猿骨笛,可是,在这种遍地骸骨的地方,用猿骨制成的笛子,即使没有什么问题,却依然让人有些微微的不适。 凌楚思沿着桃李镇最中间的的那条线上一路往前走,街道两旁的屋舍、店铺全都关着,明面上都落满了灰尘。 在一处路口的拐角处,凌楚思还看见了几具尸体,他们的身上还穿着衙役的服装,想来都是些附近郡县的官兵,奉命来此查探情况,却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把命都搭在了这里。 凌楚思微微一叹,抬头四处看了看,也没有见到丝毫人影的模样。 她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看着那几个附近郡县的死亡官兵、还有好些普通百姓的尸身,不由得轻轻一叹。 即使自己并不怎么信佛,凌楚思依然还是默默的背诵了一遍当初给负责超度的和尚们帮忙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记下来的往生经,然后才将明面上的那些尸体全部焚烧殆尽。 虽然不是全尸全首,但是等她在附近随便挖几个坑,将那些骨灰葬于坟墓中后,勉强也能算是入土为安了。 然而,等凌楚思忙活了好一会儿的时候,再次焚烧后来找到的尸体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下了手,难掩震惊的发现,面前的这些尸体,恐怕并非全部死于瘟疫……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折腾了好半天,直接又想办法找水把刚刚烧起来的火全部扑灭了。 她将自己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尸体摆放在一起,仔细的检查过之后,才猛然间发现,比起瘟疫这等折磨人的疾病,目前她在桃李村找到的几具尸体里面,竟然是中毒而亡的更多。 凌楚思见状,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药,不过,能够让这么多人同一时间中招,这种毒药,显然应该是被下在了上风口的位置,使其随着风吹而缓缓的扩散开来,亦或者是被下在了小镇上人们最长用水的水井里。 而且,这种毒药的症状,至少表面上是要和瘟疫极为相似的,要不然,北地这边疫情失控的消息,也不会传得这么快了…… 凌楚思站在桃李镇的街上四处张望,辨别了一会儿之后,才朝着自己之前见到过的一处水井走去。 水井上挂着绳子的水桶都干透了,连着绳子一起,歪七扭八的扔在了井檐边上。至于井里面,因为许久没有人用,就连井壁上都变得干了起来,井底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枯叶落叶,看上去颇为混沌。 ——井里面的水位可以说是大幅度下降了。 凌楚思微微皱着眉,拿过旁边打水的木桶,然后把绳子放了下去。 不消片刻,凌楚思把井里的的木桶拿了出来,也没仔细检查,先随便伸了一根银针进去轻轻的搅拌了一下,结果,等她再把银针拿出来之后,发现银针的一头的确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还真是有人下毒啊……”凌楚思下意识的喃喃道。 确认了井水有问题之后,她并没有立刻做出判定,而是又转头去了桃李镇上风口的位置,结果,竟然真的在那一棵便是到了秋日依旧苍翠的柳树身上、从枝繁叶茂的柳树树梢上面,找到了还剩下一小袋的已经被风吹散了大半的粉末。 凌楚思把一盆净水、一份粉末放在一起辨别了许久,然后才有些惊愕的发现,单单只有这个粉末的话,却是并不会要人性命。 这份毒药,反而要配合着那份同样有问题的井水,才能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然而,查清楚这些事情之后,凌楚思现在需要面临的问题,却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现在的桃李镇上几乎没有任何人,凌楚思就算是想问一点线索,也根本就找不到当地的住户。便是偶尔有人还藏身在家里,已经被吓破胆的百姓,面对着一身玄紫色衣裙,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也绝对会因为信不过她的身份而愈发瑟缩。 凌楚思在小镇上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间有些残破的药铺。里面各种药材都被翻了出来,满屋子的药材十分凌乱,估计是桃李镇的人们发现身体的状况不适的之后,病急乱投医,才会把一间药铺给弄成这幅模样。 凌楚思一边慢慢的收拾里面剩下的药材,一边耐着性子仔细的琢磨着小镇上状若瘟疫的毒药。 凌楚思并非医圣孙思邈爷爷门下的杏林弟子,对于医术也只能说是略有所涉猎,属于那种对着药方能够做点制药成品的水准,或者说,给人扎个针治点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的小病还好说,再稍微深奥一点的,她就弄不太清楚了。 至于解毒这方面,她其实习惯于催动内劲,施展“利针”亦或是“清风垂露”等招式来解决,单纯的药物解毒,她比较熟悉的,似乎就只有一个解毒散的药方……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了,凌楚思索性直接就住在了药铺里。对比着井水里的毒和之前取来的上风口的白色粉末,凌楚思完全是每天从头到晚的翻药铺里的书籍,顺带着整理之前那些散落满地的药材。 等到凌楚思大概在“解毒散”的基础上又添了几位药,算是琢磨出一点解毒的方法之后,已经又是几日的时间过去。 这几天凌楚思一直深居简出的,桃李镇上偶有侥幸活下来的人,也终于敢渐渐的往凌楚思这边靠近,有个胆子大的老人家,甚至直接上前开口询问道:“小姑娘,你是在研究医书吗?” 凌楚思点了点头,抬眼打量了这个胆子大的老人家一会儿,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那个老人家见状微微一怔。 凌楚思不等对方开口,已经主动开口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没有染上瘟疫?你是怎么做的?” 紧跟着,不需要这个老人家开口,后面已经有一个同样命大的桃李镇居民神神叨叨的说道:“尤二叔哪里是没有得病,他是病好了之后反而变得更精神了……别人都病了,尤二叔也病了,后来却是突然就变得精神气都足了!” 尤二叔旋即跟着点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叹道:“可惜镇上的人,几乎都没几个能熬得过去……唉……” 凌楚思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声,突然开口转而道:“我发现药铺里有几味药几乎一点都不剩了——” 尤二叔微微一愣,“什么?” 凌楚思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这个“大难不死”的尤二叔,手里已经握紧了那对相对来说不太起眼的筷子,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句道:“我是说,你们下毒的时候,都这么喜欢就地取材吗?” 第26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的本意是诈一下这个一眼看上去就明显有问题的所谓“尤二叔”一句,没料到的是,她就这么随随便便一开口,自己的话音还没落下,对方便直接变了脸色,阴测测的说道:“花间派的护派尊者什么时候也这么爱管闲事哩!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也不管尤二叔听不听,凌楚思仍旧是极其厌烦的特意反驳了一句道:“我和花间派没关系!” 刚刚还是一副精瘦却老迈模样的“尤二叔”瘦骨伶仃,脸上的皱纹深刻而枯黄,若非他的眉毛浓黑、眼睛又格外的明亮,几乎让人误以为他随时都会行将就木一般。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阴声细气,仿佛枭鸟难听的尖叫。 凌楚思忍不住的皱起眉,她的反应也快,不等尤二叔把话说完,一直握着那两根充作武器的筷子的手腕已经猛地抬了起来,一招“芙蓉并蒂”朝着尤二叔的身上袭去。 第17节 尤二叔顿时一惊,猛地后仰以期避开。 他这几日,一直是装作染上瘟疫后重病却好运痊愈的百姓,混迹在几乎已经不剩下几个人的桃李镇上。这次也是见凌楚思竟然明知道前面有瘟疫还不避开,反而亲身进入桃李镇之后,他才特意前来查探一下虚实,只是没料到,凌楚思竟然也是个一言不合就直接大打出手的性子,甚至比他动手还快…… “普通百姓可不该有这等身手。”凌楚思微微挑眉,冷笑一声轻道。 因为尤二叔跑得太快,她这一击并未得手,而等她追到药铺外面的时候,之前单纯为了试探以至于身上并没有背着自己武器的尤二叔已经匆忙之间施展轻功飞掠着跑远了相当一段距离。 “啧,跑得倒是快!”凌楚思手里还握着筷子,望着尤二叔逃跑的方向,知道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追,便索性停下了脚步。 刚刚那个同尤二叔一起过来、虽然命大的没事,但是却因为见了太多的死亡而变得整个人都神神叨叨的百姓已经彻底吓呆了,他双脚发软的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看着刚刚才以完全不符合年迈衰老的老人家形象迅速逃离的尤二叔的背影,以及紧随其后就从药铺里冲出来的凌楚思。 待到凌楚思往他身边走近两步之后,那个村民瞬间被吓得浑身打颤,抱住头颤抖着哀嚎道:“不要杀我亚瑟王的卡片姬!不要杀我!” “我不杀你。”凌楚思的回答简单而直白,不过,这种粗暴中带着几分冷然的回答,却更好的安抚了那个男人心底的恐惧。凌楚思直接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下,一脸平静的开口问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被吓坏了的村民说话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女、女侠你是在说尤二叔吗?” 凌楚思微微游侠诧异,“他跟你们也说自己叫尤二叔?” 那个村民连忙摇头,神神叨叨的回答道:“尤二叔、尤二叔是附近别处镇上的人,因为他们那边也得了瘟疫,镇上的人都死光了,就他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了,见桃李村这边还有零零星星几个活下来的人,便搬过来和大家一起住了……” 说着说着,那个村民的癔症便又开始了,使劲抱着自己的脑袋哭嚎道:“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凌楚思嘴角忍不住的一抽,她算是见识到犯了癔症的人有多难缠了。 “没有人要杀你!”凌楚思心中轻轻一叹,口中却是故意厉声呵道。 那个村民听到她嚷出来的这句话,顿时浑身一抖,不过,刚刚的颤抖,竟是就这么停了,他还有些呆呆的看向凌楚思,半晌才试探着小声问道:“真、真的?” “……”凌楚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才继续道:“那个尤二叔住在哪里,这些天他还跟你们说过些什么?” 那个村民见凌楚思真的无意伤他,刚刚还是惊惧交加的状态,这会儿顿时放心了大半,因为脚软腿软,仍旧瘫在地上没起来,不过却是扬手一指刚刚尤二叔离开的方向,连声回答道:“他就住那两排房子的后面,院子里还有两棵石榴树!” 凌楚思顺着村民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布下什么机关陷阱,她自然不会如此贸然的追过去,索性又冲着刚刚那个村民继续问道:“他平时都做过些什么?” 那个村民呆了一呆,好半晌才不太确定的回话道:“尤二叔平日里就是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待着,他常说,人老了,可就指望着死之后买口棺材弄个热闹点的陪葬了,当时邻居家的老太太还有心思笑他想得美……” “还有邻居?”凌楚思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个点上,敏锐的追问道:“你刚刚不是说,那场瘟疫爆发后,很多人都患病了,尤二叔所在的镇子上几乎都不剩下什么活人了,他才搬来这边的么?” 那个村民呆了一呆,含糊不清的补充道:“尤二叔是说,他家那边的镇子上都没人了,才来我们这里的。那个时候,镇上患病的人虽然很多,但是,还没有开始死人,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可惊惶的。可是到了后来,有很多人都得了瘟疫,大家才变得害怕起来的……” “这样啊……”凌楚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充满怀疑的表情。 如果这个村民所言俱是属实的话,那么,尤二叔的动作,就比较好理解了。 正值秋收之际,这些农户人家也都在忙活着收成的事情。突然出现的一个“尤二叔”,很可能就是在桃李镇附近的另一个镇上,把毒药放在上风口和水井里,等到“瘟疫”的传言爆发,第一个小镇上的人几乎便已经随之死绝了…… 那些毒药被安置在第一个小镇的水井和上风口,附近镇子上的村民,肯定免不了有些人要过去走亲戚串门,或者是单纯的去集市上做点小生意糊口和补贴家用,以至于,别的镇上的人,也这样中了毒,回到自己家中之后之后,因为发烧不退,再加上最近传得愈发甚嚣尘上的瘟疫消息,自然有不少寻常百姓都随之变得人心惶惶起来重生娱乐之巨星降临。 而尤二叔则是假托自己生病痊愈的事情,干脆而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第一个小镇后,重新混进了桃李镇这边的人群中。 再然后,恐怕就是如法炮制的用砒霜下毒杀害当地的农户,然后再假装这一切都是瘟疫蔓延的缘故…… 现在,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尤二叔害死这么多条人命后,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凌楚思此时还无法得到答案,尤其是面前这个唯一可以问话的村民精神有点问题,整个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失心疯一般,神神叨叨的,凌楚思费了半天力气,也追问了大半天,最后得到的答案依然没个靠谱,以至于凌楚思就完全不想再继续围着这个人调查些什么了。 “看来还是得找那个尤二叔。”凌楚思轻轻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指尖的筷子在那个村民身上的穴道上轻轻一按,直接点了对方的睡穴,确定对方已经老老实实的躺了下来之后,再看看这个有点神神叨叨的村民,确定人只是有点萎靡不振的,便简简单单的把人安置在旁边躺下休息了。 凌楚思直接施展大轻功飞掠而起,沿着房顶朝着刚刚尤二叔逃跑、以及这个睡着了的村民才指出的位置,尽量不惊动旁人的朝着尤二叔所在的住处找过去。 待到凌楚思找到那个院子之后,躲在隔壁房屋的侧面阴影处,微微探过头去打量,不由得微微一怔——一眼望去,院子里只有拿出来晒却不知道收回的残破凌乱的书画,而这里的院子,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使用了。 ——刚巧,逃跑过来的尤二叔正站在院子里,他的背后已经挂上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独脚铜人,看哪个架势直接也有百斤之重。 旁边站着的一个宫装彩服的美丽女子,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一张玉面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再加上那种堪称摇曳生姿的妩媚姿态,让人不由得觉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来。 那女子掩口轻笑道:“尤大哥你刚刚匆匆忙忙的回来,如今就一副抽身要走的架势,小妹都没来得及问你,这是怎么了?” 那妩媚女子虽然口中自称小妹,然而,细看去,她的眼角却是布满了蛛网一样的细碎皱纹,可见其年龄定然也已经不轻了。 尤鸟倦淡淡的瞥了金环真一眼,皱眉冷冷道:“我只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恐再生事端。你若不愿离开,留下便是,还有谁拦着你不成?” 凌楚思想了想,手里的筷子一转,没理那个女子,而是直接冲着尤鸟倦慢条斯理的读了一招“阳明指”,因为是偷袭,等尤鸟倦觉察出危险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躲开。 凌楚思躲在暗处,看着尤鸟倦脸色突然一变,那个妩媚女子顿时眼波流转的惊奇道:“尤大哥,难道,你受伤了……” 尤鸟倦却是没空搭理金环真的意有所指了,戒备而小心的盯着刚刚凌楚思出手的方向。 凌楚思这才不慌不忙的站出来,微微一笑道:“阁下刚刚口中所说的再生事端,可是因为我?大家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如此慌张呢?” 第27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那个妩媚女子金环真见凌楚思突然出现,也微微一愣神,旋即,她的视线落在凌楚思手里握着的那双精致红木筷子,脸色不由得奇怪的扭曲了一下。 不过,筷子也只是吸引了金环真那一瞬的目光,相对来说,这会儿最惹眼的,自然还是十来岁少女模样的凌楚思。 金环真面露愕然,不由得的错愕道:“你是——” 尤鸟倦手里握着自己那个金光闪闪逾数百斤之重的独脚铜人,阴测测的盯着凌楚思道:“花间的护派尊者这是要与我逆行派作对到底了?” 金环真顿时了然,以手掩口,低低的惊呼一声道:“原来是你!” 凌楚思皱了皱眉,也有些恼火道:“都说了我不是花间派的人,更不是什么护派尊者,你们这些人都不肯听人话吗?” 魅惑宗的传人“媚娘子”金环真一身绮丽宫装,唇边似笑非笑的微微弯起,眼含秋水波光莹莹道:“不是不是,”金环真娇声轻笑,带着几分委婉和讨好的柔和说道:“尤大哥一向说话比较直,还请尊者莫要介意!” “……”凌楚思当然听得出金环真口中的敷衍之意,一时间心中只觉得荒谬至极。 花间派护派尊者这么一个身份,她自己否认了不说,就连花间派真正的派主石之轩,虽然不至于专程跳出来说这件事,但是,被人问到脸上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否认的。 现在两个当事人都不约而同的反驳了,该不信的人还是不信,反而是之前就来得莫名其妙的谣言传了三年多之后,在人群中依然还是备受信任。 凌楚思好半晌才微微扯了扯嘴角,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们有没有遇到一个行医的郎中?” 因为刚刚已经中了一招“阳明指”,多少有点受伤的尤鸟倦其实也不愿意这会儿再对上凌楚思,尤其是“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之后,花间派的“护派尊者”和“邪王”石之轩、还有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和尚在扬州的那一战也算是江湖盛闻,凌楚思的身手之高,尤鸟倦等人也心知肚明。 尤其是身边还有旁的魔门中人在,自己拼尽全力便是能够和凌楚思两败俱伤,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魔门中人生性狡诈无法互相信任,这种事情,他们当然不会做。 金环真抬手,轻轻的抚了一下漆黑如云的鬓发旁插着的花簪,长袖飘摇,微微摇头轻声笑道:“尊者这话问得有趣。瘟疫爆发后,桃李镇、还有附近的几个镇子上都没有多少活人了,瘟疫面前,是不是郎中,可和得不得病没有半点关系。” 尤鸟倦闻言,却是意外的瞥了金环真一眼,也不反驳她的话,乐得看她言语不慎开罪凌楚思后进一步引发冲突。 不料,凌楚思却是并不为此恼怒,而是冷冷一笑,言语不屑的讽刺了一句道:“说得好像你们那点蹩脚的毒药真的能够毒倒我要找的人似的!” 话音未落,凌楚思一招“商阳指”已经打了过去,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匪夷所思之感,“我居然会以为和你们一群脑子有病的人说话能得到一个答案,我之前真是太天真了……” 便是魔门高手,见过的像是凌楚思这样武功高深却仍旧说翻脸就翻脸的也不多。 毕竟,高手自有一派气场,做事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点端着的意思。 再加上,尤鸟倦、金环真他们这些魔门高手之间,可不存在什么互相帮助的念头,见凌楚思刚刚一招是冲着“媚娘子”金环真那个女人去的,尤鸟倦非但不帮忙,反而是当即便趁乱施展轻功纵身离开了。 金环真在凌楚思的攻势下躲得险象环生,不过口中却是还在娇声埋怨道:“奴家刚刚说的可都是实话,尊者何必如此大的火气。” 凌楚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恼火的抛下一句道:“因为你们都不听人话!” 这么一会儿功夫下来,武功毕竟有些弱的金环真已经是相形见绌了,因为凌楚思之前一言不合便直接动手的做派,金环真的心中瞬间涌上了强烈的危机感,忙喊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那么一个郎中,尊者妹子你先住手,我们有话好好说!” 凌楚思最后还是把一招“浮花浪蕊”打在了金环真的身上,看着她因为内力被抽空,整个人的面容都有一瞬间的惊恐和扭曲,这才飞身回到了墙上,远远的望着金环真,慢条斯理的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郎中的下落了。” 金环真却是面色阴晴不定,低声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我的内力……” “你现在经脉又没有受损。”凌楚思平静道:“不过,若是你为了那个姓尤的继续这样骗我,可就不一定了。” 听了凌楚思的话语,金环真一双玉面瞬间扭曲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惊叫道:“我为了他?为了尤鸟倦?” “原来那个姓尤的叫做尤鸟倦啊?我记下了了。”凌楚思微微挑眉,无所谓道:“哦,不是就不是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为了你自己的小命,你也得跟我说实话不是?” 金环真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颓丧道:“好,我说,但是,你要先保证,放我安然离开这里。” 凌楚思也干脆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可以。” 魔门中人的承诺,向来是算不得准的,金环真以己度人,对于凌楚思如此干脆的答应下来,自然谈不上相信几分。只不过,哪怕是为了拖延时间也好,亦或是趁机再给尤鸟倦泼一身脏水也罢,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却依旧美得奇诡动人的金环真考虑了片刻之后,还是回答道:“前些日,的确有一个四处游历的郎中途经此处,不过,当时是尤鸟倦把人打发走的……” 凌楚思略带惊奇的睁大眼睛道:“只是打发走吗?感觉不太像是你们的作风,你们魔门难道不是有事没事就直接喊打喊杀的吗?” ——而且是一群认死理完全不肯听别人解释的那种倔驴,比和尚庙的秃子们还不好交流。凌楚思自己在心中给魔门中人贴了个标签:一群武功凑合,但是明显脑袋有坑的! 从自己最初在五羊城里遇到的因为想要收徒而打算灭徒弟满门简称“斩俗缘”的辟守玄开始,到后来因为一个撞名就千里追杀的石之轩,再有今天的尤鸟倦和这个金环真,唯一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大概就是季霄白了,而且他还是那种正常到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本职的家伙。当然,小白也不是没有不走脑子的时候,比如上次明明正常情况下都敌不过石之轩,而且还有伤在身,不赶紧缩起来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居然还敢当众刺杀堪称全盛状态的石之轩,那件事上,小白其实也是个脑子不清晰的! 凌楚思一边走神似的为小白遇到石之轩之后的智商操心,一边还在听着“媚娘子”金环真的话,见她好半晌不肯再开口,微微皱眉的催促了一句道:“你再说说那个郎中的事情,从他的言语里,可能听出他是哪里的人士?。” 有了问题,金环真当即爽快的回答道:“听着像是京兆府的人吧!那个郎中一口京兆话实在是有趣。”金环真甚至还主动来了两句,即使有了岁月的沉淀,金环真早已经年华不再,可是,美人就是美人,便是眉梢眼角处因为笑作一团,鱼尾纹顷刻间全部浮了上来,也掩不去她身上那种令人见之不忘的美人风情。 听到“京兆”二字,凌楚思原本一直拧着的眉梢也稍稍舒展了些许。 金环真见状,顿时有些心安,面容苍白的继续说道:“前几日那个郎中倒是有些小聪明。我当时不在场,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那个郎中来了镇上之后,不消一日就干脆利落的跑了,似是调查到了什么东西。尤鸟倦后来去寻他的时候,也没有找到人,反而在那个郎中临时的住处里面扑了个空。” “哦……”凌楚思琢磨了一下,觉得医圣孙思邈爷爷武功有限,也就一身医术不凡。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此地所谓的瘟疫乃是百姓被下在井水和风中的毒所致,再加上怀疑到了尤鸟倦,自然就先一步聪明的跑了,这会儿,孙爷爷也许就在附近别处的城里或者镇上给井水解毒呢…… 凌楚思想到这里,虽然有些失落于又一次和孙思邈爷爷岔开了,不过,想着他现在应该没事,凌楚思的心也就放了下来,眉梢一动,漆黑的眼珠一转,轻笑着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把当地的百姓全都逼走或者害死,将这里变成一座死域,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凌楚思本来以为金环真会拒绝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回答得颇为干脆直白,一口黑锅直接扣在了早先逃跑得快的尤鸟倦身上,“尊者妹子可听说过邪帝舍利?尤鸟倦在这里害死无数百姓,便是为了试图再次以人命为引,重造邪帝舍利!” “……”我又不知道,凌楚思心道,不过,口中却是没说什么,反而把这件事藏在了心里,只是把“邪帝舍利”这么一个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的名字记了下来,只等下次遇到季霄白的时候再问问他。 第28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末了,凌楚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道:“原来如此。”便不再继续说话了。 金环真轻轻的抚着自己如云絮般的漆黑鬓发,因为面对的是凌楚思这么一个外表看上去完全就是十来岁小女孩模样的人,她原本的一身风情妩媚都收敛了许多,见凌楚思不吭声了,半晌,金环真才半是语带亲昵半是小心试探的问了一句道:“尊者妹子?” 凌楚思仿佛微微一怔般,抬起头来有些意外的看向金环真,“你还没走吗?” 金环真登时愣住,“我可以走了吗?” 凌楚思随意的点了点头,“不送。” 金环真心中大喜,她是真的没想到凌楚思竟然这么简简单单的就答应放人了,忙不迭的转身走开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因为凌楚思似乎并不像花间派的邪王“石之轩”那般性格阴晴不定,金环真的胆子也随之变得大了些,旋即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的开口,状甚关切的多嘴问了一句道:“尊者妹子接下来有何打算,不离开这里吗?” 短暂的顿了顿,金环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真诚一点,虽然她这张苍白如纸带着几分阴郁冰冷却又满是妩媚娇色的面孔实在是不适合做出这种表情来,“此地的井水多被尤鸟倦下了毒,实在是不宜久留……” 凌楚思闻言抬头诧异道:“我和你很熟吗?” 金环真立刻识趣的闭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转身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凌楚思留在原地,打量着桃李镇上死寂一片的萧条场景,有些郁闷的扁了扁嘴。 第18节 虽然那个叫做金环真的女人其实也很不靠谱,最后的几句话语更是颇为假惺惺的,不过,她话语中的本意却是没错的。 桃李镇那些被下在井水中、还有风中弥漫着的毒一日不解,这里就永远会是一片死地,等到那些毒自己随着时日散去,恐怕连着附近的几个被下了毒的小镇一起,就完全变成一座死城了…… 凌楚思转身回到自己之前住下的那家药铺里,轻轻的叹了口气,捡着那些剩下的草药,重新开始琢磨自己并不是特别擅长的解药。 与此同时,凌楚思也不由得想到了金环真口中所说的“邪帝舍利”一物。 “邪帝”指的是什么东西,她现在完全没有头绪,还是得去问过季霄白才行,至于“舍利”,通常来说,是指佛门的高僧往生圆寂后所得,乃是高僧戒、定、慧的修持、加上自己的大愿力方能修成的,自然也就尤为珍贵、难得。 ——也不知道净念禅宗那个和尚庙里的禅主了空有没有,凌楚思有些走神的想着。 念及此处,凌楚思不由得又想到了金环真所说的,尤鸟倦在此地下毒,害死如此多的百姓,便是为了制成“邪帝舍利”。 不管“邪帝”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有“舍利”之名,就说明,这件东西的制成,应该同和尚们的舍利差不多,也是在一个人往生圆寂后方能得到。只不过,舍利需要的是佛门高僧,尤鸟倦的做法,却是在肆意残害寻常的平民百姓…… 想到这里,凌楚思忍不住微微拧起了眉,在他看来,尤鸟倦的做法,除了有伤天和之外,如此极端偏颇的做法,恐怕和他想要达成的结果也是相差甚远。直白些说,尤鸟倦此举,完全可以说是平白造成了一场杀孽。 甚至于,尤鸟倦会选在大隋、东突厥、还有契丹、室韦几地交界却又碍于彼此的存在而互相漠视的地带,估计就是因为,这种地方便是出了什么事情,除非是被敌国夺走占领这等军国大事,恐怕,一点寻常的风吹草动都很难惊动各方朝廷。 尤其这次尤鸟倦下毒还是故意造成了瘟疫的假象,对于此地百姓的遭遇,各方势力的态度,完全就是漠视不理,除非运气好逃得快,否则的话,此地的百姓可以说是完全任人宰割了。 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决不能放过他! 凌楚思的面色有些沉重,默默心道,在听金环真说出“邪帝舍利”一事之前,她也只当尤鸟倦身为魔门中人,行事肆意邪派了些实属正常,却没料到,对方竟然是心思细致缜密如此,又残忍狠毒如此…… 甚至于之前和尤鸟倦言笑晏晏的金环真,即使凌楚思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是你来我往的虚情假意,但是能和尤鸟倦这种人混在一起,那个金环真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凌楚思打定主意之后,轻轻一叹,暂且收束心神,重新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制作有效的解毒药物上面。 与此同时,尤鸟倦因为早就听闻了花间派“护派尊者”的武功深厚不好招惹,再加上他想要自己炮制“邪帝舍利”的计划可谓是一开始顺风顺水,到了一半上却是频生变故,以至于他自己都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暂且放弃了,所以,发现凌楚思的存在之后,尤鸟倦完全是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干脆动作,直接远离了桃李镇附近,重新在魔门之中潜伏了起来,等候下一次的时机,伺机而动。 然而金环真所在的另一边,却是在逃离了凌楚思的身边之后,匆匆忙忙的和自己的丈夫、赤手教传人周老叹汇合。 把自己的妻子金环真迎了过来,本来还想要问一句“事情进展的如何”的周老叹见金环真面色不愉,立即把已经萦绕在嘴边上的那句话给咽下去了,转而关切的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周老叹的身材又矮又胖,偏偏双手却粗壮得如同树干,脸阔若盆,下巴鼓勾,整个人的比例似乎都有些失真一般,第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伦不类,颇为诡异难看。 尤其是当他站在一身华美宫装,身姿俏丽、妩媚动人的金环真身侧之时,这种强烈的美人和怪物的对比感和冲击感,几乎让旁观者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金环真先是长长的舒了口气,眉眼一扫,已经抓住了周老叹的手,面上犹带着几分惊疑不定的神色。 周老叹只觉得金环真的手除了平日里的苍白冰凉以来,隐约间似乎还在微微的颤抖,不由得心中一惊,忙握紧金环真的手,搂着她的腰悉心安抚道:“怎么了这是,你的手这么冷,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金环真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使劲抓着周老叹的手,本来如同出谷黄莺般轻柔曼妙、带着几分娇媚惑人的声音竟是变得难得的艰涩起来,她的嘴唇抖了抖,好半晌才缓缓的说道:“我、我在那个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身上,察觉到了邪帝舍利的气息。” 听到金环真这句话,周老叹的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抓着金环真的手也下意识的收紧了一些,“此话当真?” 金环真吃痛,媚眼一睨,已经甩开了周老叹的手。 周老叹这才惊觉,有些讪讪的笑了笑,重新把金环真的一双秀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低低开口,声音里犹带几分贪婪的意味,“没想到‘邪王’石之轩都没能得到的东西,邪帝舍利竟是落在了她的手中!难怪花间派的护派尊者内功如此惊人,甚至还敢当众和石之轩叫板……” 金环真却是秀眉一扫,蹙眉否认道:“不是。” 周老叹一愣,“不是?不是什么?” 金环真努力思索着自己在凌楚思身上察觉到的那一丝类似于邪帝舍利的感觉,偏偏她身上的气质又是极为干净,和本应存在于邪帝舍利之中历代邪帝留下的杂气和残神尤为不同,反而类似于只留下了最精华的元精部分一般。 金环真皱着眉,有些艰涩缓慢的描述着自己从凌楚思身上察觉到的那一丝若隐若无的类似于邪帝舍利的气息,“她身上的‘邪帝舍利’,恐怕并非是原本向雨田留下的那枚‘邪帝舍利’,反而更像是一种类似的东西。” 金环真是因为自己所习的秘术,方能察觉到那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若非如此,她应该和尤鸟倦一样,根本就发现不了凌楚思身上那种和“邪帝舍利”近乎一模一样的微渺气息才是。 想到这里,金环真原本惊疑不定的语气也变得稍稍坚定起来,言之凿凿的说道:“她身上应该不是真正的‘邪帝舍利’,要不然,尤鸟倦不可能就这么仓皇逃窜离开。但是,她身上的东西,恐怕却和邪帝舍利有关!” 周老叹眨了眨他那双活似两团鬼火、铜铃一般看上去颇有些吓人的大眼,舔了舔突出有如鸟喙的肥厚嘴唇,不掩贪婪的低声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去找那花间的护派尊者,试探一二?” 金环真闻言微微一怔,却是立即反驳道:“不,我们不去!” 周老叹还有些不理解,忙问道:“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 “她的武功和‘邪王’石之轩尚且不分轩轾,我们贸然上前,断然落不得什么好!”金环真拧着眉头说道。 周老叹长叹了口气,倒是也不固执己见,只是问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金环真的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眼角边如同蛛网的细碎鱼尾纹也随之微动了一瞬,她抿了抿涂了鲜红胭脂的嘴唇,轻声笑道:“若是江湖人尽皆知,花间派护派尊者得了邪帝舍利,岂不热闹些?” 第29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待到凌楚思在桃李镇上终于把还算对症的解药弄出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村子里偶有几个命大中毒后仍然保住一条命、却也不曾往南逃难的村民,见凌楚思这么一个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小姑娘整天忙里忙外的折腾,看得久了,也渐渐的从颓废绝望之中恢复过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帮忙搭把手。 这些百姓虽然不懂医术、毒药等事,不过,拿着凌楚思配好的药物倒入井水中,等一两个时辰后再打水带回来给她,方便她查看解药的效果,这些简单的力气活计,总是可以做好的。 等到凌楚思把桃李村的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了一遍,确认这里的井水、还有藏在一些上风口的毒药粉末也都被悉数找了出来,再不会让人中毒之后,时间已经又过去了月余。 凌楚思总算是稍稍舒了口气,虽然还不曾找到医圣孙思邈爷爷这一点多少让人有些遗憾,不过,桃李村的毒已经解开,现在有了解药的方子,附近几个村子的问题也就好处理了。 这日清早,就在凌楚思想要离开之际,不远处却有几匹骏马奔驰而来。 特意前来送凌楚思的那零星几个村民的面上还带着依依不舍和感恩戴德的表情,转瞬间,那几匹马却已经跑了过来,离得近了之后,自然也看得到,骑马的竟是几位妙龄女子。 可巧,打头的那一位,三年前还和凌楚思有过一面之缘。 李晴梅骑在马上,背负一柄古雅长剑,头发也仅仅只是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身上着一袭男子的青色衣衫,未施粉黛的面上容颜俏丽,眸光清雅,看上去颇有几分英姿。 她虽作男装打扮,但是,却又并不遮掩自己的女子身份,如此出现,只让人觉得有一股从容自若的飒爽气质。 “凌姑娘!”李晴梅带着几个人纵马奔过来之后,还未下马,便直接双手拱拳,冲着凌楚思打了个招呼。 “李姑娘,好久不见。”凌楚思随口应了一声,旋即却是先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李晴梅如今的打扮,看着她翻身下马时的轻盈动作,立时敏锐的察觉到,李晴梅此时身姿轻盈、足下无声,应该是在这三年间学了些内功心法所致。 想到这里,凌楚思索性微笑着说道:“你可是拜入了慈航静斋的斋主梵清惠门下?如今得偿所愿,恭喜你。” 李晴梅站在那里,面上闪过一丝羞窘的红色,面上却还在力持冷静,微微颔首,柔声道:“多谢。”顿了顿,李晴梅又继续补充了一句道:“晴梅有幸拜入师父门下,也多谢凌姑娘三年前的那句指点。” “我随口说说而已,别客气。”凌楚思在这种事情上绝不居功,微微一笑道:“终究还是你们师徒缘分到了。” 李晴梅又笑了笑,听到凌楚思的轻声笑语,她还略有几分腼腆,心中却也颇为愉快。 李晴梅打量了一下站在旁边前来送凌楚思离开的那几个幸存的村民,再看看凌楚思一派从容文静的模样,眨了眨眼睛,斟酌片刻,这才缓缓道:“听说此地爆发瘟疫,百姓蒙难,十室九空……凌姑娘怎么会孤身来此?” 凌楚思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你们又是为何来此?” “自然是救助当地百姓!”李晴梅下意思的回答道,说完之后,才觉察到,此地的疫情竟然已经严峻至此,包括附近的几个城镇周围都没有什么人烟,可见这次瘟疫的可怕之处。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等人来得实在是太晚了,李晴梅不觉面色有些赧然。 凌楚思听了李晴梅的话语,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有济世之心总是好事,只不过,桃李镇还有附近那几个城镇,如今伤亡如此,起初之时,却并非瘟疫之祸。” 至于后来,被毒害的百姓数量多了之后,处理不及时的尸体腐败,再因此滋生疾病和瘟疫,也是犹未可知的事情,凌楚思来的第一个村镇便是桃李镇,对于别处的情况,还没怎么见过,自然不会信口开河。 李晴梅骤然听闻凌楚思的观点,却是微微一怔,心中惊骇,连忙问道:“凌姑娘何处此言?” 凌楚思很有耐性的把自己之前遇到尤鸟倦的事情同李晴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才指了指自己放在药铺院中地上的那些配好的解药,以及另一边收集来还未做处理的毒药粉末,明确的同李晴梅解释道:“这些都是尤鸟倦散布在桃李镇上的毒药。想来,其他的村子里,应该也会有类似的东西。” 顿了顿,凌楚思又轻描淡写的补充了一句道:“我这些日停留于此,便是为了想办法解毒,好在桃李村这边,已经解决了。” 说着说着,凌楚思又转身从药铺的柜台上拿了笔墨纸砚,将自己结合着解毒散的配方鼓捣出来的解药方子详细的写了一份出来,颇为大方的将其直接交给了李晴梅。 “这是我弄出来的解药,”凌楚思对上李晴梅震惊和感动的眼神,却是只微微一笑,毫无将独家秘方赠与他人的不舍和迟疑,心情尤为平静的说道:“未必是最合适的,不过,一时半会儿,好歹能解燃眉之急。” 李晴梅接过药方,眼神里略带几分湿润的气息,不掩激动的开口道:“凌姑娘高义!” 凌楚思听了,只是微微莞尔。 她是觉得,慈航静斋似乎有钱又有人手。既然她们可算是注意到了大隋边境这边的百姓安危,自己手里的这份解药给了他们,自然要比自己一个镇子一个镇子的走要方便许多。 与李晴梅作别之后,因为有慈航静斋接手为附近百姓解毒的事情,凌楚思原本围绕着桃李镇周遭的行程,自然也就随之进行了些许调整——直接越过了桃李镇附近这一圈的城镇,去了更远的地方。 凌楚思此前一直留在桃李镇上鼓捣解药,可谓是离群索居,自然不知道江湖中新近疯传的热闹。 就算是刚刚赶过来的李晴梅,她自帝踏峰上下山之后,也是一路披星戴月的赶往瘟疫封锁地带,刚好没听到江湖中最近传得有板有眼、愈发热烈的关于“花间派护派尊者”和“邪帝舍利”之间的神秘传闻。 与此同时,一处茶楼里,季霄白本来还悠然自在的听着说书人讲故事。 “……就说那花间派的护派尊者,也是一个难得的厉害角色!”季霄白邻座的雅间里,有人正在夸夸其谈,虽然季霄白看不见坐在旁边的那两个人,不过,对方的声音却是清晰的传了过来。 “三年前扬州一战,花间派的护派尊者可谓是一战成名!不管是‘邪王’石之轩,还是净念禅宗的了空大师,哪个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那个此前从无任何声名的护派尊者,却是与这二人分庭抗礼,不分轩轾!”顿了顿,那个人还尤有几分鄙夷的砸了咂嘴,摇头叹道:“只可惜那护派尊者身为女子不说,却非要强行修炼并不适合自己的花间武学,以至走火入魔,连身体都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个女人而已,何必如此。” 听到有人用“人不人鬼不鬼”这么一句话来评价凌楚思,想起她笑意吟吟的模样,季霄白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嘿嘿,沈兄可听说了最新的消息?”同桌的另一人神神秘秘的笑道。 沈绎仍旧是一身文士打扮,手执折扇,不像是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是个书生。他刚刚还在高谈阔论关于“花间护派尊者”的那些多少年前堪称陈芝麻旧谷子的传闻,这会儿,见同桌的人似乎又有什么新的消息,顿时也起了些好奇之心,手中折扇一收,问道:“你知道什么消息?” 那人又是一阵“嘿嘿”之笑,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这个消息,可是非同一般!” 沈绎皱眉,用手里的折扇敲了那同桌之人的脑袋一下,不耐烦道:“快说!” 那人捂着头,丝毫不以为杵,只是眼神乱闪,颇有几分贼眉鼠眼的意味,笑道:“沈兄可听说过‘邪帝舍利’一物?” 沈绎霍然间睁大了眼睛。 就连坐在旁边雅座里的季霄白,骤然听闻这四个字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心神凝滞。 旋即,沈绎抓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几乎是瞬间屏住了呼吸,催促道:“快说!” “江湖新近传闻,当年魔门第一高手向雨田所留下的‘邪帝舍利’便是在花间派护派尊者的手中!”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许是想到了若是得到“邪帝舍利”便能武功大进呼风唤雨,呼吸也不由得变得有些急促,面色泛红的振奋道:“那花间护派尊者当初修炼武学时,明明已经走火入魔,如今的身手却仍有如此威力,便是面对‘邪王’石之轩和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都不落下风,可见‘邪帝舍利’的威力!” 旁边犹自悠然自得的季霄白闻言,硬生生的捏碎了手中的瓷杯。 闭上眼睛静静的听邻座江湖人那些高谈阔论的话语,季霄白即使心里微微愠怒,面色却是依旧温然自若,说不出的风流俊逸,龙章凤彩。即便是刚刚已经无声的捏碎了一个茶杯,季霄白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淡定平静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他低头袖手擦去那些破碎的瓷杯粉末,眉梢微动之间,甚至平添了几分英姿凛然。 “邪帝舍利”是何种东西,江湖中人或许只是略知一二,却因其传说中的力量而颇为觊觎,但是,对于魔门中人来说,拿到“邪帝舍利”,就意味着能够得到里面历代魔门顶尖高手封存在里面的元精,以此成就魔功,随后更是能够进一步就此一统魔门! 对于魔门高手来说,“邪帝舍利”的重要性,堪称能助人一步登天! 早年的那些谣言和传闻,根本无从解释,可是,江湖中的其他人不知道,季霄白自己却是清楚的知晓,凌楚思本人和魔门花间派,是真的无甚关系。 只是不知道,她明明是说去了北方大隋和突厥、契丹等地交界的边境处,打算找一个叫做孙思邈的游方郎中,那里还是一片瘟疫弥漫,阿凌又怎么会和“邪帝舍利”这么个东西的传闻扯在一起? 总不能,随着当年的邪帝向雨田一起失踪已久的“邪帝舍利”真的落在了阿凌手中吧…… 想到凌楚思手里类似“飞鱼丸”那些层出不穷的各种神奇小玩意,季霄白的心中也有几分不确定起来。 念及此处,季霄白的面上顿时浮现出了几分担忧之色。他微微敛目,眼神微垂,很快下定决心,自己怕是只有找到阿凌,听她一句答复,方能放下心来了…… 就在季霄白决意北上,追寻着凌楚思的行踪走一趟的时候,销声匿迹后便一直藏身于飞马牧场之中的鲁妙子看着手里的消息,有些微妙的挑了挑眉,同飞马牧场的主人商青雅微微一笑道:“噫,江湖传闻‘邪帝舍利’在花间派的护派尊者身上?这个护派尊者又是莫名其妙的从哪里冒出来……啧,又有一个二傻子想要以此引我出去……” 第19节 第30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商青雅望着他,“那你去嘛?” 鲁妙子略一挑眉,摩挲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故意说道:“我是不是得去当初藏‘邪帝舍利’的地方看看东西现在是否安稳。” 商青雅闻言忍不住微微蹙眉,她的唇边总是笑意吟吟的,这会儿也抿了起来。她穿着一身淡雅若兰的衣裙,举手投足间亦是仪态万千,面上却略带几分病弱的苍白色。 刚刚还在开玩笑的鲁妙子见商青雅面露忧色,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忙不迭的改口道:“我刚刚胡说闹着玩的!你别当真!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魔门中人皆知当年向雨田最后见过的人是我,想要‘邪帝舍利’自然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若是我想要找‘邪帝舍利’的话,肯定就直接在江湖上放话,某人身上带有‘邪帝舍利’搅乱这这一摊浑水!当初藏‘邪帝舍利’的人,一旦担心了,自然会忍不住的冒头去藏着邪帝舍利的地方查看东西,到时候,直接跟在那个知情人的后面,连破解机关的功夫都省了,到了目的地把人杀了,东西自然就直接到手了!” 听鲁妙子情急之下剖白了这么多,商青雅这才略带狡黠的微微一笑,柔声轻道:“我知道,你又不傻……” 鲁妙子回过神来,含笑看着商青雅,半晌,也只是颇为无奈的笑笑,言语间却没有丝毫指责之意,“你啊……” 正在这时,一个约莫也就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和商青雅身上衣裙颜色一模一样的小裙子、脚下踩着小靴子脸上红扑扑的跑了进来,到商青雅面前后,却猛地站定脚步,稳住自己的身形之后,方才轻轻的往商青雅怀里一扑,撒娇亲昵的喊道:“娘!” 商青雅唇边的笑意更柔几分,搂着怀里的小姑娘,用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她的脸颊,关切的含笑问道:“今天都去哪里玩了?” “咦?小秀珣,你今天又是一身土,被人扔到那边盖马厩挖的土坑里面去了吗?”旁边的鲁妙子吊儿郎当的挖了挖耳朵,即使脸上带笑,依然还是用一副极为明显的挑剔眼神从上到下仔细的扫了小姑娘一圈,最后还发出了“啧啧”两声。 惹得五六岁的小姑娘直接跳脚,一蹦老高的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怎么又在这里!” 鲁妙子哼笑两声,“我找你娘来说说话,又不是来找你,小丫头你跳脚什么!” 商秀珣若不是正在商青雅的怀里被搂着,几乎就要气呼呼的冲上去了。 看着这两人一大一小又开始吵架,商青雅笑得颇为无奈,一边安抚女儿,一般忍不住的望了鲁妙子一眼,柔声笑道:“你又故意逗她。” 鲁妙子这才稍稍收敛,双眼含笑,却是忍不住的小声补充了一句道:“看见这小家伙活蹦乱跳的,我就忍不住想要逗她炸毛。”一句话气得商秀珣忙着从商青雅的怀里挣脱就要扑上来咬死他。 鲁妙子和商秀珣一大一小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儿,等商青雅把女儿哄好了,又让侍女带出去之后,这才转头看向鲁妙子,有些无奈的轻轻扶额,含笑柔声轻叹道:“你们两个总是这般打打闹闹的,我在的时候尚且能安抚珣儿,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和珣儿可如何是好。” 一直笑得漫不经心颇为放肆随意的鲁妙子这才怫然变色,眉心微蹙,反驳道:“胡说什么呢!你的身体好好调养便是,怎么会有事?珣儿还这么小,你这个做娘的都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商青雅听了,略带几分病色苍白的秀美面容上五官细致,眉眼弯弯,也不反驳,只是侧过头来,看着他柔柔一笑。 鲁妙子心中一疼,这才放柔语气,也不知道是在安抚商青雅,还是在劝说自己,只是忍不住的喃喃道:“你不会有事的,珣儿还这么小……”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下去几分,却意外笃定的低声说着:“有我在,定会看护好珣儿,决计不能让她受委屈的……” 商青雅只是微微莞尔,看着他略带几分失神的眼睛柔声轻道:“我信你……” 北方一代,以李晴梅为首的几个慈航静斋弟子拿到了凌楚思慷慨赠与的解毒药方之后,还在忙着为桃李村附近的那些“瘟疫”地区解毒,而凌楚思自己,则是在当地兜兜转转的走了一圈,始终不曾找到孙思邈后,方才打定主意,从东边的辽东郡一路南行,过燕郊,至北平郡,然后从渤海湾沿着水路再次南下。 期间,季霄白刚巧沿着凌楚思曾经北上的路线,途经太原,过雁门郡,一路行至北方的涿郡,没找到凌楚思,却是和刚刚从桃李镇一代的“瘟疫”区忙完回来修整的李晴梅等人碰上。 季霄白出门在外,就连从不离身的那柄漆黑短剑都是藏于衣内,鲜少露于人前,一眼望去,风姿俊雅如芝兰玉树般,正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李晴梅等人虽然从来不曾在外招摇过大名鼎鼎的慈航静斋的名号,可是,她们一行几个人俱是妙龄女子,为首的李晴梅背负古雅长剑,一身男子装束,却分毫不掩其秀丽温婉的模样,更兼之气质出尘、除了女子之秀美外,更添几分男子的飒爽英气,自然颇为引人瞩目。 一家酒楼里,季霄白孤身一人端坐于桌前,微微敛眉收目,仿佛对于身边的事情充耳不闻,一心只是在等酒楼里的店小二端着饭菜送上来。 随后进来的李晴梅一行人引来的侧目和喧嚣,季霄白也是一副视若不见的模样,直到李晴梅主动走过来,轻轻的拍了下桌子,略带歉意的打招呼道:“这位公子,堂中都坐满了,我们坐在这里可好?” 季霄白的面上,不易察觉的微微皱眉,却迅速收敛起来。 他闻声抬起头来,飞快的扫了周围一眼,此时正值晌午,酒楼里的确人声鼎沸,李晴梅一行有四个女子已经坐在了偏僻角落里剩下的一个空桌旁边,此时,除了自己这一桌外,唯一还有个空座的,则是三个酒肉正酣、你来我往的虬髯大汉的那一桌。 确定李晴梅所言不虚,季霄白虽然心中不悦,却仍旧略带矜持的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下来。 李晴梅几人点完菜后,本来还想跟同桌的这位年轻公子闲谈两句,却见对方微微低眉垂首,颇为克制内敛的样子,话到嘴边,便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旁边一桌几个跑江湖的镖局中人还在对近来传得愈发甚嚣尘上的花间派护派尊者手中那颗“邪帝舍利”高谈阔论,季霄白这一路北上,一开始还有些忍不住的怀疑和担忧,等到后来,听得久了,反而心情淡定下来,再听到什么夸张的说辞,都只当是又听了几个笑话,心绪平静,一直只待找到凌楚思问过之后,再作考虑。 反倒是李晴梅她们几个人,前不久从位于秦岭的慈航静斋帝踏峰上下来,甫一下山,便直奔北地传说中瘟疫肆虐的地方,刚巧同新近的江湖传闻全部错开了,这会儿骤然听闻“邪帝舍利”现世一事,有些弟子心思浅,心情藏不住的,陡然间便是为之色变。 便是身为梵清惠弟子的李晴梅,在这么一个边陲之地的郡城里,骤然听说了“邪帝舍利”的下落,都忍不住的随之心神一颤。 可巧,旁边那几个跑江湖的镖局中人还在一边举杯饮酒,一边炫耀一般的展示着自己从多处听来的小道消息,喋喋不休的说道:“慈航静斋一向神秘,门下弟子鲜少出山,还有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大师也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一场大战而就此闭关修习无上佛门精要闭口禅,鲜少再在江湖中露面。如今‘邪帝舍利’现世,也不知道慈航静斋的仙子们和净念禅宗的高僧是否会再度出山,还江湖一个平静……” 旁边有一人则是连连摇头,有些讪讪的笑道:“那‘邪帝舍利’的现世,也不过只是传闻,还有那花间派的护派尊者,上次在江湖上露面,也已经是三年之前的旧事,如今,光有传闻出没,却是根本不见人影,岂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说得好听,其实半点用处没有!” 听了这人的辩驳,旁边还有起哄的人连声叫好,有个心思活络的胖子,挤着一双精光四射的老鼠眼睛,索性阴谋论道:“说起来,那位花间派的护派尊者、‘邪王’石之轩,还有净念禅宗的了空大师,最后一次在江湖上露面,俱是三年以前!这次‘邪帝舍利’的消息来得突然,只说是在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身上,却无人能够说出,旁人怎么会知晓如此机密之事。说不定,如今的这些消息,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季霄白闻言,端着酒杯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顿,这些天来,听多了江湖上三教九流甚至是不入流的人夸夸其谈的说着他们根本就不曾见过一面的所谓花间派护派尊者凌楚思,季霄白早就听得腻歪心烦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一个想法比较新奇的,他终于忍不住的侧过头来,只听刚刚那个胖子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之中,却是仍旧从容不迫,还在挤眉弄眼的编排道:“我倒是觉得,说不定那‘邪帝舍利’早就不在花间派护派尊者的手上,要不然,三年前‘邪王’石之轩和了空大师为何突然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第31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正午的阳光绚烂,东都洛阳城中一片繁华。 石之轩仍旧是一身文士打扮,白衣玉冠,偏偏雪白的衣衫上却沾染了几丝尘土痕迹,漆黑如墨的长发也有一缕落在了脸颊上,再无当初麟凤其采,渊渟岳峙的风雅,显得隐有几分之深沉郁色的面孔愈发阴沉狼狈起来。 他此时正藏身于隐蔽的角落里,屏气凝神,将自己的存在感将至最低,一直等到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不嗔等人遍寻不到只得离开后,才终于缓缓的舒了口气。 石之轩的眼眸亮若星辰,此时却寒光乍现,他英俊而精致的面孔上,原本的淡泊孤寂也迅速被阴郁之色所取代。 好不容易才凭借自己的幻魔身法方能从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不嗔、不痴等人的围追堵追中脱身的石之轩,又在原地静默的等了半晌,一直等到那四个和尚又在附近探查过一圈,终于无奈离开后,方才站出身来。 略有些狼狈的石之轩面色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好半晌,他才喘了口气,放下这次出来原本的打算,而是直接折回去,开始联络自己当年在净念禅宗埋下的钉子。 几日后,江湖中正邪两道都已经开始疯传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围杀“邪王”石之轩却仍被其逃脱的事情。就连远在北方涿郡附近的季霄白,在酒楼里吃饭的时候,都从旁边桌上几个劲装打扮一看就是混帮会的人闲谈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那个‘邪王’石之轩也是行事张扬肆意,净念禅宗的寺庙就在洛阳城南郊不远处,石之轩现身洛阳城没多久,便被净念禅宗的高僧们所知晓!这次为了追杀石之轩,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同时出山,却没料到,最终竟然还是被他给逃脱了!” 说到这里,那个人还颇有几分遗憾的叹了口气。 季霄白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上,看似正在透过窗子望着路上车水马龙的景象,实际上却是竖直了耳朵,侧耳倾听旁边桌上那几个人的感慨议论。 “说起来,‘邪王’石之轩自从三年前便突然销声匿迹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吧?结果,才到洛阳城就被净念禅宗的大师们抓个正着……”那人边说还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一边故作唉声叹气的幸灾乐祸模样。 “不过净念禅宗怎么会突然亲自齐派出四大护法金刚追杀‘邪王’石之轩,除了三年前的扬州一战,石之轩和净念禅宗的了空大师有过一次冲突外,他们两方应该没有什么其他恩怨吧?” 听到这里,手里还握着杯子的季霄白背脊突然僵了一下。 他不由得想起来前不久在洛阳城中的时候,凌楚思带他走的那条从山峡深涧中一直通往净念禅宗庙宇下面地牢的那条水下密道,以及他们从密道里出来后,不小心惊动了净念禅宗里面的那群和尚,最后凌楚思是怎么把窥探净念禅宗水下密道一事甩黑锅到石之轩头上的。 ——该不会一向深居浅出、念经礼佛的净念禅宗这次花了如此大的力气追杀石之轩,便是因为凌楚思之前说的那些话吧…… “那些江湖高人之间的恩怨,又哪是你我这些跑江湖混口饭吃的小虾米所能知晓的!”有人连连说道,“哎,喝酒喝酒!” 季霄白眼神有些放空的望着窗外,精致而俊美的面孔上,此时的表情却是尤为复杂,他依稀听着旁边那几个江湖人说完前些天在洛阳城发生的这件堪称震惊江湖的大事之后,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暗自揣测着净念禅宗和“邪王”石之轩究竟是如何结仇的,竟能逼得一向低调少谙世事的净念禅宗如此震怒…… 想到这里,原本还因为凌楚思又牵扯上了“邪帝舍利”一事而不免有些担忧的季霄白,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可能身怀“邪帝舍利”而免不了的会被魔门高手盯上的凌楚思倒霉,还是已经被净念禅宗的和尚们盯住追杀,眼看就是不死不休局面的“邪王”石之轩更惨了…… 洛阳城最繁华的北市之中,有一间巴蜀商人开的商铺。前面是店铺的门面,后边连着的院子,则是可供店铺的主人家在此居住休息。 此时的石之轩依旧是一副白衣文士的打扮,神采从容优雅,举止若行云流水。他负手立于商铺后院的一棵桂花树,神色淡泊漠然,脚边洒满了桂香落花。 这处商铺的大老板,亦是魔门天莲宗宗主、有着“巴蜀胖贾”之称的安隆正低声向石之轩汇报道:“净念禅宗里面安插的钉子送来的消息,八月那会儿,有一名唤凌楚思的女子经由净念禅宗地底的密道潜入寺庙中,后来惊动了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就连那修习了‘闭口禅’的了空和尚都露面了……” “凌楚思?”石之轩微微回首皱眉,疑问道:“谁?” 安隆腆着大肚腩,用似乎尤为短小却极其胖的手挠了挠鼓起来的太阳穴那里,见石之轩神色一片漠然,似乎丝毫不为所动,方才继续低声说道:“凌楚思,就是三年前那个被人误以为是花间派护派尊者的女子……” 石之轩微微眯起眼睛,“是她!” 安隆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道:“凌楚思言里言外,她会知晓净念禅宗的密道,皆是从您之处得知……” 石之轩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摄人的寒芒,旋即却是怒极反笑,口中喃喃道:“凌楚思,凌楚思……” 石之轩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的握紧,随即拂袖而去。 安隆望着他的背影,满是赘肉的脸上,明明那双漆黑的小眼睛机灵狡诈的一直提溜转,然而这会儿,许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竟是有了几分呆呆的模样。 片刻之后,等到石之轩走远之后,院中一阵秋风轻轻拂过,伴随着一阵沁人香气,又吹落了大片桂花,几乎胖成一个球的安隆却是站在原地,望着石之轩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石之轩之前虽然从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的手下顺利脱身,不过,因为凌楚思之前甩给他的黑锅对于净念禅宗来说,实在是事关重大,以至于,那一次的交锋之后,净念禅宗依然没有放弃对“邪王”石之轩的追杀。 偏偏以不嗔为首的四大护法金刚功力深厚,尤其是四人合力之时,便是石之轩也不得不小心避让,索性,才刚刚出关现身江湖的石之轩干脆又乔装改扮,直接化身裴矩,凭借之前查探到的有关西域的风俗、山川等情况,挥毫泼墨,一连撰写了三篇《西域图记》,并将其献给了隋帝杨广。 裴矩此举讨得隋帝杨广欢心之后,杨广干脆将其宣召至朝中,任其为民部尚书,长伴左右,每日都向裴矩询问探求关于西域的种种情况,随后,又命裴矩专司经营西域。 隋帝杨广登基之后,便一直有心营建运河永济渠,作为航运水道,以此沟通黄河与海河流域。 金秋十月,正值枫叶烂漫,秋高气爽。 凌楚思离开北方靠近突厥、契丹一带,位于大隋边境的桃李镇后,便一路沿着水路乘船南下,待到秋叶飘零之际,大船到达了江都郡中之后,停靠至码头。 也是有缘,凌楚思这次乘坐的这艘船只,上面的船主高老大碰巧和她三年前从岭南一代乘船至扬州城的那个船主是同一个人,虽然高老大这次用的并非是上次的旧船,不过,船舱里面那间布置精心专门给贵客准备的舱房却是相似的。 凌楚思这次上船,即使从六七岁的小女孩变成了十来岁的小姑娘,依然还是险些被高老大手下的船员拦阻,不过,凌楚思踩在踏板上的时候,高老大正好从船舱里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包粽子的粽叶。 当高老大站在甲板上,有些发怔的对上了凌楚思骤然间微微睁大却忍不住弯起来的眼睛后,无意识的张开嘴,连下巴都险些掉了,嘴里那根粽叶自然直接滚落到了地上。 “我认识你们家船主!”凌楚思冲着那个尽职尽责的船员小哥一挑眉,手上轻轻一推,已经把人高马大体重能分她好几个的船员给轻飘飘的推开了,旋即便步伐轻快的走到了船上,冲着甲板上的高老大微微一笑道:“又见面了!” 高老大的嘴唇抖了又抖,好半晌才哭丧着脸挤出一个笑容来,强打起精神,撑起热情的招呼凌楚思往船舱里唯一的一间布置精致的舱房走去,“姑娘,这边请。” “好的,多谢。”凌楚思跟上去的同时,直接就从包里摸出来了一锭银子,“给你!” 高老大受宠若惊的想要拒绝,凌楚思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其直接扔到了高老大的手里,“我又不是来打劫你的,就是顺路乘个船而已。” 高老大虽然只有三两下的粗浅功夫,不过,能在这条航道上走,好歹也算是和江湖帮派沾了点边。三年前他对凌楚思就免不了有些战战兢兢的,三年之后,这份本能的弱气和颤颤巍巍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因为惹出这么多事情的凌楚思三年后还这么活蹦乱跳的,高老大的态度简直比当年还更为温驯了些。 第32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船靠岸之前,凌楚思还特意去找高老大道了声别,然后才优哉游哉的上岸。 前几日,适逢隋帝杨广携朝中亲信官员亲至江都郡上。 凌楚思之前一直在船上,自然不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到了江都镇之后,找了一家客栈进去,打算先坐在桌边吃点东西然后再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听旁边的人低声议论此事时,方才知道的。 不过,凌楚思翻看史书时,也知道隋炀帝杨广并非是那种长年留在都城的皇帝,不管是南下查看运河的修建情况,还是北征高句骊,于他而言,来来回回的出行,都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翌日清早,凌楚思在客栈中睡了一晚起来。 她有些漫无目的的在江都郡中闲逛,如今已是深秋,落叶飘飘,眼看用不了多久便是年关将至,之前去北方找孙思邈却一路扑了个空,凌楚思免不了有些琢磨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考虑是不是要趁着过年的时候再往孙思邈的家乡那边走一趟,说不定医圣孙思邈爷爷游历一年之后,也要回家过年呢!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便是在秋天,似乎也带着几分朦胧的水汽,江岸边枫红似火,灿若晚霞。 凌楚思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上面还点缀着些许银色镶边花纹,布料精致而华美,她还站在江岸上,却突然感觉到,有一股摄人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朝着自己逼近。 凌楚思猛地抬起头,一艘还挂着隋炀帝杨广旗帜的巨舰甲板上,隋炀帝一行正登船远望。 岸边的百姓几乎是尽数跪下山呼万岁,凌楚思心中微微一动,直接闪身自人群中消失,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微微抬头望过去,却刚好和隋炀帝杨广身边的一个白发老者视线对上。 凌楚思微微挑眉,初时,她的面上还有几分诧异不解的神色,然而,当她真正的对上那双冷若寒星又深不见底的眼眸后,即使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老者面孔,凌楚思依然还是从这双眼睛里辨别出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第20节 微怔了片刻之后,凌楚思突然自言自语一般的开口低声道:“石之轩……?” 与此同时,易容改扮跟随在隋炀帝杨广身边,化身重臣裴矩的石之轩亦是在口中含着几分彻骨冷意的轻声喃喃了一句道:“凌、楚、思!” 此情此景之下,“冤家路窄”四个字,可谓是形容他们两人之间关系最好的诠释了。 只不过,石之轩此时还顶着裴矩的身份,陪侍在隋炀帝杨广身侧。他若是不想就此暴露自己江湖顶尖高手的身份,惹来杨广怀疑忌惮的话,此时自然就无法对凌楚思出手。 凌楚思也是亦然,除非她想当着隋炀帝杨广的面和石之轩动手,然后惹来朝廷的通缉捉拿,否则的话,她就绝对不能因为和石之轩之间的冲突而冒犯圣驾。 两个人各有顾虑,一时之间,一人在岸上,一人在船舰的甲板之上,遥遥相望,皆用一种锐利的视线望着对方,视线相杀之间,却是各自收敛,谁也不曾当着隋炀帝杨广和一众百姓官员的面挑起冲突。 半晌,凌楚思冲着石之轩的方向微微冷笑着勾了勾嘴角,旋即转身离开。 石之轩忍不住的握紧了拳,在心中慢慢的描摹着“凌楚思”三个字,简直把这份磅礴的敌视和杀意深刻于心。 凌楚思离开之后,却是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并不像石之轩猜测的那样匆忙离开江都郡,而是随便找了个江都镇当地的官员,直接悄悄的摸进了人家的卧室里,等着那官员晚上接待完隋炀帝杨广一行人,身心俱疲的回家之后,才从暗处出来,无声无息的站在那个官员的背后,轻轻的抬起手来拍了下他的肩膀。 那个官员站在那里,身体一僵,瞳孔急剧收缩,几乎就要被吓晕过去了。 凌楚思这才不慌不忙的问道,“今日在江中的巨舰甲板上,站在陛下身边的那个白发老者是谁?” 那个官员嘴唇抖了抖,就要失声喊叫出来,凌楚思手中一个冰凉的东西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微微一笑道:“在下无意伤人,也只求那一个人的身份而已,还望阁下配合些。” 那个官员浑身一颤,慢慢的,却在凌楚思的劫持之下缓缓的平静下来,他剧烈的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艰涩的开口回答道:“陛下身边那位满头华发的老者,乃是裴矩裴大人。” 亲手作《西域图志》、堪称凭借一己之力将西域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那个裴矩? 听了这话,便是凌楚思,都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动容。 “大、大侠?”那个官员感觉到脖颈上锋利中带着几分寒气的触感,嘴唇还有些颤抖的试探着问道。 凌楚思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旋即换成并未拿匕首的手中微微用力,封了那个官员背后的两处穴道,让人无声无息的晕过去之后,方才转身,趁着深沉夜色悄然离开。 身为魔门花间派的派主、夺了补天阁半数势力、又有“邪王”之称的石之轩,在朝廷之中竟然还化身为出身于河东裴氏西眷房的裴矩…… 凌楚思仔细的回忆着历史上裴矩作三卷《西域图志》的时间,竟是隐约能够和石之轩几次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被人以为是潜心闭关参悟武学的时间对上。还有裴矩本身几次亲身至西域的经历,以前从未察觉到的时候还不显,如今看来,却是刚好和江湖中同样颇为神秘的“邪王”石之轩鲜少出没于人前的经历对应上。 念及此处,便是凌楚思,面上也不由得有些微微动容的神色。 即使从一开始便是敌人,甚至凌楚思至今也改变不了认定石之轩就是个神经病的想法,可是,考虑到裴矩一生的经历,再将其和石之轩这个人的经历融合起来,饶是凌楚思,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石之轩大才! 唯一可惜的就是有大才的竟然成了神经病…… 凌楚思有些遗憾的在心底喃喃道。 弄清楚了石之轩化身之人的身份后,因为隋炀帝杨广一行还要在江都郡上多停留几日,不想在这里面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疯、而且还很可能会利用官府给自己找麻烦的石之轩或者是裴矩的凌楚思,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避让开来。 仔细琢磨了一下隋炀帝杨广接下来的可能的行踪,凌楚思索性一早便离开了江都郡,为求安心,就连附近几处隋炀帝随时可能亲至下榻的城郡,凌楚思都一一尽数避开。 此时还陪在隋炀帝杨广身边的裴矩,行动自然不像“邪王”石之轩那般自若,见凌楚思因为朝廷的缘故,直接选择避开了自己的锋芒,便是石之轩,也无可奈何。隋炀帝就在旁边,他自然无法自己离开,而且,此时身为朝廷重臣,他总不能矫诏无缘无故的下令捉拿凌楚思。 凌楚思和石之轩这次机缘巧合的短暂巧遇,就在双方的沉稳遏制下,表面风平浪静的过去,至于内里的暗潮汹涌,却是以后的事情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十一月,深秋风冷,江岸边的枫叶落尽,早起的晨间,院中栽着些许草木的地面上也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就在凌楚思开始计划着自己是不是先回秦岭青岩万花谷中先过个年再出来的时候,才北上跑去涿郡那边找凌楚思却扑了个空、随后又跟随着凌楚思的脚步乘船南下,全部路程跨越了大半个隋朝的季霄白,终于历经千辛万苦的再一次和凌楚思巧遇了。 “阿凌!”季霄白在市集上只是远远的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的白色娇俏身影,便直接当众开口喊道。 凌楚思微微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闻声回眸。 季霄白穿过市集上拥挤的人群,看似动作轻缓,却转瞬间已经走到了凌楚思的面前,微微一笑,换了一声:“阿凌!” 凌楚思点了点头,也微微弯起了嘴角,轻声打了个招呼道:“小白。” 旋即,季霄白拉着凌楚思往路边一个通往附近居民区的小道里面走,“我们去里面说。” 凌楚思微微怔了一下,“哎?这边都是民居……” 她以为谈事情应该去没有人的野外或者是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的茶馆呢! “自己的地方说话放心。”季霄白微微低头,小声跟她嘀咕道。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瞬间反应过来,“你在这里又有住处!?” “嗯,好几年前的旧居了……”季霄白诚恳的点了点头。 凌楚思抬头跟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在季霄白一脸诚恳偏偏又格外理所当然的目光下败退下来,“走吧走吧!里面又没有人吧?” “嗯,我的住处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旁人。”季霄白再一次点了点头,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道:“只是,这样虽然看似清静了些,不过,院落里面自然免不了就有些真的疏于打理了。” 凌楚思一边跟着他的脚步走,一边懒懒的随口回答道:“反正是几年都不一定能住上一次的地方,疏于打理就疏于打理吧,总不能坏了这些藏身之处的隐蔽和安宁。” 季霄白闻言微微莞尔,“说的也是!” 第33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又是一座环境清幽的小院,院中风起,落叶纷飞,秋意正浓。 季霄白把凌楚思请进自己在这里的住处之后,等她坐下,便主动去泡了一壶热茶。 “你怎么会突然从洛阳城来这里?”凌楚思捧着茶杯问道,杯中的香茗在热水中打着旋,从杯中升起的一层薄雾间,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清芬。 季霄白抿了一口茶,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着凌楚思回答道:“我不是突然从洛阳城来这里的。”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嗯?” “前些日,江湖上有人传言,‘邪帝舍利’在你身上。”季霄白深深的看了凌楚思一眼,轻声说道,“我本来是往北方去寻你的,却扑了个空。” “……”良久的沉默后,凌楚思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自己,难掩惊诧的开口道:“有人说‘邪帝舍利’在我手里?” 季霄白诚恳的点了点头。 凌楚思微微抿了抿嘴唇,不由得皱起眉来。 一时之间,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湖中会突然有人冒出来说“邪帝舍利”在她的身上。 凌楚思揉了揉额角,心情尤为郁闷的扁了扁嘴,小姑娘的模样带着掩不去的无辜和可怜,轻声跟季霄白问道:“小白,‘邪帝舍利’到底是什么东西?” 季霄白顿时一怔,“你不知道‘邪帝舍利’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凌楚思尤为诚恳的点了点头。 季霄白闻言忍不住的拧眉,口中却是一边安抚凌楚思,一边细心的解释道:“说起‘邪帝舍利’的话,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 旋即,也不等凌楚思做出回应,季霄白已经回忆着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你知道的,魔门分为两派六道,其中,邪极宗的上一任掌门人名为向雨田,乃是魔门的盖世高手,当时江湖人称之为‘邪帝’。” “咦?那不是和石之轩所谓的‘邪王’有些像?”凌楚思琢磨了一下,若有所思道。 季霄白点了点头,“无非就是江湖人给的称号罢了!不过向雨田有‘邪帝’之称,他当年的威慑力和声望,便是如今的‘邪王’石之轩也只能说是难以望其项背。向雨田的武功确实不凡,传闻中更是早就进入了大宗师的境界……” 凌楚思点了点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直接好奇的开口问道:“向雨田被人称为‘邪帝’,所谓的‘邪帝舍利’,难不成便是向雨田死后留下的舍利?” 季霄白闻言,一口茶差点呛到,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直以来的从容不迫和表面淡定。 凌楚思见状,自然是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猜测错误,不过,却仍旧是笑意吟吟的开口说道:“我说的不对吗?” “唔……”季霄白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轻声回答道:“虽然不中,却也不远了。” 凌楚思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这个‘邪帝舍利’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季霄白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言简意赅的解释道:“邪极宗有一门玄之又玄,自立宗以来便辗转相传的异术秘法,名为‘道心种魔大法’。” “……没听说过。”凌楚思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回答道,虽然她其实还真的有点话想要说,比如问小白一句,除了“道心种魔大法”,魔门是不是还有一卷“天魔解体大法”?不过这句话还是被她自己给咽下去了。 听到凌楚思的回答,季霄白的反应就是忍不住的微微一笑,然后才继续低声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她,柔声说道:“至于所谓的‘邪帝舍利’,本身其实是一块极其罕见的黄色晶石打磨而成,从邪极宗的第一任宗主开始,历代邪极宗宗主都会在自己大限将至之前,以邪极宗本门的独家秘法,将自己的毕生功力凝成精气,注入‘邪帝舍利’,希望继承邪极宗的下一代宗主,可以凭借‘邪帝舍利’中储藏的元精,将其化解吸收后,成就魔功,独步武林!” 凌楚思一开始还听得若有所思,等到后来,就听得有些忍不住的想要挑眉了。 “一块极其罕见的黄色晶石?”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缓慢得近乎一字一顿的把这句描述重复了一遍。 她怎么就觉得,这个说辞这么耳熟呢! “对,魔门关于‘邪帝舍利’的记载一直是这样的,怎么了?”季霄白有些困惑和不解的看向凌楚思。 凌楚思却是微微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没什么……” 就是免不了的想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当初在大唐江湖之中,同样极为罕见稀少的几种玄晶,说起来,那些玄晶无一不是珍贵而稀有,各个都是通体黄色光泽莹润的晶石,而且,里面也都蕴含着难以描述的神秘超凡力量…… 季霄白深深的望了凌楚思一眼,却迟迟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他有些微怔的拧了拧眉,然后才继续轻声说道:“魔门之中,众所周知,花间派的武学并不适合女子修习……” 这回变成凌楚思微微一愣了,有些不解的问道:“话题怎么又扯到花间派和‘邪王’石之轩身上了?”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因为你三年前现身的时候,才是六七岁的幼女模样,偏偏你的内功之深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绝对不是一个小孩子所能具有的。换言之,三年之后,当江湖中有了‘邪帝舍利’在你手中的传言后,联系到三年前的情况,自然免不了有些人会认定,你既然已经修习了并不适合女子的花间派武学,却依旧安然无恙,就连内功都是如此深厚,他们能够找到的最有可能的一个理由,便只剩下‘邪帝舍利’之威了!” “……”凌楚思眨巴了两下眼睛,季霄白一脸专注的同凌楚思对视了片刻,也做出了相同的表情,缓慢的眨了眨漆如墨染的眼眸,这种细微的小动作,愣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好半晌,凌楚思终于无奈的小声说道:“我真的没有邪帝舍利。” 她当年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醉月玄晶,早就被她当成材料拿去藏剑山庄,请叶英庄主过目之后,由其帮忙打造成了一把神兵。 若是玄晶还在她包裹里的时候,就当是有人看错了,认为她手里的玄晶便是“邪帝舍利”,凌楚思还能理解。可是如今,凌楚思自己的包裹里没有任何和玄晶沾边的东西,就连陨铁都没剩下半块,结果,江湖上却依旧疯传这样一桩事情,就让人免不了得多想了。 “阿凌?”过了一会儿,见凌楚思仍旧一副还在深思的模样,季霄白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嗯,怎么了?”凌楚思闻声,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冲着季霄白微微一笑。 季霄白的话语中,还带着略有几分不确定的迟疑,他又仔细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阿凌,‘邪帝舍利’在你身上这件事,可有些眉目,你能猜到是什么人在针对你吗?” 凌楚思想了想,不太负责任的随意道:“石之轩?” 正伏在桌案上拿着纸笔写些东西的季霄白手上一顿,笔尖的墨滴落下,算是把季霄白刚刚的那张白纸整个直接毁了。 凌楚思想了想,又改口道:“我刚刚是在随便说说而已,你别介意。” 季霄白略有几分无奈的轻轻一笑,“听得出来。” 凌楚思坐在桌边,单手托腮,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季霄白闻言微怔,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凌楚思揉了揉额角,然后才开口说道:“我第一次听说‘邪帝舍利’,其实是从一个叫做金环真的女人口中。” 季霄白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轻声跟凌楚思解释道:“金环真乃是上任邪极宗的宗主、向雨田的徒弟——” “还真是和向雨田有关的人物啊……”凌楚思双手托腮,仍旧是一副还在走神的模样,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季霄白的话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神色冷静而强势的开口道:“话说,小白,有人在江湖上放消息说,‘邪帝舍利’在我手中,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其他人对‘邪帝舍利’的觊觎之心,给我安上了一头莫须有的罪名好让江湖上的人来继续追杀我吧?” 听到凌楚思这个猜测,季霄白先是不自觉的拧了拧眉,旋即,他的神色倒是变得舒缓了些。 凌楚思还在摩挲着下巴,“尤鸟倦、还有金环真,小白你觉得他们两个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凌楚思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饶是一直在她身边的季霄白,在这件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迟疑。 第21节 “你和尤鸟倦也有仇?”琢磨了一下,季霄白也只能是摇摇头,笑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猜不出。” “那就两个一起处理好了!”凌楚思侧过头来,考虑了半晌,才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 季霄白没忍住,甚至还主动开口询问了一句道:“那,这件事情你打算要怎么处理?” 凌楚思想也没想,已经十分笃定的开口道:“就和他们学,也跟着传谣言呀!”顿了顿,凌楚思才慢慢悠悠的继续道:“唔,不过似乎要先把水搅浑,只盯着我一个人没什么意思的!” 第34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对了,”凌楚思突然又道:“你能帮我把‘邪帝舍利’的模样画出来吗?我想看。” 季霄白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柔声道:“当年向雨田那枚‘邪帝舍利’……在传闻中,自从落入鲁妙子手中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了。鲁妙子也因为这个东西以至于和‘阴后’祝玉妍决裂,自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再无所踪。所以,那枚‘邪帝舍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曾见过。” “这样啊……”凌楚思犹豫的点了点头,不过眼睛却亮晶晶的道:“那我画给你看!” “……”季霄白微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凌楚思。 凌楚思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坦然道:“其实我画的其实是另一个东西,不过我觉得,它们两个挺像的!” “我去拿笔墨纸砚。”季霄白起身道,他这里的院子中也有一个书房,不过在另一边。 凌楚思站起来跟着说道:“我也一起去,方便吗?” 季霄白点了点头,微笑道:“书房而已,没事,来!” “嗯!”凌楚思点了点头。 因为凌楚思也一起过来了,所以,倒是省了季霄白再把笔墨纸砚拿过去的功夫。 凌楚思因为现在的个子还比较矮小,索性直接把桌案前的椅子推开,直接站在那里悬腕握笔,没有研墨,反而是调了一些缃橙之类的颜色,直接在宣纸上开始勾勒自己记忆中璀璨明亮、光彩动人的玄晶模样。 季霄白就站在她身边,他看得出来,凌楚思的画风有些偏向于工笔画,虽然下笔挥毫颇为潇洒,但是线条却尤为谨慎而细致,等到片刻之后,橙色的玄晶模样渐渐在纸上成型,一眼望去,更是巧密而精细,让人见之难忘,很容易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了相似的实物。 “差不多就这样了!”片刻之后,凌楚思又补了两笔,然后才把毛笔放在一旁,直接将画出来的玄晶拿给季霄白看,“你见过这种样子的东西吗?” 季霄白把画拿在手里之后,仔细的在心中描摹出了一个大致的样子,然后才缓缓的摇了摇头,微微蹙眉道:“这便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东西吗?我不曾见过……”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季霄白在心里琢磨着仅仅只处于传闻和描述中的‘邪帝舍利’的模样,略带迟疑的说道:“不过,若是你不提的话,我倒是的确不会怀疑,这个便是邪帝舍利了……” 凌楚思也探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画出来的“玄晶”,抿了抿嘴唇,轻笑道:“我画的其实是尘沙玄晶。” “尘沙玄晶?”季霄白重复了一边,低声反问道。 “嗯,”凌楚思点了点头,轻声慢道:“此物晦暗沉郁,摇动时似有飞沙之音,其中蕴含着超凡的力量,用于打磨神兵宝甲时往往效果极佳。” “只是不知道,‘邪帝舍利’同玄晶,究竟有几分相似……”凌楚思轻声喃喃道。 若是真的差不多的话,她是不是应该去把那块虽然现在下落不明,但是找到鲁妙子就能找到线索的“邪帝舍利”弄到手试试再说? 若是真的能找到一块“玄晶”的话,她莫名其妙的一个“神行千里”就到了百年前的隋朝,这趟可算是来着了…… 念及此处,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在江湖中四处游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件事——就是顺路寻找医圣孙思邈爷爷的凌楚思,可算是有了奋斗目标了! 想到这里,凌楚思漆黑清澈的眼眸似乎都变得亮了起来,神采奕奕之间,颇有几分兴奋的说道:“鲁妙子……小白,你能跟我说说他的事情吗?唔,那枚‘邪帝舍利’在传闻中最后就是落入了鲁妙子的手中,我看看能不能把他找出来!” 季霄白略微迟疑了片刻,转过头来对上凌楚思闪闪发亮的漂亮眼眸,不由得骇然失笑道:“你、你不会是真的想把那枚‘邪帝舍利’弄到手吧……” 凌楚思微微侧过头来,颇为无辜单纯的莞尔一笑道:“为什么不呢?江湖谣言这种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存心诬蔑的情况下,沾上了估计就很难洗掉了。” 顿了顿,凌楚思笑着轻轻的叹了口气,举例说明道:“你看,就说三年前那次,我和石之轩都同时当众反驳‘花间派护派尊者’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了,可是直到现在,江湖上还有多少人都觉得,我便是那个叛门的花间派护派尊者?” 季霄白无奈笑道:“这倒也是。” 凌楚思微微跳起来,直接坐在了桌案上,好让自己和站在旁边的季霄白视线差不多处在同一高度,然后才优哉游哉的继续道:“这次也是一样。‘邪帝舍利’在‘花间派护派尊者’的传言来势汹汹,明显是背后之人有意为之,我便是站出去辟谣解释,有‘邪帝舍利’的诱惑当前,又有几个人能听信于我?” “……”沉默片刻之后,季霄白也有些苦笑的摇摇头,轻声笑道:“说不定便只有我了。” 凌楚思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你看,你自己都这么认为”的表情,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对于这种事情,旁的江湖人,肯定会是‘宁可信其有’的,反正于我而言,局面也不可能更加糟糕了,我当然要趁这个机会,想办法把那枚真正的‘邪帝舍利’拿到手呀!” 季霄白缓慢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凌楚思的思维逻辑,不过,他也有几分迟疑的缓慢说道:“如此一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找到鲁妙子大师的下落了。鲁妙子和‘阴后’祝玉妍决裂之后,已经在江湖中沉寂了许久,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线索能够找到他……” 凌楚思眨了眨明亮的眼眸,不疾不徐笑意吟吟的莞尔道:“小白,你先跟我说说鲁妙子这个人!尤其是他的生平什么的,说不定他就是混江湖累了之后,直接回老家养老去了呢!” 季霄白闻言也忍不住的弯起嘴角,“说的也是。” 随后,季霄白和凌楚思把鲁妙子这个人以往的事情仔细分析了一遍,偏偏鲁妙子身为世人皆知的“天下第一奇人”,他的出身却是颇为神秘,江湖中鲜有传闻。 若是年轻时候和鲁妙子相交甚深的“阴后”祝玉妍或许还知道些更为隐秘的线索,然而,对于年龄比他们那一辈的高手小了几十岁的季霄白来说,鲁妙子本人其实都只是一个活在江湖传闻中的人物,更详细的线索,他的确是想不到。 凌楚思坐在桌案上,她的猿骨笛挂在了腰上,手里却是熟练的捏了跟普通的毛笔,侧过身来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分析那些线索,半晌低声喃喃道:“线索还是太少了,难道我还得想办法从那个‘阴后’祝玉妍身上找找思路?” 季霄白几乎是立时道:“别去!”忙不迭的想要打消凌楚思的这个念头。 “为什么?”凌楚思好奇的抬眼看向他。 季霄白轻声道:“身为魔门中势力最盛的天癸派如今的派主,‘阴后’祝玉妍岂会是易与之辈?” “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凌楚思的言语还算委婉,甚至还带着几分轻快的语调。 ——为了玄晶,她什么都可以做。 那枚所谓的“邪帝舍利”,既然在传闻中长得和玄晶一模一样,她能不上点心吗?! 季霄白听了,只能是无奈苦笑,眼神专注而认真的望着她。 凌楚思被他盯得有些小委屈的扁了扁嘴,眨了眨眼睛,季霄白眼神不变,只是也跟着眨了眨。 半晌,凌楚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直接开口道:“噫……你刚刚都说了,鲁妙子当年和‘阴后’祝玉妍关系很近,为什么没有人觉得,‘邪帝舍利’可能早就到了祝玉妍的手中?” 季霄白想也不想,直接就特别笃定的摇摇头回答道:“祝玉妍她肯定没有拿到‘邪帝舍利’!” “为什么?”凌楚思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解之意。 季霄白言语意外平静的说道:“因为祝玉妍修炼的来自于“天魔秘”的天魔大法,至今未曾修炼到第十八层。” 凌楚思当即好奇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武学进度?” 她就很难看出来,同门的其他人到底有没有学花间游中最强的第八层心法。 季霄白失笑道:“因为‘邪王’石之轩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和石之轩有关?”凌楚思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他活得好好的——祝玉妍和石之轩有仇吗?” “你死我生,不共戴天。”季霄白轻声解释道:“唔,这就是另一段故事了,当年祝玉妍年轻的时候,对石之轩情根深种,也是因为被他所骗的缘故,才没有练成天魔大法的第十八层。” 顿了顿,季霄白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师父闲暇无事看笑话似的的跟他八卦的内容,“祝玉妍的师父,上一代的阴癸派派主,便是为此事含恨而终,自那之后,祝玉妍便和石之轩结了死仇。” “咦,石之轩居然还是个骗人感情的人渣!?”凌楚思惊奇道:“活该被人写小册子给隐元会去八一八……” 季霄白懵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 “唔,就和江湖百晓生似的,可以从他们那里买到任何消息,也可以卖消息给他们赚零花钱!”凌楚思随口说着,因为她并没有找到隋朝时期的隐元会,江湖中也没有遍地都是的隐元武卫,她便又改了话题,主动问道:“你刚刚说的‘天魔秘’是什么?阴癸派中人修习的心法吗?” 季霄白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也没有深究,很容易便跟着凌楚思的思路走了,简单解释道:“魔门的无上绝学《天魔策》,早在汉朝时,便因魔门当时被打击得四分五裂,导致了《天魔策》也随之迭散遗失,到现在,众人知晓的十卷《天魔策》只余六卷。其中,‘天魔秘’乃是《天魔策》中最为珍贵的一卷,为阴癸派所得。阴癸派历代派主所修的,便是‘天魔秘’中只有女子才能修炼的天魔大法。” 第35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原来如此。”凌楚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这样说来,魔门内部,也不太平啊……” 季霄白轻轻一笑道:“魔门两派六道,谁不想要重整魔门,恢复当年的荣光。然而,魔门内部势力繁杂,莫说是八个派系之间的关系,便是目前势力最盛的阴癸派内部,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自然也就会有纷争,世间万事,莫不如此。” 凌楚思看着他,敏锐的发现,季霄白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空茫。 ——那是一种极为隐忍的脆弱,凌楚思的心中微微一怔,旋即想到了初遇之时,季霄白对她坦言以告的补天阁内部分裂一事,以及他当时重伤自以为不治时,那种凄离脆弱却仍旧眉眼精致虚弱一笑的模样。 凌楚思还记得,上次的时候,季霄白表现出来的态度里面,对他那个师父其实并没有多少热忱和孝心,可是,即便如此,补天阁上一任的主人死于石之轩之手,这个杀师之仇,季霄白却是摆明了即使把自己都搭进去,也一定要报的。 既然对他那个师父没有这么深的感情,那么,季霄白在意的,便只能是补天阁本身了。 联想到他刚刚说起魔门如今四分五裂、两派六道之间相互牵制敌视以至于这些年一直受到慈航静斋打压的事情时,那种淡淡的无奈,凌楚思心中旋即了然。 “不说这些糟心的事情了。”凌楚思坐在桌案上,双手微微向后撑在桌面上,转而随口说道。不过怎么把那块和玄晶极为相似的“邪帝舍利”的下落找出来这件事,回头还是要仔细研究琢磨一下的。 季霄白闻言,只是浅浅的弯了弯嘴角,“好。” 凌楚思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季霄白单纯一笑道:“那我们考虑一下,晚上吃点什么?” “好啊……”季霄白闻言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唇边的笑意更浓。 清商渐去,寒冬将至。 扬州城外,冬日的清早还有几分北风带来的凉意,院落中的草木渐渐枯萎,依稀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寇娘子一大清早就起来在灶上烧火做饭,才刚刚从村口挑了两担水回来的寇大叔,此时正在院中劈柴,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薄汗。 他擦了擦额头,穿着身上的厚布衫,刚要转身,就听到寇娘子在灶台前声音清亮的一嗓子,“先进来吃饭了!” “就来。”寇大叔应了一声,把那些劈好的木柴全部捆好放在一边,然后才回了屋里。 寇娘子做好饭之后把灶台下面的火熄了,一转身抬手掀开门帘子进了里屋,冲着床上还裹着被子睡得直打呼噜的七八岁孩子屁股上就是一巴掌,“仲儿,起来了!” 刚刚醒来的小男孩揉了揉眼睛,泪眼汪汪的打了个呵欠,然后才从被子里爬起来穿衣服。在他旁边,床上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即使家里这么热闹,依然睡得安安静静的。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后,便各自去忙活了。 秋收的时节已过,寇大叔在地里闲来无事,每逢冬天便跟村子里另一户姓赵的木匠一起,帮忙做些木匠活贴补家用。 寇娘子则是先拿着小勺子端着一碗米糊糊喂给还不太会走路的小女儿,等到小女儿吃饱了开始不乐意的伸着小手往外推碗的时候,便直接把小女儿塞到了哥哥寇仲的怀里,让他帮忙看着孩子,自己则是动作麻利的收拾了碗筷,又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便也挑上杂货担子去扬州城里走走卖些杂物了,只等半天之后再回来料理一家四口的饭。 依旧是青石板铺就的扬州城,冬日天寒,就连街上的小贩似乎都变得比往日里少了些。 靠近扬州南门的膳食档口,“老冯包子铺”依旧开得红红火火,寇娘子一上午卖了些零零碎碎的杂货,手里正好有些现成的铜板,便也买了两个包子,打算带回去给寇大叔和寇仲尝尝。 包子铺的主人冯大户平日里都在厨房里动手包包子,膳食档外面卖包子的,则是冯大户的小妾,天生一副好容貌的卫贞贞。 “寇娘子,你来啦!”卫贞贞莞尔一笑,那淡淡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妩媚的意味,若是一个男人站在这里,怕是骨头都要酥了。她用一双秀手接过了寇娘子递过来的铜板,再用纸把包子包起来的时候,却是直接包了四个包子进去,丝毫不声张银钱不够的事。 “贞贞……”寇娘子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卫贞贞却是一把将手里的纸包塞到了她的手里,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一双皓白的腕子微扬,看似轻轻柔柔的一推,寇娘子便觉得,仿佛有一股极其精巧的力道极其柔和的把她从膳食档的门口推了出来,却又不会让她站不稳的摔倒在地。 寇娘子有些发怔的望着卫贞贞笑意吟吟隐约带着几分异样妩媚的模样,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变了,但是,看她刚刚的动作,还有那双善良而温柔的眼睛,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卫贞贞已经收回了视线,再不看寇娘子那边,仿佛寇娘子和她再无任何交情一般,表面上只是一门心思的忙着招徕生意卖包子。 寇娘子站在人群的外面,怔了一会儿,想着当年那个一身瘦弱、连哭都要背着人几乎哭不出声的小姑娘现在的模样,有些心情复杂、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难过…… 爆竹声中,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 家家户户还在守岁,卫贞贞借着端菜品的功夫,从屋子里出来,走在院中的溶溶月色之下,突然停住脚步,微微睁开眼睛,猛地抬头看向院墙边上树木遮挡的幽暗处。 第22节 “是谁,出来!”卫贞贞低声呵道。 随着一阵柔美入骨的轻柔娇笑声,依旧是一身白衣飘飘、却满是妩媚邪气的闻妧妧缓步走了过来,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的抬起卫贞贞的下颌,挑剔而肆意的打量着卫贞贞堪称花容月貌的模样,笑得简直是花枝乱颤。 闻妧妧柔弱无骨的侧过头来,轻轻的枕在卫贞贞的肩上,吐气如兰的柔声道:“我的好师妹,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卫贞贞微微侧过脸去,避开了闻妧妧的手。 三年前,因为凌楚思出手救了卫贞贞一把,再加上她那个被很多人误会的“花间派护派尊者”身份,使得天生一副花容月貌的卫贞贞就此入了当时也正在扬州城中的闻妧妧的眼。 后来,闻妧妧索性代师收徒,自那之后,甭管里面有多少虚情假意,但是,至少表面上,对卫贞贞,闻妧妧从来都是以师妹相称。 卫贞贞的眼睛里不含半点笑意,脸上却也勾起了一个虚假的笑容来,她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轻道:“妧妧师姐,今日可是除夕夜,你特意跑来找我,所为何事?” “过年了,想你了,就特意来看看你。”闻妧妧轻声笑道,言语间却不带半点真意。 卫贞贞神色不变,只是挤出一抹笑容来,格外冰冷的笑道:“那就多谢师姐挂念了!” “我还记得你三年前小时候的模样。”闻妧妧说着话,已经拉在了卫贞贞的手腕上,摸了摸她的脉门,略有些遗憾的轻轻一叹道:“你的根骨当真不错,偏偏学武的时机错过了,师姐若是能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 ——这么好的相貌和根骨,直接“斩俗缘”,然后将其带回阴癸派教养多好,若是能够修炼“姹女心法”,于她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偏偏被花间派护派尊者盯上的时候,卫贞贞的年纪就已经不小了,以至于,她的武学很可能就此止步。考虑到这些,卫贞贞也就只能继续留在这个‘老冯包子铺’中,充当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暗桩,多多少少也能帮忙盯着扬州这边的局面。 “劳妧妧师姐费心了。”卫贞贞不咸不淡的说道。 闻妧妧听了,对她的态度也不在意,只是站直身体,幽幽的笑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最近,扬州城中怕是有些不安稳……” 卫贞贞微微蹙眉道:“为何?” “外地的灾民正在涌向扬州城,便是扬州城本身,也未必那么安稳啊……城外的村子,啧……”闻妧妧的语调堪称轻快,然而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人无端的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本来还面无表情的卫贞贞闻言,突然猛地回头,死死的盯着她。 闻妧妧愣了一下,然而,看着卫贞贞此时的模样,不由得微微挑眉,好奇道:“师妹?” 卫贞贞抿了抿嘴唇,看着闻妧妧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真的,而且,说不定背后还有闻妧妧的手笔。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片刻之后,卫贞贞力持冷静的低声问道,可是,她的心里却止不住的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正在这时,屋子里还在守岁的冯大户见卫贞贞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不由得有些微微皱眉,直接喊道:“贞娘!” “就来了!”卫贞贞扬声回了一句之后,又和闻妧妧颇为玩味的视线对上。 “啧,早晚杀了他……”闻妧妧娇声笑道。 卫贞贞拧眉,“妧妧师姐?” 闻妧妧贴近卫贞贞的耳畔,呵气如兰的轻笑道:“扬州城外,有匪徒以起义之名,逼迫当地的村民跟随,若是有不从的,怕是已经没命了……” 第36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听到这句话,卫贞贞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卫贞贞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前几日才见过的寇娘子,还有更早之前,寇娘子同她说起,除了寇仲那个整天爬树抓鸟不让她省心的臭小子外,家里又添了一个乖巧的小女儿时候的幸福和温柔…… “寇、寇娘子……”卫贞贞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闻妧妧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个走街串巷卖些杂物的粗鄙村妇,眉眼精致而妩媚的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决绝而肆意的笑容来,然而,这个笑容,却带着掩不去的戾气,凉薄得令人心底发寒,一眼望去,她脸上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些说不出的扭曲意味。 “那个小村子,怕是已经被毁了。”闻妧妧面上轻轻一叹,心中却满是幸灾乐祸的愉快,她伸出手来,纤细秀美、白皙如玉的手指带着些微微的凉意抚在卫贞贞干净素雅却极为美貌的面庞上。 卫贞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只觉得浑身如同置身冰窟一般,那种摄人的寒意几乎侵入她的骨髓深处,连指尖都散发出冰冷的寒气。 闻妧妧的手指只是轻轻一触,便很快从卫贞贞的面颊上移开,她掩唇轻笑,妖娆的身段无时不刻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堕落的妩媚邪气。 闻妧妧很快便重新退回了院中峭楞楞的阴影里,只是悠然肆意的低声娇笑道:“师妹,那寇娘子当年同你也不过是交情平平罢了,她对你的那点好,如今想来,怕是一文钱都不值,你又何必总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呢?” 卫贞贞微微一震,眼神复杂的看向闻妧妧藏身的那片阴影之中。 片刻之后,伴随着那阵渐渐远去的娇笑声,卫贞贞知道,闻妧妧已经离开了,她却是好半晌,才缓缓的舒了口气。 闻妧妧说寇娘子对她的关心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卫贞贞面上不显,心中却格外坚决的否认道,不,绝不。 当年仅仅只是认识而已,可是,寇娘子对她的那些不带任何目的的单纯善意和温暖,便是从自己的生身父母那边,卫贞贞都不曾体会过。 屋子里守岁的冯大户久等不见卫贞贞回来,颇有几分不满的又喊了一嗓子,不悦的催促道:“贞娘!你干什么呢!” “来了来了!”卫贞贞忙往屋子里走去。 卫贞贞进了屋子后,又被冯大户的妻子尖酸刻薄了几句,卫贞贞只是低头听着,一如往日的不加任何反驳。以至于冯大户看得久了,明明刚刚对半天不回来的卫贞贞也有几分埋怨,因为妻子的指桑骂槐,这会儿便又全都变成怜惜了。 卫贞贞微微低垂着头站在那里,全然是一副任打任骂不敢吭声的模样,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完全不曾把冯大户和他妻子的任何话听进去,还有些发怔,却忍不住的想闻妧妧所说的扬州城外的村子已经出事了这件事。 即使卫贞贞此时恨不得立刻出城看看寇娘子他们一家如何了,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 她这三年学的那些武功,虽然也是出自魔门阴癸派的高深秘籍,可是,卫贞贞学武的时机毕竟已经太晚了,同闻妧妧这种自小被养在阴癸派之中、又有阴癸派的长老闻采婷亲自教养抚育、就连所修的心法也是仅次于“天魔秘”的“姹女心法”的魔门年青一代高手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以卫贞贞此时的耳目聪明,闻妧妧若是隐匿形迹藏身于此,除非闻妧妧自己愿意暴露位置,否则的话,卫贞贞恐怕很难发现闻妧妧的行踪。 卫贞贞知道,闻妧妧今天来的这一通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魔门“斩俗缘”,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卫贞贞的父母如今还能活着,也是因为,从她再怎么跪下哭泣祈求父母,却依然被他们骂骂咧咧的卖给冯大户的那一日起,心如死灰的卫贞贞自己其实已经放下了那些所谓的父母恩情。说来也可笑,老卫和卫嫂子之所以还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已经不认他们了。 她自认为欠了凌楚思一份恩情。 可是,即使那是她还只是个平凡人家出生的小女孩的时候,她便已经隐约感受得到,凌楚思和她是不一样的,对方很可能也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报恩…… 卫贞贞微微低垂着头,几乎把嘴唇给咬出血来。 她很担心闻妧妧话中所说的事情,可是,卫贞贞心里也清楚,她若是今天去了扬州城外的那个小村子看看寇娘子他们一家的情况,便是寇娘子一家本来没事的话,自己这一趟,恐怕反而会给他们带去灾难。说不准还不等她回来,寇娘子一家便会被人害了性命去…… 因为有这件事鲠在心上,好好的一个除夕夜,卫贞贞过得可谓是心中不安,辗转反侧。 等到几日后,扬州城外的消息传进来,卫贞贞还是从包子铺的客人口中得知,城外的村子被歹人洗劫一空,最后还直接放火点着了,那个身形比较结实、背着担杂货似乎有把子力气、以前总是在扬州城里走街串巷卖些零零碎碎的杂货的寇娘子一家几口,也在那一晚便已经遇害了…… “你、你说什么?”卫贞贞手里一松,才拿起来正要包起来的包子也随之滚落在地上,白扑扑热腾腾的菜肉包子上眨眼间便满是灰尘。 冯大户的妻子正好从包子铺后见的门口过,看见卫贞贞把一个包子落在了地上,冲上来就是一记耳光,骂骂咧咧的唾了一口,“丧门星!” 卫贞贞捂着脸,微微低垂着头,却根本不做分辨。 卫贞贞不吭声,那个大妇自讨没趣,再加上客人那边又是一片嘘声,大妇也有些不乐意了,便骂骂咧咧的又回去了。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卫贞贞的眼睛里,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反而飞快的闪过一丝阴郁的寒芒。 ——那个死寂却又满是恨意的眼神,带着种不甘的扭曲和绝望,几乎和闻妧妧除夕夜那天投身于阴影中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冯大户的妻子突然冲出来打了卫贞贞一记耳光,把刚刚那个正说话的客人也吓了一跳,这会儿见那个恶大妇走了,客人才一边等包子一边问了句道:“你没事吧?” 卫贞贞摇了摇头,只是低头捡菜肉包子,用纸包好递过去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道:“你们刚刚说,寇娘子家里出了事?” “可不是么!”那个客人手里拿着包子,还忍不住的说起来道:“寇娘子和她丈夫都被杀了,听说两个孩子也都没保住,可怜呐,一个才七八岁,另一个才一岁多,还不会走路呢……” 毕竟是别人家的灾祸,没有落在自己头上,路人们说起来的时候,除了习惯性的叹息几声,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那个买包子的客人说完就摇摇头走了,徒留卫贞贞的心中,只剩下了淤死后根本散不去的重重阴霾…… 是夜,寒风凛冽,夜色逼人。 城外那个已经被火烧毁殆尽的小村子里,一个约莫着也就只有七八岁的小少年,正灰头土脸的在一个小土坡上立了个用一块残破的木板做成的碑。 小少年抹了把脸,因为不会写字,那块木板做成的碑上就是空着的,后来还是另一个看上去更小的小男孩实在看不过去,才怯生生的开口道:“仲哥,要不我们在上面做个标记吧……” “也行!”寇仲一口答应下来,旋即又挠了挠头,犯了难道:“可是我应该给我爹娘做点什么标记呢?” 另一个同样满脸黑灰,脏兮兮的黑一块白一块,像个可怜的小花猫的男孩摇了摇头,弱声弱气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说话间,竟然已经隐约带上了几分哭腔。 不过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可能连生离死别是怎样沉重的一个词汇都还理解不了,而只是本能的对失去父母这件事感到恐惧和不安。 偏偏,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撑着,让这个更小的孩子情绪随时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哎,你别哭啊!你怎么比我妹妹还爱哭!”灰头土脸的寇仲本来还正跪在那个连坟茔都称不上的小土堆前,听到身后的男孩发出的哭腔后,忙不迭的从地上站起来,过来安抚劝慰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个男孩子,我娘说了,男孩子要保护妹妹,不能哭的!” 那个更小的男孩哽咽着缩了缩鼻子,怯生生的道:“我没有妹妹……” “那你是不是男孩子!”寇仲回得更快。 “我、我是……”那个男孩迟疑的点点头。 寇仲紧跟着就一拍手,说道:“那就对了,是男孩子就不能哭!” 那个男孩又抽抽噎噎的吸了吸鼻子,总算是把哭腔止住了。 “其实我妹妹也没有了……”寇仲直接躺在了冰冷的地上,看着寒冷的月亮,寇仲喃喃道:“对了,小子,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徐、徐子陵。”男孩的声音哽哽咽咽的,寇仲仔细问了两遍,才把名字的音确定下来。 “哦!我叫寇仲!”寇仲扭头,看向身边这个眼圈还有些发红的小子,干脆的说道。 第37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长夜风凉。 卫贞贞姣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黑色的轻纱,在夜风中微微飘摇,只露出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眸。 她纤细的身影隐在浓重的夜色中,专注而痛苦的静望着前面一小块空地上的两个孩子。 寇仲为难的琢磨了好久,也没想出来,该给自己爹娘的墓碑上留点什么痕迹。 又是一阵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冬夜寒意袭来。 年纪更小的徐子陵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即使身上还穿着娘亲生前给缝制的厚厚的棉衣,被夜里刺骨的风一吹,依然还是止不住的打了个寒噤,忍不住的出口叫道:“仲哥。” 寇仲站在风里,也跟着打了个哆嗦,他当机立断的作出决定,打算等明天白天,有太阳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再过来琢磨墓碑这件事,现在已经是夜里了,天冷很容易冻得生病的。 “走!”寇仲伸出一只手拉过徐子陵的手。 “嗯……”因为天冷又要哭出来的徐子陵哽咽了一声,拉着寇仲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了,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往那个几乎被烧毁殆尽、此时只剩断壁颓垣的村子里面走去。 卫贞贞望着两个孩子稚嫩的身影,还是没忍住的远远缀在后面跟了上去。 她一直看着寇仲和徐子陵在村子里找到一处烧毁比较少、多少还能遮风避雨、勉强可以栖身的房子进去,然后从里面把有些损坏变形的门虚掩上。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两个孩子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没有点灯,只是伴着一弯清冷的月色相拥而眠。 卫贞贞看着那个房子,孤身站在不远处静默了许久,才转身回到了埋葬寇娘子和寇大叔的那个小小的坟茔前。 第23节 她的手指白皙冰冷,此时还带着些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卫贞贞轻轻的抚过那个只是用破旧木板做成的墓碑,本来是想要在上面填几个字的,可是,想起寇仲即使落难后依旧明亮的眼睛,片刻之后,她却又打消了自己最初的念头。 便是寇娘子,看到这样的仲儿,也是会欣慰的吧…… 卫贞贞闭了闭眼睛,掩去眼角最后一滴冰凉的泪水,身形一转,重新归于夜色之中,却忍不住的站在那里,望着清幽月光下的坟墓,看了许久,一直等到月落星沉,东边的天际上泛起一丝淡淡的鱼肚白,知道不能再等了,方才反身回到了扬州城城,仿佛今晚始终不曾来过这里一般。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南国的冬天依旧草木浓绿,凌楚思坐在院中的紫藤萝下,石桌上,右手边是一卷从小白的书房里随便拿的武功心法,左手边则是正摆着两盘点心和一壶香浓的花茶。 季霄白拿着刚刚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两封密信,站在书房的桌案前眉心微蹙。 透过窗子,抬眼望去,正在低头看书的凌楚思看到精要之处,早就已经全神贯注的抛下了手边的茶水和点心,专注的眼睛一眨不眨。 季霄白沉吟片刻,忍不住想要将手中一张写着孙思邈下落的消息收起,片刻之后,又满心纠结的重新展开。 站在书房里迟疑了好一会儿,季霄白才终于定下心来,重新把两张纸条全都拿在手里,走出门来到院中找凌楚思。 听到他轻微的脚步上,还沉浸在书卷中的凌楚思完全是有些懵懂的本能抬起头来,定了定神,眼睛里才恢复了些神智光彩。 “小白!”凌楚思欢快的招呼此地房子的主人,笑意吟吟的开口说道:“坐下来吃点心喝茶!” 季霄白眉眼含笑的依言坐下,然后仍有几分迟疑的把手中的两张消息拿出来,从摆得满满登登的石桌一侧轻轻推了过去,“两个消息,你看一下吧!” 季霄白有什么消息是要特意拿给自己看的? 凌楚思的心里微微楞了一下,忍不住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旋即,待她用手指展开其中一张纸条时,孙思邈三个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终于看见了医圣孙思邈爷爷的下落,凌楚思顿时间精神一振。 “突厥!?”然而,等她把纸条上的消息看全之后,凌楚思却是顿时一呆,不敢置信的低声惊呼道:“他怎么会跑到突厥的地界上去?” 一时之间,凌楚思都不知道,是应该震惊于孙思邈爷爷这出门游历的路线如此不同寻常,还是惊叹于季霄白是怎么连突厥内部的消息都拿到了的…… “之前在大隋和契丹、突厥相交的一代,发生的那场瘟疫……”季霄白意有所指的轻声提醒她道。 这个凌楚思倒是能够理解,不管是为了济世行医,还是为了治好瘟疫见猎心喜,孙思邈爷爷跑去北方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凌楚思之所以没有半点犹豫的深入瘟疫区,也是因为她觉得,孙思邈有很大的几率往那里走。 可是,凌楚思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么个半吊子郎中都靠着成品解毒散的药方,把那个所谓“瘟疫”的毒给解出来了,结果,她在桃李镇上逗留了那么久,却迟迟没有得到孙思邈的下落。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那个时候,孙思邈爷爷就已经孤身再往北走,直接进入东突厥的境内了…… “他、他怎么会去突厥那边!?”好半晌,凌楚思忍不住的拧眉,一脸懵逼的盯着手里那张写着曾经在东突厥境内的一处城中遇到过一位名为孙思邈的游方郎中的小纸条。 虽然季霄白本能的很想顺着那个小纸条上面的描写,给那位名叫孙思邈、自己与之素昧平生却始终牵动着凌楚思全副心神的游方郎中身上泼点事关民族大义的脏水,不过,看着凌楚思脸上只有震惊和懵逼,却没有半点责难和挣扎的表情,季霄白话到嘴边,想到凌楚思这么久一直对孙思邈的在意,又本能的有些缩了……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那场所谓的‘瘟疫’,并非真正的瘟疫,而是尤鸟倦、金环真等人在那里有意下毒吗?”季霄白坐在石桌旁,看着凌楚思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轻声说道。 “嗯?”凌楚思点点头,这话她的确说过,甚至于,她当时就猜测,医圣孙思邈爷爷应该是也看出了不对头来,只不过,瘟疫区那么大,对方可能和自己刚好错开了。 季霄白坐在那里淡淡说道:“如果那个孙思邈的医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般精湛的话,你能看出来,那些病症并非是真的瘟疫,他自然也能看得出。” 凌楚思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她为星弈弟子,师从棋圣王积薪,便是孙思邈爷爷,下棋也比不过她,可是,若论医毒之术,她和自己那个嗜棋如命、整天不着调不靠谱的师父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给医圣看药炉的…… “那个症状如同‘瘟疫’的毒药,我此前在中原、岭南一带都从未听说过,想来并非是汉人的方子。”短暂的顿了一顿,季霄白微微挑眉,不怎么心情愉快的平静叙述道:“孙思邈他一路前往突厥,想来,应该是在寻访那些毒药的来源吧!” 听季霄白提到这一茬,凌楚思的面上,旋即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自己蹲在桃李镇研究解药的时候,是碰巧遇到了尤鸟倦和金环真等人,而按照尤鸟倦和金环真两人的说辞,医圣孙思邈爷爷却是并未和他们直接打过照面。再加上孙思邈的医术远胜于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凌楚思仗着自己武功深厚,便直接对上了尤鸟倦和金环真二人,相比之下,不便力敌只能智取的孙思邈,自然是在摆脱了尤鸟倦和金环真之后,便直接循着毒药里面的药物来源,一路追踪去了更北地方的突厥…… 孙思邈有医术傍身,便是在突厥境内,充当一个游方郎中,自身安危想来总是无忧的,甚至于,他这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游方郎中,说不定一个不小心碰见了山野贼人,对方都只是想把他掳了去关在山寨里养起来,却不至于伤了他的性命。说起来,别看孙思邈现在武功不济,但是至少,他处处行医结的是善缘,总不至于跟凌楚思似的处处树敌招人恨惹来一身追杀。 想到这点,凌楚思原本对孙思邈的担忧之情也就稍稍放下了些。 她甚至还有心情先吃了一小块点心,然后才把另一张小纸条打开。 “扬州城外出了变故?”凌楚思面上刚刚挂上的淡淡笑容顿时一凝。 凌楚思知道,史书上记载的隋末之时,社会动荡,民怨沸腾。 农民起义在全国各地层出不迭,又有李密率领的瓦岗军四处活动征战,在农民起义和各方势力战乱的冲击下,隋朝政权几乎是以一种滚雪球的势头,迅速的土崩瓦解。 只是,她以为那至少还要等到几年之后,却未曾料到,早在开皇盛世才刚刚过去短短几年的现在,至少隋朝政权表面上还风平浪静的时候,江南一带堪称自古繁华富庶的扬州城竟然就已经生了动乱…… 见到凌楚思微微面色,季霄白伸手,轻轻的按在那张纸条上,认真的凝望着她的眼睛,摇摇头轻声道:“这件事,并非是单纯的匪徒起义。” 第38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当即问道:“此话何解?” 季霄白的视线飞快掠过桌面上那张小纸条,未加沉吟,便直接托盘而出道:“江南一带自古富庶,扬州城今年的收成也尚可,当地百姓生活安然,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起义造反?” 短暂的顿了顿,季霄白继续道:“这种手法,像是阴癸派所为,只是我现在还猜不透他们的做法。莫非扬州城中有什么变故不成?” 季霄白还在琢磨阴癸派如此为之的目的,凌楚思却是心有戚戚焉的想到了早先在大唐江湖中,从几大门派的掌门被擒、再到真假剑神、最后一直到南诏之乱的那些风雨波折。 ——不是她说,建宁王李倓那货是真能折腾啊=_=! 本来折腾也就折腾了,反正大家都攻入南诏皇宫,历经千辛万苦的找到建宁王李倓的面前,正好大唐的皇帝和朝中大臣也看不见,干脆大家一起打死他连带着把南诏皇宫一起解决了得了,结果可好,有三大恶人给李倓拖延时间,直接就被他从密道里逃了出去。 本来逃也就逃了,那家伙还偏偏跑都跑得不老实,仓促之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的落下了一封南诏王密信,依照信中所言,建宁王李倓虽然坑了不少人,甚至把南诏六国全都坑进去,然而,他却是真的没怎么干太对不起大唐子民的事情。 看到那封信后,凌楚思也是心情复杂,等到再之后,安史之乱爆发,原本的敌人摇身一变,直接成了并肩作战的朋友,这感觉也是真酸爽,最后甚至发展到了凌楚思等人为了建宁王李倓的安危四处奔走的地步…… 正是因为经历过建宁王李倓只手翻云覆雨,连带南诏王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南诏六国更是因此被搅得一团乱的局面,作为揭破建宁王李倓“阴谋”的人之一,凌楚思至今仍有些心有余悸。 现在看着季霄白口中阴癸派的动作,凌楚思实在是很难不联想到当初建宁王隐在暗处对着南诏搅风搅雨的场面…… 念及此处,凌楚思嘴角抽了抽,完全是本能的说道:“依你所言,阴癸派如此行事,只能是另有图谋了。不然的话,便是那伙匪徒或者是起义军背后有他们扶持,一群寻常百姓,恐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季霄白道:“我就是在考虑,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凌楚思神色平静的随意道:“单纯只是虚张声势?或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这个上面来,他们好在暗处做些谋划。” 季霄白微微拧眉,然后轻声说道:“魔门之中,阴癸派最为势大。而且,阴癸派手底下一向都有钉子暗桩这些人马……若是有什么事情是不想为人所知的,那些钉子暗桩完全可以做到。按理说,他们应该没必要从这处借势,尤其是对他们聚集起来的那些人,充其量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端着茶杯琢磨了一会儿,语出惊人道:“不管阴癸派是什么目的,过去看看情况,然后见机行事不就行了?” 季霄白顿时愣住,迟疑道:“你——” “我打算再往扬州走一趟。”凌楚思微微侧着头看向季霄白,突然莞尔笑了一下。 “你——”季霄白仍旧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毕竟,阴癸派的事情,季霄白把这条消息拿过来,完全只是想要随口跟凌楚思说一句而已,却没料到,竟然就因为这么简简单单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凌楚思竟然就要再去一趟扬州城! 殊不知,对于凌楚思来说,查探阴癸派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是顺路且顺手的一件小事而已,便是什么事情都不曾查出来,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影响。相比之下,凌楚思打定主意往扬州城走这一趟,更主要的,其实还是因为“邪帝舍利”一事。 毕竟,按照季霄白所提供的江湖上的传闻,最后一个见过“邪帝舍利”的人便是鲁妙子,而在那之后不久,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奇人”鲁妙子突然销声匿迹之前,最后见过的那个人,似乎便是阴癸派的派主“阴后”祝玉妍了。 鲁妙子和祝玉妍年轻的时候似乎有过一段,然后便是如今只剩下恨意的祝玉妍和石之轩了,唔,那些人,倒是每个人互相之间多多少少都能扯上点关系。 就是不知道,此次一行,能不能从阴癸派那里得知鲁妙子的下落了。 而且,扬州城也在此地的北方,她若是想要去突厥寻医圣孙思邈爷爷的话,如果走水路,扬州城刚巧也在必经之路上。 念及此处,凌楚思索性道:“我去扬州城中看一看,随后便直接北上去突厥,瞧瞧孙——孙思邈的情况。”凌楚思话说到一半上,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把早就习惯了的“孙爷爷”三个字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改成直接指名道姓的说医圣的名字。 ——不过,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凌楚思突然有些纠结的发现,等到日后见到医圣孙思邈的时候,自己怎么称呼孙思邈,似乎又是一个难题…… 季霄白眉梢拧紧,抿了抿嘴唇,虽然还有几分不悦,不过,却是什么都不曾说。 今日刚巧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白天的时候还不显,到了晚上,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原本一片空寂罕有行人的路上,反而变得稍稍热闹起来。 素净而深沉的夜空中,一朵朵繁华的烟花在漆黑帷幕映照的半空中,碎成漫天光芒。 因为是上元节,所以,今天夜里城中暂时取消了宵禁。 凌楚思对此倒是不以为然,毕竟,于她自己而言,有没有宵禁都照常出门,顶多是路上有没有其他行人的区别罢了。 上元佳节的晚上,凌楚思就真的没有出门去街上闲逛,自然也就错过了那些店铺摊贩们挂出来的猜灯谜得彩头的各种玩法。 夜晚的星空浩渺无垠,一个个绽开的烟花在半空中,更是辉煌灿烂。 凌楚思早把手中的书卷合了起来,只是安静的坐在在院子里紫藤萝树下的石桌旁,时不时的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季霄白随意的搭两句话,简单的询问了几句阴癸派的情况。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凌楚思都回房间休息去了,坐在石桌旁正静静凝视着桌面的季霄白才终于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口中有些郁闷的喃喃道:“孙思邈、鲁妙子、阴癸派——阴癸派,啧……” 凌楚思打定主意之后,自然很快便要离开,这一次的分别,来得如此理所当然。 “这写日子打扰了,多谢你的照顾!”凌楚思上船之前,站在角落里跟季霄白笑道。 季霄白微微含笑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看着凌楚思,最终只是道:“一路顺风。” 凌楚思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坦然道:“多谢,借你吉言!” 正值冬日,秦岭之上的山脉北侧,苍山负雪。 帝踏峰上,李晴梅一行风尘仆仆的从北方赶回到了慈航静斋之中,向斋主梵清惠复命。 等到报告完桃李镇等地并非瘟疫,而是魔门有人蓄意下毒的消息后,梵清惠那张清雅绝俗的面孔上,一双秀眉已经微微蹙起,沉声道:“魔门之人,手段阴毒,丧尽天良!” 李晴梅等门下弟子,见梵清惠面上毫不掩饰的怒色,也皆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良久,梵清惠才轻轻的舒了口气,美目微阖,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等到其他几个门人下去之后,唯独只剩下了梵清惠的徒弟李晴梅还站在原地没动。 梵清惠语气温和而宁静,刚要问李晴梅,可是有何事情同她私下里说,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才五六岁、穿着一身素白裙子、五官也生得极为精致细腻的小姑娘正俏生生的跑了过来。 “师父!”小女孩先是冲着梵清惠甜甜一笑,旋即便看向了李晴梅,见她还穿着一身青色的男衫,小姑娘想要开口打招呼,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迟疑。 “妃暄师妹,”李晴梅走过去,直接把小女孩抱了过来。被小女孩背着的东西硌了一下之后,才发现,师妃暄的背后,竟然一直背着一柄小巧的木剑。 对上李晴梅愕然的视线,梵清惠只是眼神含笑的温声轻道:“妃暄的天资,更胜于我。” 李晴梅抿了抿嘴唇,然后点了点头,心中毫无芥蒂的笑道:“假以时日,妃暄师妹参悟慈航剑典,自然大有进益……” 梵清惠看着被李晴梅抱在怀里的师妃暄,声音柔软,态度却意外的坚决而果断。 “阴癸派‘阴后’祝玉妍当年同我争斗,于江山天下一局中,我险胜一筹,然而,魔门的底蕴还在,阴癸派的实力亦是几乎没有被削弱丝毫,十几年后,待到阴癸派新的继承人成长起来,那人便注定会是妃暄此生最大的敌人!” 李晴梅抱着眼神清澈,此时还只是幼稚孩童的师妃暄,听着梵清惠言语温和却笃定的话语,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微微一颤。 梵清惠轻声细语的教导了师妃暄几句,也不管这么小的孩子听完是否还一知半解,便直接叫人过来,又把师妃暄带了出去,这才转向李晴梅,微微疑惑道:“晴梅,你今日特意留下,可是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李晴梅点了点头,除了魔门弟子下毒一事外,又将遇到凌楚思、以及凌楚思直接将药方慷慨相赠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梵清惠听完微微颔首,轻声赞叹道:“凌姑娘果真高义!”心中却是忍不住的琢磨起来,江湖之中,医术轻功卓绝,又是凌楚思师父的人,究竟还有谁…… 第24节 第39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一路乘船到了扬州城。 因是冬日,行程又是一路向北,凌楚思身上的衣物,也从初时一身极为轻柔飘逸的浅色薄衫,渐渐换成了裹着毛绒边的厚衣裳。 扬州城外那个小村子被起义的农民烧毁的事情,除了开头几日,在茶馆酒楼里,还有些人在议论纷纷,等到过去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件事便很快就冷落下来,几乎是无人问津了。 凌楚思再次来到扬州城中,距离上次一行,已经是三年过去,如今看来,倒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了。 扬州城南门附近的那个膳食档口里面,各种吃食店铺依旧开得火热,就连那几家生意红火的铺子,除了门前挂着的招牌更添了几分时光逝去、岁月洗礼之感,旁的却是半点变化也无。 上次来扬州城的时候,凌楚思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很多当地的招牌菜都还没有来得及试过,这次故地重游,自然就打算继续尝鲜了。 老冯包子铺的菜肉包子,三年前凌楚思就已经尝过了,这次自然便选了别的店家。 站在包子铺门口的摊子上正忙着卖菜肉包子的卫贞贞微微侧了下头,用袖子轻轻的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的时候,衣袖正好半遮住自己的脸。 正因为卫贞贞还侧着头,所以,她的视线刚好落在了正试图从人群中穿过这里的凌楚思的腰上。 ——那支精巧细致的猿骨笛,除了凌楚思以外,卫贞贞从来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 卫贞贞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滞。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此时大概十多岁的凌楚思依旧小巧的背影。 即使时隔三年,可是,她依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当年出手帮过她的那个女孩子! 卫贞贞心神震荡,站在包子铺前面,还有些微微的失神。直到买包子的客人调笑着起哄起来,卫贞贞才瞬间回过神来,笑着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唯独心里,却是忍不住的一直在琢磨凌楚思的突然出现。 至于凌楚思这边,则是在扬州城中看似一派悠然的四处走走转转,发现扬州城中的平民百姓,已经很少再有人把前些天扬州城外那个小村被毁的事情拿出来谈论一番了…… 凌楚思想了想,还是觉得,如果扬州城中表面上找不到什么线索的话,自己估计得亲自往城外那个被毁掉的小村子里走一趟了。 打定主意的凌楚思刚要转身去旁边的一家客栈里找一间客房住下,顺便在里面吃点东西。结果,街上疏疏落落的行人之中,一个也就十来岁的小孩子突然走路歪斜、冒冒失失的撞了上来。 虽然那个男孩子看着比凌楚思更壮实些,可是,凌楚思一身内功精湛,一个寻常的小孩子,又怎么可能撞得到她? 凌楚思几乎是无意识的微微侧身避开,旋即却是驻足站在那里,微微拧眉的瞧着那个小男孩刚刚飞快的朝着自己腰上佩戴的荷包玉佩的位置伸出手来。 其实寇仲自己也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 以他现在的见识,实在是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伸手的时候,凌楚思的位置好似凭空往旁边移动了半步一般。等到寇仲一击不成,飞快的收回手的时候,他的这点小动作,依然还是半点不差的全部落入了凌楚思的眼睛。 “小偷?”凌楚思微微挑眉,轻声说道。 寇仲虽然万万没想到摸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身上的玉佩竟然也能碰见硬茬子,这个小姑娘一身白色为底红色缀边的华美衣裳,脖颈、袖口、还有衣襟等处都滚着一层雪白色毛绒绒的毛皮边,看上去十分暖和不说,挨在皮肤上也是觉得柔软又舒服,当然,同样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还有贵重的价钱…… 等他的视线和凌楚思对上之后,看见对方眼睛里的诧异愕然,却唯独没有惊慌失措的模样,寇仲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凌楚思脚下微微一动,已经施展轻功,毫不费力的跟了上去,一下子挡在了寇仲的面前,轻描淡写的微笑道:“啧,小小年纪不学好?” 凌楚思一开始也没有往小乞丐的方面想,毕竟,寇仲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灰尘的痕迹,不过整体上来看还算整齐,再有寇仲的脸上也依然还是白白净净的模样,这样的小少年,即使身上多少沾染了几许潦草狼狈,可是,却依然让人很难将他和普遍那些寻常的小乞儿放在一起去对待。 寇仲还想跑,凌楚思却是已经扯住了他的后脖子衣领,一边轻轻松松的把人往墙角一带的偏僻位置拖,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江湖上最不能得罪的三种人便是老人、女人和小孩子。”顿了顿之后,凌楚思不掩惊诧的微妙道:“你居然敢偷到了我的身上……” 听着凌楚思的这个理论,寇仲还有些不解的发愣。 寇仲被凌楚思抓着衣领子拖走了,偏偏他自己又实在是挣脱不开,到了后来,就完全是在单方面的听凌楚思讲那些所谓“狗屁不通”的大道理,费了半天劲却无果之后,便又开始自暴自弃的嚷嚷道:“我都不认识你,我为什么不敢偷到你身上!?” “因为你肯定会被我抓住呀!”凌楚思颇为理所当然的回答了一句道,直接把寇仲没说出来的一堆话全部都给哽了回去,之后,才摸了摸下巴,十分悠然平静的微笑道:“小孩子就应该乖乖的在家里玩,跑出来偷东西这种事情……” 凌楚思低低的哼笑一声,小声跟寇仲打趣道:“除非你的轻功已经练到了顶级,能够从我手里逃脱,否则的话,岂不是偷得越得意,回头被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就越凄惨……?” 原本还想要分辨几句的寇仲,到了这时候,才终于脸色发白的意识到,凌楚思言语中未竞的威胁之意。 念及此处,想到还在家中等着自己的徐子陵,寇仲的眼神迅速变得坚定下来,凌楚思的手才一松,寇仲已经毫不犹豫的扑在了地上,借着自己现在年龄还算小,所以,他在凌楚思的面前哭天抢地的说着道歉、愧疚、再也不敢了之类的套话,竟然没有显得太过突兀。 “……”凌楚思眼角有些微微抽搐的看着寇仲年纪小小就如此唱作俱佳的模样,看着寇仲在这里耍猴戏的闹腾,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寇仲亦真亦假的表演了大半天之后,终于偷偷的瞄了凌楚思一眼,结果就看到,对方正微微侧着头,一脸欲言又止的瞅着自己,不过,那种看戏的眼神,怎么也不像是被自己感动了,不又得心底又是一凉。 就在寇仲还在忧心于自己该如此脱身,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实在不行,自己就只能是硬挺着被这个有些厉害的小姑娘打一顿出出气然后再跑了…… 却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凌楚思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有些诧异的望着他,眨了眨漆黑的眼眸,好奇道:“——等等,你刚刚是在说,家中父母不幸双亡,你自己一个人又要带着更小的弟弟讨生活,村子被匪徒烧毁了之后,你们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是在一处随时都会塌下来的旧房子里面栖身御寒?” 寇仲迟疑的点了点头。 寇宗虽然年纪小,不过,这种混不吝的性子,却是已经有些初露端倪。寇娘子和寇大叔的死亡,虽然沉重的压在了他的心上,不过,等到必要的时候,即使心里再怎么痛苦难过,至少表面上,寇仲却是并不拘泥于对方是自己的爹娘便深藏于心再不敢言,反而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的示弱给凌楚思,希望她能够一时心软,放自己离开…… 凌楚思瞅着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突然有些哑然失笑,这倒是称得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凌楚思本来还在想,自己要怎么调查扬州城外,那伙想要起义、或者干脆点说就是匪徒的人,结果,原本说一个活口都没有的村子,竟然就这么冒出来了至少两个命大活下来的孩子! “你家是住在扬州城外的那个村子吗?”凌楚思单刀直入的问道。 寇仲愈发迟疑的点了点头,本来是想要随便编一个地方,把凌楚思骗过去的,毕竟,他生怕自己说了实话之后,再把徐子陵也牵扯进来,落到这个表里不一绝对不好惹的女孩子手里。 偏偏,对上她尤为冷静的眼神之后,寇仲自己就又心虚了…… 凌楚思的唇边突然绽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轻快的说道:“带我过去你家所在的那个村子瞧瞧吧!我就不送你去官府了。” 寇仲心里顿时一慌,还想推脱搪塞掉:“那里都被一把火烧没了,一堆灰烬,没什么可看的……” 凌楚思却是忍不住的想到了同样在烈火中毁之一炬的稻香村,忍不住的拧眉嘀咕了一句道:“干嘛都喜欢放火……” 寇仲没听清后面这句话,愣了愣,“你说什么?” 凌楚思摇摇头,旋即收起了笑容,冷静却意外笃定的命令道:“带我过去!” 第40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寇仲眼神动了动,最终还是在凌楚思就要翻脸从“劝说”改胁迫的前一瞬,老老实实的妥协了。 “扬州城外的小村子——”凌楚思轻轻的重复了一边,然后冲着寇仲莞尔一笑,“那我们走吧!” “等等。”寇仲却是又有异议。 凌楚思挑眉,“嗯?” 寇仲眼神有些发飘的看向周围的墙壁,视线一扫,最终落在了扬州南门附近的那个膳食档口的方向,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讷讷道:“我家里的弟弟还没吃饭呢……我还要给他找点吃的带回去。” 说话间,寇仲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起来。 寇仲顿时双颊泛红,窘迫得话都说不出来,看上去意外的憨厚可怜——如果不是他一直还在飘忽的眼神暴露了他此时明显还在打鬼主意的小心思的话。 一时间,凌楚思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短暂的静默后,凌楚思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扬眉一笑,上前走近一步,那种并不带着恶意、却由于自身强势而带来的强大压迫感,直接逼得对危险天生敏感的寇仲本能的想要后退甚至是不管不顾的逃开。 “走吧!”凌楚思走近之后,眼神冷静而淡定的盯着全是小心思的寇仲,挑眉一笑道:“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总不至于在你帮我忙的时候,还让你饿着肚子不是?” 寇仲舔了舔冬天有些干裂的嘴唇,艰难的挤出一副笑脸来,赔笑着说道:“小小姐英明,小小姐英明!” 凌楚思听了,倒是面色不变,只是在心里自己忍不住的嘀咕了一句道,小小姐,这算个什么称呼…… 不管寇仲在摆脱不掉凌楚思的情况下,怎么一边跟凌楚思陪着笑一边扭头就又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反正,有了刚刚逃也逃不掉的一次尝试之后,寇仲表面上的态度倒是足够乖巧的。 知道形势比人强,即使心中不情不愿,至少表面上,寇仲还是老老实实的像个小跟班一样,默不吭声的跟在了一身锦衣华服,至少在寻常百姓眼中看上去尤为招摇的凌楚思身后。 凌楚思站在扬州南城门附近的膳食档口前面,扭过头来问寇仲道:“你和你弟弟想要吃什么?” 紧接着,不等寇仲开口,凌楚思又自己补充道:“汤汤水水的东西就算了,不好拿。” 寇仲心神不定眼神飘忽的扫过膳食档口靠外面的几家店铺,看到“老冯包子铺”外面人数最多、还在拥挤等候的客人们之后,登时眼前一亮,觉得买吃的东西这件事,多少也能拖延一会儿时间,便忙不迭的伸手一指,开口叫道:“就老冯包子铺的菜肉包子吧!”顿了顿,为了增强信服度,寇仲还微微低下头,声音讷讷的轻声嗫嚅道:“我娘生前,每次进城,总会给我和我爹带他们家的包子……” 凌楚思听了,挑了挑眉,面对着“老冯包子铺”外面拥挤的客人,也没当回事,直接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把铜板,粗略一数估计也有十几枚,将其扔给了寇仲之后,看着他脸上还有些发愣的表情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自己去买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寇仲握着手里的铜板,努力克制着自己拿了钱就跑的冲动,当然,也是因为顾及到自己跑也跑不掉…… 寇仲走到“老冯包子铺”外面的那圈人里,身形虽然还很小,不过动作却格外灵巧的挤了进去,少年的声音尤为清脆,也不怯场直接就喊道:“老板,来六个菜肉包子!” 看到寇仲,卫贞贞的眼神猛地变了一下,手里不自觉的用力,险些弄碎刚刚拿起来的一个包子。 卫贞贞愣神的一瞬间,寇仲还有几分纳闷,就听见旁边一个客人奇怪的问道:“喂,我的包子?” 卫贞贞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一边陪着笑忙着重新去了一张油纸把刚刚那个客人要的包子包好,然后又心情复杂的拿了六个包子给寇仲,特意少收了两个铜板,口中忍不住的低声说道:“以后常来。” 寇仲眉眼一弯,少年浓眉大眼的模样里还带着几分稚气,他闻言顿时冲着卫贞贞一笑,接过包子后虽然没说话,却把“老冯包子铺”记在了心里,旋即,动作也如同入了泥水中的泥鳅一样,灵巧的一下子就从人群里钻出来了。 “动作很快嘛!”凌楚思站在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旁边,正指挥着那个小贩照着寇仲的模样捏了个糖人,看见寇仲从包子铺门前的人群中挤出来了,便笑眯眯的冲着他招了招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寇仲也拿不准,对方是猜到了自己刚刚的心思,才故意让自己去买包子的,还是单纯只是不想往人群中挤。 看看凌楚思身上白红相间手工精制还满是看着就特别暖和的毛绒滚边的华美衣裳,即使心中琢磨着还是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却又忍不住的觉得,说不定对方就是不喜欢在人群中拥挤呢…… 捏糖人的小贩动作也尤为麻利,尤其是这会儿寇仲还走过来了,有了明确的参照物,那个小贩更是三下两下就把糖人给捏好了,模模糊糊的五官虽然看不出什么,不过,头发衣服的神韵却是颇有几分。 凌楚思看了,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对还有些发怔的寇仲挑眉一笑道:“送你了!” “……”寇仲默默的把糖人接过来了,想着可以拿回去给徐子陵吃糖了。然而,与此同时,看着那个同自己颇有几分相像的糖人,他的心里,又忍不住的闪过一阵阵的寒意。 一直等到凌楚思在寇仲的带领下出了扬州城,就要到那个被烧毁大半的小村子外面的时候,寇仲一手拿着纸袋里的包子,一手捏着糖人的竹签,终于忍不住的低声道:“你、你是想告诉我,你都记住了我的样貌,我逃也逃不掉吗?” =口=!? 凌楚思闻言,顿时微微一怔。 她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视线有些微妙的掠过寇仲手里捏着的那个糖人,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睛。 ——这小子,好像提醒到她了,捏糖人什么的,要是面容能够刻画的精细一点,完全比用笔墨在纸上画画,更容易找人啊! 想到这里,凌楚思忍不住再一次仔细的打量了寇仲一遍,也就十来岁的少年,生得浓眉大眼,就这一副天生招人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这小子长大了肯定也是一副好相貌。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还很聪明,聪明到了免不了会有点多疑的地步…… 寇仲被凌楚思打量得心里微微一紧,忍不住道:“你、你看什么!?” 凌楚思弯了弯嘴角,挑眉一笑道:“我刚刚站在那里,你就是想跑也跑不掉,我犯得着还让那小贩捏这么个酷似你的糖人来找你吗?” 偏偏,凌楚思这种推脱之意甚微明晰的“否认”,非但没有让寇仲安下心来,反而让寇仲几乎是更深的坚信了刚刚的猜测——如果他跑了,她肯定会再把自己给找出来,简而言之,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qaq! 还好刚刚没有拿了钱就跑…… 寇仲一边在心中万幸,一边往家中的方向走去,然而,随着那个虽然没有被焚毁却也破破烂烂只能称得上是勉强遮风避雨的房子越来越近,寇仲心中的不安之情却是愈发扩大起来。 他自己落到了凌楚思的手里也就罢了,现在回家,很可能会让徐子陵也被人盯上,偏偏子陵又那么小,把他一个人留在家中,寇仲也没法安心。 越想越纠结,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又觉得只能这么做的寇仲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脸颊上的肌肉都有些发酸了。 就在这时,还不等愈发迟疑的寇仲走进家门口,徐子陵已经从房子后面的一小块田地里抱着东西跑了出来,兴奋的叫道:“仲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第25节 随着徐子陵这一嗓子,凌楚思和寇仲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他的怀里——那是一个已经冻了大半的白萝卜,此时,却如同珍宝一样被小少年珍而重之的抱在胸前。 “白萝卜可以放汤喝?”凌楚思挑眉道,尤其是这个萝卜明显都被冻了,虽然她更喜欢萝卜瘦肉羹之类的。 “……”寇仲眼神奇怪的瞟了凌楚思一眼,忙几步走上前去,拿过徐子陵手里还冻了冰的萝卜,把手里略微还有点热乎气的包子塞到徐子陵手里,温声道:“子陵,先吃包子!” 父母罹难,两个小少年凑在一起艰难求生以后,徐子陵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包子这种东西了,闻言顿时眼睛发亮,重重的点了点头,欢呼道:“嗯!仲哥你从哪里弄来的包子!”顿了顿,徐子陵有些腼腆羞窘的一笑,掩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了凌楚思几眼,小声跟寇仲问道:“她是谁?” 看着徐子陵单纯而明亮的圆眼睛,债多了不愁干脆就自暴自弃了的寇仲内心绝望的强笑道:“给钱买包子的好心人……” 徐子陵和寇仲自以为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殊不知,他们这些私下里嘀嘀咕咕的话语,以凌楚思的耳目之聪,根本就没有一个字能够躲过她的耳朵。 听到寇仲对自己的评价后,饶是凌楚思自己,都忍不住的挑了挑眉稍,看似不以为然的轻笑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觉得我这么好,这么喜欢我!” 寇仲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全红了——被惊吓得。 凌楚思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这两个看上去年年龄相差无几,却一个心思单纯澄澈、一个虽然年少却已经狡诈如狐颇为多疑的少年人,主动朝着屋子的方向上前几步,反客为主的说道:“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吧!” 寇仲忍不住的开口嘀咕了一句道:“里面也一样冷。” 凌楚思回过头来,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我又不怕冷,看看你弟弟,他冻得脸都白了。” 还在欣喜于意外收获的白萝卜和菜肉包子的徐子陵,闻言有些困惑的抬起头来看向凌楚思,对上看似漂亮可爱然而举手投足间却意外的有些气势迫人的凌楚思,他眨了眨眼睛,出于本能却不动声色的主动挪远了两步。 “……”凌楚思和寇仲同时心道,这孩子敏锐的! 凌楚思相当不客气的进屋之后,感受着屋子里因为没有生火而同样冷冰冰的温度,想着正好背包里还有一个当初在三才阵里捡来的煤球,干脆直接就扔进炉子里点着了。 凌楚思四处瞅瞅,找了把椅子坐下,这才慢条斯理的微笑着说道:“你们先吃饭,这下,我们可以边吃边聊了!” 徐子陵把刚刚抱在怀里的包子放在一边,先给寇仲倒了杯水,然后看见稳稳当当坐在那里的凌楚思,心思一动,又转身去柜子里翻了个茶杯出来,也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送过去了。 凌楚思心中多少有些讶然,也不管杯口还有些破碎裂纹,直接就伸手接过来,微微颔首道:“多谢。” 徐子陵闻言只是腼腆的笑了笑,模样颇为秀气无辜,看看脸色变幻莫测的寇仲,再瞧瞧坐在那里一派悠然的凌楚思,眼珠一转,轻声开口问道:“你们,是要说什么?” 第41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说什么啊……”凌楚思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单手托腮瞅着徐子陵和寇仲,半晌才悠然道:“就说说这个小村子被烧毁的那天晚上吧!” 正咬着一口包子的徐子陵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几乎是瞬间,他的眼眶开始有些微微泛红,完全在凌楚思和寇仲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开始无声的哽咽起来。 “……!!!”凌楚思一脸木然的看着徐子陵蓄满泪水的眼睛,一时之间愣是有些无话可说。 ——这应该是一个极为纠结的场景,十多岁的小女孩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最小的男孩子抽噎,旁边一个同样也就十来岁的男孩则是在手忙脚乱的哄劝那个最小的孩子,还时不时的偷偷瞥一眼被他视为罪魁祸首的女孩子。 徐子陵没说话,但是哭得却尤为可怜兮兮的。 偏偏,凌楚思一直等到他抽抽噎噎的哭完了,都只是一脸平静的稳稳坐在那里,最后才微微侧过头来单手托腮的说道:“哭完了?哭完了就让你哥哥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徐子陵一呆,眨了眨还有些泛红的眼睛,忍不住的抓着寇仲的袖子,抽了抽鼻子,又要继续哭,却被寇仲劈头盖脸的摩挲了两把脑袋,神色有些慌张担忧的连连劝抚道:“子陵没事了,没事了……” “……”徐子陵面上的表情抽了抽,轻轻的抓着寇仲的手臂,默不吭声了。 凌楚思饶有趣味的盯着这兄弟俩的动作,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只是觉得两个小孩长得都挺好的,一看就知道爹娘肯定也都是美人胚子,不过,仔细盯了一会儿之后,凌楚思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了。 ——虽然足够亲近,但是,两个小孩之间显然还不够熟悉。 那个哥哥照顾弟弟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其实更倾向于是在照顾一个还很幼小的稚嫩孩童,而不是已经有大概七八岁、八九岁的行动自如的小少年。 凌楚思虽然心中有些好奇,不过,想着这件事毕竟和自己最初的目的相去甚远,便也就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等到两个小孩的情绪都平复下来了之后,才微微一笑悠然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说正事了吗?” 徐子陵嘴唇动了动,刚要扁着嘴开口,寇仲已经直接一个包子递到了他的嘴里,逼得徐子陵不得不泪眼汪汪的张开嘴咬了一口。 寇仲一直手搭在了徐子陵的身上,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同你说。” “好。”凌楚思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稍稍正色的点了点头。 寇仲见状,心里也终于好受了些。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才压低声音情绪不免有些低落的同凌楚思讲述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的声音很乱,我也只是听到了一部分。”寇仲低声说道:“从下午的时候,那伙害人的匪徒便经过了村子,当时村子里还有人给他们水喝。大家只当是有家里遇了难的村子一起去找扬州城里讨个活干,可是到了晚上,那些人便又折回来了,还把村子门口的那条路给挡住了。” “……后来村长跟他们去商量,反而被打了一顿,当时就起不来了。村子里的大家伙肯定看不下去,就聚在一起想要去讨个说法,结果,那些看上去也是村民的人,竟然直接就杀了人。”说到这里,寇仲也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他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面色苍白如纸。 凌楚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当是那些村民暴虐引起了这桩惨案的话,现在从寇仲的口中说出,那些所谓的遇难的村民,反而更像是一开始就奔着这个村子来的…… 凌楚思在心中暗自计较,口中却放轻声音,尽量柔和的问道:“再然后呢?” 寇仲揉了揉徐子陵的脑袋,力道柔和适中,把泪眼汪汪的小家伙揉搓得红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都快要睡着了。 “后来,村里的大伙也都急了,拿着家伙事和那帮子外人对峙。”寇仲拧着眉说道,“我爹一开始也跟着过去了,不过却很快就回来了。” 寇仲回忆着那天晚上的事情,眉心微蹙,面上也闪过几丝犹疑和复杂。 那天夜里,寇大叔被太阳晒得黝黑、依稀能够看出当年英俊姿态、却总是乐呵呵的面孔上,终于被痛苦和绝望所取代,他紧紧的握着寇娘子的手腕,直到她吃痛的叫了一声,寇大叔才猛然间回过神来,有些手指发颤的松开手,口中失神的喃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寇娘子呆了一呆,不解的颤声问道:“夫君,你、你在说什么?” 尚且年幼的寇仲没有被外面的惨状所吓倒,反而因为父亲如此反常的举动而心生惊惧之情。 “爹、娘?”他有些害怕的轻声开口道。 寇大叔却如同被一个闷雷炸到了一般,猛地跳起来,一把抄起寇仲,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了太过复杂的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可怖的冷静。 “你带女儿离开,离开这里之后就别回来了,快走,快!”寇大叔一股脑的把家里翻出来的银子全都塞给了寇娘子,最后才依依不舍的把才一岁多的女儿抱在怀里,双手有些颤抖的搂着这个尚且年幼、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咬着牙将其塞到了还有些茫然不解的妻子怀中,忙不迭的催促和嘱咐道:“你从后面上山,在山上躲几日,等到没有任何动静了再下来!” 寇娘子还想说话,寇大叔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她从后面的院门处退了出去,压低声音道:“快走!” 寇娘子嘴唇都在发抖,她看看还跟在寇大叔身边的寇仲,再看看在这一片混乱中扁了扁嘴,依然睡得很熟的女儿,终于咬咬牙,头也不回的从小路跑了出去。 寇大叔看着妻子和幼女的背影,有些颤颤巍巍的后退了两步,旋即又把儿子抱了起来,把人藏到了挨着邻居家的地窖里。 “仲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出来!”寇大叔反反复复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寇仲还有几分茫然和无措,“爹,爹,我——” “嘘……”寇大叔摇了摇头,最后轻轻的揉了儿子的脑袋一把,压低声音轻轻的说道:“等今天的乱子结束之后,一切安全了,你再上山去找你娘和妹妹。仲儿长大了,以后你娘和妹妹就要由你照顾了,知道吗?” 寇仲点了点头,忍不住道:“知道,爹,可是——” 寇大叔一记手刃,轻轻的按在寇仲的脖颈后,直接把儿子弄晕之后,又把家里的一些干粮和水都放在了寇仲身边,这才小心翼翼的把儿子藏身的那个地窖掩上。 随后,从地窖里出来的寇大叔仿佛气质瞬间一变,面上也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一副沉静自若的模样,唯独将家中的房舍、还有特意挪到地窖旁边的柴草垛点起来的时候,这个男人一片死寂的眼底深处才有一瞬间的颤抖。 他不知道这次来的人对自己了解多少,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家人却绝对不能留在一起,以防被人一网打尽。 女儿稚嫩,尚需母亲照顾,至于仲儿,等他醒来之时,不管是吉是凶,想必一切都结束了。 如今,他只能是在祈祷,寇娘子和女儿,被当成是逃难的村民,成功逃脱,还有地窖中的儿子,也幸运的不曾被人找到…… 至于自己,这条命,还有这十几年的平静,本来就是捡来的,如今让一切在自己这里结束,再不要牵连到自己的妻儿家人,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从小路趁着夜色往山上去的寇娘子心中惶惶不安,即使还免不了的担忧着尚在家中的寇大叔和寇仲,可是,看看怀中的女儿,想着寇大叔拉着她近乎恳求的叮嘱,她却立即又坚定了几分,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往山上走去。 “咦?竟然还有偷偷跑出来的?”一个柔声细气、优美悦耳,然而此时寇娘子听来,却不吝于晴天霹雳的声音突然从暗中响起,“唔,这个小丫头的资质看着不错啊……” 寇娘子浑身一寒,本能告诉她,这个声音带来的强烈恐惧。她头也不敢回的抱着女儿疾步往前走,然而下一瞬,一条白色的缎带凌空飘来,怀中的女儿竟是直接被缎带卷走扯了出去。 “不!”寇娘子失控的叫了一声。 缎带的主人闻妧妧把幼小的婴孩弄到手里之后,轻轻的捏了捏小孩的手脚根骨,颇为满意的轻笑出声,愉快的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山野之间竟然也有这种好苗子,这个‘礼物’拿回去给师父,她老人家想必会欣慰许多。” 寇娘子还想要上前抱回女儿,却在走近两步之后,被闻妧妧认了出来,她目光略有些奇异的轻声道:“竟然是你!” 认出这个婴孩的母亲竟然是卫贞贞一心挂念的寇娘子后,闻妧妧简直忍不住的笑出声,原本的不耐烦也尽数被“天意如此”四个字所取代,手中缎带既出,毫不留情的将寇娘子击杀于此之后,方才动作温柔的抱着怀中婴孩,转身望着下面那个小村子已经是一片火海的小村子,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轻声喃喃道:“不是只挑唆了几个打着起义名号的傻子么,竟然有人纵火?不过村子毁了,倒也省心……” 打算以一己之力承受这一切的寇大叔,自然不曾想到,妻子和幼女本来都已经逃出去了,却又因为女儿的资质极佳而遇难。 后面这些事情和变故,寇仲也不得而知。 等他在一片黑暗的地窖中醒来之后,已经是整个村子都被大火焚烧殆尽的一夜之后了。 待到地窖外面再无任何声息,寇仲强耐着性子又等了许久,才终于小心翼翼的从地窖里爬出来,看到村子只剩下倒塌的屋舍和满地灰烬的模样,不由得面色一片惨白。 还是想着之前寇大叔的嘱托,寇仲毫不犹豫的往山上跑去,然而,他找到的,却只有寇娘子躺在地上犹自朝一个方向伸着手的尸身,至于自己的妹妹,却是就此不知所踪。 第42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寇仲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有些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徐子陵扑上去抱着寇仲的胳膊,语带安抚的低声叫道:“仲哥。” 寇仲摇了摇头,摸了摸徐子陵的头,“子陵没事。” 凌楚思坐在桌旁,听完寇仲的叙述之后,没有直接开口,面上也流露出了几分沉吟之意。 片刻之后,凌楚思才低声开口道:“后来呢?这个村子的幸存者,就只有你和子陵两个孩子吗?” 寇仲闻言有些意外的抬起头,面前这个女孩子明明看上去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却管自己和子陵叫孩子。不过,他这会儿也顾不上纠结凌楚思的话语,只是极其轻缓的柔声说道:“村子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从地窖里出来的时候,村子里仿佛就只剩下我自己了。至于子陵,我是去后面的山上找我娘亲和妹妹的时候,意外碰到他的。” 徐子陵年纪毕竟还稍微小一些,现在的表述能力多少有些弱,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家不在这个村子,是那天出事之后,爹娘让我往山上跑,后来,家里那边都没了,我就跟着仲哥回来了……” 凌楚思闻言微微一怔,“出事的不只这一个村子?” 寇仲淡淡道:“还有山那边的一个小村子,就是子陵的家,也都被人毁了。我去山上的时候,只找到了娘的尸骨,妹妹却不知所踪,子陵,是意外遇到的。” 随后,寇仲又简单的同凌楚思说了自己带着徐子陵回家,却发现那里也只剩下了火场烧毁殆尽的废墟,甚至于,因为徐子陵的家中更加靠近山脚下,植被颇多,等到冬日草木干枯,那边的火势烧起来甚至还要更大。 凌楚思一时之间也沉默下来。 如果没有其他幸存者的话,等于说,两个村子,最后活下来的,便只有寇仲、徐子陵这两个孩子。对了,还有寇仲的妹妹,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寇娘子遇害,但是,寇仲的妹妹却是不知所踪,若是她被人救走的话,也许还有一条生路…… “这种斩尽杀绝的做派,真的不像是寻常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之后揭竿而起的做法。”好半晌,凌楚思轻声说道。 “……”寇仲还有些沉浸在失去家人那一夜的烈火和绝望之中,即使这个少年天性乐观又坚强,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亲手埋葬自己死不瞑目的母亲和被烈火烧毁大半的父亲,这样的深切痛苦,不吝于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幽深噩梦…… 凌楚思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此时的心情,然后才望着寇仲和徐子陵,温声问道:“你们两个以后有什么打算?”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了一眼,即便这两个孩子十分聪慧,因为尚且年幼的缘故,也未能第一时间领会凌楚思话语中暗含的意思,不过,即使是出于本能,寇仲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凌楚思的好意。 明明眼眶还有些微微的浮肿,但是,面对凌楚思,他竟然微微笑了一下,硬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来,略带几分迟疑的说道:“无论如何,总要好好活下去吧!我爹娘生前最后告诉我的事情,就是要好好活着,我总不能让他们死了之后都不得安宁吧!” 徐子陵也跟着点了点头,哽咽着嗓子轻轻的说道:“我和仲哥一起,总要好好活下去!” 第26节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如果是为了激将法的话,她很想说一句:就凭你在大街上偷别人的荷包这点本事吗? 只是,看着着两个孩子,她终于还是把刚刚那句挑刺的话给咽下去了,再也不发一言。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一起,也看着凌楚思,半晌,才听凌楚思略有几分迟疑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们会好好的。” 徐子陵反应最快,下意识的来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走!?” 凌楚思闻言,顿时拧起了一侧的眉毛。 寇仲心中暗道不妙,从背后偷偷的掐了徐子陵脖颈上的一块小软肉一把,掐得小少年忍不住的缩脖子,连同身子都有几分瑟缩之意。 凌楚思见状,不由得嘴角一抽,想了想,她从包裹里拿了几块金银出来,数量不算大,但是,也足够两个孩子好好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寇仲和徐子陵的眼睛同时一亮。 凌楚思将那些银钱从桌上轻轻的推过去,轻声嘱咐了一句道:“你们把钱收好吧!小心怀璧其罪。”顿了顿,凌楚思还特意补充了一句道:“今天问你们这些话的报酬!” “多谢多谢,小姐慷慨高义,寇仲铭记于心!”见了钱之后,原本还有些心情沉暗的寇仲声音似乎都变得清朗了几分,连连道谢,最后,寇仲舔了舔嘴唇,还忍不住的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句道:“小姐,你还有没有想要问的?” 凌楚思“唔”了一声,眨了眨眼睛,终于轻声开口道:“你父亲生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事情?”从寇仲刚刚的叙述中,寇大叔的身份显然并非是一个寻常的农户百姓,他的身上,明显还隐藏着某些秘密。 甚至于,听了寇仲的描述,凌楚思都在忍不住的怀疑,整个村子的杀身之祸,是不是都和寇仲父亲那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有关。 同时,凌楚思也不禁想到了自己和季霄白分开前,季霄白所说的,扬州城外的乱局,背后有阴癸派的动作一事。虽然目前,她并没有发现阴癸派的踪迹,却有了别的意外发现,以至于,整件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寇仲仔细想了想,最终却只是迟疑的摇了摇头,让徐子陵把凌楚思给的银两收好后,坦然回答道:“不曾,我爹就只有那天晚上出事之前,说的那些话有些怪怪的。再之前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 凌楚思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按照她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不出意外的话,那天晚上应该是有大概至少三批不同的人马才对。 先是揭竿而起的起义百姓或者是匪徒,但是,这批数量最多的人反而是最不起眼的,凌楚思毫不怀疑,他们的用处,恐怕就是被人用来掩饰自己真正的身份。 随后,就是引起寇仲的父亲寇大叔情绪剧烈波动的一伙人了。只是现在线索太少,只有寇仲语焉不详的一些描述可以证明,寇大叔显然是一个知情人,并且,他隐姓埋名十几载,甚至已经在此地像个寻常农户人家一样娶妻生子,那天晚上一开始的时候,寇大叔估计也只是以为来的是寻常的匪徒,过去看看情况之后,才惊惧的发现,匪徒之中,竟然还隐藏着他能够认出来、甚至可能干脆就是冲着他来的一伙神秘人。 接下来则是寇仲的描述中并不曾提及,但是,按照季霄白得到的情报,却确实存在的第三波来自阴癸派的势力。凌楚思和季霄白曾经推测,扬州城外这次的乱象,乃是阴癸派挑唆某些百姓起义所致,只是,阴癸派如此行事的目的,即使是季霄白得到的消息,也不曾解释清楚,凌楚思此行最初的目的,也是源于此。 至于最后么,则是导致寇娘子身故,以及寇仲的妹妹失踪的一方势力了,当然,也有可能杀人和救人的是两方人马。同时,做下这等事情的人,也不能排除就是寇大叔所知的神秘人或者是阴癸派之人。 凌楚思自知从寇仲这里,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了,接下来,估计也只能是尝试着查探一下阴癸派的这条线索,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发现。 打定主意的凌楚思很快同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小少年告别,从这间颇为破旧晦暗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的房子里面出来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趴在窗户上一直看着凌楚思的身影消失了,两个小少年方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寇仲揉了揉自己还有些酸痛的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徐子陵则是红着眼眶,却眼睛亮亮的说道:“她至少给了我们很多钱!” 寇仲点点头,随口道:“这倒是。”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屋子里之后,两个人先妥善的把凌楚思刚刚给的银两全部藏好,这才坐在桌旁,把剩下的包子分了分,忍不住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 至于凌楚思,却是在离开这个小村子之后,到了晚上,又去而复返。 她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裙,面上也蒙着一层轻纱,在黑夜中如同一个淡淡的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的重新回到了这个小村子里,在断壁颓垣之间找了个视野还算开阔刚好能够看到寇仲和徐子陵住处的地方,隐匿好身形,开始耐心等待起来。 ——凌楚思并非不相信寇仲和徐子陵的说辞,甚至于,恰恰相反,如果这两个孩子未曾受到蒙蔽的话,来自他们的证词反而是最值得信赖的。 然而,凌楚思只是忍不住的怀疑,两个村子尽数被毁,一个年仅一岁多的小姑娘下落不明,两个加起来才十几岁的小少年反而是明面上唯二的幸存者,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夜色渐深,月过中天。 不过,她最后虽然等来了一个人,可是,瞥见一眼这个人在月光下的面孔,凌楚思却忍不住的睁大了眼睛。 第43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卫贞贞一直等到深夜,方才从冯家悄悄的出来。 因为不知道闻妧妧还会在扬州城中停留多久,这些天,卫贞贞一直都在努力克制自己,尽量不要靠近寇仲,以免再让他落入闻妧妧的眼中,平白惹来杀身之祸。 可是,这份疏离持续到今日看到寇仲竟然和凌楚思站在一起的时候,卫贞贞的心中顿时一惊,忍不住的担忧起来。 她并不怀疑凌楚思的人品,毕竟,当年在她最为无能为力、狼狈不堪的时候,凌楚思这样一个陌生人是唯一一个对她伸出手、想要帮她的人。只是,卫贞贞永远都记得当年凌楚思离开后,闻妧妧一身白衣翩飞如同仙女一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掐着自己的下巴所说的那句,“花间派护派尊者”。 花间派意味着什么,曾经的卫贞贞不懂,可是现在的她,却是心知肚明。魔门的可怕,只有置身其中之时,才最为了解。 而卫贞贞的本心里,寇娘子已经遇害了,她只希望寇仲能够好好的活着,最好再也不要和魔门这等势力有任何的牵扯。在这种情况下,以凌楚思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身份,卫贞贞只希望她和寇仲之间永无任何交集! 凌楚思满心诧异,甚至是不掩愕然的看着卫贞贞出现在这个村子里,一时之间,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还隐约记得,当年那个十多岁的单薄少女掩藏在瘦弱和伤痕之下的姣好容貌,如今惊鸿一瞥,卫贞贞的确出落得愈发秀美动人。只是,看着她的轻身功夫,凌楚思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离开之后,卫贞贞又遇到了怎样的机遇和摆脱不掉的噩梦…… 卫贞贞只是在寇仲和徐子陵所住的那个屋子外面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两个孩子都躺在床上睡得安安稳稳的,白天之时见到的凌楚思也已经不见了踪迹,卫贞贞的内心其实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 凌楚思一直等到卫贞贞转身离开,方才从暗处起身,望着卫贞贞的背影,轻轻的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卫贞贞回来的路上走得有些急,凌楚思看出她要走的方向是回扬州城,又不想暴露行迹,便并没有跟得太紧,只是远远的追在后面,直到卫贞贞将要进入冯大户的那家“老冯包子铺”的后院时,才稍稍凑近了些。 刚巧,就在这时,老冯包子铺后院的树下,一个纤细曼妙、妩媚动人的身影站了出来。 闻妧妧一身纤尘不染的纯白衣裳,精致的面上笑靥如花,“我的好师妹,”闻妧妧娇声细气的笑道:“师姐等了你许久,好师妹,你今晚去了哪里?” 卫贞贞的身形猛然间一僵。 凌楚思则是适时的掠身至了老冯包子铺后院的外面,隔着一面墙,屏气凝神的听着院中的两人在树下轻声交谈。 “师、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卫贞贞的声音是显而易见的慌张和惊怒。 凌楚思则是略有些惊讶,卫贞贞的师姐?她万分确定,几年前第一次初见的时候,卫贞贞身上没有任何内力,绝对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而看她今日的武学进境,虽然还称不上高手,但是,和她当年的情况相比,却是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是来看你了,我的好师妹。”闻妧妧掩唇轻笑,眼睛里却一片冰寒,不含丝毫笑意。 “看我做什么!”卫贞贞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 闻妧妧身姿曼妙的走了过去,举手投足之间,清纯而又妖娆,她靠近了卫贞贞之后,才轻轻笑道:“师妹好狠的心呢!你我同为阴癸派弟子,师姐今日难得有空,来看看自己的师妹有何不可?” 卫贞贞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是还在配合着闻妧妧,装模作样的说一些话,把自己表现成惊怒而又慌张的模样。 凌楚思一直待在墙外,有些无语的听着院中那两人隐藏在唇枪舌剑之下的争斗,不由得暗暗叹气道,这两人还真是不怕隔墙有耳。不过,卫贞贞现在竟然是魔门阴癸派的弟子,这个变故,显然有些让凌楚思始料不及。 不过,这个意外发展,对于凌楚思来说,也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她本来还正发愁,要怎么追踪阴癸派的踪迹呢! 相较之下,卫贞贞在她那位“师姐”闻妧妧的的压制之下,可谓是处处受挫,在凌楚思看来,想要弄清楚阴癸派的动作,当然还是那个对卫贞贞咄咄逼人、处处占据上风的闻妧妧更有价值。 凌楚思百无聊赖的在一面墙的外面等着,期间,就一直听着闻妧妧和卫贞贞之间颇为凉薄冷淡的对话。 拜她们两人所赐,凌楚思倒是隐约弄清楚了阴癸派弟子此行前往扬州的目的——费尽心力的一次次炮制出乱世之象,等到天下狼烟四起之时,便是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和慈航静斋中梵清惠门下的弟子之间,一场以天下江山社稷为棋局的死生博弈! 虽然凌楚思早就知道,隋朝长不了,甚至于,因为隋炀帝杨广的骄奢淫逸、好大喜功,朝中政局尚且不论,单就民间滥征民力一事,便已经在为隋朝的覆灭埋下了举重若轻的一笔!可是,这会儿听着闻妧妧或者说是阴癸派如此不把江山社稷放在眼里,好似整个天下都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次争斗而已,凌楚思的心里,也不由得闪过了几丝厌烦憎恶之意。 一群不识人间疾苦的疯子而已,她们怎么敢如此轻贱天下局势,她们又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全然不顾自己此举就是在陷天下人于战火烽烟? 凌楚思的眼神沉了下来,漆黑的眼眸深处,寒芒一闪而过。在她的脑海中,此时只剩下曾经亲历过的乱世烽烟,还有战场上白骨成枯的斑驳血迹…… 凌楚思记下了卫贞贞的所在之后,等到闻妧妧终于转身离开的时候,便也暂且放下了卫贞贞这边,转而顺势跟在了闻妧妧的身后。 摸清楚了闻妧妧在扬州城那个颇为隐蔽的住处之后,接下来的几日里,凌楚思除了吃饭休息,一天到晚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盯着闻妧妧了。直到她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竟然也跟了个小尾巴的时候,凌楚思才满心纳闷的转身,微微拧着眉,七拐八拐的直接把人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第44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竟然是你?”凌楚思手里握着猿骨笛,不掩愕然的看着因为撞进了死胡同里而脸色骤然一变的李晴梅。 李晴梅闻声猛地回头,看见一身白色狐裘的凌凌楚思后,脸上倒是没有多少震惊错愕之色,只是,跟踪人还被人家抓个正着,面上就免不了有些讪讪的,觉得挂不住了。 “凌、凌姑娘……”李晴梅略带几分游移不定的低声说道。 “你为什么会跟踪我?”凌楚思微微挑眉,见李晴梅说话时这种明显有几分心虚的语气,凌楚思也知道,她肯定是一早就发现了自己,然后有意跟上来了。 李晴梅面露犹疑之色,微微窘迫的低下了头,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凌楚思的问题。 她这次来扬州,也是奉师命为之。 慈航静斋之前得到消息,说是扬州城外的起义明显是有人挑拨引诱,梵清惠闻信思索再三,便让李晴梅再次下山,亲自前往扬州城调查此事。 等到李晴梅到了之后,本来还有些无所适从,也是凑巧,紧接着李晴梅就看到了凌楚思的身形轻盈迅疾一掠而过。 他乡遇故人本是一桩幸事,再加上不管是当年在秦岭山脉之中的初遇,还是后来在桃李镇上的再次相逢,凌楚思每次都是在出手救人,李晴梅对凌楚思自然好感颇深,这次碰巧又遇到了凌楚思,她本来还满心欣喜。 不巧的是,当李晴梅跟上去正要同凌楚思打招呼的时候,却看到了凌楚思直接把一个摆摊的小摊贩给拖到了偏僻街道的暗处,看似不问青红皂白的直接对那个小摊贩逼问了好半晌,威逼利诱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这种情况下,李晴梅内心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她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本来是想要现身见凌楚思的,结果一时迟疑,就没露面。 只是,凭借季霄白的武功身法,他缀在凌楚思后面的时候,用不了多久都会被察觉到,更遑论是入门本就比较晚、纵使天资不错却也全然无法和那些天资无双堪称天纵奇才的真正绝世高手相提并论的李晴梅。 心中犹犹豫豫的李晴梅跟在凌楚思后面,还没想好见到凌楚思之后自己要怎么开口,凌楚思便已经带着她七拐八拐,干脆利落的把人给堵住了…… 凌楚思见李晴梅只是低头,并不答话,忍不住拧了拧眉,不过,不等她再次开口,李晴梅却又主动低声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哦?”凌楚思稍稍走近几步,挑了挑眉,略带几分讶然的好奇道:“你说。” 李晴梅摇了摇嘴唇,终究还是不太会说谎,索性直接坦白道:“凌姑娘,我刚刚在东边的那条街上看到了你,本来是想要和你打个招呼的,结果、结果——” 剩下的话,李晴梅不用说,凌楚思也明白了。 无非就是李晴梅正好撞见了她揪着那个小贩逼供的场景,然后就有所迟疑了。 想到这里,看见李晴梅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凌楚思不由得有些好笑道:“你莫非是在为那个人打抱不平不成?你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李晴梅微微一怔,面露惊讶之色,忍不住道:“凌姑娘此言何意?” 凌楚思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平静的说道:“那人和阴癸派有关。” 李晴梅登时震惊,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阴癸派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一直以来,都与其针锋相对的慈航静斋恐怕要比世间的任何人都清楚。 即使李晴梅远非是慈航静斋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将来注定要和阴癸派传人争个高下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不过,对于阴癸派的种种传闻,她在帝踏峰上,也听闻了许多。 凌楚思慢条斯理的重新问了一遍最初的问题,“你来扬州城所为何事?” 李晴梅迟疑了一下,虽然现在有些心绪复杂,不过,出于之前对凌楚思的信任,终于还是轻声开口,将梵清惠命她前来此地调查一事告诉了凌楚思。 “你也是为了扬州城外那个村子的惨案而来?”凌楚思听了,点了点头,倒是有种意料中事的感觉。 “凌姑娘,莫非你也是为此事而来?”李晴梅略有些惊讶的说道。 “嗯,”凌楚思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遮掩的意思,甚至还主动把自己已经调查到的是事情,尽数告诉了李晴梅,“那伙所谓的起义农民背后,有阴癸派的动作,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扬州城这边的事情,应该是一个叫做闻妧妧的白衣女子所谋划的,我现在就是在调查她。” 第27节 “闻妧妧……”李晴梅默念了一遍,立即将这三个字记在心里。 凌楚思说完,微微侧着头大致打量了一下李晴梅,评估了一下她现在的身手之后,尽量平心静气的说道:“别再跟着我了,后面可能藏着的人、还有那个闻妧妧,在阴癸派中大概也能算得上是个高手,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李晴梅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站在那里,没有开口,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凌楚思冲着她微微颔首示意,也没再多说些什么,旋即转身离开。 然而,李晴梅站在那里半晌,终于还是没听凌楚思的劝阻,被凌楚思甩开后,反而继续查探起来。 慈航静斋一贯神秘,暗处的一些势力更是非同一般。即使李晴梅在江湖中不过是个普通高手,可是,有慈航静斋在扬州城暗中的势力帮忙,李晴梅反而比凌楚思更早一步的找到了闻妧妧的踪影。 阴癸派和慈航静斋之间的仇怨,可谓是已经纠缠了数百年,彼此之间说是生死之敌也不为过。 闻妧妧身为阴癸派长老闻采婷的亲传弟子,从小习得姹女大法,她的武功身手,自然不是后来才入门的李晴梅所能比。尤其闻妧妧出身魔门,见惯了人命浅薄,她出手之狠毒刁钻,让一向自忖非遇到大奸大恶之人从不轻易伤人性命的李晴梅完全是无所适从,不消片刻功夫,在闻妧妧的压制之下,李晴梅便已经是相形见绌、举步维艰。 凌楚思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李晴梅遇袭猛地后退,脚下尚未站稳之际,闻妧妧手中的白色缎带已经携着破空之声、如浮光掠影一般向着李晴梅胸口的几处大穴袭来。 凌楚思看见李晴梅眼看不敌的模样,心知若是她这一下被闻妧妧打中了,估计半条命也就没了。 想着自己不久之前才刚刚告诉李晴梅别轻举妄动的继续往下追查,结果她竟然就直接找到了闻妧妧的头上然后就被人家发现了,凌楚思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凌楚思先给李晴梅身上糊了个“春泥护花”,然后紧跟着就是一招“水月无间”,凭借瞬发的“阳明指”直接打碎了闻妧妧的缎带。即便如此,闻妧妧的真气附着在缎带上,缎带破碎之时,真气骤然间爆溢开来,依然使得躲闪不及的李晴梅身上中招,喉头一甜,一口腥甜的鲜血已经吐了出来。 发现自己缎带被人在远处以锐利气劲击碎的瞬间,闻妧妧便是心中一寒,顿生戒备。当她抬起头,看见比起四年前长大了不少的凌楚思时,还有一瞬间的惊滞,随后,闻妧妧的视线落在凌楚思手中那根熟悉的猿骨笛上面的时候,不由得失声叫道:“是你!” 凌楚思先示意摔在地上的李晴梅站起来到自己身后去,然后才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略带几分惊奇的冲着闻妧妧道:“你见过我?是最近、还是几年前?” 虽然四年过去,凌楚思也长大了一些,不过,她的身形还没怎么抽条,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家脸型一般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有那一身习惯的打扮,也是和当年相差无几,所以,被人一眼认出来,倒是并不算太过意外。 闻妧妧的脸色已经阴郁得能够滴下水来,不过,对上凌楚思这位四年前便在“邪王”石之轩和净念禅宗了空和尚面前不落分毫的“花间派护派尊者”,闻妧妧显然没有任何硬杠的打算,几乎是认出来凌楚思的模样那一瞬,闻妧妧便直接转身就跑。 “……”因为被姹女大法的真气侵入体内、还有些内伤的李晴梅捂着胸口,看着这个发展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口=!?”至于凌楚思,则是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闻妧妧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跑,以至于凌楚思都搞不清楚,闻妧妧那句脱口而出的“是你”究竟指的是自己什么。再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之前应该没见过她吧? 等到闻妧妧跑了之后,李晴梅也终于挣扎着走到了凌楚思的面前,因为刚刚才吐过血,喉咙里的声音还有几分迟钝的沙哑,“凌姑娘,多谢你刚刚出手相救。” 凌楚思瞅了瞅她,看着李晴梅苍白如纸的脸色,嘴角不由得一抽,从包裹里随手摸了两颗恢复气血的“中品止血膏”扔给李晴梅,淡淡道:“把这个吃了!”顿了顿,又不以为然的平静说道:“没什么。” 李晴梅吃完药之后,似乎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她站直身子,看着凌楚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让你别过来了么?”凌楚思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晴梅无法回答,又因为凌楚思刚刚救了她而自觉理亏,只得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凌楚思见状,也没多说些什么。她是因为卖过不少药给慈航静斋,赚了不少钱,所以大家一直以来的关系还不错,才有心提醒李晴梅一句的,像是刚刚李晴梅险些被杀的情况,她遇到了,自然也会出手相救,但是,慈航静斋内部的事情,终究轮不着她去多事。 念及此处,凌楚思索性眼梢一挑,侧过头来直接对李晴梅道:“据我所知,阴癸派这次在扬州城外挑唆百姓起义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催化一场乱世之景。” 李晴梅听了,面上还有几分茫然之色。她虽然身在慈航静斋,也知晓很多江湖秘闻,可是,当事情涉及到江山社稷、天下之争的层面之后,一直以来,李晴梅接触到的却并不多。 见到李晴梅面上流露出来的困惑,凌楚思也不欲多谈,只是平静道:“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师父梵斋主,想来她自然就明白了。” 李晴梅闻言点点头,轻声道:“晴梅谨记,多谢凌姑娘提醒。” 凌楚思摇了摇头,最后又嘱咐了李晴梅一句,让她尽快早点离开这里,不然再碰到闻妧妧,到时候可未必还有人能来得及救她。 凌楚思说完之后,旋即转身离开,至于李晴梅,则是依照凌楚思所言,立即离开闻妧妧原本的栖身之所,直接回到了慈航静斋在扬州城暗中势力所在之地,将今日所遇见的事情,在信纸上详细的写出来,然后飞鸽传书给还坐镇在帝踏峰之上的梵清惠。 与此同时,见到凌楚思便直接逃窜,虽然毁了一条缎带但是好在自己没有受伤的闻妧妧也正在给自己的师父闻采婷和阴癸派的派主“阴后”祝玉妍两人传信。 “……妧妧今日诸事不顺,却有一个意外发现。四年前绝迹江湖的‘花间派护派尊者’出现在扬州城中,似与慈航静斋关系匪浅。 妧妧不知,‘护派尊者’此举,究竟是在针对阴癸派,还是自她叛出花间派后,干脆就一并恨上了整个魔门?” 闻妧妧还在苦思冥想原本身为魔门花间派护派尊者的凌楚思,为何当年因为和“邪王”石之轩不和,背叛了花间派之后,如今竟然还和慈航静斋门下弟子扯上了关系,摆明了要和整个魔门为敌! 至于凌楚思,则是琢磨着,单单把阴癸派在扬州城的暗处搅风搅雨的事情告诉了慈航静斋恐怕还不够,反正她们和净念禅宗并称为武林两大圣地,隐为白道武林之首,既然慈航静斋已经被拖下了水,断没有让净念禅宗置身其外的道理…… 第45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打定主意的凌楚思转身直接回了客栈,都没让客栈里的小二送些笔墨纸砚上来,而是直接从包裹里把当初抄书的毛笔和各种纸张、墨锭等物拿了出来,对着信纸略微斟酌片刻,便直接挥毫泼墨,如行云流水般写了一封信给净念禅宗的了空和尚。 写完之后,她把信封好放在一旁,仔细想了想,尚且觉得不够,索性又沉吟片刻,考量着合适的词句,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再写点针对阴癸派的东西。 冬天太阳落的早,未到酉时,便已经是暮光四合。 凌楚思抬头看看窗外渐渐暗淡的夕阳余晖,手里握着根毛笔,对着桌案上的白纸,旋即一气呵成的写成了一篇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的檄文…… 至于檄文的内容么,无非就是揭露阴癸派在扬州城的这些鬼蜮伎俩。 待到檄文写好之后,凌楚思又扭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打算趁着等会儿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将其贴在扬州城官府的布告栏上。 至于贴上去之后,扬州府的人会不会信,亦或是这件事会不会成为扬州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就不打算管了= =! 凌楚思忙完之后,暮光将尽,苍茫的夜色已经如迷雾般笼在了夜空中,就连几点星辰,似乎都随之暗淡了下来。 凌楚思看看桌案上的一封信还有一封檄文,不管看到这些言语的人究竟会怎么想,至少现在这会儿,凌楚思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先将桌案上的纸笔收好,然后才推开客栈的房间门,喊来客栈的小二,让他送些饭菜上来,等到自己一个人用过晚饭之后,凌楚思便直接趁着夜色出门。 那封要给了空和尚的信,凌楚思直接扔给了扬州城外一座香火鼎盛的庙里,反正都是和尚,想来这个寺庙和净念禅宗多少也有些香火情——当然,若是不巧这封信没能送到,凌楚思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还有李晴梅和梵清惠呢,凌楚思寻思着,说不定慈航静斋那边知道扬州城的事情有阴癸派在后面之后,也会再行联络净念禅宗的。 至于那封言之昭昭的檄文,为了惹人注目,凌楚思还特意用了便是寻常的读书人家都见所未见的描金钩银、饰以金箔、银箔的“洒金粉蜡笺”,奢侈华美、防水易存不说,就连上面的字迹都尤为浓黑亮丽、颇具神韵! 趁着夜色正浓,凌楚思直接将这封内容丰富惊奇令人震撼不说,就连写字的纸张都颇能镇得住场面的檄文贴在了扬州城官府的布告栏上。 这种东西,想来等到明天早上被人看见了,免不了要被人议论一番。 全都忙完之后,凌楚思才施展大轻功,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客栈里,躺下来稍作休息,等到翌日一早,也不管那封檄文会在扬州城中乃至大隋的朝堂之上引发多大的波澜,直接就出了城去了码头,乘船北上,绕过东莱郡,进渤海湾上岸,随后途经渔阳郡、安乐郡等地,再一路朝着西北方向走前往鄂尔浑河流域的突厥牙帐一带。 惦念着还在突厥的医圣孙思邈爷爷,凌楚思走得干脆利落,才不管有她推波助澜的情况下,扬州城内的局势瞬时间风起云涌,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是夜,残月如钩。 扬州第一高手“推山手”石龙所创的石龙武场之中,位于院落正中的正堂里,窗扉紧掩,屋子里却被几盏儿臂粗的蜡烛映照得灯火通明。 石龙面前的桌案上,正摆放着一卷内里文字满是鬼画符的怪书。 此时的石龙内外攻兼修,其武功修为已臻一流高手之境,然而,如此高手,面对着这么一堆根本看不懂的鬼画符,石龙的手指微微发颤的轻轻抚过书页时,眼睛里却依然飞快的闪过了几丝激动狂喜的身材。 名列武林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据传乃是由上古黄帝之师广成子以甲骨文写成,其内容晦涩莫测,深奥难解。古时先贤中不乏智慧通天卓群之辈,翻阅此书时,依旧未能读解全书的内容。 如今,这本奇书历经在扬州城外小村子里十几年的尘封后,终于还是随着那一夜几乎能够焚尽一切的炽烈火焰,伴着村落的破灭,最终落入了石龙的手中。 石龙埋首卷中,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长生诀》以玄金线织就以至水火不侵的页面。 奇书初到手,石龙便早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心中激动震撼的心情,直接抛下了身边的一切,一心沉浸在《长生诀》的书卷之中。 那些让人看不懂的鬼画符,共计有七千四百种字形,便是历任研读此书的贤者高人苦心孤诣、皓首穷经,也不过只破译了三千多个字形。 良久,根本看不懂《长生诀》上那些古怪文字的石龙只能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依然放不下《长生诀》,甚至决心放下石龙武场的诸多事宜,避居扬州城外郊区一个偏僻而又幽静的小院里,潜心研读这本奇书…… 数日之后,凌楚思一路风尘仆仆,才终于走到了大隋边境。她没有急着进入东突厥的领土,而是先在大隋边境附近的小镇上找了个专门开给过往商人的客栈住下,打算在此地稍作休整。 北方的冬季向来是苦寒之地,尤其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傍晚时分天色有些阴沉,到了夜间,便是北风呼号,风雪交加。翌日清早再看,映入眼帘的所有草木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冰天雪地之景。 凌楚思因为有内功护体,虽然不怎么冷,但是为了应景,依然还是把最暖和的一身白狐裘穿在了身上,脖子衣领处满是皮毛滚边不说,甚至还在衣服外面又裹了一层毛绒绒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暖融融的,都胖成了球。 凌楚思从客栈出来,沿着小路打算再往北前往突厥境内的时候,莫说是之前就一直在劝她好歹等风雪停下、这段时间说什么也要再住几天才好出门的客栈掌柜和小二了,便是小镇上萍水相逢的百姓,见到凌楚思出了小镇就要往更西北的方向走时,有些好心人都忍不住想要劝阻两句。 凌楚思含笑谢过那些人之后,终于还是顶着众人看“自寻死路的傻瓜”的灼人目光,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隋边境最后的这个小镇,义无反顾的投身于望不见尽头的漫天风雪之中…… 这场雪下得很大,一直等到三日后,风雪才歇,天空渐渐放晴。 凌楚思穿着白色的皮靴,踩在厚厚的雪地上,脚下的雪层每一步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 冬季一场大的暴风雪,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不吝于一场灾难。因为照顾不到,有些族群里的许多牛羊都被冻死,满目望去尽是白雪皑皑,食物的匮乏更是加剧了生存的艰难。 在这种情况下,残忍的掠夺,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凌楚思朝着突厥牙庭的方向,披霜复雪的行至半路,更是直接就撞上了一伙在草原上活动的马贼。 因为凌楚思从大隋边境出来后,便一直都没离开过官道,所以,看到前面三个劲装打扮的马贼之后,凌楚思几乎是瞬间便已经猜出,对方蹲守打劫的,应该是途经此地的商贾…… 不过,这几日风雪刚停,那些远道而来的商人车队之前都被暴风雪堵在了客栈里。除了凌楚思这种艺高人胆大、而且多少有点心情急切的行人以外,路上几乎看不见旁的行人。 以至于,虽然凌楚思一路轻车从简,看着身上就不像有什么行李的模样,可是,那些马贼依然还是本着绝不放过的原则,远远的看见凌楚思的身影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个神色—— “年纪小小的,敢穿着白色狐裘孤身一人出门,恐怕不是普通人吧!”三个蹲守这边路径的马贼中为首的那个皱眉道。 旁边一个高瘦个则是一挥手里的马刀,沉声回答道:“便是有武功在身的江湖中人,这么小的年纪,身手有限,想来并不难对付。” 领头那个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兄弟们走!” 说完,三个马贼直接就冲着凌楚思围了上来。 凌楚思微微眨了眨眼睛,从容不迫的把腰间挂着的猿骨笛轻轻的握在了手中,心中暗忖,这种送上门来的马贼——倒是正好可以问问路。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大方向肯定没错,不过,东突厥这个地方,差不多就在她比较熟悉的阴山大草原和黑戈壁之间的方向,凌楚思正好没怎么去过。 然而,还不等凌楚思开口,并且,那三个自以为稳操胜券的马贼都还没来得及冲凌楚思叫嚣,不远处伴随着一匹骏马飞驰而来的“哒哒”马蹄声,一支挂着白羽的长箭破空而来,稳稳的刺穿了为首那个马贼的胸口,其力道之大,甚至将为首的那个马贼直接从马上贯了下去! 骤然遇袭的马贼登时慌了手脚,一时之间甚至没顾上逃窜,只是出于本能,惊恐而又不敢置信的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凌楚思颇感兴趣的猛然间回头,目力所及的地方,骑在飞驰的骏马上弯弓搭箭的,竟是一个年龄同她差不多大,眉目英俊冷酷,却又满是掩不去的稚气的少年模样! 第46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因为距离的关系,从凌楚思这边望过去,那个冷漠少年挽弓射箭的时候,挂着白羽的长箭仿佛正对着凌楚思的身上一般。 骑在骏马之上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凌楚思却是神色丝毫不变,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下一瞬,一箭挟着风雪穿空而过,几乎是擦着凌楚思的颊边射了过去,狠狠的刺入另一个仓皇逃窜的马贼背心处。 仅剩下的一个马贼被吓得面如土色,脚下的步伐还有些打颤、趁着他两个同伴中箭跌落于地上的功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远处逃窜而去。 因为距离被拉得远了,那个神色冷峻的劲装少年没有再射箭,而是微微俯身、骑着骏马朝着凌楚思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凌楚思漫不经心的瞥了最后那个马贼一眼,手里的猿骨笛轻巧的转了个圈,她的眼珠也机灵活泼的一转,很快打定主意,干脆就稳稳的站在那里没有出手。 顷刻间的功夫,那个冷峻少年便已经策马跑了过来,他的视线一直远远的锁定在最后一个仓皇逃窜的马贼身上,待到靠近凌楚思身边位置的时候,他再一次举起了弓箭,将三个马贼尽数诛杀于此! 待到第三个马贼也倒下之后,凌楚思就看着那个冷酷少年走进,下马,表情厌恶神色漠然的把三个马贼身上的衣物都翻了一遍,找出三个类似于令牌信物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冷酷少年却是连看都没看凌楚思一眼。 第28节 凌楚思:(⊙o⊙)咦!? 冷漠少年把三个马贼都搜过身之后,又把三个人的尸体堆在了一起,直接一把火点着了。 凌楚思看着黑衣少年尤为熟练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呆了一下。 草原上风声呜咽,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满是银白的大地上,随着这一把火,渐渐露出了雪花覆盖下面干枯的野草。 凌楚思一开始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下风口,焚烧的烟全都冲着她刚刚站的地方。凌楚思想也没想的转身挪了几步,走到了上风口的方向,结果,就看到那个冷漠少年猛地抬头,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凌楚思看着那个冷漠少年震惊的模样,愣是呆了一呆。不知怎么的,她仿佛从那个冷漠少年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一种“你怎么没被吓傻”的诡异错觉。 凌楚思轻轻的抿了抿嘴唇,迅速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奇怪想法挥开。 随后,那个冷漠少年却是终于抬起头,冷冷的看向凌楚思,眼神挑剔而冷淡的打量了她一圈,看着凌楚思即使肩上披着白狐裘、头上的发饰也有些特殊,但是,却依旧是一身汉人女子装扮的模样,终于颇为不客气、甚至还带着几分厌烦的冷冷开口道:“汉人女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回去!” 凌楚思闻言顿时愣了一下,旋即挑了挑眉稍,原本的欣赏和好奇,在心中瞬间转变成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两个字:“你谁?” 被凌楚思两个字给直接噎了回去之后,那个冷漠少年显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话语虽然很不客气,说出来也尤为的招人恨,但是,让人离开这里的本意却是好的——虽然因为他并不了解凌楚思的缘故,这种所谓的好意,其实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冷漠少年盯着凌楚思的眼睛,片刻后,他抿了抿嘴唇,轻轻的别过脸去,视凌楚思如无物一般,直接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凌楚思:=口=!!! 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凌楚思看着面前和那个冷漠少年在相同方向的唯一的一条道路,索性也把自己那匹有着白色暗纹、颇为神骏的里飞沙叫了出来。 凌楚思骑着白色的里飞沙,纵马奔驰时,一身白狐裘披风在风中飘摇,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雪地中。 等到前面视野所及的地方,终于出现了一个部族聚居地的时候,凌楚思正琢磨着自己过去那边找当地的游牧民族询问一下自己走的这条通往突厥牙帐方向的路对不对,结果,还没到那个聚居地的旁边,刚刚冷着脸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的冷漠少年竟是正骑在马上回过头来,挡住了凌楚思的道路。 “别跟着我!”那个黑衣少年紧紧皱着眉头,可见其心情不悦到了极点。他盯着凌楚思,眼神锐利而冰冷,带着几分孤狼骁勇的冷冽气息。 “……”凌楚思默然无语了片刻,当即反驳道:“我没跟着你!” 孤狼一样的黑衣少年冷笑,伸手一直地上的道路,言下之意十分明确:“那你一路跟到了这里?” 凌楚思心中微微有些囧,无语了一会儿之后,方才视线顺着黑衣少年所指的这条路,幽幽说道:“是啊,就一条路,你现在能指出第二条路来?” 黑衣少年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英俊而神色冷酷的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错愕和怔然。 凌楚思才不管他是什么心情,直接拉了拉里飞沙的缰绳,里飞沙三两步便动作轻巧的绕到了黑衣少年的前面,凌楚思这才不慌不忙的回眸一笑,略带三分挑衅意味的挑眉,轻声笑道:“这次我走到你前面了,放心,我是不会怪你和我同路的!” “……”这一次,换成了那位刚刚还神色冷峻的黑衣少年瞬间一脸愕然和懵逼。 凌楚思直接骑马奔向了前面那个部族的聚居地,没有深入其中,只是在聚居地的外围随便找了一个毛毡房,翻身下马后,在当地人戒备而警觉的注视下,下马同看守的人简单说了几句话,随后便相当轻车熟路的钻进去了一个毛毡房里面,找到了一个在草原上已经游牧迁徙了差不多一辈子的老人,送了一小包茶叶作为礼物后,大致的询问了一下草原上的方位,甚至还亲手绘制出了一张粗糙的简易地图。 凌楚思拿着地图从毛毡房里面出来,重新骑马上路。 结果,出了那个部族的聚居地之后没多远,竟然就又和那个面容英俊而冷漠的黑衣少年碰上了。 只不过这次,凌楚思却是不等对方开口,便直接先声夺人道:“我去哈尔和林的方向,但愿我们并不顺路。”说完,凌楚思还特意挑眉示意了一下。 “……”黑衣少年面上微微流露出几丝愕然和懊恼的神色,虽然仍旧沉默未语,不过,从他的表情上,凌楚思却是不难猜到,对方要去的方向,恐怕又和自己要去的地方位置相近甚至是相同。 凌楚思放完话,刚要纵马飞奔而去,就听到那个气质如同孤狼一样的黑衣少年终于开口,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凌楚思,半晌,低声道:“哈尔和林是突厥牙帐的方向。” 凌楚思一勒缰绳,微微挑眉望着他,没说话,却是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 黑衣少年看着面前这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而且明显是一副汉人样貌的小姑娘,终于忍无可忍的急怒道:“你一个汉人女子,这样过去突厥牙帐,知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凌楚思听了,没有立即说些什么,反而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仔细的打量着黑衣少年的面孔,直到寒冷的北风从地上卷起细碎的雪花,凉丝丝的吹在脸上,然后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个少年有一头看上去似乎极为轻软仿若漆黑鸦羽的头发,而且,即使在草原上终日曝晒,可是,他的皮肤似乎依旧要比寻常人白皙许多。 ——若是她所料不错的话,这个冲着她一口一个“汉人女子”的黑衣少年,应该是汉人和北方某个少数族裔特征较为特殊的游牧民资的后裔。 想到这里,还有黑衣少年刚刚近乎气急败坏的那句话,凌楚思心中突然微微一动,开口道:“突厥牙帐现在很危险吗?” 黑衣少年听了,猛地回头,不敢置信的看了凌楚思一眼,旋即冷笑一声,极为不客气的反问道:“你一个汉人女子,都走到了这里,想要去突厥牙帐,那里对汉人有多危险,你竟然不知道?” 凌楚思忍不住的想起了自己一路北上跑到突厥境内的医圣孙思邈爷爷,不由得有些头疼的扶额,突然福如心至一般开口问道:“突厥牙帐那边,缺郎中吗?” 黑衣少年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虽然表面上还有心思开玩笑打趣,不过内心深处,一直惦念着医圣孙思邈爷爷现在可能的处境,原本心态一直十分乐观的凌楚思却是忍不住的开始担忧起来。 “郎中,治病救人、会开药方的那种大夫、郎中。”事关孙思邈,凌楚思的态度也稍稍柔和了些,认认真真、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之后,凌楚思微微蹙着眉问道:“医术很好的郎中——他是一个男人,你觉得,他在突厥牙帐那边的处境会是怎么样?” 黑衣少年听了,微微思索片刻,却是言辞依旧尖锐的冷笑了一声:“总比你到了那边之后的处境强!” 凌楚思听了,瞬间安下心来。既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那么,其他的事情,其实都不叫做事。 当然,话虽如此,有了黑衣少年的“提醒”之后,顾念着医圣孙思邈爷爷,凌楚思的心中还是多了几分引而不发的担心和忧虑。 第47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扬州城的局势,随着凌楚思临走前出人意表的一张檄文,直接把原本掩藏在表面的平静之下的隐秘事情给全部挖出来说,莫说是首当其冲的阴癸派,便是当地的官府守备,一时间都有些措手不及。 阴癸派就此暴露,再有暗处的慈航静斋推波助澜,一时之间,扬州城中暗潮汹涌,局势万变,单单一个充当暗桩的卫贞贞和势单力薄的闻妧妧,根本无法左右扬州城中近乎失控的局面。 闻妧妧相形见绌、无奈之下,只得咬牙暂且放弃扬州城中今后一批关于起义军的诸多布置,动身回阴癸派复命,等候将来再觅良机。 夜色深沉,晚风中还有几分沁凉之意,夜空中却是繁星漫天。 阴癸派的主院之中,灯火通明,派主“阴后”祝玉妍,两位长老辟守玄和闻采婷三人各据一方的站在那里,听匆匆从扬州城赶回来的闻妧妧说完扬州城现在混乱的局面之后,三人虽然神色各异,不过,那一瞬间的阴沉,倒是如出一辙。 等到闻妧妧的话音落下许久,即使是冬日依旧穿着一身薄纱衣裙的祝玉妍风情万种、斜插入鬓的秀美微微蹙起,深如点漆的眼眸中暗光一闪,声音如同少女般轻灵悦耳:“那个对阴癸派死抓着不放的幕后黑手是谁,查到了吗?” 闻妧妧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根本查不到,那个被张贴出来的檄文,整个扬州城中都找不到那样特殊的纸张,而且,张贴公告的那人似乎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一般,扬州城的局势虽乱,但是,看上去却是不似还有别的藏在暗处的势力搅混水!” 祝玉妍、辟守玄和闻采婷三人听了,若有所思。 闻妧妧却是思索再三后,咬牙说道:“妧妧虽然未能查到写檄文的人究竟是谁,不过,心里却是有那么一个怀疑的人选。” 闻采婷听得直皱眉,倒是祝玉妍,笼在薄纱长袖之下正在倒茶的一双秀手突然微微一顿,她微微垂眸,淡声道:“妧妧,你说!” 闻妧妧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花间派护派尊者!” 阴癸派的长老、亦是闻采婷师父的闻采婷脸上的表情还好,“阴后”祝玉妍和辟守玄,却是双双骤然色变。 ——毕竟,祝玉妍恨透了花间派的传人石之轩,以至于连花间派她都听不得,至于辟守玄,却是心性狭窄之辈,上次在五羊城中为凌楚思所折辱戏弄一事,时至今日,他仍旧还耿耿于怀…… 听完闻妧妧讲述凌楚思和慈航静斋梵清惠的弟子李晴梅关系甚笃,阴癸派中的几个人虽然还各有心思,不过,视线交汇的那一瞬,因为相同的敌人,却是很快达成了共识。 近乎死寂的诡异沉默后,祝玉妍终于开口,轻灵美妙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阴狠意味,“花间派护派尊者背叛魔门,当诛!” 闻妧妧心中一惊,知道这是阴癸派要直接下诛杀令了…… 随即,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一副儒雅文士打扮,表面清秀俊雅、一身气质卓尔不凡的辟守玄轻抚着手中的铜萧,却是阴测测的开口请命道:“追杀叛门的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便交给我吧!” 祝玉妍闻言,冰冷漠然的眼神骤然间转向辟守玄,片刻的凝视后,祝玉妍红唇微启,柔声细语的淡淡说道:“便依辟师叔所言吧!” 翌日,阴癸派对“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追杀令下。 身处突厥还在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风雪之中前行的凌楚思,终于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成为了继“邪王”石之轩之后,第二个顶着阴癸派的追杀令却依旧活蹦乱跳的人物…… 历代都是年仅两人、在魔门中最为势单力薄的花间派,终于“全部”上了魔门之中势力最盛的阴癸派的追杀令,堪称魔门史上前无古人后罕来者的壮烈一笔…… 翌日,突然接到这么一个消息的季霄白,一口茶直接就呛了出来。咳嗽了好半晌,季霄白才终于低头,简直无言以对的看着这个针对凌楚思的堪称匪夷所思的追杀令。 几日后,由于置身大草原之中,地广人稀,城市罕见,消息极为闭塞,以至于有仍旧不知道阴癸派对自己下追杀令一事的凌楚思,终于快走到了东突厥牙帐附近的一座大城市哈尔和林。 因为之前那个一身气质如同悍勇孤狼一般的黑衣少年的“提醒”,凌楚思在进入哈尔和林之前,已经把身上的衣服、头饰,全都换成了同当地突厥人差不多的样式,一身劲装,如果不裹着最外面那层御寒的狐裘披风的话,倒也称得上轻便。 至于那个孤僻冷傲的黑衣少年,则是和凌楚思一直“顺路”的走到了哈尔和林城外之后,看着凌楚思换了身突厥贵族少女模样的打扮就直接大喇喇的进城,而他自己,却是就此销声匿迹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凌楚思还在挂心着医圣孙思邈爷爷的下落,自然没有心思去管那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黑衣少年的行踪。 进入哈尔和林城之后,因为还不清楚当地的情况,凌楚思自然不会轻举妄动,找了家客栈住下之后,便开始在城中各处走走转转,尤其是哈尔和林城中的医馆、药材铺之类的地方,更是凌楚思重点探查的对象,她一路走来,碰到有人谈论闲聊的时候,就停下来听两耳朵,希望能够找到孙思邈的下落。 毕竟,季霄白给她看的那封密信之中,信息其实并不多,就只是说了那个叫做孙思邈的郎中现在人在东突厥的重要位置,至于突厥牙帐和附近的哈尔和林城,则是凌楚思和季霄白推测的最有可能的地方。 就在凌楚思还四处寻访医圣孙思邈爷爷的下落时,哈尔和林城中一处极为豪奢华丽的府宅之中,一个身形单薄瘦削、容貌过于精致以至看上去颇为阴柔绮丽的男人坐在桌旁,听着一个女奴正在汇报西院那个郎中的诸多要求,终于面无表情的捏碎了一个茶杯。 那个女奴登时被吓得跪在地上,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赵德言微微抬起那双眼形细长的丹凤眼的眼皮,眼尾长长的一挑,看上去竟是颇有几分风情昳丽的模样。 然而,即使他的模样生得再怎么好,那些知道他心思向来阴晴不定的奴隶们,却是只会觉得这人就像是披着美丽外表的地狱恶鬼,哪怕只是在他面前被他冷冷淡淡的瞥过来一眼,都会被骇得面无血色、浑身痉挛。 尤其这会儿,赵德言刚刚不声不响的捏碎了一个茶杯,可见其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的恶劣和糟糕。 赵德言出自魔门两派六道中的魔相道,亦是魔门八大高手之中,仅次于“邪王”石之轩和“阴后”祝玉妍的第三人,素有“魔帅”之称,其武功智计,均颇为高绝。 如今,突厥牙帐之中,始毕可汗渐渐年迈,下一任突厥可汗,定然会从处罗和颉利两人之中选出。而赵德言,则是和处罗一向势同水火,至于颉利,两人表面上的关系也是看似平平。 良久,赵德言才微微垂眸,挥去刚刚被他捏碎的茶杯碎末,看着他那双修长白皙、宛若白玉雕琢的手,想起那个叫做孙思邈的郎中,明明已经被自己软禁于府中竟然还敢一直提要求要各式草药,强压着不耐烦的火气问道:“他又要什么?” 那个女奴跪在地上,尽管力持平静,依旧声音有些微微发颤的慌忙报了一长串各式珍奇药材。 “……”赵德言那张阴柔昳丽的脸上,阴沉得几乎能够滴出水来,好半晌,才从牙关里逼出来两个字,“给他!” 那个女奴闻言,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声音发颤的低声道:“库房中的药材……不够了……” “咔擦”一声脆响,桌上的茶杯又碎了一个。 女奴被吓得浑身瑟瑟,把头低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赵德言的脸色。 “那就让人去买!”许久,赵德言才声音低沉阴冷的说道。 女奴得了首肯,瑟缩的偷偷看了赵德言一眼,确定他虽然阴沉着脸但是至少现在并无意杀人后,这才跪俯着退了出去,才一离开赵德言的视线,便忙不迭的加快脚步走得更远。 北国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站在院中,厚实绵软的毛皮衣裳都被晒得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惬意的伸个懒腰小睡一会儿。 女奴捧着刚刚买回来的各种贵重药材,往西院走的步伐都有些微微的急切,可是,进了院子,看到那个手执一卷医术沐浴在午后阳光下,侧着头单手支颐、微微阖上那双有着说不尽的悲悯和温柔眼睛的年轻郎中后,那个女奴却又忍不住的放轻、放慢了脚步,不忍把他惊扰。 不过,在那个女奴稍稍走近之后,孙思邈却是立即睁开了眼,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即使被人软禁于此,依旧神色安宁、云淡风轻,带着种无欲无求的淡泊和温柔。 原本还在忍不住的望着他的女奴却是仿佛受惊一样,自惭形愧的垂下了头,将手中的珍贵药材放下,音轻如蚊讷道:“先、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魔帅”赵德言,魔门八大高手之中排行第三,出自魔门两派六道中的魔相道,长居东突厥,后来颉利成为可汗,他成为东突厥的国师赵德言的徒弟是芭黛儿,一个和跋锋寒相爱相杀的妹子…… 原著里没有他的描写,作者君就直接把他写成五官阴柔绮丽的蛇蝎美人形象了0.0 第48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孙思邈从桌边的椅子中站起身来,他微微凝睇着这个女奴,将她手中拿过来的药材接过来,放好之后,回头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多谢。” 那个女奴听了,却是慌忙摇头,忙跪伏在地,说自己承受不起。 孙思邈见状,只能是心中轻轻一叹,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拿了一个瓷质的小药瓶给了这个女奴,温声说道:“我看你的手上还有些伤口,把这个涂在上面就好。” 第29节 顿了顿,担心这个女奴不敢收,孙思邈便又额外解释了一句道:“这是我试药的时候,意外所得之物,对于些皮外伤,倒是颇有几分成效。” 女奴微微有些颤抖的伸手接过小药瓶来,心神悸动满怀感激,却又自惭形愧、慌乱之间颇有几分不敢直视孙思邈眼神的意思。 “多、多谢先生。”女奴的声音很轻,也不比蚊子声好多少。 旋即,不等孙思邈再开口,她便如同落荒而逃一般的匆匆出了西院。 孙思邈很快便收回略带担忧的视线,低头望着女奴刚刚拿回来的各种珍贵草药,动作小心细致的将其分门别类的收好,放进了那间已经被他改了一半变成药房的书房里面。 府宅中的另一边,刚刚出了西院的女奴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旋即便是有些惊慌失措的跪在了路边上。 赵德言神色淡淡的,只是那双斜挑的凤眼长长的眼尾一扫,便满是强烈的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沉默了半晌,赵德言突然开口轻声问道。 女奴的面上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的神色,整个人都被一种仓惶惊惧的气氛所笼罩着,身体也忍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 并未立即得到回答的赵德言不悦的微微拧眉。 那个女奴却是在猛地一惊之后,才突然间回过神来,手上一松,刚刚还被她视若珍宝的握在手中的小瓷瓶便直接滚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轻轻的声响。 女奴的心下一凉,整个人如同被浸在冰水中一般,被吓得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赵德言却是一副迁尊降贵的姿态,微微弯下身来,将那个小瓷瓶拾在手中,打开封口轻轻的闻了一下,旋即微微挑眉道:“草药?哪里来的,那个姓孙的郎中?” 女奴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牙齿都有些打颤的回答道:“先、先生说,这瓶药是他在做别的东西的时候,意外得来的东西,似乎是对外伤有些奇效……” “外伤、奇效?”赵德言握着这个小瓷瓶,听着女奴的汇报,心思瞬间便转到了军营之中。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效果究竟如何。若是真的能够让受伤之人身上的伤势早日恢复的话,这个药的珍贵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本来还有些有心追问一两句“外伤和奇效”这几个联系在一起的字句,不过,想到孙思邈那张脸冷淡而又平静无波的模样,赵德言便又瞬间觉得意兴阑珊起来,只是,回想起了孙思邈的淡泊而又平静温和的模样后,却忍不住的稍稍皱起眉来,颇为冷淡的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 “滚吧!”赵德言攥着小瓷瓶的手指稍稍受惊,声音冷淡而倨傲。 那个女奴惊惧之中,什么也顾不上的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的离开。 与此同时,哈尔和林城中一个最大的药材铺里,凌楚思途经此处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药铺活计模样的人在忙进忙出的搬东西,心中突然微微一动,直接就走了进去。 其中一个小伙计见客人进来,挥了挥手,笑道:“对不住了客官,今日正好有个大生意,刚刚卖出去的东西太多,以至本店内的药材怕是有些不齐全,您要抓服什么药?可有药方先让我看看!” 凌楚思点点头,直接从包里摸出来了一副上面满是各种珍贵药材的方子——莫说是这家药铺刚刚做了一单所谓的大生意,现在店里的东西不齐全了,便是这家药铺积攒十年,恐怕也难以凑齐凌楚思单子上的各种珍贵药材。 看见凌楚思的单子,那个小伙计便不由得心中一叹,抬眼悄悄的瞟了眼凌楚思身上做工精致、布料贵重的衣裳,也知道这肯定是个大主顾。只可惜,现在莫说是用剩余的那些药材凑齐这么一副药方子了,便是拿着这张药方子在整个哈尔和林城里找两圈,恐怕也根本就没办法把要房子给凑齐! 那个小伙计也是个实诚人,见药方子上的东西太珍贵,便是自己带着凌楚思在周遭做药材生意的人店里转上两圈,恐怕也没法凑齐,便直接将那张药方子又轻轻的推了回来,有些无奈的笑道:“客官真不好意思,您着药方子上的药材,大多珍贵稀奇,小店怕是力有不逮……”顿了顿,那个小伙计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道:“我说了,客官您别嫌我多嘴,这付药方,我家凑不齐,整个哈尔和林城中,恐怕也没有别的药材商能够凑齐了!除非是去城中阿史那大人的府上,以阿史那大人的珍藏,估计还有几分把握!” “阿史那大人?”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我最近才来哈尔和林城中,你说的阿史那大人,是哪一个?”当时的突厥贵族之中,十个有九个半姓氏为阿史那,还剩下半个估计是化名的。说起来,当初安庆绪强攻天策府,自己和一帮朋友在天策府中还碰到过姓阿史那的人呢…… 那个小伙计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抬手往东边一指,干脆的说道:“就在城东头,最大的那家府宅,便是阿史那大人的地方了。这几日,阿史那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指在命人购买各种珍奇药材,整个哈尔和林城几乎都要被他给买光了。哦,对了,你刚刚进来之前,阿史那大人府上的女奴才刚刚来过,你看——”小伙计指了一下药材铺里还在一直搬东西的人手,“这不,我们店里还有的药材,都在上新的货呢!那些珍贵的药材数量本来就少,一时半会儿是肯定补不齐货的!” 药材铺的小伙计虽然是用一种“真没办法”的无奈语气说的,不过言语间的兴奋,却是同样溢于言表——毕竟,特别珍贵罕见的药材,在药材铺中珍藏一点,那是打出来的硬气名声,可是,若是有哪个不差钱的客人愿意把药材铺里珍藏多年的各种罕见、稀有药材都买空了,这种生意,药材铺哪有不想做的? 凌楚思闻言,却是脑海中顿时一亮——除非是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否则的话,正常人哪有没事屯药材的? 尤其是这个小伙计所说的地方还是哈尔和林城中一个似乎颇有权势地位的姓阿史那的人家中,若论起草药这方面,一直以来都还是汉人用的偏多些。换言之,那个阿史那大人的府上竟然一直在买草药,还是各种珍奇之物,很大可能性,便是医圣孙思邈爷爷在试药! 毕竟,正常情况下,以孙思邈爷爷年轻时候的家底,估计还真支撑不起他拿着那些珍贵药材尝试各种古灵精怪甚至是匪夷所思的药方子…… 凌楚思记得,孙思邈爷爷并非出身富贵之家,起初只是,也只是在田地之间为乡里乡亲的看看病。便是出门游历,以孙思邈爷爷让人摸不透的武功身手,凌楚思觉得,孙思邈会去各种高山峻岭、悬崖深涧之类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采珍惜药材的可能性不大,他平时试药,其实就是用各种最常见的药物,甚至好多都是田野之间随意生长的野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家中罕有财务的寻常百姓治病,药材花费便宜,其实比药方子特别有效来得更为重要。 念及此处,凌楚思索性便指着自己那张纯粹是为了“找事”的药方子,示意药材铺里的小伙计尽量帮忙凑凑——这个药方子肯定凑不齐她是知道的,不过,能凑齐一方药是一方。 药材铺的小伙计听她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直接去身后的药材柜子里称重拿药。 这会儿功夫里,凌楚思就站在那里,巧妙的引导着这个小伙计,打探他刚刚所说的阿史那大人的情况。 等到小伙计把店铺里有的那几种药材包好,凌楚思付钱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把哈尔和林城中平民百姓印象里的阿史那大人给完全问个一清二楚了。 凌楚思出了药铺,把刚刚买来的药材往包裹里一塞,打算等会儿见到医圣孙思邈爷爷之后给他当见面礼,然后便直接奔着那个所谓的阿史那大人的府宅之中去了。 到了正门之后,看着门口的守卫,凌楚思又状甚不经意的绕着这座占地颇巨的府宅走了一圈后,终于想到了这座府宅给她的感觉为什么有点奇怪的违和感——突厥人乃是游牧民资,赶着牛羊随着水草迁移才是最常见的,反而是哈尔和林城这样人群聚集在一起的城市才是比较罕见的生活方式。按照常理,这样的城市,与中原汉人为主的城市群,其实细节上会很很大的不同,然而,在这个所谓的阿史那大人的府宅之中,从种种细节上揣测,凌楚思却是更偏向于,对方建造这个宅院的时候,想的肯定是江南一带山水园林的设计…… 第49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绕了一圈之后,刚要离开,打算等晚上入夜之后再来,结果,就在角门那里,碰到了一个女奴。 凌楚思随意的瞥过来一眼,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脚步顿时一停。 那个女奴却是如同受惊一般,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凌楚思状甚不经意的侧过头来,好似在看路边的屋舍墙壁一样,实际却是在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一身草药味的女奴。 ——虽然只是个奴隶,又摊上了一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主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活在恐惧之中,不过,从这个女奴还算红润的脸色上,依然还是可以判断得出,她的身体还算健康,绝非需要常年把药当成饭吃的药罐子,她一身的草药味,也应该是因为今日碰到了那些草药才沾染来的。 念及此处,已经走过去几步的凌楚思几乎是当机立断转身回头,叫住那个女奴道:“姑娘,请留步!” 女奴显然又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凌楚思一身看上去就不便宜的狐裘衣裳,女奴只以为她也出身突厥贵族,碰见这些人,她完全是本能的都在害怕颤抖。 这会儿,凌楚思也察觉到不对来了,主动往后避让了两步,和那个女奴之间拉开了距离,然后才轻声开口道:“你还好吗?” 大概是看着凌楚思主动退开了,那个女奴总算是稍稍安下心来,缓了一会儿,见凌楚思只是站在原地,方才有些困窘的使劲低头道歉。 凌楚思的心思全都在这个女奴身上的草药味上,对于道歉的这些说辞,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态度,等那个女奴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轻轻的开口,状甚不经意的问道:“我今日去药铺抓药,听那卖药的活计说,好多药材都被你买走了,我是想问一句,你能匀一些药材给我吗?毕竟,那些珍贵的药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新的。” 那个女奴听了,不免有些惊恐的使劲摇了摇头。 凌楚思的面上流露出几分失落的模样,顺势问道:“你家中也有重病之人吗?” “没有!”女奴几乎是忙不迭的否认道,这种类似于诅咒主人家的话,放在她身上,是绝对不敢说的,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搪塞解释道:“是先生在试药……” 听到“先生试药”这几个字,凌楚思的眼睛顿时一亮,她故作惊喜的睁大眼睛,摆出一副和孙思邈很熟的态度,随口说道:“原来孙郎中还在你们府上呢?我都有好些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听说凌楚思和孙思邈认识,那个女奴顿时松了一口气。想到孙思邈即使被赵德言软禁于此却依然云淡风轻、还有他对所有人都温和沉静的模样,那个女奴的眼睛里仿佛都笼上了一抹光,踟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认识先生?” 凌楚思爽快的点了点头,根本不管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直接就开始胡天侃地的说起了万花谷中三星望月上的医圣孙思邈爷爷,然后又移花接玉、张冠李戴的开始讲他们当初那些万花弟子在花海中的事情。 凌楚思讲得绘声绘色,那个女奴也听得如痴如醉。 面对孙思邈,这个女奴一直都是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可以说是自卑到了极点。尤其是面对仿佛永远都温柔平静的孙思邈的时候,这种自惭形愧的心情更是瞬间便弥漫上来,让她几乎无所适从。 能从一个和孙思邈乃是旧识的“外人”口中听说到孙思邈的这么多事情,这个女奴几乎都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不过,凌楚思在和女奴的交谈之中,确定了孙思邈的下落,也知道他现在就在这座府宅的西院之后,凌楚思很快便适时的停止了这个话题,同女奴告别后,直接回了客栈。 冬日寒冷的长夜里,万籁俱寂,残月如钩,天地间仿佛只有一片星光清冷。 凌楚思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一路上悄无声息的从空中赶到了那座府宅的西院,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却是,此时正值深夜,西院的屋子里却灯火通明。 凌楚思小心翼翼、足下无声的落在了西院的房顶上,轻手轻脚的挪开一块瓦片,直接躺在了房顶上侧耳倾听屋子里面的谈话。 “始毕可汗病重,明日你便随我去突厥牙帐之中,为他看诊。”赵德言负手站在那里,那张阴柔而精致的面孔在烛光下泛着冷白细腻的光,然而,他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冷冷的不带任何温度。 那个女奴正跪在赵德言的脚边上,低眉垂首一声不吭。 孙思邈端坐在桌案边,手里还在捧着一个小药臼轻轻的捣药。听到赵德言的话语,他也只是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一瞬而已,将药杵和小药臼换了个手,继续平稳而又有节奏的将里面的药材捣碎。 “——好,”半晌,孙思邈就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一个字。 他的视线落在跪俯在赵德言脚边的女奴,看着她仍旧有些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由得轻轻一叹,摇摇头温声说道:“我行医游历,本就是为济世苍生,你又何必把她一个无辜女子扯进来,让我看这幅场面?” 赵德言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那个小瓷瓶,冰冷道:“济世苍生?孙先生的苍生,未免也太近了些。” 那个女奴不敢抬头,自然看不到赵德言手里的那个小瓷瓶,不过,听着赵德言阴阳怪气的冷笑声,女奴却是愈发心中害怕慌乱起来。 “这个药,怎么在你那里?”明明是一个问句,孙思邈轻轻淡淡的说出来,话语间却只有沉静的笃定,宛若叹息般。 一直跪在地上的女奴听到孙思邈的话语,猛然间反应过来,她终于抬起头看了孙思邈一眼,面上的神色却因为失了孙思邈给她的那个小药瓶而满是仓惶和绝望。 孙思邈对上她的眼睛,看到那双柔软的眼睛里满是卑微和绝望,不由得轻轻的叹了口气,别开了视线,不让她因为自己的缘故,反而更受赵德言的辖制和折磨。 躺在房顶上的凌楚思看不到赵德言的动作,只是听着下面三人之间的对话,现在的场景,倒是也能猜出一二。 彼此间都心知肚明的答案,赵德言根本就无意回答,他渐渐的收紧握着那个白瓷瓶的手指,如同毒蛇一样,眼神阴翳的盯着孙思邈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冷声说道:“明日去了突厥牙帐之中,一切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孙先生慎言、慎行。” 孙思邈微微拧眉,敏锐的觉察到,赵德言找自己去给突厥那个始毕可汗看诊,恐怕另有玄机。 想到这里,孙思邈不由得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赵德言凤眼低垂,微微上挑的眼尾却是带着几分肆意妄为之感,对于孙思邈的怀疑,他只是冷冷一哂,竟是根本不隐瞒的淡淡道:道:“我看孙先生医术颇精,治病救人既然不在话下,控制一个人的病情,想来也应该十分得心应手才是。” 果然! 躺在房顶上的凌楚思和屋子里还手握捣药杵的孙思邈同时心道。 旋即,孙思邈抬眼看向赵德言,断然否决道:“我是治病救人的郎中,也只会治病救人!” 赵德言冷笑一声道:“这可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他的掌中内力催动,就跪俯在他身侧的那个女奴直接被赵德言卡着脖子提了起来。 孙思邈猛地真起身来,惊怒道:“你做什么!” 赵德言慢条斯理的收紧手,那个女奴无力挣扎,那张总是羞赧、卑微的面孔已经苍白如纸,就连瞳孔里面光彩,似乎都随之变得黯淡了下来。 自从孙思邈一身精湛的医术为赵德言所知,他便被赵德言用人派去说自己家中有人患了大家都没见过的怪病,把满心慈悲、以行医济世苍生、而且多少有些见猎心喜的孙思邈请了过来。 随后,便是说好的病人和疑难杂症都没了,剩下的,就只有赵德言骤然变脸后的软禁。 孙思邈倒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被人扣在了这里,反正只是软禁,他就安安心心的在这里住下了,尤其是赵德言在提供给孙思邈的药材配备上,是真的一点都没亏欠。 可是,孙思邈能够抛下那些“华夷愚智”之间的偏见,去为突厥的始毕可汗看诊,却决计无法忘记为医者最起码的底线——他是治病救人的,而不是为了各种阴谋诡计凭借自己对药物的了解去害别人。 然而,孙思邈此时的坚持,却因为那个被赵德言掐住脖子的女奴的存在,变得不确定起来。 房顶上的凌楚思不忍见孙思邈面对这种选择左右为难,轻轻一叹,一个鲤鱼翻身直起身来蹲在房顶上,直接拨拉开好几块瓦片,然后便是握紧手中的猿骨笛,冲着赵德言便是糊了一脸可以定住对方的“芙蓉并蒂”!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凌楚思从房顶上挖出来的洞里突然落下了的时候,口中还在颇为平静淡定的轻声重复着当年初到万花谷三星望月之上,听医圣孙思邈老爷爷讲述的入门誓词! 凌楚思念了这么一句之后,不等话音落下,趁着赵德言还动弹不得,已经一手扯住孙思邈,一手拉过那个女奴,毫不犹豫的转身道:“走!” 虽说孙思邈早就做好了自己被人救走恐怕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穴的心理准备,不过,在这种急切而又慌忙的情况下,他却是一边跟着凌楚思往外面走,一边匆忙的问了一句道:“你是谁?” “凌楚思!”凌楚思相当干脆的回答道,若是碰上其他人的询问,顶多一句“我姓凌”就给打发了,更多的时候,凌楚思根本是连姓氏都不怎么告诉别人。 可是,面对孙思邈的时候,凌楚思却是近乎本能的展现出来最为乖巧听话的一面——毕竟是德高望重、而且温柔风趣的的孙思邈老爷爷,而且,孙思邈身上那种仿佛融了万物生长的让人不忍离开的温和气质,也让凌楚思深感熟悉的同时,变得尤为活泼愉快起来。 第50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以赵德言的内功修为,凌楚思一招“芙蓉并蒂”虽然让他的身形受制了片刻,可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赵德言便已经凭借内力化解了那道混元气劲。他的眼神阴翳,那张阴柔而绮丽的脸上仿佛凝着一层冰霜,让人见之心生寒意。 第30节 孙思邈的视线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迟疑之色,至于那个女奴,却是被吓得腿软,完全是被凌楚思拖着走,自己几乎都站不稳了。 凌楚思回头瞥了赵德言一眼,却是根本不为所动,将右手边的女仆甩给左手边拉着的孙思邈,等他把人接住之后,右手一扬,一招“少阳指”的混元气劲已经再一次稳准的击中了正要追少来的赵德言。 “少阳指”亦是出自花间武学之中点穴截脉的套路,“内舍于降,外在于肌,其气主为弱”,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不过,其点穴截脉的手法,却能够有效的遏制对方的行动,可谓是逃跑时争取时间最有效的一招了。 眼见着赵德言的速度变换,凌楚思即使还拖着孙思邈和那个女奴两个人,依然还是稍稍的拉开了赵德言的距离。至于此时明明就在阿史那府宅之中,为何赵德言却不肯喊护卫过来帮忙抓人,凌楚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没有护卫,对他们三个来说也是一件乐见其成的好事。 凌楚思凭借大轻功拉扯着孙思邈和女奴冲出了赵德言的府宅,此时夜深人静,哈尔和林城中,府宅外面的街道上一片空茫死寂。 寒风呼啸的长夜,只有一弯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 才跑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除了凌楚思还神色自若外,孙思邈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至于那个女奴,因为内心惊惧交加不说,再突然这么狂奔一阵,若不是被凌楚思和孙思邈拖着,她恐怕早就已经跪倒在了地上,这会儿,已经是一副都要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不行!”孙思邈本来是抓着那个女奴的手臂的,这会儿见她脸色有些不对,直接一扯那个女奴的手腕,三根手指抵在脉搏之上,粗略一品,不由得眉心微蹙,犹带喘息之声的同凌楚思解释道:“再这么下去一会儿,恐怕她的身体就支撑不住了……” 孙思邈的诊断,凌楚思自然是立即听了进去,她暂且放开孙思邈的胳膊,从包裹里摸出来几瓶药,直接把其中一个青绿底的小瓷瓶打开,把里面的药丸全部倒出来分给了孙思邈和那个女奴。 “吃这个!”凌楚思简略说道,这瓶“上品逍遥散”还是她前两年在秦岭青岩万花谷中的时候,捡着剩下的多余药材琢磨着做出来的。 她卖给慈航静斋的药物,大多是恢复气血之用,至于那些功用特别、零零散散的制药制品,诸如闭气散、避水金针、健胃散、天霜粉、灵猫散还有飞鱼丸这些东西,凌楚思肯定不会随便往外面卖,不过却是装了不少在自己的包裹里,以备不时之需。 说话间,因为女奴身体本身有些弱,凌楚思还又特意给她了几颗能够同时补充气血和内力的药物,虽然这个女奴根本就不懂武功,不过,便是寻常人,内力疏导充盈之下,也会觉得身体轻盈舒适许多。 仓促之间,孙思邈也只能是根据那瓶药的气味判断出来,里面应该用了茯苓、枸杞等药材,再细微的部分,因为这味药本身味道挺重的,一时半会儿却是有些难以分辨了。 吃了“上品逍遥散”之后,本来还没有半点感觉,不过,等到凌楚思拉着他们两人继续往城外的方向跑的时候,孙思邈才猛然间发现,刚刚吃下去的那味药,竟然有提气轻身之功效!再有凌楚思凭借自己的轻功拉扯着吃了“上品逍遥散”的孙思邈和女奴两人,他们三个人奔跑的速度倒是瞬间提上来一大截,眼见着哈尔和林城东面的城门越来越近,莫说是孙思邈,便是一直忧心忡忡满心绝望的女奴,都不禁为之精神一振,渐渐的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自己成为逃奴后的那些可能的悲惨下场…… 哈尔和林虽然是突厥牙帐周围最大的一座城市,不过,这里人们的祖先毕竟是游牧民族,城市的规模大小与复杂程度,都完全无法和中原百姓修建的洛阳城、长安城等大型城市相提并论,就连城墙的高度和结实程度,对上中原那些大型攻城器械,都单薄的形同虚设一般。 当凌楚思一行三人穿小路赶到正东的城门口时,正好,寂静深夜中一阵急促马蹄声也由远及近的飞快跑来。 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挥舞着手中的一面令旗,冲着守城门的士兵守卫大声喊道:“阿史那大人令,封锁四周城门!” 那个女奴闻言,心中惊惶不安,步伐顿时一个趔趄,就连孙思邈,都不由得随之微微皱眉。 倒是凌楚思,听到了封锁城门一说之后,反而稍稍安下心来——原来赵德言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看来,他的打算,应该是直接封锁城门,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恐怕就是大肆搜城了。不过,从这一点上,凌楚思倒是也意识到,敢随意封城,赵德言在东突厥、至少是哈尔和林城中的权势权柄之盛…… 她本以为,自己把医圣孙思邈爷爷和那个女奴从房间里带出来之后,赵德言肯定会一路追踪,到时候,把那些各种药物都交给孙思邈爷爷,让他们两个先行离开,自己暂且留下来对付赵德言,给孙爷爷他们争取时间,却没料到,赵德言中了自己一个附带减速气劲的“少阳指”之后,竟然就没有再追出来。 虽说没有追兵是好事,可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路上,虽然面上不曾流露丝毫,但是心底,凌楚思却是免不了有些忧心的。 现在,赵德言的底牌亮出来了,他的势力很可能就主要集中在哈尔和林城之中,凌楚思反而更加放松起来。 那个女奴见到骑马而来的侍卫,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倒是孙思邈,一边扶住了女奴,一边神色冷静的看向身边的凌楚思,丝毫不因为她看上去是才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而轻视她的意见,直接压低声音开口问道:“怎么办?” 凌楚思冲着孙思邈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旋即也轻声道:“等下城门开了,你们两个出城径直往东跑,什么都不要管,我等会儿再去追你们。” 孙思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旋即点点头,沉声道:“好!” 那个女奴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看着凌楚思使劲摇了摇头,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凌楚思见状微微挑眉,轻描淡写的微笑道:“你在担心我?放心吧……” 趁着刚刚那个赵德言派过来的侍卫同守城门的人站在一起交谈的功夫,凌楚思从暗处冲上去,身形轻盈一掠,已经催动内力,直接开了“乱洒青荷”,一道墨意青韵的气劲仿佛在她周身逸散开来,“夏取盛经、孙络,取分间,绝皮肤”,带着一种极其磅礴、惊人的气劲。 电光火石之间,凌楚思已经飞快的连续施展了几个“商阳指”、“阳明指”等招式,动作迅速的干掉了那两个人之后,旋即便直接打开了城门,然后又开始专心应付着被城门开启的巨大动静吵起来的几个守卫,等到孙思邈扶着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的女奴从城门里出去之后,凌楚思还在哈尔和林城的里面,便当机立断,身形一掠,重新又将城门关上,两招“阳明指”都打在开启城门的机关上,直接将整个机关打坏锁死,把所有人都关在了城门里面。 赵德言未亲至,这些守城门的士卒根本就是些不成气候的虾兵蟹将,只不过是仗着人数众多,颇能拖延时间,有些烦人罢了。 凌楚思三下两下的解决了其中几个跑得快的,又是一招“太阴指”急速后退,同那些守卫拉开距离之后,便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路沿着陡峭如同一条直线的城墙轻身飞掠而起,最后一个灵巧轻盈的前翻,直接落在了城墙上面,然后便是相当潇洒干脆的纵身跃下,把所有的麻烦都留在了哈尔和林城中。 凌楚思直接翻城墙轻巧的跳下来之后,不等落地,便又催动内劲施展轻功朝着东边的方向急速飞掠而来。 不消片刻功夫,凌楚思悄无声息的轻盈落地,刚好就停在在夜色中一路上跑得跌跌撞撞的孙思邈和那个女奴身边,弯了弯眼睛,先笑眯眯的打了个呼哨,然后才问道:“会骑马吧?” 那个女奴迟疑着点了点头,她是突厥人,游牧民族,身边最少不了的就是牛羊马匹,反而是医圣孙思邈爷爷,闻言有些微怔,身为三个人中唯一的男人,无奈的缓缓摇了摇头,不免有些尴尬道:“我、我没骑过马……” 凌楚思一声口哨后,她的白色里飞沙还有一匹黑色的翼翻羽已经并肩一起跑了过来。 凌楚思将翼翻羽的缰绳丢给了那个女奴,轻快的说道:“你骑着这匹马,等下跟紧我!” 旋即,凌楚思又转向了医圣孙思邈爷爷,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们两人共乘一骑!”说着,凌楚思已经动作相当轻松的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朝下一伸手:“来!” “……”孙思邈还在一脸懵逼的站在那里。 那个刚刚站都站不稳的女奴,接过凌楚思递给她的缰绳之后,竟然也动作熟练轻巧的坐下到了马上,她轻轻的理了理缰绳,还忍不住伸手温柔的揉了揉翼翻羽的马鬃。 短暂的凝滞后,孙思邈闭着眼搭上了凌楚思的手。旋即,还不等他踩着脚蹬上马,凌楚思握住他的手,手腕微微向上一挑,一个巧劲,便直接毫不费力的把孙思邈这么一个大男人给轻轻松松的掀飞了起来。 孙思邈霍然间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他的身体刚好还悬在半空中,不过,下一瞬,凌楚思的手上稍一用力,他便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凌楚思身后的马鞍上。 凌楚思这才回眸一笑,“我们走吧!” 第51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孙思邈身体僵硬的坐在凌楚思那匹白色的里飞沙上,手脚全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那个之前一直惊惶不安、浑身发抖的女奴,骑在了马上之后,反而变得平静下来,她勒紧缰绳,紧紧的跟在凌楚思和孙思邈身侧距离两个马身的位置。 三个人纵马跑了很久,直到靠近山脚的地面开始变得高低起伏,眼见着前面是一片幽深陡峭的山林,凌楚思才终于一拉缰绳停下。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等明早天亮了再走!”凌楚思动作轻巧的翻身下马,对孙思邈和那个女奴说道。 孙思邈则是僵硬着身体从马上滑下来,看似温和平静的面孔下,竟是隐约流露出几分手足无措的意味。 凌楚思接过女奴递过来的翼翻羽的缰绳后,先拿了几根马草给它们两个,然后才随手一松,就看着里飞沙和翼翻羽结伴一起沿着山路一边嚼马草一边溜达着走了。 他们三个人披着一身夜色沿着崎岖的小路蜿蜒上山,只有清冷的月光和漫天星光为伴。 终于,凌楚思找到一个山洞,进去查探了一下,确定里面并没有什么毒虫野兽,甚至于,这个山洞此前应该有人来过,里面的石头上还铺着不少干草。 三个人各自找地方坐下,孙思邈示意那个女奴抬手,又帮她诊了一次脉,确定她刚刚用过药之后现在已经没事了,方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这个山洞很深,外面山林间的狂风呼啸,穿过洞口的时候,发出清晰的回声,令人很难静下心来。不过,凌楚思却是悠然的坐在那里——因为找到了孙思邈,她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愉快。 然而,就在凌楚思顾及到孙思邈和那个女奴没有内功护体,刚想要开口让他们两个人先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她出去找点木柴生个火堆取暖的时候,在一片除了风声呼啸再无其它的寂静之中,孙思邈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凌楚思,认真的问道:“你是谁?” 女奴闻言微微一震,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瞬间绷紧,惊恐之下,她完全是一个失神就带着几分震惊和不安的直接脱口而出道:“你明明说你和先生是旧识的!” 孙思邈听了,有些诧异的看向凌楚思,心下却是微微一沉——从这个女奴的话语中,不难推测出,她和凌楚思两个人此前就见过面,而且,很可能她们谈论到的话题就是自己。 “对啊,我和孙爷爷本来就是旧识嘛!”涉及到能不能“认亲”这样一个尤为严肃的问题了,这下子,凌楚思也不急着出去找木柴枯树枝生火了,稳坐在那里,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口回答道。 那个女奴:=口=!!! 孙思邈:Σ(°△°)!!!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称作“孙爷爷”的孙思邈由于受到的惊吓太大,以至于,他还有些精神恍惚,脸上连不敢置信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出于本能,一脸懵逼的看向凌楚思,等待她的回答。 凌楚思没有任何迟疑的直接报出了医圣孙思邈前辈家乡的名称,然后就在孙思邈和那个女奴同时惊愕的注视下,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了。 “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人,我家的辈分太低……”凌楚思的理由十分充分,以至于,她明明是在忽悠孙思邈爷爷还有那个女奴,都完全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脸上微笑的表情甚至颇为真诚无辜。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孙思邈爷爷可不就是和她一样,一直悠然自得的生活在万花谷中,说是一个村里的人,其实也没差。 还沉浸在“我被一个陌生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叫爷爷了……”“我被一个陌生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叫爷爷了……”这件令人感到由衷惊悚的事件中的孙思邈爷爷,脑海中正在无限刷屏上面那两句话,他坐在干草上,近乎呆滞的点了点头,然后才猛然间从懵逼中回过神来。 有了凌楚思刚刚那么一句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的宣告,孙思邈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了,只是下意识的喃喃问道:“我、我出门游历行医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一点也不像是在胡扯的认真解释道:“我就在隔壁村子呀!”说着,她又随口说了几个孙思邈家乡附近的村子,连着万花谷秦岭外面的小村子一起,混淆视听,反正孙思邈爷爷如果再往细里问的话,凌楚思就打算用秦岭深处的小村子来顶替了。 孙思邈仔细回忆起自己家乡的模样,他出来这么久了还一直都不曾回去,如今,骤然得知自己家乡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加上凌楚思突如其来的一声“孙爷爷”,孙思邈他整个人都懵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凌楚思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见到孙思邈爷爷满脸都在说“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还有几分回不过神来的恍惚模样,觉得十分新奇,甚至还有些忍不住的莞尔一笑,故意又说了一遍道:“按照辈分,我就是得叫你爷爷呀!” 骤然听见“爷爷”这两个字,孙思邈又是被惊得浑身一个激灵,简直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凌楚思,有心说些什么,可是,对上凌楚思明亮的眼眸,又觉得有些无法说出口,既然辈分摆在那里,他实在是没法昧着良心让小姑娘改口叫他哥哥,最终也只能是一声叹息,又犹豫了一小会儿,才有些腼腆还不好意思的轻声开口,近乎自暴自弃的说道:“你、我……要不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凌楚思看着他,挑了挑眉,却并不接茬。毕竟,对于凌楚思来说,孙思邈就是比自己的师父还长一辈的医圣爷爷,换成别的称呼,好像有些不尊重孙思邈爷爷似的,她其实也有点叫不出口…… 倒是那个女奴,弄明白了凌楚思和孙思邈之间的关系之后,终于忍不住的扑哧一笑,脸颊有些微微发红的对着凌楚思行了一礼,轻声道:“姑娘,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凌,叫凌楚思,你们怎么叫我都行。”凌楚思相当随意的微微一笑道。 就在凌楚思三人还在山洞里纠结辈分和称呼这个小问题的时候,哈尔和林城中的赵德言府上,赵德言正阴沉着脸、眼神冰冷阴鸷的听一个侍卫跪在地上报告凌楚思破坏了东城门开关、并且直接凭借轻功翻越城墙一事。 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那个跪在地上的侍卫浑身瑟瑟,头越垂越低,好半晌,赵德言闭了闭眼睛,转身去了书房的方向,只是淡淡的留下了一个字:“滚!” 那个侍卫闻言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一般,毫不犹豫迅速滚出了赵德言的视线之外。 一个布置的和出身于游牧民族的突厥人喜好似乎格格不入的书房里,赵德言打开博物架上的机关,从一个隐藏在墙壁里面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木匣来,又用一直携带、从未离身的钥匙将那个木匣打开,取出了放在里面的几封此前就已经查阅过的密信。 现今的魔门两派六道之中,实力最盛的仍是阴癸派的派主“阴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轩则是另辟蹊径,武功卓绝不说,势力同样不可小觑! 至于赵德言,这些年一直长居北方突厥境内,在东突厥的牙帐贵族之中经营,倒是避开了中原一带祝玉妍和石之轩二人的锐利锋芒,季霄白的话,则是一直谨慎低调,长居四季温暖如春的南方,如此一来,彼此之间没有仇怨、也没有摆在明面上的争端的季霄白和赵德言,反而私下里互通有无,交流颇多…… 赵德言手中的这些信,赫然便是他同季霄白之间来往的信件,最近的一封之中,竟是赫然写着“孙思邈”、“凌楚思”的字样…… 第52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山洞里,孙思邈坐在那些干草上,还在消化自己突然就辈分高升平白无故得了一个“孙女”这件事带来的巨大冲击。 那个女奴坐在旁边,因为放松了下来,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温柔安宁了许多。 凌楚思这才站起身来,笑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捡点树枝木柴生一堆火,入夜了,温度会越来越低,山洞里又偏阴暗潮湿,在这里过夜闹不好要生病的。” 孙思邈医术不凡,在这方面,自然比凌楚思他们这种内力深厚以至于就算冬天都敢在雪天穿单衣的高手更加了解。 那个女奴则是下意识的跟着站起身来,“凌姑娘,我陪您一起去吧!”孙思邈被赵德言软禁在府宅的西院之中时,一直是这个女奴在忙进忙出的照顾他,干活做事,完全都成了习惯。 被女奴赶在前面的孙思邈看着山洞里的两个姑娘家争先恐后的忙里忙外,尤其是凌楚思还是一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模样,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我去吧!你们两个女孩子在这里休息……” 那个女奴面对孙思邈的时候,从来都是卑微而又自惭形愧,让她去反驳孙思邈的任何话语,都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听到孙思邈说话后,那个女奴面上立刻流露出几分迟疑之色,却又不想让孙思邈去做这些辛苦活,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完全是犹豫无措,还有几分无所适从。 “别争了,我去!”凌楚思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温声道:“这片山林的南面、北面都是草原,可能会有狼群。你们两个,嗯——” 凌楚思没把话明确的说出来,不过,言语间的那个微微停顿,倒是把意思都表达清楚了,三更半夜深山老林的,若是真的碰见什么凶猛野兽,不管是现在好似不怎么会武功的孙思邈还是那个肯定不会武功的女奴,他们两个谁出去都是给人家当点心宵夜的…… 孙思邈和那个女奴看着年纪最小的小姑娘一派云淡风轻的表达了他们两个倒霉的话会被狼叼去的这种可能性,一时间都有些哑然无声。 见他们两个放弃争论了,凌楚思最后又轻声嘱咐了一句:“留在这里,千万别出去。”这才转身,握着自己的猿骨笛径直从山洞里走了出去。 凌楚思出了山洞之后,借着清幽的月光,先是大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选定一个方向,捡了不少落叶和干枯的树枝不说,还轻轻松松的抓了一只野山鸡,就地庖丁之后,直接放在小锅里打算等会儿带回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凌楚思拿着一路的收获,直接施展轻功踩在树梢之上,身形轻灵跳跃着回到了那个山洞,进山洞之前,想了想,又从包裹里翻了两块柔软厚实的巨兽毛皮出来——她自己睡这个,是为了软乎舒服,不过,给孙思邈和那个女奴的话,却是为了保暖和避寒了。 眼见着凌楚思出去这么一趟,回来竟然带了这么多东西,孙思邈和那个女奴都有些讶异,却谁也没说什么,单看凌楚思从东边的城门出城后如此轻车熟路就来了这里,便以为是凌楚思去哈尔和林城之前,就已经在这里做好准备了。 第31节 凌楚思先把两块巨兽皮毛递给了孙思邈和那个女奴,然后便开始蹲在地上,捡碎石头搭了个架子,把火堆升起来。随后,凌楚思又开始琢磨着干自己唯一能做好的烹饪技能——煲汤。 看着凌楚思在那里煮汤,那个女奴连忙过来,蹲下身想要帮忙。 这一回,凌楚思并没有拒绝,而是从善如流的让开了身,想了想,又从包裹里拿了一小包各种调料给那个女奴。 等到那个女奴弄好之后,凌楚思靠近闻了闻味道,比起自己最擅长的清汤,感觉变得好吃了许多。 凌楚思愉快的眯了眯眼睛,坐在了靠近火堆的位置上,朝着正裹着柔软厚实巨兽毛皮、一身柔软的白而且浑身都毛绒绒的坐在那里的孙思邈和那个女奴挥了挥手,轻快的说道:“你们快休息吧,我守夜!” 孙思邈又看了凌楚思一眼,见她眼神明亮,没有半点疲惫睡意,便也没有再特意提出由自己守夜。毕竟,从赵德言的府上掏出来,经过了这一晚上的变故和折腾,他也确实有些累了,或者说,在场的三个人里,除了凌楚思还神采奕奕,仿佛丝毫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一般,孙思邈和那个女奴,的确有些体力不支了。 火堆上熬煮的一锅鸡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传出来的味道也愈发鲜美浓郁,凌楚思则是时不时的搅拌一两下。 不多久,深深的倦意袭来,孙思邈和那个女奴,都各自裹着巨兽皮毛睡着了。 凌楚思自己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偶尔也抬起头来,往医圣孙思邈爷爷那处,略带几分好奇的瞥上一眼。 在此之前,凌楚思之所以并不急着北上来突厥找孙思邈,其实也是觉得,孙思邈有一手精湛的医术傍身,没有自己,说不定他还能生活的更加安稳一下。 谁料,就因为孙思邈的医术卓绝,落入赵德言的眼中之后,却沉了孙思邈被他胁迫威逼去控制东突厥现在的始毕可汗的导火索。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凌楚思才恍然惊觉,自己之前的想法,恐怕根本就行不通。 ——毕竟,孙思邈爷爷被赵德言软禁这么久,表面上衣食无忧,生活也称得上是真安稳了,不过,这样令人绝望的安稳,却绝非正常人能消受得了的。 如此一来的话,还不如让孙思邈爷爷和自己一路同行呢!虽然跟在自己身边的话,完全是可以预料的被追杀,但是,至少,孙思邈在凌楚思的视线之内的话,她自己看着都安心不是? 此时的凌楚思还并没有想太多别的东西,只是打定了注意,跟在孙思邈身边,至少在他能够自保之前,要一直留心保护他的安危…… 这一夜,孙思邈躺在简陋的山洞里,天气十分寒冷,他整个人都本能的蜷缩成了一个团,而且,这里连个枕头都没有,可是,却让人睡得格外安心。 翌日清晨,冬日的山林间也笼上了一片清新的气息。 锅里的鸡汤熬了一晚上,味道极其鲜美,以至于整个人山洞里,仿佛都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见孙思邈和那个女奴都还没有转醒,凌楚思索性便清早出去转了一圈,还在山里挖了些野菜的根茎,回来一起放入了那锅鸡汤里。 等到孙思邈和那个女奴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凌楚思正掀着锅盖,眼睛发亮的搅拌着那锅鸡汤…… “凌姑娘,我来吧!”那个女奴醒了之后,连忙过来道,直接把做饭这种活计全都接了过去。 凌楚思“嗯”了一声,然后优哉游哉的坐在那里,十分坦然的问孙思邈道:“孙爷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听到“孙爷爷”三个字,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夜,孙思邈仍旧是差点反应不过来的浑身一个激灵,然后才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哭笑不得的说道:“我——你——哎,算了!” “嗯?”凌楚思好奇的望着他。 孙思邈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才平静的说道:“继续四处走走吧,医术一道,重在实例,好些药材和病症,都需要亲自看过、用过,才能稍辨分晓。” 孙思邈心性豁达,在东突厥被赵德言软禁的遭遇,也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太过糟糕的影响,我为医者,安神定志,无欲无求,胸怀天下,济世苍生,从他开始钻研医术的第一天起,便铭刻于心,从不敢忘! “也好!”凌楚思笑着点了点头,反正现在她也没有“邪帝舍利”或者说是玄晶的线索,这会儿正好有时间,凌楚思毫不犹豫的就在心里做出了跟着医圣孙思邈爷爷一起周游天下、济世苍生的打算! 与此同时,哈尔和林城中,赵德言阴沉着脸,将一份密信封好后,交给了自己一个出身魔门的得力手下,淡淡吩咐道:“你把这封信,亲自交给季阁主。” 那个手下得令拿信离开后,赵德言站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桌案上摆放着的几封来往信函,颇有几分阴柔和绮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精致的戾气,他此时眼眸微垂,神色阴郁,口中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喃喃道:“才告诉你孙思邈的下落,‘花间护派尊者’竟然就找上门来了,哼……季霄白,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城中一个老家来自太原、却在这里开了唯一一家茶叶铺子的老板,则是打盹儿犯困似的趴在自家茶叶铺子的柜台上,刚刚一眼瞥见了那个“阿史那大人”府上的人匆匆忙忙出城后,茶叶铺的老板也是忍不住的在心里嘀咕,到底要不要现在就把那封信截下来,还是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等知道了那封密信究竟是给谁的之后,再做打算…… 虽说如此,不过,那个茶叶铺老板却仍是很快就打着店里缺货,需要去大隋进货的由头,带着一个小的车队,从东突厥一路前往了太原城中,嘱咐自己的手下开始补货之后,茶叶铺老板却是匆匆忙忙的换了身行头,打扮成了一个谁都不想多看他几眼的贼眉鼠眼的胖子之后,才装作揣着一身的肉、气喘吁吁的递了拜帖给唐国公府。 身为李渊麾下一个探子头目的茶叶铺老板,进了唐国公府议事的正堂之后,他打扮成了一个胖子,结果就变得真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起来,手里拿着个帕子,一边擦脸,一边用和他此时的形象截然不符、甚至还隐有几分清冷的语气,言简意赅的描述了前几日中哈尔和林城中发生的事情。 “阿史那府的那位,”茶叶铺老板微微皱着眉说道:“那天晚上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属下隐约听到的消息,似乎是有人闯入阿史那府,窃走了什么宝物。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全城张贴悬赏通缉令了!” 说着,茶叶铺老板把自己进门时就带在手边的那卷画铺开指给别人看,口中则是说道:“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撕了一张通缉令下来。” 李渊随意的瞥了一眼,有点惊讶,“这是个小姑娘?” 之前被自己弟弟李世民缠得都有些心理阴影的李建成,听到“小姑娘”三个字之后,本能的就是心里微微一动,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登时便直接怔在那里! “是她!”太过震惊和错愕之下,李建成直接失声叫了出来。 ——这张通缉令上的人物,画像免不了有些走形和单薄,可是,却依然能够清晰的辨认出,画上的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和自己弟弟李世民之前逼着画师画了改、改了画,来来回回改得都要把画师的头发给改秃了才最终定稿成型,画下来之后更是被李世民小少年视若珍宝的藏在书房里的那幅画上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第53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一时间,李渊、那个顶着茶叶铺老板身份的探子头目,还有其他几个端坐于此的唐国公府的心腹纷纷侧目,看向了李建成。 茶叶铺老板对各种消息最为敏锐,当即看向李建成道:“世子见过通缉令上的这个女子?!” 李建成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却面露迟疑之色,他犹豫了一下,才吩咐身边的人,低声道:“你去二公子那边,把他书房里那副画取过来!”说完之后,李建成又沉默了一下,旋即,才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没有明言,只是道:“等下你们就明白了。” 对于李建成卖的关子,茶叶铺老板没再开口,唐国公府的那些心腹等人虽然有些讶异,却也都按捺下来,只是互相递了几个眼色,却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地等李建成手下的那个人把刚刚提到的那副画像取回来。 只有李渊闻言,微微拧眉,直接开口问道:“画?什么画!我倒是听说过世民前些天好像找了个画师回来,说是想跟着学画画,你二弟那边还有什么事情?” 自己父亲亲自开口,李建成自然不敢继续敷衍,有些无奈的苦笑着,将更早之前,自己二弟在太原城外跑马,却结识了一个身份神秘的小姑娘的事情告诉了李渊。 话说到这里,李建成的言下之意,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明白了。 很快,李建成身边的那个人便拿着一幅画过来了,随他一起来的,还有虽然满脸稚气、但是板起脸来已经颇有几分像模像样的小少年李世民。 “父亲,大哥!”李世民进屋冲着两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和一屋子唐国公府的心腹微微点头示意。 众人也纷纷抱拳,或者是笑一笑,口中称一声:“二公子!” 李渊微微颔首,轻轻的抿了抿嘴唇。才十多岁的小少年,按理说,他们商讨大事这样的地点场合,正常情况下是不应该让一个小孩子进来的,李渊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只不过,今天谈论的话题重点,竟然莫名其妙就拐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既然今天这幅画是从李世民书房里拿过来的,基于这个考虑,让他也听听关于这个身份神秘的小姑娘的事情,倒是也说得过去。 李建成先小声的和李世民简单说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之后,才接过手下拿过来的那卷李世民一直珍之重之的画作,将其轻轻铺展开后,平铺在面前的桌面上。 ——画上是一个穿着白色狐裘,五官颇为精致的小姑娘,她一袭鲜衣怒马,画卷上的背景也是太原城外望不见的狂野无垠。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一双眼睛却尤为明亮,也许是画像人特意留下的,这幅画上的人物,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不过,一眼望去,却隐约还带着几分掩不住的锋芒锐气。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幅画卷上的小姑娘模样,和茶叶铺老板从哈尔和林城中墙上撕下来的这张通缉令上还显得略有几分粗糙的人物,任是谁,估计都能一眼就看出,两幅画上这是分明是同一个人,最次也得猜测是亲姐妹! 看着两幅画像上相似的神韵,茶叶铺老板当即就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候,李世民也已经注意到了那张通缉令,凑过去低头一看,视线落在“通缉令”三个字上,不由得一呆,有些慌乱不安的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唐国公李渊。 “父亲,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李世民的视线已经转向了李建成。 小少年眼睛里隐秘的震惊和不安,让李建成心里登时一软,一只手轻轻的搭在自己兄弟的肩膀上,无声的安抚他,之后,才轻声开口,把茶叶铺老板之前叙述哈尔和林城中发生的事情,又小声复述了一遍说给了李世民听。 李世民听到凌楚思在东突厥靠近突厥牙帐最大的城市哈尔和林城中,被一个姓氏为阿史那的突厥贵族下了通缉令之后,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亮光。 ——她既然会被突厥人通缉,是不是也就说明了,她绝对不是当初大哥猜测的,突厥贵族的身份!?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心跳仿佛都加快了几分。小少年按捺住自己还在砰砰直跳的心,之后,沉默了良久,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终于开口,他只问了一个问题:“那她到底是谁?” 李建成和李世民同时看向那个常年钉在哈尔和林城中当探子的茶叶铺老板。 茶叶铺老板懵了一下,旋即却是干脆摇了摇头,指着桌上那张通缉令说道:“哈尔和林城的那位,发布的通缉令上,既没写那位姑娘的名字,而且,看他的措辞,好像也有点奇怪,不像是抓捕真正的犯人……” 茶叶铺老板此话一开,李世民的视线立即又落在了那张通缉令上,斟酌着上面的词句,的确,通缉令上只是说了若是有人知道画像之人的下落,会有丰厚奖赏,却只字没提她的罪名。 念及此处,李世民虽然有些微微的失望,不过,还是盯着茶叶铺老板,言辞恳切的说道:“你要是知道了她叫做什么,记得告诉我一下?” 茶叶铺老板看看李渊,见对方没有反驳,对于唐国公府二公子的要求,自然只有点头答应下来。 随即,李建成也揽了一把自己兄弟的肩膀,轻声笑道:“大哥帮你记下这件事了,你放心吧!” 李世民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他从椅子上跳下去,先跟父亲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特别乖巧懂事的离开了议事堂。 又过去了几日之后,茶叶铺老板补好货,捡了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带着护卫和货物又回到了东突厥的哈尔和林城中,仿佛之前的种种全都没发生一般。 与此同时,赵德言给季霄白的那封密信,也终于经由他手下的心腹之人,新手送到了季霄白的手中。 比起北国的风雪和严寒,南国的冬天依旧满是绿意。 院中的紫藤萝长廊之外的一侧,季霄白才在这里靠近荷花池的的地方摆了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这会儿,桌面上还正老老实实的摆着一副已过中盘的棋局。 “坐,”季霄白招呼着赵德言的心腹爱将坐下,然后又让丫鬟上点心上茶。 那个心腹手下连一口水都没喝,直接把手里密封起来的信件递了过去,低声道:“季阁主请。” 季霄白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接过信件之后,先打量了一圈,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拆开,飞快的看完里面的内容后,不禁有些愕然的皱眉道:“孙思邈之前是被你们关起来的?” 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凌楚思给救就走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赵德言怎么就没能多关他几天呢,季霄白默默心道。 那个心腹手下有些不乐意的反驳道:“东突厥的老可汗始毕看样子怕是要不行了……孙思邈医术高超,让他帮忙,也是应有之意吧!” 季霄白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把那句“你学点什么不好非要学这种你自己和鬼都不相信的废话”给咽了下去,只是一只手指轻轻的在桌案上敲了两下,然后才轻声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勿要担心。” 顿了顿,他又轻声喃喃自语的开口道:“孙思邈对凌楚思的影响,是不是有些大了……” 念及此处,季霄白不禁有些微微走神,想起了前几次的事情。 从一开始在五羊城中遇到凌楚思,对于季霄白来说,就完全只是一个意外。 那个时候,他身受重伤,若非碰巧遇到了凌楚思,换成随便一个普通人,恐怕,都很有可能就真的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不过,即使是那会儿,明明都丢了大半条命了,季霄白看着毫发无损的凌楚思,依然还在试图用言语诱导凌楚思去探访幽林小筑——若是真的有机会伤到慈航静斋当年最杰出的弟子碧秀心的话,那就更好了。 季霄白想要报仇,凭借自己,实在是有些困难。所以,他的目光自然就盯上了凌楚思。 尤其是,凌楚思那时候对石之轩的态度强势,还有他们两人一言不合直接就动起手来的事情,落在季霄白的眼中,自然让他有种忍不住的惊喜之感。 季霄白和石之轩之间的杀师之仇,还有补天阁一分为二的现状,都因为季霄白和石之轩之间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之后,反而开始僵持起来。 这个仇怨一日不报,季霄白就无法完全放下心来,偏偏以“邪王”石之轩的心智武功,想要伤他,何其之难!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季霄白来说,因为武功名字而跟石之轩结仇的凌楚思显然就是武功最好、也最容易利用到的人选了。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那就不妨先和凌楚思搞好关系。反正凌楚思和石之轩之间的恩怨,在机缘巧合之下,已经到了不需要季霄白再在暗处推波助澜的做些什么,只是单纯的站在旁边捧场,仿佛都变得危险异常的境地了。 季霄白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微微拧眉的重新把那封信看了一边。 对于赵德言关于凌楚思身份的怀疑,略微沉吟片刻后,季霄白很快便写了一封回信,内容简单直白:孙思邈我不管,对于凌楚思的通缉令,你现在就撤了! 第54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和孙思邈,还有那个原本没有名字的女奴,离开那个山洞后,一开始完全是由凌楚思做主,骑马继续往东边的方向走,距离突厥牙帐很远之后,才开始往南转向,打算绕开契丹之后,继续往大隋的疆域方向前行。 路上闲聊说话时候,凌楚思突然想到,并提醒了一句,既然已经从哈尔和林城中出逃了,那个女奴完全可以放下自己作为奴隶的身份了。 孙思邈闻言微微一怔,他本是平民百姓出身,对于突厥贵族、还有被他们掳掠来的和牲畜没什么区别的奴隶,其实并不了解。身份上的差异,孙思邈此前并未在意,自然不会知道,一个奴隶的卑小和微弱。 第32节 被赵德言软禁在阿史那府上的时候,孙思邈也只把那个女奴当做寻常大户人家的侍女,还是凌楚思出言提醒,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女奴之前面对他的时候,缘何如何的卑微、自惭形愧…… 想到这里,还和凌楚思同骑,就坐在她身后的孙思邈也侧过头看过去,笑容温和,带着一种仿佛能够包容一切的豁达和平静。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孙思邈安慰了那个女奴一句之后,突然开口说道。 没有名字的女奴下意识的身体一僵,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翼翻羽顿时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响亮的鼻声。 凌楚思旋即也拉住了里飞沙的缰绳,回头跟看上去身形明明比她高大许多,却因为不会骑马而一直委委屈屈的缩成一个团子坐在她后面、并且最近已经自暴自弃的习惯了这种要么和凌楚思同乘一骑、要么被那个女奴骑马带着的生活的孙思邈低声提醒了一句道:“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孙思邈闻言微微一怔,旋即便直接开口,对那个女奴说道:“既然之前没有名字,那就自己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凌楚思也赞同的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句道:“起个名字吧!” 那个女奴,却是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犹犹豫豫、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终于放下了自己作为奴隶过往,脸颊上带着丝兴奋的微红,眼睛仿佛也变得明亮起来,“先、先生……凌姑娘,”她的声音还有些长久以来在赵德言身边卑躬屈膝的本能怯弱,可是,言语间的那种坚定,却已经展露出来,“你们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凌楚思闻言微微挑眉,没说什么,反而是孙思邈,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拒绝了她的这个请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道:“你的名字是自己的,而你自己,也是自由的!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那个女奴听了,心神一震。 凌楚思闻言却是突然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声音尤为轻快的说道:“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乖,听孙爷爷的!” 听到凌楚思语带兴奋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刚刚还眼神真诚坚定的孙思邈一个不小心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他已经近乎麻木的习惯了被两个姑娘骑马带着,但是,对于凌楚思时不时冒出来的一句“孙爷爷”,却至今仍旧是一听就忍不住的一个哆嗦。 要是凌楚思再小几岁,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说不定他还能接受得了,孙思邈眼神木然、心中绝望的想到。 “……”就连那个女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面上也终于绽开了一个笑脸,并没有思索很久,便干脆的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阿伊。 阿伊在古突厥语中的意思是月亮,想出这个名字之后,她的面上有些羞赧,眼神却很明亮,“我第一次见到先生,就是在一个满月的晚上……后来遇到凌姑娘,则是在天上挂着上弦月的时候。” 孙思邈面上微微流露出些许茫然之色,他淡淡笑了一下,摇摇头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我只记得,本来是说,阿史那府上有个人得了怪病,才跟过去的,哪成想,到了府上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奇怪的病人,之后,他们竟然还不肯放我离开——” 说到这里,凌楚思突然想到了当初自己和季霄白推测的、孙思邈会一路北上前往东突厥境内的缘故。 “孙爷爷,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离开大隋,前往突厥的?”凌楚思想到之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开口询问道。 孙思邈闻言顿时一怔,略微沉吟了片刻,还是简单的把他自己在大隋靠近东突厥、契丹等地的边境一带,遇到状若瘟疫的毒药一事告诉了她们。 “……我在阿史那的府上查阅了不少当地的书籍,也拿很多药材做过尝试,倒是真的找到了和当时那种毒药的效果差不多的东西。”说到这里,孙思邈蹙起眉梢,继续推测道:“那种引起瘟疫一样症状的毒药,需要的某种药材应该不是来自于大隋,而且,和突厥这边的一些药草也无法完全对的上,我现在倒是觉得开始怀疑契丹了。” 阿伊听得有些茫然,凌楚思倒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孙思邈的猜测为何——无非就是毒药的原料,大隋和东突厥都没有,那么,位置最近也仅剩下的怀疑对象,便是契丹了。 话说到这里,坐在里飞沙后面的孙思邈突然开口道:“我想去契丹。” 凌楚思闻言,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便点头应了下来,“我跟孙爷爷一起!” 她要保护医圣孙思邈爷爷的安全,自然是同他一起行动最为方便了。 “=口=!?”孙思邈愣了一下,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发展。 旋即,还不等孙思邈表达内心的疑惑,阿伊已经忙不迭的开口道:“先生和凌姑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孙思邈盯着凌楚思,半晌,忍不住困惑的开口问道:“楚思你、你不回家吗?” “不回!我现在在四处游历,去哪里都一样。”凌楚思骑着马,头也没回的干脆否决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现在根本就无法使用“神行千里”。反正她想回大唐江湖也回不去,至于现在的万花谷,还是真正的深山幽谷,没有旁人的那种,就她自己回去那里也没什么意思。 孙思邈见状,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尤其是想到,有凌楚思在身边,其实真的挺有安全感的…… 阿伊后知后觉的说道:“那我们,现在直接就往契丹的方向走?” 孙思邈“嗯”了一声,刚想说到了下一个大一点的城镇上之后,还要找当地人问问路,若是有押送的镖局同路、或者是跟着商人的车队一起沿着官道走,就更好了,这样一般都不会迷失方向不说,路上也更安全些。 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凌楚思已经点了点头,直接向阿伊解释道:“如果要去契丹的话,我们直接往东走,一直往东,偏南的方向,稍微走一段距离就可以了!” 觉得说得不够清楚,凌楚思趁着中午三个人下马休息的时候,干脆拿着手里一根笔的另一头直接在地面的沙土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把东西突厥、契丹、室韦还有大隋的边境差不多都画了出来。 “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凌楚思最后一锤定音道。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疆域图、堪舆图、或者是军事布防图这些东西,一个比一个神秘,大多数人可能一生都不曾得见一次。 阿伊之前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奴,对于这些东西完全不了解,就连孙思邈,他这一路上游历,也完全是到了一个城镇,停留一段时间,然后便按照当地人的指示前往下一个城镇,地图这种东西,他也不曾见过。 所以,对于孙思邈和阿伊来说,既然凌楚思认识路,那么,她定下来的路线,他们两个自然是完全没有任何异议的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与此同时,哈尔和林城中,终于收到了季霄白回信的赵德言,看着上面简单解释了两句凌楚思就是之前被人误会成花间派护派尊者之人,以及她和“邪王”石之轩结仇并且还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以及魔门之中“阴后”祝玉妍已经下了追杀令的情况之后,为了不给阴癸派和“邪王”石之轩白白做嫁衣,终于阴沉着脸依照季霄白之言,捏碎了一套杯子的最后一个之后,沉声取消了对凌楚思的通缉令。 只可惜,赵德言的动作自然不仅于此。他取消了凌楚思的通缉令之后,略微沉吟,便又自己信笔勾勒出了孙思邈的模样,转而让人多描摹了几份并张贴出去,只不过,这次并非是通缉令,而是改成赤裸裸的悬赏了。 自古钱帛动人心。 尤其是因为那些被孙思邈拿试药的珍贵药材的缘故,赵德言在孙思邈身上花进去的钱,早就已经是一个天价了。 虽然因为孙思邈被凌楚思救出来的时候走得急,他之前在西院里配出来的药,又尽数落到了赵德言的手中也是事实。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着那一书房的各种手稿和药方成品,愈发真切的感受到孙思邈于医道一途的天分后,在东突厥家里大权在握就只差一点契机的赵德言,自然是更加舍不得放孙思邈就此离开了…… 季霄白现在要护着凌楚思,赵德言虽然因为她救走了孙思邈而有些心情郁郁,但是,却也并非十分在意,甚至有些暗笑季霄白的选择。只不过,他是肯定不会提醒季霄白的,就和要不是他正好让人挂了凌楚思的通缉令,季霄白也绝对不会跟他透底凌楚思的身份一样。 如今他和季霄白交好,那是因为大家离得远,完全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利益冲突,这次和季霄白再一次达成合作,对于赵德言来说,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人能够各取所需罢了,反正,最后把孙思邈留给他就行了! · 凌楚思和孙思邈、阿伊一起上路以后,自然不像当初只有她自己的时候,若是着急赶路就直接纵马奔驰不说,还有马上轻功可以加快速度。 换成三个人一起出行,单是孙思邈就不会骑马,阿伊又不会武功,顾及到这些,凌楚思便也就随着他们两人慢慢悠悠的动作,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慌不忙的往契丹的方向行去。 她们原本的路程还是朝着大隋的方向走的,结果,走到半路上,愣是在闲聊之间,突然决定改道去了契丹。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正好把那些接了阴癸派的追杀令、亦或是阿史那府上的悬赏后,一直游荡在契丹和隋朝边境守株待兔的江湖人全部避开了。 等他们到了东突厥和契丹边境的一个小城镇上时,已经又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期间,哈尔和林城的那位茶叶铺老板又打着过完年了,正好有空陪老板娘回娘家探亲的名义,带着一车礼物,风风火火的回了太原城,一进城门,确定身后没有任何尾巴跟着,换了身行头打扮,就直接奔赴唐国公府向唐国公李渊还有世子李建成汇报哈尔和林城中赵德言的新动向。 “那个小姑娘的通缉令,一夕之间,又全部被撤下来了!我让家里厨房做菜的婶子跟一个家里有儿子在官府当差的老太太试探过——”茶叶铺老板还清楚的记得,唐国公府上的二公子手里还有人家小姑娘的清晰画卷呢,所以,他说话的时候颇为小心,“听说,当初的通缉令是阿史那言下的,这次突然要把通缉令全部揭下来,也都是阿史那言的命令。” 李渊和李建成父子俩听了,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 李建成的心中,更是闪过一丝狐疑古怪之感,毕竟,如此朝令夕改,便是北方游牧民族有不少人都性格简单冲动,但是,出身突厥贵族手握权柄之人也如此行事,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那个画上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能查得到吗?”李渊也不由得有些皱眉。 茶叶铺老板恭恭敬敬的答道:“一直在查,但是,却也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阿史那府上的奴隶大多数不知事,那一位的心腹之人,我们也不敢随便接近询问……” 茶叶铺老板说的这些,李渊和李建成自然也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李建成甚至还有些庆幸,还好今天二弟没在,不然的话,想起上次听说那个小姑娘被通缉时李世民闪闪发亮的眼睛,李建成几乎都不敢想,若是让二弟知道凌楚思的身份又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还不知道私底下要怎么闹情绪呢! · 因为里飞沙和翼翻羽都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名驹,所以,为了不因为马引起什么乱子,进城之前,凌楚思他们一行三人便直接下马混在当地的人群中直接走了进去。 “我们应该买一辆马车。”途经这个小城镇上的集市的时候,凌楚思看着集市上喧喧嚷嚷的百姓,突然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阿伊闻言,笑容明媚的点头应和道:“先生不会骑马,坐车正好,我还可以帮忙赶车!” “……”身为三个人中唯一的男人,和人同骑了这么久,却始终没能学会骑马,医术卓绝的孙思邈爷爷没吭声,却偷偷的老脸一红。 凌楚思也赞许道:“买个大点的马车,夜里睡在里面也方便,平时一个人赶车就好。” 凌楚思向来是说干就干的行动派,打定主意之后,趁着今天的集市还没散,直接就拉着孙思邈和阿伊找到了正在集市上忙活的一家车马行。 等到挑马车的时候,凌楚思就又把阿伊和孙思邈推了出去,让他们两个去挑,她等着结账给钱就行了。 说实话,她自己在这方面其实真的是一点也不挑,想当初在大唐江湖的时候,那些短途驿夫、长途驿夫惯用的马车可是连个棚子都不带,便是从长安城一路坐车去黑龙沼,这么远的路程里,整天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还不都是自己打个伞蹲在拉着货的平板车上忍过来了?当然,也有不少江湖侠士都被憋屈得甚至宁可车费白搭也要中途跳车下来改用走的…… 孙思邈是乡间寻常百姓人家出身,便是家中薄有资产,也绝对还到不了在马车上花大价钱的地步。 倒是阿伊,虽然是奴隶出身,但是架不住她之前在赵德言身边侍候。赵德言生活骄奢,便是对软禁在西院的孙思邈都不曾委屈过,阿伊面对孙思邈的时候,又是尤为尊重,所以,为了唯一不会骑马的孙思邈,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对金银钱数同样没有什么概念的阿伊索性便直接挑了当地车马行里最豪华的一辆马车。 孙思邈面露愕然之色,还来不及阻拦,不差钱的凌楚思已经直接吩咐眯着眼睛整个人都笑成一朵花的车马行伙计把马车套上马拉出来了。 “就这个吧!”凌楚思干脆利落的掏钱,那个车马行的老板眼见又成了一笔大生意,还笑呵呵的送了一套马车里的小桌椅和垫子之类的东西给凌楚思他们。 在这个城镇的客栈里面住下,稍作休整之后,再一次出城,凌楚思他们三人便把两匹马换成了一辆马车。 一开始是阿伊主动提出来她先去赶车,孙思邈想了想,便也跟了出去——学不会骑马,他至少可以先学会赶车,而且,与其和时不时就要喊他一声“孙爷爷”喊得极为顺口的凌楚思待在车里面,孙思邈觉得,还是在外面吹吹风透透气感觉更放松一点。 然而,孙思邈这一坐在车外面,出城后不久,麻烦便主动跟了上来。 看着前面路上一个人背着刀、却来者不善的挡在道路正中的江湖人,阿伊猛地一拉缰绳,孙思邈则是拱了拱手,尽量避免冲突的委婉道:“阁下可是有何要事?为何突然阻拦我们的马车。” 那个背着刀的人并未言语,而是直接把刀从背后抽了出来,扬刀一指。 ——寒冬渐去、早春将至的灿烂阳光下,刀锋上顿时闪过一道耀眼的银色寒光。 “自然是来找你!”那个背着刀的江湖人看着孙思邈那张和悬赏令上一某一样的面孔,面上顿时流露出几分惊喜贪婪之色,他相当嚣张的开口,声音刺耳的笑道:“你留下,其他人,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留她一条性命!” 原本还有些担忧恐惧,可是,一旦事情涉及到孙思邈,却登时变得勇敢起来的阿伊,突然开口,愤怒的拒绝掉:“做梦!” 那个握刀的江湖人登时脸色一变,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原本躺在柔软的毯子上,还裹着毛绒绒的巨兽毛皮,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刚好睡着的凌楚思一下子被吵醒后,一开始还揉了揉眼睛懒得爬出来,这会儿,耳朵敏锐的听到对方竟然敢动手之后,方才一把捞过睡着了随手放在一边的猿骨笛,另一只手掀开马车的帘子,直接一招“芙蓉并蒂”把冲到半路的那个用刀的江湖人定身在原地。 只是,因为那个人刚刚过来的冲劲太大,身形受制后,自然是直接向前扑倒,就稳稳的趴在了马车前面不远处。 因为睡着了脸上还有一小块被巨兽毛皮蹭出来的红印子的凌楚思眼神冰冷,先是打了个呵欠,然后又慢慢悠悠的补了一招“阳明指”,结果,还不等她再催动内力上“钟林毓秀”和“兰摧玉折”,那个用刀人竟是直接就“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面色灰败,眼看就要不行了。 原本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凌楚思登时被惊得整个人都清醒了,忍不住的低声喃喃道:“一个‘阳明指’都扛不住,就这么两下子,也敢出门学别人一样拦路打劫?!”顿了顿,凌楚思小声嘀咕道:“山贼都知道多召集几个同伙着,这人是傻吗?” 孙思邈和阿伊都乖巧的闭嘴,没说赵德言本身也是江湖高手,结果都没能躲过凌楚思的暗袭,按找凌楚思的标准,很多已经成名的江湖高手,估计也就是那样了。 孙思邈只是低声提醒她道:“听他刚刚的意思,是冲着我来的。” 凌楚思闻言微微皱眉,直接跳下马车,把面无血色的人给拎了过来,随意道:“那就先问话再打死!” 那个半死不活的匪徒立即浑身抽搐了一下,孙思邈嘴角微微一抽,觉得对方八成是被凌楚思刚刚随口一句话给吓得。 凌楚思把人带过来之后,看着他有气无力似乎只剩一口气的模样,不禁有些微微皱眉,琢磨了一下,直接从包裹里摸出来一小瓶中品补血丹,用可以噎死人的力道塞到了还在微弱挣扎的那个江湖人口中之后,当机立断的问道:“谁让你过来做什么的?” 那个用刀的江湖人嘴唇抖了抖,在凌楚思不耐烦的逼问下,很快便面色灰败的说出了孙思邈被悬赏一事。 “悬赏?”凌楚思微微皱眉,她对这种事情倒是不陌生,唯一没想到的,大概就是被悬赏的人竟然不是她自己,反而是医圣孙思邈爷爷这么一个平时只会与人为善的老好人郎中。 “是谁这么眼瞎竟然悬赏了孙爷爷?”凌楚思惊叹道,“你确定你没记错吗?” 她是真的满心好奇,不过,她问话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原本还一脸担忧的阿伊,听到凌楚思的话语,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连孙思邈,都有些忍俊不禁的别过脸去低头扶额。 “没、没记错……我不敢记错啊!”那个人面色苍白如纸,颤颤巍巍的回答道,因为刚刚被凌楚思一招“阳明指”打成重伤,他说话的时候胸口都在疼。 第55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沉默了片刻之后,孙思邈道:“也就是说,你是接了那个悬赏才来找我的?” 第33节 “见钱眼开嘛!”凌楚思随口说道,手里那根猿骨笛在指尖轻巧的转了一圈。 “不、不是!”看见凌楚思的视线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刚刚那个用刀的匪徒脸色一片惨白,一边咳血一边忙不迭的摇头解释道:“我没有特意接那个悬赏……我只是看见悬赏之后,又碰巧在刚刚那个城镇里发现了你们的行踪,看你们只有三、三个人,就以为能捡点便宜,才跟上来的……” 不用多说,凌楚思也明白,对方显然是认出了孙思邈的脸之后,看到他身边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所以才胆大妄为的跟上来了。 “现在,你来说说,那个悬赏是从哪里看到的吧!”凌楚思和孙思邈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轻快的说道。 孙思邈虽然还十分平静,不过,眼神里却难掩几分淡淡的忧色。 “别担心。”凌楚思凑过去,小声跟他说道。 孙思邈闻言,旋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也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道:“我只是怕连累到你和阿伊……” “……”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凌楚思眼神多少有些微妙和复杂的看着孙思邈,突然天外飞来一笔的认真提议道:“孙爷爷,要不咱们出城之后,你还是再学一下骑马吧……” 孙思邈闻言顿时愣了一下,旋即才恍然间回过神来——毕竟,在场的三个人里,唯一不会骑马的就是自己,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大家匆忙跑路的话,还真就是自己最拖后腿。 想到这里,还有一直没有学太好的骑马的问题,孙思邈的脸色虽然控制住了,不过,发梢之下的耳朵却又是一红。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凌楚思回过神来,直接用脚尖勾起地上那柄刀,握在手里冲着地地上那个匪徒比划了一下,然后还顺便踹了地上那个只剩下半口气的匪徒一脚,挑眉追问道:“悬赏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个拿刀的匪徒眼神发直的看着被凌楚思随意的握在手里寒光乍现的刀,磕磕巴巴的回答道:“从、从哈尔和林城中……我听说,出城之后,一路往东、往南,好多地方都贴了这个悬赏。” 凌楚思了然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孙思邈一眼,孙思邈也冲着她微微颔首,显然,他们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哈尔和林城中,原本软禁了孙思邈的阿史那言。 不过也巧,他们本来是打算往大隋走的,正好就是这个匪徒口中挂了悬赏的这条路线,只不过,挂悬赏的人,显然是没有料到,他们会突然中途改道,打算去契丹。 这样倒是也好,这个拦路的匪徒应该是碰巧看见了孙思邈的面孔,才突然跟了上来,这个城里并没有张贴悬赏告示,按理说应该不会再有别人注意到这件事了。 念及此处,心情总算稍稍变得好一点的凌楚思走过去,在那个根本无从反抗的匪徒满面惊恐的瞪视下,直接把人打晕了过去,然后又封了他身上几处大穴,随即,便是把他身上结实的外套给扒下来了,用他自己的那柄刀将布料割成一条一条的。 “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孙思邈虽然也心中不解,不过,他却只是好奇的望着凌楚思的动作,阿伊则是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走过来一边帮忙,一边问道。 “我今天不想杀人。”凌楚思摸了摸下巴,医圣孙思邈爷爷行医济世,除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否则的话,她是真的不想当着孙爷爷的面杀生,但是,对于这种拦路抢人的东西,直接放了她又心有不甘。 索性,凌楚思干脆的跟阿伊笑道:“我想把他挂在树上!” 阿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认真的告诉凌楚思道:“用撕开的衣服做绳子,这个绳索就显得太细了,时间一长,恐怕根本就架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这个好说。”凌楚思挑了挑眉,丝毫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们可以把他挂高一点。”顿了顿,对着阿伊不解的目光,凌楚思的声音轻快中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这样他掉下来之后,估计也没精神再跑了!” “好,就这么办!”表现得一贯怯弱温柔的阿伊,对于这个有心于孙思邈不利的匪徒,相当狠得下心来。 凌楚思把那件外衣全部割成碎条之后,便直接动作干脆利落的把人捆着挂了起来,很快便毫不费力的把人挂在了冬日光秃秃的树梢上。 “……”孙思邈全程木然的看着凌楚思和阿伊的动作,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凌楚思还从包裹里摸出来了一支平时抄书用的毛笔,慢条斯理的在那个匪徒的脸上写了几个大字:“恶有恶报!” “行啦,大功告成!我们可以走了!”凌楚思甩了甩毛笔上的墨汁,看着自己留下来的几个大字,轻描淡写的说道。 阿伊也露出了一个笑脸来,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十分腼腆的小声跟孙思邈说道:“先生,你坐在马车里面吧!我自己赶车就可以了。” 孙思邈也明白,虽然凌楚思说,接下来的路程会遇到有张贴悬赏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遇到刚刚那个匪徒那种,之前看到过悬赏上面的画像,一开始都没当一回事,见到自己之后反而开始见猎心喜的人。 “辛苦你了,阿伊……”孙思邈对阿伊说道。 阿伊眼睛笑得亮晶晶的,却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辛苦的!” 凌楚思也跟着上了马车,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了孙思邈之后,她自己也在心里提升了戒备,毕竟,孙思邈和阿伊都和普通人差不多,凌楚思自己想好保护好他们两个,如果碰见人数大于两个的高手的话,的确有些相形见绌。 至于她自己并不去帮阿伊赶车的缘故,其实就更简单了——看见悬赏就接的人里,估计有不少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但是,认识她并且还有意找上门来的敌手,和这种没头没脑的愣头青,可就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了。 相较之下,他们三个人里面,除非遇到赵德言的手下被叫破身份,否则的话,出门在外最安全的一个,反而是身为逃奴的阿伊…… 凌楚思钻进马车之后,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孙思邈顺手就把马车里堆着的巨兽皮毛递给她了。 凌楚思摇摇头,却没有再睡觉了,而是对孙思邈说道:“你靠着吧!不行就躺一会儿休息。坐马车时间久了,其实身体也很累。” 坐在外面裹着厚厚的毯子,整个人也暖烘烘的阿伊闻言,也笑着说了一句道:“先生,凌姑娘,你们两个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喊你们两个。” 凌楚思“嗯”了一声,随口说道:“其实喊我自己就行了。” 阿伊顿时又是扑哧一笑。 因为刚刚的变故,他们接下来的行程,虽然依旧还是朝着契丹的方向,不过,凌楚思画了张简易地图,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却突然从马车里探出头去,改口跟阿伊解释道:“阿伊,我们换一条路,从这边走!” “好!”阿伊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凌楚思画给她的简易地图。 “这是山脉?”阿伊略微睁大眼睛。 “对,我们从深山和丛林里面穿过去。”凌楚思轻快的说道,虽然她不怕那些人,但是,前面又已经遇到了一个劫人的,若是对方真的来势汹汹,为了孙思邈爷爷和阿伊的安全着想,还是尽量少和那些人正面交锋的好! “好!”阿伊点点头,她对凌楚思和孙思邈做出的决定,一直以来,都从来没有过任何疑义。 凌楚思说完路线之后,旋即又缩回了马车里。 此时已经到了初春时间,北方冬日的积雪却还没有完全消融。 因为选了一条近乎荒无人烟的路线,所以,凌楚思他们一行三个人的行进速度,理所当然的又变得慢下来。 只不过,他们慢慢悠悠的走,偶尔在山里见到些年份不错的草药,就干脆的停下来,阿伊帮忙烧火做饭,凌楚思则是和孙思邈在附近采药制药,倒也自得其乐。 · 与此同时,在哈尔和林城中的赵德言,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心情却是愈发急躁烦闷起来。 “他一个不会武功的郎中,便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赵德言的声音里满是阴郁。 赵德言的面前,跪了一地的人,俱是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分辨丝毫。 赵德言站在那里,紧紧的握着拳,脸色阴沉得几乎能够滴下水来。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魔门出手的赵德言心腹之人来报:“大人,季——”那个心腹看见跪了一地的人,硬生生的把“季阁主”三个字的后半截给咽了下去,转而改成一声“季公子到访。” 赵德言闻言一怔,忍不住皱眉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骤然得见季霄白,赵德言没有半点老友碰面的喜悦,反而满心都是怀疑和探究。 “我去见他!”短暂的沉吟过后,赵德言干脆道,他冷冷的瞥了地上那些人一眼,冷淡的命令道:“继续找!” “是!”那几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各自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赵德言从书房赶到正堂,就看见季霄白一身白衣,笑意盈盈的坐在桌边。在他的手边上,一杯热茶还在散发着袅袅婷婷的热气,偏偏这杯茶,季霄白根本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看我?”赵德言刚刚还阴沉着脸,这会儿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许久不见,老朋友自然该来拜访一下。”季霄白眉目舒展神色清隽,也是睁眼说瞎话,连眼神都不带半点波动的。 赵德言即使心中阴郁,但是面对季霄白的时候,表面上却是十分从容不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打趣道:“怎么?还不放心,怕我继续通缉你认识的那个小姑娘不成?”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季霄白柔声笑道,心中却微微一哂,暗自腹诽,魔门中人,彼此之间,谁又曾信任过谁?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空有其表的场面话,季霄白才终于缓缓进入正题,慢条斯理的说道:“凌楚思她年纪还小,你又何必通缉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呢!” 赵德言也在假笑,“我那会儿也是被气疯了,回头想想,自然就把那个通缉给取消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大概也都知道彼此的厚颜无耻,这种场面话,说来说去,其实也全都废话,便很快又错开了视线。 季霄白当初会知道孙思邈的下落,无非就是从一直身在突厥的赵德言这边得到的消息,当时的本意是为了取信于凌楚思,唯一算错的一步,大概就是孙思邈这么一个寻常山野出身的郎中在凌楚思的心里地位居然如此重要,以至于凌楚思在知道孙思邈的下落之后,竟是直接一个人不顾千里迢迢的从大隋赶到了突厥把人给弄走了。 “我来时看到了那些悬赏——”季霄白的言语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轻描淡写的问道:“那个悬赏上面的画像,便是孙思邈?是你让人画的?” 赵德言把一杯茶凑到了嘴边,没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淡淡道:“是我亲手画的。” “……”季霄白心中多少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孙思邈若是寻常的话,也不至于会落入“魔帅”赵德言的眼里,而且,赵德言对他的态度还仅仅只是软禁而已,从来没有刑讯逼迫。 “他们现在的行踪如何?你知道人在哪里么?”季霄白沉吟片刻,轻声问道。 赵德言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旋即轻轻的摇了摇头,轻轻一叹道:“我不知道,霄白,你对那个凌楚思比较熟悉,你说,她会把孙思邈带去哪里?” 毕竟,孙思邈被他软禁过一段时间,至于阿伊,那个女奴更是没有半点主意,他们三人这么久多没有落入任何人手中,赵德言心里其实也清楚,其中出力最多的,肯定是自己摸不清底细的凌楚思。 季霄白微微一怔,旋即,却轻轻的摇了摇头,无奈道:“我猜不出……” “啧!”赵德言脸色沉下来,没跟季霄白变脸发火,却也心情不愉的不想吭声了。 “哎,”季霄白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对此无可奈何。他这趟来突厥找赵德言,一方面是因为连他自己都突然失去了凌楚思的下落,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想看看赵德言的态度。 看过之后,他也意识到,对于赵德言来说,比起凌楚思,反而是孙思邈这个医术不凡的郎中更有几分利用价值。 毕竟,像凌楚思这种武功不凡来历神秘,所以显得尤为难以控制的人,对于已经在突厥经营多年,随时都可以靠着让突厥换一个新的可汗来巩固自己是势力的赵德言来说,利用她的麻烦,恐怕要远大于自己获得的便利。 季霄白会盯着凌楚思不放,也是因为他最大的死敌是武功智计无一不首屈一指的“邪王”石之轩。 季霄白不是没有在暗处对付过石之轩,可是,对方的势力同样深藏不漏,在这种情况下,像是凌楚思这种让所有人都摸不清来历的顶尖高手,正是最适合打破僵局的人。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这样厉害的角色,绝不会轻易为人所用,季霄白几乎没有怎么思忖,便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利用这样的人,感情反而是最有效的一种手段…… ——当然,这种做法最大的不妥之处,大概就是,干柴遇烈火,不定谁烧谁呢! 如果碰见的是一个心大一点的、再性格豁达一点的,可能人家都没当一回事,一张网,反而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把自己给兜进了,等他迟迟发现之后,才猛然间意识到,根本早就已经无从挣脱…… 掩藏身份亲身来此的季霄白还在哈尔和林城中和赵德言商讨猜测凌楚思和孙思邈的下落,虽然两个人盯着同一份描绘清楚的堪舆图的时候,因为赵德言早就在自己控制之内的突厥边境处挂满了对孙思邈的悬赏,季霄白一路从南北上,也从来没有听闻任何关于凌楚思的消息。最初的迷惘过去之后,两个人的视线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同时和大隋、突厥两地交接的契丹、韦室一带,当然,他们在嘴上,却还是一再的表明自己此时没有头绪…… 而凌楚思和孙思邈、阿伊三人这边,却是在兜兜转转的避开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城镇集市,仿佛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在各种深山老林里采集各种珍稀草药一般,完全是乐不思蜀,以至于连他们去契丹的本意是调查那种毒药的特殊原料一事,都暂且放下了。 冬去春来,山间溪水传来轻快的汩汩之声。河流之上,碎开的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顺着汹涌欢腾的江水顺流而下。 这日晌午,阿伊正坐在树下看着锅,顺便帮忙捣药,凌楚思则是想要吃烤鱼,便折了根树枝,蹲在河边上,看见偶尔从冰层里浮出水面的鱼之后,便一树枝插起来,拿回去交给阿伊直接架在火堆上拷,她则是再折一根树枝继续。 他们三个人这段时间整日在深山野林之间,倒也悠闲。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机缘巧合之下,孙思邈反而在深山之中,偶然发现了一株毒草。 等孙思邈心情激动的捧着那株毒草回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已经开始刺痒难耐,甚至变得红肿起来了。 凌楚思看着那双已经要肿成包子的手,似笑非笑的挑眉,孙思邈则是在阿伊担忧的眼泪都要流出来的注视下,顿时满心负疚感的默默的翻出一瓶解毒丸来,连口水都没喝,就直接全部吞下去了。 “……”凌楚思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道:“孙爷爷,你小心别噎着。” “没事!咳!”孙思邈咳嗽了两下,干脆把嘴里剩下的两颗满是苦涩草药味的解毒丸给嚼了嚼,然后才咽下去了,品了品那个艰涩的味道之后,斟酌着说道:“我觉得这个解毒药里面有两位药有些冲突,下次可以再加点药草调和一下,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凌楚思嘴角一抽,提醒旁边最近正在跟着孙思邈学写字的阿伊道:“阿伊,帮孙爷爷把这个方子记一下。” “好。”阿伊连忙放下手里的药杵,拿过旁边的纸笔开始继续。 “这里,已经距离契丹很近了吧!”孙思邈看着自己拔回来的那株草药,轻声说道。 凌楚思点了点头,“若是今天一早我们就急着赶路的话,天黑之前估计就能找到契丹的村落甚至是城镇了。” “这么说来,”孙思邈轻轻一叹,“当地人完全有可能来此采集毒草了……” “这个毒草,便是制作那种症状和瘟疫极为相似的毒药的材料呀……”凌楚思盯着那株毒草,“我们去附近的村落里面问问,之前是谁收了这些草药。” 上次尤鸟倦逃窜之后,凌楚思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下落。他们藏得这么深,凌楚思这一路上走来,偶尔也见悬崖峭壁之上又被人采摘过的痕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会不会尤鸟倦等人就是栖身于契丹,然后便发现了当地的一些毒药。 孙思邈也点了点头,“但愿这次的调查能够顺利一些。” 凌楚思对此倒是并不太在意这些,只是顺手接过阿伊递给她的一条烤好的鱼,眉眼弯弯的一笑道,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契丹啊,只要在那里别再遇到魔门的人就行,啧……” 第34节 第56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孙思邈在山林里发现了那株毒草之后,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便又是随之一变,原本还是径直向着的契丹所在的方向,现在却是换成了跟着毒草生长的方向走。 阿伊看着孙思邈在服用了解毒药之后,便继续采摘那些毒草,顿时不解道:“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凌楚思则是瞥了一眼,随意道:“药草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可以制毒的,往往也可以入药,孙爷爷以前大概是没见过这种毒药,打算多采摘一下回去研究吧!”顿了顿,凌楚思又继续道:“另一方面,循着这些毒草生长的方向,我们说不定能够找到当初利用这些毒草的人的踪迹。” 凌楚思话音落下,孙思邈也已经拿着几株毒草重新回来了。 “这些应该就差不多了。”孙思邈把那些毒草妥善的放在一起之后,轻轻的舒了口气说道。 凌楚思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这座山林之后,应该就会有人烟了。” 初春的清晨,山间薄雾缭绕,微风中携着清新的凉意,让人呼吸间不觉精神一振。 正如凌楚思所言,穿过这片山林之后,极目远眺之下,依稀可以见到一处扎着毛毡房的村落聚集地。 “我们过去瞧瞧,不过一开始别太靠近了。”凌楚思转身重新跳回到了马车上,一边往马车里面钻进去,一边随口说道。毕竟带着的两个人都和普通人差不多,这个部族若是真的有问题的话,拉开距离,对于孙思邈和阿伊来说比较安全。 负责赶车的阿伊点点头,清脆的道了声:“好!” 等到距离稍稍靠近一点之后,阿伊把马车停下,孙思邈和她留在原地等,凌楚思则是在孙思邈微微睁大眼睛注视的情况下,顺手摸走了一株毒草,然后才步伐轻快的走了过去。 因为她穿着一身和当地人并不相似的衣裳,免不了受到了当地部族还有些戒备的目光。 凌楚思仿如未觉一般,依旧笑意吟吟、从容不迫的凑了上去,双方说了几句话之后,凌楚思便跟在那个当地人的后面,进了一个毛毡房。 留在原地的孙思邈和阿伊,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只能大致看到凌楚思和另一个人进了屋去,不免有些挂怀。 毛毡房里,凌楚思找当地的一个老人问过路之后,刚要开口询问他们是否知道这种毒草的事情,结果,就见那个原本还笑呵呵的老人面色猛地一变,就连刚刚那个虽然有些戒备但是却仍旧把她请进来让她问路的年轻人,都跟着变得惊惶而愤怒起来。 看着年轻人和老者掩藏在激动和震怒之下的满心不安,凌楚思微微一怔,在险些被赶出去的情况下,无奈之中只得暂且封住两人的穴道,然后才对着两个被她点了穴道根本就动弹不得的一老一小耐着性子询问道:“这株毒草,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那个年轻人虽然惊恐,但是,却也颇有几分血性,愣是咬紧了牙关不肯说,最后还是那个老人,以放年轻人离开为条件,颤颤巍巍的把关于这种毒草的事情告诉了凌楚思。 正如凌楚思和孙思邈所推测的那般,魔门逆行派的尤鸟倦,因为发现了附近这种毒草的效果,早在几年前便已经开始在契丹一代经营。起初的时候,当地部族的人并不知晓尤鸟倦的目的是什么,只当对方是个收草药拿去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可是,等到后来,尤鸟倦拿到草药之后,当地却有一些原本还算康健的孤寡老人,就此如同得了瘟疫一般死去。 瘟疫带来的强烈不安还没有来得及席卷整个部族,已经能够确定药效的尤鸟倦便已经提出,收走最后一批药材。 当地的年轻人虽然还在担心部族之中老人的疾病,不过,难得有这种能够在附近的山里做活就能赚取银两的事情,大家自然依旧十分热情踊跃的参与进来。 结果,这一次尤鸟倦得到了足够多的药材之后,那几个帮他运送药材的年轻人,确实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 尤鸟倦的下落,这些寻常百姓自然无可奈何,他们能够记住的,也就只有当初那个商人带来的灾难和痛苦,再加上这种毒草本身毒性就不弱,采药的过程中,若是不小心中毒,如果没有解毒丹的话,也很难恢复。 自此之后,这种毒草,便在当地成了禁忌。 今日凌楚思直接带着一株毒草上门,自然便逼得当地人陷入了恐慌惊怒的状态。等到凌楚思把事情问清楚之后,除了震惊于尤鸟倦的丧心病狂,也完全无法再表达出其他的想法了。 她这一次,也忍不住更加懊恼于当初第一回遇到尤鸟倦的时候,没有直接把人击杀在那里,现在,也只能是等到下一次再遇的时候了…… 打定主意的凌楚思,在那个老者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重新把他身上的穴道解开,也不管对方信不信,还特别诚恳的多解释了两句,表示了自己并无任何恶意之后,方才拿着那根毒草,心情复杂的转身离开,徒留老者和之前那个满脸戒备的年轻人互相搀扶在一起,面面相觑了许久,才声音沙哑的清了清嗓子,不太确定的互相疑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是坏人?” 年轻人眉头皱得死紧,好久才终于憋出来了一句道:“那个人,她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吧!” 老人这才一抚胸口,长出了可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问清楚情况的凌楚思回到马车上之后,简单的把尤鸟倦当初做下的事情告诉了孙思邈,连同之后自己在桃李镇遇到尤鸟倦一事一起,末了,忍不住的轻轻一叹。 “早知道当场就应该打死他的!”凌楚思单手托腮,坐在马车里小声嘀咕道。 还在外面赶车的阿伊闻言,有一瞬间的手抖。 倒是孙思邈虽然还在震惊,但是听了凌楚思的话语,也只当是她在开玩笑,殊不知对方的态度其实尤为认真…… 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凌楚思和孙思邈、阿伊三人的契丹一行,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于是,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完全没有什么事情,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医圣孙思邈安全的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的问道。 倒是近些日子来眉目越发舒朗开阔的阿伊,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提议道:“先生,凌姑娘,你们都说,之前有一场形如瘟疫的事情……” 凌楚思点点头,随口说道:“下毒的就是我们刚刚说的那个尤鸟倦!” 阿伊抿了抿嘴唇,突然又道:“我们能去那些被他下过毒的地方看看吗?先生既然已经弄出了解药,我们是不是可以帮一下当地的百姓……” 凌楚思闻言微微挑眉,直接看向了孙思邈,孙思邈则是回看了凌楚思一眼,然后才点点头说道:“也好。过去这么久之后,也不知道当地的情况都怎么样了。” “有慈航静斋出手帮忙,应该还好吧!”凌楚思琢磨了一下,然后才说道,顺便还把自己当初在桃李镇上遇到了慈航静斋的弟子,以及对方后来拿了她那个效果有些一般的解毒药方帮忙的事情也都告诉了孙思邈和阿伊。 “原来凌姑娘也这么厉害!”阿伊听了,几乎是眼睛发亮的望着她。 至于孙思邈,却是相当干脆利落的追问道:“你当时用的药方子是什么?我再和我现在定下来的这个解药的配方比对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可以调整的地方!” 凌楚思点点头,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做出来的药物,把配方详细的复述了一遍之后,又认真的问道:“孙爷爷,你当时应该就有开过一个方子吧?” “不是一个……”孙思邈眨了下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一开始遇到的病人,大概是因为距离比较远,有些毒药都已经被风吹散了一些了,所以他们中毒后的病症都不严重,我是分别给人开方子的……” 阿伊认真的听着凌楚思和孙思邈的对话,最后才轻声问道:“那我们怎么走?” 凌楚思这次倒是没有再画简易地图了,直接伸手,指了一个南边略微偏东的方向,“沿着这个方向径直走,前面的方向差不多就是大隋和契丹的边境,然后就是涿州了。” 稍稍考虑了一下,凌楚思轻声道:“我们去桃李镇吧!我对那里比较熟悉。” 孙思邈和阿伊自无不可。 三人继续赶路的时候,因为孙思邈还在被人通缉,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凌楚思端详了医圣孙思邈爷爷的相貌很久,最后,干脆找来了一身道士的衣服,“换上之后,再把头发都扎起来,身后再背个拂尘,在陌生人面前,应该能糊弄过去。” 阿伊忍不住的好奇道:“那我呢?” “……”凌楚思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有些不确定的试探着开口问道:“我有尼姑的衣服,你要嘛?” “……”长久的沉默之后,阿伊一咬牙,“我要,来!” “好!”凌楚思的反应比阿伊还干脆,翻出来一套尼姑的衣服之后,还不忘嘱咐道:“到时候,带个僧帽就好了,头发没关系的。” 阿伊和孙思邈哭笑不得,不过,却依然还是照做了。 ——反正凌楚思还是之前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华美衣裳,至于跟在她后面的尼姑和道士,孙思邈和阿伊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作自己和对方都不存在了…… 凌楚思一行三人,这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年轻道士再加一个柔弱尼姑的搭档,显然颇为引人注目。 不过这种明面上的高调,让旁人会忍不住好奇的猜测他们这种三人组合是什么情况,反而下意识的忽略掉了其中那个道士的脸,和之前那个悬赏上的郎中颇为几分相似的问题。 凌楚思带着孙思邈和阿伊,大大方方的回到了安乐郡的桃李镇。 曾经的灾难好似已经过去,在那场悲剧中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 原本繁华热闹的一个小镇,即使在这两年的功夫里重新陆续有人搬了过来安家于此,可是,依旧就这样变得落寞而萧条起来。 正值春日,一路繁华盛景。 桃李镇的果树上,满开着桃花和李子花,大片的粉色、白色,远远望去,飘飘摇摇,落英缤纷,如同柔软干净的云絮一般。 一直生活在北地草原上上阿伊,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象,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忍不住的惊叹道:“好漂亮!” 凌楚思随口笑道:“过几个月,等到桃子和李子结满树的时候,整个小镇上全是桃子和李子的清甜气息,就更有趣了!” 孙思邈则是玩着手里的拂尘,微微一笑,开始讲桃树、李子树从开花到结果,可以入药的地方…… 阿伊听得津津有味,凌楚思也有些忍俊不禁,可是,等到他们走进桃李镇之后,看见许多依旧空落落的屋舍,还有除了少少的几乎人家外,周围只剩下杂草遍生、罕有人烟的荒凉,心情便渐渐的又沉了下来。 虽然已经时隔许久,不过,当初那个幸存的村民却还认得凌楚思,看见她回来了,激动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凌、凌姑娘,您回来了!” 说着话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了孙思邈和阿伊几眼,看清楚这两人的打扮之后,慌忙收回了视线,生怕冒犯到两位“出家人”。 不过,因为当初凌楚思之后,慈航静斋也帮了不少忙的缘故,当地的村民显然对凌楚思和尼姑打扮的阿伊更为热情些。 穿着一身道士衣服手里还握着拂尘的孙思邈摸了摸下巴,片刻之后,乖乖的坐在边上去了,只是饶有趣味的看着那几个村民热情的招待着凌楚思和阿伊…… 等到凌楚思和那些人聊完一阵之后,看着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只是温柔微笑却一句话也不吭的孙思邈,不觉挑了挑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周围几个村民也顺着凌楚思的视线,好奇的望向孙思邈,眼神中满是好奇和打量。 “孙爷爷,来帮他们诊诊脉吧!”凌楚思笑眯眯的说道,然后又对听到“孙爷爷”这个称呼而倒吸了一口气满心震惊的几个村民笑道:“我医术不精,孙爷爷却是医道圣手,这次途经桃李镇,正好让他帮你们看看当年的毒解掉之后,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孙思邈一边给一个村民诊脉,一边忍不住的苦笑,连连摆手道:“我可当不起医道圣手的夸奖……” 话音落下,孙思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诊脉上,斟酌片刻之后,又让那个村民换了一只手,仔细沉吟了许久,才微笑着点了点头,扭头跟凌楚思笑道:“你当初的那个解药效果不错。” 接下来,孙思邈又为这几个村民一一诊过脉,确定都没有什么大的病症之后,便也跟着放下心来。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平民百姓,给他们开一堆调养身体的药每天当饭吃也不合适,便只是斟酌着,捡了些田野地里常见的可以入药的野菜野草,兑着一些农户人家并不陌生的便宜药材,写了一份方子,随意道:“没事吃点喝点,对身体总有三分益处,但也不必强求。” 从家乡的华原出来,在大隋境内四处游历,后来又为追查毒药的来源身陷突厥哈尔和林城中,最后又和凌楚思一起去契丹绕了一圈,这么一条路走下来,将来赫赫有名的“药王”孙思邈之名,已经初见雏形…… 因为据当地村民所言,一些较早熟的桃子李子过不了几日便可以吃了,凌楚思他们三个人,索性便在这里停留了一小段时间,尝过市面上新鲜的桃李之后,方才继续上路。 就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凌楚思、孙思邈还有阿伊,其实都是孤家寡人,所以,他们三个人乔装打扮在江湖中游历,倒是也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思。孙思邈对家乡的怀念,也抵不过出门四处游历行医的追求,以至于,这三个人竟是谁也不急着找个地方长时间的留下。 春日的桃花开了又谢,四季交替,寒来暑往,不知不觉,便又是几年过去…… 曾经的女奴阿伊跟在孙思邈身边,一开始还把自己当成侍女,等到忙活不开的时候,不经意间就开始干起了药童的伙计,时间久了,就连医术都颇习得了几分,称得上一句小有所成。 至于孙思邈,这一路上四处游历而来,为了安全的缘故,始终穿着道袍,时间久了,江湖上倒是开始流传起了一个行踪不定、医术卓绝的道士的名号。 江湖之上,郎中无数,但是毕竟神医难得。凌楚思一行因为孙思邈的缘故,到了后来,竟是走到哪里都颇受到礼遇,时间久了,赵德言当初在突厥境内贴的那一纸悬赏,似乎也渐渐被人忘去了。 因为精致细腻的眉眼渐渐张开,和小时候的五官虽还隐有几分相似,但是一眼望去,却也变化不少的凌楚思,也终于从当初突然落在五羊城外的六七岁小姑娘,长成了十六七岁的模样。 蓦然回首,距离她初到此间,竟是已经有十个年头…… 夏日炎炎,这日,凌楚思一行来到长安城后,因为孙思邈一身拂尘道袍打扮,再加上他身边和传闻同样对得上的阿伊和凌楚思两人,落入有心人的眼中,还不等他们三人找到客栈住下,便有当地望族独孤阀之中的第二大高手独孤凤亲自找上门来。 “道长请留步!”独孤凤穿着一身纯粹的黑色劲装,外披一件红绸罩衣,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冷若冰霜的气质,唯独她见到孙思邈后,因为对方医术之卓绝,念及自己深受病痛折磨的外祖母尤楚红,面色之间才稍有微微动容。 凌楚思自然听出了对方步伐之轻盈灵巧,显然是个高手,不过,她却是仿若未觉一般,头都没回,只是趴在柜台上,犹自和客栈的掌柜询问闲聊长安城中的事情。 已经不知不觉间就把“道长”当成自己新外号的孙思邈闻声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年轻姑娘在大夏天竟然穿着一身看着就热的纯黑色武士服,面上却是清清爽爽的模样,当即心中一震,就算他身手平平,却也知道,这样不惧寒暑的,恐怕又是个内功不凡的武功高手…… “阁下便是江湖传闻中,医术卓绝的孙道长吧!”独孤凤上前,她一说话,原本还冷若霜雪的面孔,便瞬间变得活泼生动起来,神态间颇为迷人,声音清澈、彬彬有礼道:“在下独孤凤,今日听闻道长亲身前来长安城中,便冒昧前来拜访!” 孙思邈微微一怔,凌楚思则是在听到“独孤”两字后,便突然回头,问了一句道:“独孤如愿和你是什么关系?” 独孤凤闻言顿时一怔,微微睁大了眼睛。独孤如愿乃是独孤信的本名,但是世人皆知大隋文献皇后独孤伽罗之父独孤信,他的本名,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独孤凤抿了抿嘴唇,回答道:“正是已逝的曾祖父。” 凌楚思挑眉,很想再多问一句,你父亲是谁,不过,又觉得显得太过交浅言深,便先按捺住了。 凌楚思不说话了,独孤凤虽然心中狐疑,但是,见她和神医孙道长同行,便也收束心神,重新对孙思邈道:“家中祖母病重,今日骤闻道长来此,晚辈冒昧,特来相请!” 孙思邈微微一怔,对于病人,他一向颇为温柔耐心,可是,顾及到凌楚思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想着她似乎和独孤阀有旧,孙思邈便把询问的视线放在了凌楚思的身上。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微微颔首。 第35节 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落入独孤凤的眼中,心中便又是微微一动。 第57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孙思邈被独孤凤请去独孤阀在西市东光德里内的府第,就在里坊的南方不远处,则是赫赫有名的跃马桥。 独孤阀的府第始建较早,至今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和周围其它新建的宅子相比,其规模宏大繁复,屋舍重重叠叠,令人一眼望去便惊叹不已。 阿伊在和孙思邈小声谈论独孤凤口中的奶奶的病情,凌楚思则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似乎在琢磨些其他的事情。 很快到了正院,独孤凤自己下马,凌楚思和孙思邈他们三人也旋即下车。初来乍到,独孤凤并没有直接把人领去给尤楚红看诊,而是先将人请到了一个侧院的客房后,又安排了侍候的人和美味珍馐之后,方才告辞离开。 待到独孤凤走后,孙思邈又打发走了周围侍候的下人,等到周围没有旁人了,才抬头对凌楚思问道:“楚思,你认识独孤阀的人?” 凌楚思干脆的摇了摇头,她知道的就只有一个后来改名独孤信的独孤如愿,像是独孤凤还有她刚刚提起过的尤楚红,凌楚思的记忆里,对她们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阿伊奇道:“那你为什么会答应来这里?” 凌楚思瞅了瞅她,认真的回答道:“大概是……反正长安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是有点好奇独孤阀……” 当晚,各自休息略过不提。 翌日清晨,凌楚思起身换了身白色为底、点缀着墨色轻纱的“沧海间”长裙,手里握着一根通体莹白如玉、挂着红色编织坠子的的雪凤冰王笛就推门走了出来。 她才打开房门,就看到独孤凤身边还跟着两个侍女,已经在院中等候了。 “这么早?”凌楚思微微诧异。 独孤凤显然也没有料到,凌楚思会是起得最早的一个。 不过,只是一瞬,独孤凤的视线,便飞快的从凌楚思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她手中的白色长笛上。 短暂的迟疑了片刻之后,笑着开口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凌。”凌楚思答道。 独孤凤旋即眉目舒展的开口笑道:“我记得,凌姑娘昨日便一直拿着这根笛子。”顿了顿之后,独孤凤又继续道:“也是有缘,名震天下的箫艺大家石青璇此时正在长安城中做客,其箫技很少有人能够亲耳听到,不过,听过的人却俱是如痴如醉此生难忘。凌姑娘想来也是喜好声乐之人,我这里倒是正有一封请柬给凌姑娘,以乐会友,也是一桩乐事!” 凌楚思并没有立即答应或者拒绝,只是忍不住的微微蹙眉,隐约觉得石青璇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她才猛地想到,自己究竟是在何处听闻的石青璇之名! 此番回想,第一次遇到石之轩和季霄白,在五羊城外,听重伤的季霄白说起石青璇和碧秀心这两个名字,竟是已经在十年之前…… 许是见凌楚思微微拧眉却迟迟没有回复,独孤凤也不由得有些奇怪,轻声询问了一句道:“凌姑娘?” 凌楚思这才看向她,欣然点头应下道:“石青璇的箫声,机会难得,自然不能错过。如此,便多谢独孤姑娘了。” 不过,比起石青璇的箫声,还是石青璇这个人,更惹凌楚思的好奇。 ——虽然别人不知道,可是,根据季霄白当年所言,凌楚思心里却是清楚,那可是石之轩的亲女儿呢! 说起来,自从之前见过一次裴矩,并且发现裴矩就是石之轩在大隋朝堂上的另一个身份之后,凌楚思知晓裴矩一开始一直在忙西域事务,等到近年来,却是在推动隋帝杨广远征高句丽,就算凌楚思知道这是导致隋朝政权瓦解的重要原因,但是,一时之间,却也猜不到石之轩究竟是何居心…… 凌楚思和独孤凤,两人相对站在院中,互相笑了笑,却是一时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等到独孤凤的侍女将请柬拿了过来,凌楚思伸手接过,飞快的瞥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又向独孤凤道了声之后,两人才依稀听见,孙思邈的房间内渐渐有了起床的动静。 “咦?孙爷爷醒啦!等下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凌楚思回头看了孙思邈的屋子一眼。 独孤凤闻言,却是猛然间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的迟疑重复道:“孙、孙爷爷?!” “孙爷爷他辈分高呀!”凌楚思手里捏着那个请柬,轻描淡写的说道。 好半晌,看着凌楚思眉目精致温婉的模样,独孤凤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憋出来一句:“原来如此。” 凌楚思闻言,便又冲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她的样貌生得极好,五官温婉而细腻。一双眼睛笑得弯起来时,似乎极为温暖柔软,可是,当她稍稍睁开眼睛仔细的盯着什么的时候,那种明亮到近乎有些惊人的视线,却又变得极为锐利,令人不由得为之心神一慑! 凌楚思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孙思邈所住的那个屋子的外面,不多一会儿,那扇门便被从里面推开,因为是住在了别人家中,所以,颇为拘谨的孙思邈仍旧是一身白底蓝色的道袍,出门就看见凌楚思笑眯眯的模样之后,心情顿时也随之一松,微微展颜笑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因为独孤姑娘一大早就来了呀!”凌楚思答非所问的说道,已经直接将手里的请柬打开,给孙思邈看过之后,跟他商量道:“石青璇的箫声,百闻不如一见,孙爷爷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孙思邈略微迟疑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这封请柬,肯定是来自于独孤阀。旋即,孙思邈用眼神示意凌楚思:“你又认识这个石青璇吗?”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凑过去和医圣孙思邈爷爷低声耳语道:“我认识她爹,还是早先结过仇、你死我活的那种。”顿了顿,大概是觉得不客观,凌楚思还简单的补充了一句,小声跟孙思邈窃窃私语道:“我和石青璇他亲爹,似乎互相背过不少黑锅……” “……”孙思邈看向凌楚思的表情顿时变得尤为复杂,好半晌,孙思邈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喃喃道:“你自己去吧,我还是去给独孤阀的老夫人看诊吧!” “不用我留下来陪你吗?”凌楚思实在是担心孙思邈的安全问题。就算现在是在独孤阀的府第之中,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凌楚思却依然本能的有些担心挂怀。 毕竟,有自己在身边跟着的话,凌楚思是真的放心不下,生怕孙思邈哪天直接就被人盯上然后开始追杀…… 独孤凤站在院中,看着凌楚思和孙思邈站在门前,小小声的嘀咕了好一阵,虽然心中满是好奇,不过,因为凌楚思同样耳聪目明,当她压低声音不想被人听见的时候,独孤凤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根本是无从得知他们二人交谈的半点内容。 很快,梳洗过后的阿伊也推开房门,有些诧异的看见孙思邈和凌楚思,还有昨天那个独孤凤竟然全都站在院中,不由得有些微微惊奇道:“先生,凌姑娘,还有独孤姑娘,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独孤凤笑了笑,刚要开口,凌楚思已经反客为主轻描淡写的笑着说了一句,直接把话题带过去的说道:“等你一起去吃饭呀!” “哦,好!”阿伊不疑有它,直接就走了过来,像个小药童一样跟在了孙思邈的身侧。 独孤凤见状,心中憋闷,却也只能是依照凌楚思刚刚所言,直接亲自引这三人一起去吃饭。 待到几个人差不多都用过早饭之后,凌楚思手里正捧着一杯水,就听到医者父母心、满心都是病人病情的孙思邈关切道:“老夫人的身体如何了?我们等下边去给老夫人诊脉——” 独孤凤眼含感动的看向孙思邈,不过,口中说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一个意思了。若是一开始还没有太过察觉,那么,坐在一起吃了这么一顿饭之后,听着独孤凤找出来的理由,凌楚思却是敏锐的发现,独孤凤竟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独孤凤的眼睛里略带几分担忧的轻声解释道:“祖母身体沉疴,老人家多少个夜里都是辗转反侧,难以成寐,所以,等到早上的时候,我们都是让老人家多休息一会儿,若是道长不介意的话,我们下午的时候,再去帮奶奶诊脉可以吗?” 念及此处,想着独孤凤之前给她的那张请柬,凌楚思眼珠一转,干脆扬了扬手里的请柬,故意轻声笑道:“我看这请柬上的时间,刚巧是今天上午。现在倒是还时间充沛,完全来得及,孙爷爷,要不你陪我去听石青璇的箫声吧!” 待到凌楚思的话音落下,独孤凤果真顺着凌楚思的说辞,跟着建议道:“冒昧把孙道长请来,家里都没有安排好,真是委屈几位了。不过这长安城中,恰逢石青璇亲自来此,愿意为人演奏一曲,若是能听到石青璇宛若天籁的箫声,都是也不虚走这一回!” 凌楚思冲着孙思邈使了个眼色,“你看!” 孙思邈抚额苦笑,趁着自己的口型被凌楚思挡住的时候,飞快的说道:“独孤凤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会又是一个阿史那言吧……” 孙思邈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上次孤身一人去大户人家看诊,还是在东突厥的时候,被人蒙骗以至于突然落入了“魔帅”赵德言的手中,随后更是被软禁在那里不短的一段时间。这次若是再落入相同的境地,便是早早就有了凌楚思帮忙,但是,孙思邈依然还是有些本能的心情复杂…… 凌楚思则是咬着舌尖小声跟孙思邈嘀咕道:“我觉得比起我去,她更想让你拿着这份请柬去听石青璇的箫声。” “可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孙思邈还抽空冲着独孤凤那边瞥了一下,见状不由得微微挑眉,回过神来继续跟凌楚思小声交谈。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眨巴了一下眼睛,轻声道:“神医之名,在江湖上也传了有一段时间了!如今的江湖之中,高手易得,神医却是难求。如此想来的话,我倒是觉得,独孤凤一直想要你去听石青璇的箫声,就是因为她知道,届时那里一定会众人云集,便是江湖高手,也决计会少不了。在这种情况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同独孤阀的大小姐独孤凤拿着同一封请柬一起前来,岂不是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天下江湖之人,你和独孤阀的关系匪浅?” 一开始的时候,凌楚思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见独孤凤明明很担心她的祖母尤楚红的病症,却依然有意无意的试图让孙思邈也跟着一起去凑热闹,听石青璇的箫声,她才渐渐觉察出有些不对头来的。 孙思邈听了,想了想独孤凤这一早上的做法,心中差不多也认同了凌楚思的猜测,不觉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这可真是……” “处心积虑?”凌楚思挑眉,毫不介意的盯着独孤凤打量的视线,小声跟他打趣道。 孙思邈笑着摇摇头,没有多说些什么,不过,他最终还是简单的以留下来休息之名,并没有同凌楚思、独孤凤一起,拿着请柬去石青璇所在的地方凑热闹。至于阿伊,自然是留在独孤阀的府第之中,继续给孙思邈打下手帮忙用各种药材尝试些新的方子。 至于最初的如意算盘全部打空的独孤凤,和凌楚思一行,虽然心中略微有些掩不住的烦躁和失落,不过,到了石青璇所在的那处之后,她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一边跟凌楚思闲聊,一边有意无意的套话,说得多了,凌楚思也就顺势把独孤凤所在的独孤阀中,现在的嫡系一派的成员给捋顺清楚了…… 石青璇所在的地方,高手云集,凌楚思一开始并没有往前凑,独孤凤也在抓紧时间,半真半假的同凌楚思讲石青璇的过往经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笔直匀称,相貌英俊温柔,手执折扇潇洒自若的年轻儒生,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 独孤凤眼神不由一飘。 凌楚思看在眼里,略有些惊奇,这个年轻男子和独孤凤认识? 正巧,那个年轻男子手中的折扇一转,凌楚思一眼撇过去,刚巧看见,扇面上依稀绘着一个黑衣劲装女子——那把折扇不过是一闪而过,距离又这么远,凌楚思根本无法看清上面的内容,可是,在那时候,见到独孤凤的神色一动,凌楚思却是本能的觉得,那幅扇面上身姿曼妙的黑衣女子,便是独孤凤了。 凌楚思刚要收回视线,就听见里面突然有人激动的惊呼道:“石青璇来了!” 凌楚思同独孤凤站在一起,手中又有请柬,倒是不必顺着那些拥挤的人群奋力的往前挤,而是直接由这户府上的侍女接引,请到了内院之中。 结果可好,还没等她们两人走到里面的位置坐下,刚刚那个手执折扇的年轻男子便也在侍女的接引下,大步流星的走入了院中,刚一转身,便对上了凌楚思唇角犹带几分玩味的美妙侧影。 ——她今天穿了一身“沧海间”的薄纱衣裙,手臂之上的肩侧只有一点金色的装饰点缀着,露出肤质白皙的双肩和手臂,一截优美的锁骨半遮半掩。轻薄柔顺的长袖上精致的荷叶瓣层层叠叠,素色的薄纱之上,还点缀着繁复而雅致的墨色缎带,举手投足之间,衣袂翩翩,飘然若仙。 同凌楚思走在一起的独孤凤,却是依旧一身黑色劲装,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一身气质冷若冰霜,偏偏她的五官精美而生动,和身边似乎颇有几分悠然随意的凌楚思,一个深沉冰冷寒意袭人,一个至少看上去柔软若柳絮春风,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走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登时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那个年轻男子的目光,也顿时凝注在此。 凌楚思唇角微微弯起,眼神却淡淡的,她漫不经心的瞥过来一眼,同那个人对视了一下,视线自他手中绘着美人图的折扇上一扫而过。 倒是独孤凤,看到那人专注凝望的目光之后,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化,好半晌才低声道:“侯希白……” 凌楚思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此前应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便随口跟独孤凤说了一句道:“他叫侯希白?你和他认识?” 这回惊讶的就变成独孤凤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你不知道他?” 凌楚思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个人很奇怪吗? 她的第一要务还是保护孙思邈爷爷,所以,这几年间,他们三人一直在江湖中行走,不过,除了去各种深山老林、悬崖峭壁、幽深石涧寻找各种珍贵药草外,便是留在寻常百姓聚集的村镇上为他们诊脉治病,倒是帮助孙思邈打下了赫赫神医名号的那些富贵人家,因为不想每次都费尽心思的拒绝,所以,孙思邈反而是治完病就走人。因为总是出入这种偏僻的地方,他们三人又是行踪不定,以至于,几年时间过去了,他们连孙思邈是否还被悬赏都没太注意,自然就更不会了解最近江湖传闻中的新鲜人物了…… 夏日的阳光灼烈,手摇折扇的侯希白一身风流俊雅,面上总是带着一种充满男性魅力、却又温柔若水的笑意,那双仿佛藏着无尽骄傲和柔情的眼眸,一眼望去,似乎再怎么冰冷坚硬的人,都会为他而融化迷醉其中. “独孤姑娘。”不知何时,侯希白已经主动走了过来,先同独孤凤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眸深邃而专注,仿佛带着让人随时会深陷其中的情意。 旋即,侯希白隐约带着几分惊艳的目光,便静静的落在了凌楚思的身上,他的声音清越朗耳,就连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句,似乎都温柔缱绻得恰到好处。 他的神色悠然自若,眼神却舍不得移开丝毫,偏偏他的视线太过温柔,竟是让人生不出丝毫被其冒犯之感。 侯希白轻轻开口,其声悠悠,宛若依依不舍的叹息,“今日得睹姑娘芳容,便已是不虚此行了……” 凌楚思也望着他,两人视线对上之后,凌楚思的唇角突然微微弯起,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她坐在那里,单手支颐,神态慵懒而愉快,还带着几分饶有趣味的问道:“你见过几个让你觉得不虚此行的人?”说着,凌楚思还伸了一根手指,朝着身边的独孤凤身上示意了一下。 侯希白刚要开口,独孤凤便已经别开了视线。 侯希白的极尽温柔,自然让他做不出冷落了早先结识的独孤凤的事情。 凌楚思见状,也不以为杵,她冲着侯希白眨了下眼睛,旋即便轻轻的伸出了手,还带着几分试探的示意了一下道:“扇子?” 侯希白见状不觉微微莞尔,他从善如流的将手中绘着几幅美人图的折扇轻轻的交到了凌楚思的手中,低声喃喃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凌楚思展开折扇,仔细欣赏的时候,还不忘轻笑着回了一句道:“你这美人图上又没有署名。” 侯希白摇头笑笑,待到凌楚思将扇子合上再次轻轻的放回他的掌心之后,方才从容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见教啊……”凌楚思微微垂眸,单手托腮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同他对视了一会儿,一直等到侯希白坚持不住的眨了下眼睛之后,方才慢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最擅长画美人图了!” ——毕竟当年在瞿塘峡的时候天天画美人。 不过,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迎着独孤凤惊愕,侯希白希冀而笑意温柔的模样,凌楚思却是一派从容的笑容,和风细雨般提醒了侯希白一句道:“你这扇上的美人图,只有女子,却是有些少了。既是美人,令人惊艳即可,又何必要有性别之分?” 旋即,凌楚思微微含笑的望着侯希白,轻笑道:“公子风姿举止,皆可入画,何必自谦至此?” 第36节 凌楚思的言下之意,简直直白得令人瞠目结舌。 独孤凤被惊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自己再次见到侯希白之后,发现对方却把全副心神都凝注在了凌楚思身上,刚刚心底那些说不出酸涩懊恼还是郁闷无奈的小情绪了。 至于侯希白,望着凌楚思微微垂眸含笑,星眸明亮,眉目舒展清隽如画的模样,在这一瞬间,更是脑海中罕有的一片空白。 他甚至有一刹那的茫然,对上凌楚思似乎格外单纯无辜、而又十分认真的模样,他竟是有些分辨不清,从来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自己,刚刚是不是被人给调戏了…… 第58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凌楚思说完之后,便只是微笑着看侯希白的反应。 片刻之后,侯希白才稍稍收回一直凝在凌楚思身上的视线,低头之时,完全是下意识的看了自己手中绘着美人图的折扇一眼,想到凌楚思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握着扇柄的手指不由得又是一顿。 这时候,太过震惊的独孤凤才终于稍稍回过神来,完全没有意料到凌楚思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的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凌、凌姑娘,你刚刚,我——” “我很认真的呀!我真的擅长画美人图!”凌楚思信誓旦旦道。 她从来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而且,正好这会儿石青璇已经出来了,他们三人因为手中都有请柬,是被侍女请进来的,所以,也用不着和其他人那样往前拥挤,稳稳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便能见到仿佛钟天地灵气于一身的石青璇了。 只不过,其他人看气质清纯脱俗、出尘若仙的石青璇,看的是她的一身圣洁,风华无双,亦或是在等待着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令人听之难忘的箫声。 但是凌楚思看石青璇,却是在忍不住的将她和石之轩做对比—— 虽然是一男一女,不过,毕竟是父女,乍一眼望去似乎并不怎么相似,不过,细看的话,两人的五官神态却是颇有几分神韵一致。 在凌楚思的印象里,如果石之轩没有阴沉着脸的话,其白衣玉冠、麟凤其采的模样,倒是颇为引人。只不过,他的神色,似乎总是变幻莫测。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淡泊忧郁的模样,神色微动之间,还满是孤寂深沉之色,倒是和清雅脱俗的石青璇,隐有几分相似。可是,后面几次遇到,石之轩一直在追杀凌楚思,之前便是有多少仪态风雅,也已经在生死之争中被放弃了。 至于五官模样,凌楚思没有见过石青璇的母亲碧秀心,所以不太好说石青璇长得更像是她的母亲还是父亲,不过至少单看那双眼睛,石青璇却是和石之轩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石青璇虽然也孤独而沉静,但是,眼底却隐见几分温柔。轮到石之轩之后,便只剩下令人望不见底的深沉浓郁之色了。 石青璇手执长箫,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幅精心描绘在人心尖上、让人见之忘俗的美妙画卷。 “美人!”凌楚思轻轻一叹,言辞却格外笃定的说道。 凌楚思瞥了旁边的侯希白一眼,他大概是被凌楚思刚刚那句话给惊到了,这会儿还有些不在状态。不过,即便如此,他看向石青璇的视线,依然专注而凝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却没有做出如同刚刚见到凌楚思那样,想要将石青璇绘在扇面的美人图上的冲动了。 凌楚思略有些奇怪的眨了下眼睛,然后才收回了视线。 坐在她旁边的独孤凤也点了点头,“的确,石青璇的风姿,世间少有人及……” “毕竟是‘邪王’石之轩和慈航静斋碧秀心的亲生女儿——”凌楚思本来只是轻描淡写的随便感叹了一句。 从江湖上的“邪王”石之轩再到大隋朝堂上的裴矩,就算她和石之轩相当不对付,恨不得随时往对方的脑袋上再扔几个黑锅弄死对方,但是,凌楚思也是承认石之轩绝对是人中龙凤的。还有已经去世的碧秀心也是,虽然凌楚思并不曾得见当年慈航静斋的仙子风姿,不过,碧秀心的师妹梵清惠还在,当年似乎比她更出色的碧秀心,该是何种风华绝代,凌楚思完全可以想象。 结果,凌楚思这句话还没说完,独孤凤已经猛地收回了还在看着石青璇的视线,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看着凌楚思,嘴唇张了张,然后又本能的闭上,完全就是一副被惊得根本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旁边侯希白的反应,也没比独孤凤好上多少,听到凌楚思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相当随意的说出石之轩和石青璇之前关系的时候,侯希白的脑海中又是一片空白,被他视若珍宝最为重视从不离身的美人扇,那一瞬间,都从他的手里滑下来了,还是自己反应过来之后才匆忙又捞了回去。 “父母皆是人中龙飞,他们的女儿,自然非同一般……?”凌楚思见到独孤凤和侯希白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说道一半的话也卡在了嗓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的继续把自己刚刚的话给说完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静默在三个人之中迅速弥漫。 之后许久,凌楚思才终于略带几分小心翼翼的轻声开口道:“你们两个,还好吗?” 独孤凤下意识的抬头看看还在演奏的石青璇,原本轻灵悦耳宛如天籁、让人无法不沉醉其中的箫声,其他人还在如痴如醉,可是,听在他的耳朵里,这会儿却似乎已经变得如同催命符一样令人心情暴躁了…… 独孤凤看着凌楚思似乎真的只是好奇自己和侯希白为何这么多反应的平静表情后,几乎是有些崩溃的问道:“你、你就只关心我们两个还好不好吗?” “我和‘邪王’石之轩关系又不好,不关心你,难道还去关心他的女儿石青璇吗?”凌楚思回答的理所当然,同时还撇清了关心侯希白的说辞,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对他又不熟悉,还真的挺不了解的。 虽说是独孤凤主动上门邀请她和孙思邈、阿伊给独孤阀的老夫人尤楚红看诊的,不过,独孤阀有认真、热心的招待他们,也是真的。两相比较一下,就算明知道独孤凤还有别的小心思,在她和死敌石之轩的女儿之间选一个,凌楚思也肯定是会偏向独孤凤的呀! 刚刚就已经被震惊得无法做出回答的侯希白,眼神错愕而又茫然的望着凌楚思,等到又听到她说自己和“邪王”石之轩的关系又不好之后,那把扇子,终于被从侯希白的手中惊掉了。 凌楚思闻声瞥了一眼,便好心的提醒道:“你的东西刚刚掉了。” “谢谢……”骤然听闻凌楚思毫不在意的随口就说出了石之轩和碧秀心两个人的名字,以及随后补充的那句“我和‘邪王’石之轩关系又不好”,侯希白已经整个人都被吓得清醒了。 长久的缄默之后,独孤凤突然回过神来,震惊道:“你认识‘邪王’石之轩!?” “我们——不是朋友,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说是敌人也不为过。”凌楚思言简意赅的回答她道,还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独孤凤还没能接受得了,同自己请回家的神医孙道长形影不离的凌姑娘,竟然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王”石之轩认识不说,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还不怎么好——这样的人,大家知道的,除了同样大名鼎鼎的“阴后”祝玉妍外,恐怕其他的绝对多数都已经早早的死在了邪王的手下…… 至于侯希白,由于太过震惊,他的手指都还有些微微有些的颤抖,尝试了两次才终于把自己绘着美人图的折扇捡了回来。 他这会儿已经连石青璇都没心思去看了,毕竟,经过凌楚思这么一句提醒之后,侯希白满脑子都是自己师父石之轩和石青璇的面孔在不停的交换,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的,整个人仿佛都跟着变得浑浑沌沌的。 许久之后,侯希白才心情极端复杂的坐在这里,听着石青璇清泠悦耳的箫声,心中一片死水一般的沉静——不过他几乎就没有用得上什么其他的反应,反正他又不会自己主动承认,自己是石之轩的弟子,也是石之轩所属意的花间派继承人…… ——不过,也多亏了凌楚思才和独孤凤认识不久,两个人之间甚至都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凌楚思自然不会把自己便是之前江湖上一直疯传、并且莫名其妙的背了很多黑锅的“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说出来了。 石青璇的箫声还在继续,除了同时都在琢磨她父亲石之轩的凌楚思、独孤凤还有侯希白三人外,众人皆是心驰神往、沉醉其中。 石青璇的神色淡淡的,明明是微微垂眸的模样,却又偏偏让人不敢生出半点绮思遐想…… 待到她一曲箫声结束,石青璇不顾面前众多人,径自转身离席。 凌楚思也随即收回了视线,握着自己手中的雪凤冰王笛,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独孤凤笑道:“石青璇的箫声果真名不虚传。” 独孤凤心神恍惚的下意识回答道:“当年慈航静斋碧秀心的箫技也是天下一绝,石青璇毕竟是她的女儿,青出于蓝。” 话音落下,凌楚思只是了解的“哦”了一声,毕竟,她对碧秀心是真的不太了解,反而是独孤凤,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差点咬到舌头尖,猛地一个激灵。 “我看这里不像是就为了一曲箫声布置得这么复杂,接下来是还有些什么安排吗?”凌楚思抬头看了看院中奢华绮丽的景致,不由得有些好奇道。 “正值盛夏,此间主人也是借此机会办了一场赏荷花会。”独孤凤回答道,“只不过石青璇的名气太大了,原本的赏荷花会,在她面前,自然只能沦为陪衬和背景。” “说的也对!”凌楚思点点头,看见独孤凤和侯希白都还有些惊吓过度的模样,好歹没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观点:毕竟是“邪王”石之轩的亲女儿,自然非同一般。 石青璇虽然已经离开了,不过,赏荷花会却还在继续。 凌楚思同独孤凤一起走到朱红色的九曲桥头,看着满池碧色莲叶接天,绽开的荷花、粉色的花苞点缀其间,倒是颇有几分酷暑之下的清新之意。 凌楚思一手握着笛子,一手轻轻的搭在石桥的栏杆上,侧过头来,见独孤凤仍旧是那身严严实实、一看就热、不过确有几分英姿飒爽的黑色劲装,不觉微微莞尔,直接伸手一捞,竟是凭借自己内功深厚,在众人被惊赫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的情况下,以掌风掀起了一朵荷花飞向了独孤凤。 独孤凤自幼习武,天分极高,如今更是整个独孤阀仅次于老夫人尤楚红的第二号高手。 以她现在的武功,便是在今日这些人里,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 许是因为独孤凤的气势太盛,凌楚思一身薄纱衣裙,总是笑意吟吟的模样,看着颇为温和柔软,但是,因为她敢和独孤凤肆无忌惮的走在一起,所以,在场的其他人,便是有心往上凑,却也不怎么敢靠近她。 至于侯希白么,虽然独孤凤和凌楚思两个人身边都没有什么其他人敢主动上前,但是,他下意识的跟在这两位姑娘之后,却也平白惹来了许多不知道内情的人无比欣羡的目光。 对此,侯希白只能是握着自己绘了美人图的折扇,无言以对的苦笑。 在这种情况下,凌楚思反而有了打趣的兴致,一捧荷花吹向了独孤凤的面前,笑意吟吟的同她说道:“鲜花赠美人!” “……”大概是没想到另一个似乎比自己更温柔更漂亮的姑娘会送花给自己,独孤凤的眼睛眨了又眨,完全是无意识的伸手接过了那捧荷花,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侯希白这才在旁边轻声叹了一句道:“凌姑娘好兴致。” 凌楚思连转头撇过去一眼也不,就直接理所当然的回他:“我对照顾美人一向有兴致。” “……”刚刚还有点小欣喜,这会儿却有种自己莫名成了他们两人争锋道具之感的独孤凤抱着荷花,继续无言以对。 正巧,旁边又有人在吟诗作赋、挥毫泼墨。 凌楚思虽然对此并不是特别热衷,但是,万花七艺,却也俱是有所涉猎。再加上她还清楚得记得刚刚侯希白那柄折扇扇面上的美人图,前面又有言在先,一时间便也来了些兴致。 她把一张精美的画纸轻轻的铺在桌案上,右手从从容容的执笔,左手微微拂着右手腕上素色轻纱缀着墨色缎带的水袖,抬头看了侯希白一眼,便直接低眉垂目,屏气凝神,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描绘了一副“多情公子”风流隽雅、风度出众、多情若无情的精致画卷。 在独孤凤和旁边一些参加赏荷花会的人堪称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笔笔从容、一派淡定的画完侯希白的画像之后,凌楚思随手轻轻一抛,直接把毛笔轻而稳的掷回了原来的位置,轻轻吹了一下尚未全干的墨迹,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在桌案一侧,这才挑眉看向侯希白,打趣似的问道:“感觉如何?” “凌姑娘果真画技不凡!希白甘拜下风。”侯希白轻轻叹息道。 “不敢当。”凌楚思随口道,“我倒是更喜欢你那个绘了美人图的扇面。” 这两人来来往往交谈之间,便是众人依旧不知道凌楚思是何等人物,不过,大名鼎鼎的“多情公子”侯希白,却是顷刻间便被人认出来了。 侯希白也是这两年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 当年的那些高手,如今依旧占据着江湖中最高的地位,诸如中原第一高手、武功盖世的道门大宗师、散人宁道奇;有着“天刀”之名却偏据一方、身为岭南宋阀阀主的宋缺;还有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大师;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以及魔门“邪王”石之轩;“阴后”祝玉妍…… 不过,这些上一辈的高手,如今却是多深居浅出,江湖中人皆知其名,却罕有人能够得见其人。 如今,倒是年轻一辈的高手,开始渐渐崭露头角。 凌楚思和孙思邈爷爷虽然也在江湖上行走,不过,他们更多的还是治病救人,偶尔听闻一两句江湖传言,消息多显得有些零散琐碎。 今日突然听人说起了当今除了四大门阀、世家子弟之外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凌楚思也不由得好奇问了一句道:“还都有谁?” 都没用等到别人,独孤凤直接掰着手指头一个不拉的帮她挨个简单的梳理了一圈,“比较出名的几个,有‘多情公子’侯希白——”说着,独孤凤还有意无意的瞟了侯希白一眼,然后才继续道:“还有‘影子刺客’杨虚彦,不过这个人比较神秘,来无影去无踪的。还有突厥剑客跋锋寒、据说前不久才上了蒲山公令、又被东瀛派追杀的扬州双龙寇仲、徐子陵……” 独孤凤还要继续细数,凌楚思已经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心情微妙的说道:“你说的这些人,除了那个‘影子刺客’和突厥剑客,另外两个,我好像之前都见过……” “你认识扬州双龙?”独孤凤不掩惊奇道,“江湖中倒是不曾听人提起过。” 毕竟,寇仲和徐子陵是伴随着被追杀出名的,在她看来,凌楚思和孙思邈形影不离的在一起,他们活动的地方,也多偏北地和中原,至于双龙,说来也巧,从这两人开始打出名头来,便是一直沿着东部海边河边有水的地方,这样的两拨人,光从地点上来看,也是毫无交集,独孤凤之前是真的没听说过神医孙道长和双龙之间有过什么碰面的机会。 “也有可能是重名了。”凌楚思轻描淡写道,不过,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想起当初见过的那两个小少年,凌楚思心中却是更加偏向于,如今的双龙,就是当年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 凌楚思还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和孙爷爷一起去江南一带走走,说起来,孙爷爷似乎还没去过海边吧? 咦?这样一想的话,自己的确好久不曾去江南一代了,也不知道扬州城中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有当年那个入了魔门的卫贞贞以及闻妧妧现在如何…… 结果,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小和尚不太确定的喊了声道:“你是——当年那个女施主?” 因为耳目聪敏,凌楚思和独孤凤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一个披着袈裟的小和尚规规矩矩的念了声佛号。凌楚思就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个小和尚看似年纪小小的,却是出身净念禅宗的高僧,今日特意被主人家请来同老夫人讲佛的。 凌楚思眨了下眼睛,再眨一下。不过,面对一个男大十八变的小和尚,尤其是她连眼熟的感觉都没有,却更加无法认出来了。 “净念禅宗的——你和了空大师是什么关系?”凌楚思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问道。 小和尚的表情有点怪怪的,想笑又有点无奈,不过,还是说道:“贫僧悟心,我听圆法师叔说,女施主您当年硬闯净念禅宗的时候,也就和我现在这么大……”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居然有人硬闯过净念禅宗!?”独孤凤不敢置信道。 至于侯希白,他的心思更深,他同样不敢置信的看向凌楚思,心里想着的,却是为何凌楚思硬闯过净念禅宗之后,净念禅宗的悟心和尚还对她这般堪称友好的态度…… 凌楚思虽然还是不认识悟心,不过,他一说名字,凌楚思倒是想起来了,也不由得跟着惊奇道:“你当时都晕过去了,怎么还会认得我?” 悟心小和尚旋即笑道:“女施主可能没注意,我们去年冬天的时候见过一面。那是你和神医孙道长还在为灾民治病,净念禅宗当时也在救济那些灾民……圆法师叔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说是当年误会你是花间派的护派尊者,因为这个还差点就被你给杀了……” 第37节 悟心的声音并不高,远处的人估计没听见,不过,独孤凤、侯希白这种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武功深不可测的,各个耳聪目明,悟心说的话,他们自然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中。 也不需要其它,单就“花间派护派尊者”这几个字,哪怕前面还有“被误会”三个字,也依然足够掀起滔天巨浪的了。 第59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所以重点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当众说出来?虽说你刚刚有特意指出我是被误会的了。 凌楚思飞快的瞥了独孤凤和侯希白一眼,旋即看向小和尚悟心时,已经是面无表情一片木然。 这时候,那位看似天然呆的小和尚也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周围的气氛似乎突然之间就变得怪怪的,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女——施主?”悟心小和尚下意识的,说话的声音变得更轻了几分。 凌楚思没有立即吭声,只是微微拧了拧眉,考虑这件事等下要怎么圆过去。 至于独孤凤和侯希白,却是同时想到了当年那位在江湖上突然出现,并且各种传闻迅速传得甚嚣尘上的“花间派护派尊者”。 ——凌楚思做事还算低调,然而,她当时那个时候,顶着一个武功高深走火入魔老妖婆的名号,又毕竟是和“邪王”石之轩、净念禅宗禅主了空大师这种江湖顶尖级别的高手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所以,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花间派护派尊者”的名号被人叫出来,依旧颇为引人注目。 至于“被误会”这件事,独孤凤是因为太过深信以前的传闻,所以,下意识的就忽略掉了这种词句。至于侯希白么,他身为“邪王”石之轩的徒弟,又是魔门花间派的传人,自然知道,不管是花间派上一辈的护派尊者,还是现在同自己一辈的护派尊者,都绝对不是凌楚思。侯希白倒是顷刻间便意识到了当年的事情绝对还有别的隐情,只可惜,他自己都不肯暴露自己花间派传人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帮凌楚思把这个身份的问题辨别清楚? 一时之间,众人心思各异。 良久,在某种程度上,干脆就有点自暴自弃的放弃解释的凌楚思,终于似笑非笑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道:“你师叔圆法和尚就这么和你说的?我当时要杀他,明明是因为他先诬蔑我不说,还对我喊打喊杀的,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 悟心小和尚一呆,大概是没想到凌楚思的注意点竟然会放在这个上面。 其实他刚刚说那句话本来也是好意,毕竟,凌楚思在江湖上被人误会了这么久,今日正好碰见了,悟心自己又是听净念禅宗的和尚护法金刚们讲述过当年凌楚思夜闯净念禅宗硬要见禅主了空大师要个解释一事,所以,对于一直背黑锅的凌楚思,悟心自己是十分同情的。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在于,净念禅宗的和尚们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真相,并且全都认可了凌楚思的解释,甚至被凌楚思甩黑锅给石之轩这件事误导,连追杀石之轩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然而,外面的江湖之中,“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谣言,可是在当年“邪王”石之轩和凌楚思两人当面否认的情况下传出来了,在事情已经传了这么久的情况下,谁去否认,都等于是在和江湖上一种已经被默认的状态较劲,费力不讨好、收效也甚微不说,而且,面对有些知道自己错了从不反省反而会就此恼羞成怒的人来说,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坚信这种谣言,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独孤凤声音都在微微的发抖,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震惊的,“凌、凌姑娘,你真是的当年那个花间派护派尊者?” 听到“花间派”三个字,侯希白神色一动,顿时微微侧目。 “……那是谣言,谣言不可信。”凌楚思的态度尽量温和,再加上有悟心小声称是点头力保,独孤凤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再想起当年那个花间派护派尊者可是明晃晃的以一个小孩子的身体站出来的,对了,她的手里还有一根据说是猿骨所制成的长笛…… 想到这里,独孤凤心情复杂的看向凌楚思——眼神一个没忍住,直接就飘到了她手里现在握着的那根雪凤冰王笛上了。和当年传闻中的那根并不相似,但是,同样都长笛从不离身、并且,用并不常见的长笛做武器,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相当直白的宣告自己身份的方式了…… 出了这种事情,众人心情皆是十分复杂。尤其是今天已经受到了太多刺激的独孤凤和侯希白,还有再次面临身份暴露这么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麻烦的凌楚思,大家谁也没有心情继续参加这种花会,干脆就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中退场各自离开。 凌楚思连桌案上那副绘着“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美人图都没管,扔下就直接走了。还是侯希白后来又亲自折返回来,看到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对着他的画像议论纷纷,方才嘴角一抽,表情复杂的伸手,在众人不觉有些讪讪的目光下,直接要回了画像,想了想,没有销毁不说,甚至还卷起来亲自带走了…… · 几年的时间过去,东突厥的牙帐之中,在赵德言无声亦无行迹的操纵之下,突厥可汗都已经换了两茬了。 时间久了,当年悬赏追回孙思邈的命令,在一直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即使赵德言始终不曾把这个悬赏取消,甚至还因为孙思邈声名渐起,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闯出了一个神医的名号,而再一次把悬赏的奖励加重了。 但是,面对神医这种本身不带有什么立场,偏偏,任何势力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求于人家的特殊身份来说,结交一位自由的神医,可比把人掳走送给赵德言换悬赏来得划算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开始是凌楚思、孙思邈他们隐藏身份从不表露行迹,到了后来,等到赵德言自己也都知道,现在赫赫有名的神医孙道长、便是当年的孙思邈之后,赵德言都没能把人给掳回去…… 至于一直跟他保持某种程度上的密切联系的季霄白,因为他们两人的势力始终都是一南一北,距离上就拉开得很远,所以一直形不成直接竞争、也没有明面上的利益冲突,在这种前提下,季霄白和赵德言之间,很多情报其实都是互通有无、彼此知会过的。 等到孙思邈的名气出来以后,季霄白自然也就知道了同孙思邈在一起的那位被不少江湖人误以为是孙思邈徒弟或者师妹的凌姑娘,就是自己之前一直在找的凌楚思。 至于这次凌楚思、孙思邈一行来到长安城,并且还住进了独孤阀府第之中,以及随后在赏荷花会上发生的事情,也迅速一字不差的落入了季霄白的耳中。 南国的夏日,紫色的藤萝爬满了长廊,院中花繁似锦。 就在当年凌楚思住过的那个院子里,季霄白身姿挺拔的坐在紫藤萝架下的石桌旁,单手支颐、眉心眉蹙,举手投足间却如行云流水般。 几年的时间过去,他的面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只有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了些,隐约能够看到这个男人渐渐褪去当年的稚气,变得愈发成熟起来。 季霄白微微垂眸看着刚刚拿到的密信,开始有意无意的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亲自往长安走一趟…… 同样,因为这次举办赏荷花会的主人家,当年同慈航静斋的碧秀心有些交情,所以才能请得来石青璇。事关自己唯一的女儿,“邪王”石之轩手下的耳目,其实也同样在盯着赏荷花会上发生的事情。 再有出身四大门阀的独孤凤、“多情公子”侯希白、这种随便哪个拎出去都是江湖上年青一代正声名鹊起的顶尖人物,一时之间,赏荷花会发生的事情,即使没有被大肆宣扬开来,不过,该知道的人,都是一个不落的全都知晓了。 隐在秦岭终南山上,慈航静斋所在之地的帝踏峰中,梵清惠看着手中刚刚传过来的消息,慈祥而安然的绝美面庞上,秀美微蹙,旋即吩咐人将自己的两个弟子李晴梅、还有天分惊人、修炼《慈航剑典》已经颇有小成、甚至一早就被自己视为下一任斋主的师妃暄同时叫了过来。 “师父,”李晴梅仍旧是一身单薄的青色书生衣衫,秀丽的长发直接如同男子那样束在脑后,不施粉黛、眉眼清爽而素净。 “师父,师姐。”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师妃暄穿着打扮更是完全随了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姐李晴梅。 只是,不同于李晴梅明显是为了图方便才穿男子衣衫,师妃暄的身上,更多的是一种远超于她的年龄的、从容而又清静的沉静淡泊。 师妃暄同样初出江湖,一头秀发漆如墨染,也用了俗家姓氏,可是,许是被梵清惠从小带到慈航静斋,在这个多少有几分出家人的刻苦朴素的地方长大的缘故,年纪轻轻的师妃暄,一身气质除了那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更多的,却是颇为避世出尘、让人自惭形愧、不认亵渎的超凡脱俗。 梵清惠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妃暄,晴梅,你们两个看看这个吧!” 李晴梅走上前去,接过梵清惠手中的那几张信笺,回到师妃暄身边,师姐妹两个站在一起看向上面的文字。 片刻之后,师妃暄的表情依然沉静入水,李晴梅的面上,却是忍不住的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深色,惊道:“这、这怎么可能!凌姑娘怎么可能会是魔门中人!” 师妃暄微微垂眸,根据自己刚刚看到的内容,轻声说了一句道:“据净念禅宗的悟心师兄说,当年‘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纯属误传,那位凌楚思凌姑娘几年前便已经在净念禅宗当众澄清过,自己并非‘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 “可是她却没有否认自己是魔门中人!”李晴梅难掩激动的说道。 李晴梅的武学天赋并不出众,有梵清惠这等江湖顶尖高手教导,如今也不过就是个普通高手罢了!放在江湖之中还能看,但是,若是和年轻一辈的个中翘楚,诸如季霄白、凌楚思、跋锋寒、独孤凤、以及侯希白、甚至还有她师妹师妃暄这些人比起来,却完全不是一个境界层次,甚至根本就已经无从比较了。 同样的,她的思维心智,比起那些多智近妖的天之骄子们,也都更像是一个寻常人,单纯而敏感,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误导,偏偏又嫉恶如仇。 而且,因为当初凌楚思在秦岭的山峰之上帮过她、后来又在扬州城里救过她,再有当初大隋和突厥、契丹边境的“瘟疫”一事中,凌楚思的慷慨高义,以及后来凌楚思同孙思邈一起,济世苍生的种种举动,都让李晴梅始终把凌楚思摆在了心中一个很高的地位。 李晴梅可以说是和凌楚思相识于微末之时,所以,与她而言,对凌楚思的感情就更加信任和亲切了。 也许在凌楚思的眼里,李晴梅只不过是一个看见了就顺手帮一把的小角色,她本人的意义,可能还不如梵清惠徒弟这个身份重要,但是,在李晴梅的心中,凌楚思却是师门不凡、医术了得,并且善良、慷慨、悲悯而又充满高义。因为过往的那些经历,自己知道自己肯定及不上,所以,李晴梅免不了的就把认识最早也最久的凌楚思看得太高、太重,如今,骤然得知凌楚思的形象可能和她记忆中的完美截然不符,李晴梅可以说是完全无所适从,整个人都被震得懵住了。 梵清惠也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神悲悯而略带轻忧。 当年的“花间派护派尊者”骤然出世,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人物,意味着魔门势力突然之间大增,惹得多少人心神为之所动。尤其是身为江湖白道两大魁首之位的慈航静斋斋主的梵清惠,那段时间更是对此颇为关注,毕竟魔门内斗已久,便是“邪王”石之轩和所谓“花间派护派尊者”之间的内斗,都没能让她的心情放下丝毫。 还是后来凌楚思突然避而不出,时间久了,魔门之中仿佛就再没有这个人一样,梵清惠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可是,此番回想起来,梵清惠却是心中悚然一惊。 凌楚思与石之轩、了空和尚在扬州的一场乱战之后,他们三人各自销声匿迹,偏偏在那不久之后,抱着自己的徒儿师妃暄回到在江湖中堪称神秘的慈航静斋所在之地帝踏峰的时候,自己就遇到了突然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秦岭深山之中的凌楚思。 一开始的梵清惠以为那是一个生活在秦岭附近的采药女,还曾经动了将其收入门下的想法。等到后来,发现凌楚思轻功了得,而且经常采药制药,其制成的药物同样极为难得后,梵清惠便猜测,对方可能是出自哪一个隐居避世的神医高人门下。 等到后来,凌楚思再次出来行走江湖,虽然行事还算低调,也鲜少和江湖中的其他人来往,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下山游历的李晴梅竟然屡次三番的碰到凌楚思。那个时候,李晴梅和梵清惠只当是和凌姑娘有缘,再有凌姑娘济世苍生、颇为高义,结识这等人物,也是一桩幸事。再有后来的孙思邈,可以说是完美的验证了梵清惠一开始对凌楚思的猜测——师从某位不世出的医道高人。 然而,上面这一切,都立足于一个共同的前提,凌楚思虽然并非出自慈航静斋、净念禅宗这种白道魁首门下,但是,其行为举动,一看就是正派人物。 等到现在,骤然发现凌楚思竟然和魔门关系匪浅之后,想起她和神医孙思邈这几年间在百姓、江湖中的声望,梵清惠却只觉得一股寒气袭上心头,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更何况,如果说上面这些巧合,还只是猜测,那么,不管是最初五羊城里凌楚思从“邪王”石之轩手中救下的白衣年轻人,还是当年凌楚思夜闯净念禅宗时陪着她的那个人,以及还有几次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在梵清惠得知,里面那个白衣年轻人始终都是同一个,并且,他的名字叫做季霄白,更是魔门两派六道之中补天阁的阁主,亦是魔门新一辈的顶尖高手后,这一切,便已经瞬间成为了证明凌楚思和魔门交情匪浅的铁证! 直白点说,看到这些“证据”之后,梵清惠已经毫不怀疑凌楚思的魔门身份了。 至于净念禅宗所说的,凌楚思乃是“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纯属误会,梵清惠也认同,但是,这件事,却改变不了更本质的问题——不是花间派护派尊者,不意味着和魔门无关! 更何况,魔门内斗由来已久,石之轩当年和凌楚思之间互相下杀手下得那么狠,说凌楚思不是和石之轩有恩怨利益纠葛恐怕都没人相信了! 看到刚刚拿到的那些记录在信件之中的证据后,李晴梅的很多想法,其实是和梵清惠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甚至于,因为她同凌楚思接触得更多一点,很多巧合如今回忆起来,那种令人心中悚然、触目惊心的感觉,甚至还要来得更强烈、也更真切一些。 师妃暄和凌楚思没有接触过,所以,她自然无法感受到梵清惠和李晴梅那种对于自己曾经居然如此轻信一个魔门中人而骤然升起的惊惧后怕、还有毛骨悚然之感,不过,梵清惠和李晴梅的态度,却也毋庸置疑的影响了师妃暄的判断——师父和师姐都认定了凌楚思是魔门高手,师妃暄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已经默认了这样一件事,尽管事实的真相,其实是时常事故体质的凌楚思碰见一群因为聪明所以每次都想太多的江湖人之后,她真的是黑锅越来越多,简直巨冤…… 片刻的沉寂之后,梵清惠面含忧色的闭了闭眼睛,轻轻一叹道:“日前,孙神医——”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梵清惠直接改口道:“孙思邈和凌楚思到了长安城中,被独孤阀请回了府上。听说随后,独孤凤请凌楚思一起去参加赏荷花会,石青璇也受主人家邀请在那里送上了一曲箫声。” 顿了顿,梵清惠看向师妃暄,轻声说道:“那个侯希白虽然出身神秘,出道不过几年许,可是,却常含悲悯之心,替天行道,已过百数的采花淫贼,都命丧他手。”顿了顿,梵清惠略微无奈一笑道:“偏偏,‘多情公子’侯希白最是重情,凌楚思又是何等绝色,赏荷花会上遇见凌楚思,怕是——” 梵清惠的隐忧,全在没有说完的话语里,师妃暄看在眼中、记在心上,微微抬眸,稍稍安抚了梵清惠一句道:“徒儿此前曾与侯希白同游三峡,谈古论今,他的风采不凡、学识渊博,非同一般。” 略微沉吟了一下,师妃暄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只不过,侯希白除了武功深不可测以外,本身更精于琴技作曲,平生最爱寻访天下美人……每逢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便将其绘在他那柄折扇的美人图中。师父莫要太过在意,侯希白对凌楚思,也许就只是为了一幅画而已。” 梵清惠闻言,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愈发觉得,凌楚思碰到侯希白这种卓越出色的后起之秀,根本就是有意为之了,她旋即苦笑道:“如此,我就更放心不下了……侯希白对上凌楚思,的确就只有一幅画,可是,赏荷花会上,侯希白没有将凌楚思绘在折扇的美人图上,却是凌楚思当众亲手画了一幅他的画像,送给了他!” 师妃暄顿时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师妃暄当机立断道:“师父,徒儿这就下山,亲自前往长安!” 梵清惠微微颔首,想了想,又有些担忧道:“凡事量力而行,莫要伤了自己。” “师父教诲,妃暄谨记于心!” · 数日之后,在孙思邈的妙手回春之下,独孤阀的老夫人尤楚红病情已经有了很大改善。 与此同时,在独孤凤小心翼翼的提醒之下,凌楚思也终于得知,江湖之中,她以前那个“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谣言,终于有了渐渐洗清的趋势,虽然,帮她洗白这顶黑锅的慈航静斋那边,用了更加严密完备的证据和线索证明,她是魔门中人,并且,早先甚至有意接近慈航静斋中人,借机盗取慈航静斋的内部隐秘…… 而这一切,得出的最终结论,就是妖女该死,人人得而诛之! 漫长的死寂和无言以对之中,独孤凤跟凌楚思报过信后,说完现在的情况就一溜烟的跑了,徒留下凌楚思一脸“=口=”的表情,整个人都被慈航静斋的脑洞给惊呆了。 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自己这么心机! 当年魔门那些人,也就是传传谣言泼泼脏水,但是细究却只是风言风语的传闻,并没有什么证据的,现在可好,轮到身为正道魁首的慈航静斋了,因为她们更加讲证据、不会太过信口开河,所以,除了又指名道姓的兜头糊了她一脸黑锅外,慈航静斋这是连她做事的时间、动机、手段全都帮她给脑补好了啊! 第60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长安城中,繁盛兴旺,井字布局的四条主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和小贩摩肩接踵,热闹而又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正是一片繁华之景。 凌楚思站在石板铺就的跃马桥上,抬眼望去,便是商铺林立、最为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如今在唐国公府世子李建成的政令下,特别设立了百总两署和市丞,统管东市和西市,专司管理关中各种以次充好、缺斤少两之类的黑心买卖,如今的长安城如此安定富庶,少不了在此地的实际掌权人唐国公府的庇护。 今早在独孤阀的府第之中时,凌楚思还正好听见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跟厨房的厨娘嘀咕,顾天璋手下的广盛行正琢磨着想要弄垮卖盐的兴昌隆,以便控制市面上的盐价来获取暴利。 可巧,广盛行和兴昌隆这两家铺子,都在朱雀大街之上。 凌楚思的目力颇佳,站在跃马桥上,刚巧能够隐约看到那两家商行在在家门口高高悬起的旌旗。 在长安城中绕了一圈,正当凌楚思打算转身离开时,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另一座桥上,一树拢翠烟柳之下,一个姿态从容、五官俊美而精致的白衣年轻人正稳稳的站在那里,眼神专注的凝望着这边。 凌楚思稍稍睁大眼睛,微微定神同那个年轻人视线相交,下一瞬,意识到那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季霄白之后,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些什么,就看见他的眉宇间似乎有微微的舒展,直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白!?”凌楚思略带几分惊喜和讶然的望着稳步走过来的人,眉眼一弯笑着打了个招呼道。 “阿凌……”季霄白人未至,便已经忍不住含笑的轻轻一叹。 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素色薄纱长裙,上面却用典雅而浓重的墨色缎带点缀着腰饰、衣襟还有衣袖等位置的隽雅美人。 都说女大十八变,即使凌楚思从小到大都没长歪过,不过,渐渐长开的精致五官,和小时候的确颇有些不同,唯独这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若非早就知道了凌楚思现在的模样,便是季霄白,恐怕也不敢把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袅袅婷婷的美丽女子,和当初个头还不到自己胸口的纤弱可爱小姑娘直接联系在一起。 第38节 季霄白望着凌楚思明亮的眼睛,漆黑色的眼眸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如水,片刻之后,他含笑轻喃道:“……阿凌,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凌楚思瞅着他,干脆的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回答道:“不好。” 季霄白微微一怔,“嗯?” “都是你的错!”凌楚思理直气壮的跟他说道,不过,说到一半上,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笑场了,季霄白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慈航静斋知道你的身份了?”虽说是个问句,凌楚思却是完全用一种极为笃定的语气同季霄白说道,名为问话,实则是提醒。 季霄白点了点头,旋即微微拧眉,同凌楚思简单解释道:“我在涿州遇到过慈航静斋的李晴梅,听说她是梵清惠的弟子——”顿了顿,季霄白继续道:“我调查她的时候,想来慈航静斋也在追查我的身份。魔门之中两派六道各自为政,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我的身份消息被泄露出去,倒也不稀奇。” 随后,季霄白看着凌楚思,又继续挑眉轻笑着追问道:“你刚刚说,‘都是我的错’,我——做了什么?” 凌楚思扁了扁嘴,带点小郁闷的无奈道:“哎,因为我和你认识,慈航静斋那群尼姑似乎已经认定了,我是魔门中人,身为魔门补天阁的阁主,你就是那个确凿有力的证据啊!” 季霄白听了想笑,而他也确实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来,口中却是温柔的安抚凌楚思般,轻声细语的断定道:“无稽之谈,荒谬之极!” “对啊!”凌楚思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江湖传闻这种东西,过了三个人的口,就已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凌楚思本人,对于魔门和正道并不是十分在意,要不然,她也不会一边和季霄白交好,同时见到李晴梅险些出事后,也顺手搭救了一把。在这种情况下,被慈航静斋指认为是魔门中人,凌楚思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自己之前一早就得罪了“邪王”石之轩,随后还有阴癸派至今未曾撤下的追杀令,在这种情况下,慈航静斋突然跳出来说自己是魔门中人? 凌楚思只觉得她们傻得莫名其妙,把事情放到自己身上之后,就是忍不住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了。 见凌楚思依旧笑意吟吟、丝毫不以为杵的模样,季霄白心中才恍然惊觉,凌楚思恐怕根本就不曾在意过这些事情…… 念及此处,季霄白的心中微微一动,当即便改变了之前打定的注意,眉眼一弯,犹带三分打趣意味的垂眸同凌楚思笑道:“好吧,都是我的错!我请你去吃饭吧,可否赏光?” “好啊!”凌楚思干脆的点头,故友重逢,总是人生一桩喜事,“我们去哪里?” 季霄白直接带着凌楚思离开长安城的东西市,朝着朱雀大街之外、一处较为僻静安静的里坊走去。 走出去几步,看着这个方向,凌楚思的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不由得微微惊奇道:“你在长安城里,也有住处?” “嗯,”季霄白微微颔首,眉宇间略带一抹忧色,却稍纵即逝,他压低声音,近乎耳语的同凌楚思轻轻道:“如今江湖、朝堂之上,似乎局势不稳,各方势力纠葛其中,行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天下便要乱了……相较之下,被陇西李阀控制的长安城、还有偏安一隅的岭南宋阀,倒是难得让人安心的地方。” 凌楚思也微微颔首,倒是赞同了季霄白的说辞。其中尤以岭南宋阀盘踞之地为最。毕竟,长安城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安稳,却不代表在隋唐时期,群雄逐鹿之际,依旧能够永远安然无恙,倒是岭南宋阀,地处南方,与百越少民之地、以及数不尽的十万大山相接,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不说,又是如今保存汉家文化最为纯粹的一方,便是有朝一日,北方大一统后王师南下,当权者对于岭南宋阀,也只能是拉拢、安抚和封赏,却轻易不会挥兵南下再起干戈战火! 一个位置隐蔽看似简单、却内里回廊曲折、满是淡雅优美风景的院落里,盛夏之时,院中植株最是枝繁叶茂,花木扶疏。 凌楚思同季霄白一起坐在了正堂里,随后不久,就有侍候的人无声无息的端着饭菜送了上来。 凌楚思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季霄白在家中安排侍女小厮等人。 季霄白却是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一般,根本不曾提及这点小事,而是坐在那里悠然平静的聊了一会儿,仿佛两个人之间这些年的再不见面导致的陌生和隔阂很快便随之消逝一般。 “阿凌,你接下来可有何打算?”季霄白明知道凌楚思这些天一直同孙思邈一样,住在独孤阀的府第之中,然而,交谈之间,他却是完全对此避而不谈,仿佛今天和凌楚思在长安城跃马桥上的遇见,真的就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凌楚思坐在桌旁,一手握着茶杯,一手轻轻的按在桌面上,微微摇了摇头,柔声细语的说道:“好像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孙爷爷还在独孤府上给那个老夫人看诊,这一切就先等孙爷爷忙完再说吧!然后接下来的话,如果孙爷爷没有什么其他计划的话,大概就是往东边去、江南一带走走看看吧!” “……”长久的缄默之后,季霄白不敢置信的看向凌楚思,对上凌楚思看似单纯而又无辜的眼眸,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嗯?”凌楚思眨了下眼睛,她单手托腮,薄纱长袖轻柔的顺着修长漂亮的手臂滑下来,露出宛若柔荑的纤细手腕,还有肩上金色纹饰点缀之下、轻柔薄纱半遮半掩的一截白皙细腻的锁骨和肩侧。 季霄白很快收回视线,目光稳稳的落在还在散发出袅袅茶香的白瓷杯中,试探着开口说道:“你叫孙思邈,什么来着?” “孙爷爷!”凌楚思回答的相当干脆利落。 “……”这一瞬间,季霄白终于领会到了那种万般思绪在心头却偏偏会无言以对,究竟是何种复杂微妙的感受。 “孙爷爷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是他辈分高。”凌楚思稍稍正色的认真道。 “原来如此……”季霄白这才点点头。虽然他并不知晓孙思邈和凌楚思的师门为何,不过,孙思邈如今在江湖上被人尊称一声神医,按照一般人的理解,这样的医术,自然不会想到是他自己苦钻研究的结果,反而会更加倾向于师出名门这种方式。 再加上还有一个明显跟孙思邈关系匪浅的凌楚思,她这身武功,明显就有所师承,在这种情况下,季霄白自然会认定了,凌楚思和孙思邈乃是师出同门一事。 两个人用过午饭之后,季霄白也不避讳,直接就同凌楚思走在一起,亲自送了她回独孤阀的府第之中后,方才自己离开。 凌楚思回了客房的院子之后,就发现小厨房里,阿伊正在专心致志的煮药,孙思邈则是坐在桌案旁边,手提毛笔,正在斟酌着修改此前的药方。 正巧,独孤凤也在旁边悄无声息的站着,大概是在等孙思邈写完药方子便直接拿回去给尤楚红过目。 “楚思你回来了。”孙思邈抬起头来看了凌楚思一眼,微微一笑道。 “嗯,”凌楚思随便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之后,抬头看向独孤凤,微笑了一下,示意道:“怎么不坐?” 一身黑衣的独孤凤现在见到凌楚思还有些心情复杂,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凌楚思看在眼里,微微莞尔,却也并不主动开口询问。反正独孤凤要说她就听一下,她愿意自己纠结,也省得给自己找麻烦,那就更好不过了! 片刻之后,孙思邈又拿着药方简单的和凌楚思商量了两句。 凌楚思的医术是决计比不上孙思邈的,不过,医圣孙思邈爷爷后来想到的那些新药方,若是提起的话,凌楚思多少还能记得些,所以,碰见不太肯定的症状时,孙思邈也时常跟凌楚思聊上两句,说不定就又有什么新的治病思路。 又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浑身中药汁味的阿伊轻轻的走了过来,凌楚思和孙思邈顿时抬起了头看向她。 “凌姑娘!”阿伊刚刚没有看见凌楚思进来,便主动打了个招呼道,然后又对独孤凤笑道:“独孤姑娘,给老夫人熬的药已经倒好了,等下你给老夫人带过去吧!” 独孤凤立即点头,走上前去接过了阿伊提过来的食盒一样盛药的木盒,微微含笑的道了声:“辛苦了。” 独孤凤乃是独孤阀的大小姐,这样的身份,即使跟着孙思邈和凌楚思四处游历时见得多了,在阿伊的心中,依然十分贵重。面对独孤凤的道谢,阿伊顿时就又受宠若惊的窘红了脸,开始忙不迭的摇头。 很快,孙思邈也放下了毛笔,将开好的新方子交给了独孤凤,然后才跟凌楚思笑道:“楚思你刚刚出去了?” “嗯,正好见到了一个老朋友,就在那里和他一起吃了一顿饭。”凌楚思纯粹意思一下的点了点头,紧跟着又问道:“孙爷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孙思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稍微沉吟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有计划?” 凌楚思简单说了自己想回江南一带再去看看的想法。 不过,孙思邈却是略带歉意的同凌楚思道:“独孤阀那位老夫人早年应该也习武之人,她的哮喘症状十分严重,若非她自己内功深厚,常年压制,估计情况只会更加糟糕。”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孙思邈斟酌着语句,跟凌楚思解释道:“尤其是老夫人的年纪不轻了,就算有内功在身,毕竟已经有些年迈,身体恢复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凌楚思微微挑眉,听到这里,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孙思邈的意思,毕竟,尤楚红这样的病患,其实也十分罕见。 孙爷爷痴迷于医术,见猎心喜,碰见这样的病人,其实他自己都有些忍不住的想要留下了,更遑论还此前还有独孤凤以诸多珍贵药材做礼物,请他留下来帮忙…… “我明白了……”凌楚思单手托腮,微微侧着头瞄了一眼孙思邈。 反而是孙思邈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留在独孤阀一段时间,等老夫人的病情稳定了,就可以离开了。” “其实这样也好!”凌楚思突然说道。 孙思邈还有些微微一愣,阿伊也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附和了一句,“我听先生和凌姑娘……” “那你就陪着孙爷爷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吧!”凌楚思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打算去江南一带走一圈,好久没去过那边了。” 孙思邈还没说话,阿伊已经骤然间睁大了眼睛,道:“凌姑娘,你要自己一个人离开吗?”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嗯。” 阿伊一着急,下意识的就想说,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游历太危险了,不过,想到当初他们三个一起的时候,其实也是凌楚思一个人保护她和孙思邈这两个拖后腿的,阿伊就又有些讪讪的笑着,面色微红的把话语给咽下去了。 ——以凌楚思的身手,怎么看都是为难她的人会更危险。而且,阿伊默默心道,没有自己和先生耽误时间,凌姑娘出门在外的效率都要更高一点。 过了一会儿,孙思邈才关切的问道:“怎么突然想去江南一带了。” 凌楚思直接把今天在跃马桥附近,看见的那两家商行以及盐价一事说给了孙思邈,“所以想过去悄悄吧,我也未必就是去杭州,说不定会往难一点,去永嘉郡之类的地方。” 最重要的时,今日在长安城的街上听到他们谈论盐价一事的时候,凌楚思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根据隐元会的记载,大盐商杨子敬差不多就是在这几个年头,开始起意琢磨着在永嘉郡的千岛湖一代建造了相知山庄,而这,正巧就是后世长歌门的前身! 算算时间,这会儿距离谷主东方宇轩来秦岭游历然后建立万花谷,还有好些个年头,相较之下,还真就只有长歌门的相知山庄始建时间差不多。而且,凌楚思其实也对大盐商杨子敬有些好奇,既然现在有机会了,她还挺像看看后来长歌门门主杨逸飞的祖辈杨子敬长什么模样的! 孙思邈则是点点头,脸上的笑意依旧十分温柔平和,商量道:“那我和阿伊就留在独孤府上等你回来?” “咱们到时候再说就行!”凌楚思微微一笑道,“孙爷爷,其实你若是不同我一起的话,暂且留在独孤阀的府第之中也好,至少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孙思邈点头,反正只要给他几本医术亦或是几味药,孙思邈本人是从来不会寂寞的,眼神仿佛都没有什么变化似的。 凌楚思一向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今天和孙思邈、阿伊打过招呼商量好之后,翌日一早,便直接孤身一人出城,打算前往永嘉郡的千岛湖一代、说起来,等她到了岸边之后,再想要找扬子敬,应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凌楚思一开始走的还是陆路,不过,途经襄阳郡的时候,她便在岸边的码头上,想要找一艘船,打算沿着水路往东边走。 不过,这一次码头上刚巧没有载人的客船,凌楚思本来还在考虑,是先在襄阳郡中等一天,明日再来看是否有船只的时候,码头上的一艘船上,却有一位身材高挑英俊、背脊挺拔的年轻公子走了下来,微微含笑的揖礼,风度翩翩的开口道:“冒昧打扰,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在等船?” 凌楚思看了他一眼,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她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锦衣华服、面容英俊的年轻人,明明是一身文士打扮,却丝毫没有文弱之态,毫无疑问,凌这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个深谙武功的高手。 紧跟着,凌楚思就听到,这个年轻人微微含笑的说道:“唐突佳人,宋师道先此谢罪,我见姑娘刚刚面露迟疑之色,可是因为襄阳的码头没有客船之故?在下斗胆相询,可否告知在下,姑娘想要前往何处?顺路的话,倘若姑娘不嫌弃,在下的船只倒是可以载姑娘一段。” “你叫宋师道?”凌楚思想了想,突然觉得略有些耳熟,感觉自己之前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偏偏脑海中的印象又不是特别深刻,大概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宋师道见凌楚思面露沉吟之色,竟是仿佛知晓自己的名字一般,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正是在下,姑娘?” “我想要去永嘉郡,若是你的船只往东走,便麻烦阁下送我一程。”凌楚思十分坦然的说道。 第61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宋师道微微一笑,自然道:“好。” 凌楚思上船之后,一直到被船上的侍女带到舱房里的时候,都还在想,宋师道这个名字,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傍晚时分,夜幕低垂。 四艘艨艟,顺流东行,这样的大船在水面上很稳,凌楚思站在舱房的窗边,极目远眺,还能看见几只水鸟鸣叫着掠过水面,渐渐归于林间。 几声有节奏的轻响,舱房门被人轻轻的敲了敲。 凌楚思旋即回头,道了声:“请进!” 宋师道这才轻轻的推开门,英俊的面孔上,浅浅的笑容温雅而和煦。 因为船上有新客人前来,所以,这艘船上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聚会。 毫无疑问,凌楚思便是那位贵客了。 听到宋师道的邀请,凌楚思眨了下眼睛,旋即欣然点头答应下来。 宋师道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浓了几分。他彬彬有礼的告退,转身离开。 凌楚思却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的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敲了两下,旋即收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凌楚思才从舱房里出来,在侍女的带领下,找到了的宋师道所说的宴客的地方。 宋师道在舱厅设下酒席后,除了自己,还请了船上与他同行的长辈宋智前来。 也是在这里,凌楚思看到,坐在主座上的那个让人眼熟的男人如今看上去大概三十几许、面容白皙如冰雪。他的身材修长,着一身文士打扮,风度翩翩,气度不凡,那张略显瘦窄的面孔上,眼睛深沉却尤为机敏。 ——主座上的中年男人,正是当年在五羊城中,匆匆忙忙的带着人前来找到宋师道的“天刀”宋缺的弟弟、宋师道的叔父“地剑”宋智! 看见他的时候,凌楚思才恍然大悟,突然间就想起来了,自己此前究竟是在哪里听说过宋师道这个名字! 第39节 当年凌楚思初到五羊城的时候,那个还是稚嫩孩童,险些被人贩子拐走、并且还一脸扑在旁边小贩的菜摊子上的小娃娃,便是如今的宋师道了! 说起来,当初“地剑”宋智还当众承诺过,岭南宋阀承她这一份情,来日定当报答呢! 想到这里,凌楚思也不觉有些微微莞尔。 宋阀长据岭南一代,凌楚思偏偏自从上次离开五羊城后,就再也没有往南边走过了,当年宋阀许下的那个承诺,她自然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去兑现。 不过事情也是凑巧,等到凌楚思几乎都要把这些事情忘记的时候,却机缘巧合的碰到了宋师道和宋智叔侄两人不说,竟然还搭上了宋阀的船,这么一想的话,对方可能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却在无形之间,便把当年的那份人情给还上了。 现今江湖、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局势之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宋、李、独孤、宇文四姓门阀。其中,另外三阀都混有胡人的血统,唯独宋阀因为一直偏据南方,又是南方势力最大的士族,始终坚持血统之别,严禁族人和外族通婚,也是因此,在读书人、乃至整个江湖人的眼中,宋阀都是汉室唯一的正统。 宋智一开始的脸色并不怎么好,显然,他对于宋师道突然邀请一个容颜秀美、却不知其身份来历的女子上船,并不怎么乐见。只不过,既然宋师道邀请的话都说出去了,他虽然是作为长辈的,但是,总不好直接拒绝,以免驳了宋师道的颜面…… 宋智虽然心中隐有不悦,但是面上去不露丝毫。既然凌楚思是宋师道请上来的客人,宋智作为此地的主人,便极尽所能的招待好了今日的贵客。 凌楚思虽然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宋智,但是,却丝毫没有声张,一直等到宋师道替其介绍过之后,方才微微颔首,笑着主动打了个招呼。 因为宋师道和宋智都并未隐瞒身份,凌楚思便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顺带简要说了自己的目的地,也好让一直在暗处皱眉的宋智安心。 “我打算去永嘉郡拜访当地的盐商杨子敬,”凌楚思微微含笑的轻声说道。 宋师道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即使是在单调的船舱里,依然只觉得此番景象,简直美不胜收。 然而,一开始已经稍稍放下心来的宋智闻言,却是忍不住皱眉道:“杨子敬?我并未听说过此人的姓名。永嘉郡有码头,我也去过几次,却从来不曾听说过当地有杨姓的大盐商。” 凌楚思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宋师道还以为是凌楚思有意隐瞒,却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宋智给直接点破挑了出来,他略微有些尴尬,正要找个由头把突然冷下来的场面圆回去,就突然听到凌楚思略带几分茫然和无措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的轻轻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凌楚思的眼神有些微微的疑惑,在那张柔美而细腻的面庞上,显得懵懂无辜极了。 她微微张了张口,然后才声线有些勉强的轻轻开口道:“我已许久不曾再去永嘉郡,若是阁下知晓当地的事务,还请不吝赐教。” 凌楚思的眼神太过认真,原本还对凌楚思刚刚的说辞嗤之以鼻的宋智都不由得有些发怔,下意识的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永嘉郡的事情?”他下意识的想说,盐商杨子敬的事情,莫不是你随便编的,可是,对上凌楚思微微有些闪动的眼眸后,他却又中途改口,直接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个盐商杨子敬又是怎么回事?” 宋师道也有些疑惑的看向凌楚思,不掩担忧的问道:“凌姑娘?”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直接把事情推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窝着学棋的师父、王积薪头上,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瞎话,甚至还微微示弱道:“此番前往永嘉郡,本是源于师门长辈之意。当地的大盐商杨子敬,也是师父所说……” 宋师道见凌楚思微微蹙眉,当即就有些心中柔软,忙开口帮着解释道:“永嘉郡那里,哪有什么杨姓盐商?”顿了顿,宋师道干脆就将自己这艘船上都是盐一事,简要告知了凌楚思。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让凌楚思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隋文帝杨坚统一天下之后,建立隋朝,因为宋阀一向偏安一隅,“天刀”宋缺有着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之称,绝非易于之辈,加上又有全天下的文人为其立旗呼喊,所以,杨坚对待当时的宋阀,可谓是极尽安抚怀柔,就连宋缺“镇南公”的封号,也是来源于此。 自从杨广即位之后,由于大肆征用民力,百姓不安、朝廷败坏,内忧外患之下,乱世之象几乎已经是定数了。 在这种情况下,另外三阀在朝廷之上从小心翼翼的暗中争斗,到明面上愈发大开大合的相争,宋阀自然也不甘落后,由“地剑”宋智妥善安排,凭借宋阀的人脉势力,打通这一路上的关节之后,干脆就此公然贩运海盐,以谋取暴利…… 宋师道如今的这几条船,便是刚刚送完私盐之后,打算空着回到沿海的郡县,等待把货物装满之后,下一次再行沿着长江驶入内陆地区将其清售一空…… 真要说起来,如今宋阀的做法,换个人名和姓氏的话,赫然便是凌楚思所知晓的大盐商杨子敬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宴席上,因为骤然得知此地竟然没有盐商杨子敬,凌楚思不由得有些精神恍惚,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之后的打算上。 即使内心深处,差不多已经确信了宋师道和宋智的言语之正确,可是,凌楚思却依然有些本能的不肯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即使希望注定要破灭,凌楚思也要亲自去永嘉郡寻访过之后,才能彻底给自己一个答案。 宴席结束之后,宋智很快回去休息,宋师道却是同凌楚思走在一起,又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之后,方才笑容温和、彬彬有礼的目送凌楚思进入了自己的舱房,一直等到放舱的门被关上之后,方才转身离开。 刚刚同样笑吟吟因的凌楚思进了舱房之后,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垮了下来。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盐商杨子敬,那么,是不是证明,位于千岛湖的相知山庄,也会就此不复存在? 凌楚思忍不住的微微拧眉,沉吟了片刻之后,却是相当无奈的躺在船舱里,听着水波荡漾的轻微声响,眉梢微蹙,许久方才陷入沉眠…… 在船上航行的这段时间,因为宋师道的主动靠近,凌楚思原本对宋阀的了解,仅限于“天刀”宋缺和当年的“地剑”宋智以及那个险些被拐卖的小娃娃,如今,倒是对宋阀的势力和贩私盐登时变得了解起来。 盐、铁,自古以来都是朝廷管控最严格的两项生意。不过,也正是如此,贩卖私盐等活动,利润从来都是最大的,尤其是从东边的海域途经长江将私盐送往内陆地区,沿途的水路上,也催生出了大量的盐帮等帮会组织。 宋阀的船只一路顺畅通行,其实也是因为岭南宋阀势大,又上下打点、对沿途之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结果。 凌楚思一开始还有些若有所思,大概看明白之后,便默默的回到舱房里,不再顶着宋智谨慎而怀疑的锐利视线,给自己找没必要的麻烦了。 凌楚思一心只放在早日前往永嘉郡,然后给自己一个最终的答案这件事上,对于宋师道的殷勤,凌楚思只能是尽量无视,仿佛没有意识到对方的热切一般——毕竟,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一个小娃娃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直愣愣的扑在白菜摊子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对比一下现在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隽雅书生模样,一次都没有笑出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凌楚思对宋师道的态度变得礼貌却疏远之后,本来觉得对方识趣而稍稍放下心来的宋智,看着自己侄子怅然若失的模样,忍不住更加头疼起来。 喜欢人家姑娘没关系,但是你能不能别一上来就喜欢这种萍水相逢然后根本就不清楚背景来历、就连名字都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化名的陌生人!? 宋智还在纠结宋阀下一代继承人的眼光问题,长安城中,前一天才送凌楚思回了独孤阀的府第的季霄白,本来还在优哉游哉的等凌楚思再二次出门,结果,一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之后,季霄白终于也觉察出事情似乎有点不对了。 他倒是也干脆,反正孙思邈还在给独孤阀的那个老太婆尤楚红诊脉,季霄白索性就直接上门拜访,见到孙思邈和那个据说是赵德言府里一个逃跑的女奴阿伊的时候,眼神还微微动了一下。 季霄白上门前来,没提孙思邈,而是直接说要拜访凌楚思,如此一来,独孤阀的人反而是没有任何阻拦,只当是凌楚思的好友了。 独孤凤主动出来迎了一下,见到季霄白年纪轻轻、气度不凡的模样时,还不由得有些微微的讶异。 世家门阀之间盘根错节,哪家年轻一辈有了卓越出众之人,莫说是本家,便是其他势力也都多少有所耳闻。 像是侯希白、跋锋寒、还有寇仲、徐子陵这种出身神秘、亦或是根本就没有什么身世背景的人,若是足够出众,自然就免不了会被人发现,声名鹊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独孤凤发现,今天上门的这个俊雅公子,竟然又是一个自己看不透也猜不出的年轻高手之后,不由得心中有些微微的愕然。 魔门两派六道一向神秘,补天阁因为当初“邪王”石之轩的缘故,季霄白更是釜底抽薪,方才将其留存了下来,后来更因为这份仇怨的缘故,便是在魔门内部,季霄白都是常年行踪不定、颇为神秘的做派。 在这种情况下,独孤凤自然不会想到,对方会是魔门中人。 虽然心里想了很多,不过,一身黑衣略带几分冷情高傲的独孤凤口中却是尽量温和的回答道:“凌姑娘前两日便离开了。” 季霄白闻言不觉一怔,“离开?” 独孤凤表情认真的点了点头。 “可、可是,孙思邈孙道长还在此地……”季霄白说话的时候,有意停顿了两下,可谓是把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当然事实上,他的心中,同样有些掩不去的错愕。 毕竟,之前好几年,凌楚思都和孙思邈形影不离,这样的在意和重视,在曾经和凌楚思有过短暂几次同行经历的季霄白看来,简直难以想象的。 ——孙思邈在凌楚思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单看她这几年一直迁就孙思邈的行程、为了孙思邈的安危,竟是没有一次懈怠和分离,便也略知一二了。 季霄白努力压下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自己心中那种被冷落得说不出程度的复杂微妙情绪,只是在迟疑了片刻之后,言辞恳切的再确认了一遍道:“孙神医和阿伊姑娘可还在贵府上?我能见见他们吗?阿凌素来和孙神医亲近,她的下落,孙神医想来也清楚。” 独孤凤原本高傲中带着几分冷淡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她呆呆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语调古怪而震惊道:“你、你叫她什么?” “阿凌,”季霄白五官精致,眉眼柔和,微微一笑的时候,如春风化暖般隽雅温柔,令人不由得为之心神一松。 趁着独孤凤震惊至极,季霄白微微一笑,一本正经的说着虽然是实话、但是却带有很强的误导性的言语道:“我同阿凌认识许多年了……她这次走得十分匆忙吧,我们前日还在一起,阿凌都没来得及再和我说她这件事,所以我才有些放心不下。” 独孤凤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直接把人带去了府上客房那边。 院子里,孙思邈正在晒药材,阿伊则是坐在阴凉的树下抱着孙思邈给她布置的功课在认真的背书。 不得不说,季霄白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柔和,一身风华隽雅、优雅清俊、一身从容的模样,相当具有欺骗性。再加上他本就对凌楚思以前的事情知之甚多,凌楚思又的确把他当成了朋友,所以,三言两语之下,便轻松的从孙思邈和阿伊口中问清楚了凌楚思的去向,目的达成之后,他还又耐着性子,悉心安抚了有些挂怀惦念凌楚思的二人几句之后,方才随着站在旁边一脸惊讶的独孤凤转身离开府第。 · 数日的航行后,宋师道的船只终于到了永嘉郡的码头。 此地,距离凌楚思熟悉的千岛湖,还有后来才建立起的长歌门,也不过就一日余的马程。 凌楚思搭船到了目的地之后,再一次认真谢过船只的主人,旋即便是没有半点迟疑的下船离开,徒留宋师道想挽留又觉得有些唐突佳人,只能一个人站在码头上,看着凌楚思翩然远去、不曾回头的纤细背影。 这么一路上,也只是知道了“凌楚思”这么一个名字,却根本无从得知对方家住何处、年龄几许、以及接下来有何打算的宋师道,英俊而温雅的面孔上,虽然努力克制,却依然免不了有些失落之情。 对于凌楚思竟然如此干脆的离开,仿佛真的就只是搭了个顺风船一样,原本还对她尤为不信任的宋智,倒是真的有些服气了…… 莫说是宋师道身为“宋缺”独子、乃是宋阀唯一继承人这个身份,便是宋师道本人,也绝对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结果,被他献了这么一路的殷勤,凌楚思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从来言语温和、礼貌有加,不见厌烦不说,却也根本就没有亲近软化半分,可谓是让宋智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心如止水、不动声色! 如此一来,宋智虽然是暂时松了口气,不过,想着凌楚思笑意吟吟却眼神极淡的模样,还有自己侄子一脸失落的表情,宋智很快便又提起了心。 说起来,“天刀”宋缺每日忙于宋阀的事务,稍有闲暇,也是在磨刀堂中凝神磨炼刀意,对于宋师道这个独子,不可谓不重视,却也真的称不上太过亲近。相比之下,宋师道从小跟着叔叔宋智,被他带去玩也被他教导的时间反而更多。以至于,身为“天刀”宋缺的儿子,宋师道根本不曾摸过刀不说,甚至还跟着宋智学了一手的剑术…… 待到凌楚思离开之后,宋师道虽然不免心情失落了几日,不过,正事却也没有落下。然而,就在船上的私盐重新装好待运之时,宋缺的另一个族叔、年约四十就满头白发、却又没有半点衰老之象的“银龙”宋鲁却突然出现,告诉了宋智他们一个慈航静斋梵清惠刚刚派人送来的意外消息——他们一直好奇并且免不了有些怀疑的凌楚思的身份来历,宋鲁直接就没有任何保留的全都说出来了,充分满足了宋智和宋师道的好奇心…… 之前,宋师道在船上的时候,对凌楚思颇为殷切热切,这件事宋智并没有下令瞒着,以至于,宋鲁很快便从下人那里听说了消息。 五官精致绝美,腰间常佩的一支光泽银润宛若白玉的长笛,再有凌楚思这个名字,这样毫不掩饰的特征,看在有心人的眼中,其身份简直昭然若揭。 从来雍容英伟、气度非凡的宋鲁,才一听说宋师道竟然请了这样一位女子搭船,便立时有些被惊呆了。 慈航静斋那边才传信说了如今这个气质脱俗和以往的邪气肆意截然不同的魔门妖女一事,宋师道竟然就直接碰上本尊了!? 知道对方竟然是魔门中人之后,宋师道面色看似如常,至于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便是宋智和宋鲁这两个看着他长大的人,都有些拿不准了。 不过,得到消息后,更加震惊和按捺不住的,反而是慈航静斋那边。 毕竟,之前一个侯希白的态度还没弄清楚,如今,凌楚思竟然就已经干脆利落的和宋阀唯一的继承人宋师道“巧遇”了,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处处落人一步的慈航静斋,罕见的变得心中焦虑起来…… 第62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永嘉郡亦是温婉水乡。 江边的如火红叶,在清幽的月光之下,树影婆娑。 夜色如黛,月色正浓,远处的江面上还有一艘亮着灯的渔船,在轻如的晚风中如星辰般闪烁。 凌楚思孤身一人走在岸边,回眸望着此地设计精妙、满是亭台楼阁、曲径回廊的山庄园林,明明是最优雅不过的景色,凌楚思却是眼眸低垂,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以为,这是百年前的世界的。 纵使背井离乡,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凌楚思都没有这么难过过。 独在异乡的这些年,凌楚思一直默默的告诉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就算现在回不去了,可是,至少,她还可以等待,即使那个时候她早已经白发苍苍、年华老去,但是,哪怕是在弥留之际,能够见到当年的那些人,对于凌楚思来说,也是此生最好的慰藉了…… 然而,今日的发现,却让凌楚思终于不得不意识到,曾经她拿来安慰自己的想法,终究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般,就此破碎不堪…… 其实还在宋师道的船上的时候,“地剑”宋智和宋师道说起永嘉郡并无哪个盐商叫做杨子敬的时候,凌楚思的心里便已经有些相信了。 可是,她内心一点微弱的奢望,却让她不可能就此放弃,与其相信别人说的,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即使事实残酷,至少死心的时候,也觉得心安。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她终究还是有些低估了自己得到这个最终答案的时候,剧烈到难以自控的情绪波动。 盐商杨子敬不是史书上的人,所以,永嘉郡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户人家,至于长歌门的前身相知山庄,更是无从谈起。 站在那片本应是长歌门的园林外面,有些魂不守舍的问过一个路过挑着担子的小贩后,凌楚思才得知,这个庄园已经颇有些年头了,只不过此地的主人家平时鲜少留住在这边,一直都是有一个老管家带着几个下人看管打理园子的。 凌楚思有些心神恍惚的想着,盐商杨子敬并非史书中记载的人物,所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同样还有曾经数度前往西域的裴矩,因为隋史中有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到了后世之时,凌楚思翻阅书卷,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并不化身为裴矩时候的石之轩,却是根本不曾为后人所知。 孙思邈著有《千金药方》,凌楚思不用想也知道,将来必然会有药王孙思邈,可是,这个孙爷爷,却不会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医圣。 第40节 同理还有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等人…… 曾经那些被记入史书的人在这个世界也是活生生的,可是,那些在她的记忆中如此鲜活,却并不曾记入史书的人,却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一般,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凌楚思曾经所有的从容,都来自于,她坚信她可以等到以后,即使回不到过去了,但是至少,她还可以在自己年华老去、满头白发的时候,见到那些曾经在记忆中鲜活的面孔。 可是,到了今天,凌楚思却是近乎绝望的知道了,曾经的那些打算,已经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空想。 夜晚的江边满是江枫渔火,夜色渐深,城里依稀传来几声悠长的打更声。 凌楚思站在路边,一手轻轻的扶着那棵枫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边的孤寂之下,只觉得如坠冰窟般,浑身冰凉……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寂静的夜晚,这样的声音本是不寻常的,可是,现在的凌楚思却是根本无心去管。她转了个身,背靠在枫树上,微微抬头看着清冷的月色,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茫。 直到那个脚步声径直朝着这个方向来了,轻轻的唤了一声:“阿凌。” 只剩下一片空茫、似乎连时间都已经随之停滞的意识里,仿佛有一瞬间被外力所触动。 凌楚思闻声,下意识的侧过头去。 她刚刚隐约听到了一个本能有些熟悉的声响,但是,整个人的情绪还沉浸在那一片无边的空茫和寂寞之中,哪怕她的眼眸中,此时已经印入了走过来的人的模样,可是,此时的凌楚思却是根本就无法分辨清楚那人的模样。 季霄白一身白衣翩翩的文士打扮,衣袂在晚风中轻柔,他的行为举止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最是从容不过,就连唇边的一点笑容,都温柔得令人沉醉其中。 凌楚思有些微怔的盯了他一会儿,她的眼神有些空茫,似乎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终于勉强把来人的身份认清,好半晌才有些迟疑的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微涩的勉强笑了笑:“是你啊!”却是根本就不曾追问,为何前几日还在长安城中的季霄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季霄白走过去,伸手拉住了凌楚思的手臂,本来是想把人带走的,却不由得为之一顿,眉心微蹙的低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明明是夏日,她的手却冷得像是还在散着寒气的冰。 凌楚思摇了摇头,根本就不做声。 季霄白转身走到凌楚思的面前,微微低下头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的眼睛。 凌楚思同他对视了片刻,很快便垂下了眼眸,错开了视线。 季霄白心中愕然,却也没有逼她,只是拉着人的手臂,柔声安抚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凌楚思闭了闭眼睛,一声不吭,此时的她根本什么都不想说。 季霄白丝毫不以为意,见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言语轻柔的同凌楚思轻声细语说道:“既然不开心,我陪你去喝酒好不好?” 凌楚思怔了一下,终于有些疲倦的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种说不出的脆弱和沙哑:“好……” 夜色已深,城里的茶楼酒馆早就已经打烊关门了,季霄白索性直接带着凌楚思一起去了一家就在码头附近的小店。 店里有几文钱一斤的粗茶,也有味道平平、同样便宜的白酒。 因为这里的主要客人,都是码头上做活的苦力,手上根本没什么钱不说,若是赶上有货船忙碌的时候,三更半夜都在忙着装货卸货都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小店到了夜里也是从不打烊,偶尔关了灯,来人随便的拍两下门,店家便又慢悠悠的把小店里的等给掌上了。 这样一个简陋、狭窄、就连灯光也尤为昏暗的小店,和季霄白、凌楚思这样两个气质不凡、容貌出尘、衣衫华美的人简直格格不入。 他们两个人找到座位坐下之后,小店的老板除了一直忙着上酒,就是老老实实的趴在柜台后面,根本就没敢吭声。 波纹涟漪的水面上,还闪烁着渔火点点、月影星光,本是夏日夜晚极其出尘雅致的景色,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场背井离乡的落寞之情…… 凌楚思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杯酒,还在微微低垂着头。 季霄白安静的坐在她旁边,一开始还在温声细语的同她说话,试图逗她笑,发现凌楚思今天的情绪实在是太过低落,简直根本已经不是外力所能够影响的情况下之后,季霄白便也放弃了无用的尝试,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陪着她。 良久,季霄白见凌楚思始终低垂着头默默喝酒,却是什么也不说,终于有些忍不住的微微拧眉,低声问道:“阿凌,到底怎么了?” 凌楚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张了张嘴唇,旋即又闭上了眼睛。 凌楚思缓了一会儿,总算把刚刚差点哭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又过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道:“小白,你知道隋朝开国时候的事情吗?” “嗯,知道一些。”季霄白有些讶然,不知道凌楚思怎么会突然把话题扯到了这个上面,他忍不住的琢磨,凌楚思今天的情绪如此糟糕,会和隋朝开国那会儿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凌楚思又闭了闭眼睛,然后才声音有些微微发颤的低声问道,“隋文帝开国之时,可有什么势力相助?”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你想听故事?” 凌楚思没说话,只是几不可闻的微微点了点头。 季霄白看在眼里,丝毫不以为杵,只是柔声说好,坐在她旁边,轻声低语的同她讲述隋朝开国年间的那些故事。 在凌楚思的认知之中,南北朝的乱世之中,九天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共同结束了乱世,随后,他们之中,北周贵族出身的杨坚则最终坐上了皇位,为了纪念当初九天在隋龙山的成立,杨坚甚至定其国号为“隋”。 然而,在季霄白的故事中,却是北周覆亡,北周静帝禅让帝位于“随国公”杨坚的故事,因为“随”字有游走之意,为国号恐有不祥,便改定国号为“隋”!而在这个故事里,当然不会有九天在幕后谋划的影子。 不等季霄白的故事讲完,凌楚思的眼眸已经难以抑制的暗沉了下去。 她失落难过的模样,几乎让人为之心碎。 看见凌楚思又是一直低头喝闷酒的模样,季霄白竟是难得有些惊慌,“阿凌……” 凌楚思摇了摇头,又是一杯酒喝了下去。 她的眼睛还有脸颊,都有些微微的泛红,可是,脑海中的意识,却始终都格外的情形。 太过痛苦绝望之下,连喝酒买醉,其实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那种宛若折磨的思维,会一直盘桓在心头,一碰就疼,根本无法忘掉。尤其是凌楚思这种内功深厚的,能够喝到脸色发生变化,已经是灌了太多的结果了。 季霄白看着她在这里喝闷酒,几乎没有打算停下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的夺去了她手中的酒杯。 凌楚思也没有再去夺回来,只是在季霄白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倾过身来的时候,微微低垂着头脸颊擦碰在了季霄白的肩膀上。 夏季的衣衫极其轻柔单薄。 不过是一瞬,季霄白便猛然间察觉,自己的肩上微微一凉。 --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是为了躲闪他的视线,而是因为,她在哭…… 季霄白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有些迟疑的侧过身来,伸手抚在凌楚思的背后,下意识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阿凌……”他的声音温柔,宛若叹息。 凌楚思没说话,只是顺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 季霄白感觉得到,自己的衣服肩膀上那一块,迅速被眼泪泅湿了一小片,微微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弥漫到肩膀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伤心失控成这样……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季霄白才陡然惊觉,凌楚思的身体,竟然一直都在微微的发抖。 季霄白心中轻轻一叹,搂着凌楚思的手也渐渐收紧,却极其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背脊,试图让她稍稍放松下来。 夏日暑热,凌楚思穿着的一身轻罗纱裙,同样极为轻柔单薄,甚至于,当她低头倚在季霄白肩上的时候,柔软而轻薄的衣领被她蹭得有些散,微微露出一小段肤质细腻、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和浅色布料下面若隐若现的脊椎部分…… 季霄白的本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怀中搂着的人,然而,当凌楚思靠在他肩膀上,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无声无息的哭着时,季霄白的心里,仿佛也随之柔软了下来,他轻轻的拍着她,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睡觉,动作轻柔得甚至有些微微的笨拙。 把人搂在怀里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纤细和柔软。 季霄白的手抚在她背后一小段白皙的背脊上,她还有些因为情绪失控而止不住的颤抖,体温似乎也比平日里稍稍高了一些。 怀里抱着人沉吟了片刻,季霄白突然侧过头去。 趴在柜台后面的店家被他一眼瞥见,差点吓个半死,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心脏“砰砰”直跳,险些从嗓子里跳出来。 季霄白心中一动,打定主意之后,还坐在椅子上,便直接毫不费力的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悬空这件事,让一直靠在他肩膀上的凌楚思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衣襟,原本严实合缝的衣领,直接就被扯开了一小块,露出半截锁骨的小片阴影…… 季霄白丝毫不以为杵,甚至还有心思扔了一块碎银给在柜台后面缩着脑袋不敢冒头的店家,然后便直接抱着凌楚思从这里离开。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不知何时,路上弥漫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季霄白抱着凌楚思的身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他一路轻车熟路的带人回了自己在此地的住处后,因为没有收拾好的客房,干脆直接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房间,微微俯下身轻轻的将人放在床上后,见凌楚思直接把脸埋在了枕头里,不欲被他看到还在哭的模样,却还本能的轻轻的握着一小段他的衣袖,不觉有些哑然失笑。 “好好睡一觉吧……”季霄白轻轻的摸了摸凌楚思的头,柔声细语宛若呢喃的安抚道:“等你明天睡醒之后,一切就都过去了。” 季霄白试图轻轻的拉开凌楚思的手,然而,他刚碰到凌楚思的手腕,对方便直接顺势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后,略一使力,便把人的手臂扣在了自己身侧。 面对凌楚思,季霄白并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而是直接顺势躺在了她的身侧,看着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只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轻声,顺便帮她捋顺了一下发丝,柔声安抚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让我陪着你睡不成?” 说完,不等凌楚思回答,他便已经自动自发的伸手,直接把人翻过身来搂在怀里,轻轻的安抚道:“睡吧!” 凌楚思枕在他的肩膀上,沾着泪珠的长长眼睫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待到季霄白都把眼睛闭上、打算装睡一晚之后,凌楚思却突然单手撑在床榻之上,支起了上半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季霄白,她那双哭过之后,虽然红通通的,却极为明亮的眼睛里仿佛含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感受到那道复杂的视线,季霄白躺在床上睁开眼睛,“阿凌?”看着凌楚思因为哭了太久而泛红的眼睛,他不由得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和眼角一侧,柔声道:“别哭了。” 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里的泪水险些又溢出来的凌楚思本能的咬了下嘴唇,干脆一把拉开季霄白的手臂,俯下身低头,闭上眼睛轻轻的吻在他刚刚还在张口说话的唇角。 季霄白所有的思绪瞬间如同烟花般炸开,绚丽的白色光幕下,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心神恍惚之间,季霄白隐约感觉得到,她的唇轻轻的划过自己的下颌,最后微微侧头,吻在了他的脖颈和颤抖的喉结上。 所有心绪一片空白了好一会儿,季霄白才勉强找回了一丝残存的理智,他的声音里还有些微微的颤抖,然而,伴随着喉结处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后,季霄白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已经顺势扣在了她半遮半掩微微裸露的肩膀上,轻轻的开口道:“阿、阿凌……”原本似乎永远微微含笑的声音里,竟也带上了几分危险的低沉。 凌楚思半俯在他的身上,眼神一动不动的凝望着他。 她的手指白皙温润宛若柔荑,轻轻的抚摸在她刚刚吻过的、此时衣襟有些散乱的脖颈上。 ——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位置,可是在她的面前,他却仿佛毫不设防。 凌楚思闭上了眼睛,几近温顺的俯下身靠躺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处,温热的嘴唇如轻絮般触碰过他散开的衣领下面柔顺却结实的肌理,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身体内,心脏跳动时候带来的血管轻轻涌动。 “嗯……”季霄白突然吃痛,闷哼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不用低头去看,也感受得到,凌楚思突然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之后,又轻轻的吻了吻那道咬痕的位置。 季霄白抿了抿嘴唇,手上突然用力,直接伸手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一个翻身,两个人的身体瞬间上下调换位置之后,季霄白撑在凌楚思的身侧,眼神专注居高临下的凝睇着她,声音低沉却极尽温柔的问道:“干嘛突然咬我?” “……”短暂的迟疑之后,有些微微发怔的凌楚思还有几分不确定的开口道:“要不你再咬回来?” 季霄白闻言不觉微微挑眉,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之后,柔声低语耳鬓厮磨道:“真的?” “嗯……” “可我舍不得……”季霄白在她的耳畔,宛若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喃喃道。 感受到左侧锁骨连着心脏的方向,肌肤裸露在外后感受到的一点微微凉意,凌楚思旋即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夜风轻柔,顺着半开的窗扉飘了进来,拂过床榻之上帘幔的一角。 宛若泼墨流泉的长发交织在一起,铺满了柔软锦缎的床榻。 院中的昙花在夜色中悄然盛开,隐有一缕暗香浮动…… 万籁俱寂之时,更深露白,就连洒落下来的月光,仿佛都揉进了夜色迷离的薄雾之中。 凌楚思微微侧着身子,眉眼精致而细腻,当她闭上眼睛安然入睡的时候,便只有一片让人心中柔软的沉静和安宁。 没有半点睡意的季霄白同样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他一只手还轻轻的揽在她光滑的背脊上,略微失神的望着她熟睡的模样。 第41节 东边靠近地平线的天幕已经渐渐浮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看着凌楚思的睡颜,不知多久,季霄白才缓缓的进入睡梦之中…… 第63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清早的晨光熹微。 季霄白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还有一瞬间的茫然。旋即,他的视线迅速聚焦,眼神霎时间变得锐利有神起来。 他的手下意识的按在身侧早已经没了温度的床褥上,随即猛地坐起身来,单薄的被子顺着他赤裸的胸膛滑落,在他身体一侧的肩膀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留在皮肤上。 季霄白坐在床上,微微有些失神的看着空落落的床榻,片刻之后,方才起身换了身衣服。就在季霄白转身再将窗幔挂起来的时候,视线向下一扫,突然发现被子一角挨着枕头的地方,还压着一条项链。 那是一个用三朵花镶嵌在一起形成的吊坠,花心处是蓝紫色的宝石,三朵花形状的吊坠两旁,细韧的链子上,还有两朵同样形状只是略小一点的花饰点缀。 ——这是凌楚思的项链,季霄白还记得,昨天晚上,她的脖颈上便戴着这个。 至于阿凌的项链怎么会落在这里,大概是后面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吧…… 季霄白微微俯身,将这条项链捡了起来,轻轻的握在手中。 他略微有些蹙眉的转头,扫了一眼除了自己之外便再无他人的房间,抿了抿嘴唇,将凌楚思的这条项链收好之后,径直出门去找她。 即使是夏日,清晨江边的风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沁凉。 季霄白远远的看到凌楚思的时候,她正一个人慢慢的顺着江边的杨堤柳岸走着。 季霄白站在原地静静的凝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阿凌,”走在后面的季霄白加快步伐,朗声道。 凌楚思闻声,步伐不由得微微一顿。 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定定的站在了那里。 季霄白几步走了过来,一条手臂下意识的轻轻搂在凌楚思的肩上,柔声道:“阿凌,早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凌楚思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她转过身来,微微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正眉眼含笑一派温柔的望着她的季霄白。 季霄白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凌楚思虽然还是一身浅色的轻罗纱裙,布料是极其柔软精美的白色轻纱,点缀着大片墨色的缎带和花纹,不过,比起昨天那一身轻便单薄、露出一小片柔美细腻的肩膀、手臂和背脊的长裙,今天的衣裳却是从衣领到长长的水袖,把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原因也简单,凌楚思昨天在季霄白的肩膀上咬了一个牙印,季霄白嘴上说着不舍得咬回来,可是凌楚思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低头看了看自己锁骨上和附近一片的暧昧痕迹,换衣服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就直接选了身严实合缝的…… 凌楚思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季霄白,微微抿了抿嘴唇,却是没有丝毫言语。 微微一怔之后,对上她似乎还在沉吟考量的目光,季霄白的心中,难得的有一瞬间的惊疑不定,“阿凌?”他下意识的再次开口唤她,那温柔得仿佛能够让任何人沉溺其中的声音里,却分明带着连他自己都从来不曾想到也决计不会承认的一点惊惶不安。 长久的沉默之后,凌楚思微微别过脸去,因为昨天哭了很久,她的嗓音里隐约还带着些微微的沙哑,可是,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却仿佛只剩下了清泠和漠然,“喝酒误事而已,”季霄白听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昨晚的事情,你无须在意……” 在那一瞬间,季霄白霍然睁大了眼睛。 凌楚思抬手,轻轻的摆脱了她刚刚还环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臂,微微退开一步,站定之后又朝着他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径直转身离开。 听到凌楚思刚刚简单而直白的话语后,季霄白整个人顿时都怔在了那里。 待到凌楚思转身要走的时候,他才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来,然而,此刻无声的挽留,也不过只是徒劳罢了。 待到凌楚思走远之后,一直站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季霄白,才后知后觉的稍稍回过神来。 昨天发生的事情都有什么来着……? 季霄白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角,明明昨晚喝酒的人不是他,可是,他现在却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疼得一跳一跳的。 他昨天晚上找到阿凌的时候,时间就已经很晚了,阿凌的心情很糟糕,自己索性便领着她去喝酒…… 再后来,阿凌一直低垂着头默默喝酒,直到她抱住自己的时候,季霄白才猛然间发觉,她竟然哭了…… 直到现在,季霄白依然清楚的记得,她在无声无息哭泣的时候,泪水泅湿自己的衣襟时,那种微微的凉。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心神大恸之下,阿凌的有意亲近,以及一开始还克制守礼的季霄白,很快便放纵自己的顺水推舟…… 明明那个时候的季霄白,面对凌楚思的时候,早已经大脑一片空白,可是现在,季霄白却是在试图给自己洗脑一般的竭力告诉自己,自己放任她的亲近,这样一来的话,阿凌是不是就会更加信任他、关系同他更加亲密…… 他们两个人的初遇,还是在五羊城中。那时候的季霄白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骤然面临师父死于“邪王”石之轩之手,补天阁内乱,以至于整个势力一分为二的纷乱复杂局面。 在那种混乱而满是危机的情况下,季霄白抓住了源自于自己已逝师父的一半势力,然而,补天阁的另一半势力,却是悉数落入了“邪王”石之轩之手。 即便如此,因为补天阁内乱,事态危机之下,就算是手里的那部分势力,季霄白也根本就是谁也不敢相信、谁也不敢动用。 在五羊城的茶馆中,季霄白再次遭遇“邪王”石之轩的追杀。那时的石之轩早已经是魔门、乃是整个江湖中声名赫赫的顶尖高手,即使手中有着补天阁最珍贵的传承典籍,可是,尚且年少的季霄白,依旧根本不是对手。 无奈之下,情势危急、近乎穷途末路的季霄白只得拼着自己重伤,也要试图伤及石之轩,在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凌楚思的话,他脱身的唯一希望,其实就只剩下了还有“阴后”祝玉妍等大敌的石之轩决计不肯暴露自己的弱点,所以,对于他近乎不顾一切的攻击,石之轩反而会选择避其锋芒! 也是凑巧,那个时候的季霄白虽然受了重创,但是,以他的内功心法修为情况,倒是不至于伤及性命。至于凌楚思的突然出手救人,却是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毕竟是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物,“邪王”石之轩不知道凌楚思的身份来历,与她一起出城脱身的季霄白,其实也同样不知道。 然而,刚刚获救的季霄白,在那时,即使表现得脆弱不堪、意识迷离,但是,他的心智却依然清明。 察觉到凌楚思的身手之高深莫测后,季霄白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怎样才能利用她去对付自己此时的死敌“邪王”石之轩! 所以,季霄白借着自己受了很重的内伤,愈发有意的示弱于凌楚思。更因为凌楚思所修的和花间派武学撞名的“花间游”心法,知晓她和冷酷而又自负的石之轩注定会因此而敌对,季霄白更是不遗余力的将碧秀心和石青璇母女两人的所在之地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了凌楚思。 若是石之轩的妻女被凌楚思所伤,这两人之间必然会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而这样的局面,自然是季霄白所乐见的。当然,若是“邪王”石之轩直接死在凌楚思的手里,于还在同石之轩争权夺势的季霄白而言,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凌楚思,对于季霄白这样一个初初相见的陌生人的言语,别说是信任有加了,根本就是不把他当一回事,就连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凌楚思那里,都只得来了一句似笑非笑、不以为然的调侃和轻讽…… 等到后来,季霄白和凌楚思之间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这样的情况发展,虽然有些出乎季霄白的预料,不过,凌楚思和石之轩之间的关系,即使没有他的推动,依然还是以一种令人惊愕的速度,迅速恶化下来,对此,季霄白自然是乐见其成。 随着时间推移,季霄白感觉得到,凌楚思渐渐的把他当做了朋友,然而,那种朋友之间的亲近和信任,于他而言,却只是更好的利用凌楚思的手段而已。毕竟,对于凌楚思这样强大、并且有些强势的人来说,任何直白的利用,恐怕都只会起到反效果,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用感情来打动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季霄白同样付出了不少,要不然,凌楚思也不会变得对他愈发信任…… 只不过,季霄白的初衷,却自始至终都是利用凌楚思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其中,利用她来对付石之轩,可以说是最直白的一方面了。 再后来,便是进入东突厥的孙思邈被赵德言所软禁。凌楚思知道季霄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试图向他求助,询问孙思邈的下落。而季霄白也真的帮了凌楚思,只不过,那个时候,孙思邈分明是在被赵德言所软禁,但是,季霄白却毫不犹豫的隐瞒了这一点事实以及孙思邈的明确下落,更隐瞒了自己同赵德言有些交情这一件事。 季霄白的本意是想通过这件事,再行安排操作一下,把季霄白从赵德言那里要过来的同时,充分的表现自己,以达到让凌楚思更加信任和亲近自己的目的,只可惜,季霄白没有料到的是,凌楚思得到消息之后,却是根本就没有半点迟疑,便直接离开这里,孤身前往了北地的东突厥…… 凌楚思离开之后,季霄白站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回顾着他自从遇到凌楚思这些年的这些事情,他几乎是在本能的为自己昨晚的做法找各种理由,想得多了,仿佛连他自己都已经相信,昨晚的一切,并非真情流露,而是他自己顺水推舟、有意为之了。 毕竟,面对凌楚思这样强大而又心志坚定的角色,只有这样超出寻常的亲密之后,才能更加打动、亦或是触动到她…… 站在那里找到了足够多的理由之后,季霄白终于闭了闭眼睛,暂且压下此时心中的千头万绪,收敛了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之后,方才转身回了自己在永嘉郡的那个住处。 他仿佛自己都直接忘记了,此时想得再多,昨晚的时候,可是直接脑海中一片空白,莫说是这些复杂的盘算了,就连最简单的思维,面对衣衫尽退的依偎在他怀里的凌楚思的时候,仿佛都混乱成了一锅浆糊,唯一剩下的一丁点思绪,便是她在夜色浓稠之中,闭上了明亮的眼眸,唯有眼角微微泛红的模样…… · 凌楚思抛下刚刚那一句话给季霄白之后,转过身去径直离开,表面上似乎还从容不迫,其实心中,未尝没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昨晚虽然喝了很多酒,可是,脑海中的意识却一直都十分清楚。 然而,越是如此,凌楚思越是想不通,自己昨天晚上怎么会仿佛鬼使神差了一般,这么冲动的直接动了季霄白…… 其实凌楚思心里也清楚,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还如同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一般纠缠在一起,今天一早,自己的态度陡然一变,自然会让季霄白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可是,让凌楚思为此真的做点什么,她却又有些犯难和迟疑…… 为了在某种程度上推卸责任,凌楚思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告诉自己,如果一开始还是她自己主动招惹的话,到了后面,明明昨晚小白也是顺水推舟而已。说实话,如果对方的态度有任何的反抗和迟疑,事情都绝对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凌楚思自己也绝对做不出罔顾对方意愿的事情来。 毕竟,睡过不认这种事情,其实不论男女,都挺不负责任的。 凌楚思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懊恼,她有些心烦意乱的靠在枫树上,听着枫叶在夏日微风中发出的沙沙声响,不远处的江上,浮光跃金,水波荡漾。 站在这里考虑了许久,凌楚思才终于转过身来,慢慢的朝着季霄白的住处走去。 然而,都无意识的走到人家的宅院的门前时,凌楚思才突然步伐一顿,眼神无比复杂的凝望着今早她才刚刚走过的这扇门…… 默默的迟疑了片刻之后,凌楚思果断的转身,重新离开了这里。 院子里,站在疏落有秩的园木、花草后面,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季霄白,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微微的恍神。 他低头看着院子里亭台水榭、山水交映的美景,视线最终落在了水边的昙花之上,月下美人,昙花一现,就如同他和凌楚思之间一般,一个短暂的、来得太过仓促的美妙夜晚之后,便是漫长而寂寥、甚至可能再也等不到的一份等待和期待…… 凌楚思在永嘉郡的第二天,直接就在郡上的一家客栈让店里的活计收拾了一个房间,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住了进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转眼间,便又过去了几日。 而在这几日里,凌楚思和季霄白谁也不曾离开永嘉郡,彼此间却是谁也不曾见过彼此哪怕一眼…… 这种无声的等待,亦或是坚持,一直持续到了盛夏的雨季。 傍晚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一阵剧烈的电闪雷鸣后,浓重的云层如同漆黑的布幔般,遮天蔽日的笼了下来。 也是在这样狂风骤雨的天气里,看到手下浑身淋透了送过来的一封密信后,季霄白从书房的桌案前站起身来,无声的走到窗边,轻轻的将原本紧闭的窗户推开了一角。 一阵狂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猛地吹了进来,瞬间便吹得屏风、窗幔都随之剧烈晃动,桌案上来不及用镇纸压上的清隽字迹,也就这样,随着宣纸在屋子里漫天飞舞,纸张也随之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季霄白轻轻的舒了口气,暂且把脑海中还时不时就冒出来盘亘不去的秀丽身影忽略掉,闻着窗外隐带几分泥土、却也分外清新的雨后的味道,倒是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回去吧!”季霄白回过神来,站在窗前,他的背后,便是狂风大作、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就连他身后的光线,都随着天空中的闪电而频繁的明明暗暗。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季霄白的声音明明漠然而清冷,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已经忽略掉的,说不出的怅然和疲倦…… 季霄白是在这个暴风雨夜悄然离开永嘉郡的,等到凌楚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 ——季霄白虽然自己离开了,但是,却命人送来了一把家中大门的钥匙。 他没有让人传任何话,态度冷淡而疏离,明明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可是,看着那把钥匙,凌楚思却是忍不住的微微咬了下嘴唇…… 季霄白离开之后,凌楚思心情复杂的收下了那枚钥匙,想着那一晚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还有季霄白前后的态度变化,心中隐约还有些歉疚不安…… 在那一晚之后,凌楚思便再也没有去过季霄白的住处了。 如今,握着这把烫手山芋一般的钥匙,凌楚思还有些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许久之后,她才恍然间惊觉,这些天一直沉浸在自己以后还能如何面对小白这个问题上,想得太多了,以至于,凌楚思都险些忘记了,导致她那天情绪失控整个人伤心难过到几乎无法自持地步的最本质的原因…… 如今,又一次想到了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凌楚思长长舒了一口气,反而觉得心情透亮了一些。 睡了一觉,有了新的还是自己理亏的烦恼之后,对于之前的事情,凌楚思反而变得想开了些。 刚巧她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这几日见永嘉郡的码头上,从宋阀到慈航静斋、甚至还有魔门等各方势力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模样之后,凌楚思索性把自己的心神再度投入到了解决更早之前的一桩谣言的问题上。 正巧尤鸟倦和金环真、还有周老叹三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前后纷纷乘船来到了永嘉郡。 察觉到他们几人的行踪后,在当天晚上,凌楚思便直接找上了门去。 夜空中层云堆积、天色深沉,星光和月色也随之变得暗淡起来。 凌楚思握着手中通体莹润的雪凤冰王笛,足下悄无声息的走到金环真和周老叹的房屋外面之后,本来还真琢磨着,自己究竟要怎么把事情都真相逼问出来,可惜,突然听到的一个金环真的声音,却让凌楚思被惊得霍然睁大了眼睛。 第42节 “石之轩如今深居浅出下落不明,若是他一直不再出现就更好了,大家谁都能安心。”屋子里点了一盏灯,金环真纤细窈窕的身影在窗户上影影绰绰,映着周老叹的五短身材,硬生生的像是在窗户上扮演鬼故事一般。 金环真的声音轻柔而妩媚,却偏偏带着种意外的笃定,“刚刚得到的消息,如今,就连补天阁的阁主也受伤了,我们何必再如此慌忙,若是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岂不可惜?” 周老叹只是表面憨厚的笑着,相当干脆的回答道:“你在事情上有主见,都听你的。” 听到补天阁阁主季霄白受伤一事之后,还站在窗外阴影里的凌楚思心中顿时一颤。 短暂的迟疑之后,凌楚思握紧自己的雪凤冰王笛,直接破门而入,在金环真惊恐的一声尖叫之后,慢条斯理微笑着说道:“听说之前有人传言,邪帝舍利在我手里。话说,我也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的,不如你来给我解释解释?” 第64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一身明丽宫装、乍一看身姿曼妙、尤为年轻而妩媚的金环真的金环真猛地回头,惊疑不定的看向凌楚思,她的眉如远山含黛,面色却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唯独眼角眉梢处不满的细碎皱纹,才显示除了漫长岁月的毫不容情。 “金环真,又见面了。”凌楚思微微侧着头轻轻一笑。 看似漫不经心的同金环真打过招呼之后,冷淡而疏离的视线才渐渐转向站在一旁的周老叹,半晌,凌楚思才略一挑眉,轻声说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这位便是周老叹?” 头上还挂一串血红色节珠子、铜盆大脸、手若蒲扇、五短身材的周老叹挡在了金环真的面前,奈何纤细婀娜的金环真比他还高了一头,他这么一挡,凌楚思和金环真之间依然能够清楚的看到彼此的脸。 他的面色有些微微的凝重,微微测过身的时候,他还飞快的瞥了金环真一眼,用眼神向她询问,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他此前并不曾见过凌楚思,但是,直到她突然弄碎房门之前,他和金环真竟是谁都不曾察觉到附近还有旁人在窥伺,从这一点上,即使未曾交过手,也能猜到其武功和轻功的深厚精妙了。 魔门中人最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面对这样看似有些来者不善、但是又没有即刻发难的高手,自然是能避则避,除非被逼到了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周老叹自然犯不着直接去和这样的人舍命相拼。 金环真也在惊疑不定的看着凌楚思,她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凌楚思来得太过突然,心情紧张之下,一时之间,她的思绪竟有些迟疑。 凌楚思见状,没有说什么,只是视线淡淡的扫过整个屋子,发现里面并没有尤鸟倦之后,微微挑眉。 然而,刚刚才听到了金环真和周老叹夫妻二人说起季霄白受伤一事,在她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微蹙的一点眉心,却也隐约流露出她此时并不平静、甚至有些难掩担忧焦躁的心情。 就在短暂的僵持之后,金环真隐含几分焦虑和惊愕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凌楚思手中握着的雪凤冰王笛身上,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前些日慈航静斋那群尼姑们才在江湖上放出消息来,说是要讨伐一个魔门中人! 正巧,那群尼姑所说的人,之前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只不过,“花间派护派尊者”这个身份,伴随着最开始阴癸派散播的谣言而生,说一句早已经深入人心都不为过。如今慈航静斋再站出来说那人是别有用心的魔门中人,江湖之中,有不少人都视慈航静斋为白道魁首,自然更加信任她们的说辞。 “花间派护派尊者!?”然而,种种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之后,金环真脱口而出的,还是当初最早得到的消息。 “……”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的凌楚思多少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说实话,黑锅背多了,真是连解释都觉得没必要了,反正那些人一个个的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家伙,嘴上说得再多,也没人敢找到她面前说这些话,凌楚思大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而且,再次被当成花间派的护派尊者,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至少,她还可以继续往“邪王”石之轩的脑袋上扣黑锅。 还有一点就是,凌楚思上次见金环真的时候,还是几年前,而那个时候,她就被金环真视为了“花间派护派尊者”,如今她继续这么以为,倒是可以把几年前的事情一并连起来了。 凌楚思轻轻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几年不见,我都不记得,当初有没有告诉你,我并非什么花间派护派尊者了。” 金环真听到之后,直接闭嘴,不过,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并不怎么相信凌楚思现在所说的话语。 挡在金环真面前的周老叹飞快的打量了凌楚思一眼,心中神色变幻莫测,多少有些不安之情。毕竟,甭管“花间派护派尊者”这个身份的真假,但是,凌楚思当年和“邪王”石之轩以及净念禅宗的了空和尚相争并且不落下风一事,总不是假的。 当年的凌楚思一副修炼了邪门功法后走火入魔的幼女模样,便已经那么厉害,如今见她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看在周老叹的心里,自然是觉得,对方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已经恢复,那么,自然就是有所突破,武功大进了…… “阁下今日前来,有何见教?”周老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偏偏因为他本身下巴鼓勾,两片厚嘴唇突出来宛若鸟喙,他笑起来的模样,说成是面容扭曲都不为过。 凌楚思见状,却是神色从容淡定,没有丝毫动容之色——当初在苗岭、南疆一代,尤其是黑龙沼等地,见过的尸人、毒人,身形面貌比这个扭曲的多了,也没见有几个出门游历的江湖人为之色变。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凌楚思柔美温婉的面庞上,微微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言语间却略带几分轻描淡写的不以为然,让人不由得心如擂鼓,隐有不安之感。 明明此时心中最为担心金环真和周老叹两人刚刚谈及的补天阁阁主季霄白受伤一事,但是,凌楚思的面上却是根本不曾流露丝毫,这会儿有意避而不谈不说,凌楚思甚至还轻轻一叹,意有所指的轻声说道:“我从大隋和突厥的边境离开,江湖中便开始疯传,‘邪帝舍利’这东西已经落入了我的手中——” 短暂的停顿了片刻之后,对上金环真和周老叹都隐有几分不安的面孔,凌楚思却是扬眉浅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金环真,轻描淡写的开口道:“仔细回想了一下,我那时见到的人,便只有你、尤鸟倦和季霄白了。后来我就寻思着,你们三人之中,究竟是谁在散播着这些无稽的传言,又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许是见凌楚思身上并无什么杀气,甚至还有心情站在这里跟他们慢慢悠悠的回忆往事,说这些话,自以为有机可乘的金环真和周老叹夫妻二人飞快的对视了一眼,几乎是一瞬间便已经暗下决心:把当年自己做下的事情甩给尤鸟倦和季霄白两人。 其中,尤鸟倦至少现在跟他们还有合作关系,可以给他找点麻烦,但是,又不好让他直接栽进去,倒是补天阁阁主季霄白受伤一事,在魔门之中虽然不是太过秘密,却也并非周所周知的事情。而对于虽然武功高深但是却一向没有什么根基、可谓是单枪匹马的凌楚思而言,这种消息,她自然不会得到的太快!若是季霄白受伤之下,直接死于凌楚思之手,莫说是死无对证之后,凌楚思根本无从解释,便是补天阁残存的杀手,自然不会放过凌楚思,如此一来,双方相耗,岂不是可以便宜了他们? 想到这些,打定主意的金环真几乎是瞬间放柔了语气,那张苍白却妩媚的脸上,也挤出了尤为谦逊讨好的笑容来,然而,她的视线落在凌楚思年轻而又极其精致、温婉的五官上时,眼睛里几乎是飞快的闪过一丝扭曲的嫉恨之色,那一抹阴狠之意来得太快,恐怕金环真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见到这样一张面孔的时候,心中会是如此的嫉恨…… 刚巧,凌楚思今日也穿着一身式样堪称繁复的薄纱衣裙,长长的裙摆将要及地,衣袖的布料轻而柔软,服帖的垂在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在她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根白色的笛子,她的墨色长发宛若流泉一般柔顺的垂下来,头上的发饰除了常见的金银,还带着几片雪白轻羽的点缀,蓦地流露出几分清雅和柔软。 说起来,凌楚思和金环真的这般打扮,乍一看不像是什么江湖人,反而更像是袅袅婷婷行走锦绣楼阁之中的闺阁女子。偏偏,这三人之间的气氛却是暗潮涌动,让人忍不住想要打个寒噤…… “阁下有所不知,”金环真的脑海中飞快编造着直接把尤鸟倦和季霄白全部罗列进去的谎言,那张妩媚而渐渐老去的面上却是一派真诚。 凌楚思就站在那里,手握一只质地如同白玉的笛子,微微侧着头,状甚十分认真的听着她在那里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周老叹刚刚还一直挡在金环真的面前,这会儿见凌楚思似乎也没有一语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思,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 因为毕竟是在扯谎编造假话骗人,周老叹也不敢随便插嘴,生怕自己找的理由和金环真编纂的谎话对不上,便只是扬着那样五官吓人的脸,陪着笑站在旁边,金环真随便说点什么,他就跟着连连点头以增加其可信度。 等到金环真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季霄白的身上,还半真半假的跟凌楚思介绍了当年补天阁上一任阁主、也就是季霄白的师父死于“邪王”石之轩手中的旧怨,以此来证明季霄白对花间派中人的仇恨和敌视之后,她才终于有些意犹未尽的闭嘴,装作仔细想了想的模样,很快又灵机一动的补充道:“阁下或许还不知晓,季霄白前几日与石之轩再次碰见,两人针锋相对之后,季霄白重伤,石之轩似乎也受了些伤,为躲开祝玉妍的追杀而迅速隐匿形迹的遁走。” 万万没想到,她真正想要知晓的关于季霄白受伤的上,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进入她的耳中。 一时之间,凌楚思的心中甚至还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不过,念及季霄白乃是伤在了石之轩的手中,并且,重伤之名都传进了金环真、周老叹他们这些的耳中,凌楚思虽然面上冷静,心中的隐秘之处,却是为之一动,一种从不宣之于口的真切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凌楚思尽量掩去此时自己眼中驳杂的心意,然而,之前还不显,这会儿知道了季霄白重伤的事情后,凌楚思的心中却是根本控制不住的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她的眉心微蹙,意味不明的盯了金环真片刻之后,轻声喃喃道:“……原来如此。” 金环真和周老叹尚还有些不明所以,然而下一瞬,意想不到的变故便陡然间发生。 刚刚还站在那里,有心情听他们慢慢解释的凌楚思,竟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就直接翻脸,一招“商阳指”的气劲悍然越过之前已经稍稍有些放松的周老叹,以势不可挡之威袭向金环真后,紧随其后的便是一招“商阳指”,凌楚思一招“蹑云逐月”越过了回过神来之后便直接挡在金环真面前的周老叹,伴着“水月无间”和“兰摧玉折”混元气劲,一招看似威力平平却令人背脊胜寒“玉石俱焚”已经打中了金环真。 刚刚还巧言令色、信口开河的金环真如遭重创,一口鲜血忍不住直接就顺着喉咙喷了出来。 周老叹见状,顿时目眦欲裂,一声惊呼道:“你!” 金环真还在咳血,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就算是脑子里还有些混乱,她这会儿心里也大致能够猜到,凌楚思肯定是从她刚刚的话语中意识到了某些破绽,所以才会骤然翻脸。 不管是金环真也好,还是周老叹也罢,这夫妻二人自然不会想到,凌楚思和季霄白之间的关系,并非他们揣测的花间派和补天阁之间的敌对,反而是一种哪怕谁也不见谁、甚至见面都不说话了,但是,季霄白都还记得,临走之前派人给凌楚思送了一把自己在此处住所的家里钥匙…… 凌楚思的目的明确,既然已经翻脸了,便干脆利落的悍然出手。 而刚刚保护金环真不及时的周老叹,因为对凌楚思的武功之强心知肚明,所以,毫无恋战之心。再加上凌楚思刚刚占了奇袭之利的几招,全都搭在了金环真的身上,周老叹本人却是毫发无伤,情急之下,周老叹干脆就拼着自己受伤,也一把抱住了金环真,夫妻二人以一种势如破竹之利,猛地蹿上了房顶,径直凭借身体“嘭”的一声,紧随其后的便是瓦片摔在地上“哗啦啦”的一阵脆响,悍然撞开了房顶仓皇逃去。 伴随着“哗啦啦”往下落的砖石瓦砾,房子里顿时也满是灰尘,刚刚有心挡在了屋门一侧,却万万没有想到周老叹竟然会直接撞开房顶匆忙离开的凌楚思也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直接后退几步让开了这个屋子,足下轻盈的施展了一招“扶摇直上”微微一跃,站在树梢上,看着周老叹抱着金环真匆忙逃离的背影,不觉抿了抿嘴唇。 ——这两个人可以留待下次再收拾,然而,她此时更加放心不下的,还是之前遭遇了石之轩后便受了重伤的季霄白…… 因为房顶被“掀”,发出的一阵连绵不绝的砖石瓦砾声响,旁边几个平民百姓的住户都匆匆忙忙掌了灯,批了件外衣便闻声跑了出来,凌楚思面色暗沉,径自转身,不过几步,纤细优美的身影已经直接融入了漆黑深邃的无边夜色之中,徒留几个百姓在这里对着一处房顶塌了的危房目瞪口呆、指指点点。 得知了季霄白受伤的消息后,便匆忙离开那里的凌楚思寂寂无声的行走在苍茫长夜之中。 她已经打定了注意去见受伤的季霄白,然而,凌楚思虽然去过几次季霄白在各座城市里面的隐秘别院,但是,对于现在的季霄白会选在栖身在何处养伤,凌楚思却是全无头绪。 凌楚思忍不住的微微扶额,步伐也随之微微一滞,思来想去,想起季霄白此前在南方的时候,似乎比在北方更为自在随意一些,凌楚思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补天阁的势力,想来应该是在南方居多,或者说,至少也更加可信一些。 念及此处,凌楚思径直转身,前往永嘉郡的码头,也就是还在这里修整、承运私盐的宋阀几艘大船所在之地。 夜色已深,月过中天。 夏日的晚风依稀还带着清沁的凉意。 宋师道本来早已经睡下了,骤然被深夜来访的凌楚思惊醒后,一时之间,丝毫不见被人从睡梦中惊扰的怒色不说,英俊的面孔上甚至还隐约流露出了几分意想不到的惊喜之色。 “凌姑娘?”宋师道匆匆忙忙换好了衣衫从房间里出来,依旧是书生儒衫,一身属于世家公子、说不尽风流和从容的神采飞扬、风度翩翩。 凌楚思站在外面,看见他眉眼含笑的举步迎了上来,只是微微颔首,开口却是道:“‘地剑’宋智宋大侠可在?” 宋师道微微一怔,宋智当初对凌楚思的态度微妙,虽然不至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个好脸色,但是,那种毫不掩饰的紧身和戒备,大家却也都看在眼里。 宋师道原本心里还有些郁闷,叔叔这番有意为之的举动,会让凌楚思看在眼里,进而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就如同她下船后,果真毫不犹豫的离开,再不回头一样…… 微微迟疑了一瞬之后,虽然心中狐疑,但是,不忍佳人失落的宋师道还是微微颔首,轻声安抚了凌楚思一句道:“我这就派人去请叔叔出来,你别急……”顿了顿,宋师道请凌楚思过去坐下喝茶的时候,又状甚不轻易的问了一句道:“凌姑娘,你找我叔叔,可是有何要事?” 凌楚思轻轻的点了点头,倒是并不隐瞒,直接轻声开口道:“其实找你应该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令叔做个见证。” 发现凌楚思并未是冲着宋智而来,宋师道的眼神几乎是瞬间便亮了起来,“凌姑娘所为何事?”不等宋智过来,他便已经放柔语气,细心的问道。 凌楚思却没有再回答了,而是低头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宋师道见状也不催促她,只是柔声安抚了两句。 很快,骤然听闻当初在他的注视下,当真什么都没干就险些把自己侄子的魂儿给吸引走的凌楚思居然再次出现了,莫说是立即眉头紧锁的宋智,就连“银龙”宋鲁闻言,都一股脑的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紧随其后的跟着进了待客的地方。 “凌姑娘,深夜来访,有何要事?”两鬓添霜的宋智神采飞扬,面上绝无丝毫衰老之态,反而平填了几分高门大阀的严谨气质。凌楚思却是直接站起身来,手中握着笛子柔声细语的轻笑道:“十年前五羊城,阁下可还记得客栈门前岭南宋阀许下的一诺?” 宋师道闻言还有些茫然,宋鲁也有些不解其意,宋智却是霍然间睁大了眼睛,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凌楚思。 当初宋师道被神秘高人就下,宋智的许诺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过,岭南地带从来自成一路,五羊城更是宋阀麾下的势力,所以,当初的那个诺言,也只是局限于五羊城内,并未来在中原武林中传播开来。 电光火石之间,宋智更是想到了当初自己话音未落,便有个年约六七岁、手里拿着根笛子的小姑娘问过自己,以后要怎么证明此事。 宋智难掩震惊的看向凌楚思手中和当年并不一样的白色笛子,凌楚思却是微微一笑,一招“春泥护花”和“毫针”,满含勃勃生机的混元气劲以极其柔和的方式笼在了宋智身上。 凌楚思柔声道:“点穴截脉的套路乃是对敌的功夫,不知这两招手法,可否取信于宋大侠?” 宋智深深的看了凌楚思一眼,旋即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他都说不上自己该后悔之前出手阻拦宋师道去跟人家献殷勤,还是纠结于凌楚思究竟年龄几何,她到底是当初的那位前辈高人,亦或是当年那位高人带在身边的徒弟…… 宋智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道:“凌姑娘有何要求,尽管开口便是,当年出手相助之情,我宋阀时刻铭记入心,自当竭力报答!” 凌楚思闻言不觉莞尔,微微颔首示意后,方才轻声说道:“如此,便先谢过宋大侠了。”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凌楚思继续说道:“岭南宋阀在南方的势力非同一般,在下今日冒昧来访,便是想要请宋阀帮我找到一个人此时的栖身之所。” 宋智闻言,发现凌楚思并未狮子大开口后,也不觉得松了口气,态度颇有几分热络的忙问道:“凌姑娘要找的,是何人?” 虽然“竭力报答”这话是他当年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去的,但是,若是凌楚思真要提出什么不好说的要求,事情就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如今,只是凭借宋阀的势力帮她找人的话,倒是真的好还掉这个人情了。 凌楚思微微垂眸,一字一顿,言语尤为清晰的说道:“魔门补天阁阁主,季霄白!” 第65章 正反派全是我仇家 宋师道闻言顿时怔住,听凌楚思说想要请宋阀帮她找人的时候,他本以为,是要找一个失散之人,却万万没有料到,凌楚思要找的,竟然会是魔门中人,而且,还是魔门两派六道其中一位权柄在握的主事人! 宋鲁的眼睛里飞过的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之前慈航静斋的消息就是直接递到了他的手里,如今,骤然听闻凌楚思竟然是要让宋阀帮她找一个魔门高手,不觉心中有些思绪翩迁…… “地剑”宋智则是三人中反应最为平淡内敛的一个,虽然他的面上也微微流露出一丝愕然之色,不过,却稍纵即逝。 “魔门补天阁的阁主……”宋智略微沉吟了片刻。 二十年前,岭南宋阀的新一任阀主“天刀”宋缺行走江湖,在明月夜的船上与出身慈航静斋,刚刚下山行走的梵清惠初遇,随后便是两个年轻人把臂共游,畅谈天下时势、古今治乱兴衰。宋缺甚至还和梵清惠有过一段旧情,即便后来双方理念不合,就此别过,但是,宋缺在江湖上的立场,由于梵清惠的缘故,却是一直对慈航静斋多有偏向。再加上宋缺还曾经千里追杀魔门高手“天君”席应,在这种情况下,宋阀和魔门之间的关系,虽然称不上剑拔弩张,但是,却也绝对和友好扯不上半点关系。 加之岭南一带在宋阀治下,可谓是铁板一块,在有宋缺坐镇的情况下,其他江湖势力想要渗透进来,根本就是难上加难。 也就是补天阁这种人前人后都极为低调并且鲜为人知的杀手组织,能够安安静静的在南方这种地方扎根生存下来。 第43节 鉴于补天阁在岭南一带一向低调做人从不作怪——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没有作到宋阀的头上,所以,就连宋阀都摸不太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底细,只是大概知道一点,补天阁乃是魔门两派六道之一罢了! 这会儿,宋智听闻凌楚思竟然是要宋阀帮她找补天阁阁主的下落之后,还是先想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凌姑娘既然有此要求,我宋阀自当不遗余力!” 凌楚思不觉轻轻舒了口气,旋即微微莞尔,淡淡一笑道:“如此,便多谢诸位了!” 宋智笑着摇了摇头,旋即又略有些审慎的开口道:“不知凌姑娘可否方便告知在下一句,你为何要寻补天阁阁主?” 凌楚思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歉意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事关一些私事,抱歉我不能说。” 宋师道见状,忙道:“无事。”又悉心的安抚了凌楚思几句她,宋智见状,虽然心中略有隐忧,但是表面上却不露丝毫,只是微微一笑,相当从容大度的慨然表示道:“是在下冒昧了。” 顿了顿,宋智起身又道:“我看凌姑娘此事似乎颇为急切,我这便传令下去,让人调查补天阁阁主的下落,凌姑娘还请稍安勿躁。” 凌楚思点了点头,面上含笑,不动声色,即使她此时的心里,早就揪成了一片。 宋师道也心中一动,见缝插针的柔声劝慰道:“此时夜色已深,凌姑娘若是无其他要事在身的话,不如就留在此处休息?待到我们找到补天阁阁主的下落之后,也好方便及时告诉姑娘。” 凌楚思闻言,微微迟疑了一瞬,对上宋智尚在忖度、宋鲁若有所悟,偏偏宋师道却是一腔热忱的表情,心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之后,方才微微颔首,点头答应下来之后,又道了声谢道:“打扰了……” 宋师道忙含笑说:“无事,凌姑娘不必介怀,我这便命人去收拾客房,凌姑娘且随我来吧!” 凌楚思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后,又向宋智和宋鲁二人微微颔首示意,随后才跟在宋师道身旁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宋阀的命令布置下去之后,不过三日,很快便有消息传来。 宋智带着宋师道过来的时候,正值清晨。 院中花草繁茂,叶片花瓣上的露珠清亮晶莹,凌楚思正在院子里一个人专心致志的鼓捣药材,馥郁而略带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她一身浅色轻罗纱裙,明明手边便是花草清芬,柔软轻薄的衣袖上却依旧沾染了几分药草的涩苦余馥…… “凌姑娘这是在——制药?”宋智看着凌楚思将小药臼中的药丸一颗一颗的放进手中那个瓷质尤为细腻的细口药瓶里。 凌楚思点点头“嗯”了一声,装好一瓶之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一个白瓷瓶,继续把剩下的药丸装进去,见宋智和宋师道都犹有兴趣的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物,便相当大方的伸手递过来一瓶,坦然道:“补充恢复气血的药丸,你们要吗?” 宋智挑了挑眉,对于这种药物,他是肯定不敢随便拿的,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吭声,宋师道已经面带喜色的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从凌楚思手中接过了那个小药瓶,拿在手里之后更是爱不释手的来回翻看,“那便多谢凌姑娘了。” “……”宋智眼神微妙的瞥了自己的侄子一眼,好歹没当着外人的面说他什么,只是稍稍正色,对凌楚思含笑道:“凌姑娘,我刚刚接到的消息,近日补天阁中的势力,似乎频繁出现在了苍梧郡的郁水河畔一带。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位补天阁的阁主季霄白,很可能此时正在苍梧郡中!” 凌楚思握着白瓷药瓶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片刻之后,她才稍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站起身来,言语恳切的轻声说道:“多谢!” 宋师道则是在旁边关心道:“凌姑娘,你要去苍梧郡吗?” 凌楚思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微微含笑道:“既然已经有了些线索,我自然要往苍梧郡的郁水河畔走一趟了。” 宋师道虽然面露失落之色,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忍不住的关心道:“若是遇到了麻烦,凌姑娘大可来我宋阀……话不多说,凌姑娘,祝你一路顺风吧!” “借你吉言。”凌楚思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最后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得到了季霄白的消息之后,凌楚思立即收拾了手上的那些药物,便再也舍不得耽误下去,相当干脆利落的径自离开。 待到凌楚思离开以后,侍女收拾房间的时候,才发现,那间客房的博物架上,竟被凌楚思零零散散的摆满了各种药草、小药臼、配药所需的小药囊、以及金针、银针等物。甚至于,博物架上还挂了几个针脚缝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生手缝制的香囊,但是在香囊的里面,却装了配好的药材,发出各种沁人心脾、令人为之心旷神怡、精神一振的淡雅药香来…… 宋师道闻讯赶来之后,看着凌楚思住了三天的房间里,丝丝令人心神驰往的清雅药香,不由得心中一动,吩咐人将博物架上的各种药物都收起来之后,宋师道自己伸手取下来一个香囊,看着上面蹩脚的针线活,忍不住的微微莞尔,嘴角也随之勾起,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来。 · 从宋阀得到补天阁近日的消息后,凌楚思骑着里飞沙,几乎是昼夜兼程,心中极为迫切的赶往同属岭南地带的苍梧郡。 苍梧郡内多山石丘陵,唯独郁水河畔的河岸附近,地势较为平坦,多有聚集起来的城市小镇、以及大门大户的园林,显露出一片繁华景象。 凌楚思一路风尘仆仆、满身风霜的赶到苍梧郡的时候,恰逢傍晚日暮时分。 天边的夕阳如醉,映照着漫天瑰丽的晚霞。 凌楚思到了苍梧郡之后,直接找了当地客栈的伙计,一锭银两给出去之后,三言两语便询问清楚了当地城中的布局。 凌楚思此前也去过了好几处季霄白在各地的院落住所,对于季霄白的偏好,心里也算是大致有了个谱。 那客栈的小二收了钱也是热心,还直接找来了后厨一个做活的人帮他在前面顶一会儿,他自己干脆就直接带着凌楚思一起,前往了她猜测的最有可能是季霄白住处的地方。 一路上,那个客栈小二还在热络的同凌楚思讲着当地的风土人情,等到目的地就要到了的时候,凌楚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正如宋阀的势力察觉到苍梧郡中近日时常有暗地里的杀手出入,凌楚思也突然发现,前面的两个人,看他们的轻功步伐,的确是偏向于隐匿、暗杀一流的杀手刺客之道。 而魔门补天阁作为一个杀手组织,其中最不缺的,便是各色杀手。 凌楚思打定主意后,直接就让那个客栈小二自己回去了。她则是远远的缀在那两个杀手的后面,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纷纷进入了同一个院落之后,方才稍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略微沉吟了片刻。 夜色渐深,漆黑的夜幕伴着清冷的星光和月色,静静的覆了上来。 凌楚思放轻脚步,一招“扶摇直上”悄无声息的跳到这个别院的里面之后,凌楚思一路迟疑、却又近乎本能的直接摸到了主院里。 院子里满是昙花的清芬。因为是夏季,主屋窗扉半掩,灯火通明、烛光摇曳的书房里面,季霄白和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也清晰的传了出来。 “阁主。”一个毕恭毕敬的男声在屋子里说道,他的身形高大,映在窗户上,便是一道暗沉粗犷的漆黑剪影。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声音略有些年长者的笑谈,“——阁主之前,对那位凌姑娘事事关心,嘘寒问暖的,莫不是真的对那姑娘动了几分真心吧?”年长者的声音里,似乎隐约还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从极为轻松的语调里,约莫也能听出来,他和季霄白之间应该私交甚笃。 季霄白坐在书房的桌案之前,脑海中不经意间便浮现起了凌楚思眉眼含笑、专注的凝望自己时的模样,他敛去眸底的一抹柔情,慵懒而随意的笑道:“何叔可莫要开我的玩笑了!” 凌楚思的脚步顿时一怔。 原本的紧张担忧、心急如焚,在这一刻,如同瞬间被寒意冰封一般。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稳稳的站在那里,整个人的身影都隐没在无尽的黑夜之中,只是屏气凝神的静静倾听屋子里三个人交谈的话语。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季霄白想起两人拥在一起的那个夜晚,漆黑深邃望不见底的眸色转暗,隐去心中莫可名状的悸动,他微微挑眉,却仍旧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随口淡淡道:“上兵伐谋、素来以攻心为上。凌楚思的武功来历深不可测,想要利用这样的人,任何寻常的手段,都不会被她看在眼里。想要让这样的人为我所用,最好的方式,唯有以情动人……” 隐没在窗外阴影中的凌楚思顿时怔住。 她微微低头,看着在无尽夜色中不甚清晰的白瓷瓶,手指也无意识的渐渐收紧…… 房间里的三人,后面再谈到了什么,凌楚思的耳畔,已经有些模糊得听不清了。 她这时的思绪很乱,脑海中也是一片近乎茫然无措的空白。 心神恍惚之间,凌楚思思绪有些飘离的回忆起了自己十年前自己同季霄白在五羊城的初遇…… 那个时候,和季霄白不过萍水相逢的凌楚思,自然察觉得到,对方重伤之下,有意无意的提及石青璇和碧秀心时的深意。曾经的凌楚思对季霄白的那点算计嗤之以鼻,可是后来,再次遇见之后,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便渐渐的随着季霄白的喜怒哀乐而动…… 凌楚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和他之间,几次机缘巧合的遇见,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此时的凌楚思已经无从分辨了…… 漫天星光映着月色,明明是盛夏时节,凌楚思的身体却有些微微的发抖,那种深可彻骨的寒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了指尖,令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不知过去了多久,书房中的那两个人已经纷纷告退,烛光摇曳的书房里面,依稀映出季霄白不甚清晰的身影。 凌楚思沉默许久,方才脚步轻缓的从窗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天晚上,季霄白的心中始终有些隐隐的不安,当他不经意间的抬起头,正好和凌楚思只余一片漠然的眼神对上时,不由得微微一怔,霍然间睁大了眼睛。 “阿凌!?”季霄白下意识的开口,低声轻喃道。 凌楚思微微一笑,她的五官精致而柔美,明明是很浅很温柔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却蓦地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寒意。 “听说你受了重伤,”凌楚思柔声说道,与此同时,她手里那瓶赶了三天方才做出来的珍贵药物,却是连同白瓷瓶一起被她直接捏碎了。 季霄白的视线落下凌楚思宛若柔荑的是一双手上。 就在刚刚说话间,凌楚思已经松开手,用浅色的娟帕轻轻的拭去了手指间的碎瓷片粉末和缕缕清雅苦涩的药香…… 再后面半句话,凌楚思并没有说出口,然而,她的表情却是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只是在心中默默一哂,毫不留情的嘲笑自己的可笑和天真。 这便是遇到“邪王”石之轩后的重伤?也好,我成全你…… 整个人还有些发懵的季霄白根本来不及开口解释哪怕半句,神色冷淡漠然的凌楚思已经催动内力,一招镇派招式“乱洒青荷”激发了自己周身的内劲,紧随其后的便是连续三招“商阳指”、“阳明指”和“兰摧玉折”的混元气劲! 季霄白是见过凌楚思的武功的,仓促之间,他的身体被凌楚思的几道混元气劲击中,内息一滞、真气受阻的情况下,他自然分辨得出,接下来便应该是凌楚思那招看似平淡无奇,却能瞬间引爆之前所有持续伤人的气劲的招式“玉石俱焚”! 即使心中因为凌楚思的突然出现而乱成一团,拖着受伤的身体,季霄白依然动作极为敏捷的飞身后撤,仓皇之间躲开了凌楚思的招式之后,却因为刚刚骤然催动内劲,导致体内挥之不去的几道混元气劲肆虐,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接就从嘴角涌了出来。 凌楚思微微垂眸,神色冰冷而漠然。在“水月无间”之后的一招“阳明指”再一次命中根本并未躲闪的季霄白,看着他在完全不曾还手的情况下,终于身体不支的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蔓延,凌楚思握着雪凤冰王笛的手指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为什么不还手?凌楚思眼神有些发颤的死死盯着他,却始终未曾问出口。 凌楚思的嘴唇动了动,她的面色同样苍白,原本绮丽而温婉的模样,早已经凝成了一层彻骨的冰霜。 片刻之后,凌楚思闭了闭眼睛,那一瞬间,她隐约含着几分雾气蒙蒙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她的五官精致绝美,刚刚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和绝然,却看的季霄白心头一颤。 即使季霄白此时重伤在身,浑身疼得几乎筋脉寸断,也不及心口那一瞬的悸动…… 起初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利用,然而,那些心机算计,早在不知不觉间,如同一张网一样,把他自己笼在了里面,对她的喜欢明明早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却不自知,作茧自缚,不过如是。 直到前些天,看到凌楚思在自己怀里哭、还有她闭着眼睛吻在自己唇角的时候,太多的心疼、悸动复杂的交织在一起,明明已经脑海中一片空白,眼里心里甚至整个世界都完全只剩下了她的模样,可是,待到一夜梦醒后,他却再一次自欺欺人一般的告诉自己,昨晚的靠近和亲昵,只不过是让阿凌会更加亲近自己、信任自己…… 季霄白还有些微微的失神,凌楚思却是微微闭了闭眼睛,竭力压下所有近乎失控的情绪,握紧手中的笛子,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躺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的季霄白霍然间睁大了眼睛,他勉力侧过头来,看着凌楚思决绝从不回头的纤细背影,第一次深切得感受到,那种近乎绝望的滋味…… 第66章 初唐风月 凌楚思把倒在地上还在呕血的季霄白扔在那里不管之后,便直接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整个人身形轻盈而又极为迅疾的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离开了郁水河畔的别院之后,凌楚思有些心神不定的在苍梧郡的街道上走着。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下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让夜晚变得更加浓稠如墨,远处,还依稀传来打更人悠长的调子。 凌楚思穿着一身轻罗纱裙,轻盈的裙裾微微垂落,伴着她的步伐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她安安静静的走在街上,一直等到远离了郁水河畔的别院之后,她才放慢了脚步,低垂着头揉了一下眼睛。 凌楚思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任是谁,担忧了这么久、挂念了这么久,得到这样一个结局,恐怕都会极不甘心。尤其是她在听说季霄白受伤一事后,还费尽心力的为他做好了各种珍贵的药物,而她得到的结果,却让她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一出闹剧一般。 凌楚思多少有些茫然的走在夜色之中,一时之间,甚至想不出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做些什么。 正在这时,前面的街口挂着的两个灯笼下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宋师道穿着一身白色儒衫,文质彬彬的站在那里,声音轻柔而温暖,“凌姑娘。” 凌楚思闻声抬起头,有些惊愕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待她稍稍走近之后,借着红色灯笼里面的光影,看到原本站在那里还微微含笑的宋师道面色骤然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你哭了……?”看着凌楚思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宋师道迟疑了一瞬,然后才放柔语气,轻声关切道。 凌楚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没有泪痕的样子,旋即轻轻的扁了扁嘴,低声说了一句道:“嗯……刚刚不小心被气哭了!” 本来还隐含忧色的宋师道顿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起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啼笑皆非的看着凌楚思,尤其是在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自己是被气哭的之后。 末了,宋师道也只能是柔声安抚道:“那你就别生气了。” 顿了顿,宋师道略微沉吟,又继续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也许我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宋师道全程根本不提凌楚思之前去的魔门补天阁那边,只是耐心细致的同她说话安抚道。 “……”凌楚思闻言,也只是有些苦笑的揉了揉额头,好半晌才终于挤出来一句,低声说道:“没什么,多谢了……” 宋师道仿佛极其自然、顺理成章的就同凌楚思走在了一起,两个人沿着苍梧郡的街道,就这样漫无目的随便走着。 第44节 心神还有些恍惚的凌楚思也没有立时向宋师道询问,只是还沉浸在之前的愤怒、气愤还有莫可名状的低落和伤心之中。 宋师道见状,也不多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同凌楚思走在一起,仿佛是在无声的陪伴一般。 又过了许久,一直等到夜晚的雾气消散,漫天星辰和月亮也重新出现在夜空中,天色也渐渐变得蒙蒙亮起来。 抬头望着东方天际刚刚浮现出的一抹鱼肚白,凌楚思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力持冷静的转过头来,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同宋师道说道:“还没有问你,昨天晚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宋师道回答得十分坦然,微微一笑道:“我宋阀运送盐的船只刚好经过郁水上游一段,正巧家中还传来了另一个消息,需要我随后赶往洛阳走一趟。停船上岸之后,正好,我也听说了你就在这附近,思来想去,便有意出来走走,没想到,真的能够遇见了你……” 凌楚思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来,轻声说道:“让你见笑了。” 宋师道却是见缝插针,没了“地剑”宋智在旁有意无意的阻拦干扰,态度热切的献殷勤这种事,宋师道做来简直有如神助,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已经含笑柔声说道:“凌姑娘,你接下来可有何打算?若是没有其他要事的话,不妨先随我去休息一下。” 看着凌楚思的一身风尘仆仆、风霜之色,宋师道的眼神变得愈发心疼怜惜,柔声安抚道:“我见你有些累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先好生歇息吧!说不定等明天一觉醒来,就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没有了。” 凌楚思点了点头,虽然经历过这样的隐瞒或者恶劣一点说,其实就是赤裸裸的欺骗之后,很难立刻就将其放下来,但是,不让这些事情继续影响、伤害到自己的决心,凌楚思却是绝对有的。 “前面的府第便是宋阀所有,凌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先到寒舍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都等你自己醒来之后再考虑、解决。”宋师道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处宅院,言辞恳切的同凌楚思柔声说道。 凌楚思点了点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安静的客房,的确比客人众多、川流不息的客栈更能让人静得下心来,而她也的确需要时间来让自己忘记之前的那些事情,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宋师道把人带回家后,根本连吩咐侍女都没有,便自己直接主动将凌楚思带到了客房门前,柔声安抚道:“凌姑娘,好好休息。” 凌楚思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由衷的道了声:“多谢。” 就在凌楚思已经进了房间,就要关上门的时候,宋师道温柔的微微一笑,没有任何预料的突然开口,声音轻柔但是态度却意外笃定的说道:“天快亮了,太阳也要出来了。” 凌楚思微微一怔,旋即轻轻的点了点头,虽然神色间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怅然,但是,却依旧努力打起精神,若有所悟的展颜一笑道:“是啊,天,就要亮了……” 因为之前昼夜兼程的疲惫,再加上遇到季霄白之后的身心俱疲,凌楚思在黎明前夕回房间休息,这一觉,便直接沉沉的睡到了傍晚日暮时分。 因为睡的时间有些久了,凌楚思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神色还有些微微的恍然。不过,这一场酣甜的睡梦之后,凌楚思的精神却是恢复了许多,面上的表情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宋师道见状,不由得微微莞尔,会心一笑,甚至还有心思同她打趣了一句道:“凌姑娘,现在的心情可还好?” 凌楚思微微挑眉,没有直接回答,却是莞尔一笑道:“多谢宋公子今日的款待。” 宋师道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一边同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凌楚思在院中散步,一边已经吩咐了侍女去准备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饭。 两个人一开始还是在极为随意的谈天说地,等到话题变得稍稍热络一些之后,凌楚思想起昨晚宋师道所说的话语,便也颇带几分关心的同他礼尚往来道:“宋公子,你昨日才说,接下来身有要事需要往洛阳走一趟?” 宋师道点了点头,面上飞快的闪过了一丝复杂之色,旋即,将凌楚思的神色间安然却还隐有几分茫然的模样映入心底之后,便直接开口解释道:“凌姑娘可知晓,和氏璧的故事?”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心中还有些微微的茫然,不过,还是点点头认真的回答道:“这个自然听说过。” 顿了顿,她甚至还颇有几分闲情逸趣的同宋师揶揄了一句道:“从白璧三献,再到楚璧隋珍,还有最后的完璧归赵,你问的是哪一个故事?” 宋师道闻言也不觉一笑,轻声道:“看来凌姑娘对这江湖传闻,却是不甚了解了。” 凌楚思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她自己孤身一人,得到的消息,本就不能和宋阀这种有自己的消息情报来源的世家门阀相比,更何况,因为之前好几个所谓的“大消息”都和她自己有关,而且动不动就是一口黑锅罩上来,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凌楚思对于那些江湖传闻,便也变得不甚在意起来。 宋师道见状,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江湖传闻之中有言,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如今天下烽烟渐起,各方势力云集,人人均想逐鹿天下,故而,这两样东西,早已经成为了天下人竞相追逐之物!据闻,前几日才有慈航静斋的仙子在江湖上主动放消息,声称二者其一的和氏璧将在洛阳出现,如今,不管是江湖高手还是朝廷世家门阀,都赶往洛阳,看看这天下的气数终归如何!” 凌楚思望着他眨了眨眼睛,没有跟着应声附和,反而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江湖传闻不可信。” 宋师道这才柔声说道:“其实也不只是江湖传闻的缘故。我宋家自古相传,那块雕刻成和氏璧的没有乃是来自仙界的奇石,含蕴着惊天动地的秘密。因此之故,家父才让我亲自往洛阳走上一趟。”说到这里,宋师道的心中多少也有几分遗憾,轻轻一叹道:“只可惜,那和氏璧中究竟是甚么秘密,却是无人知晓了。” 凌楚思没有半分迟疑,言直口快,直接就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说道:“把和氏璧拿到手里之后,那块玉石有什么玄机,自然就明了了!” 宋师道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如此,便借凌姑娘吉言了!”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也冲着他浅浅笑了一下,不过心里,却仍旧是丝毫不以为然的态度。 毕竟,若是像宋家代代相传中所说的那样,和氏璧中蕴含着惊天动地的能量,这种情况,凌楚思是相信的,就如同飞沙玄晶、化玉玄晶还有尘沙玄晶一般,这些可以同陨铁一起打磨成神兵利器的玄晶哪一块不是蕴含着非凡的能量?可是,若说是得到一块和氏璧就能得到天下,凌楚思却是半点都不信的。 旋即,宋师道又有意邀请凌楚思道:“我明日便要前往洛阳,如今,洛阳城中,群豪云集,凌姑娘可有兴致与我一同前往?” “……”凌楚思略微考虑了一下,虽然她是不怎么信这种东西的,不过,想到这次的消息又是慈航静斋放出来的,明明这件事表面上和自己无关,可是,凌楚思却是已经心中跃跃欲试的想要去搞点事情出来了。 ——毕竟,慈航静斋前不久才给她了一顶出身魔门、心怀叵测的黑锅。尤其考虑到,前几年在秦岭青岩万花谷隐居和慈航静斋做邻居的时候,自己还卖了她们那么多的药物,在北地大隋和突厥、契丹一代交界的桃李镇上直接送了慈航静斋解毒的方子,而且还不止一次的救过李晴梅,细论起来,凌楚思自觉自己对慈航静斋简直是仁至义尽到了极点,在这种情况下,她们怎么好意思开口抹黑她的? 正好刚刚经历了季霄白的事情,凌楚思即使表面上神色如常,但是内心深处,心情却是糟糕透了。即使已经把季霄白打成了重伤,可是,凌楚思心底的那股郁气,却是一直不曾彻底的发泄出来,相较之下,趁此机会去洛阳看看情况,然后再根据情况做点什么事情出来发泄一些,倒是也不错…… 想到这里,凌楚思自然抬起头来,看着宋师道点了点头,微微莞尔,口中却是颇为认真的说道:“群雄豪杰云集的机会可不多件,我也有些好奇,自然要前往洛阳一趟了!” 宋师道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开怀一笑道:“如此,凌姑娘可随我一路前往,大家路上也有个照应。” 凌楚思点了点头,当即答应下来,“好!” 从苍梧郡一路前往洛阳城,如此急促的行程,本应舟车劳顿,不过,在有宋阀各方势力的协同调度安排之下,一路和宋师道同行的凌楚思却是根本没费半点心思,整个旅程堪称愉快的走了下来,等凌楚思和宋师道一行人快要到洛阳城的时候,只要不提季霄白,凌楚思的心情甚至都随之变得轻松雀跃了些。 与此同时,苍梧郡郁水河畔的别院中,还在养伤的季霄白神色恹恹的,整个人的周身,仿佛都在散发着灰蒙蒙的雾气,眉心紧锁眼神凝重,整个人都变得沉闷抑郁起来。 被季霄白称作何叔的那个人忙完一个任务回来的时候,看到躺在床榻之上,眼神里只余一片空洞茫然的季霄白,顿时被唬的心中一跳,惊疑不定、满面震惊的忙不迭追问道:“阁主,你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 “……”季霄白闭了闭眼睛,沉默片刻之后,却是微微苦笑道:“别说了,是我咎由自取……” 何叔对于季霄白给出的这种答案,显然是完全无法接受的,顿时就眉头紧锁的追问道:“阁主何出此言!” 季霄白这次却是根本连回答都不想说了,只是心情忧郁而疲倦的微微摇了摇头,直接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不欲多谈的表情来。 至于何叔,则是还在纠结于,安心留在补天阁的季霄白怎么会受如此重伤。见季霄白不肯多做解释,他便也识趣的没继续在这里追问。只不过,他身为魔门补天阁中辈分最长的一位,平日里阁主季霄白对他都颇为礼遇,所以,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明确的线索的情况下,何叔依然还是凭借着其他各方的线索,拼凑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过程。 想到这里,何叔有些心有戚戚焉的看了一眼浑身是伤还躺在病榻上的季霄白,再一次忍不住的拧眉,最终却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默默的安排好了前往洛阳的行程。 然而,等到何叔终于到了洛阳城之后,却惊愕的发现,那座位于洛阳城内雒水河畔的上林坊的院子里,神色恹恹的季霄白竟然已经坐在里面了。 “何叔——咳咳……”季霄白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冲着何叔点点头示意,结果,因为受伤的缘故,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他便已经手里握着一块手帕轻轻掩口,又是一副弱柳扶风、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何叔简直被他惊得险些跳脚,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的错愕惊呼道:“阁主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季霄白微微垂眸,没说自己是得知了凌楚思居然和宋阀阀主“天刀”宋缺的独子宋师道一同前来此地后,才在刚刚已经明确的拒绝了何叔的提议之后,又强打起精神拖着受伤的身体,一路前往洛阳城,甚至还赶在何叔之前到了。 不过,何叔才不管季霄白心里想到了什么,只是乐于见到季霄白亲自前往。以季霄白的心机城府,此前又在洛阳城中有所布置,在这种情况下夺得头筹,虽并非易与之事,却也平添了三分把握! 毕竟,洛阳城内除了大隋皇室、世家门阀之外,便是江湖上的各方势力之间,也大都有些让人摸不透的牵扯,何叔来时的路上,就一直在眉头紧锁的考虑这件事情的处理方案,如今,见到季霄白竟然亲身来到此处,何叔顿时松了口气,接下来一切按照季霄白的命令行事即可,如此一来,反而安心! · 清早的洛阳城才刚刚从深沉的夜色中苏醒过来,便已经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显露出一番繁荣景象。 因为和氏璧的缘故,此时的洛阳城中各方势力云集,可谓是天下间倾轧角力的轴心地带。走在路上的行人里面,更是不少人身着劲装胡服,一眼就能看出,和寻常百姓的不同之处来。 夏日草木繁茂,这天清早,凌楚思在宋师道的邀请下,策马沿着满是枝繁叶茂、槐柳成荫的洛堤行走。洛水河面上,巨舟并行,如高楼大夏,又有几分巍峨壮观之情。 单看此地的繁荣盛景,任是谁,恐怕也无法向如今仍旧在竭力粉饰太平的大隋直接发难。仿佛外面的烽火狼烟、生灵涂炭,都只是一个别人口中转述的故事罢了! 骑着里飞沙的凌楚思念及此处,不由得轻轻一叹,不过,见旁边的宋师道为了和氏璧一事而精神振振、兴致勃勃,凌楚思便将心中那些不赞同全部收了起来,只是含笑同宋师道点了点头。 两个人策马在江畔的杨柳堤岸处停下,还没来得及下下马,身后的不远处,便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 凌楚思闻声回眸,宋师道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只见一位风采卓绝、气势迫人的年轻公子正纵马朝着凌楚思的方向疾驰而来。 凌楚思微微一怔。 不过是转瞬之间,那个面容英伟、神色肃然的年轻公子已经勒紧缰绳,在凌楚思的面前停下。 “我们又见面了!”年轻公子看着凌楚思的眼睛,隐约察觉到了她的茫然神色之后,不觉轻轻一叹,旋即,他的视线稳稳的落在了皮毛油光水滑的里飞沙身上,其热忱和灼热,几乎让人本能的想要却步。 “……”短暂的沉默之后,凌楚思面上的神色愈间茫然无辜。 她是真的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年轻公子。 倒是旁边的宋师道,一开始还只是看个热闹,但是,当他的视线同这个年轻人对上、感受到那种迫人而来的气势之后,便猛地回过神来。 “你已经把我给忘了,我却一直都还记得……”看似清隽从容的年轻公子突然略带伤感的微微一叹,其言语之间意犹未尽的意味,却是着实清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依然是稳稳的看向凌楚思的。 “……”再一次无言以对的凌楚思在长久缄默之后,对上年轻公子微微含笑、略带揶揄的眼睛,不觉一怔。 倒是宋师道,刚刚还一派轻松从容,此时却已经面露凝重之色,沉声说道:“——唐国公府二公子李世民!?” 直接被叫破身份的李世民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先冲着凌楚思从容隽雅的微微一笑,然后才侧过头来,针锋相对的叫破了宋师道的身份,“岭南宋阀宋师道!今日有缘相遇,当浮一大白!” 第67章 初唐风月 “……”短暂的沉默后,宋师道和李世民还在互相对视着,旁边的凌楚思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震惊的看向李世民。 凌楚思:=口=!!! 她居然见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活的! 凌楚思这次打定主意来洛阳城,虽然她一路和宋阀的宋师道同行,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去拜访一下陇西李阀的打算。 虽然相隔百余年,但是,陇西李阀,毕竟便是后来的李唐王室。凌楚思早就从史书中知晓隋朝的兴起和覆灭,可是,若说是亲切感和归属感,当然还是原来那个她生长到这么大的大唐更为重要些。 宋师道和李世民,分别出身四大门阀之中的岭南宋阀和陇西李阀,若是细论的话,身为宋缺独子的宋师道身份地位还要比仅是李渊次子的李世民更高一些。只不过,宋师道的性格却是天生的宽和大度,从来一副优雅温柔的谦谦公子模样,相较之下,反而是神情冷肃、风采卓然的李世民看上去更像因为权柄在握而气势迫人! 趁着这两位同样出身世家门阀的青年才俊还在互相针锋相对,终于从自己刚刚见到了活生生的李世民这件事中回过神来的凌楚思则是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仔细的回忆着刚刚明显是冲着自己而非宋师道前来的李世民所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你已经把我给忘了,我却一直都还记得”,她此前和李世民有过交集吗? 凌楚思还在琢磨着这件事情,脸上的表情自然便也随之流露出来了几分。 终于从和宋师道的冷冷对峙中稍稍侧过头来看了凌楚思一眼的李世民将她面上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看到她的茫然之色,不觉微微苦笑,嗓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忧郁,字字怨念的叹息道:“你果真不记得了……” “……”凌楚思被他这个态度给哽了一下,好言好语的请教道:“……我不记得了,你能提醒我一下吗?” 李世民瞅了她一会儿,终于幽幽的开口说道:“几年前,太原城外……你当时骑的也是这样一匹马……” 凌楚思微微一怔,猛然间想起自己当初途经太原时的确遇到过一个世家出身的小少年,顿时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是你!?”凌楚思下意识的开口,难掩震惊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是我……”顿了顿,他还在继续用那种幽幽的语调,半是埋怨半是无奈的轻叹一声,说道:“当时明明说好一起玩的……第二天的时候,我在太原城外等了你整整一天……” “……”凌楚思表情默然,心中却是在暗自腹诽道,谁跟你说好了! 一直在旁边听着凌楚思和李世民两人对话的宋师道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惊讶愕然的神色,不过,一是惊叹于这两人早年竟然认识,第二么,则是惊奇于李世民和凌楚思之间早年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宋师道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凌楚思和李世民,感受到他的视线,凌楚思抬眼瞥了他一下,倒是李世民,却对此置若罔闻。 不过口中,凌楚思却是十分坦然的解释了一句道:“我当时有要事在身。” 并且,在李世民提及到了自己当初途经太原城一事之后,因为季霄白的事情,这几天都有些心情低落精神不振的凌楚思,这才突然想到,自己从苍梧郡同宋师道一同前往洛阳,都没顾得上跟医圣孙思邈爷爷打个招呼…… 想到这里,凌楚思直接开始琢磨,此时各方势力云集的洛阳,独孤阀之中定然也会有人前来。 而且,岭南宋阀来的是少主宋师道,陇西李阀来的则是李渊次子李世民,四大门阀的另外两家,凌楚思还没遇见,不过,不出意料的话,独孤阀和宇文阀中,出现在洛阳的人,想来也会是家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如此一来的话,若是独孤凤代表独孤阀亲身来到洛阳的话,自己倒是可以直接去找她,请她回去的时候,帮忙给孙爷爷带一个消息…… 第45节 因为还没有彻底弄清楚凌楚思和岭南宋阀以及宋师道之间的关系,所以,现在当着宋师道的面,李世民并没有立时提及凌楚思当时是前往了突厥一事,只是状甚不经意的笑了笑,旋即稍稍正色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也就罢了,今天,你可不能再不理我了!洛阳水席天下闻名,我请你吃饭。”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之后,李世民才饶有兴致的转向了宋师道,“宋世子要不要一同前来?” “李公子盛情相邀,师道自然不敢推辞。”宋师道也跟着笑,看到李世民因此而有些不悦的微微挑眉后,自然就更加不肯错过了。 凌楚思看看宋师道,再看看李世民,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不过,既然他们两个愿意继续纠结折腾,她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介意的,于是,一行三人,转道去了李世民所说的酒楼。 洛阳城虽然浩大繁华,然而,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却是只有那么三两家。 其中,以做洛阳水席而闻名的,依然还是当年的同一家。 凌楚思、宋师道和李世民三人一路策马入城,到了酒楼门前之后才纷纷下马。酒楼里跑堂的小厮立即笑呵呵的迎上来,将三匹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的骏马领到了后面的马厩里。 凌楚思本来还有些谦让的意思,打算等提出请人吃饭的李世民走在前面。 结果,因为宋师道直接有意无意的同凌楚思站在了一起,甚至还小声和她介绍了三言两语的洛阳中事,本来还兴冲冲的往前走的李世民,直接就硬生生的压住了自己的脚步,稳稳的站在了凌楚思身边的另一侧。 以至于,凌楚思还站在那里没动的时候,宋师道和李世民两人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陪站在了凌楚思的旁边,平白惹来酒楼里和外面那些一看就知道绝非当地寻常百姓的行人纷纷侧目的惊叹视线。 “……”凌楚思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两人竟然是在拿自己较劲呢么!? 哭笑不得的凌楚思也不浪费时间了,既然这两人摆出一副与自己同进同出的姿态,凌楚思便干脆利落的进了酒楼里,然后才头也没侧一下就直接问道:“我们去楼上的雅间还是直接在楼下的大堂里?” 刚刚还在热切的为三人引路的小厮闻声也站定了脚步,等凌楚思他们三人做出决定。 也不知道李世民和宋师道两人是怎么想的,双双对视了一眼之后,在酒楼里,竟然不曾要一个雅间,反而是有意坐在了外面的大堂里,直接叫了一桌的洛阳水席。 凌楚思见状微微挑眉,从善如流的一同坐在了大堂刚刚收拾出来的桌边。 然而,随着水席的菜肴一道道的端上来,凌楚思却是根本顾不上这些于她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她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心中却是忍不住的想起了上一次在这里吃洛阳水席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和季霄白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刚刚从早就见过的陌生人变得渐渐亲近起来。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然而,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凌楚思还记得,季霄白曾经也是在这家酒楼里,一边同她介绍着桌上的菜肴,一边还同她说起过,待到四五月份,还可以去看洛阳的牡丹花会…… 说起来,今年的牡丹花会,竟是也错过了。 凌楚思的神色间,有些微微倦怠的怅然。 李世民和宋师道看在眼里,虽然不解,不过,却也暂且收起了明面上针锋相对的言语和动作,除了暗搓搓的互相刺那么两句之外,若是让一个不知道的外人看见了,恐怕还会以为如此熟络热闹的两人之间乃是故交旧友一般! 与此同时,酒楼二楼的雅间里,透过一扇窗子刚巧能够看到一楼大堂的景象。 季霄白仍旧一副病病恹恹的姿态,手里握着个手帕,神色黯然的微微垂眸,精致优美、清隽如五官没有什么表情,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单薄得几欲透明,仿佛随时都能吐出一口血来一般。 以至于,连何叔都有些分辨不清,季霄白究竟是真的重伤在身病成了这幅模样,还是因为沉浸在绝望和伤感无奈之中,生生自己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幅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 季霄白眼神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李世民和宋师道,好半晌,他才终于依依不舍的从坐在那两人中间、全然不管身边的气氛如何诡异和剑拔弩张、一心只放在吃东西上面的凌楚思的身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旋即,在何叔满是担忧的眼神注视下,季霄白捂着嘴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然后才同何叔轻声道:“我听说,慈航静斋这一代的传人师妃暄出来行走江湖之时,曾经和陇西李阀的李世民有过一面之缘?” 说完,也不等何叔作何反应,季霄白已经眼眸微垂的低声继续道:“你让人去给那个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引个路,把李世民和宋师道在一起相谈甚欢的消息透露给她,如果方便的话,直接把人带过来!” 季霄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何叔自然猜得出来,他是见李世民和宋师道两人皆围绕在凌姑娘身边,所以才动了这个念头。 毕竟,慈航静斋和凌楚思之间交恶,才是前些天的事情,如今双方见面,自然不会轻易善了。而李世民则是会因此夹在师妃暄和凌楚思之间,倘若他无法立时做出决定偏心一方的话,必然会为此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再加上,不管是凌楚思还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这两位女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即使李世民站定了一方的立场,估计另一个人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至于宋师道么,他的选择倒是没有任何意外,定然会偏向于凌楚思,季霄白只是可惜今天没办法把他一并处理掉了。 毕竟,宋阀阀主“天刀”宋缺为当年和慈航静斋梵清惠之间的一段情耿耿于怀了很久,时至今日,慈航静斋还能对宋阀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也是因此缘故。相较之下,宋缺一直蹉跎到而立之年后,方才迎娶的那位正室夫人,在江湖中一直有面貌丑陋的无盐女传闻不说,就是在岭南宋阀的宋家山城之中,仿佛都活成了一个透明人。 而宋师道身为那位夫人的独子,即使碍于宋缺的缘故,他对慈航静斋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排斥态度,但是,慈航静斋在他、以及宋智等人面前,想要得到认同宋缺一般的优待,却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何叔眼神复杂微妙的瞥了一楼大堂里的凌楚思一眼,结果,就在下一瞬,凌楚思突然抬头扫回来一眼,惊得季霄白登时低头垂眸避开脸去,就连何叔都被唬得心里一哆嗦,猛地抬头把视线望向窗外,仿佛刚刚一直都在打量外面的行人一般。 凌楚思旋即收回视线。 见她面露疑惑之色,宋师道和李世民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 “凌姑娘?”宋师道言辞间依旧彬彬有礼。 “楚思?”李世民却是仗着自己小时候就和凌楚思认识了,问清楚人家的名字之后,就装作两个人关系很好、有很多年的交情一般,直接就开口叫了名字。 “刚刚好像有人在盯着这边……”凌楚思轻声回答道,说话间,又抬头仔细的扫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之后,方才有些郁闷的收回视线来。 专心致志的盯着客栈外面大街上情况的何叔只觉得自己梗得脖子有点酸。 季霄白却是隐在半雅间的帘幕后面,心中满是说不出的痛苦、无奈和伤感。 宋师道闻言,只当是有其他客人不经意间看过来了几眼,只是凌楚思感觉比较敏锐,所以才会察觉到了。 不过,轮到生性多疑的李世民后,他虽然面上不露声色,但是,凌楚思的怀疑却是立时在他心里打个转,已经暗自打定主意,回头就让手下的人来这里跟酒楼的老板询问打探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英挺潇洒、俊秀飘逸的年轻人却神色忧郁、如遭雷击的走了进来。 凌楚思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没太当回事,只是自己在心里暗自腹诽道,今天在这个酒楼的客人可算是来着了,左一个李世民、右一个宋师道,这会儿又来了一个虽然不认识,但是也绝对称得上人中翘楚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下意识的抬头在酒楼里张望了一眼,正想要找个座位好好喝一壶酒大醉一场,却突然眼神有些发怔的盯在了凌楚思他们一桌上。 凌楚思微微诧异,眨了眨眼睛。 年轻人对上凌楚思毫不掩饰的好奇视线,一时之间也有些神态微窘。 一直在互相针锋相对的李世民和宋师道这会儿终于从互相面含春风却冷嘲热讽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们两个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凌楚思的注意力放在了别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一眼,赫然就同刚刚那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视线对上了。 旋即,李世民和宋师道之间,又是一阵异口同声。 “徐兄?”李世民露出惊讶的表情来,然而,他那双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锐利眼神却依旧落在年轻人的身上。 “子陵兄弟?”宋师道的声音就显得轻松惊喜多了,“就你自己一个人?怎么不见你那仲哥?” “……”凌楚思眼神微妙的扫了李世民和宋师道一眼,然后才重新看向徐子陵,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弄得徐子陵都被盯得都有些露出微微窘迫的表情之后,才终于微微笑了一下,声音里仿佛含着一种不同一般的意味,一字一顿的轻快道:“徐、子、陵!” 李世民和宋师道同时微微一怔,“你们认识?” 凌楚思微微莞尔,却没有立时回答。 倒是徐子陵,有些惊讶愕然的盯着凌楚思,待到他的视线落在凌楚思手中那根雪凤冰王笛上面的时候,才突然间恍然大悟一般,面露惊喜之色,径直朝着这边走了两步,然后才激动道:“你是当年那位小、小姐——姐!” 徐子陵差点脱口而出的,本来是当年跟着寇仲一起略带几分调侃的“小小姐”,然而,对上凌楚思笑意吟吟的面孔,想到她当初留下的那些银两,以及最重要的是,她还坐在了李世民和宋师道之间,于是,徐子陵又硬生生的把那句“小小姐”给拗成了一个听起来似乎颇为亲切的“小姐姐”…… 楼上的阁楼里,刚刚传令下去的何叔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家的阁主又面无表情的捏碎了一个茶杯——桌上原来摆着的四个茶杯,这会儿除了他面倒了热茶的那个,便只剩下还翻扣在桌上的最后一个了。 “徐子陵……”季霄白轻声喃喃道,“新近才冒出来的那个什么扬州双龙?” 何叔点头称是,小心翼翼的瞅着季霄白的脸色,确定他虽然面色苍白似乎颇为脆弱,但是至少不会轻易晕过去之后,方才稍稍舒了一口气,附和着多解释了一句道:“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年轻人自称扬州双龙,他们两人似乎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前段日子在江湖中的各方势力之间游走,倒是颇为声名鹊起的了一段时间,我记得他们两人头上还顶着‘蒲山公令’的追杀令……” 季霄白微微沉吟片刻,轻声喃喃道:“我倒是记得,阿凌的确去过扬州几次,或许是小时候就认识的吧……” 听着他在这里自言自语,何叔只能是嘴角一抽,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在旁边默默的腹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季霄白这边还在见一个人就开始患得患失一次的不停纠结,同时偏偏又心志坚定效率了得的打小算盘,琢磨着怎么能坑李世民、宋师道这些人一把,让他们都消停些,别总是围着阿凌打转。 一楼大堂里,发现徐子陵竟然同自己这边桌上三个人都认识的李世民和宋师道还在面面相觑,凌楚思倒是表现得十分淡然,片刻的互相对视之后,今天请客吃饭的东家李世民便热情的招呼着徐子陵也跟着一起坐了过来。 “刚刚看你脸色有些不对,心情不好么?”凌楚思的手里还端着一小盅色泽清亮、味道却极为绵长香浓的鲜汤,随手从桌上竹筒里抽了一副筷子递给徐子陵道。 徐子陵的嘴唇微微抖了抖,想起刘黑闼刚刚告诉他的,义姐方素素和香玉山早已经米已成炊,他们两人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此时,就算他再去杀了香玉山也对素素无济于事,便不由得悲从中来,由于强压着愤怒和悲痛,握着筷子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发颤。 许是见到了幼时旧识的缘故,从来不好杯中之物的徐子陵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借着酒意上涌,方才断断续续的将方素素的遭遇说了出来。 当初落难之时,方素素心仪李靖,徐子陵和寇仲也是看着李靖护送方素素离开,本以为这一路上两人朝夕相处,总能成就一双好事,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靖的心中只有红拂女一人,将方素素送回到瓦岗寨之后,便自行离开了。而留在瓦岗寨的方素素,却是先遭王伯当凌辱,后来又嫁给了一心想要通过素素控制寇仲和徐子陵、故而一直用花言巧语骗取素素感情的小人香玉山…… 等到徐子陵话音落下,他甚至借着低头喝酒的动作,飞快的用衣袖拭了下眼睛。 李世民和宋师道听了,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素素遇到的所有不幸,仿佛都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所致。双龙当初任由素素离开,也是看着她心仪李靖,奈何李靖是块捂不热的硬石头,将人好好送回去之后便自己离开了。方素素的悲惨遭遇,皆是由此而来,偏偏李靖自始至终不曾许下过任何承诺,如今只能欲哭无泪的徐子陵和寇仲除了在心中怒骂李靖几句薄情寡义、移情别恋,却也无法当面指责李靖半分…… 徐子陵又喝了一大口酒,宋师道和李世民见状,也只能是各自言辞苍白的安慰了他几句,倒是凌楚思,听了半天之后,终于回过味来,疑惑不解的问道:“你是说,你那个姐姐方素素已经嫁给了香玉山这个小人,并且还生了一个孩子?” 徐子陵的心神还有些恍惚,“是啊,我那个小外甥名叫方陵仲……”说到这个名字,徐子陵的眼泪差点都忍不住的掉了出来。 凌楚思听得简直匪夷所思道:“既然那个香玉山是个人渣,你姐姐也认清楚这一点了,连孩子都是跟着她姓的方,你说什么于事无补,无力回天?” 顿了顿,凌楚思微微拧着眉,相当直白的不解道:“人不是还好好的么?和离也好,实在气不愤的话,把那人渣杀了也行,直接把方素素接出来,难道你和寇仲还养不起你那个义姐和外甥不成?” 第68章 初唐风月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凌楚思一手托着自己那一小盅鲜汤,另一只手则是按着细瓷汤勺,轻描淡写的总结道:“多大点事啊……谁年轻的时候没遇见过几个人渣呢!” 凌楚思话音落下,身边的桌上已经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李世民和宋师道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发出任何的言语,显然,被凌楚思的逻辑震慑到的,除了徐子陵这个当事人,这两个本来稳坐泰山的旁观者也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凌楚思见状也没有抬头,而是安安静静的喝汤。 楼下的一桌四个人自然不会知晓,楼上的雅间里,听到凌楚思刚刚那句轻描淡写的“谁年轻的时候没遇见过几个人渣呢”之后,桌上最后一个茶杯已经在季霄白的手里碎成了白瓷粉末。 何叔近乎胆战心惊的看着季霄白的面色,随着凌楚思那句淡淡的话语,而变得只剩下一片灰败的苍白,他的手里攥着手帕,捂在嘴上忍不住的发出一阵压得很低、又极为痛苦的咳嗽声。 “阁主!”何叔压着声音失声叫道。 好半晌,闷咳了许久,面上已经是一片病态晕红的季霄白方才摆了摆手,摇摇头淡淡道:“无碍……” 楼下一片难言的死寂中,好半晌,一脸目瞪口呆整个人都被刷新世界观后、反而恢复了些许精神的徐子陵下意识的呆呆追问道:“就、就这样了?!” 凌楚思瞥了他一眼,轻轻的把汤盅放回到桌面上,不答反问道:“不然你还要怎么样?” “……”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的徐子陵一时间竟然还有些语塞。 凌楚思见状扁了扁嘴,有些不耐烦道:“你和寇仲到底养不养得起方素素和你那个外甥?” 徐子陵本能的脱口而出道:“当然养得起!” 凌楚思微微挑眉,慢条斯理道:“那你还在这里纠结什么?” 徐子陵有些发怔的回答道:“方陵仲、陵仲他毕竟是香玉山的孩子……” “他是方素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还是你和寇仲的外甥!”凌楚思的语气里已经有些微微的不耐烦了,她稍稍坐直了身子,拧着眉看向徐子陵,“明知道那个香玉山是个人渣,你姐姐和你外甥现在就和一个人渣生活在一起,你居然就这么看着放任不管?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徐子陵闻言,霍然从桌旁站起身来。 宋师道和李世民被他突然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同时有些惊愕的望着他。 刚刚还有些酒醉之后的悲怆无奈的徐子陵,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抖擞,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的看向凌楚思,态度恳切却言之凿凿的说道:“我这就去见素素姐!” 凌楚思摆了摆手,示意他速去速回,口中还难得耐心的特意叮嘱了一句道:“做事的时候别太冲动。” “好,我知道了,多谢——”徐子陵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顺着李世民刚刚所说的楚思这个名字,直接有些亲近的说了一声:“——楚思姐!” 还在忧心方素素的徐子陵来去都像是一阵风,打定主意之后,又和李世民、宋师道匆匆道过别,便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第46节 凌楚思看着徐子陵离开以后,才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口菜之后,看见李世民和宋师道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却谁也没有再动筷了,不觉有些迟疑的微微挑眉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不吃饭嘛?” 宋师道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感慨的轻声笑道:“若是世人皆如凌姑娘这般,看得透彻,这世间也不知道该少多少痴男怨女……” “……”听到这句话,即使明知道宋师道肯定是无心的,但是,本来还在吃饭的凌楚思顿时也有些食不下咽起来。 自从进来这家酒楼,凌楚思就忍不住的回忆起了当初和季霄白在一起的事情,心情免不了有些郁闷低落。 她刚刚会态度如此坚决的同徐子陵说那些话,其实也是因为触景伤怀一般的想到了自己。 凌楚思从来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就连在她得知季霄白从一开始接触自己就另有目的之后,做出的反应也只是当面和季霄白翻脸,然后泄愤一样的把人打成了重伤。 其实那个时候,凌楚思最为愤怒的,都不是季霄白从最初接近自己的时候别有用心,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来也谈不上非黑即白。一开始的接近,即使别有用心,但是若是在后来的交往中,双方互相贴近、互相接纳,其实也未尝不可。 凌楚思最为愤怒的,其实是季霄白在同自己相交这么多年之后,却依旧如此心情凉薄,对自己充满利用和算计。 凌楚思和季霄白相识十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在一起,但是,他们两个人却的确在一起经历过很多的事情。 甚至于,就在永嘉郡的那一晚之前,凌楚思和季霄白两人之间的关系,都一直还算克制而谨慎。季霄白从来不曾流露出太过亲近的意味,凌楚思自己,更是如此。 偏偏就在永嘉郡上,凌楚思彻底的弄清楚了,这个世界,和她曾经世界的百年前,只是相似,却绝非同一个。骤然面对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的局面,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凌楚思称得上是孤身一人,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较为亲近的朋友便是季霄白了。在这种情况下,喝了整整一晚上酒的凌楚思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想要亲近自己最重要的人,对季霄白起了些许绮念,似乎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即便如此,若是当时季霄白有半分为难、推却的意思,事情也不会发展成后面的模样。 凌楚思失意之下的主动靠近,在季霄白顺水推舟的态度下,那一晚的风月之事,似乎也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这次之后,季霄白对凌楚思的态度,几乎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尤为亲昵起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凌楚思拿着药忧心忡忡的去探望在“邪王”石之轩手下“受了重伤”的季霄白,得到的结果,就是季霄白亲口承认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用而已。 凌楚思可以不介意他是因为什么而开始接近自己,但是,却决计无法忍受,季霄白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丝毫变化的单纯利用! 整整十年的时间,就在凌楚思以为,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至少也称得上是谈得来的朋友吧,她却是没有料到,整整数十年的时间竟然没有让季霄白有丝毫的动容!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神色间有些疲惫和恹恹的。 宋师道和李世民两个人何等聪慧敏锐,这会儿自然全都发现了凌楚思的视线有些微微的发飘——她显然还有别的心事。 只不过,宋师道和李世民两个人,即使性格千差万别,但是,出身自四大世家门阀,他们两人的心机城府一个不缺,只不过碍于性格的差异,一个生性多疑喜欢把一切藏在心里暗自琢磨,另一个却是宽和大度、对弱者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悲悯同情。所以,即使是在同一个情况下,面对相同的问题,这两人的反应,依然还是会迥然不同。 李世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身为这次的东家,继续旁若无人的招待着凌楚思和宋师道两人尝试各种菜肴。 至于宋师道,却是看见凌楚思微微蹙眉的模样后,忍不住关切的问了一句道:“凌姑娘,你还好吗?” 凌楚思微微一怔,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自己无事,酒楼的门前,便再度出现了一个身形修长优雅、束着文士髻、看上去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飘逸潇洒超凡脱俗气质的年轻人。 那人在酒楼的门前脚步顿了一下旋即便是头也不回的径直朝着一楼大堂另一边的角落里走去,可是,不知怎么的,凌楚思却是觉得,这个人刚刚那一停顿,眼角的余光似乎往这边扫了过来…… 只不过,还不等凌楚思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紧随那个年轻人其后进来的另一个白衣儒衫、好一副风流俊雅模样的年轻公子,却是抬头扫了一眼酒楼内场景的时候,视线才和凌楚思对上,便猛地一震。 “今天这是怎么了……”凌楚思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总是碰到各种认识的人。宋师道之前还真没说错,洛阳城内,各方势力云集,仿佛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之间,走在路上都能突然发现,自己和对方之间应该有怎么样拐着弯的关系。 “侯希白!”凌楚思直接开口打了个招呼。原本还想跟在刚刚那个气质超凡脱俗的年轻人后面走过去的侯希白顿时脚步一停,被凌楚思叫破身份之后,出于礼貌,他也只能是转身走了过来。 “凌姑娘……”侯希白拱了拱手,心情有些复杂的柔声说道。 不过,等到认出来,坐在凌楚思两边,却一直没有吭声的两个年轻人,竟然一个是岭南宋阀“天刀”宋缺的独子宋师道,另一个也是陇西李阀李渊那个越发大权在握的次子李世民时候,侯希白脸上的震惊表情已经表露无遗。 想起师妃暄之前对自己所言,凌楚思接近自己乃是别有用心,再看看凌楚思这么一副神色淡然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影响不到她一般的从容不迫,侯希白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至少凌楚思对他,真的不像是师妃暄所言那般,存在什么有意亲近的意思…… 这个时候,听到凌楚思所言的李世民和宋师道也纷纷向侯希白拱了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其中,李世民甚至还主动笑道:“没想到‘多情公子’侯希白和楚思竟然也是旧识?侯兄,久仰大名!” 看见凌楚思和李世民、宋师道三人坐在一起,侯希白心中就已经在苦笑了,按照师妃暄的说辞,不论她们慈航静斋对凌楚思有没有什么误会,但是,现在的凌楚思处处走在慈航静斋的前面,占尽先机,却也是事实。侯希白毫不怀疑,按照师妃暄最初的计划进行下去的话,事情可能要糟。 双方又随便客气了几句之后,李世民十分坦然的朝着刚刚那个最先进来的年轻人所在的角落方向笑了笑,说道:“侯兄是陪朋友一起来的吧?未免打扰,我就不邀请两位过来坐了。” “……”侯希白微微一愣,旋即在心中默默无奈苦笑,暗自心道,她就是冲着你来的,结果机缘巧合之下,现在李世民却说出了这种话。对于师妃暄来说,恐怕“出师不利”这种遭遇,还是第一次遇见。 正当侯希白已经在心里琢磨着等下回去要怎么安慰师妃暄的时候,凌楚思却是玩着两根筷子,头也不抬的突然插了一句道:“你干嘛不请人家过来啊?人多了才热闹呀!” 李世民微微一怔,他怎么会听不出凌楚思突然这么说话时,话语间的微妙意味。 凌楚思却是抬起头来,冲着侯希白展颜一笑道:“刚刚徐子陵也在这里略坐了一会儿,两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尽管过来坐,大家还可以一起聊聊天!” 说完之后,凌楚思才笑意吟吟的转向了李世民,“不怪我借花献佛吧?” 李世民欣然点头,哈哈一笑道:“自然不介意。楚思若是喜欢,李某今日这次宴请,才算是值了!” 一直没说话的宋师道却是听到凌楚思刚刚略显突兀的几句话语之后,直接就转过头去盯着一身男式儒衫打扮的师妃暄看了,过了一会儿,他的面上渐渐地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她是在好奇和跃跃欲试! 和凌楚思聊了一会儿之后,侯希白才猛然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 “请你那位朋友过来坐啊!”凌楚思还在愉快的撺掇着侯希白,心中却是在腹诽,这次同侯希白一起出行的那个人,神神秘秘的,刚刚进来时连脸都没露,也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在搞什么。 ——单看身形和背影,也知道绝对不会是独孤凤。 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凌楚思直接跟侯希白说道:“对了,我还有一点事情想要找你呢!” 侯希白闻言微微一怔,直接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所为何事?” “独孤凤啊!”凌楚思的声音轻快的说道:“你知道独孤凤现在在哪里吗?或者说,这次独孤阀派过来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侯希白微微迟疑的转了转头。 凌楚思见状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冲着侯希白轻轻的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里,仿佛永远都带着几分调侃和揶揄的意味,瞬时间,侯希白立即又想到了当初在长安城中,她和独孤凤前来赴宴,自己初见凌楚思可谓是惊为天人。 只可惜,结果却是在石青璇一曲箫声离去后,自己画美人图不成反而被凌楚思所入画,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趁着凌楚思当时和独孤凤两人走得急,所以,凌楚思画出来的那幅美人图花卷,,直接就又落回到了后来折返回去的侯希白手中。 还在交谈之间,之前那个坐在另一处角落里的年轻人,终于神色淡淡的走了过来。 李世民见状,发现对方竟然是一身男子装束的师妃暄后,顿时睁大了眼睛。 在场的众人里,凌楚思可以说是唯一一个不认识师妃暄的,不过,她却也察觉得出,身边几个人的脸色诡异,以及,面前这个气质超凡脱俗、姿容俊逸、却分明就是女子打扮而成的模样! “怎么?该不会有人要告诉我,你们也都互相认识吧?”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凌楚思轻描淡写的微微一笑道:“洛阳城中诸多势力云集,碰见熟人旧识的几率,看样子还真不低……” 等到她的话音落下,李世民、宋师道还有侯希白谁都没有开口,反而是师妃暄看着凌楚思的眼睛,知道这个人神色平淡却心如止水。 短暂的沉吟之后,师妃暄低沉,缓慢的声音,渐渐传入了凌楚思的耳中,对方主动开口道:“凌楚思。” “你认识我?”凌楚思闻言微微挑眉。 师妃暄盯着凌楚思,抿唇不言。 面对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还是素来温柔的宋师道衣服笑意盈盈的模样,有意无意的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便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吧!”顿了顿之后,宋师道轻描淡写的恭维了一句道:“慈航静斋这一辈下山游历的传人,果真非同一般!” 慈航静斋四个字一出,酒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本来还在淡淡微笑的凌楚思很快便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眼神微妙而又挑剔的看向师妃暄,她的手指,也轻轻的握紧了自己的雪凤冰王笛,微微缓了缓,然后便是慢条斯理的挑眉重复了一遍道:“慈航静斋?” “……”李世民和侯希白回过神来,顿时皱眉,心说要遭。 始作俑者宋师道却是仍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火上浇油不说,同时还在努力给李世民和侯希白捅刀,这一刻,他和此时仍旧在努力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只得默默的在楼上雅间里盯着这边的季霄白的心情,倒是如出一辙——除了季霄白还想把宋师道也处理掉这一点之外。 “江湖中早有传闻,‘多情公子’侯希白和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仙子曾经同游三峡,二位惊才绝艳,一双璧人,今日得见,方知传闻竟是没有半点虚假之意。”宋师道言笑晏晏,若非他的眼睛里实在是没有半点笑意,凌楚思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真情实感的说这些话了。 不过,就算师妃暄是带发修行,但是,对着一个佛门出生的人说什么一双璧人之类的词语,这真的不是有意为之吗? 顿了顿,宋师道的视线又转向了正在装自己不存在的李世民,毫不犹豫的把李世民也拖出来微微一笑道:“我恍惚记得,师妃暄仙子和李公子也是旧识吧?” 李世民飞快的看了凌楚思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不露丝毫,还有一瞬间的迟疑。 旋即,大概回过味来的凌楚思也终于站起身来,她的眼睛漆黑而明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师妃暄,轻声说道:“如此一来的话,岂不是只有我和师妃暄仙子是陌生人?” 凌楚思故作沉吟片刻,又立即补充着说道:“不过我和令师梵清惠也算是神交已久了。” 一身男装打扮的师妃暄同样也在盯着凌楚思,她的手中,一柄色空剑,寒芒乍现,却犹未出鞘! 凌楚思和师妃暄互相对视,她们两人身边的三个男人,即使平日里再怎么权柄在握、风流倜傥,这个时候,却也仿佛已经沦为了无人理睬的背景板一样。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季霄白原本设想的李世民陷入两难境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毕竟,凌楚思对身为慈航静斋传人的师妃暄,说是仇人相见也不为过,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俩是真的没有一个人再去管什么李世民了! “多说无益!”凌楚思手里的雪凤冰王笛轻巧的打了一个转,下一瞬,一招“商阳指”已经以奇袭之势骤然击中了师妃暄。 师妃暄即使被凌楚思一招得手,却依旧处变不惊,她猛地纵身后退,一袭淡青长衫随风烈烈飘摇,说不尽的从容自若! 此时,师妃暄原本清雅而绝美的面孔上,眼神微微收紧,平添了三分凛然英气,在她的手中,那柄造型典雅古朴却寒光摄人的色空剑也已出鞘! 楼上的雅间里,何叔骤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这就打起来了!?” 季霄白也微微拧眉,眼神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凌楚思,待到看了一会儿,确定师妃暄不是她的对手,阿凌肯定不会吃亏之后,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不过,一心向着凌楚思的季霄白放心了,对师妃暄情有独钟的侯希白一颗心却是猛地提了起来! 第69章 初唐风月 师妃暄毕竟阅历尚浅,纵使天资卓绝,亦习得了江湖四大奇书之一的《慈航剑典》,可是,即使师妃暄悟性惊人,已经达到了“剑心通明”的境界,当她对上凌楚思这种同“邪王”石之轩、净念禅宗了空和尚伯仲之间的高手的时候,一番交手后,在凌楚思的雪凤冰王笛下,她依然还是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在场的其他几人,俱是年轻一辈的高手,自然看得出来,此时的凌楚思一身戾气,出手时明显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宋师道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口中却是不发一语。 因为之前就已经同师妃暄有过一面之缘,并且,慈航静斋方面,也已经隐约流露出了意图支持他的态度,所以,李世民自然不愿看到师妃暄在他面前受伤出事,从而影响到他自己同慈航静斋之间的合作。 至于侯希白,自从初出江湖时遇到师妃暄,便已经倾心于她,即使从来不曾得到任何明确的回应,可是,侯希白却依旧念念不忘,以至于他那柄绘满了美人图的折扇上,却是从来不曾有过师妃暄的俏丽身影——概因他早已经把这个人深深的记在了心上。 这会儿,见凌楚思眼神冰冷,师妃暄在她的攻势之下,也是渐渐受制,反击的招式显得愈发相形见绌起来。 在场的几个男人里,恐怕也就只有侯希白是最惦念着师妃暄的人了,见凌楚思已经把人打伤却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侯希白终于忍无可忍的种上去阻拦道:“凌姑娘,手下留情!” 凌楚思闻言,微微一哂,隐含几分不屑的淡淡说道:“你还是让慈航静斋的人口上积德吧!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 侯希白闻言顿时一怔。 一只白皙如玉的秀手捂在自己的嘴上,指缝间依稀还有几滴鲜血浸出,被凌楚思断断续续的几道混元气劲击中,自己受了内伤的师妃暄闻言却是猛地一震。 “让开!”凌楚思面对冲上来的侯希白,虽然暂且停手了,但是,她的手指轻轻的握着自己的雪凤冰王笛,却是没有半点想要收手的意思。 “凌姑娘!”侯希白态度愈发坚定的挡在了师妃暄的面前,寸步不让。 凌楚思精致的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表情,她微微拧眉,旋即冷声淡淡道:“再不让开,我明天就把你的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 “……”侯希白顿时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凌楚思,就想将她绘在自己手中折扇的美人图上,结果却是凌楚思轻描淡写的画了一幅人物画丢给他。 见侯希白依旧不让,凌楚思也不和他纠结,直接一招“芙蓉并蒂”打过来,趁着侯希白根本猝不及防之下,把人定在了那里,转身绕过去就想继续对付师妃暄。 楼上的雅间里,因为楼下这等变故而不自觉的屏气凝神的何叔见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震惊道:“难不成慈航静斋这一代的传人,竟然就这么陨于凌姑娘之手不成!” 身为白道魁首的慈航静斋和魔门之中最为势大的阴癸派之间,每隔几十年,便会有门中最杰出的弟子出山,双方如此互相敌对,何止百年时光! 第47节 何叔自然知道,魔门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乃是“阴后”祝玉妍的亲传弟子祝婠婠,婠婠和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年龄相仿,这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仿佛都带着一种命中注定的意味。 季霄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楼下的动静,微微拧眉,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然而,何叔的话音刚落下,权衡再三,觉得还是不能就这么坐视慈航静斋这一代的传人在自己面前出事的李世民,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对凌楚思说道:“楚思,手下留下,我——” “既然你开口了,那好!”凌楚思的态度意外的干脆利落,她深深的看了李世民一眼,直接收手后退了一步,只是眼神里的冷淡和敌视还在。 =口=!!!? 在场的左右人里,连同楼上雅间里的季霄白和何叔,全都被惊呆了。 李世民完全不曾想到,在凌楚思的面前,自己的面子居然有这么大,他顿时就呆在了那里,内心简直受宠若惊。 周围的几个人,诸如宋师道、侯希白,甚至还有师妃暄本人,也都不掩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有些呆呆的看着凌楚思和李世民两人。 就连楼上雅间里,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底的季霄白,看到凌楚思的反应后,神色间都有一瞬间的微怔。至于何叔,他的反应就表现得更加直白了,忍不住喃喃惊叹道:“李世民才开口求情了一句话,凌姑娘竟然就这么收手了……!?” 凌楚思和师妃暄之间,刚刚还激烈到似乎只剩下“你死我活”甚至是“两败俱伤”的冲突,随着李世民的出面,竟然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一时之间,其他几个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茫然。 就连李世民,都没顾得上欣喜,而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凌楚思刚刚眼看着都要把师妃暄的命给留下了,为什么自己硬着头皮开了一句口,凌楚思竟然会直接就答应下来了。 莫说是旁人,便是李世民自己,都有些震惊得不敢置信的意思。 凌楚思却是一副漫不经心、不置可否的态度,根本无意解释。 李世民见状,态度倒也干脆,直接就摆出了一副笑脸来,热络的招呼着凌楚思还有场面上的贵客宋师道,反正这家酒楼里的水席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好大家可以换个地方喝茶聊天。 至于受了伤的师妃暄,李世民没想触凌楚思的霉头,再加上旁边正好还有一个和师妃暄相携而来的“多情公子”侯希白,由他来帮忙照顾一下,倒是也未尝不可。 凌楚思对此,神色淡淡的,依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她的态度,旁人或许无法理解,但是,于凌楚思本人来说,李世民乃是后来的唐太宗,对大唐有开国之功的人! 既然这个世界并没有在暗处左右天下局势的九天,那么,看多了慈航静斋和魔门阴癸派之间私底下互相博弈针锋相对的情况后,凌楚思自然也能够察觉得到,虽然不及九天势大,但是,慈航静斋和阴癸派,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起着和九天相似的作用。 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立场就是支持李唐王室的凌楚思毫不怀疑,李世民会突然出手相救师妃暄,自然会有他的理由、或者直白点说就是别有目的。而在这种情况下,凌楚思会顾及到李世民的面子,也算是顺水推舟,理所当然了。 出于对师妃暄的安全的考虑,悄悄的吩咐人招来郎中之后,表面上,李世民却是毫不犹豫的就带着凌楚思和宋师道去了别处。 至于师妃暄本人,则是有侯希白帮忙照顾,倒也稳妥。 二楼的雅间里,季霄白一直盯着酒楼门前的场景,等到凌楚思离开之后,他才缓缓的收回视线,微微拧眉,低声喃喃了一句道:“阿凌……” 何叔则是耳朵比较灵敏,闻声直接扭过头来,斟酌着词句说道:“凌姑娘和李世民之间,似乎颇有几分交情?” “咔擦”一阵脆响,季霄白手里最后一个茶杯也终于变成了一堆碎片。 因为凌楚思刚刚已经出去了,这会儿季霄白也不在乎会不会发出声音引来别人的注意了,手上失控用力一握的时候,根本没管会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何叔登时胆战心惊道:“我、我就随便说说,阁主你莫要当真!” 季霄白摇了摇头,又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淡淡道:“无碍。” “……”何叔心里发虚的看着季霄白苍白如纸的面色,心中暗暗苦笑着说道,你这幅表情,可不像是无碍的模样。 正扶着师妃暄的侯希白却是猛地抬头,看向了楼上一个隔间帘幕后的一道模糊身影。 师妃暄半倚在侯希白的身上,秀丽而绝尘脱俗的面上脸色苍白,嘴角依稀还有几点刚刚涌出来的血迹,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虚弱,“希白?” “无事,大概是我听错了……”侯希白摇了摇头,轻声安抚了师妃暄一句,心中却是有些微微的不安。 刚刚凌楚思面对师妃暄骤然翻脸,她们两个人动起手来的时候,一个剑气四溢,一个则是凭借各种看似轻微却绵长难祛的混元气劲持续伤人,令人防不胜防。 纵使凌楚思和师妃暄都是难见的容颜姝色,可是,就算是美人,尤其还是武功高深的美人动起手来的时候,争斗的场面也是尤为吓人的。 所以,楼上雅间里的客人们不好说,但是,至少楼下的客人们,除了李世民、宋师道和侯希白三人外,却是能跑的都跑了…… 在这种情况下,楼上竟然依稀传来了有人捏碎瓷器的声音,实在是由不得侯希白不多想。 待到侯希白将受伤的师妃暄安置好后,看着她一身清雅出尘的躺在床榻上微微沉睡的侧颜,侯希白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更是不自觉的轻轻一颤。 侯希白出来后,本打算再折回去刚刚那个酒楼里查探一二,却没料到,才走出去没多远,就察觉到,自己的身后竟然有人跟在后面。 侯希白的心中顿时一滞,索性直接七拐八拐的将人带到了一处尤为僻静的死胡同里。 旋即,侯希白站定身形,朗声笑道:“几位跟了某人这么久,还不肯现身。” 一个轻柔悦耳的男声突然传了过来,“不愧是‘多情公子’,在下还寻思着,要怎么将你请到安静无人的地方说说话,阁下便如此善解人意的照办了。” 明明是极为轻柔含笑的语气,不过,从此时的季霄白微微含笑的口中说出来,却满含嘲讽冷意。 侯希白猛地转身回过头来。 季霄白依旧面色苍白,因为凌楚思前些天把人打出的内伤,又没有用“离经易道”心法提起治疗,所以,断断续续一直重伤状态的季霄白看上去颇为单薄,身上还隐隐约约的透出几分孱孱病弱之感。 至于何叔和补天阁的另一个杀手,却是以面具遮面,稳稳的站在了季霄白的前面。 万万没想到跟着自己的人里面,竟然会是有一个“病秧子”,而且,看样子这个病秧子才是其中做主的人。 侯希白盯着并未遮掩自己面容的季霄白,面色微微凝重。 虽然面前的是个“病秧子”,可是,侯希白依然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对方身上引而未发的强势之感。 至于前面那两个带着面具的人,一身气势内敛,也绝非易与之辈。 侯希白仔细思索了半晌,仍旧未能想出自己何时得罪过这样的敌人…… “多说无益,”季霄白浅浅的弯了弯嘴角,却是说出了一句同凌楚思刚刚面对师妃暄的时候相同话语。 电光火石之间,侯希白的脑海中猛然间闪过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想起刚刚那声茶杯的碎响,不由得失声叫出口道:“刚刚在酒楼里的是你!?” 季霄白的面上微微流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旋即微微颔首,语带惊奇道:“你倒是反应得快……” 顿了顿,季霄白又笑道:“也不知道那位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仙子,现在伤势如何了?” 事情涉及到师妃暄,侯希白原本还一派悠然、从容不迫,此时却也忍不住的流露出几分焦躁不安之情。 “你对妃暄做了什么!?”侯希白几乎是惊怒道。 季霄白闻言却是微微一哂,轻笑一声道:“这话你怎么不敢和刚刚的——”一声亲昵的“阿凌”险些吐口而出,季霄白硬生生的哽了一下之后,才一派云淡风轻的继续说道:“——和刚刚的凌楚思说?” 此言一出,更加坚定了侯希白刚刚的猜测,这个看上去面色苍白孱弱、一身病恹恹的年轻人,刚刚果真一直在那家酒楼里! “也是奇怪,慈航静斋对你们花间派的人下蛊了不成?”季霄白语带轻蔑讽刺的啧啧称奇道:“当年的‘邪王’石之轩同慈航静斋的碧秀心,如今又是你钟情于根本对你无意的师妃暄,你们花间派怎么就认准了慈航静斋的尼姑呢?” 侯希白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自从行走江湖,便是以“多情公子”的名号,在旁人的口中,从来都是出身神秘、武功不俗。便是曾经和侯希白同游三峡、并且为侯希白所钟情的师妃暄,也丝毫不知其乃是“邪王”石之轩的弟子、魔门花间派下一代传人的身份! 如今,骤然被季霄白叫破了花间派传人的身份,侯希白心中顿时悚然一惊,甚至还有一种诡秘的不安席卷而来。 “动手吧……”季霄白却是不管侯希白此时的心情,他微微低头垂眸轻声说道,他一只冷白如玉的手正轻轻的捂在自己的嘴上,压抑住一阵闷闷的咳嗽声。 何叔和另一个杀手听令行事,直接攻向了侯希白。 季霄白站在后面安全处,面上虽然还带着微微的笑容,眼神里面却是一片冰冷。 侯希白虽然天纵奇才,又师从“邪王”石之轩,不过,在两名高手的夹击之下,依然愈发落入了劣势。 侯希白自知继续纠缠下去,自己定然不敌,目前,对方唯一的突破口,似乎便是那个明明病病恹恹的,却相当嚣张肆意的站在那里的季霄白了。 打定主意的侯希白,拼着受伤,竭力从何叔和另个杀手的攻势中强行抽开身,直接以惊雷掣电之势袭向站在后面的季霄白。 季霄白却是仍旧在低低的咳嗽,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连眼神都没有眨一下。 就在侯希白猛然间察觉到不对头的时候,一股真气暴涨的白色缎带,却是如猎食的灵蛇一样,交织成一片波浪状的纹样,其绞缠间宛若有生命灵性般,迂回曲折却声势骇人的猛地袭向侯希白的胸口几处大穴。 侯希白猛地后退,奈何对方本就是出手偷袭,再有何叔和另一个名杀手在后面虎视眈眈,这缎带一出自然占了上风,略微将侯希白的身体卷入其中! 一声幽幽轻笑似远似近的传来,仿佛还带着几分叹息之意,“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多情公子’,竟然会是‘邪王’石之轩的弟子。” 季霄白闻声回眸,看到一白衣赤足的绝色女子飘然而来,她的姿态曼妙而柔美,宛若足不沾地的美丽幽灵。 衣袂拂扬下,白衣女子一双美目幽深迷离,墨色秀发宛若瀑布般顺着身后倾泻而下,玉面朱唇,足以称得上一句容颜绝世。 侯希白面色微微一震,若非现在时机不对,恐怕他再也顾不上任何其他,只想亲手用笔墨将这曼妙无双、绮丽绝伦的女子的模样描绘出来…… “婠婠?”季霄白打量了白衣赤足的女子一眼,淡淡说道。 婠婠姣好的面上稍稍流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其声幽怨婉转,宛若耳畔低语,“你认得我?” 季霄白微微挑眉,“阴癸派的婠婠,自然认得。” “可是奴家却不认得你……”婠婠欺身上前,姿容曼妙的身体就要靠在季霄白的身上,其声轻柔,如泣如诉。 刚刚面对侯希白的攻势都稳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道季霄白,这一下子却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攸的一下便躲开了许远。 “婠婠,好好说话……”季霄白微微拧眉道。 往男人身边靠竟然扑了个空的婠婠面上飞快的闪过一瞬间的惊滞表情,“你,我……” 婠婠语带娇嗔一般的睨了季霄白一眼,轻轻咬唇,吐字如兰般的幽声埋怨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1“……”何叔想笑又不敢笑,还好今天带了面具,即使脸上的表情绷不住已经完全裂了,不过至少没有别人看见。 季霄白被婠婠的直白肆意给哽了一下,抿了抿嘴唇,微微板着脸,实话实话的坦然道:“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明明刚刚还是陌生人,见季霄白这么一副态度,在男人面前从来没有被这般冷落的婠婠美目一瞪,贝齿轻咬朱唇,发出一声幽幽的娇嗔轻叹来。 看着季霄白那张病恹恹的明明白白写着“身受重伤”四个大字的苍白冰冷却英俊隽永的面孔,这会儿的婠婠却不依不饶起来,美目凄迷,玉容幽怨的犹自追问道:“那你想和谁讨论这个问题!?” “……”季霄白闭了闭眼,拒绝继续这个明显被婠婠给带歪了的话题,直接有些皱眉的硬生生转回正题,声音冷淡而漠然的缓缓说道:“既然婠婠你来了,这个人交给你了。” 婠婠也被季霄白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给弄得登时怔住,忍不住的一个转身,已经身姿曼妙的挡在了季霄白的面前,犹自追问道:“什么叫做把人交给我了?” 季霄白微微拧眉道:“石之轩的徒弟、花间派下一代的传人,交给你师父‘阴后’也行!” 婠婠闻言却是微微咬唇,精致绝美的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迟疑之色,“这——” “随你怎么处理!”不等婠婠把话说完,季霄白已经一句话又堵了上去。 话音落下,何叔已经悍然出手,封住了侯希白周身几处大穴。 季霄白冷冷的瞥过去一眼,朝着侯希白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就要转身离开。 婠婠想要阻拦,奈何季霄白态度坚决,把人丢给婠婠之后,根本就不再听她半句话的,完全不管不顾的就要径自离开。 “哎……”婠婠无奈,蹲在地上,看着狼狈不堪的侯希白,一根手指头戳在他仍旧完好无损的脸上。 第70章 初唐风月 侯希白被婠婠宛如葱玉的白皙手指戳了两下,还有些微微的发怔。 片刻之后,他才微微苦笑道:“婠婠姑娘,你能不能——” 第48节 不等侯希白把话说完,低头认真看着他的婠婠已经眉目含情、幽幽动人的轻笑道:“不能哩1 侯希白顿时哽了一下。 婠婠这才不慌不忙的柔声笑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你?” 侯希白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婠婠,季霄白刚刚和婠婠之间的话语,他刚刚也听到了,若是之前还不懂,至少现在也知道了,婠婠乃是阴后“祝玉妍”的弟子。 “人家把你送给我了,你就是奴家的,我要是放了你,然后看着你去帮那个尼姑庵里的师妃暄吗!”婠婠一双美目凄迷,咬唇幽声轻道,“那我才不放人呢……” 侯希白心中苦笑的看着婠婠,婠婠容颜绝色,玉容姣姣,也这么一脸无辜的盯着他,面上略带一抹轻愁忧色。 侯希白无奈,思忖了片刻,知道想要求婠婠放了自己,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索性转了话题轻声问道:“刚刚那个人究竟是谁?” 婠婠轻轻的摇了摇头,其声幽然,如泣如诉,喃喃低声道:“奴家也不知道哩1 不过,婠婠虽说此前并未见过季霄白,但是,魔门两派六道之中,年龄差不多,又长成这么一副模样,近日一身重伤还能使唤得动那两个面具杀手的人,不用多想,婠婠也能猜到,恐怕就只有补天阁那位一向深居浅出颇为神秘的阁主季霄白了。 据说季霄白这一身上就是不久前才被“邪王”石之轩所致,既然侯希白是石之轩的徒弟、亦是花间派的下一任继承人,季霄白会找上他的理由,也就显而易见了。 魔门两派六道,虽说谁和谁都称不上关系好,但是,把仇怨摆在明面上、总是一副不共戴天架势的,其实就阴癸派和花间派,还有补天阁和花间派。 其实说起来,花间派在魔门之中人数最少,每一代都只有一个传人,而且当初魔门分裂之时,花间派手里也没有落下天魔策的残卷,寄情山水风月事,最是悠然自在的一个派系,按理说,花间派历代的传人素来都是最为神秘并且从没有仇家的老好人形象。 也就换成上一代的花间派继承人“邪王”石之轩上位之后,先欺骗年轻时候的“阴后”祝玉妍,致使其再也无法成就天魔功法第十八层,并将祝玉妍的师父、上一代阴癸派派主活活气死;然后又亲手害死补天阁上一任阁主,造成补天阁内乱并且内部势力一分为二,还曾经数度追杀季霄白,只不过却一直被他逃过了罢了…… 婠婠一想,也就猜到了季霄白把侯希白扔给自己的意思。 补天阁的势力即使这些年已经渐渐缓过劲来了,但是,相比之下,依旧势弱,侯希白是石之轩的徒弟,若是遇不到也就算了,今天他既然自己撞到了季霄白的手里,季霄白自然不会放过他,但是,杀了侯希白之后,又是一堆麻烦,不如推给更加对石之轩恨之入骨的阴癸派派主“阴后”祝玉妍,尤其是现在洛阳各方势力云集,婠婠又就在旁边,简直是最方便不过了。 “哎……”想到这里,婠婠又是幽幽一叹,她倒是没有什么被人利用了所以分外不愉的心情,相较之下,反而是刚刚她靠过去的时候,季霄白那种如同见了鬼一样飞快躲闪的动作,让婠婠有些愤愤不平——不是说重伤未愈么?怎么还跑得那么快! 侯希白见婠婠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但是,却摆明了绝对不会透露任何消息,心中也有些无可奈何,待他沉吟片刻,刚要开口,叹气之后的婠婠却已经直接伸手,动作轻柔却力道不差分毫的抚在了他的睡穴上。 几乎是顷刻之间,侯希白只感觉一股深深的倦意袭来,眼睛也有些睁不开,瞬间便陷入了沉眠之中。 婠婠站起身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侯希白,再度幽幽的叹了口气,侯希白这个人,直接带回去让师父看见,师父肯定会生气,可是,不把人带回去的话,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略有些苦恼的想了一会儿,婠婠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轻喃道:“季阁主可真是会给人家出难题……”思来想去,婠婠只能是先将侯希白拖回去,然后再考虑具体的处理办法。 · 另一边,季霄白带人离开之后,还在闷声咳嗽,何叔就凑上前去,小声问了一句道:“阁主,师妃暄那边?” 季霄白脚下的步伐停了一瞬,他的面上流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稍稍思忖过后,旋即摇摇头淡声说道:“慈航静斋那边,就先别管了。” 何叔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毕竟,师妃暄现在是伤在了凌楚思的手上,待到她伤好之后反扑,难免又是一个麻烦。 而且,凌姑娘这边才答应了李世民放人一马,若是随后师妃暄便出了事,即使嘴上不说,凌姑娘和李世民之间,恐怕也会产生些许隔阂,而这种情况,显然应该是季霄白所乐见的…… “没必要,”季霄白突然侧过头来瞥了何叔一眼,他的面色明明苍白如纸,一副病弱疲倦之态,然而这个眼神里的沉静和魄力却依然让人为之摄魂心惊,季霄白收回视线,微微垂眸,轻声说道:“这个时候师妃暄出事,慈航静斋在江湖中地位向来崇高无比,除非是一直和她们敌对的阴癸派动手还能叫做巧合,其他任何人隐藏身份动手,都等于是把矛头指向了阿凌。” 季霄白的话说得十分坦白,慈航静斋毕竟是个劲敌,他不可能现在暴露身份去对付师妃暄,但是隐藏身份的话,给凌楚思惹麻烦不说,事后若是凌楚思察觉到一丝一毫,对他恐怕更不会善罢甘休。 而与凌楚思为敌这种事情,季霄白却是从来没有想过。 就连他和她不过萍水相逢、泛泛之交的时候,他考虑的也只是利用,更别说,等到后来,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利用,但是心里实际早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言语不忌、自讨苦吃这种事情,自己犯傻干过一次之后,同样的错误,季霄白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 季霄白眼神悠远,看着前往轻轻的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但是他也承认,自己最初靠近凌楚思,的确是别有目的。 可是,在聚少离多的漫长时间里,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时间更没有机会去利用凌楚思也是事实。 等到后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愈发亲密起来,季霄白的所有心情打算早就不知不觉的被凌楚思所影响,至于利用一事,更是无从谈起。 被气怒之下的凌楚思重伤之后,养伤的闲暇之时,季霄白静静回想,便是阿凌那晚情绪失控,主动抱住自己靠在他身上哭、还有后来亲了他一下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凌楚思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季霄白,脑海中早就只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心机叵测、筹谋算计,早就不知道被丢在了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还是等到翌日天明,季霄白一梦醒来发现身边人不在,才开始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拼命自己给自己洗脑找理由。 等到在河畔找到凌楚思,却得到了一个她不要自己了的答案之后,季霄白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状态。至于季霄白表面平静,内心却浑浑噩噩的回到苍梧郡的别院时,要不是后来何叔他们提起这件事,季霄白也不会自己嘴硬的搬出那么多理由来,都不知道是在应付何叔他们,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至于说一次这种话,就被凌楚思抓个正着什么的…… 季霄白告诉自己,这件事并非何叔他们的错,可是,他现在落入了除了埋怨自己实在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悲惨境况,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抑郁哀怨的扭头,眼神忧郁的瞥了何叔一眼。 何叔被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吓了一大跳——真的猛地后退一步险些跳起来夺路而逃的那种。 呵呵…… 季霄白瞬间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敛眉收目,恢复一贯神色冰冷漠然的模样,收起刚刚自怨自艾、自叹自怜的心情,默默的不吭声了。 何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季霄白就在旁边,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同行的另一个面具杀手,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瞥过来一眼,示意道:阁主刚刚那是怎么了?不就是不动慈航静斋那个尼姑庵里的师妃暄么,至于这么大怨气么? 面具杀手回给何叔一个一脸木然的表情。 ——刚刚吓都要险些被吓死了,谁还顾得上想这些有的没的! · 至于凌楚思和李世民、宋师道这边,一场洛阳水席没有吃完,便频繁遇到各种情况,到了最后,终究闹到了动起手来并且吓跑了大部分其他客人的地步。 于李世民来说,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漂亮小姑娘和她那匹宝马神驹可谓是年少时最喜欢也最念念不忘的一个梦想。 虽然凌楚思离开太原城时走得干脆利落,奈何陇西李阀在太原向来势大,凌楚思明明早就把那个世家出身的小公子给忘在了脑后,但是架不住当年的那个小少年有一个手中势力和突厥交界的亲爹,还有一个时时把他的心思想法放在心上的亲哥,以至于,凌楚思在突厥牙帐附近的哈尔和林城中有什么动作,时隔那么久,还是小少年的李世民一家都收到了各种及时的情报。 以至于,不过是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骑着帅气骏马长得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在李世民这边,却是历经了以后能天天在一起玩的当地官宦将领家的千金小姐、天生立场对立的疑似突厥贵族、居然被突厥高官阿史那言全城通缉的神秘又厉害的小姑娘这么多次频繁又堪称剧烈骤变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不对她印象深刻才奇怪了。 等到李世民长大之后,隋帝杨广大肆征用民力,不顾民怨沸腾内忧外患、出征高句丽偏偏又大败而归,隋朝政局越发动荡,四大门阀世家的势力,也随之声势渐起,天下大乱,中原战火烽烟,已成定局! 陇西李阀自然也有逐鹿中原之心,其中,唐国公李渊次子李世民,更是屡次出谋献策,锐意进取,当年的兄弟情义,终究抵不过手中执掌天下的权势…… 如今的李阀内部,李建成还是李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李世民的身边,却也渐渐聚集了一批悍勇的武将拥趸。 李阀的兄弟之争如今虽然还没摆到明面上,但是,愈发紧张的局势,却是一看便知。 慈航静斋在江湖中有白道魁首之称,相较之下,比起性格直率、仁厚、而又名正言顺的唐国公世子李建成,自然还是野心勃勃、才能卓绝、锐意进取,而又需要她们助力的李世民,更得慈航静斋看重。 慈航静斋的心思,李世民自然明白。 如今,慈航静斋手持和氏璧,在洛阳搞出一场“戴天择主”的戏码,而如今的李世民,又的确需要这种令万民归心的声明,如此一来,出身慈航静斋的师妃暄,纵使一向态度高高在上,对于李世民来说,只要能在众人面前拿到和氏璧正名,这些旁枝末节,也不过都是些无须在意的小事罢了! 至于时隔数年后突然又冒出来的凌楚思,于李世民而言,却是在最单纯的少年时期便铭记许久、求而不得的执念了。 即使现在长大了的凌楚思,容貌清隽温婉,除了眉眼轮廓,和小时候的漂亮可爱其实并不是那么相似,可是,才一看到里飞沙那匹马,便足够李世民一眼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李世民虽然还沉浸在“当年的小姑娘真么多年之后再见,居然这么给我面子”这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之中,可是,考虑到凌楚思和师妃暄之间的对立甚至是仇怨,以及岭南宋阀阀主“天刀”宋缺当年和师妃暄的师父梵清惠之间一段不可说的往事,李世民可谓是当机立断的把凌楚思和宋师道这两人带离了师妃暄附近。 ——要是凌楚思都已经答应手下留情了,反而是宋师道回头突然痛下杀手,他到梵清惠面前可没处说理去…… 李世民、凌楚思宋师道三人找了家茶楼重新落座,因为此时洛阳城中各方人马都在,为了避免再惹来各种各样的人,这次李世民特意选了个楼上的雅间。 凌楚思低头看着杯中香茗,窗外春风拂过,珠帘轻动,手中一杯香茗茶香雾气缭绕。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直接抬起头来看着宋师道和李世民说道:“宋公子之前告诉我,江湖盛传,中原江湖第一高手,散人宁道奇会在端午时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亲手交给慈航静斋的师妃暄。” 李世民点点头,坦然道:“不过,此事众人皆知。” 话音刚落,不等凌楚思继续往下说,李世民和宋师道也明白,她刚刚想到的是什么事情了。 ——明日便是端午,而散人宁道奇还未出现,倒是盛传将会从宁道奇手中拿到和氏璧的师妃暄,今天下午已经被凌楚思打成重伤,并且还是若非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李世民出面阻拦的话,很可能就此殒命的那种重伤……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捧着茶杯低头喝茶,不吭声了。 分属两大门阀、面和心不合的李世民和宋师道却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现在问题来了,在师妃暄重伤、别说“戴天择主”的忙前忙后了,她明天能不能从病榻上爬起来都是个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明天谁还能去把和氏璧从宁道奇手中取回来,或者说,宁道奇要怎么把和氏璧交出去?! 俱是为和氏璧而来的李世民和宋师道,因为一直和凌楚思在一起,所以,他们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然而与此同时,各方势力云集、遍地英雄豪杰的洛阳城中,也瞬间炸开了另一条惊人的消息:师妃暄重伤,出手伤人的,却是一个容貌惊人不下于慈航静斋仙子的神秘女子…… 除了少数几个和凌楚思有过接触、所以多少能够猜到点内情的世家门阀、亦或是江湖势力,诸如独孤阀的独孤凤、还有仍旧把凌楚思当成花间派护派尊者的阴癸派以外,其他势力之中,可谓是一片哗然! 才被凌楚思用“这点小事,要么和离要么杀夫,一下子就能解决清楚了”的惊人观念洗刷了一边三观的徐子陵在洛阳城外和寇仲汇合后,双龙一边在等同他们一路结伴而来的跋锋寒,徐子陵一边已经将凌楚思刚刚告诉他的事情一字不差的又转述给了寇仲一遍。 “楚思姐说,方素素她一个弱女子没办法,但是你和寇仲两个当舅舅的可以帮忙照顾小外甥!”徐子陵说这话的时候,英俊的面上终于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本来还沉浸在无能为力的境地之中,免不了的为方素素的遭遇而心痛和自我折磨,这会儿想到了新的解决办法之后,徐子陵的眼睛仿佛都在放光。 “……”饶是以寇仲的天性豁达、玩世不恭,都被凌楚思这种“你还可以杀夫啊”的理所当然的解决办法给震懵了一瞬。 或者是,基本上是个男人,即使这件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骤然听到这种说辞,恐怕都会有种脖子发凉,背脊生寒的感觉。 片刻的呆滞之后,饶是以寇仲平时说话打趣的机智幽默,都久久无法做出回答,认真思索了许久,寇仲才缓慢的说道:“楚思姐说得很有道理,这么做,的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咱们家的外甥陵仲还那么小,由咱们帮素素姐照顾,倒也不错。” 顿了段,寇仲甚至还嘴里叼着根草,突发奇想一般的猛地使劲拍了徐子陵的后背一下,兴奋的说道:“离开香玉山那个狗东西,有我们照顾陵仲,素素姐以后便是想要再嫁人也未尝不可!” 徐子陵白了他一眼,“那得素素姐自己愿意……”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方素素不心如死灰都是好的,又怎么可能还会想那么多? “还有刘黑闼啊!”寇仲毫不犹豫的把这个白眼又抛了回去丢给徐子陵。 此时的刘黑闼已经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在窦建德手下四处征战,屡建功勋,早非当年境遇,却唯独对方素素痴心不改。 寇仲天性乐观,从来不惧任何挫折,只不过,从小到大耳闻目睹的经历,导致他和徐子陵得知方素素已经嫁与香玉山、并且生了一子之后,只能是忍气吞声,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剁了那个人渣重新开始这种可能。 其实刘黑闼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这么多年都钟情于方素素,只不过碍于对方已嫁之身,才收敛克制自己,除了默默关注着方素素之外,绝不过线半步。就连方素素的遭遇,其实也都是刘黑闼告诉双龙的。 正在这时,因为听闻了洛阳城中的大消息,又去查验真伪所以才赶在日暮时分出城和双龙汇合,以至于迟到了许久的跋锋寒终于姗姗来迟。 寇仲见面就略带揶揄的嘲笑他道:“老跋你可来了,再等下我和子陵就要饿死了在这荒郊野岭的了!” 跋锋寒懒得跟他斗嘴,直接正色道:“你们不知道,今日洛阳城中出了一件大事!” 寇仲继续大笑道:“如今洛阳城中龙蛇混杂,为了抢一个客栈的房间,那些江湖豪侠们都要打上那么两场,可不天天都出大事!还好我们聪明,不和他们去闹腾。” 跋锋寒自始至终都对慈航静斋凭借和氏璧戴天择主、天下人却深信不疑一事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正是因为对这种谣言深信不疑的愚夫笨妇太多,才使得和氏璧变得如此贵重,当下不由嘲笑道:“师妃暄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重伤,我倒是想知道,和氏璧这场闹剧,他们要如何收场!” 第71章 初唐风月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同时悚然一惊道:“你说什么?” “师妃暄受伤了?” 跋锋寒看着他们两个,点了点头,“就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洛阳城中已经传遍了。我看你们两个在这里坐得这么踏实,想来也是没听说这件事了。” 徐子陵则是微微一怔道:“我下午的时候还在洛阳城中,并未听闻这件事。” 寇仲也为之动容道:“竟然有人能伤到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对了老跋,你刚刚说是一个神秘女子动的手?”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他们之前遇到的妖女婠婠。虽说寇仲和徐子陵为此因祸得福,武功大进,不过,当时两个人险些一起折在婠婠妖女手上,也是真的。 寇仲当即就笑道:“不会是那位婠婠大姐吧1 跋锋寒微微皱眉道:“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那女子和师妃暄应该是旧识,当时那个酒楼里,师妃暄直接喊她凌楚思的,不过,那个女子的身份背景现在却还无人得知。” 第49节 “你说什么?”寇仲和徐子陵又是一阵异口同声的震惊道。 “怎么会是她!?” 跋锋寒愣了一下,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们两个都认识她?怎么什么人你们都认识!” 徐子陵忍不住道:“我出城之前,还在酒楼里遇到了楚思姐,她当时还和陇西李阀的李世民、岭南宋阀的宋师道坐在一起,三个人明显是一同出行,怎么可能会机会去伤什么慈航静斋的人?” 跋锋寒一听,这是把传闻中的人物、地点一字不差的全都对上了!唯一有点问题的大概就是时间,跋锋寒推测,徐子陵遇到的凌楚思,应该是在凌楚思遇到师妃暄动手之前。 想到这里,跋锋寒不由得看了徐子陵一样,一派笃定的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辞道:“和传闻中差不多的情况,师妃暄被凌楚思所重伤,据说凌楚思对师妃暄毫不留情,处处是杀手,当时若非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李世民出面阻拦,恐怕师妃暄那条命都保不住了。” “楚思姐居然这么厉害……”经历过被婠婠追杀的人,自然能够想到,那位别人口中同婠婠齐名的慈航静斋师妃暄仙子该是何等厉害! 不过,这么厉害的师妃暄却是直接重伤在了凌楚思的手下,早就认识凌楚思的寇仲和徐子陵俱是心中震惊,面上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悚然的表情来。 跋锋寒盯着寇仲和徐子陵,“楚思姐?你们和那个女人很熟?” 徐子陵和寇仲又是面面相觑,旋即,寇仲略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道:“也不算很熟吧,只是认识的比较早?” “有多早?”跋锋寒下意识的问道。 “差不多得有十多年了……”寇仲想了想,在脑子里算了一下,然后才说道。 “……”跋锋寒顿时无话可说了。 · 客栈中,宁道奇微微皱眉的给师妃暄诊脉,末了,轻轻一叹道:“伤人于经脉肺腑之中,好霸道的内劲……我可以帮你把那些伤人的内劲化解,可是,你这伤势,怕是且要将养一段时间才行。” 师妃暄脸色苍白,却仍旧强撑着依礼回道:“多谢前辈。” 散人宁道奇轻轻的摇了摇头,为师妃暄疗伤的时候,还问了一句道:“我听说,伤你的那个人叫做凌楚思?那人和你有什么仇怨,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及此处,师妃暄本身也有些微微的茫然。 凌楚思会突然和她翻脸,虽然有自己主动上前为敌的缘故,但是,师妃暄也还清楚的记得,凌楚思指责自己和慈航静斋的时候,理由是慈航静斋言语不当。 甚至于,在他们否认了凌楚思花间派护派尊者的身份时,凌楚思本人是赞同的,也就是说,她不满的地方,在于被人称作是别有所图的魔门中人。 可是,凌楚思和魔门几大高手有牵连,尤其是和补天阁的阁主季霄白关系亲密,却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隐蔽的事情。 师妃暄实在是不明白,如果说凌楚思真的不是魔门中人的话,为何又要和魔门为伍…… 思来想去,师妃暄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若非凌楚思所言不假的话,那么,她和魔门没有关系,但是,凌楚思本人的立场,恐怕就是站在黑白两道之间,扮演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了。 宁道奇看着师妃暄一脸病容,也有些无奈,轻声解释道:“我已经把和氏璧放在了净念禅宗之中,拜访过了空大师,有净念禅宗亲自保管,想来定然会万无一失。” 师妃暄闻言微微颔首,口中称道:“那便劳烦前辈了。” 若是师妃暄并未受伤,她倒是可以当着众人的面从宁道奇手中接过和氏璧,在天下人面前为其择主。 各方豪杰俱是虎视眈眈,便是师妃暄,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护得和氏璧一世,所以,若是她拿到了和氏璧,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将其安放在净念禅宗位于洛阳城外的那座占地广阔的浩大寺庙里。 · 茶楼里,凌楚思安安静静的喝完一杯茶后,抬起头看到,李世民和宋师道还有些发懵的想着她刚刚提出来的问题。 师妃暄在凌楚思手下被打成重伤,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好不了了,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慈航静斋临时换人,凭借慈航静斋的声望强行压住场面,否则的话,其他人手持和氏璧做什么“代天择主”的勾当,在群雄面前绝对是妖言惑众、一派胡言拖出去斩了的结局! 李世民微微拧眉道:“师妃暄受伤这件事,洛阳城中绝对瞒不住,不过,慈航静斋地处偏远,她们虽然也不会善罢甘休。不过,除非换一个身份天资能同师妃暄媲美的人,否则的话,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得不到什么靠谱的结局。” 李世民想了想,终于提议道:“今晚恰逢王薄在曼青院主持群雄会,到时候,届时各方势力的代表人物纷纷冒头——” “这个消息我也知道,”凌楚思微微皱眉道,“去了,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宋师道终于轻声叹道:“如今,洛阳城中群雄云集,今晚的聚会,想来会有很多人到场吧!” 言下之意,便是定然要去了。 李世民和凌楚思互相对视了一眼,凌楚思终于微微颔首,“那就先过去看看情况。” 不过在心中,凌楚思却是还在揣摩另一件事情。 慈航静斋代天择主一事,兹事体大,即使师妃暄是梵清惠的亲传弟子、又是慈航静斋内定的下一任继承人,她也不认为,偌大一个洛阳城中,慈航静斋就只派了师妃暄一个人来此。如此一来的话,能够费师妃暄做帮手的人选,其实也不是那么多。 思忖再三,凌楚思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还是早在师妃暄之前便行走江湖的李晴梅。 不过,李晴梅天资有限,即使她再怎么努力,恐怕也就是个一流高手,但是,却绝对无法进入江湖顶级高手的行列。 其实,要让凌楚思来说的话,和氏璧这件事既然已经闹得天下人皆知,慈航静斋竟然已经玩了一场这么大的,那么,便是梵清惠亲身至此,即使为了成全师妃暄的名声不露面,但是,暗地里辅助却是很有可能的。 至于师妃暄才一露面,还没和李世民接上头接被凌楚思打成重伤这件事,估计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便是梵清惠,恐怕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想到这里,凌楚思也微微有些拧眉,她倒是不怎么怕梵清惠,毕竟,虽然梵清惠也是一派高人,但是,看她以往的做派,武功深浅其实还真的未必能够及得上“邪王”石之轩或者“阴后”祝玉妍这种魔门高手,慈航静斋最厉害的地方,其实还是其声望显赫,无人能及!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李世民、凌楚思还有宋师道三人,却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晚上一同前去参加王薄于曼青院主持的群雄会。正好,凌楚思想着,独孤阀的人今晚定然也会前往,到时候可以托他们给医圣孙思邈爷爷送个消息,若是在那里的人便是独孤凤本人的话,就更方便了。 晚风轻拂,夜幕降临。 洛阳城中繁华已久,便是到了晚上,街上不少店铺的门前都挂着灯笼照明,整条街道上显得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至于在街旁宅舍重重的曼青院中,今晚各方群雄豪杰应邀来此,就更是热闹不过了。 只不过,李世民和凌楚思、宋师道三人联袂而来,到了之后,凌楚思还没说什么,李世民和宋师道却是陡然间发现——曼青院不是一般的地方,这是一座青楼,而且还是洛阳城中最著名的青楼。 就算凌楚思只是微微挑眉,并没有说什么大,可是,对于李世民和宋师道而言,这就很尴尬了。 和自己童年时结识的白月光小姑娘、或者是和自己一见钟情心生倾慕的女神一起逛青楼是个什么感受,个中滋味的酸爽,估计也只有现在的李世民和宋师道能够回答的出来。 对于王薄把什么好好的群雄会开在青楼这种做法,李世民和宋师道也是服气了。 简直想要感谢王薄他全家好吗! 尤其是听着旁边性情粗犷的人和人大声交谈的时候,甚至还提及了曼青院中最红的三个花魁,还有这里的老板上官龙的时候,李世民面色阴郁,从来谨慎守礼尤为专情的宋师道简直恨不得直接挖个坑就地就把那几个人给埋了,省得他们在这里胡言乱语说什么曼青三朵花的荤话…… 凌楚思倒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走吧,里面都是各方豪杰,想来会好些。” 虽然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不确定。 不过,今天晚上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李世民和宋师道也只能是收拾心情,怀揣着恨不得把弄死特意选在这种地方开群雄会的王薄的心情,一起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没有接到邀请信、所以一路上循着人群走在暗处最终也摸索到了曼青院外面的寇仲、徐子陵还有跋锋寒三个人正挤成一团,仔细打量着今晚出入曼青院的那些人。 看到刚刚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李世民、宋师道,还有一个站在这两位青年才俊中间,愈发显得惹眼的凌楚思,寇仲和徐子陵几乎是同时压低声音惊呼道:“是楚思姐他们!” 徐子陵小声补充道:“我下午遇见楚思姐的时候,她就和李世民和宋师道在一起。” 在军事方面有将帅之才的寇仲显然想得更多一些,略微沉吟道:“陇西李阀的势力在北方,岭南宋阀缺水盘踞南方一代,他们两家如今各据一方,倒是没有一块底盘是挨着的,倒是独孤阀和宇文阀的势力都在中原地带。难不成李阀和宋阀这是由合作的打算?” 至于跋锋寒的注意力,却是还放在了凌楚思的身上,奈何夜色深沉,即使曼青院中灯火通明,但是,距离这么远,以跋锋寒的目力也只是看到了一个依稀的身影。 “那人便是凌楚思了?”跋锋寒从小生活在突厥草原上,除了一心喜欢挑战高手,结仇高手以外,却也最是敬佩高手! 尤其是对于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这种在江湖势力中多少还有些边缘的年青一代后起之秀,他们自然不会想到现在的凌楚思,和当年的花间派护派尊者老妖婆这些角色都是一个人。 所以,在跋锋寒看来,凌楚思这种以前似乎名不见经传,但是,一出手就是重创慈航静斋师妃暄的高手来说,即使他未必会向人家挑战,但是,见猎心喜的心情却是掩不了的。 只不过,看着凌楚思的背影,跋锋寒却是忍不住的在心里琢磨,自己为何见到凌楚思的背影后,竟然会有些莫名的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走,我们先跟进去瞧瞧!”寇仲旋即低声说道。 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点头答应下来,三个人找准机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直接从曼青院的后墙翻了进去。 与此同时,曼青院的里面却是一片群英汇聚,群敌环伺的景象。 并且,因为江湖人多了,曼青院本身的那些人自然也就少了,至于什么三朵花两朵草的,更是根本不见踪影,李世民和宋师道尴尬了一路之后,终于稍稍放心心来。 待他们看到院子里面等待的人种,还有其他寥寥数人、一只手完全能够数得出来的女客的时候,心情就更加放松了。 刚巧,这寥寥数几的女客里,还大都是李世民、宋师道他们认识的。 宋师道的亲妹妹宋玉致,李世民的妹妹李秀宁,独孤阀仅次于尤楚红的第二号高手独孤凤,还有突厥武尊毕玄的女弟子淳于薇等人…… 宋师道本来是应该和妹妹宋玉致以及宋阀的几个人一起过来的,奈何和凌楚思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李世民,以至于,在宋师道和李世民谁也不想让,谁也不肯让的情况下,他们三个干脆就一起过来的,当然,李世民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李阀的一干人等,包括李世民自己的手下,都是默默的跟着李世民的妹妹李秀宁一起过来的…… 现在,三人人马一碰面,尤其是宋玉致和李秀宁那边,看到宋师道和李世民竟然走在一起了,和他们在一起的竟然还有一个陌生女子,便不由得纷纷瞪大了眼睛,有些看不明白现在的局势了。 ——若是那个女子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他们还能理解,毕竟,和氏璧可是要从师妃暄的手中送出来的,凑上去也是正常的,但是,现在这个谁都没见过、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女人是谁!? 宋阀和李阀的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凌楚思却是把在场的人群飞快的扫了一遍,迅速找到了仍旧一身黑色衣衫颇为飒爽的独孤凤后,便目的明确的径直走了过去,笑吟吟的打了个招呼道:“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近来可好?” 独孤凤也忙和凌楚思问了声好,不过,她的眼神还有些飘忽不定,毕竟,师妃暄今天受了重伤一事,半个下午的时间,早已经在洛阳城中传遍了,莫说是独孤凤这种出身世家门阀手底下又有势力人马的的人物了,便是洛阳城中的平民百姓,这几天讲起师妃暄重伤一事,恐怕都能头头是道。 “你干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凌楚思挑眉看向独孤凤。 还在纠结于师妃暄受重伤一事的独孤凤,自然也感觉得到,周遭渐渐投在她和凌楚思身上的目光,其中尤以宋玉石和李秀宁为首的宋阀和李阀中人居多。 憋了许久,独孤凤终于还是暂且先放过了师妃暄重伤这个敏感话题,而是先把事情扯到了刚刚一同前来的凌楚思、李世民和宋师道三人身上。 “凌姑娘,你怎么会和李二公子还有宋公子一同前来?”独孤凤问道。 凌楚思回答得轻描淡写,理所当然,“外面碰巧遇见了,然后就中午一起吃了个饭,下午又一起喝了杯茶,到了晚上,正好大家都要来这个群雄会上凑凑热闹,便又一同前来了。” 回答完独孤凤的疑问,凌楚思眉眼一弯,直接问道:“孙爷爷还好吗?” 独孤凤点了点头,回答道:“还好……” 看着周围人惊异的视线,独孤凤毫不怀疑,他们肯定都以为,凌楚思口中的孙爷爷,是个真正的老爷爷,而非就是个辈分稍微有点高的年轻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医圣孙思邈的医术是真好啊!独孤阀的老夫人、独孤凤的祖母尤楚红,疾病缠身这么多年,在孙思邈的医治下,几十年的顽疾都渐渐好转了。毕竟尤楚红的年龄摆在那里,即使她武功深厚,但是,想要恢复得和年轻时候别无二致,便是独孤阀的人自己也知道,绝无可能。在独孤凤看来,只要能让尤楚红不那么继续被疾病折磨得如此痛苦,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凌楚思和独孤凤两个人互相聊了一会儿,话题主要就集中在了凌楚思的“孙爷爷”和独孤凤的“祖母”尤楚红身上,她们两人聊得兴高采烈,凌楚思自然也把摆脱独孤凤给孙思邈传信的事情说了出来,独孤凤当即答应下来,反正对她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倒是旁边的其他人,一开始因为凌楚思是和李世民、宋师道一起来的,再加上,凌楚思今天在洛阳可算是出了大名了,所以,众人的视线自然会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瞥。 等到听得久了,这两人竟是根本一句不提慈航静斋和重伤的师妃暄之后,其他的群雄豪杰也都变得表情木然了。 宋玉致偷偷的拉了一下她大哥宋师道的袖子,小声问道:“她真的就是凌楚思?” 宋师道微微颔首。 宋玉致还在继续追问:“就是今天下午把师妃暄打成重伤的那个凌楚思?” 宋师道嘴角一抽,“是她……” 宋玉致的眼神“噌”的一下就亮了。 这下子,宋玉致也不连名带姓的喊什么凌楚思了,颇有几分仰慕的抓着她大哥的胳膊,柔声细语的小声道:“凌姑娘打伤了师妃暄,慈航静斋那群尼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吧,大哥你说,梵清惠那个老尼姑会不会突然冒出来找凌姑娘报仇?你和凌姑娘那么熟,你觉得凌姑娘对上梵清惠胜算如何?” 宋师道表示无言以对。 旋即,宋师道直接微微拧眉,硬生生的换了个话题道:“王薄的群雄会,都邀请了哪些人?名单你拿到手了吗?” 宋玉致点点头,并且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的重中之重,“名单我知道!师妃暄应该才是里面的重头戏,不过可惜,师妃暄现在重伤,估计是来不了了……”说到这里,宋玉致的语气似乎还有些遗憾,不过,那种掩都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却是直白得简直都不稀罕去掩饰了。 第50节 第72章 初唐风月 待到宋玉致和宋师道小声窃窃私语之后,凌楚思也终于结束了和独孤凤之间的交谈,重新走了过来。 李世民瞥过来一眼,冲着李秀宁微微点头,旋即就转身走了过来,打算重新同凌楚思站在一起,竟是丝毫不隐瞒自己和下午才重伤了师妃暄的凌楚思之间有“交情”这一件事。 宋玉致见状,赶忙推了一把自己的大哥宋玉致,小声催促道:“快去!” “……”宋玉致回头看了自己亲妹子一眼,宋玉致赶忙又做表情示意了他一次。 很快,凌楚思、李世民和宋师道三人,又如同来时的那样,重新站在了一起。 这样三个原本应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站在一起,旁人见了,不免还有些微微的愣神,心中也起了写琢磨…… 不多时,邀请诸位英雄豪杰来此开群雄会的王薄便露面了。 先是一阵例行的场面话,凌楚思本来还听得漫不经心,正在这时,一个文弱书生打扮的人却一边低咳一边往凌楚思身边凑了过来。 凌楚思敏锐的一回头,同那个文弱书生的视线对上,才恍然惊觉,这人面上带着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唯独一双眼睛,却灿若星辰。 也就是这双深邃明亮,仿佛还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让凌楚思分外熟悉。 凌楚思收回视线,面色已经微微沉了下来。 就在旁边的宋师道和李世民,自然也纷纷察觉到了凌楚思的情绪变化,两人刚要开始嘘寒问暖,偏偏同时开口撞在了一起,当即,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人总不至于同时自说自话的惹人厌烦,于是,短暂的交锋后,还是性格更为锐利锋芒毕现的李世民抢到了先机。 “楚思,怎么了?”李世民微微低头,警告而戒备的瞥了刚刚那个不知不觉间竟然凑到了他们三人这边看似一脸无害的病弱书生一眼,然后对凌楚思小声关切道。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旋即摇了摇头,声音里颇有几分不愉的冷硬,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对李世民尽量态度温和的轻声道:“无事。” 这时候,举办这场群雄会的主人王薄,正好说到了今日下午,在洛阳城中大庭广众之下,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仙子被人重伤一事。 在场的众人目光不由得全部投向了一脸冰冷漠然的凌楚思身上。 不过,见到陇西李阀的李世民、还有岭南宋阀的宋师道竟然同时站在她身边后,在场的诸多英雄豪杰顿时一怔,当即就是心中一动,也立即有人想起来,今日下午凌楚思和师妃暄动手的时候,李世民和宋师道可是也都在场的。 虽然李世民的确已经出面保下了师妃暄,可以说是摆明了自己同慈航静斋交好的立场,但是,这会儿李世民却依然站在了凌楚思的身边,如此动作,又分明有站凌楚思一边的意思。 再加上一个看似温厚宽和,但是凭借他的身份,却注定不好轻易招惹的宋师道也是站在了凌楚思身边,还有刚刚同凌楚思相谈甚欢的独孤凤,四大世家门阀,竟是有三家在表明自己同凌楚思之间的友好态度。今日参加群雄会的都是各地豪杰,判断局势的能力俱是不弱,而这种意料之外的局面,自然由不得在场的众人不去多想了。 就连王薄也飞快的往面无表情的凌楚思这般瞥过来一眼。 虽然曼青院中今晚的气氛古怪,不过,随着王薄说完明日便是端午,而师妃暄却因伤未能出席今日的群雄会,难免心有遗憾后,便轻叹了一句,旋即下令开宴,又尽量弱化了师妃暄重伤一事,随着美味珍馐被送上桌来,周围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稍稍缓和了些。 夜宴之上,觥筹交错,虽然不管是菜肴还是酒水,其实都只是应付应付场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真的往肚子里送。 凌楚思坐在桌旁,还有些微微的拧眉。易容成病弱书生,并且此时因为被凌楚思所重伤、身体也真的虚弱的季霄白旁若无人的挤到了凌楚思的身边,即使凌楚思根本就无视了他,不过他自己却是仿若未觉一般,反而在王薄几句话说出口之后,还压低声音态度温柔的轻轻提醒凌楚思道:“王薄同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和尚交情深厚,今日师妃暄重伤,并未献身于此,散人宁道奇也随之失踪,想必——” 季霄白一句话还没说完,凌楚思直接有些微微皱眉的捏碎了一个酒杯。 伴随着一下“清脆”的声响,同桌上的人顿时呼吸一滞,周边三尺范围内,顷刻间陷入了一阵无声的沉寂之中。 季霄白也随之消音,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不过,见到凌楚思如此厌烦不耐的模样,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自己真的碰见这种情况下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住的一疼,他的眼神里甚至闪过了一丝茫然无措的神色,想要上前劝解,却又怕再度惹恼了凌楚思,一时间,竟是有些踟蹰不前。 就连李世民和宋师道,都有些震惊的看着凌楚思这般反应。 尤其是同凌楚思一起从苍梧郡一路前往洛阳的宋师道,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即使只是关系平平的乘船,但是,宋师道也感受得到,凌楚思真不是那种脾气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模样——好吧,他承认他拿来和凌楚思做对比的,就是自己那个在外面顶着宋阀“少主”的名号,颇有几分单纯鲁莽和任性的亲妹妹宋玉致。 一般情况下,在不熟悉的外人看来,凌楚思的脾气,其实就和她那张秀致温婉的面孔一样,温柔优雅,落落大方。 ——至于凌楚思今天下午才因为遇到师妃暄而骤然变脸一事,宋师道完全就将其归结到了事出有因,所以凌楚思的表现比较不同寻常这方面,全然没有考虑过,凌楚思的本来性格,恐怕和他以为的完全不同…… “够了!”凌楚思突然冷冷开口道。 这么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语,李世民和宋师道听了,都还有些心中茫然,唯独易容出现在这里的季霄白,却是一阵止不住的痛苦和心中黯然。 同样带了人皮面具混进来的寇仲、徐子陵还有跋锋寒三人坐在靠近墙角树下、位置颇为被人嫌弃的一张桌上,远远的偷偷打量着凌楚思那边的情形。 “楚思姐好像一直冷着脸呢,这是不高兴了吧?”徐子陵一向观察细微,而且颇为温柔贴心,见到凌楚思心情不悦,他的面上也浮现出几丝担忧的神色。 寇仲也跟着拧眉,怔了片刻,然后同徐子陵面面相觑道:“你不是说,下午见到楚思姐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么?” 跋锋寒嘴角一抽,低声道:“对啊,不但好好的,还把师妃暄打成了重伤……” 三个人互相看看,顿时谁也不吭声了。 片刻之后,凌楚思直接起身,低声同身边的李世民、宋师道打了个招呼,“我出去走走。”却是根本就无视了一身病弱之态、让李世民、宋师道等人根本都生不起戒备之心的季霄白。 宋师道微微一怔,李世民却是想着当初那个太原城外的小姑娘说不见就不见的前科,当机立断道:“我陪楚思一起去走走!” 断然不曾想到李世民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宋师道一时间竟是没有顾得上阻拦,至于季霄白,他倒是有心跟上去,奈何凌楚思那冷漠的脸色,实在是让他心中一疼,不敢再靠近了…… “哎呀,楚思姐过来了!”寇仲一声低呼,和徐子陵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想要往桌子下面缩,气得跋锋寒简直想一人给他们一脚,“你们两个都带着面具呢,怕什么!” 正巧这时,凌楚思听到动静,下意识的瞥过来了一眼,她的手指纤细柔韧,握着的一根雪凤冰王笛在夜色中仿佛蕴着一层淡淡的柔辉,让人见之便知晓此笛绝非凡品。 对上凌楚思的视线后,跋锋寒却是猛然间一呆,都顾不上和寇仲徐子陵他们两个闹腾了。 待到凌楚思收回视线,径直走开之后,寇宗和徐子陵才中心冒头,见跋锋寒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不由惊奇道:“老跋?你怎么了老跋?” 跋锋寒突然一把薅住寇仲和徐子陵的袖子,追问道:“你们之前说,十多年前的时候就和凌楚思认识了?” “对啊,我和小陵十多年前在扬州和楚思姐有过一面之缘,老跋你怎么了?一惊一乍,怪吓人的。”寇仲打量着跋锋寒如同寒芒般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由得诧异道,他还想伸手摸摸跋锋寒的脑袋,看看他是不是中邪了。 跋锋寒一边躲开寇仲手欠的爪子,一边忍不住的追问道:“十多年前,凌楚思也还是个小孩子吧!她那个时候和现在长得像吗?” 徐子陵和寇仲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寇仲摸着下巴,认真寻思道:“楚思姐虽然一直挺漂亮的,不过,她小时候和现在长得,除了乍一眼的轮廓,细看的话,其实真不是特别像。” 想了想,寇仲还忍不住说了一句道:“现在的楚思姐看着,可比她小时候脾气好多了!对了,我看她这么多年的衣着喜好都没怎么变,唯独手里那根笛子,从原来那根,换成现在这支一看就特别之前的了。” 跋锋寒沉默了许久,方才语气有些微妙的说道:“凌楚思她以前手里的那根笛子,不会是一根猿骨笛吧?” 徐子陵顿时有些震惊的看着跋锋寒,“老跋你怎么会知道?你以前见过楚思姐!?” 跋锋寒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寇仲也窝在角落里压低声音怪叫了一声:“什么,楚思姐以前那根笛子是用猿骨做成的?难怪那个质地我看着有些奇怪!” 跋锋寒忍不住喃喃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时候明明在扬州生活过,为什么又莫名其妙的跑去了突厥?” 跋锋寒的疑问,便是扬州双龙寇仲和徐子陵也无法回答,与此同时,已经走到了曼青院绵延曲折、今日却颇为寂静的后院之中的凌楚思却是突然站定了脚步,转身回头看向一直无声的紧随其后的李世民。 “楚思?”看到凌楚思面上似乎飞快闪过的一丝淡淡笑意,李世民不由得微微一怔。 “今晚方便出去吗?”凌楚思直截了当的问他道。 李世民稍稍迟疑了一下,想着自己刚刚只是和自家妹子李秀宁示意了一下过来找凌楚思,却只字未提今晚不归的字样,贸然离开的话,想来李阀的人会担心…… 然而,即便如此,李世民却是深信,凌楚思绝对是有的放矢,既然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说辞,李世民稍作忖度之后,即使李阀的人马还未安排妥当,但是,他依然还是旋即点了点头。 “那好,”凌楚思终于微微笑了一下,轻快的说道:“你想要和氏璧吧?我们去净念禅宗!” 李世民闻声,陡然间睁大了眼睛,犹有几分不敢置信的震惊道:“你说什么?” 凌楚思看着他,认真的眨了眨眼睛,“和氏璧啊,你不想要吗?” “想要!可是——”李世民下意识的回答道,然而,骤然听见凌楚思对他讲这些话,他简直被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可是净念禅宗——明天才是端午,散人宁道奇还没有露面,即使师妃暄受伤了,这件事我……” 凌楚思耐心的回答道:“王薄刚刚的话语里,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师妃暄重伤,明天的端午,慈航静斋已经不可能再派出一个身份、声望能够及得上师妃暄的人露面了。” 微微停顿了一下,凌楚思还特意多解释了一句道:“梵清惠肯定不可能,如今慈航静斋和阴癸派行走江湖的都是年轻一辈,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再突然为此出面,否则反而落了下乘!换言之,所谓的‘代天择主’这么一场戏码,明天是肯定没戏了!” 李世民只有一瞬间的迟疑,旋即便打定主意,直接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凌楚思身边,同她并肩而行道:“那净念禅宗呢?楚思,你怎么会知道和氏璧现在在净念禅宗的手里?” 凌楚思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轻声回答道:“我听宋公子说过,把和氏璧带在身边,会影响到人的心智。如此一来,便是有中原江湖第一人之称的散人宁道奇,恐怕也不会将和氏璧一直带在身边!” 李世民听闻,旋即了然,净念禅宗虽然一向低调,但是抵不过他们同慈航静斋颇有渊源,在江湖之中,净念禅宗和慈航静斋从来都是一起被尊为白道武林的魁首。 如今想来,恐怕慈航静斋把这场“代天择主”的大戏定在洛阳,其最初的目的,恐怕就是由净念禅宗帮忙保管和氏璧了。毕竟,净念禅宗的寺庙占地庞大,腾出几个屋舍来专门放置和氏璧,避免它直接影响到别人,而且,以净念禅宗之名,便是和氏璧的所在走漏了消息,估计也没有人敢上门挑衅,如此一来,这种安排,倒是最妥帖的一个办法了。 念及此处,李世民不禁有些不确定的同凌楚思低声说道:“我们就这么去净念禅宗?他们受慈航静斋所托保管和氏璧,又怎么会愿意将其给我……” 顿了顿之后,李世民有些迟疑的想到,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凌楚思为什么愿意帮他这件事。 毕竟,李世民虽然打着少年相识的旗号找上了凌楚思,但是,他可不认为,那么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情谊,可以让凌楚思如此费尽心力的为他谋划夺取和氏璧! 凌楚思闻言,不禁侧过头来瞅了他一眼,想了想,才突然莞尔一笑,轻描淡写的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先递上拜帖,想来,我的帖子,净念禅宗应该会是接的。随后,无非就是先礼后兵罢了!” 迟疑许久,等到两人出了洛阳城内的曼青院,沿着洛阳城门出来以后,愈发开始纵马奔驰的时候,李世民终于忍不住的问出了盘桓在心中许久的那个问题:“楚思,你为何会如此帮我?”相较之下,反而是宋阀的宋师道和凌楚思相处的时间更久一点。 凌楚思却是没有任何迟疑的潇洒回答道:“看如今的局势,隋朝覆灭已成必然!天下烽烟渐起,各地豪强、起义军如雨后初笋般冒出来,正值群雄逐鹿之时,反正总会有一家最后重新收拢整个天下,相较之下,我更加偏向你,仅此而已!” 凌楚思说得坦然,李世民听了,却是心头一震,一股豪情汹涌而来。 甚至于,他还敏锐的注意到了凌楚思话语中的一个称呼,她说的直接就是“你”,而非“你们”,再加上凌楚思之前的举动,李世民的心中自然便已经有了决算! 不管是因为什么,凌楚思就是那个选定了李世民,并且愿意支持李世民的人而已。换言之,凌楚思心中真正偏向的,其实是李世民本人,而非陇西李阀! 这点微妙的不同,李世民虽然并未说出口,然而,在李世民随后同凌楚思的相处之中,这种让季霄白恨得几乎立时都想把李世民给弄死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亲昵,在凌楚思一心帮他的时候,却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 凌楚思和李世民两人中途离开了王薄在曼青院的群雄会后,伴着满天星光和溶溶月色,出了洛阳城后便直接一路策马奔驰,终于在一片草木清芬中来到了净念禅宗的寺庙大门外。 此时,净念禅宗守门的依旧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小沙弥,因为天色晚了,晚上外面也不冷,所以,那个小沙弥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歪着脑袋打瞌睡。 凌楚思几步走上前去,拿着手里的拜帖在小沙弥的鼻子前面晃了晃,信笺上的馥郁香气让小沙弥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旋即也懵懵懂懂的清醒了过来。 凌楚思这才把自己拿过来的拜帖往小沙弥的手中一塞,轻声笑道:“麻烦小师父给了空大师送一封信吧!” 小沙弥有些呆呆的看着一脸笑意吟吟的凌楚思,下意识的点头,然后抓着拜帖扭头跑了进去。 凌楚思转身走到了的李世民的身边,她不禁想起来当年自己同季霄白相携到此的情景,心中一沉,旋即便将那个人的身影尽数从脑海中抹去,只是望着净念禅宗数十年如一日、只是年代变得愈发古久的大门,不由得轻轻笑叹道:“我上次来这里,还是差不多十年前。那会儿遇见了一个叫做悟心的小沙弥,现在,悟心那个孩子都长大啦!” 李世民听着凌楚思这些堪称老气横秋的话语,不觉有些哑然,轻笑道:“十年前,你自己都还只是个小孩子呢!” 凌楚思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李世民见状,看着她难得发怔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正巧这时,刚刚那个看门的小沙弥已经带着一个大和尚一起出来了。 凌楚思抬头,顿时忍不住一笑道:“哟,圆法大师,又见面啦!” “……”当初险些在净念禅宗的院子里被凌楚思给打死的圆法嘴角一抽,双手合十揖礼道:“两位施主请进,禅主有请!” 李世民微微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虽然跟着凌楚思一起来了,但是,却真的没有想到,凌楚思的拜帖,在净念禅宗竟然会如此管用,他们两人毕竟是夜间来访,拜帖也是仓促之间所递,净念禅宗竟然真的就这么连夜接待了他们? 凌楚思神色轻松,只字不提自己当年大闹净念禅宗的事情,甚至还有心情同圆法闲聊了几句,还问了一遍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不嗔、不痴、不贪、不惧四位大师的近况,把见了凌楚思就心里发憷的圆法弄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可巧,圆法和尚带着凌楚思和李世民到了了空大师待客的大殿之后,圆法开始闭嘴,真正不肯说话的了空大师反而认真的打量了凌楚思和李思明一番之后,方才微微俯首合十行礼。 同了空和尚大眼瞪小眼的稍坐片刻之后,凌楚思的态度也十分直白,直截了当的就开口说道:“我和李二公子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被存放于此的和氏璧!不知道老和尚是否愿意割爱?” 了空和尚的面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他只是认真的看着凌楚,旋即轻轻的摇了摇头。 旁边的圆法和尚帮忙解释道:“那块和氏璧乃是慈航静斋嘱托散人宁道奇前辈亲手放在净念禅宗的,并未净念禅宗之物。凌姑娘所言的,要我净念禅宗割爱,却是有些偏颇了!” 凌楚思和李世民互相对视了一眼,凌楚思神色平静,李世民却是心中暗叹道:果然! 第51节 第73章 初唐风月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旋即悠然道:“和氏璧又称和氏玺,,自汉朝后,便成了得国失国的象征。慈航静斋说来也是佛门清净之地,圆法大师你怎么能说和氏璧乃是慈航静斋之物呢?” 大概是从来没有被凌楚思这么尊敬的叫一声大师,圆法看着凌楚思还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顿了顿之后,凌楚思又轻轻笑道:“——而且,慈航静斋不是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将那块和氏璧交给别人么?如今慈航静斋负责‘代天择主’的那位师妃暄重伤,所以我们亲自来取和氏璧,有何不可?” 凌楚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今天下午的时候才当众把师妃暄打成重伤的人不是她一样。 净念禅宗的和尚们,便是今日不曾前往洛阳城中,但是,对于师妃暄被凌楚思重伤一事,却也是略有耳闻。 “……”修炼了“闭口禅”的了空和尚自然还是默然不语,至于圆法和尚,却是忍不住的回忆起了当年凌楚思夜闯净念禅宗的事情。 听说,今日凌楚思会和师妃暄起冲突,原因就是慈航静斋此前曾经放话说凌楚思是魔门中人。 圆法和尚回忆着自己当年也因为认定了凌楚思是魔门妖女,而险些被深夜闯入净念禅宗的凌楚思给弄死,不由得有些心有戚戚焉。 “……”憋了一会儿,圆法和尚终于忍不住的憋出来一句话道:“你既然并非魔门中人,又何必要整日和魔门中人为伍,如此才会被人误会——” 看到凌楚思的脸色猛地沉下来了,圆法和尚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到凌楚思了,当即果断的闭嘴。 凌楚思却是阴沉着脸,过了一会儿,才尽量平静的开口道:“我听说,慈航静斋上一辈最出色的两个弟子便是碧秀心和梵清惠。说起来,碧秀心和魔门的‘邪王’石之轩连孩子都有了,也没见慈航静斋站出来说些什么!我还以为,她们既然这么爱管闲事,好歹也先把自己门派内部的事情理理清楚,免得平白成了笑话!” 圆法和尚下意识的说道:“碧仙子乃是‘舍身饲魔’,又岂能——” 就连了空和尚,听到“碧秀心”三个字的时候,一向古井无波的面孔上,都飞快的闪过一丝动容之色。 凌楚思微微一哂,漫不经心道:“换个说辞名目而已,结果有什么不同吗?那位慈航静斋的碧秀心仙子,可是都把‘邪王’石之轩的继承人照顾抚养长大了,说起来,石青璇如今也算是名扬天下。我自认和魔门之间的关系,可比不上那位碧秀心仙子!” 圆法和尚直接被凌楚思几句话给堵的哑口无言。 片刻之后,凌楚思才悠悠说道:“我不去管她们的闲事,她们也别有事没事就跑来找我的麻烦,大家各安其事互不干扰!我平时也懒得理她,不过,既然敢出来造谣,就别怪人家碰见了之后让她闭嘴!” “……”当年还当着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的面,就差点栽到凌楚思的手里彻底闭嘴的圆法和尚只能是无话可说。 李世民坐在旁边,也只能是听得有些微微哭笑不得。 旋即,凌楚思自己又主动回归正题,平心静气的开口说道:“不提慈航静斋那些烦人事了。我们还是继续谈谈和氏璧的归属问题吧!” 凌楚思相当干脆的说完之后,根本不给圆法和尚插话的机会,便已经从善如流的继续道:“散人宁道奇身负慈航静斋之请托,亲自将和氏璧送至净念禅宗保管起来,他来的时候,想来定然也拜访过了空大师吧!难道宁道奇就没提到过,师妃暄把和氏璧取走之后,将要交给谁?” 说这话的时候,凌楚思直接转头看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也侧过头来,几乎可见的朝着凌楚思微微颔首,表示慈航静斋暗地里同他接触,其实远在和氏璧一事闹得天下皆知之前。 如此一来,凌楚思心里也有有谱了。 虽然按照她的猜测,慈航静斋既然有心让师妃暄当众将和氏璧交给李世民,那么,在此之前,她们不可能不同李世民有过私下里的接触,评价一下李世民的品行也好,甚至于,直接谈交换条件也罢…… 毕竟,凭借和氏璧“代天择主”一事虽然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场闹剧,但是,慈航静斋原本定然是想要凭借此事一举奠定慈航静斋在新的王朝中的尊崇地位,在这个前提下,她们布置起来,也就不可能儿戏! 念及此处,凌楚思微微垂眸,唇边却浅浅的弯了一下,慢条斯理的继续同了空和尚、圆法和尚轻轻一笑道:“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慈航静斋早就有意将和氏璧交给李世民,此事说来简单,但是毕竟兹事体大,想来这件事,慈航静斋方面应该也早就知会过了空大师了吧?” 了空和尚沉默半晌,终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凌楚思顿时语气轻快道:“那这样事情就好说了!既然净念禅宗这边也都知道,这块和氏璧,的确是要交给李世民的,现在他本人就在这里,两位大师刚刚又为何要推脱?” 圆法还想继续重复解释,和氏璧乃是慈航静斋摆脱他们帮忙看管的,净念禅宗又怎么可以随便将其转赠给他人? 奈何圆法和尚的这些逻辑,凌楚思是完全不想听的,她微微含笑的同了空和尚以及圆法和尚微微挑眉后,略微沉吟了片刻,一句话直接就将事情逼入了不容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死局中。 “——和氏璧乃是传国玉玺,既然慈航静斋无意亲自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并且也早就有意将之交给李世民,如今我们来了,两位大师为何不肯将和氏璧拿出来?”短暂的停顿了片刻之后,凌楚思一字一顿、却字字尖锐的轻声说道:“还是说,这象征着天下权柄、亦是属于天下万民的和氏璧,必须要经由慈航静斋下一任最出色弟子的手,转交给李世民,给足了慈航静斋‘代天择主’的面子,才算是行了?” 凌楚思的这番话语,潜藏的意思太过明显,几乎都要从暗示变为明示了。 莫说是了空和尚、圆法和尚两人,便是李世民在旁边都听得心中一颤,霎时间想过了许多个惊人的念头。 了空和尚修炼了“闭口禅”,反正也不能说话,这次,面对凌楚思如此尖锐的询问,他干脆就深深一叹,闭上了眼睛,好歹也能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圆法和尚,却是近乎有些胆战心惊了。凌楚思刚刚的话里,根本就是明里暗里的指责,慈航静斋有意插手朝代更迭的大事,凭借这种手段为慈航静斋立威! 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是不好回答,便也只能是跟着闭嘴。 正在这时,净念禅宗的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悠长的钟声。 “当!当!当!”悠扬的钟声伴着净念禅宗中从不断绝的梵音声传来,顿时让人气血上涌,心生震撼。 那钟声里还夹杂着深厚的内力,饶是了空和尚都不由得面色随之一动,圆法和尚面色顿时一白,失声惊叫道:“有贼人袭来,竟是不嗔大师亲自出手!” 上一次净念禅宗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还是十年前凌楚思的突然夜闯…… 凌楚思也不由得微微拧眉,手中雪凤冰王笛一扬,直接就给脸色发白的李世民身上套了个“春泥护花”的气劲。 这个时候净念禅宗出事? 凌楚思心中突然一动,顿时便想到了被放在此地的和氏璧,当即挑眉,开口道:“该不会是有人冲着和氏璧而来吧!” 了空和尚当即拂袖起身,转身朝着大殿的外面走去。 圆法和尚也面露焦急之色的紧随其后。 凌楚思回头看了李世民一眼,见他刚刚气血翻腾、面色微恙的情况已经缓和了些,方才轻声开口道:“身体如何?” 李世民先一步站起身来,冲着凌楚思摇摇头道:“无碍!” “那我们也去看个热闹!”凌楚思轻快道。 李世民还有几分不解,面露担忧之色道:“若是对方真的是为和氏璧而来,一旦和氏璧落入他们的手中,岂不是——” “抢回来便是了,和氏璧呢,能者得之!”凌楚思毫不犹豫的说道,甚至于,她的面上反而还流露出几分轻松之色,“净念禅宗毕竟是白道武林魁首,在净念禅宗出手夺物,虽然不是说不行,可是,毕竟天下人都看着呢!偏偏你拿到和氏璧之后,又不可能把这东西藏起来。” 李世民当然明白凌楚思的意思,微微点头道:“这倒是……” 毕竟,他要和氏璧,就是为了要和氏璧作为传国玉玺所代表的正统、为了朝代更迭时的名正言顺罢了!若是拿到和氏璧之后,却无法将其展露于人前,那和不拿也没什么两样,甚至于,还不如直接把和氏璧毁掉,让其他人也拿不到就行了! 凌楚思和李世民一路赶过来,发现,钟声传来的方向,竟是一座钟楼,而在钟楼的外面,则正是铜殿面向白石广场的正门。 等他们两个到这里的时候,以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为首的许多个武僧,正聚集在钟楼外面的白石广场上,刚刚先一步赶过来的了空大师和圆法和尚,也正走向了人群的面前。 在禅钟声声,满是梵音佛号四起之中,还有袈裟衣袂拂动的破空之声。 凌楚思低头,看见巨大铜钟的下面,还有一粒佛珠,不由得心神一动,轻轻的拉了一下李世民的袖子,示意他看向那边。 李世民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叹道:“竟是以一粒铜柱之力敲响大钟,其声甚至能够穿透整个净念禅宗,这人的内功之深厚,怕是非同一般……” 凌楚思小声跟他说道:“应该就是四大护法金刚之首的不嗔大师干的,我以前见过一次。” 李世民了然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并不知晓凌楚思数年前曾经干过通过水下密道夜闯并且大闹净念禅宗的事情,不过,从刚刚的交谈中,他却也已经意识到了,凌楚思和这几个和尚,居然都认识,甭管关系是好是坏,至少彼此之间甚至还挺熟悉的…… 和尚的念经声倏然一停,旋即,就听见一个佝偻老者用尤为苍老张狂、还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豪迈大笑道:“了空和尚去了哪里?老夫正要找他算账,也不知道死秃驴修了这么多年的‘闭口禅’可有什么进境!” 李世民不由得心生愕然道:“好嚣张的老匹夫,却是不知这人是谁!” 凌楚思听了,却是忍不住的微微皱眉,略带沉吟和打量的盯着那个目中无人、言语间似乎颇为狂妄自大的老者。 因为刚刚已经受了内伤、正被另外两个和尚扶着的不痴闻声愤怒的挥开身边扶着的人,扬手一指厉声呵斥道:“何方鼠辈,胆敢来我净念禅宗放肆!现在纵然你立时交还宝物,今日也休想再离开这里!” 伴随着一阵嘶哑的怪笑,那个手执和氏璧的佝偻老者直接转身,凭借轻功身法,绝不回头的朝着净念禅宗重重叠叠的寺庙外面而去。 听着刚刚那阵怪叫声,凌楚思不由得嘴角一抽。 旋即,凌楚思飞快的同李世民打了个招呼道:“你等下帮我跟了空和尚说一句,和氏璧拿回来之后,我就自己收下了!” 李世民心头一震,还来不及询问,凌楚思已经直接纵身,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朝着刚刚那个佝偻老者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凌楚思纵身追上去之后,却并不出手,反而是优哉游哉、身姿轻盈的落在旁边的树上,看着那个“佝偻老者”在一群和尚的围追堵截当中,以巧妙的身法避开飞射而出的禅杖,甚至还脚踩杖头,顺势借力凭空而起,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跃身至净念禅宗铜殿顶数层之高的房顶上,旋即身形陡转,如同一片黑云鸦羽一般,轻飘飘的飞掠而去,在一群和尚眼睁睁的瞪视下,朝着远方离开。 凌楚思这才脚下一踩树冠,身形如同烟雾一般轻盈而起,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 钟楼前的广场上,被凌楚思独自留在这里的李世民已经迅速回过神来,正好,他一转身,就看到眼中隐约带着几丝淡淡无奈叹息的了空大师和一脸暴躁的圆法和尚也正扭过头来看着他的方向。 “凌姑娘去追盗取和氏璧之人了。”李世民主动说道,旋即,不等和尚们有机会说出哪怕半句赞叹凌楚思此举的话语,李世民已经先声夺人的继续补充道:“了空大师,凌姑娘刚刚还要我转告,若是她有幸取回和氏璧,就不再拿回来给您过目了……” 了空和尚虽然无言以对,不过,他因为修了“闭口禅”,本就不能说话,倒是旁边的圆法,还没来得及如同被点着了的烟火炮竹一样爆开,四大护法金刚之首的不嗔和尚已经轻声叹道:“刚刚那贼子的武功颇为邪门,而且,他竟然仿佛不受和氏璧影响一般,凌姑娘如此贸然前去,怕是要吃亏吧!” 和氏璧毕竟蕴含非凡的能量,常人才一靠近,就免不了会被其影响神智,而这也是净念禅宗这么多和尚一直围着刚刚那个“佝偻老者”,却仍旧被对方跑了的原因。毕竟,和尚们一靠近和氏璧,就开始忍不住的心神恍惚,便是四大护法金刚亲自冲上去,也是这般,甚至于,因为他们内功深厚,收到的影响竟然还更大一些,如此一来,众多僧人对敌一个“佝偻老者”竟是越发靠近就越发落入下风…… 晚风轻柔,深邃的夜空上星罗棋布,月亮却被云朵遮住了大半,使得夜色瞬间愈发深沉起来。 “佝偻老者”一路凭借轻功狂奔,凌楚思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待到一处山崖后,凌楚思稍稍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刚刚那个“佝偻老者”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硬生生的坠了下去,还是到临近地面约莫三丈远的时候,才忽地一个翻身,身形减缓速度,如同落叶般飘然落下——就这还砸在地上紧跟着又滚了个跟头。 凌楚思见状,不由得嘴角一抽,这轻功身法,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琢磨出来,还不怎么全面完善的那种…… “佝偻老者”落地之时,身边还有两人翘首待望,旋即,三人便一起,如同离线的箭一般,又毫不停歇的朝着密林深处而去。 凌楚思这才直接从悬崖上纵身约下,她根本就不曾落地,便直接跃到了密林的树冠之上,步伐轻巧灵动的沿着树冠一路向前。 一直到了距离净念禅宗的寺庙东面约莫有五十里地的山巅上,那三人才终于停下脚步,将和氏璧放在中央,三人围着和氏璧盘膝而坐。 中间那块岩石上摆放着的和氏璧,纯白无暇,唯独缺了一角,被用雕刻巧夺天工的一方黄金补上,而在那一角黄金上,却是刻着五条金龙。 和氏璧在月光下,散发出一种莹莹的光辉,光芒柔和而清透,与夜空中的星光交相辉映,竟是宛若近在咫尺的清幽月光! 待到凌楚思过来的时候,在和氏璧耀眼光芒的映照下,就看到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三人列阵而坐,正在运动获取和氏璧中蕴含的巨大能量。 凌楚思见状忍不住一乐,她刚刚果然没猜错,刚刚“佝偻老者”那个一瞬间有些破音的苍老声音还有脚步,竟然真的是徐子陵那小子! 凌楚思轻盈落地之后,步伐悠然的走了过去,直接站在了徐子陵三人的面前,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犹有闲心的认真打量了一会儿还在散发着如同月华般的莹莹光辉的和氏璧,然后才抬起头来,冲着徐子陵三人微微挑眉,勾起嘴角莞尔一笑。 还在运功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三个人顿时就一个哆嗦。 “别怕。”凌楚思理了下裙摆,直接在三人的面前席地而坐,单手托腮,好奇的盯着和氏璧和徐子陵三人的变化,过了好一会儿,见和氏璧的光芒愈发暗淡,精美的玉质上甚至开始微微浮现出细碎的云絮之后,方才微微拧眉,突然开口道:“你们三个,差不多了!” 见徐子陵三人全神贯注在和氏璧上,根本动弹不得,凌楚思不由得嘴角一抽,直接伸手,竟是将光芒愈发黯淡的和氏璧直接从徐子陵的手上抽了下来。 骤然没有了和氏璧牵引的力量,坐在前面的徐子陵还好些,跋锋寒和寇仲两人却是立刻如同从竹签上掉落的糖葫芦一样,哎呀喊叫的滚出去了老远。 凌楚思手里拿着和氏璧,饶有兴趣的看着又爬回来的寇仲和跋锋寒两人,想了想,从包裹里摸出来几组纳元丹递过去,“和氏璧你们用得也差不多了,再来一会儿,估计就得碎了!我就先拿走啦!你们尝尝这个!” 第74章 初唐风月 徐子陵和寇仲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恐之色,虽然看上去更像是装的。跋锋寒倒是看着正常一点,虽然也有些惊疑不定的意思。 “楚、楚思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寇仲从地上站直身子,还顺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尘杂草,然后才开口问道。 凌楚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直接看向了徐子陵,微微挑眉挑眉,带着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第52节 徐子陵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的神色,“我……完全没有发现楚思姐的行踪。” 凌楚思随口说道:“因为我在你后面,跟的比较远啊!” 寇仲的心思更加敏锐活络一些,当即便看似不经意的开口问道:“楚思姐你是从哪里发现小陵来的?” 凌楚思瞅了瞅他,直接坦然轻笑道:“不用多想,刚刚子陵在净念禅宗的时候,我也在他们的寺庙里。”顿了顿,凌楚思还特意补充了一句道:“不嗔和尚弄出那阵钟声的时候,我正和了空和尚坐在一起,讨论和氏璧的归属问题!” 寇仲的眼神顿时就有些发飘了,“和氏璧的归属问题?” 凌楚思含笑点了点头,“对,和氏璧里面原本蕴含的能量,也差不多都被你们三个人给吸收化解掉了。剩下的这个壳子,我还有点用处,现在就打算把和氏璧带回去了。” “哦……”寇仲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了一声,没提不给的事情。 虽说寇仲之前和徐子陵、跋锋寒斗嘴的时候,还嚷嚷着自己要拿到和氏璧,夺取天下大权,不过,莫说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权力欲望、一派悠然淡泊心思的徐子陵了,其实就算是现在的寇仲,也不过是一腔渴望功成名就的少年意气,只要能够成功、成名,通过什么方式手段,其实结果对寇仲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要说他真的有多迫切渴望夺得天下,此时的寇仲脑海中,还真的没有那么清晰透彻的目标和远景展望! 凌楚思也微微莞尔笑了笑。 要说她会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将和氏璧从寇仲、徐子陵的手中拿走,其实也是因为在她记忆的历史当中,并没有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少年存在的原因。 既然历史中没有记载,那么,很大程度上,这两个孩子将来的人生方向,估计都和隋朝覆灭、大唐建立无关了。 在这种情况下,手里拿着可以象征皇权更迭的和氏璧,对于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不说,一旦身份暴露,反而是会频繁惹来追杀的麻烦。 凌楚思的视线落在寇仲、徐子陵还有跋锋寒三人拿在手里的纳元丹上,微微挑眉道:“怎么不尝尝?还怕我会在里面下毒不成?” 徐子陵当即摇头笑道:“楚思姐说笑了!” “那就先尝尝吧!”凌楚思难得这么催促人去吃纳元丹,不过,他们三人刚刚才吸收了和氏璧里面的浩大能量,在凌楚思看来,和氏璧中的这股极为特别的能量,显然会让他们身体的经脉拓宽,这种时候,既然没有人传功,那就不如多吃点纳元丹,毕竟,修为上去了,武功自然会有所进益。 徐子陵和寇仲对视了一眼,虽然他们两个都挺相信凌楚思的,不过,对于这种入口的东西,再怎么谨慎其实都不为过。只不过,他们俩一直都是仗着自己身负四大武林奇书之一的“长生诀”上所记载的武功,身体恢复、复原的能力尤为突出,所以才敢这么往肚子里咽。 至于跋锋寒,却是握着那瓶纳元丹,直接就站在了旁边,看着徐子陵和寇仲“试药”了。 待到徐子陵咽下去几颗纳元丹之后,感受到药物中所蕴含的奇特力量,竟是随着自己丹田处的真气在体内缓慢的四散开来,瞬间,四肢百骸仿佛都感受到了一种精力充沛、尤为舒适的柔和气劲,不由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凌楚思看着徐子陵面上惊喜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嘴角,轻声笑道:“平日里,有事没事吃几颗就好。” “等到什么时候你觉得,吃下去体内的真气再没有任何充盈轻巧之感后,就不要再继续吃了。”凌楚思微微莞尔,细心的嘱咐道。 寇仲、徐子陵,连带着刚刚还没往嘴里喂纳元丹的跋锋寒不约而同的点头应下。 “多谢楚思姐!”寇仲当即笑嘻嘻的说道,还忍不住的往上套近乎,多嘴追问了一句道:“楚思姐,这个灵药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毕竟,能够治愈伤势的灵丹妙药,虽然极为稀少,但是,像是隋朝皇宫、四大门阀世家,还有慈航静斋、净念禅宗这种江湖白道魁首,谁手里估计都留有几颗救命的。 可是,像是这种仿佛能够激发人们身体内力和内功修为的药物,他们此前却是根本就不曾听说过。 凌楚思同寇仲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寇仲没忍住笑的别过了脸去。 倒是凌楚思,一直笑意吟吟的模样,神色淡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把方子抄下来给你呀!”就在寇仲几乎心中已经有些想要放弃的念头闪过之时,对上他的视线,凌楚思却是突然开口,轻描淡写的说道。 “=口=!!!”这回事换成寇仲和徐子陵震惊了。不过,寇仲见机得快,还是立刻跟了句笑谈,直接把刚刚诡异的气氛给岔过去了。 凌楚思却从来都是说干就干的性子。 她直接摸出了自己平时抄书用的毛笔,就连各种带着花样的信笺纸张,都完全是用的她自己背包里的。 抄完纳元丹的药方子之后,凌楚思相当大方的将其塞到了寇仲的手里。 “给,这个就是你们刚刚好奇的药方子了,现在东西已经给你们了,然后你们要怎么做,就自己看着办吧!”凌楚思的态度十分坦然,根本就不管徐子陵和寇仲这两个家伙最终会把事情给闹成什么样子。 随后,凌楚思又收起毛笔,重新把和氏璧拿在手里,端详着手里那块光华愈发黯淡下来的和氏璧,略微沉吟了片刻。 寇仲和徐子陵、跋锋寒三人本就已经利用完和氏璧中的能量,武功大有长进,再加上凌楚思又塞给他们不少纳元丹,这会儿,他们三个其实已经十分满意了,对于辛辛苦苦弄来的和氏璧这个东西,自然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只不过,看着凌楚思站在那里反复打量端详和氏璧的认真模样,寇仲有些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道:“楚思姐,你要这和氏璧做什么?” 毕竟,在寇仲和徐子陵的记忆里,凌楚思可从来不是哪方势力的人,反而有点自己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意思。 “我送人呀!”凌楚思倒是回答得干脆。 徐子陵登时一愣,想起下午的时候在酒楼里看到的和凌楚思坐在一起的李世民和宋师道两人,忍不住好奇道:“送给谁?” “李世民!”凌楚思依然毫不隐瞒的意思,干脆利落的说道。 反正回头和氏璧交到李世民手中之后,这件事肯定要弄得天下皆知,万民会不会归心不好说,不过,得和氏璧者便是天命之主这个由头,却是一定要喊出来的。 “陇西李阀?”寇仲本来还颇为感兴趣的凑过来了,不过,听到李阀的名号后,却有些撇了撇嘴。 他一只胳膊搂在徐子陵的肩膀上,吊儿郎当的跟凌楚思摇头道:“楚思姐,李阀有些不妥吧!” 凌楚思闻言微微莞尔,好奇的开口问道:“有何不妥之处?” 寇仲可算是找到一个可以吐苦水的人了,挤眉弄眼的把当初李秀宁出尔反尔、利用自己和徐子陵去盗取账簿,偏偏账簿到手后立即就翻脸不认人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凌楚思听得有些惊讶,尤其是寇仲一脸纠结的说起自己当初年少天真就这么被人给骗了的时候,她就更有些忍不住笑了,口中也忍不住的叹了两句道:“果真让人大开眼界……” 熟料,还没等寇仲说完,徐子陵已经一胳膊肘便把寇仲给挤到了一边去,带着几分调侃和揶揄的嘲笑他道:“楚思姐你别听他胡扯……我们仲少这是在缅怀自己的初恋呢!” 被徐子陵毫不留情给揭了老底的寇仲一听,登时也着急了,直接就扑了上去,想要捂徐子陵的嘴,“死陵少,你胡说些什么!” 凌楚思听得也有些惊叹。 寇仲和李秀宁之间的这段往事,她此前自然是不知道的。在她的记忆里,平阳昭公主李秀宁乃是一个巾帼英雄,就连平阳昭公主去世之后,都是由军队为她举殡,其一生之传奇,称得上是真正的生荣死哀。只是,凌楚思却没料到,在李秀宁年轻的时候,尤其是在寇仲这里,却成了玩弄他一颗纯洁少男心的感情骗子,明明是一件那么悲伤的事情,不过听寇仲说起来,怎么就觉得这么好笑呢…… 徐子陵即使快要被炸毛的寇仲给按在了地上,他依然还在努力的跟凌楚思嚷嚷道:“楚思姐你都不知道,仲少就是因为脆弱而纯洁的感情受了伤,所以才咬牙切齿的一边哭一边说要证明自己,成就一番宏图霸业,那个什么李秀宁之前越是看不上她,以后就一定要让李秀宁因为嫁不了他仲少而后悔!” 寇仲直接把徐子陵扑在了地上,使劲扯他的脸,嗷嗷怪叫道:“死陵少,你居然还说,能不能在楚思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凌楚思倒是听得有些忍俊不禁,轻轻莞尔道:“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是好事,只不过,你做这些首先还是为了成就自己,而非是报复其他人!” 想到这里,凌楚思看向寇仲的眼神还有些微妙的同情。据她所知的历史记载中,李秀宁最后嫁给了柴绍,一生精彩风光,估计就算寇仲以后真的成就宏图霸业,人家同样赫赫有名就连历史中都留有浓墨重彩一笔的平阳昭公主也是不后悔的…… “我倒是觉得,子陵说的话比你说的靠谱多了。”一直没吭声的跋锋寒突然开口来了一句,惹得寇仲愈发跳脚起来。 凌楚思闻声看过来一眼,跋锋寒却是下意识的别过头去,避开了凌楚思的视线。 凌楚思也没太在意,毕竟上次遇见跋锋寒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对方也不过还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子而已。人长大了之后即使和小时候五官轮廓有些相似,但是,若是不熟悉的人的话,一样难以辨别出来。更何况,凌楚思和跋锋寒之前的关系,还真的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少有的几句交谈,也是并不怎么友好。 凌楚思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三个年轻人在这里吵吵闹闹的耍宝,等寇仲和徐子陵闹过一阵之后,方才用一块深色的布帛将和氏璧包了起来,使其不再漏出半点已经黯淡许多的光辉。 凌楚思掂了掂手里的和氏璧,轻声笑道:“既然并无其他事情,我这就先离开啦!” 顿了顿,凌楚思又特意嘱咐了徐子陵一句,微微含笑道:“子陵,你那个易容面具,就不要再用了。净念禅宗里的和尚们,估计十年八年的也忘不掉你那张脸。” 徐子陵尴尬一笑,点头称是,“我记得了。” 寇宗又重新凑了过来,盯着凌楚思手里那个用布包起来的和氏璧,好奇道:“楚思姐,现在和氏璧到了你的手里,你再把和氏璧送给李世民,到时候净念禅宗那群秃驴还有慈航静斋的尼姑们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话未说完,寇仲便收到了跋锋寒的一声嘲笑,“你忘了今天下午的时候,是谁把师妃暄打成了重伤?” 凌楚思闻言倒是不以为然,还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道:“管她们做什么?我以前还救过慈航静斋门下弟子的命呢,她们不是也没当一回事,照样与我为敌?” 寇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恩将仇报,还有这事?” 凌楚思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平静道:“大家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凌楚思又道:“至于净念禅宗么——”凌楚思的面上流露出些许笑意来,轻声道:“等到和氏璧到了李世民的手中,净念禅宗自然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子陵以为,我怎么会一路跟着你来到这里?” 徐子陵愣了一下,“楚思姐你刚刚在净念禅宗,你过来追和氏璧一事,那些秃驴也都知道?” 凌楚思含笑点头,“对啊,李世民刚刚就在我旁边的!我来之前,有和他说,让他告诉净念禅宗的和尚们一句,和氏璧到手之后,我就直接拿走了。” 徐子陵摸了摸鼻子,笑道:“如此一来,我倒是要感谢楚思姐了,要不然,了空那个大和尚早早就冒出来,我脱身未必能够如此轻巧。” 凌楚思轻笑道:“那倒不至于,便是了空和尚在外面,和氏璧似乎会让那群和尚丧失心智,他还修了‘闭口禅’,为了稳妥起见,四大护法金刚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了空冲上来的。” 寇仲的眼睛顿时一亮,“原来那群和尚还有这么个弱点?”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要不是和氏璧已经到手了,她和净念禅宗的和尚交谈还算愉快,她还可以把净念禅宗的密道也一起告诉他们,就是不知道,自从当年的那件事之后,那条水下的地牢密道有没有被净念禅宗的和尚们封起来“对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凌楚思轻轻的笑了笑,直接转换话题道。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了一眼,他们机缘巧合的得了杨公宝库的地图,和氏璧一事已了,下一步的打算,自然就是去开启杨公宝库了,只不过,这件事却是不好同凌楚思说了。 凌楚思见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面带迟疑之色,倒是也不介意,只是摇头笑笑道:“罢了,行走江湖,注意平安!眼看也快要天亮了,我就先走了,有缘再见吧!”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顿时生出些依依不舍的情绪来。 他们两个俱是孤儿,刚刚懂事记事后不久,便家中蒙难,父母皆是为此而死。可以说,寇仲和徐子陵,除了彼此,后来结识的志趣相投的跋锋寒这么个兄弟,还有当初总是在帮他们,此时却下落不明的贞娘之外,认识的并且亲近的人着实不多。 凌楚思其实也并非和寇仲、徐子陵有多么亲近的关系,只不过,毕竟是少年相识,即使彼此间的接触其实很少,但是,却多少有些回忆的感触在里面,令人心生怀念之情。 凌楚思已经转身,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整个人如同一只鸟一样,迅速的消失在夜色深处,只远远的留下来了一声轻笑道:“寇仲,子陵,后会有期!” 待到凌楚思离开之后,寇仲转头看向同样在盯着凌楚思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的跋锋寒,突然冷不防的开口道:“别看了,人家都没想到跟你告别。” “……”跋锋寒那张如刀刻般英俊冷冽,而且本来就不怎么白的脸顿时更黑了。 有时候,跋锋寒真的想弄死寇仲这么个专门往别人痛处踩的糟心家伙…… 也难为脾气那么好的子陵这么多年是怎么跟他当兄弟过来的! 与此同时,还在净念禅宗中的李世民,虽然表面一派平静,心中却是坐立不安的继续同了空和尚坐在一起喝茶。 一直等到夜色渐渐散去,东方的天际渐渐浮现出了一抹鱼肚白,坐在这里整整一夜的李世民才终于起身告辞。 “多谢大师今晚的招待。”李世民彬彬有礼,表现得对净念禅宗十分尊重。 了空和尚手里握着一串佛珠,还在缓慢的数着,对着正要起身告辞的李世民微微颔首示意。 倒是旁边一直陪坐的圆法和尚,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道:“也不知道那位凌姑娘怎么样了……”和氏璧到底有没有被她给追回来! 虽然并未言明,不过,李世民和圆法和尚的视线对上一瞬,却是都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 李世民的心中,也有些微微的担忧和不安,犹自琢磨着凌楚思现在的情况…… 心情微微一叹,李世民依然还是在天色拂晓之时,起身从净念禅宗离开。 然而,就在净念禅宗寺院的外面,李世民正骑着马慢慢的往前走,满地的花木还点缀着晶莹的露珠,就看到前面一处树影下,凌楚思正骑着白色的里飞沙,优哉游哉的等在那里。 李世民登时精神一振,急忙策马过去,惊喜道:“楚思!” 凌楚思闻声回眸,轻轻一笑,扬手把手里用布包裹着的和氏璧朝着李世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声音轻快的说道:“和氏璧我已经拿回来啦!送给你了!”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子,先是沉声道:“多谢!”然后才伸出双手,珍之重之的将和氏璧拿托在了手中。 即使和氏璧里面的力量已经被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用掉了大半,不过,刚一到手的时候,李世民的脑海中还是忍不住“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凌楚思见状微微拧眉,连忙伸手一把又将和氏璧给拎了过来,叮嘱道:“你冷静一下!” 李世民长长的舒了口气,即使并不曾将包裹打开,可是,他看着那块绢布的表情却依旧惊喜,眼神更是闪闪发亮,忍不住喃喃道:“和氏璧果真名不虚传!” 凌楚思同情的瞅了他一眼,“我帮你拿回去吧,你还是先别碰它了!” 第53节 李世民立即点头,“好!” 旋即,凌楚思又有些纳闷道:“这个和氏璧若是一直能够迷惑人的神智,也不是一回事啊……总得想个办法。” 李世民也面露迟疑之色,“楚思你觉得应该怎么办?要不然,我们把这一块毁掉,另选上品的玉石重新刻制一块?” 反正,李世民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和氏璧所代表的象征意义罢了。 凌楚思抬头瞅了他一眼,“和氏璧会发光,一般的玉石不会。” 第75章 初唐风月 “呃……”李世民迟疑了一瞬,旋即又道:“那就这样放着?”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想了想,然后才轻声道:“其实这样拿回去放着也好。你先把和氏璧妥善的收起来,若是它能一直让靠近的人心神恍惚,倒是正好还能防贼了。” 凌楚思这话一出,李世民登时有些哭笑不得,“防、防贼……?” 凌楚思点了点头,也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的打趣道:“总而言之,拿回去先收起来吧!” 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好。” 待到凌楚思和李世民纵马从净念禅宗回到洛阳城的城门外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晴空如洗,万里无云。 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来,将清晨的人们身上镀上了一抹金色的光。 因为手上还拿着和氏璧的缘故,凌楚思和李世民进了城门之后,凌楚思并没有直接朝着李阀的所在之地去,而是扭头看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心中顿时微微一动,旋即主动在前面引路,轻声道:“楚思,随我来!” 凌楚思点了点头。 若是回李阀,这块和氏璧定然要护送回李阀势力最集中的地方,太原! 可是,对于李世民来说,和氏璧的消息不可能不公开,但是,考虑到李阀内部更多的事情,向天下宣告得到了和氏璧这一件事,李世民却是打算完全由自己来做的,就如同他之前和慈航静斋商量好的一样。 只不过现在,师妃暄重伤,慈航静斋那边又找不出第二个撑得住场面的年轻一辈高手,再加上就李世民个人来说,其实,比起利益交换的慈航静斋,他还是更加信任凌楚思这种同他没有直接利益往来、而只是单纯的合得来的朋友。 如今慈航静斋势弱,和氏璧又是经凌楚思之手到了李世民的手里,如此堪称天赐良机的机会,能够摆脱慈航静斋的影响,李世民自然不会错过,甚至于,他的心里,也早就有了新的盘算。 待到凌楚思在李世民的带领下,到了他这几日的住处后,两人才下马,一个客栈伙计打扮的年轻人便眼神灼灼的望了过来。 凌楚思和李世民都还有些心中莫名,不多一会儿,那个年轻人便略有些迟疑的主动走上前来——朝着凌楚思所在的位置。 李世民当即站定脚步关切的看过来一眼。 凌楚思也微微挑眉,对着那个客栈的伙计说道:“你是要找我吗?” “凌——姑娘?”那个年轻伙计的语气里,还带着些微微的迟疑,明显是对凌楚思并不熟悉。 凌楚思点了点头,直接坦然询问道:“看起来,应该不是你找我了,谁让你来的?” 那个客栈伙计对凌楚思说道:“凌姑娘,之前有位公子,站在这里等了你一夜……” 可是你却一夜都不曾回来…… 这个客栈伙计并未把话说完,只不过,他略带几分迟疑不定的表情里,却是清晰的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来。 凌楚思顿时微微一怔。 李世民也好奇的扭头望过来一眼。 短暂的沉默后,凌楚思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微微垂眸平静道:“我知道了。” 那个伙计闻言却是登时愣住。 片刻之后,他几乎是有些着急的开口道:“可是姑娘,那位公子他看上去——” 那个伙计觉得自己很难忘记昨晚那个犹带几分单薄病容的年轻公子眼神失落却始终微笑的模样。 就像是单薄的花枝上,即将枯萎的花朵,即使在弥留之际,依旧带着令人惊叹并为之心软的美丽。 凌楚思耐着性子语气平静的反问那个客栈伙计道:“这天底下的人那么多,难不成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站在这里等了我一晚上,我就要一个一个的去见他们一遍么?” 客栈伙计顿时语塞,只是面上却仍旧带着几分不屈不挠的急切,“可是、可是——” 他想说,你没有看到昨晚那个年轻公子的眼神,要不然,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看着他失落绝望的模样而无动于衷的。 凌楚思转过身,不再和客栈的伙计继续纠结昨天站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夜的年轻公子的事情,而是冲着李世民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李世民飞快的看了那个客栈伙计一眼,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忍不住的有些好奇,只是碍于凌楚思如此冷淡强硬的态度,想问又不敢开口。 还是两个人一起走出去几步远之后,凌楚思微微侧过头来,注意到了李世民脸上的表情,才从善如流的平静说道:“你很好奇?” 李世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吭声。 凌楚思微微垂眸,精致而秀美的面孔上带着几分冷淡的意味,她旋即抬起头直视前方,眼神波澜不惊的轻声回答道:“遇人不淑而已,都是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无须在意了。” 李世民登时露出一脸惊怒的表情,愤慨道:“那个混蛋是谁!?” 凌楚思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一眼。 李世民顿时如同被戳破了的球一样,稍稍气弱道:“楚思,我——” “都过去了。”凌楚思不厌其烦的再一次平静重复道,她站定脚步,微微抬起头来,轻声笑道:“就这样吧,人生毕竟那么长,总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或事,都是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再整天放在心上。” 李世民勉强点了点头,面上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怒色。 凌楚思又盯着他看了几眼,看着看着,竟然还看笑了,忍不住揶揄了一句道:“我自己都不想那些事情了,你这么义愤填膺的做什么。” 李世民沉声认真道:“若我遇到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凌楚思抿起唇角,忍不住的轻轻一笑,她倒是没说凭借李世民的武功肯定不是季霄白的对手这件事,单就李世民心怀天下,季霄白却是习惯了隐于江湖之中,便注定了这两个人之间很可能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想到这里,凌楚思反而是微微莞尔,状甚不经意的打趣了李世民一句道:“你以为,刚刚那个客栈伙计,为什么会这么为人抱不平?” 李世民顿时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凌楚思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的帮他分析道:“大多数的人们都是会同情弱者的。有个一身疲惫病容的年轻人一脸绝望的站在这里等了一夜,若是你看得久了,会不会为他的执着所动容?”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可是,从他变得微微正色的面孔上,也知道,同情、怜悯这种情绪,其实从不难得到。 顿了顿之后,凌楚思神色平静,一脸淡定,却轻描淡写的突然放了一个惊天巨雷,把李世民震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 “不过,你以为,他那一身重伤,是从哪里来的?”凌楚思的手里还拿着雪凤冰王笛,她微微侧过头来,看上去颇有些娇俏可爱的歪着头,略带几分调皮的弯起嘴角轻轻一笑道。 一开始,李世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他看到凌楚思手里的雪凤冰王笛,想起凌楚思让人根本看不透的武功深浅之后,才猛地顿住脚步。 李世民:=口=!!! 短暂的惊怔之后,李世民霍然间瞪大了眼睛,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凌楚思。 凌楚思回眸一笑,直接握着笛子头也不回的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就在将要反手关上门的时候,才回头同李世民微微示意了一下。 回到房间里,凌楚思有些无奈的轻轻一叹。 虽然表面上始终不曾流露丝毫,可是,想起季霄白,还有刚刚那个客栈伙计提及的他站在这里等了一夜的事情,凌楚思也不由得微微拧眉。 谈不上厌烦,碰见这种事情,她的心里,其实也有些微微的触动。只不过,经历过初次的欺骗之后,凌楚思的心早已经迅速变得冷硬下来。 刚刚知晓自己被人欺骗之后,凌楚思直接愤而出手把季霄白打成了重伤,当时只觉得就算直接把人打死都不解气,不过,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等凌楚思渐渐的把这件事放下之后,心里曾经的那些自以为无法释怀的愤怒和失落,现在回忆起来,也不过只是洒然一笑罢了! 该出的气已经出过了,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就此相忘于江湖,与她和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至于季霄白至今不肯放手的事情,在凌楚思看来,还不如说,他只是身上的重伤还没愈合而已。所以,此时那些伤势,都还在提醒着他,让他难以忘掉这些事情。 凌楚思想着,等季霄白伤好之后,时间久了,自然就忘了。 他欺骗了她,也有意利用于她,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真的做点什么,便已经被凌楚思所察觉,再然后的内幕,已经完全超出所有人的料想了…… 作为“回报”,凌楚思直接把季霄白打成了重伤,这场恩怨纠葛,完全可以就此画上一个句号了,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何必呢…… 回到客栈,因为和氏璧而一夜未睡的凌楚思洗漱过后,便放下床幔,直接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 李世民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和氏璧顺利到手,虽然现在还在凌楚思那里帮忙保管,不过,几番接触下来,李世民却是毫不怀疑凌楚思帮助支持自己的心意。 到了中午的时候,凌楚思还是听到了外面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才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拨开床幔,缓慢的眨了眨还有几分睡眼惺忪的眼睛,起身下床过去开门。 “楚思!”李世民也是刚刚睡醒不久的样子,脸颊一侧还带着躺在枕头上硌出来的微微泛红的印子…… 凌楚思看着他,又眨了眨眼睛,很快清醒过来之后,看着李世民面带焦急之色的模样,方才说道:“怎么了?我换身衣服就来。” 站在门前的李世民点点头,无声的长吸了一口气,主动后退了几步。 凌楚思重新将门关上,换了一身浅青和白色的衣裙之后,方才开门走了出来。 揉了揉眼睛,之后,凌楚思才轻声开口询问道:“怎么回事?” 李世民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同凌楚思沉声道:“和氏璧在净念禅宗被夺的事情,已经众人皆知了!” 凌楚思听闻,也不觉微微拧眉。 其实,和氏璧从净念禅宗被夺,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可是,问题在于,现在和氏璧在李世民的手中,若是不事先解释清楚的话,传言越传越乱,很容易会让人觉得,从净念禅宗夺取和氏璧的,乃是李世民! 而这个骂名,李世民是绝对不能背上的。 “楚思,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李世民的面色也有些微微的凝重,“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嗯?你说。” 李世民轻轻的舒了口气,低声同凌楚思交谈道:“和氏璧这件事肯定不能拖延,一旦谣言传开了,再想挽回局势,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李世民几乎是一字一顿的继续道:“如此一来,我们倒是不如先安排着一场戏,昨日从慈航静斋手中夺取和氏璧的乃是一神秘老者,我让人假扮那个神秘老者,然后从那个人手中把和氏璧取回来……如此,也算是把这块和氏璧的来历过了明路了!毕竟,和氏璧有能者居之,既然净念禅宗此前未能把和氏璧保管好,到时候,我们再出手夺过来,也说得过去……” “唔……”凌楚思沉吟了片刻,轻声道:“这件事,你让我再想想。” 李世民也立时点头道:“好。”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凌楚思却是突然开口道:“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件事不能拖延,最好是尽快就把事情解决掉……不过,关于那个老者的身份,我们倒是还可以再做些布置?” “哦?”李世民认真道:“愿闻其详。” 凌楚思抬眸,淡淡道:“突厥也好,高句丽也罢,或者是其他异国之人。有外族之人将和氏璧夺走,不过那个人却也在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的手下受了重伤,拼死逃脱后,却刚巧同你碰见,然后被你识破了身份!如此,和氏璧便顺理成章的到了你的手中。” 顿了顿之后,凌楚思言语轻柔却格外笃定的缓缓说道:“和氏璧若是落入外族手上,才是事关民族大义的事情,如此一来,你夺回和氏璧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至于那个异国老者身受重伤的事情,完全可以推给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你虽说是捡到了一个便宜,不过,正是要这样,才算是暗合了‘天命所归’这一说辞!” 李世民闻言立即点头,“好!我这就去让人布置安排!” 说着,李世民已经吩咐人去唤来了一个一身武将打扮的人。 凌楚思打量了这个武将一会儿,确定自己又不认识=_= 与此同时,那个匆匆赶来这里的武将,也在略带惊愕的打量着同李世民站在一起的凌楚思,只不过,在飞快的扫过一眼凌楚思的脸之后,那个武将的视线,却是紧紧的盯在了凌楚思手里那根宛若白玉的雪凤冰王笛上面。 第54节 ——便是平日里,把慈航静斋最为出色的传人、并且修炼的《慈航剑典》也达到了“剑心通明”境界的师妃暄仙子打成重伤,都是能够一夜成名的大事! 更遑论现在的洛阳城中,诸多英雄豪杰皆是为慈航静斋师妃暄持和氏璧“代天择主”一事而来,此时,天下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师妃暄的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凌楚思居然当众把师妃暄打成了重伤,如今,洛阳城中最为议论热闹的话题,便是各种有谱没谱真假不知的关于她的许多传闻了! 刚巧,凌楚思的武器乃是一支白色的笛子,并且凌楚思似乎永远都是笛子不离手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则是诸多传闻中少有的几条特别靠谱的。 “——凌楚思、凌姑娘?”好半晌,那个武将向李世民行过礼之后,终于忍不住的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凌楚思微微挑眉,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李世民连忙向凌楚思解释道:“这是我麾下一员大将,李药师!” 凌楚思闻言,顿时微微一怔。 李药师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隋末唐初,赫赫有名的一员大将,亦是后来被唐朝封为卫国景武公的李靖! ——可巧,之前徐子陵还说起过李靖这个人的,甚至还迁怒的诬蔑吐槽了人家好多句。说起来,徐子陵和寇仲的那个义姐方素素,对李靖一见倾心这一点上眼光是真不错,只可惜后来却所遇非人…… 李世民简要的同李靖讲了他和凌楚思刚刚定好的计划,待到说完之后,李靖也已经领命,李世民的面上方才露出几分迟疑之色。 凌楚思侧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李靖也抬头来,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疑惑的意味。 李世民却是沉吟再三,方才主动对凌楚思说道:“楚思,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吗?” 凌楚思干脆的摇了摇头,十分坦然的问道:“莫非你有什么事情?你说吧,我帮你!” 李靖闻言,下意识的又多看了能对李世民说出这些话的凌楚思一眼。 如今风头最盛的凌楚思竟然和李世民关系匪浅,这件事,便是李靖早已经投入了李渊麾下,并且跟随手握兵权的李世民,但是,此前却也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件事情,更是不曾听说过任何的风声。 李世民这才轻声问道:“楚思可能听说过,‘杨公宝库’一事?”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才微微点头回答道:“之前好像听人说起过,不过没太当真,所以记不太清了……” 李世民简单解释道:“昔年隋朝开国大将杨素密谋造反,广囤兵器粮草和天下财富,建成杨公宝库!数年之前,杨素之子杨玄感兵变造反,却是出师不利,迅速为隋帝杨广所镇压,以至于,杨公宝库还未现世,便又成了一桩悬案!自此,世间便又有了新的传言,谁能获得‘杨公宝库’,便可一统天下!” 凌楚思看着他,“也就是说,‘杨公宝库’一事乃是真的,而并未传言?” 李世民和李靖同时深深点头。 旋即,李世民看向李靖,李靖便主动说道:“我前几日意外得到了一份‘杨公宝库’的地图。” 原本还有几分兴趣的凌楚思听到李靖的话语,顿时微微挑眉,沉吟道:“和氏璧一事将了,沉寂许久的‘杨公宝库’传闻又重出江湖,我怎么觉得,是有人在幕后有意操作这件事,左右天下局势呢?” 顿了顿,凌楚思突然又道:“宋师道之前也同我说起过,‘和氏玉璧’和‘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 她微微挑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倒是好奇,若是和氏璧和杨公宝库分属两个势力,这可安天下的说辞,最终要如何才能兑现!” 李世民轻声道:“和氏璧和杨公宝库两件事突然同时被闹了出来,的确有些奇怪。不过,和氏璧已经到了我们手中,这件事,必然为真,因此,我倒是觉得,那个杨公宝库的地图,也颇有几分可信。” 凌楚思略微沉吟,然后道:“真假如何,一看便知。这样的话,我们倒是也可以前往杨公宝库地图的所在之地看看究竟……” 李世民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倒是李靖主动提醒了一句道:“地图指示的方向,便在长安城中,只不过,长安城乃是旧都,朝廷势力还在不说,便是独孤阀的老宅也扎根在哪里,贸然前往,怕是有些不妥。” 原本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凌楚思,却是在听到了“长安城”三个字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就被惊住了。 “……!!!”杨公宝库的地图中显示,宝库的位置是长安城中? 李世民和李靖自然也看到了凌楚思脸上一闪而过的古怪神色。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旋即,李世民忍不住好奇的主动开口询问了一下道:“楚思?” 凌楚思轻轻的舒了口气,看看李世民,还有一脸凝重认真之色的李靖,轻轻的咬了下嘴唇,然后才认真的说道:“其实,听你们说杨公宝库的地图上说宝库位于长安城后,我现在也觉得,就和这块和氏璧一样,杨公宝库的消息是真的了……” 毕竟,长安地宫什么的,若说是巧合,巧合到了这个地步,凌楚思反正是不信了! 只不过,不知道放出杨公宝库地图的,又是何方人物了,如此行事,乃是为何目的了…… 第76章 初唐风月 洛阳城外的密林中,凌楚思走后,寇仲、徐子陵还有跋锋寒三人也重新隐入了密林之中。 手里拿着凌楚思给的那张药方,寇仲至今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个纳、纳元丹的配方,楚思姐就这么给咱们了?”寇仲忍不住激动的喃喃道:“我的乖乖,以后岂不是做好药丸子每天吃几颗就能内功进益不断……” 徐子陵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戳了戳寇仲的胳膊,提醒寇仲道:“楚思姐说了,吃到感觉不到明显效果之后,就可以不用吃了。” 谁知道吃多久才是上限?反正像是寇仲说的这种,肯定是不可能的。 跋锋寒则是长身而立,把凌楚思也扔给他的一瓶纳元丹收好之后,方才冷静分析道:“莫要忘了,你们之前是答应过了王世充过来夺取和氏璧的,如今,和氏璧被楚思——凌姑娘拿走了交给了李世民,你们要怎么和王世充交代?” 寇仲和徐子陵互相对视了一眼,旋即,寇仲冷不防的开口说道:“若非是楚思姐亲自来取,我便是把和氏璧砸碎了扔海里,都绝对不会把和氏璧交给李家小子的!” 顿了顿,寇仲还特别善解人意的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然后才义正言辞的补充道:“把和氏璧给了李家小子,他和他父亲、大哥岂不是顷刻间就要反目成仇,害得他们一家反目,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干呢……” 徐子陵同情的瞅了寇仲一眼,然后才开口说道:“你是怕刚刚要是不把和氏璧给楚思姐的话,她真的会动手打你吧……” 对于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当年扬州城中和凌楚思的初见,正是他们最为狼狈弱小的时候,而那时候的凌楚思即使同样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模样,可是,对方强势、强大并且聪明敏锐的形象,却深深的印刻在了寇仲和徐子陵的记忆里。 谈不上恐惧,但是,本能的想要顺从她的意思,或者至少也要避让的想法,却是如同年少时留下来的极为深刻的习惯一样,早已经顺理成章。 面对徐子陵的吐槽,寇仲面色不变,甚至还反过来“哈哈哈”的嘲笑了他一句,搂着徐子陵的肩膀笑道:“还好今天有老跋在这里作证,楚思姐可是从你的手里直接把和氏璧拿过去的,不过仲少我人比较厚道,就不特意拿出来嘲笑你了小陵!” 听着这兄弟两个说着说着又跑题了,跋锋寒也不由得有些头疼,重新问了一遍道:“王世充那里你们要怎么办?” 寇仲却是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就在跋锋寒都被烦得恨不得冲上来揍他的时候,终于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道:“莫要担心,我们等下先找个溪流,洗清身上的污渍和血渍,然后仲少我再编个好故事去糊弄王世充那个老狐狸!” 徐子陵也跟着无奈苦笑道:“不过和氏璧被楚思姐拿走了,也不知道李家小子什么时候才肯公开和氏璧在他手中的事情,谁都知道仲少和李世民不对付,到时候,我们身上的嫌疑也算是洗清了,省得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的尼姑和尚们给乱棍打死……” · 洛阳城雒水河畔北岸的上林坊中,何叔站在院子里看着季霄白的房门紧闭,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招招手,叫了一个人过来,压低声音问道:“阁主怎么了?” 那个人也跟着小声回答道:“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样子……” 说着说着,那个人也有些犯愁的嘀咕道:“阁主身上的伤势要多久才能好……” 何叔看着屋门有些拧眉。 他是知道季霄白昨天晚上去找凌楚思的事情的,只不过,却是不知道季霄白过去之后的事情。本来他见季霄白昨天整晚都不回来,还以为两人已经和解了,所以季霄白才顾不上这边。 不过现在看来,季霄白闷在房门里不出来,估计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怎么顺利了。 想到这里,何叔也不由得暗叹一声。 若是其他女子,他还敢倚老卖老的过去询问劝导几句,哪怕只是在人家姑娘面前说几句季霄白的好话呢,也能让季霄白的处境变得好一点,偏偏碰见凌楚思这种说翻脸就翻脸办事绝不拖泥带水的,他是真的不敢,生怕一着不慎再惹出别的事端来…… 待到傍晚时分,寇仲忽悠完王世充那只老狐狸,溜溜达达的从府里出来,回到住处的时候,才一推开屋门,就看到徐子陵正静立于窗前,天上的月光皎洁,如水般倾泻而下。 徐子陵闻声转身,轻轻开口道:“你回来了。” 寇仲来到他身后,还带几分兴奋的同徐子陵说道:“子陵,你都不知道,那个李家小子动作可快,不过半天时间,就又被他搞出了一场大戏!” 徐子陵闻言微微一愣,“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寇仲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才一擦嘴巴,兴致勃勃的跟徐子陵详细描述道:“我和王世充那个老狐狸才说了没两句话,正琢磨着词句蒙他呢,结果,他手下就匆匆忙忙有人进来报,说是和氏璧的下落找到了,哈哈!” 听到这句话,徐子陵的精神也顿时一震,“李世民承认和氏璧到了自己手里?” 寇仲摆了摆手,继续道:“比这个还热闹!”说着,他还又忍不住笑的仔细描述了一遍王世充手下报上来的,关于徐子陵昨天易容成的那个老头的身份的事情。 “你那张易容面具,直接毁掉吧!经过李家小子搞这么一出,估计以后是没机会用了。”寇仲详细的解释道:“昨天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老者,已经被打成是来自于高句丽的神秘高手了,对方此行潜入洛阳,便是为了和氏璧的下落。结果,净念禅宗和氏璧虽然失窃,不过,却也把那个异族老者打成了重伤,然后就是李世民捡到这个便宜了……” 顿了顿,寇仲又额外补充了一句道:“李靖这次来洛阳,我看就是暗地里配合李家小子搞这些小动作的。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楚思姐有没有跟着出手了。” 徐子陵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复杂,好半晌,他才轻轻说道:“如今,和氏璧的下落已经明了,洛阳城中的诸般事宜也算是就此告一段落了……” “慈航静斋那些尼姑们可算是吃了个大亏,师妃暄现在还重伤在身,连面都没露,和氏璧的事情,便已经尘埃落定了!”寇仲摇摇头道:“话说还有那个被尊为道门第一高手的散人宁道奇,和氏璧乃是他亲自带来洛阳城的,如今和氏璧落入李家小子手里,宁道奇竟然也始终不曾现身!” 徐子陵想了想,轻声道:“师妃暄毕竟伤重,和师妃暄仇怨颇深的婠婠又也在洛阳城中,说不定,宁道奇也在帮忙照看一下师妃暄的伤势吧!” “不是还有个‘多情公子’侯希白哩!”寇仲想也没想,随意的说道。 “这两日,的确再没有见过希白兄的行踪了。”徐子陵想了想也是,随口说道。 说完和氏璧的事情,寇仲话锋陡然一转,道:“小陵,既然洛阳和氏璧一事已了,下一步,我打算往长安城中走一遭,总要找到干娘说的宝藏才好!” 徐子陵闻言微微一怔,“你是说杨公宝库!” 傅君倬生前曾经把杨公宝库就藏在长安一事告诉给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虽未名言,不过言下之意,也的确有让他们日后有机会将杨公宝库取出的打算…… 说起杨公宝库一事,寇仲的眼神里一片炽热,比此前骤然听闻作为传国玉玺的和氏璧的事情时更甚! 寇仲拉着徐子陵,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几乎是大喜过望的喃喃道:“高占道那个小子近几年一直在囤积兵器粮草,海上的船只数量也已经攒了不少了。到时候,凭借杨公宝库里藏着的那些宝藏,我们也可以进一步的招兵买马,先称霸海上,嘿!待到我们能够从海上得到过关中地带之后再站出来,保管吓他们所有人一跳!” 徐子陵认真的听了,却是忍不住的想起了他和寇仲从扬州城中逃出来时,刚刚遇到傅君倬时的情景,面上免不了就流露出几分隐含的并不热络的倦怠之情。 片刻之后,寇仲也突然沉默下来,有些迟疑的看着徐子陵,轻声道:“小陵,你不欢喜我的这些打算吗?” 徐子陵看着寇仲刚刚还一片炽热,此时却也渐渐低落下去的眼神,想起这些年来他们两人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往事历历在目,徐子陵也不由得心中一软,摇头道:“不,我只是……” 停顿了片刻之后,徐子陵自己收起了后半句未竞的话语,直接换了个话题道:“无论怎样,我纵使要走,也总会先帮你找到杨公宝库的下落,取出里面的宝藏……” 寇仲一双虎目也变得明亮起来,重新露出笑脸来,语调轻快的同徐子陵商量道:“那接下来,我们直接转道去长安!” · 就在寇仲和徐子陵还在谈论的时候,洛阳城中另一处位置隐蔽极为清幽的院子里,白衣赤足的婠婠幽灵般缓缓飘然而来,屋子里的一盏灯火影影绰绰,她走到侯希白面前,高挑而纤细柔美的身体投射出一片娟秀的影子,便是在窗扉之上,也是一副优美画卷。 婠婠正弯下腰,绝美的容颜带着几分淡淡的迷离忧色,她倾身看着被她封了穴道仍旧躺在那里动弹不得的侯希白。 “婠婠姑娘……”侯希白无奈苦笑道。 婠婠美目凄迷,她定定的看着侯希白,冷不防的突然开口,幽声说道:“今日洛阳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婠婠想着,总要告诉公子一声的。” 侯希白一愣,看着婠婠比星辰更加璀璨的眼眸,立即从善如流的开口问道:“什么?”不过心中,却是不觉飞快的思索起来,昨日洛阳城中最大的事情,便是师妃暄被凌楚思打成重伤,到了今日,能让婠婠说是大事,又该是什么事情? 婠婠轻咬朱唇,玉面含着淡淡的忧色,幽声轻轻道:“和氏璧,已经有主了……” 侯希白霍然间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不敢置信道“什么!?” 慈航静斋“代天择主”,主使人却是师妃暄。昨日师妃暄重伤,和氏璧则是被散人宁道奇交给了净念禅宗看护,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场戏还要如何唱下去,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和氏璧竟然会如此迅速的落入哪个人手里! 侯希白几乎是下意识的追问道:“是谁?”虽然他更想问的是,师妃暄如何,然而,当着和师妃暄仿佛是宿命的敌手一样的婠婠的面,他却是聪明的知道,不在她面前提哪怕半句师妃暄的事情才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陇西李阀,李世民!”婠婠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展颜一笑,伏在侯希白耳畔,幽声吐露道:“多情公子一定不知道,‘秦川’此前便和李世民有过接触了,这场所谓‘代天择主’的戏码,也早就已经有了商定好的人选。” 侯希白一怔,哪里不明白,婠婠所说的“商定好的人选”便是李世民了,只不过,“秦川?” 婠婠一双美目含幽带怨,低声喃喃轻笑道:“你对师妃暄如此上心,难道竟不知道,师妃暄男装打扮的时候,从来是以‘秦川’之名行走江湖。慈航静斋此前同李世民接触,也是由‘秦川’出面……” 第55节 侯希白眼神微垂,心中却是不由得一颤。 虽然此时受制于婠婠,不过侯希白在心里,仍旧飞快的考虑着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系。 婠婠乃是阴癸派之人,而阴癸派对慈航静斋敌对这么多年,两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好的可能性。师妃暄此前曾经接触过李世民,并且,慈航静斋也有意将和氏璧交给李世民,在这种情况下,婠婠竟然表现得如此开心,显然,虽然最终的结果和慈航静斋最初的打算一致,但是,不过就在昨天和今天这么短短的时间里,这件事定然又产生了新的波折,而这个变化,显然是不利于慈航静斋,但是婠婠却乐见的…… 考虑到师妃暄昨天重伤,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强撑着出面的,偏偏李世民却已经拿到了和氏璧,也就是说,原本慈航静斋所扮演的角色,已经被其他人所取代! 念及此处,侯希白猛然间睁开眼睛,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看向婠婠,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直指要害的开口说道:“李世民是从何处拿到的和氏璧?” 婠婠目光幽幽,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柄精致的木梳,微微侧过头来,一边轻轻的梳着头发,一边幽声低语,如泣如诉的柔声道:“据说,是一个来自于高句丽的神秘老者,那老头,似乎是一个武功颇为古怪的高手,纵使被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围攻,都成功的负伤逃脱了,只不过他运气不好,直接撞进了李世民麾下一员大将李靖的手里,然后,和氏璧自然而然便落入了李世民的手中……” 侯希白神色一动,心中暗叹道:果然! 婠婠拢了拢那一握如云的秀发,眉眼含笑的瞥过来一眼,悠悠慢道:“师妃暄自以为能够左右天下大势,却不知道,若非李世民之前迫切需要这份名声,他也不会忍辱负重一般的同高高在上的慈航静斋合作了。如今有了这么美妙的机会,李世民何等人物,又怎么会白白把手中的利益拱手让给慈航静斋那群尼姑?” 微微停顿了一下,婠婠星眸璀璨,轻轻莞尔笑道:“看到师妃暄在李世民面前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婠婠好生欢喜。” 旋即,她又轻摇螓首,柔声含笑道:“还有那位打伤师妃暄的凌楚思凌姑娘,江湖皆传,凌姑娘乃是我魔门中人,尤其,此前还有传闻说,凌姑娘乃是你们花间派叛门的护派尊者……” 婠婠矢口不谈“花间派护派尊者”这条谣言,当年明明就是来自于阴癸派的,反而轻声笑道:“不过,师妃暄会重伤,就是因为她当面同凌姑娘说起了这件事情,此番回想起来,凌姑娘说她并非魔门中人,我倒是信了!” 电光火石之前,侯希白顿时也心中一震,猛地想到了当初在长安同凌楚思、独孤凤初次见面的时候,净念禅宗的和尚也说起过凌楚思便是之前被传是花间派护派尊者的事情! 毕竟,叛门并且和“邪王”石之轩成仇,走火入魔变成幼女身体的“老妖婆”这等百年难得一遇的江湖轶事,想来耐得住时间的磋磨,即使今日说来,依旧历久弥新! 即使知道是假的,不过,这些事情,侯希白行走江湖之事,每逢听人提起,都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婠婠美目幽怨的柔声轻诉道:“她是不是你花间派的护派尊者,‘多情公子’岂不应该是比婠婠更清楚么?” 欣赏了一会儿侯希白英俊的面上一闪而过的震惊、愕然的神色,婠婠旋即又咬唇幽幽道:“师妃暄闹出了这么大一出笑话,奴家本是为她而来,现在只能在旁边看看笑话,如今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哩!哎……奴家现在也想不出该要拿你怎么办了……” · 不管别处如何暗潮汹涌,凌楚思和李世民这边,却是在李靖配合着演了那么一出和氏璧恰巧被从外族神秘高人手中取回,造成了李世民乃是“天命所归”的大戏后,便直接轻车从简,尽量低调的从仍旧遍地英雄豪杰的洛阳城中离开。 一辆宽敞舒适,布置得尤为精致的马车里,李世民正稳坐在那里用小炉煮茶,至于坐在他面前桌案另一边的凌楚思,却是正把李世民提供的一张杨公宝库的地图平铺在桌案的一侧,右手捏着一根极细的圭笔,沾了红色的朱砂颜料,埋头细细的在地图上描绘着。 待到茶香四溢后,李世民便轻轻的端给凌楚思一杯,柔声道:“来尝尝我煮的茶。” “嗯,”凌楚思微微点了点头,又用毛笔在地图上面勾了一笔之后,方才轻轻的舒了口气,把毛笔放回砚台旁边,将图纸稍稍推开一边去,然后才端过茶杯,轻声赞许道:“好茶!” 李世民也随之一笑,他的目光轻轻的落在凌楚思刚刚已经勾画了大半的地图上,眼眸中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惊叹道:“这、这是——” “我猜测的杨公宝库内部地图。”凌楚思轻声说道:“按照地图上杨公宝库如此大的规模,当年建造是,定然少不了使用大量的工匠,可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杨公宝库的消息却是鲜少流传于世,众人所知的,也不过就只有杨公宝库当年乃是天下第一全才鲁妙子所设计!”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凌楚思意有所指的轻声说道:“所以,我怀疑,所谓的杨公宝库,根本不是新建,而是直接在原有的基础上,重新利用了一处机关密室罢了……” 第77章 初唐风月 “原有的密室?”李世民轻声重复道。 凌楚思手里还捧着茶杯,抬头缓慢解释道:“春秋战国时期,秦朝古都位于陕西咸阳,而那时的长安,则是配属于咸阳!” 后面的话语,不需要凌楚思多谈,李世民便脑海中一亮,当即脱口而出道:“你是说——难道那里本是秦始皇陵墓!” 八百年前的秦朝,乃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而秦始皇的陵墓,也修建于那时!只不过,秦朝二世而亡,又有阿房宫被付之一炬,在时光的流逝中,当年的秦始皇陵墓,如今竟成了一个谜团一般! 想到这里,饶是李世民,也不由得心神激荡。 若说“杨公宝库”之中堆满了大量的兵器、财富,能够让人凭此一统天下,那么,八百年前便埋葬于此,却失踪不曾被人察觉到的秦始皇陵墓之中,又该充满了怎么样的瑰宝珍奇? 甚至于,李世民不禁想到,当年杨素建造震惊天下的杨公宝库,那么,所谓的杨公宝库中,是不是还有很多东西,本身就来源自秦始皇陵墓? 更何况,最为让李世民在意的,还不仅仅只是那些宝藏,毕竟,陇西李阀如今兵强马壮,麾下军队亦是颇为武勇,纵使当今的天下形势瞬息万变,不过,李世民依然相信,陇西李阀定然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来,如此一来的话,除了曾经作为传国玉玺的和氏璧,从秦始皇陵墓中,他是不是还能找到更多的能够证明他乃是“受命于天”的佐证!? 凌楚思捧着茶杯,静静的看着李世民眼睛里飞快闪过的惊喜和震惊的神色。 待他志得意满的平复下心情之后,凌楚思才轻声说道:“我也只是猜测,那里便是秦始皇陵……” 虽然若是不出意外的,她可能连现在这个秦始皇陵的机关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世民慨然一笑,满腹豪情之下,他反而放柔了声音,转过来安慰凌楚思道:“春秋战国时期,秦朝古墓大多都在陕西咸阳周边的城市,长安自然也在其中。换言之,即便不是秦始皇陵,那里想来也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一座秦朝的古墓!” 念及此处,李世民突然又想道:“我这就安排人手,挑选出精通秦代墓葬、机关的人,到时候同我一起寻找陵墓的入口!” 凌楚思闻言,却是微微一怔,“你要亲自进去?”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种种点了点头,面容英俊微微含笑,周身却散发着令人为之震慑的强烈气息。 李世民看着凌楚思的眼睛,沉声认真道:“我知道陵墓之中定然充满机关,危机四伏,不过,越是这种时候,我却越是要亲自走这一遭!” 凌楚思并没有露出什么太过震惊的表情来,只是眼睛里含着淡淡的担忧,却清澈如水、平静而专注的看着他。 凌楚思记忆中,从史书记载上看到的唐太宗李世民,龙章凤彩,天日之表,他的名字,便取自“济世安民”之意。对内,以文治天下,使得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对外,却是开疆拓土,灭东突厥、龟兹、吐谷浑,并重创高句丽,随后设立安西四镇,促使民族融合,奠定大唐盛世百年! 曾经的天策上将,本就该有这样的胸襟魄力! 想着想着,凌楚思抬头看向李世民,不觉微微莞尔。 李世民却是被她这突然的一笑弄得有些发懵,愣了一下之后,明明还有些茫然之色,却也眉目舒展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便是秦始皇陵中,我也会护你安然无恙的。”凌楚思轻声说道。 李世民毫不迟疑的笑道:“楚思的话,我定然是信的。” 凌楚思单手托腮,微微侧过头来,却还是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勾勾画画许多的杨公宝库地图,然后才轻声说道:“其实,秦朝陵墓的机关设计,我倒是略通一二,不过,还是再找两个钻研精通秦朝历史典籍的人来吧!” “好!”李世民毫不迟疑的点头应下,说着,他直接就钻出了马车外,召来手下一个将士,同他低声吩咐了刚刚同凌楚思商量好的事情,自己沉吟片刻,又嘱咐了几句之后,看着那个将士纵马改路,沿着另一个方向跑远了,方才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李世民在马车里坐稳了之后,方才跟凌楚思解释道:“我让人通知了长孙无忌,无忌自幼聪明,博通文史,这种事情交由他去安排,比让李靖他们这些武将来办,更妥当些。” 长孙无忌啊……凌楚思了然的点点头,长孙无忌自幼同李世民交好不说,而且,他还是长孙皇后的亲哥哥,李世民的大舅子,甚至于,他们说成是一家人其实也不为过。 而且,比起那些虽然现在属于李世民麾下、听命于李世民、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忠心于李渊的武将,事情很可能涉及到秦始皇陵墓这种极为敏感的地方,自然还是长孙无忌这种比起陇西李阀,其实更亲近李世民本人的真正的“自家人”最靠得住…… 凌楚思和李世民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李世民从马车的书箱里翻了本兵书出来翻看,凌楚思则是沉下心来,回忆着当初在令狐伤、苏曼莎等人后面进入秦始皇陵时,遇到的那些机关密道…… 过了一会儿,凌楚思手里的笔下一顿,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长安地宫范围阔达,几乎可与地面的长安城相比拟,而且,在那片地下,除了秦始皇陵以外,其实还有同样占地面积宽广、而且机关更为危险复杂的墨家秘殿…… 在凌楚思看来,若是秦始皇陵还好,可是,有极其擅长机关的鲁妙子帮忙,如果杨公宝库并非位于秦始皇陵墓中,而是旁边紧挨着的墨家秘殿的话,反而会更平添了几分危机。 许是见到了凌楚思微微拧眉,李世民不由得从兵法书卷中抬起头来,关切的问道:“楚思,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不愉的事情?” 凌楚思沉吟片刻,还是轻声说道:“传闻中,杨公宝库中机关众多?” 李世民立时点点头,“的确有这种传言!毕竟,杨公宝库当年乃是鲁妙子大师亲自操刀设计。”说着,李世民又忍不住的微微蹙眉轻轻一叹道:“可惜,鲁妙子大师如今下落不明,否则的话,那些他设计接触过的机关,也只有让他自己来解除,才是最稳妥的!”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轻声道:“鲁妙子若是暴露行踪的话,恐怕不等我们找到他,把他绑到杨公宝库里帮忙破解机关,‘阴后’祝玉妍还有魔门那些想要‘邪帝舍利’的高手们,已经把鲁妙子撕成碎片了……” 李世民闻言,不觉哑然,旋即失笑道:“楚思说的也是,鲁妙子大师乃是天下第一全才,其聪明果断,从来令人佩服!他会骤然绝迹江湖、杳无音讯几十年,其实,无非也是为了自保罢了!” 顿了顿,李世民又好奇道:“话说,我听闻当年鲁妙子大师颇为钟情于‘阴后’,‘阴后’祝玉妍后来会和鲁妙子大师翻脸,也是因为鲁妙子大师不肯将‘邪帝舍利’的下落告诉于她。这‘邪帝舍利’究竟有何妙处,魔门中人竟是各个想要,为此不惜使出浑身解数!”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单手托腮,慢慢悠悠的轻声道:“可以拿去铸造兵器呀!我不是魔门中人,我也想要!” 李世民当即一愣,忍不住又是一阵爽朗哈哈大笑道:“楚思的想法倒是与别人颇为不同,我此前倒是听人提起过,魔门中人想要‘邪帝舍利’,却是为了吸取里面历代邪帝留下的最为凝淬的力量精华……” 凌楚思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与其费这个劲,还不如多啃几瓶纳元丹了,除了中药丸子本身的干草树根味太浓,加上茯苓仙茅味太重,而且口感也不太好以外,可比什么‘邪帝舍利’方便省事多了!” ——想想辛辛苦苦的从武林秘境中获得一块蕴含巨大能量的玄晶,不把玄晶拿去藏剑山庄请人家出手帮忙铸造成绝世神兵,反而要把玄晶里面的能量吸出来化为自身的内力修为,这不是吃饱了撑得脑子有坑没事找事,还能是什么?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回门派天天住着,一天三顿按吃饭的劲头去定时打坐,碰见掌门心情好今天看你有缘说不定还能把人抓起来传个功! “纳、纳元丹?”李世民听得一愣,忍不住好奇追问道:“纳元丹是什么?” “尝尝你就知道了!”凌楚思从包裹里摸出一个白瓷药瓶来,从里面倒出了一把纳元丹分给李世民,然后自己也开口嚼了几颗,抿着嘴唇端起李世民刚刚煮好的茶,猛喝了一大口压下那些草药味之后,看到李世民尝过一颗之后骤然亮起来的眼睛,想了想,干脆把手里拿一瓶都递给李世民了。 李世民一开始还想推辞,“不不,不必了,楚思,这个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凌楚思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拿着吧,没事,其实这玩意吧,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啊?”李世民听得一愣一愣的,茫然的眨了眨瞳色较淡却尤为深邃的眼睛:=口=? “都是拿药草做的,之前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在山里采了好多药,剩下没用的药草,都用来做纳元丹了……”凌楚思一边把那瓶纳元丹塞进李世民的手里,一边随口说道。 “啊!?哦……”李世民呆呆的应了声,许是被震惊得有些发懵了,听到凌楚思说她还有很多之后,就没再继续推拒,而是从善如流的收下了,认真道:“多谢楚思。” 凌楚思都没当一回事,“不用客气的……” 李世民却是看着凌楚思的眼睛,颇为认真的开口说道:“若是我有朝一日寻到了那‘邪帝舍利’的下落,楚思,到时候我就把‘邪帝舍利’送给你!” “好啊!”凌楚思也不觉莞尔,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这里还没有藏剑山庄,她也没有找到可以替代二百块陨铁的铸造材料,不过,玄晶在手,其他的配料反而好说了,大不了以后再去四处寻访就行了嘛! “哎呀……我们跑题了,我刚刚本来想和你说别的来着……”凌楚思手里那根极细的毛笔点在了红色的朱砂上,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的轻声叫道。 李世民听了,好奇的眨了下眼睛,当即忍不住笑着追问道:“楚思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凌楚思声音轻灵悦耳的解释道:“我刚刚同你提到了杨公宝库的机关的事情,其实是想跟你说,历史上自秦朝时期便渐渐式微的墨家来着!” 李世民微微一怔,先是仔细凝神想了想,然后才若有所思的开口道:“你是说,墨家机关术?” 凌楚思点了点头,“嗯!” 就她曾经的经历来说,比起秦始皇陵那些隐秘的机关,虽然庞大复杂,需要众人协力才能关闭,反而是墨家秘殿那种看似全都摆在明面上,只要有一个人也能将其全部关闭,但是却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便随时会全部重新自己开启的机关更为可怕。毕竟,墨家秘殿的机关即便被破坏掉了大半,但是,好些精巧的小机关却是仿佛永无停歇之时,于不经意间便能夺人性命,在凌楚思,那里比起秦皇陵来,反而更加危险…… 凌楚思和李世民还就着现在没谱的事情聊得正开心,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响,还伴随着李世民手下的将士们虽然不发一言,却是已经改变队列挡在了李世民和凌楚思所在的马车四周的杂乱马蹄和刀剑出鞘的兵刃破空之声! 李世民面色骤然一变,急声低沉道:“楚思小心,外面恐有变故!” 凌楚思却是眉梢一挑,颇为从容不迫,反而轻轻的伸手按在李世民的肩膀上,把刚刚闻声骤然起身的李世民重新按回到了座位上。 这一瞬间,凌楚思和李世民彼此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之前才刚刚放出的消息:和氏璧在李世民手中! 凌楚思小声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冲着你和和氏璧来的!” 李世民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英雄所见略同!” 凌楚思一派悠然的站起身来,从手边的桌案上摸过自己的雪凤冰王笛,低声同李世民小声嘀咕道:“莫慌,我先出去看看!” 顿了一下,凌楚思继续补充道:“既然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你最好就别出面了吧……” 李世民想到了凌楚思当初在洛阳城的酒楼里面,凭她的武功,可是毫不费力的把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压着打的,念及此处,刚刚听到外面的混乱还满是动容之色的李世民,迅速恢复成一派平静淡定的模样,微微颔首道:“好!楚思小心。” 凌楚思一只手已经轻轻的撩开了马车门口垂着的帘子,回头莞尔一笑道:“嗯,我知道!” 凌楚思握着笛子从被护卫们层层守卫的马车里钻了出来,她直接纵身一跳,脱出了那些护卫的保护圈。 凌楚思今天穿了一身粉白色的长裙,微微露出小片的脖颈和肩膀,衣襟、裙摆和袖口上还缀满了半透明的绢纱层层叠叠缝制而成的手工尤为精致的绢花,她一头墨色长发宛若流泉般倾泻而下,头上的发饰也是金玉相间的细碎珠链和质地柔软轻薄如羽的花朵,看上去,就颇为华丽而清幽,裙裾轻扬,衣袂翩然,再加上她手里的武器都是白玉一样的长笛,还缀着红色丝绦编制而成的漂亮绳结坠子,其温和无害,简直令人完全无法把她和江湖高手这种事情联系在一起。 凌楚思直接站在李世民护卫的保护圈外,四处打量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由得转过身来,轻声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第56节 那些枕戈待旦、满心戒备的护卫们都有些呆怔的看着从马车里出来,而且直接就大大方方的站在了外面没有任何护卫保护地方的凌楚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大概谁也无法想到,在这种有敌袭的危机局面上,出面的不是武功不凡的李世民,反而是这个最近才同二公子走得颇近的漂亮姑娘…… 凌楚思见没有人答复,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边刚刚的问题:“刚刚怎么回事?” 那些护卫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其中一个领头的主动糊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之后,才忙着开口说道:“刚刚有人偷袭!那人身法奇诡,骤然出手伤了一个护卫之后,袭向马车不成,便又突然失去了踪影。” 凌楚思点了点头,旋即开口问道:“受伤的那位护卫如何了?” 那个领头的朝着另一处示意了一下,凌楚思看到一个护卫浑身是血、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了两个人在看护着他。他的胸口心脏处有一道明显的伤口,在这种明显的杀招之下竟然还能保住性命,唯一的一种可能,大概就是这个人的身体内部,心脏位置异于常人,所以刚刚那个刺客对于正常人的一记杀招,反而落空了。 凌楚思直接走过去,摸出一瓶补血的药交给旁边的两个护卫,低声叮嘱道:“把这个药喂给他,一直喂到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为止。” 面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伤及性命的躺在地上,那两个护卫这会儿除了本能的握紧武器全身紧绷的戒备之外,都还有些无措的茫然,突然听到凌楚思的嘱咐,其中一个护卫的眼睛顿时恢复了些许精神,忙点头应允,忙不迭的颤声说道:“好、好!” 凌楚思这才起身,转而走了回去。 就在她走过一小块空地的时候,空气中仿佛陡然间起了一阵森寒之气,猛地笼了下来。 一柄长剑仿佛凭空而起,细碎的剑气幻现出千万眩人眼目的瑰丽光芒,令人眼前和心神皆是一晃之际,其中隐藏的一点寒芒,便如毒蛇吐信般奇袭而来! 还守护着李世民坐在的马车的那一圈护卫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刚刚那个首领失声惊叫道:“小心!” “影子刺客”杨虚彦的幻影剑法专走“奇险”的路子,其招式美妙如同幻境,然而,这片星光璀璨的剑气中,内里却满藏磅礴杀机! 刚刚还仿若未觉的凌楚思却是一招“太阴指”,身形陡然间后退出八尺,避开了杨虚彦的攻势不说,看似温和实则暗劲摄人的混元气劲也铺天盖地的侵入了偷袭者的身体,令其身形受阻,猛地一颤。 趁着那个刺客偷袭之际,直接把人给逼出来的凌楚思一瞬间也不停歇的又补上了两招“傍花随柳”和“少阳指”,其奇妙气劲势若“随风柳枝飘若止”,顷刻间逼得刚刚那个轻功身法卓绝的刺客竟是如同陷入泥沼一般,寸步难行! 第一次接触到凌楚思这种看似伤害颇轻,几乎无法伤人、但是却招招限制对手的经脉真气流动,使人运气受阻的招式,杨虚彦心中顿时一震。 他的幻影剑法本就是为了配合变幻无常颇为奇诡的幻魔身法而生,以剑法恍人视线和心神,却凭借幻魔身法抓住对手的破绽,从不可能处奇袭,使得对手避无可避! 而凌楚思这种处处限制对方身法行动的招式,却仿佛是专门为了克制他而生一般。 中了“傍花随柳”的气劲之后,毫不知情的杨虚彦冷哼一声,才刚一强行催动内力,试图闪身逃离,却猛然间带动体内的混元气劲,登时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她就说嘛,这种仗着轻功身法好所以四处乱窜的家伙,都不需要用阳明指打他,随便上点减速定身,他就能自己作死把自己给逼成重伤! 凌楚思这才不慌不忙的又补了一招“芙蓉并蒂”,把人经脉封住,确保其再无反抗之力后,方才招了招手,示意那些已经看呆了的护卫把人绑起来。 凌楚思步伐轻缓的走了过去,纤细白皙、宛若柔荑的手指轻轻的摘下这个刺客脸上的面具,捏着对方的下巴,看着对方脸上的惊怒阴狠之色,突然也哼笑了一声,俯下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刺客,声音轻柔,却缓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觉得你刚刚施展的那套身法,同‘邪王’石之轩跟我动手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杨虚彦看向凌楚思的眼神猛地一动。 凌楚思旋即冲着他勾唇一笑,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因为用力,也已经掐出了两道青紫的印子,对上杨虚彦满是震惊的眼神,凌楚思柔声轻道:“刚巧,我和石之轩之间,还有不小的仇怨……石之轩如今的下落,无人知晓,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你就突然冒了出来,这算不算天意?” 第78章 初唐风月 杨虚彦被凌楚思掐着下巴问了这么一句,莫说是他根本不知该作何回答,就是知道,也根本就无法发出声音来。 凌楚思很快松手,从从容容的后退一步,转过头来跟旁边的护卫首领低声嘱咐道:“把人带上,盯紧一点。” 刚刚才听凌楚思自己说了杨虚彦的轻功身法和“邪王”石之轩的一模一样,那个护卫首领还在震惊的盯着杨虚彦,听到凌楚思的话语,才猛然间回过神来,立马点头称是。 凌楚思这才转身,一身华美的粉白色长裙衣袂翩翩,飘然若仙,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李世民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不过,他却也已经把手里的那本兵书翻扣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屏气凝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见凌楚思没事人一样的回来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先伸手帮她递了下靠背用的垫子,然后才轻声开口道:“回来了,外面怎么回事?” 凌楚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坐着,然后才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轻声说道:“刚刚和那个人动过手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隐藏在暗处的人马。不过我觉得,和‘邪王’石之轩有关联的人,想来不至于去给人打下手,就算还有人,应该也只是一条小的漏网之鱼罢了!” 既然抓到了最重要的一条大鱼,其他的乌合之众,不管是李世民还是凌楚思,自然都不会放在眼里。 只不过,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楚思,你说刚刚那个刺客和‘邪王’石之轩有关?” “嗯,”凌楚思点了点头,“我和石之轩交过手,外面那个是用剑的,他们两个人的招式并不一样,不过,轻功身法却是如出一辙,这两个人之间要说没有关系,反正我是不信的。” 更何况,刚刚凌楚思有意在杨虚彦的面前提及石之轩的时候,她仔细观察过杨虚彦的反应,对方的反应,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时候,外面的护卫也已经重新从马车周围散开,分别上马列好了队,刚刚停下的行程也重新开始。 李世民想了想,然后说道:“‘邪王’石之轩,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在江湖上现身了……” “其实就是裴矩。”凌楚思毫不在意的直接就把自己上次发现的石之轩在大隋朝廷中的马甲给爆了出来,“裴矩是不是又出使西域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石之轩估计也就有时间再重出江湖了。” 李世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的喃喃道:“石之轩竟然是裴矩!?难怪如此……难怪……” 也不知道李世民又想到了什么,口中念念有词道。 凌楚思很快又说道:“至于刚刚那个刺客,我猜他便是江湖上最近风头正盛的‘影子刺客’杨虚彦。”顿了顿,凌楚思稍稍斟酌了一下语句,然后简单解释道:“我之前并没有遇见过那个‘影子刺客’,不过,他刚刚的剑法还有诡异莫测的身法,倒是恰好能够和传闻中的样子对上罢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示意凌楚思放心道:“那个刺客的身份我会去查的。只不过,他若是和石之轩有关的话,石之轩如今都不在中原,今天的刺杀,会不会是那个人自作主张?” 凌楚思闻言,思来想去的琢磨了一会儿,也跟着点点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我刚刚也没怎么问这些……” 略微思忖了片刻后,李世民抬头,轻松一笑,主动开口说道:“我过去看看吧!” “嗯,”凌楚思也欣然点头。 李世民干脆利落的从马车里钻了出去,凌楚思也重新低头伏案,一手托着下巴,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拿着根细毛笔继续在上面勾勾画画。 一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之后,也没见李世民再回来。 独自一人凭借当初的记忆画了半天密道地图的凌楚思有些犯困的打了个呵欠,撩开马车的窗帘,她探出头来看了几眼,很快便有一个侍卫骑马过来,态度恭恭敬敬的询问道:“凌姑娘有何吩咐?” 凌楚思摆了摆手,随口问道:“李公子呢?” 那个护卫很快回答道:“二公子去见刚刚那个刺客了,一直都没有出来。” 凌楚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到马车里,想来,李世民那边应该是又有了别的发现吧,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想到这里,凌楚思也没太过在意,随手把桌案上的笔墨砚台,还有朱砂颜料都收拾好,放回桌案旁边放着的一个红木格子里,然后又翻出了一件披风随意的披在了自己身上,直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在了自己这边。 马车里面布置得极为柔软舒适,伴随着微微的摇晃,凌楚思不知不觉间竟然渐渐的睡着了。 还是李世民回来的时候,凌楚思被他往马车上钻的动静给惊醒,有些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雾气蒙蒙的瞥过来一眼。 半个身子还在马车外面的李世民顿时僵在了那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要不你继续睡,我去外面……” 凌楚思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必,”她本能的伸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则是攥着披风的一角,缓慢的坐直身子之后,先喝了半杯已经放凉了的茶,顿时觉得精神稍稍一阵之后,方才跟李世民继续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说话的时候,觉得马车内光线尤为暗淡的凌楚思随手撩开了马车的窗帘,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渐沉,正是夕阳欲坠、日暮四合之景,漫天晚霞如醉,映红了与绵延山脉交界的大片天空。 “天快黑了。”凌楚思随口说道。 李世民轻轻含笑道:“是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前面这座山便是熊耳山,乃是秦岭东段的余脉,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还有几里地,就要到宜阳县了,我们到时候就在那里歇息一晚,我刚刚已经派人骑马先行去安排客栈房间了。” 说完之后,李世民这才从马车外面钻了进来,在桌案旁边坐稳之后,不掩内心激动兴奋的同凌楚思说道:“楚思,你刚刚抓到的那个人,的确是‘影子刺客’杨虚彦,不过,你一定没想到,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的好奇问道:“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什么?” 凌楚思心里清楚,见李世民这般反应,自然就意味着,杨虚彦的另一个身份,显然要比在江湖中愈发声名鹊起的“影子刺客”来的更为重要些。 李世民也没跟凌楚思卖什么关子,直接就干脆利落的开口解释道:“他是隋文帝杨坚的孙子、先太子杨勇之子!当年杨勇被废,杨广被封为太子,隋朝皇室本就有一番动荡。待到后来,文帝杨坚病重弥留之际,又欲再废杨广,重新册立杨勇,在那种情况下,杨广定然不甘示弱,直接夺权不说,后来还赐死了先太子杨勇!至于身为杨勇之子的杨虚彦,那个时候,却是被‘邪王’石之轩所救!” 凌楚思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对啊,都是杨虚彦自己承认的,而且,楚思你可能不知道,杨虚彦这张脸,同当年的杨勇,颇有几分神似,这两人说是父子,我半点都不会惊讶!” “唔……”凌楚思沉吟片刻,又继续好奇问道:“如此隐秘的事情,他就这么告诉你了?” 李世民旋即高深莫测的眨了眨眼睛,仍旧一派轻松的笑道:“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告诉我,无非就是威逼利诱罢了!杨虚彦的资质不凡、根骨极佳,所以才会入了‘邪王’石之轩的眼,而石之轩收他为徒的时候,也答应了帮他报仇。” 凌楚思顿时了然道:“如果只是报仇的话,石之轩能够帮他,你同样也能够帮他!” 李世民慨然一笑,颇为自信的说道:“不错!” 凌楚思瞅着他,眨了眨眼睛,李世民也是相同的反应,随后,他们两个人却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你也不信他吧!?” 说完之后,凌楚思挑了挑眉。 李世民也忍不住想的微微扶额,歪着头跟凌楚思笑道:“楚思你先说?” 凌楚思点了点头,平静道:“我是觉得,杨虚彦既然是‘影子刺客’,如果他只是想要复仇的话,杀了隋帝杨广便是了!便是他武功不济,这个目的难以达成,但是,还有化身裴矩陪侍在杨广身边的‘邪王’石之轩,他要是亲自出手,杨广有十条命也不够他杀的……” 李世民也笑着接上,继续说道:“所以,当初石之轩答应杨虚彦的事情,绝对不会仅仅只是帮他报仇这一件事!” 凌楚思想了一下,心中了然,李世民则是一字一顿的轻声慢道:“他今日前来,乃是为了那块你送给我的和氏璧,报仇,可用不着传国玉玺这种东西,除非是——复国!” · 深沉的夜色遮天蔽日的笼罩下来,晚风轻柔,月过中天。 何叔急匆匆的拿着几封密信,疾步走到季霄白的书房外面,敲了敲门,然后才闪身进去。 “何叔?”季霄白闻声回过头来。 他的面色仍然十分苍白,不过,原本毫无血色的唇色倒是变得稍稍红润了些,不似最初被凌楚思打成重伤那会儿,一身灰败之色,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一般。 何叔把季霄白的状态看在眼里,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阁主,”何叔将手里的两封密信交给季霄白后,毕恭毕敬的报告道:“凌姑娘和李世民离开洛阳后,一路往西去,这会儿已经到了宜阳县,他们一行人今日便停留在了宜阳县中。” 季霄白一边轻轻的拆手里刚刚拿到的两封信,一般轻声问道:“阿凌还好吗?” 何叔道:“凌姑娘倒是无事,不过,今日下午的时候,‘影子刺客’杨虚彦却是偷袭李世民不成,反被凌姑娘制住……只是,也不知道凌姑娘和李世民接下来有何打算,他们虽然把杨虚彦抓了起来,却并未处置那人。” “嗯……”季霄白微微颔首,低头看向手里的密信,不由得微微蹙眉,口中喃喃道:“李世民派人去找长孙无忌,让他私下里寻摸几个精通秦朝典籍风俗亦或是擅长墨家和机关术方面的人手……” 何叔随口道:“看凌姑娘和李世民的行踪,像是要去长安的方向,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有何打算。” “长安……”季霄白却是微微一怔,他用自己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此时还有几分苍白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认真思索了片刻,突然开口,笃定道:“是杨公宝库!阿凌此行前往长安,应该是为了杨公宝库一事!” 何叔还有几分不解:“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要寻觅擅长机关的好手,可是,研究秦朝风俗典籍的文人学者,又有何用处?” 季霄白闭了闭眼睛,口中却是轻轻说道:“这就要看,当年的杨公宝库,究竟是建在什么之上了……” 何叔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什么?” 季霄白声音轻柔,语气却意外笃定的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杨公宝库的下面,应该是一座秦朝陵墓了……” 何叔还来不及吃惊,还闭着眼睛的季霄白揉了揉额角,低声命令道:“何叔,我记得你素来也擅长机关技巧的,这件事别人我不放心,你去长孙无忌身边,亲自走这一趟吧!” “……”何叔呆了呆,心道,你是觉得,凌姑娘之前没见过我,所以我凑上去,也不会暴露身份什么的吧! 虽然心中还在忍不住的腹诽,不过何叔还是立即点头应了下来。 然而,就在何叔得令打算离开的时候,季霄白突然开口道:“我明日便启程,前往长安城!” “——啊?”何叔下意识的说道,他倒是不用问季霄白此行的目的,肯定还是为了凌姑娘。 第57节 季霄白微微垂眸,淡淡道:“且不说杨公宝库下面的秦朝陵墓中会不会有机关陷阱,单就出自鲁妙子手中的杨公宝库本身,也是遍地机关,危机四伏。以阿凌的脾气,她既然去了长安城,找到杨公宝库的入口后,肯定会亲自进去的,她在那里面,我不放心……” 何叔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阁主的打算是——” 季霄白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件事,只是抬眼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披着一身清幽寂寞的月光,突然天外飞来一笔的淡淡说道:“我忘不了她,不想忘也忘不掉……” 随后,季霄白的视线又转向了何叔,轻声道:“凭借何叔的本事,想要通过长孙无忌混入李世民一行中,想来不费什么事情。到时候,我再以何叔弟子的身份随你一同前往便是。” “……”无言以对的何叔哽了许久,终于还是看在自己也是看着季霄白长大的这些年的情分上,把堪称捅刀的一句话给忍住了。 ——看你现在顾影自怜的模样,当初何必要说那些话呢,我们没逼你呀!我们也没人敢逼你找那些傻得可以的理由啊! 何叔心酸的想着,当初的季霄白骄傲得什么自我洗脑的理由都敢瞎找,他当初要是有现在这种“劳资就是不要脸了”的魄力,何至于把事情给弄成这样! 单就凌姑娘足以和“邪王”石之轩交手却不落下风的身手,若是季霄白真的和凌姑娘在一起了,补天阁中也没人会反对她,直白点说,大家都惜命,根本没有人敢反驳半句好吗! · 又是几日后,凌楚思和李世民一行,终于来到了长安城外。 为了不引人耳目、打草惊蛇,李世民一行俱是乔装改扮,凌楚思一开始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后来想了想,干脆也去换了身书生儒衫的男子打扮,原本垂及腰下的一头墨色长发,也都束了起来。 至于那根如今在江湖中也颇为有名、易于辨认的雪凤冰王笛,也被凌楚思随手收了起来,这次,直接改换成了一根中规中矩的毛笔,看她唇边带笑的模样,竟是一个正在参加豪门宴饮、特意穿了身男装打扮的伴着流觞曲水击鼓而歌的世家小姐。 一身男装的凌楚思,其实和当初化身秦川的师妃暄有些相似,两个人根本就没心思再去易容,她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即使一身男装打扮,明眼人一眼还是能够看出来,这分明就是个年轻女子。 看着她这幅模样,李世民也有些哑然失笑,轻声向那些护卫命令道:“所有人全部分散开来进入长安城中,然后再在租下的那户院子里汇合。” 众人皆点头称是,唯独凌楚思走过来,站在李世民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道:“也不知道独孤凤有没有回到长安城来……” 她本来还想着让独孤凤帮忙给孙思邈爷爷带个平安呢,结果现在可好,说不定她自己过来的比独孤凤本人还快。 李世民转过身来,轻声道:“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候,她还没有离开。除非独孤凤日夜兼程的赶路,否则的话,不大可能走在我们前面。” 凌楚思轻轻叹了口气,“说得也是。” “楚思可是寻独孤凤有些要事?”李世民关切道。 凌楚思摇了摇头,“之前托她送信来着,现在向来是不必了。我等会儿离开一下,去看一个故人。” 李世民见状,微微颔首答应下来,颇为识趣的也没问那个所谓的故人是谁,只是含笑细心叮咛道:“千万小心。” 凌楚思点了点头,“嗯,晚上见?” 李世民笑着应了一声,“晚上见。” · 凌楚思同李世民一行分开后,就这么一身男装打扮,相当随意的溜进了长安城中。 她也没多耽搁时间,直接就熟门熟路的去了独孤阀府宅所在的方向。 这次凌楚思没有递上拜帖,而是直接悄悄的潜入了孙思邈和阿伊两人所在的后院。 直到这时,看着独孤阀府内的布局,凌楚思才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到,现在的独孤阀,和自己当年在长安内城中数次潜入的沈家,除了盖的房子样式不太相同,屋舍和院落的布局,可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不出意料的话,凌楚思推测,就连后来那个凌楚思走过好多次的沈家地牢,现在的独孤阀中,兴许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布置! 凌楚思还在琢磨着,与其从人员众多、颇为热闹的独孤阀府第之中找那个地牢,还不如等会儿和李世民打个招呼,直接去找城外那个废弃的枯井密道好了,还进城折腾什么啊! 正在这时,还在背《黄帝内经》的阿伊从屋子里出来,看到立在院中正一个人捉摸事情的凌楚思时候先是稍稍愣了一下,旋即就开口惊喜的叫道:“凌姑娘!” 第79章 初唐风月 凌楚思轻轻的笑了笑,同阿伊打过招呼后,直接开口问道:“阿伊,孙爷爷呢?” 阿伊忙回答道:“先生正在药房里制药。” 凌楚思闻声点了点头,从阿伊一起走过去。 正在这时,同样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孙思邈也主动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向凌楚思带着几分笑意的说道:“楚思,你回来了?” “嗯,回来看看你们,等下我还有事情急着离开。”凌楚思几步走上前去,看到孙思邈身后之前那个被占了不少地方的书房,终于已经彻底变成一间小药房了。 孙思邈闻言,不由得问道:“还有急事?” 凌楚思点了点头,旋即又笑道:“看到你们都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之后,凌楚思又特意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道:“孙爷爷,你和阿伊这几日就尽量不要出门了。长安城中,恐有变动……” 阿伊的面上立即浮现出几丝担忧的神色,作为曾经在赵德言身边谨言慎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掉这条命的女奴,现在的平静生活,无疑是她最为渴望的。尤其是还能跟随在她生命中最为敬仰的孙思邈身边,同他背书学医,自己也能帮忙照顾他,这一切都让阿伊的心变得愈发平静而豁达…… 反而是孙思邈,闻言虽然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却立即点头应下来,平静道:“我明白了,楚思你放心。” “对了,”凌楚思突然又想到了当年的长安东市里面,沈家地牢里的那条密道,忙同孙思邈和阿伊又补充了一句道:“这几日,你们最好连独孤阀家里其他的院子都别过去了,若是我没弄错的话,独孤阀的府宅之中,有一条密道,恐怕也会被牵扯进去……” 说着说着,凌楚思自己都有些微微拧眉了,虽然现在独孤阀的府宅之中十分安全,可是,杨公宝库毕竟兹事体大,如果独孤阀也被牵连进去的,到时候,还留在这里的孙思邈和阿伊,真的不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吗? 见凌楚思皱眉,孙思邈的反应却是依然平静,他轻轻的笑了笑,“楚思你放心吧,我和阿伊这几日都留在这个院子里,闭门不出,想来,便是有些变故,也不至于把这座客院的人都牵扯进去。” 凌楚思想了想,因为暂时也想不到更为安全妥当的地方,只能微微点了点头,再三叮嘱道:“孙爷爷,还有阿伊,你们两个万事小心。” 孙思邈和阿伊纷纷点头。 嘱咐完孙思邈这边,凌楚思便再度隐匿形迹、悄无声息的从独孤阀的府第中蹑了出去。 随后,她根本就没有在长安城中久待,为了掩人耳目,干脆又直接租了一辆马车毫不犹豫的出了城。 虽然不过是百年间,不过,因为隋末唐初的频繁战乱,此时的长安城和后来凌楚思所熟悉的长安城,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唯独那一条护城河的位置,同后来相差无几。 因为那个作为入口的水井是同当年的长安地宫一同建造的,所以,即使长安城外只有那一片荒野空地,但是,那口从来不曾出过水的“废弃水井”却依然半遮半掩的存在于半人高的荒野杂草围绕中。 凌楚思一个人走过去后,直接伸手拨拉开那些在五六月份生长的最为繁茂的野草,待到稍微把井口收拾出了一个大概能够容许一个人跳进去的缝隙后,又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确保附近无人后,方才直接自己跳了进去。 凌楚思从包裹里翻出一根蜡烛来,避开这些年落入枯井中的杂草树叶,将蜡烛点燃后,借着影影绰绰的幽微晕黄烛光,在下面的井壁上敲敲打打的摸索了好一会儿,方才找到了一块听声音后面似乎有些中空的井壁。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收复大唐江山,联合大唐各地的江湖义士,整编为一支暗处的军队,统一命名为靖世军,取其靖世安民、匡扶大唐之意!其中“义”字部则是专司侦查、暗探等事务。 曾经的长安地宫,便是随着墨家秘殿和秦始皇陵而现世的。长安地宫的几处入口,分别被靖世军和狼牙军的人手所把持,双方甚至还在危机四伏的长安地宫中展开过数度交锋。 等到后来,凌楚思他们这些江湖侠士进入长安地宫的时候,已经是在靖世军和狼牙军将好几处入口的机关都已经清理干净之后。 所以,凌楚思即使知道这座枯井下面便有一条密道,可以经由长安地宫进入通往秦始皇陵和墨家秘殿的入口,但是,这处密道要怎么开启,她却需要从头开始研究琢磨。 想起当初的密道入口处堆积的碎石,凌楚思轻轻的敲击着那块中空的井壁,把心一横,直接催动内力,扬笔默默的施展了几个“阳明指”,锋芒毕露的混元气劲击打在井壁上,过了一会儿,伴随着几声闷闷的声响,那块中空的井壁便架不住的碎裂开来,尘土飞扬中各种碎石块也稀里哗啦的落了满地。 凌楚思手里的蜡烛也被刚刚那块井壁碎裂时陡然吹过来的一阵狂风而熄灭了,烟尘滚滚中,凌楚思直接退后到了枯井井壁的另一边,闭着眼睛以手掩鼻,过了好一会儿,待到那些“轰隆隆”的声响全部停下之后,凌楚思方才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井壁上仅仅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的碎石洞口,眨了眨眼睛,摸着黑从包裹里翻出了面纱戴在脸上,好歹能够遮挡些尘土避免吃了一嘴沙子不说还经常会迷眼睛。 凌楚思重新把刚刚熄灭的蜡烛又点着之后,并没有直接钻到井壁里面长安地宫的走道中,而是只在洞口大致打量了一下,确定这里和自己当初来时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没有人在这里挖掘矿石,所以,走道里的那些已经放了多年的火烛油灯自然都还是熄灭的状态。 凌楚思轻轻的舒了口气,心里大致有谱之后,干脆直接转身,重新从长安城外的枯井中施展轻功“扶摇直上”,纵身一跃跳出井口后,看着自己浑身尘土已经从白色变成灰蒙蒙的文士儒衫,不由得嘴角一抽,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后,看看已经渐渐夕阳垂落的天色,复又急忙进城,赶到了和李世民约好的汇合地点。 凌楚思因为在城外的那处枯井里琢磨长安地宫的入口而花费了太长的事情,加上长安城颇为浩大,她这来来回回的本就耽误时间,所以,等凌楚思赶到那处租好的小院的时候,其他人马几乎已经全部就位了。 因为急着赶路,一路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飞掠而至的凌楚思都没走正门,直接从房顶和树梢上纵身而下跳进了院里,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歉,我来迟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凌楚思也在抬头打量着院中等候的人们,除了李世民还有这一路同行的那些护卫以外,还有一个一身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凌楚思猜测,他应该就是接到李世民密信后立即找了个理由带好人手跑过来帮忙的长孙无忌了,而在这个年轻人的身边,还有几个文士打扮的老者,其中一个长得颇有几分器宇轩昂,换身铠甲完全就可以把他当成武将了,就在这个老头的身边,还颇为应景的带了一个表情木然、唯唯诺诺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是书童还是侍候的小厮。 李世民却是看到凌楚思后,总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几步,含笑说道:“无碍,楚思你来了便好。” 说着,李世民又将长孙无忌,连同长孙无忌带过来的一个姓姬、一个姓何的两位对秦朝史料、风俗方面的学术问题颇有研究的老者都简单介绍了一边,还特意指出了姓何的那位老人家非但是个大儒,而且私下里喜好机关术,在机关方面竟也是个大家! 凌楚思抬头,微微含笑的看了看那两位老者,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次正面见到凌楚思的何叔,拉着自己那个看上去就颇为木讷的“徒弟”,脸上还没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来,就险些“嗷”的一嗓子叫出声来。 他那个表情木然性情更加木讷的“徒弟”见到凌楚思的一瞬间,已经是近乎无意识的握紧了他的胳膊,由于手上的力度有些失控,内功同样深厚的何叔都差点一个没忍住。 正在跟李世民说话的凌楚思却是早已经收回了视线,根本就没多看何叔这边几眼,自然也就错过了一直看似有些畏畏缩缩的躲在何叔后面避开凌楚思视线的季霄白。 凌楚思、李世民、长孙无忌还有两位大儒旋即进了屋里,李世民把被凌楚思勾勾画画补充了许多内容的杨公宝库地图在桌上铺开,五个人围着站在桌旁,李世民沉声说道:“地图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只不过,这张江湖中流传出来的地图,主要还是描述了杨公宝库的大致范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把杨公宝库的入口找出来!” 这张地图,不管是李世民,还是长孙无忌、那两位大儒都研究了许久,至于凌楚思,地图上所有标红警戒密道线索都是她补充上去的,而且,作为曾经好几次深入长安地宫的人,凌楚思确信自己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熟悉和了解这张地图上的内容。 就在众人纷纷对着这张地图各抒己见了一轮的时候,凌楚思却是始终未发一言。 李世民,连同另外三个人都有些好奇的抬起头来,“楚思?”李世民轻声问道。 凌楚思却是在确定这四个人的意见都和长安地宫真正的入口方位偏差了很远之后,方才伸手指了指长安城外的一个方向,轻声说道:“这里。” 李世民微微一怔,何叔也有些茫然不解的睁大了眼睛,偷偷的瞟了凌楚思一眼。 “何解?”李世民顺着凌楚思手指的方向在地图上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同样不解其意的开口问道。 “当年建造的长安地宫,绝对不会只有一个入口。这条甬道一直通往了城外,我猜,这里应该有一个入口才是。”凌楚思轻声解释道,“而且,如果我们能够在城外找到长安地宫的入口的话,不必在长安城中动手,也省得惊动其他人,被人察觉,以免打草惊蛇……” 李世民闻言,又微微拧眉的在地图上仔细盯了一会儿,很快做出决断,言语笃定的下令道:“既然如此,所有人出城!若是能够不惊动他人,从城外找到入口,倒是最稳妥不过了……” 随即,李世民、凌楚思一行人马直接又从长安城中分散开悄悄的出了城,全程低调克制,可谓是来去无踪。 何叔看着李世民对凌楚思的言听计从,越看越发愁,想着自己那个带了易容面具、装得尤为木讷,但是在房间里的时候就越来越沉默和低气压的“徒弟”,就更有一种无从说起的胆战心惊之感了…… 长安地宫毕竟规模浩大,即使在凌楚思的指引下,李世民一行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废弃的枯井,也经由枯井下面的入口进入了长安地宫的外围,但是,他们今天却并没有深入太过。 而且,由于地宫里面的甬道也都同样错综复杂、危机四伏,他们手中又没有详细的地图,在李世民的命令下,为了保险起见,他们顺着甬道往杨公宝库推进的速度并不算太快,不过好在慢中有序,看着每天的进展,大家倒是全都平心静气。 再加上,偌大的长安地宫毕竟是同里面的秦始皇陵同一时间建造,包含何叔在内的两位大儒从相对安全许多的甬道上发现的各种文字、符号,仔细研究过后,他们倒是对接下来进入真正的秦朝陵墓有了更多的准备和盘算。 就在李世民这边还在从长安城外面的废弃枯井入口,途经长安地宫的甬道一步一步的往里面杨公宝库的方向前进的时候,同样拿到了杨公宝库的地图并且有意来到长安城的寇仲和徐子陵这边,寇仲却是带着一张相貌极为丑陋的易容面具,伪装成神医,凭借长生诀的先天真气救下沙家老板沙天南后,便顺势随着前往长安发展的沙家一天,来到了长安城中,并且,在沙天南的引荐下,见到了独孤阀的人。 本来,因为独孤凤已经请来了医圣孙思邈为独孤阀的老夫人尤楚红诊治病情,如今,在孙思邈的妙手回春之下,困扰尤楚红几十年的旧疾渐渐好转,按理说,独孤阀也不需要再去请别的神医了。 只不过,独孤凤却是站在了孙思邈的角度,想着身为神医的孙思邈想来也会见猎心喜,如今沙家既然推荐了一位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就他本身的经历来说却是医术绝对出神入化的神医,独孤凤沉吟片刻,反正独孤阀也不差这点供奉,干脆就又把寇仲假扮而成的神医莫一心给请到了府上,还附带了徐子陵伪装而成的莫为,并且,把这两位莫家神医介绍给了为了给尤楚红治病而已经在独孤阀住了有一段时间的医圣孙思邈。 寇仲和徐子陵被带去见近年在江湖上以医术成名的医圣孙思邈的时候,明明脸上一副惊喜的表情,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发慌。 等到他们两人一进满是草药的院子之后,就更加忍不住的心如擂鼓了。 “小陵,我根本就不懂那些药草……”寇仲脸上带着笑,却忍不住给徐子陵传声,琢磨着等会儿怎么在孙思邈面前蒙混过关。 毕竟,在沙天南面前,他们两个完全是凭借长生诀真气所特有的勃勃生机来治病救人的,可是,这种招式糊弄一下病人和外行人都好说,但是,碰见真正精通医术、研究病理、药理的大家的时候,人家开口说一句,自己却什么都接不上,岂不就成了笑话了? 徐子陵沉默了片刻之后,索性建议他道:“要不,我们就死撑着不认吧……” 寇仲闻言一呆,“哈?” 反正这会儿他们也没工夫再去狠补一通《神农本草经》或者是《黄帝内经》之类的医学巨著,索性,徐子陵干脆也破罐子破摔起来,决定在孙思邈面前就打着自家医术绝学就以“气”疗伤的幌子,直接言明,自己对于药方这些,却是并不擅长了…… 本来,用这么一通说辞,寇仲和徐子陵倒是真的有充分理由可以糊弄过去了,偏偏之前凌楚思同孙思邈、阿伊一起在江湖中游历的那几年间,凌楚思虽然好像是个万年花间,不过,偶尔也不是没切过离经易道的心法。 换言之,以真气疗伤的法子,虽然孙思邈和阿伊都不会,但是,他们两个都见凌楚思用过呀! 以至于,和凌楚思交流过的孙思邈还知道,凌楚思所修习的“养心诀”和“太素九针”之类的套路,其招式本就出自《黄帝内经》一类的医术之中。 第58节 所以,待到寇仲和徐子陵睁眼说瞎话一般的把自己的神医之能归结到自己修炼的奇特真气上面之后,孙思邈和阿伊根本就是恍然大悟,然后就在寇仲和徐子陵目瞪口呆的状态下,特别默契毫不惊愕的同他们两个继续聊了下去,直接把不太懂医术的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逼得苦不堪言,两个被“盘问”得饱受折磨的人从孙思邈的药房出去的时候,走路都有些发飘了…… 就在本来已经打算在独孤阀的宅子中落脚的寇仲和徐子陵,才见过性情温和钻研医术的孙思邈一面之后,便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能够顺理成章的搬出去了,偏偏就在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却又机缘巧合的从婠婠处得到了另一个消息,既现在的独孤阀宅邸,便是昔年杨素亲信的门宅,换言之,这里,很有可能是杨公宝库的入口! 寇仲和徐子陵默默对视了一眼,在同婠婠谈好条件,把婠婠打发走之后,为了杨公宝库只能继续留在这里的寇仲和徐子陵也发了狠,仗着自己习过长生诀后,就连死记硬背东西仿佛都比以前好上许多,两人干脆就搬来了一堆医书,即使没怎么学会,但是至少可以胡说八道的时候尽量表现得言之有物一些…… 寇仲和徐子陵即使天天背书,但是,他们两个人还是尽量有机会没机会的都避着孙思邈走,偶尔遇到孙思邈的时候,干脆就主动开口胡天侃地,争取用各种疑难杂症把孙思邈诓回去埋首医方书卷当中,省得被孙思邈随随便便一个问题就问住,落得颜面尽失! 又是几天时间过去,长安城外的李世民和凌楚思那边,终于把长安地宫里面通往杨公宝库的甬道给彻底清理干净了,看着紧闭的宝库大门,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护卫和大儒老头之中的李世民心中却是顿生豪情万丈! 至于凌楚思,她依旧是一身轻便的男装打扮,站在大门前仔细回想着当年第一次来秦始皇陵的时候,大门口的机关是怎么关掉的。 倒是还带着木讷“徒弟”照顾教导的何叔,一边回想着凌楚思之前话的那张地图,暗自惊诧,一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呆呆看着这扇大门——传闻中如此神秘的杨公宝库,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至于季霄白,因为担心自己一双眼睛被凌楚思察觉到,这段时间里,他和她明明近乎是朝夕相处,可是,他却都不太敢看着凌楚思,念及此处,季霄白根本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的微微闭眼,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众人各有心思的时候,行动派的凌楚思已经干脆利落的动手,将杨公宝库、或者说是秦始皇陵最外围的大门打开了。 然而,长安地宫的另一边,一直住在独孤阀的寇仲和徐子陵却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悄无声息的寻到了一口井,并且,用着和凌楚思差不多的方法,直接钻到了里面,而且,因为这里曾经是杨素心腹爱将的府宅,所以,独孤阀的这条密道,根本就是直接通向了杨公宝库的里面…… 第80章 初唐风月 凌楚思打开门后,一言不发的直接走了进去。 李世民一行人也随后进入了秦始皇陵墓,里面的光线幽暗,只有少量夜光石发出幽微的光,众人看着阔大的墓道,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发怔。 “小心,都先别动……”凌楚思清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突然之间,她的手中火光一亮,李世民等人看到,凌楚思的手里正拿着一根蜡烛,旋即,她将蜡烛凑到了墙壁一侧的长明灯上,伴着“呼”的一阵火苗窜动的轻微声响,整条甬道上的长明灯竟然一个挨一个的被点亮,把原本昏暗神秘的整个陵墓甬道映得亮如白昼。 就在众人皆惊叹之际,凌楚思已经拿着那根并未熄灭的蜡烛走了过来,轻声道:“我们往前走吧!” 何叔飞快的打量了一下这条陵墓中的甬道,再看看凌楚思手里的蜡烛,不禁问道:“凌姑娘手中的蜡烛——等下可是还有长明灯需要点燃?” “还有烛火台……”凌楚思轻声回答道,“里面应该有机关,大家都小心些。” 走在分外熟悉的甬道里,凌楚思的心情也有些微妙,这一路上,她都在忙着点灯,一直到众人看见,前面的路被一个石俑挡住了,而在石俑的后面,则就是两扇巨大的门。 “这是机关?”李世民并没有太过靠近,只是远远的望过去,有些惊叹道。 何叔却是同季霄白走在一起,表面上看是弟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师父,不过实际上,却是擅长机关术的何叔在不停的念念有词,也算是为季霄白恶补此处的机关布置了。 “看这里的情景,竟像是此前并无人来过……”何叔大致查探过一番后,忍不住同李世民、凌楚思等人说道。 凌楚思的反应则是直接拿出了杨公宝库的地处,伸手在上面随手一点,解释道:“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个位置,至于杨公宝库,还在这条甬道的后面很长一段距离。” ——直白点说,他们这群人现在还在秦始皇陵的入口处,连守门的石俑都不曾破坏掉,而根据地图上标注的杨公宝库的位置,却是差不多位于最里面的长生回廊尽头,那个盗宝贼所在的地方…… 李世民、何叔还有季霄白易容而成的那个木讷弟子纷纷凑过去看地图,凌楚思却是说完那么一句话之后,就又不管了,继续把甬道旁边熄灭状态的长明灯、烛台全部点亮之后,方才突然跳到了一个巨大的烛台上,冲着下面的人招了招手,“来,都到我这里!” 还围着地图的那群人看着站在唯一一个不曾点着的烛台上面的凌楚思,不由得微微一呆。 何叔毕竟精通机关术,反应来得最快,“这里有机关?” 凌楚思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墓地主人最担心的,恐怕便是被人打扰了他的长眠……换言之,除了陵墓里面层出不穷的机关外,陵墓最外围通往入口的甬道处,也必然会布满了机关,希望把盗墓贼亦或是其它不受欢迎的人阻挡在外面。” “楚思说得有理。”李世民点头附和道,说话间,他已经身体力行的跳到了凌楚思所在的位置,同她挨着站在一起,抬头仔细的打量附近的甬道和那些看似寻常的长明灯。 即使带着易容面具,何叔也能清楚的感觉得到,季霄白那张木讷得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顿时阴沉下来。 看着站在一起的凌楚思和李世民,还有陆续跳到了那个巨大的烛台上的人们,何叔心里暗道要遭。 索性了,为了能够让黑着脸的季霄白冷静下来,何叔也算是豁出去了! 反正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精通机关术的大儒,而这种学者么,一般都是身娇体弱的状态,爬个烛台都分外费劲! 于是,何叔走到烛台下面后,故意表现得尤为笨拙,趁着李世民帮忙搭把手拽他上来的时候,直接就气喘吁吁的挤到了李世民和凌楚思的中间。 随后,何叔又老当益壮的伸手拉了自己那个木讷的“徒弟”一把,在这个过程里,他自己却是在不停的往李世民的方向挤挪,在旁边两个护卫的帮助下,等何叔终于成功的把季霄白也拉上来的时候,他已经状甚不经意的把李世民给挤到了烛台的另一边上,至于他自己和凌楚思之间空出来的位置,刚好,给他的“徒弟”站着…… “我们到这里做什么?”何叔把季霄白拉上来之后,终于感觉刚刚那股让人背脊发凉的寒气似乎瞬间消融了,心里顿时也放松下来,一边谨慎仔细的打量着脚下的烛台,一边随口问道。 凌楚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轻轻的来了一句:“站稳了……” 随后,凌楚思扬手,一招“商阳指”直接袭向了那个挡着门的石俑,只见下一瞬,那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石俑竟然迟钝的动了起来,就在那个石俑挪开了之后,它身后的大门也自己主动打开,背后的无尽幽暗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辆辆锋芒锐利令人避无可避的青铜马车狂暴的冲向了刚刚众人所站的甬道。 除了凌楚思还算心情平静,站在巨大烛台上的众人却是纷纷惊住,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要是被那些青铜马车撞到,恐怕整个人都会被碾成肉泥…… 更何况,马车的前面,还有一排突出来的尖刺,青铜的古旧色上还带着些铁杂质腐蚀而成的血一般的铁锈,让人看了简直遍体生寒。 看着仿佛永无停歇的青铜马车还在一辆辆的冲出来,饶是李世民,都有一种头皮发麻之感,忍不住喃喃道:“这些马车还要多久才能停下……” 只不过,这种问题,莫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其他人,便是此前有过探查秦始皇陵墓经历的凌楚思都无从回答。 众人就这么胆战心惊的站在巨大的烛台上,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何叔突然开口道:“看着这些青铜马车的速度似乎变慢了一些……” 凌楚思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轻声道:“别急,我们再看看情况。” 李世民也随即道:“不错,此地危机重重,千万要小心。” 又过了一会儿,待到那些青铜马车终于越来越慢,全部停下来之后,凌楚思直接纵身,轻飘飘的落在了甬道的正中央——何叔刚刚还虚扶季霄白的手里突然猛然间用力,好歹没让忧心凌楚思的季霄白直接跟过去,情急之下,何叔甚至还相当有魄力的狠狠瞪了季霄白一眼,用眼神示意他道:“冷静!别冲动,别犯傻!” 不过,凌楚思几乎是瞬间,便又跳到了一侧的角落里,避开了正经的道路,等到确定中间的通道里没有别的机关之后,方才径自朝着前面石俑让开后打开的大门走去。 看到凌楚思安然无恙后,季霄白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刚刚一直在努力钳制着他、但是颇有一种自己随时都会拉不住人感觉的何叔只觉得自己简直身心俱疲。 “楚思?”李世民有些担忧的轻轻喊了一声。 “没事。”凌楚思头也没回的答道,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门后的那一片黑暗中,很快便又用蜡烛点亮了里面的灯火烛台,这才回头招呼道:“来,都小心一点。” 凌楚思和李世民这边还在一点一点的摸索着前进,直接从独孤阀府宅中的密道里潜入杨公宝库入口的寇仲和徐子陵那边,却又是另一番境遇了。 两人刚刚进入杨公宝库时,辛辛苦苦的找到了一个掣钮,按下之后,也的确关闭了入口处的好些机关,两个人顿时精神一振,大受鼓舞。 在这种情况下,寇仲和徐子陵接着往下深入探查的时候,自然也就下意识的继续寻找掣钮的所在。 只不过,谁想到等他们两个人千辛万苦的找到新的第二个掣钮后,才一按下,刚刚还宛若一片坦途的通道登时就变了样子,数之不尽的牛毫毒针喷射而来,逼得寇仲和徐子陵只得往唯一的一块安全地点躲避,熟料到,这块没有毒针的地方,却是根本就不禁踩,两人才落在那块活动的石板上面,便直接一脚踩空的从遍地毒针的通道处直接落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 寇仲登时忍不住骂了一声,陷阱里,顿时响起一片轰隆隆的回音,足见此处地穴的幽深和狭窄。 徐子陵则是更为谨慎道:“这里的气味不对,千万不要呼吸,多吸两口,怕是会出事……” 也是多亏了这两人修习的乃是道家颇为神奇的长生诀,凭借闭气之功,即使不呼吸也能在此处安然无恙的撑上很久,这种境地下,换成是哪怕另外一个大宗师来,说不定也会折在这里。 寇仲喃喃道:“鲁妙子大师当时可没告诉我们,这里竟然还有这种机关布置……陵少你怎么想?”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着我们现在最好的出路,恐怕就是按照原路返回去……我在这里感觉不到丝毫的空气流动,这里恐怕难有第二个通风口。你不是看过鲁妙子大师的卷宗吗,快想想他有没有说过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只是,在这种一片漆黑幽深、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想要辨别方向找到来路,本身就是一件颇为艰难的事情。 寇仲笑道:“我身上倒是带了他十七八个用油纸包好了的火折子,就连鲁妙子大师所著的那本机关术都带了进来,只不过,这里满是沼气,却是不好见明火的……” 徐子陵闻言也跟着苦笑道:“你可千万把那些个火折子藏好了,要不然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倒是生不同时却可死同寝了……” 即使落入这般境地,寇仲依然十分乐观豁达,毫不在意的嘻嘻笑道:“这处可是天然的墓道,陵少将来若是愿意和我葬在一起,我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家寡人可是乐意得很,就是不知道你那青璇小姐乐不乐意。” 即使看不见,徐子陵依然没忍住的白了他一眼,旋即自己也跟着笑开了。 寇仲和徐子陵这边暂时陷入了困境,凌楚思和李世民这边的一行人,顺顺当当的走到了一处极为开阔的大殿后,看着除了来时的路,再无任何通道的地方,也随之陷入了僵局。 这么一路过来,大家对于此处陵墓机关设计的风格,心里也都大概有了些谱,见此情景,李世民不由得轻轻一叹,微微苦笑道:“这里应该也藏着机关呢,找吧……找到之后,先别开,让楚思和两位先生看过再说。” 李世民一声令下,他带来的那些护卫,自然是令行禁止,被季霄白愁得越发头大的何叔这会儿已经是反过来紧紧跟着自己的“徒弟”行动了,明知道季霄白根本不是冲动的性子,但是,却依然本能的有些担忧,生怕他看着凌楚思和李世民之间的互相信任,一个忍不住,暴露身份不说,还不小心再惹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凌楚思站在大殿的中央,也在四处转悠,微微有些皱眉的思索着机关可能存在的位置。 毕竟,她当时潜入秦始皇陵的时候,前面是有令狐伤、苏曼莎以及狼牙军的一众人马,她和江湖上的几个朋友跟在后面追进去的时候,好多机关都已经被开启了。 现在,随着一行人的愈发深入,好多未曾开启的机关,其实凌楚思本人也只能是猜个大概,并不是特别了解。 “快来看,这里!”突然有个护卫开口喊道。 还有些漫无头绪的凌楚思等人俱是一愣,闻声立即围了过去。 何叔和季霄白见状,也立即跟了过去。 至于李世民,他倒是想要过去,不过,他的那位护卫却是本能的挡在了他的前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道理,他当然也懂,所以,即便心中好奇,李世民也只能是按捺着好奇心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在这个陵墓中看似平淡无奇的石俑,就连石俑手里的青铜武器,都是那种在漫长的岁月中被空气渐渐腐蚀的破败颜色。 “这个石俑可以动!”那个护卫等到凌楚思、何叔几个人围过来之后,主动拿旁边一个动不了的石俑示意了一下,不过,轮到这个可以动的石俑的时候,他却是只相当克制的比划了一下大概的位置。 凌楚思仔细盯了这个石俑一会儿,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以前来这里的时候,这个石俑的朝向的确是不同的,便也心中稍定下来。只不过,见到何叔两人还在研究,她便也没有急着发声。 过了一会儿,没在这上面发现什么其他机关的何叔和另一个擅长机关术的人、以及凌楚思对视了一眼之后,终于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这个石俑,怕是就是这个大殿里藏着的机关了,我们开吗?” 李世民看向凌楚思,凌楚思则是沉吟片刻,随即便点了点头,又示意其他人尽量躲远一些后,方才轻声确定道:“我来开吧……” 众人闻言,皆退开了几步,等待凌楚思把这个石俑机关打开。 这么一路上,遇到机关便交给凌楚思,也成了大家不用开口便自动达成的默契了。毕竟,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凌楚思对这里的机关比较熟悉,到了后面,等到凌楚思也弄不清这些机关的时候,就是因为她本身轻功身法极好,便是有些危险,想来也能躲开的缘故了。 在凌楚思的记忆中,此处应该是石麒麟后面的大殿,只不过,当时她和大唐江湖中认识的一众朋友们潜入秦始皇陵的时候,这里完全就只是一个途径的过道而已,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任何密道,所以,大家的注意力也根本就不会放在这个大殿上面。 然而这次,随着凌楚思转动石俑上的机关,不远处立时想起了一阵石门打开的沉重声响,就在众人闻声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却是变故陡生。 凌楚思和那个石俑机关所在的大片石板,竟是顷刻间全部翻转过去,因为石板机关变动的范围太大,便是以凌楚思的轻功身法,都根本来不及从那处逃开。 “楚思!”被护卫们拥在后面的李世民失声叫道。 何叔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那个木讷“徒弟”已经如同一阵风一样的冲了过去。 那一瞬间,何叔的背后,冷汗全都冒出来了,几乎打湿了那一身的广袖儒衫。看着季霄白朝着凌楚思飞扑过去的身影,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两个还在回旋的大字:“完了!”心惊胆战的钳制了季霄白一路之后,随着凌楚思遇到意外情形,这次他终于无能为力了。 何叔本是精通机关术的人,所以,这一路走来,他比旁人更清楚,此地陵墓里面的机关之危险可怕,之前是因为凌楚思开启了太多安全的机关,所以,众人都好运的纷纷躲过了各种危险,这才能够一路顺顺当当的走到这里。而现在,终于出现了让凌楚思都措手不及的机关后,落入这种陷阱里,其后果可想而已…… 因为太过担忧季霄白的安危,何叔的大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等到刚刚翻转的石板纷纷纷纷恢复原样后,掉下去的凌楚思和季霄白根本是早已经不见任何踪影,就连丝毫的声音都传不出来。 何叔嘴唇有些微微颤抖的一把扯过同样被惊得眼睛霍然间睁大的李世民,因为惊惶紧张还有些微微破音的开口,近乎声嘶力竭的喊道:“快、快找附近还有没有机关,看看能不能把人救回来!” 其实,一开始落入这个石板下面的机关时,凌楚思并不算太过惊慌失措。 只要不是立时让人毙命的机关,总就还会有一线生机。更何况,这里的翻转石板,倒是让凌楚思想到了石麒麟所在的麒麟厅后面,途经神道前往华灯浮廊的路上,的确还有一处规模浩大的水门机关。 虽然坠落的位置不太对,不过,在凌楚思的印象里,水门下面的水道其实也是四通八达,若是她真的落在水门机关里,仔细找找,想必还是可以找到出路的…… 然而,就在凌楚思还在掉落的过程中就已经认真琢磨等下的脱身办法时,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把她抱住这件事,反而让她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凌楚思攸的瞪大了眼睛。 季霄白的面上还带着易容面具,可是,当他不在再掩饰的时候,那双仿佛蕴含着万千星光的眼眸,却是让凌楚思一瞬间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第59节 凌楚思微微拧眉,还来不及开口,季霄白已经愈发用力的把她护在了怀里,紧随其后的,便是两人坠入水中时,季霄白的后背冲击在水面上,吃痛发出的一下低低的闷哼。 被他护在怀里的凌楚思倒是安然无恙。 而季霄白之前被凌楚思打成的重伤,虽然已经渐渐好转,但是,内伤毕竟还在…… 和水面的一下撞击后,季霄白抱着凌楚思的手臂顿时一松,就连他的身体,仿佛都有些脱力的往水中沉下去。 情急之下,凌楚思从季霄白的怀中挣脱开后,完全是本能的伸手抓住了季霄白的胳膊,把人捞了起来。 看着他明明痛得眼神微缩却微微含笑的模样,凌楚思一瞬间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近乎失控的愤怒、恼火、还有看到他伤上加伤时心里忍不住一闪而过的担忧,重重复杂的情绪交织而来,让凌楚思在无所适从间,几乎是怒从中来,若非现在形势不对,只怕凌楚思情绪失控之下还会再揍他一顿…… “你——”凌楚思死死的盯着季霄白,只说出了一个字就自己把自己给哽了回去。 季霄白颇为柔弱无辜的被凌楚思抓着,唇边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他轻轻的笑了一下,还带着几分虚弱的柔声说道:“你无事就好……” “我……”凌楚思有火发不出,登时气结。 第81章 初唐风月 片刻后,凌楚思盯着季霄白那张还带着易容面具的脸,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道:“你混在长孙无忌找来的人手里,也是为了杨公宝库吧,倒是好手段!” 凌楚思话音未落,曾经就吃过说错话这种大亏的季霄白这次却是毫不迟疑的立即解释道:“补天阁中的人,专司杀手一职,直白些说,补天阁就是一个杀手组织……”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季霄白颇有几分暗叹的反问了一句道:“我绝不会称王称霸,要杨公宝库来能做什么?” 凌楚思闻言却是微微拧眉,根本不欲多和季霄白交谈。 季霄白只是静静的看着凌楚思,眼神专注而温柔,全然一副听之任之的从容。 只不过,于她而言,在凌楚思已经误会他那么深的情况下,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清楚的,他真的没办法让自己处在任由阿凌对自己的误会越来越深、自己却无从辩解的悲惨境地…… 季霄白毫不避讳的看着凌楚思的眼睛,认真道:“阿凌,此地颇为危险,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你……” 凌楚思却是心情复杂的盯了季霄白一会儿,良久,终于,在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季霄白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她干脆把花间游的内功心法切成了离经易道,只是依然冷冰冰的沉着脸,并没有给季霄白什么好脸色。 得亏了她当初也休过离经易道的心法,否则的话,季霄白伤上加伤,又这么泡在冷水里,若是一个不小心生病,恐怕也是一桩麻烦。凌楚思直接把手里的那根毛笔换掉之后,也终于松开了刚刚一直捞着季霄白的那只手,在季霄白眼神显得尤为脆弱的注视下,凌楚思板着脸运转内功心法,直接一招“水月无间”加上两招“长针”全都用在了季霄白的身上。 季霄白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面上犹带几分惊讶的忍不住开口道:“阿凌,我——” “闭嘴!”凌楚思冷冷淡淡的果断道。 “……”季霄白立时听话的不吭声了,只是眼神却颇为无辜和专注的望着凌楚思,仿佛她随便说一句什么话,都会被他深深的记在心里一般。 凌楚思又扔了一招“握针”、“彼针”、“春泥护花”在季霄白的身上后,看着他周身仿佛有墨意和绿色的气劲缭绕,凌楚思沉吟片刻后,却是直接伸手,扣住了季霄白手腕处的脉搏。 脉门所在,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何等重要。 便是凌楚思也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贸然的扣住季霄白的命脉所在时,他竟是连一瞬间本能的反抗也无…… 隐约感受到凌楚思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微的松动,季霄白终于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凌楚思看在眼里,却是忍不住的皱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后,就连扣住季霄白脉门的手指都有些下意识的收紧。 季霄白骤然吃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凌楚思却是仿若未觉一般,感受到他体内的脉象还有些重伤后尚未恢复的虚浮不定,一时间也有些心情复杂。 凌楚思诊过脉后,直接从包裹里摸出来了几大瓶恢复气血的上品止血膏、空山新雨、玉露散等形形色色的药物,对上季霄白惊愕得微微睁大的眼睛,凌楚思根本都懒得解释一句,直接就把那些药瓶子全都扔了过去,只有两个字的言语道:“吃药。” 季霄白下意识的抿了下嘴唇,对上凌楚思语气漠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恼火和厌烦的眼睛,他在心里默默的哽咽了两声,什么都没干说,甚至没敢多问几句,直接就委委屈屈的把那些药都吃了…… 因为季霄白和凌楚思两个人刚刚是从高处掉下来摔进水里的,所以,即便现在都漂浮在水面上,但是,头发依然也都湿了大半,至于身上的那些衣服,就更不用提了。 因是夏日,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这会儿浸在水里,凌楚思那一身原本柔软而轻薄的轻容纱衣裙更是因为沾了水而变得浸透了大半。 季霄白一身白衣儒衫,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看上去就颇为狼狈。 两个人的视线只有一瞬间的交错,凌楚思神色冷淡而漠然的毫不犹豫的别开视线后,季霄白虽然不愿,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漂在旁边,等凌楚思什么时候有事想起他来才肯跟他说上哪怕一句半句的话…… 凌楚思收束心神,抬头借着石壁上向前的些许月光石散发出来的幽微的光,仔细打量着这处的场景。 这里似乎是一个直上直下的水牢,下面完全就是一个方形,水域的面积,也和凌楚思、季霄白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那个藏着机关的几块活动石板差不多大。 因为知道从下面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最顶上的石板机关打开的,所以,凌楚思也就没尝试着施展轻功顺着墙壁攀上去,而是干脆的漂浮在水面上,大致的打量过了这处水牢的场景之后,干脆闭气直接一头扎在了水下面去。 还漂在水面上的季霄白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阿凌!” 已经游到了水下查探情况的凌楚思莫说根本就没办法开口回答,便是能够说话,其实她现在都颇有几分内心疲惫和厌倦的意味。 季霄白有些惶惶不安的漂浮在水面上,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忍不住的挂心凌楚思的安危。 偏偏她不管心里想什么,都根本不会再同他交流,这个幽静的水牢之中,即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凌楚思却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即使凌楚思刚刚替他诊脉让他吃药的事情还在,就连季霄白手中的白瓷药瓶仿佛都还带着她手指间的温度,可是,季霄白的心中却是仍旧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之感…… 凌楚思潜进水下,沿着下面的石壁转了一圈之后,看到水牢的底下果然有一条通往别处的甬道后,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伴随着一阵轻轻的水声,凌楚思很快又浮出了水面,她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周围的水珠,然后才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季霄白已经朝着凌楚思所在的位置近乎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了一点,他的眼睛也是一眨不眨的认真望着她。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然后才淡淡开口道:“闭气,潜水,下面有一条通往别处的水路,我们先过去看看!” 仅仅只是听到“我们”两个字,季霄白的眼神便瞬间一亮,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凌楚思漂在水面上缓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摸出了几颗飞鱼丸塞给季霄白后,便直接又埋头潜入了水底,这一次,季霄白也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 等游到水底那条甬道的时候,凌楚思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正和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游过来的季霄白眼神对上。 幽深的水下,两个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眼,季霄白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凌楚思见他身体无恙,便从善如流的收回了目光,她的手臂划动,轻纱衣裙在水中飘飘摇摇,如同铺展开的华美翅羽,凌楚思整个人如同一尾鱼一样,很快便加快速度向前滑去。 这段水下的甬道并不短,而且,因为光线黯淡,也极易迷失方向。 若非凌楚思身上一直带着“飞鱼丸”这种特殊药物,恐怕,便是以她闭气的能力,也很难能够从这里游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凌楚思还只是闷头往前游,待到她发现,在这种仿佛看不见尽头的水下甬道环境中,方向感和时间敢都有些微微的迷失时,饶是凌楚思,心中也有瞬间一闪而过的慌张和不安…… 她稍稍放慢了在水中潜游的速度,努力沉下心来,看到身边的季霄白也随之慢了下来之后,即使心情还尤为复杂,凌楚思还是直接伸手,拉住了季霄白的手腕,也不管他骤然遇到这种情况时,几乎不敢置信的睁大的眼睛,确保他不会同自己走失分散后,凌楚思才继续加速速度向前游去。 水下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只是,近乎迷失的时间感,却让人根本无法判断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待到凌楚思拉着季霄白的手腕终于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她闭了闭眼睛,连面庞上的水珠都顾不上擦拭,这才算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季霄白也同一时间浮出水面。 凌楚思抬起头,这才赫然见发现,季霄白不知何时已经把那张表情颇为木讷的易容面具摘下去了,这会儿,正是他原本的那张脸上,还沾满了水滴,他却连擦拭也顾不上的,只是尤为关心的凝望着凌楚思这边。 被他盯得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凌楚思微微皱眉,然而,她刚要开口,季霄白便已经自己主动收束心神,颇为识趣的别开了视线,装作十分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场景,看着眼前这一段明显的水路,还有前面通往其他各处的水道,低声说道:“我们现在是在刚刚那个大殿的东面吧……” “嗯……”凌楚思低低的应了一声,此时,他们两个人还泡在水里,而在他们面前的,却是根本无从分辨的几条水路。 凌楚思记忆中的那个水门机关,形式并非现在这样,以至于,一时之间,她也无法判断出,哪一条水路才能够回到上面的秦始皇陵墓的甬道之中。 许是见凌楚思面有难色,季霄白眨了眨眼睛,索性主动提议道:“我们先随便走一条,不行的话,再退回来。” 凌楚思略带迟疑的点了点头,却也并没有否决这个打算。 不同于刚刚在水下的通道,这次单纯的泡在水里,从水面上游过去,其实并不会让人迷失方向,身体本能的危机感自然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走到一半的时候,凌楚思的面上,便稍稍流露出了几分迟疑之色——这条通道,她现在看来,却是有几分熟悉的。 “……阿凌?”跟在凌楚思身边寸步不离的季霄白轻声问道。 凌楚思并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又等了好一会儿,待到她仔细确认过后,这条路的确是通往她知道的那个有着四个水下机关的密室之后,凌楚思才抬起头来淡淡的说了一句道:“水下的机关,千万不用碰到。” 季霄白毫不迟疑的点点头应下了。 凌楚思收回视线,两人之间一时又是无话。 本来,按照凌楚思的打算,是先去她知道的那个布满了机关的水门密室,然后从哪里绕出来后,她也就能够找到通往华灯浮廊的一条水路了。 只可惜,问题在于,这次下水的凌楚思虽然勉强认识路,但是,还停留在麒麟厅的那群人,虽然各个都在担心凌楚思和季霄白担心得发疯,可是,他们确实并不知晓秦始皇陵中好些相互关联影响的机关。以至于,等到凌楚思和季霄白辛辛苦苦的找到那个密室后,察觉到这里的机关竟然已经起了变化,凌楚思的面色登时猛地一变! ——显然,还在上面寻找机关来救人的李世民、何叔他们,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了水门里机关,现在的水门密室中,毒气已经在开始渐渐蔓延开来…… “走!”凌楚思急促的开口道。 她本来还想顺手把这处的四个机关破坏掉,却没料到,竟然反被上面那些救人心切的家伙给狠狠得坑了一把…… 凌楚思的面色大变,季霄白自然看在了眼中,一边按照她的要求行事,一边也不掩担忧的轻声开口问道:“阿凌,怎么了?” “上面有人把这里的机关打开了,”凌楚思闭了闭眼睛,生命攸关的时候,她也顾不上和季霄白怄气了,干脆利落的轻声回答道:“水门密室的毒气已经在蔓延了,我们若是不能尽快找到出口的话,恐怕今天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季霄白的心中微微一颤,然而他的视线,却是没有任何改变,始终稳稳的落在了凌楚思的身上。 突然之间,前面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凌楚思和季霄白闻声同时一怔,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后,便分分错开了目光,偏偏又默契十足的一起各自咽下了一颗飞鱼丸,尽快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去了。 只可惜,他们两个人前进的方向,却是在一个拐角后,便直接被一堵四周有缝隙、明显是可以用机关开启和关闭的墙壁所挡住了。 更不巧的是,凌楚思自己甚至还知道这道墙壁的机关——就是刚刚已经渐渐开始毒气蔓延的水门密室的里面,四个机关的一个所致。 当然,只不过,这次的剧毒机关并非下水的人开启,反而是上面处境安全的人们为了救人,不小心把水里面的两个人近乎逼到了绝路…… 毕竟是涉及到性命攸关的大事,而且还是被上面的人乱动机关惹来的危机,凌楚思的心情顿时也变得有些糟糕起来。 “走,我们回去!”凌楚思毫不迟疑的说道。 正因为她知道这里的机关,所以,凌楚思心里更加清楚,不把刚刚那个已经充满了毒气的密室中的机关破解掉,她和季霄白今天恐怕真的会永远留在这座秦始皇陵里…… 即使明知道后面的密室中已经渐渐充满了毒气,季霄白依然没有任何犹豫的同凌楚思一起折返了回去。 回答密室入口处的时候,凌楚思在外面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潜入水中去破坏那几个机关,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季霄白却是突然伸手,把人抱在怀里,一个转身,往后面推了出去。 凌楚思登时一怔,事态紧急,她忍不住的深深皱眉,还携着几分怒火的想要开口,季霄白却抢在了凌楚思的前面,轻轻笑道:“里面的毒气已经蔓延得差不多了吧?那边太危险了,告诉我机关怎么破解,你留在外面,我去!” 凌楚思看着此时的季霄白,一时间竟是有些语塞。 季霄白背对着密室的入口处,竟是还在毫不犹豫的催促凌楚思道:“阿凌,时间不等人,快告诉我,里面的机关,要怎么处理……” “……”看着义无反顾拦在自己面前的季霄白,凌楚思还有些微微的发怔。 不过,短暂的缄默无言后,凌楚思在水中还是毫不犹豫的一把推开了季霄白,一边往密室里面游去,一边冷静的直白道:“别添乱了,那些机关你根本不了解,三言两语也不可能说清楚。” 言下之意,却是依旧需要她自己去已经满是毒气的密室中把机关破解掉了。 凌楚思闭气进到里面之后,先给自己刷了一招“握针”,然后才开始谨慎仔细的观察打量四个机关,她现在只有一个人,根本来不及将四个机关全部处理掉。甚至于,已经开始释放的毒气,凌楚思也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她现在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在自己和季霄白中毒身亡之前,找出影响后面石门通道的机关,破坏掉之后,尽快从水道中离开,回到秦始皇陵上面的陵墓甬道之中,而这,也是他们两人目前唯一的一线生机! 凌楚思还在辨别和犹豫,季霄白却也同样已经进入了这个尤为危险的密室。 “我帮你!”季霄白的言语十分简单,他已经游到了另一处机关的位置,却并没有动手,只是一副听从凌楚思命令的模样。 “四个机关无法判断的话,我们两个人,就尽量破坏掉两个吧!一半的几率,是生死是,就看老天是不是成全了!”说着话的时候,季霄白的眼睛里,甚至还闪过了一丝释然的淡淡笑容。 第60节 凌楚思轻轻的咬了下嘴唇,旋即重重的点了点头。 “把那个门把手样式的机关毁掉!”正在破坏一个机关的凌楚思冲着另一边远远的喊道,说话间,她也远远的往季霄白的身上套了一招“春泥护花”和几个“握针”。 季霄白依言行事。 待到两个机关毁掉之后,一直闭气的凌楚思和季霄白也已经快到了极限。 “走!”凌楚思心知他们两个人谁也不可能再继续耽搁下去,正如季霄白刚刚所说,这一次的机关,真的就是在赌一把了。 赢了,便是一线生机,输了,则是万劫不复…… 等凌楚思和季霄白重新回到了水门机关出口方向的甬道时,看着依旧挡在前面的石门,凌楚思闭了闭眼睛,轻轻的舒了口气。 四选二,他们依然赌输了,这一场性命攸关的豪赌,他们两人终究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大概是知道这一次在劫难逃了,凌楚思揉了揉额头,看向季霄白的时候,眼神终于变得不那么冷硬起来。 季霄白自然也察觉到了凌楚思的态度变化,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见凌楚思根本不欲开口,之前一直相当克制的季霄白终于按捺不住的主动凑了上去,在凌楚思身边,认真的说了一句道:“陪你一起来到这里,便是重来一次,我也绝不后悔。” 凌楚思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心情尤为复杂的说道:“你疯了吗?” 季霄白笑了笑,抬起手来握住了凌楚思头疼得按在了太阳穴上的手,把人轻轻的拉过来,见她并无抗拒的意思,便顺水推舟的把人轻轻的拥在怀里之后,意外平静的说道:“最后能和你在一起,我心甘情愿。” 命都快没了,而且还是被自己人给坑进去的,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凌楚思干脆就一歪头,任由季霄白抱着自己不说,还轻轻的枕在了他的肩膀上,忍不住的喃喃道:“我现在只想弄死上面那群把机关打开了的混蛋……可惜却没有机会了……” 不等季霄白出言安慰,凌楚思自己就主动说道:“我不信什么来生来世,我现在就只觉得特别糟心……” 第82章 初唐风月 季霄白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抱着凌楚思,极其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后。 凌楚思枕在他肩膀上仰起头来问道:“你是在安慰我吗?”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季霄白几乎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凌楚思说话时温热的呼吸。 即使此时危机四伏,可是,季霄白的心里却依旧忍不住的突然一动,他平复了片刻,才文不对题的轻声说道:“阿凌,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上次的那些话语……” 凌楚思的身体突然一僵,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般,不太高兴的低声说道:“还提那些事情做什么?” 有些事情,即使口中说着一笑泯恩仇,但终究是在心中耿耿于怀…… 季霄白抱着凌楚思,须臾之后,他突然弯下身来,微微低下头,倚在了凌楚思的脖侧,明明是颇为高大的身影,此时却无端的隐含了几分脆弱。 季霄白轻声说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总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凌楚思默然无语了片刻,一时间,她不由得想到了他们初遇时的很多事情,那个时候,季霄白也是一副重伤濒死的模样…… 之后,凌楚思终于有些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放柔声音的说道:“那你说吧!” 季霄白也不含糊,言辞清晰语言流畅的把上次事情发生的经过,连同他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详细剖析了一边,把凌楚思都惊得有些无话可说。 旋即,季霄白微微抬起头来,眼神温柔楚楚,一副颇为弱势的可怜表情,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道:“阿凌,我承认自己与你在最先相识之初,我的确别有所图。可是阿凌,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我的心情早就变了,自然也早就不是最初时的想法了……” 季霄白微微阖上眼睛,言语缓慢而轻柔,带着一种意外笃定的魅力,“自上次相遇又别过,我自己都未曾发觉,那个时候的自己,满心满眼都已经只有一个你。那个时候的我,喜欢你却不自知……” “等到被你打醒之后,我才算彻底的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思。”谈及伤心处,季霄白的情绪复杂,也有些微微的恍神,“把好好一件事情弄成现在这幅样子,都是我的错……只是阿凌,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凌楚思微微抬起头,看着泡在水里的季霄白同样的一身狼狈,微微迟疑了片刻之后,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才低声道:“其实,我早就已经不介意了。” 季霄白猛地抬头,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充满了惊喜,他一眨不眨的望着凌楚思,凌楚思也心情十分复杂的认真回望着他。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许久,好半晌,季霄白眨了眨眼睛,终于坚持不住的低下头,微微侧过头来轻轻的吻在了凌楚思的唇角。 这个吻还带着些微微的冰凉意味,凌楚思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才闭上了眼睛,也就愈发能够感受得到,他变得略有几分急促的呼吸。 凌楚思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对季霄白道:“小白,我——” 凌楚思一句话还未说完,整个秦始皇陵墓便开始了剧烈的晃动。 凌楚思和季霄白还漂浮在水中,空间的微微震荡,连着水面上都一阵阵的泛起了浪涛波纹,别的且不说,单就视觉效果方面,倒是的确挺惊人的…… 季霄白却是直接把人紧紧的护在怀里,微微躲闪到了墙壁的角落里,然后才忙不迭对凌楚思开口,仿佛这些话语便是生命中最后的结语一般。 季霄白护着凌楚思轻声道:“总说人这一生太过漫长,有些话,一时错过,就再也说不清楚了。可是,于今日的你我二人而言,这些话语,倒是可以说是我最后的挂念了……” “阿凌,便是现在,我终于可以说,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便是遇到了你。” 然而,凌楚思还来不及感动一二,季霄白自己也还沉浸在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怅然的复杂情绪里,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风声和“哐哐当当”闷雷一样的巨大声音后,秦始皇陵墓中震动变得愈发明显起来,与此同时的,还有破损的墙壁以及从上面掉落下来的大块小块不计其数的砖石飞尘。 季霄白一边忍不住的深深皱眉,一边直接把凌楚思楼在了自己的怀里,替她遮挡着那些砖块和落石。 “这是要地震了么……”季霄白把凌楚思护在怀里后,一边弹开了一块砖块,一边忍不住的皱眉道。 刚刚还有些怔在那里的凌楚思却是突然从季霄白的怀中挣脱了出来,一把扯住季霄白的手腕,急促的说道:“闭气!我们去水下!” 季霄白微微呆了一下,“阿凌?” 凌楚思却是已经直接伸手,往季霄白微微张开的嘴里喂了一颗飞鱼丸之后,便直接纵身往水里一潜,同时还轻轻的拉住了季霄白的手腕。 季霄白没有任何迟疑的跟着潜入了水中,他们两个人到了水底最深处后,季霄白赫然发现,水下的晃动幅度,要远比刚刚水面上的时候轻微很多。 换言之,刚刚那阵剧烈的晃动,并非是从地底蔓延上来的地震,而应该是秦始皇陵墓内部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而且,因为有水层的阻拦,即使砖石瓦块依然还在“扑扑簌簌”的不停往下落,不过凌楚思拉着季霄白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一时半会儿之间,看上去倒是还算安稳。 至于凌楚思,她却是突然想起了当初第一次潜入秦始皇陵的时候,在麒麟厅的后面,开启那里的机关后,整个秦始皇陵的确有一阵微微的晃动。 而刚刚那种完全超出预期的晃动,凌楚思倒是觉得,很可能是有人碰到了她此前并未接触到的地方的机关,所以才产生了这么大的动静。 凌楚思和季霄白还潜在水底,虽然对于刚刚的剧烈晃动一事心中各有所思,只不过,因为在水下无法交谈,两个人便只是安静的拥在一起,凌楚思轻轻的拉着季霄白的手腕,季霄白却是用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顺势把人搂在了怀里。 · 另一边,终于从伸手不见五指、并且满是沼气的幽深洞穴里爬出来、并且为了以策安全,回手就把那个洞穴里的沼气给点着了的寇仲和徐子陵,近乎浑身脱力的坐在杨公宝库刚刚才射出了一批毒箭机关、暂且安全下来的甬道里。 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寇仲突然把自己的火折子拿了出来,然后又从身上摸出来一本薄薄的书。 徐子陵瞥了一眼,看到上面“机关术”三个大字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愕然,“你真的把鲁妙子大师的机关术给带过来的!?” 寇仲一边用火折子把甬道旁边的长明灯给点亮了,然后就借着幽微的灯火,一边埋头使劲翻书,还带着几分调侃和揶揄的意思,飞快的回答了一句道:“鲁妙子既然说这杨公宝库是他主持修建的,此地机关众多,我自然要多做准备了。” 徐子陵无奈的笑笑,只能是在旁边坐着等寇仲翻书。 过了一会儿,徐子陵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把自己身上的杨公宝库地图拿了出来,将地图平铺展开后,同寇仲坐在一起,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地图道:“对照着这个地图来看,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寇仲顿时大喜道:“还是陵少睿智!”说话间,他还动作夸张的朝着徐子陵比划了一个拇指。 徐子陵听了,看着寇仲颇为随意自如的模样,只能无奈苦笑,待到寇仲又翻过一页那本鲁妙子亲手所著的机关术之后,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趴在地上开始嘀嘀咕咕的研究下来的路径该怎么走。 与此同时,徐子陵和寇仲最初进入杨公宝库的那条密道里,“阴后”祝玉妍,婠婠两人也早已经稳稳的站在了那里。 婠婠一双美目含忧,只不过,这会儿她却是顾不上别的事情了,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杨公宝库入口处的各个细节部分,试图从里面把产生过些微变化的地方全都搜寻出来! “之前已经有人进来过了!”婠婠仔细检查完之后,轻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进来过的人,应该就是是寇仲和徐子陵,就是不知道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还有多少人也已经跟了进来?” “阴后”祝玉妍静静的听着婠婠分析此处的情景,笼在薄纱长袖之中的一双秀手宛若无瑕白玉,她轻轻的抬手抚摸了一下墙壁上刚刚出现的一道裂纹,微微蹙起斜插入鬓的秀眉,轻纱遮面下,依然掩不住那一身令人倾倒的风情,就连黑如点漆的眼眸里,也仿佛映着一层醉人的波光。 “刚刚那阵震动是——”祝玉妍稍稍有些迟疑的沉吟道。 婠婠则是想了想,然后才轻声回答道:“许是杨公宝库内部机关开启的声音?据传,杨公宝库之中,机关众多,便是有几个声势浩大的,倒也不足为奇……” 祝玉妍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丝毫看不出岁月流逝痕迹的绝美面孔上眉锁轻愁,宛若叹息的轻声道:“杨公宝库乃是鲁妙子所建,婠婠你不了解他,鲁妙子这个人,于机关一途,最爱精巧别致,而且喜欢将机关融于无形之中,像是刚刚那种连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巨大声响,怎么着也是一副大开大合的气势,这种设计,倒是并不像鲁妙子本人的手笔。” 婠婠这才了然,为何刚刚进入了杨公宝库后,祝玉妍不让她继续往前追,反而是在这里稍稍停留了下来。 “师父,那我们接下来——?”婠婠抬头看向祝玉妍。 “再等等吧!”祝玉妍柔声说道,“若是等下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我们便一同进去,也好知道,刚刚那阵剧烈的晃动,究竟是有人在用什么方法暴力破解机关,还是这杨公宝库的机关,真的就这么声势浩大……” 婠婠立即点头称是。 “阴后”祝玉妍和婠婠这两人,身为阴癸派的派主和下一代传人,这次前来杨公宝库,本就是为了邪帝舍利,奈何寇仲和徐子陵从下面的洞穴里逃脱后,却在重新关紧石板门的时候,不小心让石板撞击在一起,弄了个火星四溅,登时就把下面的沼气全都炸开了…… 寇仲和徐子陵还在石板的上面气喘吁吁,他们这边虚惊一场后,同处地下,只不过是在水门机关之中的凌楚思和季霄白却是因祸得福,随着越来越剧烈的爆炸和秦始皇陵的部分石壁碎裂坍塌,他们两个人在水下等了许久,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方才浮出水面,却意外的发现,后面愈发蔓延的毒气已经从别的墙缝里散去了不少,而那个被开启的机关锁死的石门,也在机关松动后,伴随着一阵砂石磨砺的巨大声响,勉强斜着空出了一个极其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看着这种意外的变故,凌楚思和季霄白不由得面面相觑。 季霄白紧紧的握着凌楚思的手,十指交握间,忍不住的侧过头来,突然温然一笑,还带着几分兴奋的意味,轻快的说道:“阿凌,这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 说着,不等凌楚思回答,季霄白已经继续轻声含笑道:“阿凌,我似乎每一次在危机关头遇到你,都会转危为安……” 季霄白完全闭口不谈他这次的危机,完全是他非要跟着凌楚思进来危险的秦始皇陵中,然后才自找来的。 只不过,即便如此,听到他这些话语,饶是凌楚思,也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软…… 信任的建立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把这一切摧毁殆尽,却只需一瞬。 排斥、愤怒总有千万种理由,可是,等你决定谅解的时候,曾经的那些以为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介怀,其实也只不过如同过眼云烟。 凌楚思轻轻的舒了口气,直接一扯季霄白的胳膊,毫不迟疑的认真道:“先出去再说!” 毕竟是死里逃生,即使凌楚思表面上依旧镇定,但是心里,却也有几分本能的欣喜和雀跃,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她自己又微微含笑的补充了一句道:“等下安然脱身之后,我就去揍那个刚刚开机关的人一顿……” 明明这两个人刚刚一直泡在水里,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不说,就连头发都便的湿漉漉的,形象称得上狼狈,可是,两人这会儿却是谁都不曾在意这些小事…… 季霄白听了,也不觉微微莞尔,丝毫不曾想到,刚刚水门地牢的上面那些人里,能做主的,除了身份最高的李世民外,便是对机关术最为熟悉的何叔了。换言之,挨揍的人,很可能也就要从这两个人里面选…… 从水门机关的甬道出来之后,为了安全,凌楚思完全是加快了脚步,希望尽快能够回到上层的秦始皇陵之中。 到了那个四方塔一样的通道后,凌楚思才终于稍稍松开了手,回过头来对季霄白说道:“我们从这里跳上去!” 季霄白看着这处通道的设计,虽然心中还有些无言以对,不过面上却是眨了眨眼睛,立即点头说道:“好!” 就在凌楚思和季霄白从这处上下贯通的通道终于爬上来,从深处地下的水门机关回到秦始皇陵上层的陵墓通道之时,李世民和何叔那一行人,却还眉头紧皱的盘桓在麒麟厅附近,绞尽脑汁的琢磨着怎么把刚刚那个翻转的石板重新打开,并且打算想办法直接从那里把人救上来。 到了上面之后,凌楚思和季霄白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看上去竟是颇为安稳,完全没有刚刚那阵剧烈震动的痕迹。”季霄白仔细的打量着巨大的石俑和旁边的石壁,然后才轻声笃定道。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猜测道:“大概是有人触动了什么机关,只有下面受到了影响,上面离得远,所以安然无恙?” 季霄白缓缓点了点头,仍旧忍不住轻声感叹道:“此处设计,果真精妙非凡……” 他们两人这会儿正位于通往华灯浮廊和长生回廊尽头的那条长长的神道处,两边都是极其高大的兵马俑,抬头则是高不可及的穹顶,气势磅礴,颇为壮观。 季霄白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和凌楚思自从落水后走过的那些水路和左拐右拐后各种隐秘曲折的路线,结合着最早知道的杨公宝库的地图,大致在心里有了一个盘算之后,才开口同凌楚思轻声说道:“李世民他们应该还在西面的位置,至于杨公宝库,是不是要在比较东边的方向?” 凌楚思伸手一指这条所谓的“神道”,朝着长生回廊的尽头轻声道:“按照地图的话,应该是在那边。” 而且,因为今日不同她此前来过的秦始皇陵,这里可没有随处驻守的狼牙军,一眼望去,整条“神道”里,除了她和季霄白两个人,似乎再也找不出别的活物来了。 第61节 季霄白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想了想,才“嗯”了一下,轻笑一声随口道:“这条通道,倒是简单直白……” 凌楚思想了想,也忍不住的笑了一下,“的确……” 季霄白低下头来,看着凌楚思身上有些湿润纷乱的墨色长发,伸手轻轻的帮她简单捋顺了一下,然后才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我们是折回去找李世民他们,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他们过来,亦或者是,直接往前面走?” 至于身上同样湿透了的衣服,因为皆是夏日尤为轻薄的娟纱料子,两个人从水里出来之后,走了这么久,尤其是从下面爬回到秦始皇陵的甬道之后,那些衣物倒是已经全都干得差不多了。 凌楚思却是沉吟了片刻,直接道:“往前面走吧!前面的机关,我大概能够找到,先关闭掉好了。可是,从这里要怎么折回去,我倒是担心动机关的时候,又和他们后面的那些人的操作冲突……” 对于她的任何打算,季霄白自然都别无二话,既然凌楚思已经做了决定,他当然是立即点头答应道:“也好。” 这一次没有令狐伤、苏曼莎以及狼牙军那些碍事的人,凌楚思和季霄白沿着“神道”一路向前,除了把华灯浮廊和万噬坑的机关尽数关掉之外,这段路倒是走得颇为轻松顺利。 与此同时,不小心引发了下面深层震荡的寇仲和徐子陵,除了一开始吃了个大亏以外,后面按照鲁妙子所给的那本“机关术”的书中的行事理念,倒是也一路顺畅的来到了“神道”之中。 看着如此宏达的场景,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便是杨公宝库?”寇仲心中惊叹,忍不住喃喃道。 徐子陵也有几分感慨,就在这时,原本光线暗淡的地方,两边连着的灯台,却是被人从对面点着了,顺着引线一个挨一个的全部亮了起来。 毕竟是陵墓所在,寇仲和徐子陵即使艺高人胆大,突然面临这种情况,也有一瞬间的脸色发白。 倒是一路走过来的凌楚思和季霄白,猛然间发现前面竟然也有两个身影之后,不由得微微一震。 “竟然还有其他人!?”凌楚思顿时眉头紧锁,而且,因为他们是从长安城外的废弃枯井中一路过来的,在他们的前面,也并无其他人进来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两道身影,很可能是从杨公宝库的其他入口进来的! 凌楚思顿时就想起来独孤阀府宅之内的那个地牢密道,心里一多想,自然就忍不住的开始挂念起医圣孙思邈的安危…… “等等——怎么会是他们两个!?”因为凌楚思和季霄白站着没动,分不清这边是人是鬼的寇仲和徐子陵完全是强撑着胆子凑过来了一点。 结果,双方一个照面,认出彼此知会,登时全都只剩下了一个表情:=口= 第83章 初唐风月 “楚、楚思姐!”因为太过震惊和错愕,或者直白点说是收到了惊吓,寇仲和徐子陵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凌楚思倒是还算平静,很快收起了刚刚惊愕的表情,弯了弯嘴角,状甚不经意的轻描淡写道:“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们两个……” 说话间,凌楚思也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洛阳城外、距离净念禅宗的寺庙都还有几十里地远的地方,自己一路追着夺取和氏璧的人,结果到最后却撞见了寇仲、徐子陵以及跋锋寒三人的场景。 而且,那个时候,临别之际,凌楚思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寇仲和徐子陵接下来有何打算,不过他们两人当时就有意没说,现在回想起来,估计这次来杨公宝库,也是他们两个一早就打定的主意。 更何况,杨公宝库的确兹事体大,这种事情藏在心里不肯说出口,倒是颇为正常了。再加上,凌楚思和李世民一行辛辛苦苦的进来,寇仲和徐子陵却是直接到了长生回廊尽头这边,毫无疑问,对方手里的地图,显然要自己这边的高明详细不少…… 念及此处,凌楚思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突然开口道:“刚刚是不是你们动了什么地底的机关?”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顿时一呆。 寇仲本来刚要开口,询问凌楚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等他听清楚凌楚思的疑问之后,却是陡然间闭上嘴了,再看看凌楚思和季霄白身上即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是仍旧略显出几分狼狈的衣衫,心里顿时就是一突。 ——楚思姐和这个陌生男人现在弄得这么狼狈,不会是被他们两个刚刚连累到的吧? 想到这里,寇仲和徐子陵飞快的对视了一眼,徐子陵还有几分歉疚和迟疑,眼睛里的愧疚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了,寇仲却是拼命的给为人特别真诚的徐子陵使眼色,虽然他也很愧疚,可是,刚刚的事情说出来,楚思姐真的不会直接打死他们两个吗qaq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看着寇仲和徐子陵拼命的挤眉弄眼,微微挑了挑秀气的眉,好笑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寇仲下意识的说道:“没、没事……” 倒是季霄白,从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人反常的反应中,也大致看出了些许苗头来,他略微沉吟了一下,突然微微含笑的说道:“我和阿凌刚刚在下面被困密室,倒是多亏了有人触动下面的机关方才得以脱身。我和阿凌才出来就看到了你们两个,本来还以为就是你们两个误打误撞、阴差阳错的帮了大忙,结果却是,此处还有另外一批人,是他们帮了忙吗?” 刚刚还沉浸在愧疚、歉意,以及会不会被凌楚思直接打一顿的恐惧当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完季霄白微微含笑的轻声解释,登时有些目瞪口呆。 寇仲猛地回过头来,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的问道:“楚、楚思姐,你刚刚想问的,是这个意思吗?”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然后点点头“嗯”了一声,轻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啊,我又不会骗你们两个。” 寇仲:=口=!? 徐子陵:=v=知道自己没有连累到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不过,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人一开始的时候都选择闭嘴了,现在即使有心想要反悔,但是,对上凌楚思这么一个熟人之后,碍于面子问题,还是决定把刚刚的事情,就这么咽下去,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好了。 这么想通了之后,寇仲也很快放松下来,旋即,他的视线便惊奇的落在了季霄白还轻轻的拉着凌楚思的手上,两人竟是一副十指交握的模样…… 呆怔了半晌之后,寇仲满怀震惊的看向季霄白,再一次被惊吓得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了,“姐、姐、姐夫——?” 季霄白登时眼前一亮,他看向寇仲的眼神也旋即变得颇为友善起来,连带着看向和寇仲同行的徐子陵,都是满眼笑意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两个出身一般甚至有些不入流的小伙子这么讨人喜欢过。 倒是凌楚思,闻言之后微微愣了一下,这才从容不迫的把自己的手从季霄白手中轻轻的抽出来,然后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平静说道:“你误会了。” “啊?哦……”寇仲看着凌楚思一脸淡定的模样,难得有些发怔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直置身事外的徐子陵倒是飞快的打量了季霄白一眼,看到季霄白刚刚猛然间亮起来的眼睛,随着凌楚思平静的语调把话说出来之后,登时就又变得有些失落起来,饶是他看见,都不由得心中一软,颇为同情的多瞅了季霄白几眼。 季霄白被他同情的目光刺得心中颇为郁闷,奈何在凌楚思的身边,这点小脾气却是绝对不能发的。 正好,既然阿凌认识的这两个会说话讨人喜欢的家伙都能不声不响的进入到杨公宝库,季霄白心中微微一动,突然开口,冷不防的问了一句道:“鲁妙子大师和二位如何称呼?” 寇仲下意识的想要开口,然而,声音未出便猛地回过神来,旋即就转过身装作都不曾发生一般。 倒是徐子陵,戳了寇仲一下,才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旋即,徐子陵便轻声另起了一个话题,也算是把刚刚那句试探话语的事情直接揭过了。 凌楚思见状,心里有数,自然不会继续揪着不放,轻松的笑了笑,想着人家刚刚哪怕是无心插柳的帮忙救了她和季霄白,她也绝对不会有意为难寇仲和徐子陵,见两人尴尬,她便也十分配合的说起了别的事情。 “楚思姐,还有这位——”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忍不住的又瞥了季霄白两眼,“——这位该怎么称呼?” 凌楚思沉默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的开口说道:“小白?” 季霄白立即侧过头来看她,“嗯?阿凌?” “……”看着他们两个,寇仲和徐子陵顿时无言以对。 反正季霄白既然肯听凌楚思的,那就当他们两个刚刚的什么话都没说好了,有什么事情找凌楚思,一样能够说清楚…… “对了,楚思姐,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寇仲说完之后,一直安静的站在旁边的徐子陵又主动开口问道。 “当然是为了杨公宝库呀!”凌楚思回答得轻描淡写,而且毫无隐瞒寇仲和徐子陵的意思。 “我来时的路上,并没有看见你们两个。”凌楚思略微沉吟了片刻,旋即也开口问道:“——你们是从独孤阀府第的那个密道入口处进来的?” 寇仲和徐子陵顿时瞪大了眼睛,说是大惊之色也不为过。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当然看得出来,凌楚思和季霄白肯定是从另一个入口处进来的,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凌楚思竟然能够一口说破位于独孤阀的那个入口。 不管寇仲和徐子陵如何的心乱如麻,凌楚思却是微微拧眉,想了想,飞快的同季霄白低声道:“刚刚那么大的动静,独孤阀的人,这会儿必然已经听到了动静,这个杨公宝库的秘密,估计是藏不住了。” 说着说着,凌楚思看了寇仲和徐子陵一眼,特意道:“你们两个,按照原路回去,怕是会有些变故。” 不过,寇仲纠结的地方,却是在于凌楚思刚刚说出她此行前来也是为了杨公宝库的时候。 谨慎的考虑了一下,须臾,寇仲咬了咬牙,开口道:“楚思姐,你来杨公宝库,是想要什么东西?” 寇仲和徐子陵此行乃是为了杨公宝库传说中大笔的财宝和武器,而且,那些东西规模庞大,仅仅凭他和徐子陵两个人是断然无法全部拿出去的,所以,寇仲一早也都安排好了在外面接应的人员。 但是,现在他们既然已经遇到了凌楚思,事情自然不会如同他一开始计划的那样进行下去。 “我想要的啊……”凌楚思看着寇仲,然后不以为然的随口说道:“我最想要的,其实就只有一个‘邪帝舍利’而已。” 说着话的时候,凌楚思还特意看了季霄白一眼。 季霄白当即含笑轻声解释了一句道:“当年鲁妙子踪迹全无之前,最后做的一件事便是主持修建了杨公宝库,所以,江湖中人有不少都猜测,当年向雨田的邪帝舍利便被藏在这杨公宝库当中!” 寇仲闻言,却是立时想起了阴癸派的妖女婠婠,不由得苦笑道:“江湖中人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清楚,不过,魔门阴癸派倒是肯定知道。” 季霄白挑眉道:“阴癸派的‘阴后’祝玉妍,这个倒是不稀奇。当年鲁妙子倾心于祝玉妍,若非‘阴后’身为阴癸派的派主,并且和鲁妙子后来反目,那颗邪帝舍利,估计早就落入了祝玉妍的手中。”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想起飞马牧场里那个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鲁妙子老人家,满脸愕然的惊叫道:“你刚刚说什么?” 季霄白的反应很平静,“阴癸派的‘阴后’祝玉妍当年同鲁妙子之间的事情,就和她同石之轩之间的事情一样,知道的人不知凡几。只不过年轻一辈倒是鲜少提起了。说起来,即使反目成仇,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鲁妙子的,恐怕还是只有‘阴后’吧!” 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听到鲁妙子大师当年和“阴后”祝玉妍的八卦往事,寇仲和徐子陵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之后,寇仲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吓人的猜测都清理出去,然后才有些苦笑的看着凌楚思,忍不住喃喃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要邪帝舍利,那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 凌楚思听了,却是微微挑眉道:“一个两个?除了我还有谁,而且,还是跟你们提起要邪帝舍利一事,难不成这是你们两个之前答应了别人的条件?”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了一眼,面对凌楚思,两个人还是承认的点了点头。 “那就不好办了……”凌楚思单手托腮,微微迟疑道,玄晶这种东西,别让她看见还好,若是看到了之后,就肯定要弄到自己手里的,不然她绝对没法甘心。 至于季霄白,他肯定是毫无原则的站在凌楚思这边的立场,略微打量了寇仲和徐子陵一会儿之后,不禁微微弯了弯嘴角,柔声轻道:“话说回来,既然你们已经答应了别人,要将邪帝舍利转交给人家,也就是说,除了邪帝舍利,你们来到杨公宝库,还有别的目的了?” 换言之,寇仲和徐子陵想要的东西,正好和李世民那边想要的东西完全冲突。 偏偏凌楚思和他们双方的关系都还挺不错的,至于季霄白自己,倒是更希望这两边的人都别再牵动凌楚思半点心弦才是好事,当然,把那个深得凌楚思信任的李世民和一口一个“楚思姐”,而且还特别主动的喊了他一声“姐夫”的寇仲和徐子陵放在一起对比一下的话,季霄白绝对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双龙这边,当然,前提是凌楚思不说话不表态。 寇仲当然也听出了季霄白的言下之意,不由得看向凌楚思,有些苦笑的轻声道:“楚思姐此行的目的,同我和小陵应该是一样的吧!” 凌楚思却相当干脆的摇了摇头,然后随口道:“我想要的就只有邪帝舍利,不过,同我一起来的另一个朋友,却是心怀天下,必然想要拿到杨公宝库里的那些东西了。” “如此,”寇仲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我们双方倒是目的冲突了……” “是啊,”凌楚思也是心有戚戚焉,然后,她认真的瞅了瞅寇仲和徐子陵,突然眼睛亮晶晶的开口邀战道:“要不我们现在打一架,谁赢了杨公宝库归谁?” 寇仲顿时满心骇然,忍不住的惊叫道:“楚思姐你那个朋友究竟是谁,竟然值得你这么替他着想!” 凌楚思听了,只是微微莞尔,然而,看到她这个轻松平静的笑容,寇仲和徐子陵却是猛然间想到了凌楚思当初可是直接把和氏璧送给李世民的,念及此处,顿时忍不住开口道:“楚思姐,你别告诉我,你这次也是想要帮李世民那小子?” 凌楚思侧过头来轻轻一笑道:“帮啊,都说了他是我的朋友了,我为什么不帮?” 顿了顿,趁着寇仲和徐子陵还迟疑不决的时候,凌楚思倒是跃跃欲试道:“打不打!?” 寇仲和徐子陵的脑袋顿时如同拨浪鼓一样的使劲摇头。 季霄白看热闹不嫌事大,琢磨了一下,随口说道:“阿凌拿邪帝舍利就好,至于杨公宝库里的其余东西,自然是能者得之,李世民也并非寻常人,凭借自己的本事把东西拿走,才是应当,阿凌你一直帮他,又能帮到什么时候?”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我可以一直帮到他改朝换代为止?” 眼见着季霄白和寇仲、徐子陵三人纷纷变了脸色,凌楚思这才轻轻的笑了笑,状甚不经意的说道:“我随便说说的。” 只不过,这句话的分量如何,却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见到凌楚思竟是铁了心一般的想要帮李世民,寇仲都说不出心中是有那么三分嫉妒还是忍不住要羡慕对方的好运了,终于有些悻悻的开口道:“那个李家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让楚思姐如此看重他……” 凌楚思听了,不由得微微莞尔,浅浅的笑了一下,却没有再继续多做解释了。 “对了,”凌楚思突然想到,寇仲和徐子陵刚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似丝毫不担心来时的退路被堵死一般。 念及此处,凌楚思忍不住好奇的开口道:“杨公宝库应该还有其他的出口吧!”顿了顿,想起自己和季霄白在水门机关下面的时候,那阵地动山摇、墙壁穹顶纷纷塌裂的模样,凌楚思突然开口道,语出惊人道:“刚刚那阵响动,你们两个来时的路径,是不是已经被堵死了?” 一直等到凌楚思把话语摆在明面上了,寇仲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放轻声音道:“楚思姐神机妙算!” 第62节 凌楚思听了,也只能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倒是季霄白,适时的开口,含笑轻声道:“……既然你们两个另有打算,我们就此别过吧?我陪阿凌继续去找邪帝舍利,至于杨公宝库,你们和李世民,就各凭本事了。”寇仲和徐子陵互相看看,刚要点头答应下来,四个人却是同时猛地抬头,看向了寇仲和徐子陵来时的方向—— 许是因为石壁传音的缘故,明明距离还很远,但是,他们却都听到了两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凌楚思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冲着寇仲和徐子陵挑了挑眉道:“不是说来时的通道已经封死了吗?” 寇仲心中也有些微微的紧张,但是至少表面上还端得住,伸手摸了摸下巴,“大概还有没有塌方堆严实的缝隙?” 不过,比起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倒是来人的身份,其实更加引人注意一些。 凌楚思第一个想到的,则依然还是医圣孙思邈的安危,微微拧眉道:“难道是独孤阀的人?” 倒是寇仲和徐子陵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想起当初和婠婠谈条件的时候,受制于人的境况,寇仲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却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我倒是觉得,是婠婠大小姐……” 季霄白闻言顿时一愣,“阴癸派的人?” 寇仲和徐子陵顿时宛遇知己,当下就忍不住的惊喜道““你也知道她?” 尤其是徐子陵,想到婠婠当初伪装成无武功在身的弱女子,把他们一个朋友迷得神魂颠倒后,婠婠依然神色从容不迫,最后甚至杀了人潇洒离去,可是,那个被她蒙骗的人,却是亲朋散尽、身败名裂不说,就连一条命,都是被他当初鬼迷了心窍般唯一信任的婠婠所取走。 季霄白眼神微妙的瞥了寇仲和徐子陵一眼,意有所指道:“你们两个倒是交友广泛……” 说话间,“阴后”祝玉妍和婠婠也终于到场。 六个人站在那里互相看看,还是玉容幽幽的婠婠盯着季霄白,其声如泣如诉,最先开口道:“奴家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也能碰到季阁主哩!” 季霄白倒也坦然,加上他虽然不比婠婠大多少,但是从辈分上来说,还真的就隐约压了她一个辈分,听见这话,便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直接冲着“阴后”祝玉妍微微颔首,主动开口问候了一句道:“许久未见,‘阴后’别来无恙?” 祝玉妍其声幽幽,轻灵悦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妙,“多谢季阁主挂念。” 顿了顿,祝玉妍的视线转到了站在季霄白身边的凌楚思身上,“想来这位便是凌楚思、凌姑娘了。” 寇仲抓紧机会在凌楚思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道:“想要邪帝舍利的就是婠婠!” 凌楚思也小声跟寇仲嘀咕了一句道:“看见她和祝玉妍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楚思姐英明!”寇仲几乎是忙不迭的赞美了一句。 凌楚思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瞥了寇仲一眼,然后才声音轻轻的同他说道:“也罢,看到刚刚那阵地底机关的份上,阴癸派这个麻烦,我帮你们挡掉好了!”反正大家都要邪帝舍利,便是此前没矛盾,现在也必然立场对立了。 更何况,若是凌楚思知晓阴癸派便是最先造谣她是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的幕后黑手,此时大概所有人都不会如此平静了。 倒是季霄白,电光火石之前,突然想到了一桩陈年旧事。 凌楚思和寇仲虽然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压低声音小声交谈,不过,他们两个谁都没有瞒着徐子陵和季霄白的意思,所以,凌楚思和阴癸派对上,似乎已经是必然了。 念及此处,季霄白索性把当年的一点旧事告诉了凌楚思,如此一来,对上阴癸派,也就显得更加顺理成章,而非赤裸裸的利益之争了! “阿凌……”季霄白轻声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 “嗯?”凌楚思闻声侧过头来,并且,他突然开口后,就连“阴后”祝玉妍、婠婠以及寇仲、徐子陵四个人的视线都纷纷集中到了季霄白的身上。 再然后,季霄白却是轻声说道:“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当年阿凌在江湖中被人误以为是花间派的护派尊者,起初便是阴癸派放出来的消息?” 同属魔门两派六道之中,而且补天阁和阴癸派之间素来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不说,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邪王”石之轩,以至于,不管是祝玉妍还是婠婠,谁都没有料到,季霄白竟然在这个时候毫不掩饰的开口,明晃晃的捅她们一刀! 第84章 初唐风月 季霄白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片诡异的寂静。 凌楚思沉默了片刻,旋即抬起头来,静静的看向了“阴后”祝玉妍。 至于婠婠,说起来,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自己被人诬蔑这事情,还真是无论如何也扯不到她身上。 凌楚思看着“阴后”祝玉妍,甚至还微微的笑了一下,“我同‘阴后’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顿了顿,凌楚思又道:“至于在下和魔门阴癸派,当年似乎也称得上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十多年前,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之时,‘阴后’竟然命令阴癸派门下弟子如此行事,我倒是想要知道原因了。” “阴后”祝玉妍似是在沉吟,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婠婠倒是轻咬朱唇,含忧带怨的看向了季霄白,幽幽一叹,道:“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季阁主怎么突然提起这些哩?莫不是奴家哪里得罪了季阁主……” 季霄白直接打断了婠婠的话语,“婠婠你好好说话,咱俩不熟!” 玉面朱颜、美冠绝伦的婠婠的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才不敢置信道:“你、你、奴家——季阁主好狠的心!” 见婠婠面带沉郁之色,“阴后”祝玉妍终于冷冷开口道:“季霄白,你今日如此无礼,是定要与我阴癸派为敌了?” “……”寇仲和徐子陵看看祝玉妍和婠婠,再看看脸色同样难看的楚思姐,突然对依然神色淡定从容不迫的季霄白平添了几分敬仰之意。 季霄白的回答则是无视了“阴后”祝玉妍,用实际行动向祝玉妍和婠婠证明,他还敢对她们两个更无礼、并且摆明了要和“阴癸派”为敌。 他微微侧过头来,一脸温柔的对凌楚思柔声说道:“阿凌,你可知晓阴癸派‘云雨双修’辟守玄?当年阴癸派会突然在江湖中散播你关于花间派护派尊者一事的消息,据说是辟守玄所为。” 季霄白本来以为自己还需要向凌楚思多解释几句关于辟守玄的事情,却没料到,凌楚思的反应却是微微挑眉,轻声道:“武器是铜萧的那个?我在岭南的五羊城中见过他。当年宋阀的小公子宋师道,年幼之时险些被人贩子拐走,后来‘地剑’宋智把人贩子抓回去之后,便是辟守玄亲自潜入城主府中把那个人贩子灭口的吧?” 寇仲和徐子陵顿时瞪大了眼睛,就连季霄白,都微微有些愕然,没想到当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而且,再一联想当初宋阀应承给了一个神秘高手的人情,季霄白不禁低声道:“当年救人的,竟然是你?” “是我,”凌楚思微微点头点头,旋即看向了“阴后”祝玉妍,似笑非笑的轻声叹道:“我听闻岭南宋阀的阀主‘天刀’宋缺素来亲近信任慈航一脉,而且岭南宋阀治下,魔门势力几乎无处容身,当年‘阴后’想要对宋阀的小公子动手,不知若是‘天刀’宋缺得知后,可会亲自出门拜会‘阴后’一番?” 祝玉妍的脸色变了又变,到了最后,却是一生冷叱,声音阴鸷的冷笑道:“一派胡言!” 她同婠婠使了个眼色,凌楚思这个人是肯定不能留了,就连补天阁的季霄白也是! 本来还以为他能继续牵制石之轩的注意力,可是,如今看来,季霄白虽然和石之轩有仇,但是对阴癸派,却同样也是颇为敌视…… 婠婠的眼神凄迷,虽然有一瞬间的震惊错愕之意,却稍纵即逝,再然后,她的手中,已经轻轻的握住了天魔刃,柔声倾诉道:“婠婠今日就先向凌姑娘讨教一番!” “……”刚刚在水门地牢中,看着季霄白的脸色不太好而切了奶花后就一直没切回来的凌楚思眼神微妙的往季霄白身上瞥了一眼,季霄白虽然不解其意,不过,面对来势汹汹的婠婠,他依然还是立即挡在了凌楚思的前面。 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一句话也没说的寇仲和徐子陵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也直接迎了上来,寇仲甚至还有心思嬉笑道:“今日如此热闹,正好我也想和婠婠大小姐讨教一二!” 拉了一身“阴后”祝玉妍和婠婠仇恨的凌楚思一点也没有自己才是此番变故的中心的意思,婠婠冲过来了,她就毫不犹豫的后退,惹得季霄白和寇仲、徐子陵纷纷愕然的侧目之后,方才摇了摇手中的笔,一招“清心静气”施展在四个人身上之后,又动作迅速的给他们三个一人补了一个握针。 上次洛阳城外的荒村之中,寇仲和徐子陵二人联手还被婠婠压着打,然而,不过数日之间,屡有奇遇又吃了凌楚思送的好几瓶纳元丹的扬州双龙,却早已经不是旧时模样,武功心境大进不说,就连内力都强横了许多。 天魔刃和寇仲手里那柄“井中月”的刀锋相对之后,感受到上面传过来的压力,婠婠心里顿时一惊,虽然面上还一片凄迷绝美之色,不过,再出手时,已经是尽了全力。 “阴后”祝玉妍乃是已经成名几十年的顶尖高手,她的眼力,自然也是非同一般,一瞬间,便已经看出了面对这三人,自己的爱徒婠婠怕是有些相形见绌…… 即使此前祝玉妍从来不曾和季霄白交手过,但是,季霄白能够坐稳补天阁阁主的位置,又屡次从“邪王”石之轩的手中逃脱,单轮身手,恐怕婠婠都不是他的对手。 本来还自持身份不愿主动和小辈动手的祝玉妍,见婠婠吃力后,顿时改了主意,决意要将凌楚思四人的性命尽数留在这杨公宝库之中! 待到“阴后”祝玉妍悍然出手之后,原本占尽上风的寇仲和徐子陵登时感觉到一股极其可怕的威压袭来,同样是天魔音,即使他们都已经本能的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可是,由祝玉妍施展开来,却依然让人心神有一瞬的恍惚。 凌楚思见状,也不由得微微拧眉,一招大范围的“利针”施展开来,伴着风中飒飒之声,满是勃然生机的混元气劲在季霄白、寇仲和徐子陵三人身边萦绕后迅速散去,不过,却顿时破去了天魔音的牵制。 饶是“阴后”祝玉妍,骤然见到凌楚思这等手法,都不由得大吃一顿,她猛地抬头,眼神幽幽的看向凌楚思,幽声轻诉道:“看来今日,是定留不得你了……” 凌楚思的反应则是冷笑一声,顺手丢了一招减速的“少阳指”给愈发相形见绌的婠婠后,方才抬头看向祝玉妍,一脸若无其事的平静嘲讽道:“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呀?” 为了破解那些机关救人而弄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才找到这边来的李世民和何叔一行人,才从神道上走过来,就听到了凌楚思这么一句话。 不过,发现凌楚思还安然无恙的惊喜之下,李世民的脸上立时露出了笑意,就连何叔,都瞬间松了一口气,以至于,还沉浸在凌楚思和季霄白无事这一狂喜之中的李世民一行人中,愣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了另一方势力,并且还已经和凌楚思、季霄白他们俩爆发了剧烈冲突…… 李世民直接就一嗓子满含惊喜的喊声:“楚思!你没事吧!?” 何叔倒是还按捺得住,只是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用老当益壮到不落李世民丝毫的迅疾速度冲了过来,想要看到季霄白安然无恙。 第85章 初唐风月 祝玉妍猛地抬头,微微眯起了眼睛,吃惊道:“竟是他们……” 阴癸派同慈航静斋敌对多年,对方之前有意扶持李世民,甚至在洛阳弄出了“代天择主”这么一出大戏,阴癸派自然全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后来事情却生了变故,谁也没有想到,师妃暄竟然会被凌楚思打成重伤,以至于慈航静斋所有的计划就此被打破。 婠婠、祝玉妍等人看了好几天的热闹,还是因为邪帝舍利事关重大,才又悄悄自洛阳离开来到长安城中。 这会儿看到已经拿到和氏璧的李世民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再加上他刚刚喊的那一句“楚思”,婠婠和祝玉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摆明了这是在凌楚思同慈航静斋翻脸之后,李世民也弃失手一招的慈航静斋转而选择了凌楚思…… 他们此行的目的,想来便是为了杨公宝库了! 只不过,现在的形式却是根本不容祝玉妍多想,大名鼎鼎的“阴后”祝玉妍和婠婠师徒二人练手,在季霄白、寇仲和徐子陵三人面前,竟是隐隐落入了下风。 刚刚祝玉妍面对凌楚思敢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是因为不久前在洛阳城外的荒村里,婠婠才和寇仲、徐子陵二人交手过,那个时候,在江湖上已经渐渐闯出了些名堂的双龙还被修炼了“天魔秘”的婠婠压着打,若非双龙修炼的乃是名列武林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有那满是勃勃生机的真气护体,当时恐怕就已经命丧婠婠手中。 至于季霄白,他之前重伤一事,在魔门之中可谓是人尽皆知,重伤的高手,自然入不了祝玉妍的眼睛--虽然一开始说伤于“邪王”石之轩之手是假的,不过,后来凌楚思给他补上的那一顿揍,倒是真的把季霄白伤得不轻…… 本来,按照祝玉妍一开始的想法,野路子的寇仲、徐子陵再加上一个重伤的季霄白,婠婠一个人完全可以轻松对付他们三个。 至于她自己,对付一个凌楚思,即使不能轻易致胜,先拖延一段时间,等婠婠收拾完那三个,腾出手来,她们师徒二人联手,定然可将凌楚思击杀。 偏偏她根本却没有料到,仅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另有奇遇,伙同跋锋寒一起把和氏璧中藏着的巨大能量尽数吸收了不说,还吃了不少凌楚思送的纳元丹,这两人的功夫境界瞬间大进,如今面对婠婠,两人联手,可谓是如鱼得水,颇为自如。 甚至于,就连季霄白这么个重伤到可以忽略的人,他身上的伤势本就来源于凌楚思,在和凌楚思和解之后,有她出手,原本体内沉疴的混元气劲造成的伤势也被凌楚思在短时间内用太素九针缓解许多,便是还未曾全然恢复,如今动起手来,也是不落丝毫! 倒是凌楚思本人,在场交手的几个人中,她才是原本最为祝玉妍所忌惮的一个,今天却是刚巧把花间游的心法切成了离经易道然后就没切回来,以至于只能一直有意无意的游走于场外,一根毛笔在她的手中轻轻游走,激发出来的气劲,竟也大多数落在了季霄白、寇仲和徐子陵身上,偶尔才闲着往婠婠和祝玉妍身上丢几个看似不痛不痒的“商阳指”或者是其它减速控制的招式。 不过,感受到凌楚思施展出来的“太素九针”套路下的招式落在自己身上,其生机盎然,竟是丝毫不下于自己修炼的《长生诀》,寇仲和徐子陵顿时心中一震,毕竟,这种功法其实颇为罕见,双龙在江湖上闯荡这么久,也就只见过彼此修习的长生诀而已。 越打越勇之时,寇仲和徐子陵还忍不住默契十足的互相对望了一眼,忍不住的在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楚思姐修炼的是什么功法,该不会她也和长生诀有所渊源吧…… 便是“阴后”祝玉妍和婠婠练手,依然越发感受到了季霄白、寇仲和徐子陵三人带来的压力,再加上还有一个看似不动声色,可是偏偏每一次出手、每一招都让人愈发难受,甚至是直接逼得阴癸派师徒二人的天魔大法都颇为受制的凌楚思。 尤其是在凌楚思周旋在战场外围的时候,也不知道她修习的究竟是何种功法,竟是让场中的三人毫无后顾之忧一般,便是偶尔被祝玉妍和婠婠的天魔真气打中,不过顷刻间,便又是毫发无损的模样。 祝玉妍和婠婠见状,愈发惊疑不定起来,末了,祝玉妍终于一咬牙,同婠婠传音,决断道:“走!” 早就力有不逮,面对强敌愈发相形见绌的婠婠闻言轻咬朱唇,绝美的面庞上满含凄迷之色,让人见之生怜。 有祝玉妍一句话,婠婠自然是毫不恋战的想要离开,一直游走在场外同战局中的几个人拉开距离的凌楚思这时却是一招“蹑云逐月”直接冲了过去,稍一扬手,紧随其后的便是一招“少阳指”,迫得婠婠的脚步顿时变得迟滞起来时,才不慌不忙的轻声开口道:“想来便来,想走就走,阴癸派的二位,想得倒是不错!” “阴后”祝玉妍毕竟是成名多年的绝顶高手,刚刚又有婠婠拖延了凌楚思一步,所以,她决意要逃的时候,凌楚思还真就没追得上,只不过,婠婠却也落在了凌楚思的手里。 凌楚思上前封住了婠婠的几处穴道之后,对上婠婠凄迷美丽的面孔,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犯了难。 凌楚思的性格素来的恩怨分明,阴癸派当年做了诬蔑她的事情,婠婠又是阴癸派的继承人,她定然不能轻易放过婠婠,然而,话又说回来了,直接和凌楚思结仇的乃是辟守玄,而且,十几年前,婠婠根本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凌楚思看着年纪也不大,但是,对于她来说,婠婠、寇仲、徐子陵这些人却称得上是小孩子晚辈,情有可原之下,以大欺小的事情她虽然干得出来,但是,却又不是那么想做…… 看到婠婠失手被擒,已经掠出去一段距离的祝玉妍身子猛地一顿,回过头来眼神阴蛰的盯着凌楚思,“你--” 刚刚还迟疑不决的凌楚思直接转身,看着祝玉妍的方向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道:“我什么我?‘阴后’若是还有话要说,我们自然可以慢慢聊,又何必要如此急着走呢?” 才刚刚从层层机关中脱身来到这里,李世民和何叔他们一行人就看到凌楚思等人和“阴后”祝玉妍、婠婠打成一团,现在打完了之后,竟是婠婠被擒、“阴后”欲离而未走的僵持局面。 李世民眼神谨慎、惊疑不定的考量着此时的情况,何叔却是眼巴巴的盯着好似安然无恙的季霄白,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却把心提了起来,忍不住的暗暗拧眉。 被困的婠婠一直没有说话,祝玉妍思忖再三后,却是仍旧不放心婠婠安危,把心一横,突然幽幽开口道:“十年前,扬州城郊的那场大火,不知诸位可还记得?” 祝玉妍此话一出,李世民、何叔等人尚且不解其意,凌楚思、寇仲和徐子陵的神色间却是猛然间一变,至于季霄白,也不禁想起了当年的民乱和起义背后,阴癸派的动作…… 第63节 祝玉妍仍旧半掩在薄纱之后的面孔如冰雪雕刻般精致美丽,此时她的眼神沉暗,微微抿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了受制而动弹不得的婠婠。 顺着祝玉妍的视线,凌楚思和季霄白忍不住的微微拧眉,寇仲和徐子陵却是霍然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婠婠,就连婠婠自己,都由于太过震惊,而有些反应不过来。 寇仲和徐子陵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知道,当初那场大火中,双方的家人皆已不幸罹难亡故,唯一下落不明的,便是寇仲那个年仅周岁的妹妹。 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即使寇仲和徐子陵私下里偶尔还笑着说起,等他们功成名就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把妹妹找回来了,到时候小姑娘就有两个哥哥宠她护她,让她一生快乐无忧…… 这是寇仲藏在心底深处、最为柔软、也最不敢触及的一个梦想,远比他一直为之奋斗的扬名立万,要来得纯粹也深刻太过。 其实,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寇仲自己虽然忘不掉,心中却也已经渐渐绝望,再不敢抱有什么幻想。 然而此时,骤然听闻自己妹子的消息,却是从敌对的阴癸派派主“阴后”祝玉妍口中,而她所说的妹妹,竟然是之前才险些亲手杀了寇仲和徐子陵的婠婠…… 别说是身涉其中的寇仲一时之间心神震荡,他站在那里,身影依旧高大英挺,手指却在忍不住的颤颤发抖,几乎已经根本无法思考。便是凌楚思和季霄白这种关系不大的外人,看着这种场景,一时之间,心中不免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就连身上几处大穴被封,根本动弹不得的婠婠,都是一脸懵逼的表情,唯独剩下的一个眼神,便是本能的看向了寇仲。 婠婠乃是祝玉妍最心爱的弟子,又是阴癸派的下一辈传人,毕竟事关她的身世,所以,祝玉妍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被惊住了,根本顾不得再去怀疑祝玉妍此话的真假。 寇仲呆在那里半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本能的冲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婠婠。 本来还想当着祝玉妍的面废了婠婠武功的凌楚思也是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之前师妃暄和凌楚思动手的时候,凌楚思毫不留手的直接把她打成了重伤,此时虽然看着没有大碍,但是日后,师妃暄的武功境界,却是恐怕一生都再难以有所进境。 在凌楚思看来,反正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和阴癸派的婠婠,既然这两人据说是宿命的对手,打伤了一个师妃暄,再打伤一个婠婠也就无关紧要了,他们两家忙着明争暗斗,正好,一起收拾收拾回老窝准备悉心培养下一代吧=_= 反正慈航静斋和阴癸派就这么个传统,二十年后她们的徒弟可以下山继续再战→_→可是,这会儿,面对寇仲的亲妹子,看着寇仲抱住婠婠浑身轻颤,平日里最是言语无忌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大男人此刻竟是眼圈泛红、真情流露的模样,就连徐子陵的眼睛似乎都有些微微的湿润,在这种情况下,凌楚思根本就没办法再对婠婠下手了…… 不过好在,就在对阴癸派毕竟比较了解的季霄白稍稍回过神来之后,忍不住还在微微拧眉的时候,祝玉妍看着被寇仲紧紧抱住占了便宜的婠婠,却是身体一晃,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自己话没说完,寇仲竟然就直接把人抱住了,就连婠婠自己,都是眼神一颤,满脸懵逼和无措茫然。 本来,看到凌楚思脸上流露出的迟疑不定的神色,有一瞬间,祝玉妍几乎想要任由他们把这个误会继续下去,毕竟,师妃暄的前车之鉴犹在,她的本意,无非就是保护落入凌楚思手里的婠婠。 然而,谎言究竟是谎言,一旦被拆穿,此时寇仲有多心疼婠婠,将来就会有多大的愤怒倾到她的身上。 当年寇仲那个年仅周岁、但是根骨不错的妹妹被闻妧妧抱回来之后,便顺势被闻采婷收入了门下,虽然同为阴癸派,但是,身为阴癸派派主、又有阴癸派历代中天资最为卓绝的徒弟婠婠的祝玉妍,自然不会有心思去关注闻采婷门下的一个小徒弟是个什么模样。 最简单直白的例子,若是寇仲的妹妹身上有什么胎记,祝玉妍根本是什么都不了解,这会儿寇仲还沉浸在找回自己妹妹的近乎奢求的震惊和喜悦之中,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团浆糊,自然什么都顾不上了,可是,等他回过神来之后,会不会对婠婠的身份多有查探,那就不是祝玉妍能够控制的事情了。 与其到那个时候再让婠婠陷入险境,不如现在,直接就以寇仲妹子作为人质相要挟! 大家互相投鼠忌器,反而简单! 祝玉妍眼神一沉,死死盯着还紧紧抱着婠婠不肯撒手的寇仲,冷声说道:“当年那个小姑娘还在我手中,婠婠受到的境遇如何,在她身上,我必百倍报之,各位,好自斟酌吧!” 祝玉妍话音落下,便径自转身离开,徒留下震惊过后一脸“=口=”表情的凌楚思、季霄白还有徐子陵等人,眼神微妙的看着还抱在一起的寇仲和婠婠。 已经抱了好一会儿的寇仲呆呆的回过神来,面色猛然一变,听见祝玉妍的威胁之语,惊怒之下,直接就要把怀里的婠婠狠劲推开,偏偏又顾及到自己妹妹的安危,只能强压着火气又把动弹不得的婠婠轻轻推开,生怕伤她一点半点连累到自己亲妹妹的身上。 刚刚同样被自己最为亲近的师父祝玉妍给误导了婠婠这会儿,一脸懵逼的模样,再无平日里的凄离迷蒙之色,那张精致绝美的脸上也是五颜六色瞬即万变,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真情流露却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之后便是恼羞成怒的寇仲甩开婠婠后,用袖子使劲抹了一把眼角,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冲着祝玉妍离开的方向骂了一句道:“你特么逗我呢!(#‵′)靠,老妖婆!” 正想要质疑婠婠身份的季霄白见状也顺势闭上了嘴,心中暗道,如此,倒是“阴后”祝玉妍的行事作风了…… 第86章 初唐风月 因为寇仲妹妹这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凌楚思等人谁也没有心思继续去追祝玉妍了。 “现在怎么办?”徐子陵看看脸上神色阴晴难测的寇仲,再看看同样难以置信的婠婠,最后的视线还是落在了凌楚思身上,犹带着几分迟疑不决的意味。 “别慌。”凌楚思轻声说道。 寇仲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近乎失控的情绪平复下来,徐子陵则是微微点了点头。 “楚思,你没事吧?”这时候,李世民也终于走了过来,先是关切的问了几句,看到凌楚思安然无恙后,方才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旁边季霄白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不过,看在熟悉他的何叔的眼里,却是已经阴云密布了,令人胆战心惊。 随后,李世民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寇仲、徐子陵以及受制后动弹不得的婠婠。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二位。”李世民看着寇仲和徐子陵,状甚不经意的轻笑道,“还有这位姑娘是——刚刚是怎么回事?” 一直对李世民颇有意见,从来都是一口一个“李家小子”冷嘲热讽态度的寇仲,这会儿因为忧心自己的亲妹妹,都顾不上跟李世民夹枪带棒了,反而是对婠婠阴阳怪气起来:“这位是阴癸派‘阴后’祝玉妍的高徒,婠婠大小姐。” 便是不知道婠婠,单单只是“阴后”祝玉妍高徒这么个身份,也足够人为之侧目了,更何况,婠婠与师妃暄齐名,在江湖中也是颇具盛名。 “楚思姐,”寇仲没什么兴致的跟李世民说过话后,突然又转向了凌楚思,“我妹妹还在祝玉妍的手里,所以,婠婠能否交给我处置?” 凌楚思看了他一眼,旋即点了点头,干脆道:“可以。你和子陵,能应付得过来么?用不用帮忙?”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一个视线,旋即笑笑,道:“没问题的!” 徐子陵也跟着点了点头。 凌楚思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随口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尽管开口就是了。” 寇仲听了,也只是又说了一句道:“多谢楚思姐。” 顿了一会儿之后,寇仲看着一直紧紧跟在凌楚思身边的季霄白,再看看刚刚过来后,明显和凌楚思是一路的李世民,因为担忧自己妹妹的安危而愈发心神不宁的寇仲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笑,摇摇头无奈道:“本来还以为在这里要和楚思姐有些纷争呢,没想到,竟是老天爷都不舍得我们和楚思姐对上。” 凌楚思一听,顿时了然,莫说是一直在旁边的季霄白,便是刚刚才赶到的李世民,都有些诧异的瞥了寇仲一眼,毫无疑问,他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摆明是已经决定放弃杨公宝库了。 寇仲取舍间的魄力,不免让人为之动容。 不过,为了他那个从小就失踪的妹妹放弃杨公宝库,倒也的确是寇仲的性格。 甚至于,因为寇仲的这一步退让,李世民都立时关切了一句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寇仲多少有几分疲惫的摇了摇头,这会儿倒是不见他对李世民的不满和嘲讽了,想了想,他甚至还拿出一幅地图递给了凌楚思,“今日之后,这东西对我和子陵应该也没有什么用了。” 凌楚思接过来之后,低头看了一眼,登时一怔,“杨公宝库的地图?” 而且是画得尤为详细、连另一条她都不知道的直接通往外面的河流里、并且从这条密道里可以秘密离开都描述出来的地图。 寇仲这才笑道:“楚思姐今天把婠婠擒住,便已经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随后,忧心妹妹安危根本无心继续在杨公宝库中探索的寇仲和徐子陵索性带着婠婠直接离开。 待到他们两人毫不犹豫的从密道中离开之后,李世民不禁摇摇头一叹道:“寇兄倒是个性情中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叔倒是突如其来的开口说了一句道:“他们带着婠婠是为了什么?用她当做诱饵吗?” 凌楚思突然似笑非笑的看了何叔一眼,只看得他心里一突,觉得自己的身份可能也跟着被发现了,正有些发懵的时候,凌楚思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自然是用婠婠做人质,与‘阴后’祝玉妍作交换了。” 李世民闻言,却是微微皱眉,突然道:“阴癸派?魔门的‘阴后’亲自来此,怕是为了邪帝舍利吧?” “嗯,”凌楚思随意的点了点头,“我正想说这件事情。” 说着,凌楚思晃了晃刚刚寇仲送给她的那份地图,“这张地图既然寇仲和子陵手里有,说不定其他的魔门中人也会知道些内情。”毕竟,鲁妙子当年和魔门的渊源很深,就连邪帝向雨田留下的邪帝舍利,传闻中都是交由鲁妙子收藏起来的。 李世民的面色果然也随之变得稍稍凝重起来,“刚刚‘阴后’祝玉妍应该是同寇仲、徐子陵从一个入口进来的,也就是说,在她之后,很可能还会有别的人在守株待兔?” “这不是必然吗?”凌楚思点了点头,轻轻的舒了口气,道:“所以,我们不走这条路。” 她刚刚看过寇仲给的地图,说来也巧,这张地图乃是出自鲁妙子手中,杨公宝库由他所建造,地图自然画的尤为详细,不过,凌楚思和李世民他们一行来时的方向,却是当初鲁妙子也不曾涉及到的秦始皇陵墓,所以,长安城外的废弃枯井这条秘密通道,想来还并未被其他人所察觉,一时半会儿之间,倒是还算安全。 明白凌楚思的意思之后,李世民看过寇仲的杨公宝库地图,也立时做出决定道:“按照这张地图的指示,我们先去真正的杨公宝库,把东西拿到手之后会,立时顺着原路返回,然后离开!” 凌楚思和李世民这边,意外的拿到真正的杨公宝库地图后,行动立即变得迅速起来,找到杨公宝库中宝藏的同时,当年被鲁妙子藏匿于此的那颗邪帝舍利,自然也顺势落入了凌楚思的手中。 明明邪帝舍利已经给了凌楚思,李世民的语气依然还有几分雀跃,“楚思这趟如此辛苦,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玄晶”在手,凌楚思的心情也是相当的好,就连同“玄晶”一模一样的邪帝舍利里面包含的一股邪气和恶念,凌楚思都不怎么在意了。 看着凌楚思和李世民之间有商有量的把杨公宝库瓜分干净,何叔却是看得胆战心惊,装作查看研究四周墙壁上的花纹样式,把季霄白拉到旁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就这么下去?” 看着凌楚思和李世民之间互相信任毫无隔阂的模样,季霄白比何叔心情更不爽,当即就笑了笑,眼睛里却不含一丝半点的笑意,“不然还能怎么样?我走这一趟,本来就是因为担心阿凌罢了。现在她既然无事,我还能做点什么?难道何叔还想对这杨公宝库分一杯羹不成?” 何叔见状,果断的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闭嘴不吭声了。他一开始的确动了点那个心思,不过,看到季霄白面对凌楚思时的态度后,他基本就已经快要放弃这种打算了。到了现在,看着季霄白阴沉的侧脸,更是已经连提一句的必要都没有了。 杨公宝库中,李世民一行还搬运得热火朝天,季霄白也有精神在这里自己心里拈酸吃醋没事找事的郁闷,之前在凌楚思这里吃了一个亏,还在忧心婠婠的“阴后”祝玉妍从杨公宝库来时的密道出去后,竟是直接就遇见了她的死敌“邪王”石之轩,心神陡然一惊。 石之轩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也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不由得含笑柔声道:“竟然就只有你一个人?玉妍,难道,邪帝舍利已经落入你手,进去的其他人都已经葬身其中不成?” 第87章 初唐风月 拿到杨公宝库里藏着的宝藏之后,凌楚思还玩着手里的邪帝舍利,随后,便直接又展开了寇仲临别前所赠的那张地图,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把上面的内容指出来给李世民看,轻声说道:“真正的杨公宝库,共有四条密道。寇仲和子陵来时是从独孤阀的暗藏的地牢之中,刚刚离开时,走的则是永安渠这条密道。” 李世民盯着地图点了点头,旋即微微诧异道:“竟然没有我们来时的那一条路线?” 凌楚思心道,这条密道本意应该是通过长安地宫进入秦始皇陵墓的,当初鲁妙子建造杨公宝库之时,毕竟不敢太过大张旗鼓,机缘巧合之下,自然也就忽视掉了距离杨公宝库较远的另一个满是机关密道的陵墓。 把季霄白拉到了凌楚思身边并且同样在仔细看这张地图的何叔突然开口说道:“这是——假库!杨公宝库竟然一内一外,分为一真一假两个宝库,便是外面那个假库中亦收藏了不少珍奇,若是没有这个地图,的确容易令人见到假库便就此止步。我们来时的那条路,倒是刚巧能够和假库接上。” 凌楚思平静道:“虽说是假库,不过,里面的宝藏也比较敷衍,但是,毕竟都是真的东西,等下离开时一并带走好了!招兵买马,少不用这些金银财物。” 李世民也抚掌笑道:“楚思说得不错,不管是真库还是假库,里面的东西又不是假的!今日来此杨公宝库,果真不虚此行!得杨公宝库者便能得取天下,此言不假!” “……”本来还以为回头还能把假库里的珍藏挑挑拣拣捡个漏的何叔哀怨的瞅了季霄白一眼。 全副心神都在和李世民说说笑笑的凌楚思身上的季霄白不由得眼角一跳。 凌楚思随手把邪帝舍利塞进了包裹里,轻声道:“也不知道‘阴后’祝玉妍身后还有没有试图黄雀在后的人马,未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尽快把宝藏运出去,然后便离开长安此地。” “不错!”李世民当即点头,有了寇仲相赠的地图在手,对于此处的机关地形,大家也愈发了解起来,出去的时候,自然比来时更为顺利。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已经带着受制的婠婠迅速从永安渠离开,回到了长安城中,而另一处的“阴后”祝玉妍和“邪王”石之轩之间,前尘旧恨交织在一起,再为了一个祝玉妍根本不曾到手的邪帝舍利而大动干戈,争得两败俱伤之后,面对突然又出现的其他几个魔门高手,祝玉妍却突然后退至前来接应的辟守玄、边不负身后,声音尖锐、有意混淆视听的大笑道:“石之轩啊石之轩,枉你聪明一世,今日却如此糊涂!那邪帝舍利此时便在你花间派叛门的护派尊者凌楚思手中,我倒是要看看,今日这杨公宝库,你敢不敢闯!” 听到祝玉妍此言,尤鸟倦、周老叹和金环真的瞳孔攸得收紧,尤鸟倦阴测测的开口道:“听‘阴后’言下之意,那得了邪帝舍利的凌楚思此时还在杨公宝库之中?” 祝玉妍的衣袂飘飞,面上一缕轻纱半遮半掩,露出半张绝美容颜来,她的眼睛里仿佛还涌动着一抹奇异的光彩。 “师姐此行竟是师出不利,并未拿到邪帝舍利?”边不负在旁低声问道。 祝玉妍咬牙,恨声说道:“我却是不曾料到,补天阁的季霄白和凌楚思,还有寇仲、徐子陵那两人竟然俱是旧识!” 边不负悚然一惊道:“季霄白不是前些日才被石之轩所重伤么?他今日竟然也在?” “哼……”想起刚刚落入凌楚思手中的婠婠,祝玉妍眼睛里如同冰凝。 心思各异、各怀鬼胎的魔门中人还在这里僵持,伴着一声悠长的佛号声,又有几个人突然出现在此处。 “邪王”石之轩依旧一身文士打扮,白衣玉冠,仪态风雅,两鬓略含几缕素白银色,却只见几分风流韵致而无丝毫老态,那张面上的神色,也是种孤寂淡泊,满是抑郁沉寂之色。 “不嗔和尚、宁道奇、梵清惠——”石之轩语调缓慢的将来人的名字一一点出来,眼神冰寒,却不见丝毫动容。 石之轩话音轻轻落下,众人皆是心怀震撼。 第64节 正如凌楚思和李世民之前所言,师妃暄重伤后,今日竟是慈航静斋的斋主梵清惠亲身至此,中原武林的几位大宗师,除了修炼闭口禅的了空和尚以及镇守岭南一带的“天刀”宋缺,竟是悉数到了此处。 正邪两道,单轮人数,自然是魔门人多势众,偏偏魔门这些人里,各自为政不说,甚至还屡有深仇旧怨,莫说是联手对付慈航静斋、净念禅宗以及“散真人”宁道奇了,他们彼此之间能够不立即厮杀起来,都是各自按捺忍耐的结果。 突然之间,又是一阵虽然带着几分老迈却震若洪钟的声音清晰的传来,“诸位远来寒舍,倒是让我独孤府上蓬荜生辉!” 一身黑衣身姿轻盈足见其武功根底之佳的独孤凤轻轻的搀扶着满头银发的尤楚红,缓慢的自独孤阀的府宅院中走来。 尤楚红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身子佝偻,两颊深陷一双眼睛被眼皮半掩着,面上满是深深的皱纹,偏偏衣着上却贵族派头十足,手中一柄人高的碧玉杖通体浓郁翠色,令人简直生畏。 魔门众人各自倨傲,谁也没动,正道的几个人不请自来的闯入独孤阀的地方,这会儿却是颇有礼数的纷纷同尤楚红招呼了一声。 “独孤老夫人。”宁道奇微微含笑拱手道。 尤楚红眼皮一耷,冷冷淡淡的说道:“诸位贵客前来,若不好生招待,岂不是我独孤府上失了礼数?” 扶着尤楚红的独孤凤当即朗声清脆的开口道:“府中上座香茗皆已备好,诸位请!” 在场众人中,素有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之称的宁道奇仍自拱了拱手,继续歉意道:“我等今日前来,俱是为了邪帝舍利一事,奈何邪帝舍利事关重大,多有叨扰,还请独孤老夫人海涵。” 尤楚红没动,独孤凤却是为之色变,面含惊骇之色道:“邪帝舍利竟在此处不成?” 金环真轻笑道:“独孤小姐可能不知,你这独孤府上之前乃是杨素心腹所居之处,大名鼎鼎的杨公宝库便在这下面——” 说话的时候,一身妩媚的金环真纤纤细指往地面的下方轻轻一点,兀自掩口娇笑道:“如今,邪帝舍利和杨公宝库俱在下面,我等若是等不到邪帝舍利出世,实在是舍不得离开。” 独孤阀府宅地牢的入口处,众人虽然谁也不再言语,却犹在僵持,凌楚思和李世民这边,却是已经宝藏在手,志得意满而又动作麻利、悄无声息的顺着来路,径自沿着长安地宫漫长的通道,直接从长安城外那个废弃的枯井入口处离开。 从枯井里出来时,长安城的城郊仍旧一片寂静无人,根本无人察觉。 凌楚思回头,四下里看了看,转向李世民,突然道:“将来你若是带兵攻入长安城中,可还需要此地的通道入口?” 凌楚思的话语虽未说完,不过,其言下之意,在场的自然谁都明白。 长安乃是旧都古城,想要攻下这样的城池,并非简单之事,不过,若是有奇兵自城内接应,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世民闻言,不禁陷入了沉吟思索,何叔却是心中悚然一惊,忍不住的伸手拉了拉季霄白的袖子。 他早知道凌楚思内功深厚招式奇诡不好招惹,但是他以前并不知道,凌楚思跟李世民之间,竟然连这等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干毫不避讳的提及! 季霄白侧过头去,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眼神里的郁闷神色,根本掩都掩不住。 刚刚在水门机关之下,他和凌楚思遇险,当时气恼得恨不得把李世民、何叔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的全都揍一顿,等到被寇仲和徐子陵那里两个小子误打误撞的点着了沼气,反而把密闭的机关门炸开之后才得以逃脱。 季霄白本来还在暗自欣喜,若是凌楚思和李世民为此心生间隙更好,谁料到从水门机关里出来后,凌楚思却是仿佛刚刚的危险不曾发生一般,竟然还是全然一心一意的偏帮李世民…… 看到季霄白的眼神一眨不眨的全都落在了凌楚思的身上,何叔嘴角抽了抽,识趣的自己又闭紧嘴了。 想了想之后,李世民微微蹙眉,轻声道:“暂且把此处的入口封上吧!我观那杨公宝库的地图上,永安渠那边的通道,倒是也能走……” 比起机关遍地的秦始皇陵墓入口,日后若是没有凌楚思、何叔这种了解此地机关的人带路,倒是不如费些力气走水路,多少安全些。 季霄白心中的诸多滋味,凌楚思此时根本无意理会。 倒是李世民这边,下令封好入口后,未免长安城中此时还互相僵持的各方势力发觉不对,几乎是当机立断的运送着杨公宝库中暗藏的宝藏悄然离开,全然不管长安城中的风起云涌! 至于拿到了“邪帝舍利”这块玄晶的凌楚思,同样也是根本不加考虑,干脆就打定主意同李世民一道离开这里。 第88章 初唐风月 凌楚思和李世民一行带着杨公宝库的宝藏悄悄离开长安后,还未论功行赏,被长孙无忌请来的何叔和他的“弟子”,在李世民的礼贤下士之下,自然也都“乐呵呵”的跟着一起走了。 至于仍旧在独孤阀府第之中的孙思邈和阿伊两人,凌楚思考虑过之后,却是连给他们捎封信的念头都打消了。 毕竟,若是凌楚思此时回去长安城中见孙思邈,恐怕只会把本就暗潮汹涌的局势搅得更加混乱,她的书信也是同理,这个时候,孙思邈别和她扯上关系,才是最安稳的。 现在这样,正好长安城中至少还有寇仲和徐子陵拿着婠婠同“阴后”祝玉妍做交易,估计反而没有人顾得上一个孙思邈了。 从长安城出来,一路安安稳稳的过黄河、洛水,至河东郡后,始终不曾遇到任何追兵亦或是其他势力作乱的李世民和凌楚思也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到了这会儿,他们也终于有空料理之前自己撞上来的“影子刺客”杨虚彦了。 “——如今,和氏璧在你手中的消息,天下皆知,倒是杨公宝库的消息,回头要不要放出去?” 难得没穿浅色衣裳,而是换了一身大片墨色点缀着淡紫色的万花秦风套、就连头饰都是样式大方素简银饰的凌楚思站在旁边,轻声同李世民说道。 此时正是夜阑人静,万籁俱寂,李世民一行人直接在郊外扎营歇息,半空中只有一钩弯月清幽。 在他们两人的面前,被捆得严严实实根本动弹不得的杨虚彦看着面色还好,应该没受什么虐待,就是精神有些恹恹的。 李世民沉吟片刻,旋即微微蹙眉道:“再等等吧!杨公宝库的消息,我倒是打算放出去,但不是现在。” 毕竟,杨公宝库不同于和氏璧,后者最大的意义其实还是象征意义,而且只是出自慈航静斋这等江湖人手中,但是杨公宝库的话,就牵扯甚广了。 至于反隋的名义—— 李世民看着杨虚彦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么?” 凌楚思闻言,也不禁弯起唇角轻轻的笑了下,“这倒也是。” 李世民慢声悠然道:“杨广谋害先帝、毒杀太子杨勇,窃取国祚,乱臣贼子,其罪当诛!幸而还有先太子遗孤在世,我等定将辅佐皇孙,复辟大隋正统!” 至于隋朝复辟之后,皇孙杨虚彦早年在杨广的追杀下艰难求生身体已经是伤了根本,后来又为了复辟隋室正统而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最终精疲力竭、心力交瘁而亡,连一个子嗣都不曾留下,临终前只得将江山社稷托付给陪他恢复正统的陇西李阀这点事情,凌楚思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自然不必多加赘言…… 长身玉立、披着一身溶溶月色站在营帐之前的季霄白,有些呆怔的看着李世民钻出来后,敲了敲马车的窗沿,叫上凌楚思两人一起去了另一个营帐中。 他的脸上还带着易容面具,其貌不扬而又呆滞木然的脸上,唯独那双眼神仿佛笼着淡淡的一层薄雾,可怜失落得让人几乎为之心碎。 因为长孙无忌请来的几位大儒文士都被安排在了一起,所以,同处一个营帐中的何叔,披着一身学究儒衫,才敷衍了事的应付走了另一位精通秦朝史学的大儒之后,方才探出一个头来,看着自家阁主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晒月亮的举动,不由得微微有些挑眉,小声关切道:“霄白?” 季霄白回头瞥了他一眼。 何叔登时瞪大了眼睛,看着阁主可怜兮兮的模样,也顾不上继续打瞌睡了,压着声音忙不迭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季霄白嘴唇微微张了张,对上何叔满脸担忧越睁越大的眼睛,终于还是抽了抽嘴角,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转过身去了。 ——凌楚思和李世民在关押杨虚彦的那个营帐之中待了这么久都没出来,百爪挠心的季霄白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那个营帐的眼睛一眨不眨,专注的视线里,仿佛还有令人看不透彻的薄雾弥漫。 何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半晌得不到回复后,看着季霄白都快站成石雕了,终于也抽搐着嘴角把脑袋缩了回去,跟另一位大儒打了个招呼,直接躺下睡觉了。 大概有半个时辰过去,凌楚思和李世民才双双从那个营帐中出来。 两个人谁也没往季霄白这边看,只是分别之际,李世民笑着道了声:“早些休息。” 凌楚思则是眨了眨眼睛,安静的点了点头,同样道了声晚安。 李世民回了自己的营帐,凌楚思也溜溜达达的回了自己那辆极为宽敞舒适的马车——李世民视她为贵客,再加上凌楚思毕竟是女子,所以,连李世民自己都同兵士们一起安营扎寨的时候,就只有凌楚思不用睡在地上。 钻进了马车里面之后,凌楚思侧过头去用手掩着打了个呵欠,一捧肩侧垂下来的墨色长发宛若流泉倾泻而下,她侧着身子拽过来一个枕头,刚要躺下,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掀开,季霄白的身影如一阵风一般,轻轻的闪了进来。 凌楚思单手支在塌上,侧着身子回过头来。 看到季霄白后,不由得微微挑眉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在凌楚思面前,季霄白脸上的易容面具自然已经摘下去了,这会儿听到凌楚思的话语,他也只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道:“想你……” 凌楚思听了,面上的表情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季霄白抬起头,借着马车里一盏小灯笼微弱的光线,认真的看着她,待到视线扫过凌楚思头上素银点缀着极其微小的蓝紫色宝石的发饰时,突然微微一怔,福如心至一般,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条项链来。 那是一个用三朵花镶嵌在一起形成的吊坠,花心处是和凌楚思的发饰材质颜色完全相同的蓝紫色宝石——她身上佩戴的那些首饰,和季霄白手里这条项链,刚好是一套。 凌楚思霍然间睁大了眼睛,眼角甚至飞快的闪过一丝惊喜之意,“我还以为不小心弄丢了,居然在你这里?” 凌楚思伸手想要拿,季霄白却是微微抬手,错开了凌楚思的手指。 凌楚思顿时微微一怔,抬起头来不解其意的看向季霄白。 季霄白却是顺着她抬头的这个动作,直接帮她把这个项链戴在了脖颈上。 他的指尖微暖,把项链的梅花扣轻轻扣上的时候,仿佛不经意的擦过她的脖颈上一小片白皙柔嫩的肌肤,只觉得触感微凉。 凌楚思完全是下意识的低头瑟缩了一下。 季霄白嘴唇动了动,帮她戴好之后,才低声道:“上次……那天晚上不小心落下的。翌日一早我发现后,你已经出去了……” 等他拿着这个项链收拾好心情出门,然后在河堤岸上找到凌楚思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骤然得到了凌楚思一句“喝酒误事,你别介意”的答复,直白点说其实就是,睡过之后,她不要他了…… 当时想到了种种可能,唯一没想到自己竟然第二天一早就被甩的季霄白整个人都是懵的。 心神恍惚之下,季霄白根本顾不上自己手里那条项链了,同样心烦意乱的凌楚思那会儿估计也没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再然后的种种变故,两人之间的形势可谓是急转而下,这么一来二去的,凌楚思弄丢的这条项链,竟然就被季霄白这么小心翼翼的保管到现在…… 凌楚思旋即坐直身子,伸手摸了摸脖颈上项链挂着的三朵花样式的吊坠,忍不住又抬头看向了季霄白。 季霄白回给她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突然道:“怎么突然想到把项链还给我了?” 季霄白伸手指了指她头上的发饰,“这个和这些是一套的吧!” 凌楚思随意的披散着墨色长发,轻轻的抿了下嘴唇,晚上的时候她才换的这身万花秦风套,难为他三更半夜竟然也看得出来…… 第89章 初唐风月 杨公宝库在独孤阀府宅出口的外面,尤楚红和独孤凤的突然出现,无疑让原本剑拔弩张的魔门各方势力以及慈航静斋、净念禅宗等人之间的气氛迅速变得愈发暗潮汹涌起来。 只不过,众人僵持在那里许久,也等了许久,从杨公宝库中拿到了邪帝舍利的人,却迟迟不曾出现。 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沉得住气,不过,等待的时间变得愈发漫长之后,在场的众人,即使是宗师,都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等到这一晚终于过去之后,所有人的心中都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念头,要么杨公宝库还有其他的秘密通道可以出去,要不然,就是里面的人,已经彻底葬身在宝库之中了。 相较之下,府宅就在杨公宝库的上面,挨着杨公宝库这么久,却什么都不曾拿到的独孤阀中人,除了一开始的气急败坏,这会儿反而变成了最淡定的一批。 尤楚红耷拉着眼皮,满是皱纹的脸上依旧十分雍容贵气,她就这么稳稳的坐在那里,独孤凤则是俏生生的立在她身边,同样的神色平静。 一直等到那些人全都等得丧失耐心,纷纷离开之后,尤楚红才任由独孤凤搀扶着走到了那个通往地牢的通道前面,深深的叹了口气,淡淡道:“通知人,把这处入口封起来吧!” 独孤凤还有几分诧异之色,“奶奶?” “陇西李阀的二公子,就是叫做李世民的那个,我听说,和他关系特别好的长孙无忌,前几日才寻访了好些精通秦史典籍、亦或是机关术的人。”尤楚红摇摇头,喃喃轻叹道:“得到和氏璧的也是他吧?那个叫做李世民的年轻人,不可小觑……没想到我独孤阀日日守在这杨公宝库的上面,最终却还是白白给陇西李阀的那个小子做了嫁衣……” 依旧得不到邪帝舍利的下落,只得无功而返的魔门中人和慈航静斋、净念禅宗以及宁道奇互相戒备敌视,直到双双避着离开此处之后,方才各自安下心来。 梵清惠面含忧色,眼睛里却带着掩不去的冷意,“此番魔门中人空手而回倒是件好事,若是邪帝舍利落入他们手中,再出来个魔头,岂不是苍生之劫?” 顿了顿,梵清惠又声音轻柔却极其坚定的喃喃道:“妃暄被人伤至此,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师妃暄是被凌楚思打伤一事,天下皆知。 第65节 身为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之一的不嗔大师听了,也只能是摇头叹息,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倒是宁道奇,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那日替妃暄疗伤之时,本还以为她伤得虽然有些重,不过,调养些时日自然也就回来了,却没料到,那凌楚思下手竟然如此狠厉,竟是直接冲着废了妃暄的武功去的……” 本来就有些心神受创的梵清惠,听着宁道奇又把自己的伤心事重复了一边,几欲失去所有理智的恨声颤抖道:“妖女心思歹毒、卑鄙无耻!” 不管慈航静斋怎么讨伐凌楚思,反正梵清惠的这些话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去,更何况,她当时既然敢动手,自然也就想好了后果。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还是毫不犹豫的动手了。 无非就是同时与慈航静斋和阴癸派为敌罢了,反正把心法切成离经易道之后,那些人又打不死她╮(╯▽╰)╭另一头,挟持着婠婠做人质,等待和“阴后”祝玉妍做交易的寇仲和徐子陵,自从经由密道离开杨公宝库之后,心中就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 而这份不安,在他们意外的从婠婠藏匿于长安城的一处隐蔽院落里发现了失踪了这些日子、此时明显动弹不得的“多情公子”侯希白的时候,迅速扩大蔓延开来。 寇仲没有立即把侯希白放开,而是先相当谨慎的解开了他的哑穴,直接开口询问道:“希白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侯希白看看寇仲和徐子陵,再看看受制于人的婠婠,眼睛登时都亮了起来,旋即却又摇摇头苦笑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听完侯希白的叙说,寇仲看向婠婠的眼神一时之间也变得有些微妙,“你居然没有把侯希白交给你师父祝玉妍?” 婠婠回答得倒是爽快,语气幽幽道:“我若是把他带回阴癸派,他这会儿坟头上的草都该长一茬了……” 侯希白哭笑不得,明明是落入了婠婠之手,却仍旧拱了拱手道:“多谢婠婠小姐救命之恩。” 顿了顿,侯希白终于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道:“婠婠,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寇仲的耳朵顿时动了一下,好奇道:“谁?哪个男人?” 侯希白简单同寇仲和徐子陵说了那天在酒楼里的时候,楼上的雅间里似乎还有人在窥伺的事情。 婠婠闻言,却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来。 侯希白断然道:“你果然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 明明身在敌营,全无反抗能力,婠婠却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甚至还乐不可支的娇笑了两声,然后才语调古怪微妙的轻声道:“说起来,那个男人,仲少和子陵也都认识哩!” 徐子陵忍不住道:“打伤了希白兄的那个男人,我们都认识?” 说着话,寇仲和徐子陵也不由得在脑海中回想,自己认识的哪个人有这般本事,连“多情公子”侯希白都无法逃脱? 婠婠越看越有趣,笑意吟吟的提醒道:“仲少和子陵莫不是忘记了今天才认识的人?” 寇仲和徐子陵顿时一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你说姐夫?” 这回惊愕的换成婠婠了,“你们叫他姐夫?” “……”寇仲和徐子陵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因为他们两个还没来得及问楚思姐,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以及,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所以,才顺口叫了声“姐夫”来指代的。 侯希白简直头大如斗,这件事怎么又和凌楚思扯上关系了? “你们到底在说谁?”侯希白忍不住问道。 寇仲同情的瞥了他一眼,事关自己妹妹的事情,寇仲并没有把婠婠的事情特意说出来,生怕走露什么消息,惹来旁人阻拦。 受制于人根本动弹不得的婠婠仍有心情娇笑道:“他们说的人,是魔门补天阁的阁主季霄白!” 旋即,侯希白的反应,同样也出乎了在场其他三个人的反应。 “凌楚思和补天阁的阁主是这种关系!?”大概是被刺激过头了,侯希白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精神恍惚了。他忍不住想起来自家师父石之轩和补天阁之间的仇怨,简直是越想越发愁…… 年轻一辈还在交谈,“邪王”石之轩和“阴后”祝玉妍之间,却是冤家路窄,从独孤阀出来之后,明明谁身边都没带人马,这两个人却依然是谁也不让谁,直接拼了个两败俱伤之后又怕被别人捡了便宜,然后才各自离开,匆匆忙忙的寻找绝对安稳的地方藏身。 已经离开长安城的凌楚思和季霄白、李世民等人,自然不知道他们身后的暗潮涌动和仿佛是随时都会拍下来的巨浪滔天。 甚至于,赶路途中,自从那天夜里把那个项链还给凌楚思之后,季霄白似乎突然间就醍醐灌顶一般,每日白天顶着那张人皮面具就围着凌楚思大献殷勤,看得所有人都皱眉,偏偏在这种事情上,人家单纯的卖萌讨好又不是什么可以指摘的问题。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季霄白更是干脆,易容面具取下来就直接窜过去在人家的马车上盖着薄被纯聊天什么的,这一出接一出的,直把何叔看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第90章 初唐风月 为了从阴癸派中救出自己的妹妹,寇仲和徐子陵押着婠婠作为人质,为了和阴后“祝玉妍”交易,可谓是费尽了脑筋。 本来以他们两人此时的武功深浅,对上祝玉妍,的确还奈何不了她,偏偏杨公宝库之外,祝玉妍和石之轩之间的一番争斗,愣是弄出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倒是白白便宜了寇仲二人。 饶是如此,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依旧将整个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以至于,真正拿了和氏璧又取得了杨公宝库中存放宝藏的李世民一行,回去李世民麾下驻兵地点的这一路,反而走得颇为低调安稳。 这天傍晚时分,远处山脚下的村落间炊烟袅袅,暮色四合。 因为是在山里,诸多不便,简单的用过晚饭后,凌楚思、李世民一行照例是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晚饭的时候,季霄白看着凌楚思似乎没什么胃口的模样,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等到晚饭过去,侍卫都收拾好了之后,众人却突然闻到一股带着几分清新之意的烤肉香味。 莫说是那些一直啃干粮的侍卫,便是长孙无忌、何叔等人都顿时眼前一亮。 然而,片刻之后,何叔就呆呆的看到,季霄白正捧着用新鲜的叶片包好的几块烤野兔肉和一串新鲜果子,就差没上树摸几个鸟蛋再放个蛋花汤了。 凌楚思一早就回了马车里,李世民也在自己的营帐中忙事情,等到季霄白捧着这些令人食指大动的东西过来的时候,正好和长孙无忌、何叔等人打了个照面。 何叔眨了眨眼睛,长孙无忌却是舔了下嘴唇。 还带着易容面具的季霄白神色木讷,却一脸理所当然的冲着长孙无忌和自己名义上的师父何叔微微颔首示意,旋即就在两个人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的去找凌楚思了。 “阿凌……”季霄白的手里捧着东西,实在是不方便撩开马车的帘子,索性就站在外面轻声唤道。 不远处的长孙无忌和何叔满脸木然的站在营帐外面,听着季霄白小声喊凌楚思。 他们俩看见凌楚思用一只手轻轻的撩开了马车帘子,微微探着头同季霄白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似乎低声说了几句话,旋即,凌楚思虽然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神色却稍稍松动了下,让开了一个空位后,即使带着颇为木讷的易容面具依然让人感觉到他的满面笑容的季霄白,则是轻轻的捧着烤兔肉和山间的野果钻了进去。 默默的看着马车帘子落下,长孙无忌终于忍不住的扭过头来,跟何叔上眼药道:“先生的弟子这些日子,看起来倒是和凌姑娘颇为投缘。” 根本奈何不了季霄白的何叔心中忍不住的苦笑,面上却装作不经意的模样,笑吟吟的随口道:“哎,年轻人嘛……年轻就是好啊!” 长孙无忌又道:“俗话虽说‘君子远庖厨’,我看令徒倒是独辟蹊径,竟是寻了好些山间野味回来……” 何叔继续打个哈哈,“年轻人嘛,总是喜欢把自己手里最好的东西拿去给心上人。此间山清水秀,倒是难为我那徒弟竟然能抓来野兔什么的。” 长孙无忌声音幽幽提醒何叔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还把野兔给烤熟了。” 最重要的是,他把野兔烤熟了之后,只用叶片裹了其中最好的几块野兔肉拿去给凌楚思,剩下的野兔肉和骨头被扔在了哪里,却是根本无从知晓——简直是太过浪费!而且特别戳只能啃干粮的人肺管子! 马车里,凌楚思看着那些烤熟了的野兔肉和旁边的野果,微微呆了一呆,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季霄白,轻声道:“我不饿,你怎么——” 季霄白听了,只是温柔一笑,轻声哄道:“刚刚看你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是夏天,正巧山里好吃的东西也是不少。”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伸手拿了一个野果,应该已经用溪水洗过了,上面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凌楚思随意的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竟也不错。 “我还以为山里的野果大都是苦的。”凌楚思坐直了身子随口道。 季霄白见她对烤野兔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也不勉强,只是又递了一个野果给凌楚思,状甚不经意的笑着说道:“我刚刚烤野兔的时候,特意尝过了觉得味道不错,才多摘了几个。” 凌楚思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几句,等到凌楚思把那几个野果吃完之后,季霄白才眼睛亮晶晶的含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 凌楚思咬着一颗野果随口道:“夏天太热,所以才没什么胃口的。” 看着她的模样,季霄白则是忍不住弯起嘴角,顺势轻声笑道:“你若喜欢,明早我再去帮你摘几个。” 凌楚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才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这么辛苦了吧……” 季霄白却是看着她就忍不住的露出笑意来,柔声轻道:“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甘之如饴。” 凌楚思闻言,不由得轻轻抿了抿嘴唇,抬头看了他一眼,像个松鼠一样咬着野果没再出声了。 等到凌楚思吃完这些野果,季霄白又陪了她一会儿,方才从马车里出来。 看到仍旧蹲在一起闲聊的长孙无忌和何叔两人,季霄白那张脸迅速变成了平日里的木讷呆板。 发现季霄白的手里竟然还有烤兔肉,长孙无忌“嘶”的一声,直接跳起身来,喜笑颜开道:“小兄弟,这个是你孝敬你师父的吧?” 季霄白愣了一下,顺势点了点头。 结果,不等季霄白伸手,长孙无忌已经毫不见外的主动伸手接过去了。 本来想一溜烟的窜回自己的营帐里,不过,想着毕竟和自己蹲了半天的何叔,稍微一琢磨,干脆就扯着何叔一起走了,“走走走,我们边吃边聊,哎有个孝顺徒弟就是好啊……” 被扯走的何叔一脸无言以对,刚刚你明明还在说我这个“徒弟”不懂尊师重道,拿了烤肉竟然就知道去讨好心上人,却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师父! 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季霄白的嘴角闪过一抹探寻和玩味的笑意,转身回了营帐之中。 第91章 初唐风月 即使面对的是在和“邪王”石之轩交手中受了伤的“阴后”祝玉妍,寇仲和徐子陵依然不敢放松半点。 不过,也正是这份谨慎和小心翼翼,使得寇仲最终用婠婠做人质把自己的亲妹妹换回来的过程中,搅得整个江湖都随之屡次三番的发生震荡,有他们在这里搅风搅雨,真正拿到了邪帝舍利和凌楚思、以及拿到了杨公宝库宝藏的李世民一行,这一路上却是相当的低调和顺利。 靠近李世民麾下军队驻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天气晴朗,漆黑绸缎般的夜空中点缀着无数绚烂星光。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那边已经和驻地过来接应的人手在提前安排杨公宝库的这批宝藏了,何叔和另一位大儒作为贵客,也被照顾得好好的。 倒是凌楚思这边,和李世民本人的关系比较亲近,也互相信任,偏偏又和朝堂以及军队中的势力较为疏远,所以,这会儿,她这边倒是最悠闲的。 季霄白趁着夜色从何叔那边溜过来的时候,凌楚思正半倚在软塌上,那枚多少江湖人虎视眈眈、满心觊觎的邪帝舍利,就这么随意的扔在她面前的桌案处。 听到季霄白的脚步声,凌楚思单手支颐,微微坐直身子,眨了下眼睛轻声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么晚还不睡?” 季霄白微微抿了抿嘴唇,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较为小巧的食盒。 季霄白走过去后,眼睛只是随意的往邪帝舍利上面瞥过去一眼,便再也没多看,只是专心的看着凌楚思,温声说道:“我刚刚看你这边的灯还亮着,便去厨房做了些宵夜。晚上就吃那么一点东西,这会儿肚子也该饿了吧?”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从驻扎野外时的野兔肉和野果开始,季霄白最近总是说她吃得太少,从正经饭菜到点心水果,对于她,季霄白可谓是事事挂心,至于这种方便两人独处的宵夜,只要凌楚思晚睡,季霄白是肯定不会错过的。 两个人随意的闲聊了几句,季霄白只是专心的看着凌楚思慢慢悠悠的咬碗里的小馄饨,清隽而细致的面孔上便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来。 他的视线随意的瞥到桌案上放着的邪帝舍利--江湖中无数人觊觎的珍奇宝物,就被她这么扔在旁边,在深沉的夜色中散发出幽然却摄人心魄的寒芒。 “之前那么心心念念想要的邪帝舍利,就这么不小心的扔在这里?”季霄白并没有伸手去碰,只是微微含笑的同还在吃东西的凌楚思笑道。 即使是盛夏时节,晚上总有几分长夜的沁凉,煮好的小馄饨被风一吹,清汤的热气散去了些,只有一个个小巧的馄饨被她咬开的时候,里面美味的馅料还有一点令人心中熨帖、舌尖生津的微烫。 “没有铸造需要的材料……”凌楚思咬着小馄饨抬起头来看他,眼神无辜的含糊说道。 季霄白心中微微一动,突然间想起了当年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提及邪帝舍利的时候,凌楚思就是想要把邪帝舍利用做铸造武器的事情。 “你还需要什么东西?”看着凌楚思吃完小馄饨后,季霄白顺手拿过了碗和短柄的白瓷勺,柔声问道。 凌楚思定睛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把这件事说给季霄白听,毕竟,季霄白问这些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帮她寻找那些东西。 “阿凌?”季霄白依旧温柔含笑的看着她,似乎对凌楚思的迟疑毫无所觉一般。 第66节 “陨铁,我需要陨铁……”凌楚思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随后,不等季霄白反应,又主动加了一句道:“不过这些东西你不用帮我找……因为找到了陨铁之后,找不到会铸造的人,陨铁和玄晶--我是说邪帝舍利也没办法熔铸在一起。”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他从不怀疑凌楚思话语的真假,只是忍不住有些好笑道:“你想要用邪帝舍利和陨铁铸造成一把武器。” 凌楚思坦然的点了点头,“嗯,我想要一支笔,或者笛子、筷子也成……” 季霄白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毕竟,笛子的话,他见过凌楚思以前小时候拿的那根猿骨笛,还有现在经常佩戴在身上的那根雪凤冰王笛。 至于毛笔的话--季霄白瞥了一眼旁边桌案上摆着的笔墨纸砚,那里悬了好几个跟毛笔,至于筷子,每天吃饭都看见,就更不用提了,他只是忍不住的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刚刚从凌楚思手中接过来的勺子。 凌楚思的视线随他而动,落在勺子上面之后,也忍不住的弯了弯嘴角,语调轻快的小声跟他嘀咕道:“其实勺子也成……” 万花的内功心法摆在那里,手中的武器只要是方便点穴截脉的都成。 “……”季霄白再次下意识的低头,看着手里的勺子,多少有些无言以对。 到了李世民麾下军队的驻地后,李世民忙于将整个杨公宝库的宝藏转化为更加直白的东西,比如将士们需要的武器、盔甲、骑兵所需的战马,或者干脆就是继续扩充规模的军队。 乱世之中,兵权,无意识最重要的东西。 毕竟涉及到如此敏感的事情,所以,即使和李世民之间已经称得上是彼此信任,但是,凌楚思依然没有靠近这些中枢机要的意思,反而表现得相当悠然自得,在一片忙碌中,显得颇为放松。 与此同时,身为李渊次子的李世民和原本名正言顺的世子李建成之间的关系,也迅速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之间,终于渐渐的把争端摆在了明面上。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随时都会被人轻易的打破,而暗藏在这份平静下面的暗潮汹涌,却随时都会把无数人卷入其中,便是为此粉身碎骨,很可能都只是一夕之间的变故。 并且,李世民拿到杨公宝库之后的种种动向,也让原本被寇仲和徐子陵扰乱了视线的魔门各个势力以及慈航静斋、净念禅宗等白道几方的注意力,再度凝聚在了李世民以及干脆就留下来的凌楚思两人身上。 当年“邪帝”向雨田留下的“邪帝舍利”已经落入了凌楚思手中的消息,在江湖中再次甚嚣尘上起来,只不过,碍于凌楚思和陇西李阀大权在握的二公子李世民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魔门和白道的人马,还尚处观望状态,都期待别人先动手探个深浅,自己再躲在后院渔翁得利,以至于,情势竟然就这样暂且僵持起来了。 这天下午,细雨蒙蒙,轻风拂面,给平日里喧嚣烦热的暑日带来了几许清凉之意。 闲来无事的凌楚思手执一柄油纸伞在细雨中走了没多远,旁边季霄白那道清隽优雅的身影已经跟了上来。 凌楚思回头,见季霄白直接走了过来,便伸手把伞往上抬了抬,替他遮挡住细微的雨幕之后,轻声道:“怎么不打伞?” 季霄白清隽而精致的面孔上带着浅浅的温暖笑意,他顺势伸手接过凌楚思手中的油纸伞,指尖微微相触,看似熟稔而又极为自然。 他把伞面又往她那边倾了倾,确保她不会被绵绵细雨临到一丁半点之后,方才回答道:“刚刚看到你了,来得有些急。” ——虽然本意是只有他不带伞,两个人就会像是现在这样,站得更加亲密、更近一点…… 凌楚思驻足,抬头看着同在伞下的的季霄白,忍不住微微莞尔,也没有戳破季霄白的心思。 毕竟是盛夏时节的和风细雨,便是衣袖肩头沾染了几分水汽蒙蒙,也不凉人,两个人慢慢的走着,周围没了李世民麾下那些人马之后,闲聊的话题,自然也就变得更加随意了些。 季霄白低头同凌楚思柔声道:“李世民如今和李建成还没有撕破脸,如今和氏璧和杨公宝库俱在李世民手中,他们兄弟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凌楚思听了,反而微微一笑,轻声道:“对于李世民来说,和氏璧属于锦上添花,杨公宝库的那些宝藏,才是支持他争权天下的根本。而且,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手握军权,挣足军功和名声,和他大哥互别苗头这种事情,反倒是其次了。” “军功……”季霄白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平静道:“王世充和窦建德在洛阳一带已有联军之势,李阀和他们,近期想来就有一战了!” 凌楚思微微低头,言语和缓却温柔的轻声说道:“我和李建成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不过,从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口中,却也感觉得到,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从小身为世子、被当做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培养的李建成,反而是被动的一方。” “哦?”季霄白眨了下眼睛道:“为何?” 凌楚思轻声道:“因为处境不同。陇西李阀的内部,李世民必然是激进的一方,因为李阀内部的情况,甚至于,整个天下的态度,对他其实是不利的。李建成坐拥李渊嫡长子之位,这时他天然具有的最大优势,所以他必然会表现得更加从容。李建成不出错,就等同于永远占据这个优势。而同样的东西,李世民却需要去争、去夺,甚至必须对付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长,才能得到这个位置。如今,李世民手中握有军权,他的权势越来越重,对李建成的也威胁也越来越大,李建成对他,都顶多只是有些面对强者本能的疏远冷落……” 季霄白尖锐的指出道:“可是,面对步步紧逼的李世民,李建成即使坐拥天然的地位,他不争,也迟早会输掉这一局。” 凌楚思闻言,态度却极其平静,眼神都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平铺直叙一般的柔声道:“对啊,李建成会输。”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好像说的不是如今贵为陇西李阀正统继承人的李建成,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季霄白看着她,凌楚思也微微抬头,认真的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季霄白的眼睛只是有一瞬间的微凝,旋即便是让凌楚思几乎措手不及的轻叹和哀怨。 他几乎是有些闷闷不乐的矮下身子,侧着头轻轻的挨在凌楚思身边,低声喃喃道:“所以你这么帮李世民吗……” 凌楚思心中不由得一软,顿了顿之后,她却笑着摇了摇头,放轻语气柔声道:“我帮的,与其说是李世民,不如说,是一个注定可以结束这场乱世的王者。” 手中还执着油纸伞的季霄白侧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凌楚思的眼睛。 凌楚思静静的看向远方,她的五官精致而秀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雅神韵,眼神却有些微微的悠远。 “乱世烽烟,家国天下,我经历过真实的战乱,看到过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也见到过百姓流离失所的战火缭乱。我曾行走江湖,斩尽不平之事,我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才渐渐明白,乱世的烽火狼烟,那是江湖人的剑到达不了的地方……” 第92章 初唐风月 随着陇西李阀愈发势大,李世民也终于把握在手中许久的杨虚彦这个先太子的继承人推到了明面上,唐国公李渊顺势以“恢复正统”为由,一举进图关中,陆续占领了山东等地。 期间,凌楚思一直极为颇为低调的留在李世民麾下。只不过,杨虚彦这个身份被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后,消息自然免不了传入了“邪王”石之轩的耳中。 杨虚彦毕竟是石之轩的徒弟,有他落入李世民手中被利用这件事打底,陇西李阀和“邪王”石之轩之间的敌对,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邪帝舍利”在凌楚思手中,而凌楚思却时常出现在李世民身边的消息被放出去,在江湖上再次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始作俑者的身份,似乎已经完全不言而喻。 “魔门之中,想要得到‘邪帝舍利’的高手何其多……”季霄白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凌楚思的眼睛柔声说道:“石之轩他是想利用这件事,让魔门的高手来围攻你。” 凌楚思根本不接后面这句的话茬,只是单手托腮,悠然的坐在桌边,瞅着季霄白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小声同他说道:“你也是魔门高手,‘邪帝舍利’你难道不想要吗?” 季霄白见状,不觉莞尔,相当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才轻声说道:“你想要的东西,自然是你的,‘邪帝舍利’于我而言,它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那是你喜欢的东西,仅此而已。” 凌楚思轻轻的弯了下唇角,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眼睛里却已经忍不住泛起了淡淡一抹笑意。 邪帝舍利在她手中已经有段日子了,奈何陨铁这种东西,她却几乎不曾见过。兴致上来了,凌楚思也曾突发奇想,切了离经心法默默保护李世民麾下其他战将的时候,若是碰巧夺得了对方将领手中的兵器,干脆就一并丢给擅长铸剑的人--能够和李世民麾下大军对峙的将领,自然也都是一方豪杰,他们手中的武器兵刃想来也非一般凡品,若是碰巧哪天熔铸出了陨铁一类的材料,倒是可以便宜行事。 “邪帝舍利”在凌楚思手中这个消息在江湖中传得愈发甚嚣尘上,奈何凌楚思却是根本从来不曾远离李世民麾下的兵士驻地。以至于,她的名字如今在江湖中也称得上是赫赫有名了,虽然现在还是恶名,偏偏凌楚思却是愈来愈鲜少在江湖中走动,此前所有的声名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一般。 只不过,如此一来,甭管是有意无意,那些原本还试图从凌楚思身上夺回“邪帝舍利”的人,也深受牵制--那些魔门高手再怎么嚣张,也干不出万军人马中从凌楚思手中强取“邪帝舍利”的事情来,尤其还要加上凌楚思本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也绝非易与之辈这件事。 季霄白将仍旧有心盗取“邪帝舍利”的魔门尤鸟倦、金环真等人的心思告诉凌楚思时,也忍不住有些哑然失笑。毕竟,之前的“邪帝舍利”被藏于不见天日的杨公宝库当中,好不容易被凌楚思从位于长安地宫的杨公宝库中取出来之后,邪帝舍利便一直处于李世民麾下的大军之中。 那些魔门高手,再怎么自持武功精进,也没有谁敢以一敌众的直接面对李世民麾下的大军,如此一来,凌楚思倒是落得个清静。 因为杨公宝库一行而被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极为优待礼遇的何叔,顶着那个大儒的身份在李世民麾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的想办法请辞,打着年迈的理由回了老家,当然,半路上就偷偷跑没影了…… 至于季霄白,反正之前一直带着易容面具,索性也跟着何叔一起,离开之后,方才去掉之前那些伪装,绕了一圈之后,相当干脆的又以本来面目回到了凌楚思身边。 而这一次,沉默以对的凌楚思终于没有明确拒绝他的出现。 这日清晨,山间雾气蒙蒙,隐有薄雾弥漫,地面的花草上还缀着几点晶莹湿润的露珠。 近日来,随着陇西李阀的扩张,李建成和李世民这兄弟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起来。 有些事情,李世民不好和自己麾下的将士说,和凌楚思闲聊的时候,言语倒是颇为肆意坦然。 “秀宁给我传来的消息,楚思你也看看吧!”李世民轻轻的叹了口气,将一张信笺递给了凌楚思。 凌楚思随意接过来瞥了一眼,顿时微微一怔,近日来一直随李渊在一起的李秀宁,用飞鸽传书送过来的,乃是江都之中,潜伏在宇文化及身边的探子好不容易才递出来的消息--隋帝杨广在江都已经死于宇文化及之手,只不过现在,诸多事宜还未解决,消息暂且还压着罢了! 凌楚思单手托腮琢磨了一会儿,冷不防的开口问道:“江都啊……宇文化及能够完全控制那里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江都城内肯定有其他的人马,便是我李阀,除了这个探子外,也未尝没有别的人手。” 只不过,那些秘密却精锐的人手,大都在李渊或者是唐国公世子的李建成手中,李世民统领大军掌管兵权,偏偏在这方面,反而隐隐落了下风。 要不然,李秀宁也不会借着写家书的时机,把这种秘密消息偷偷送过来。 凌楚思一听就明白了,不禁摇头道:“宇文化及如今连一个江都都无法完全掌握,恐怕,宇文化及弑帝的消息,独孤阀和宋阀也都收到了消息,如今,杨广身死,宇文化及名不正言不顺,这种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白白为人做嫁衣的事情他居然也干,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世民闻言,反而忍不住轻轻的笑了笑,他似乎沉吟了片刻,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轻声道:“大概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 后面的半句,李世民没说,凌楚思微微侧了下头,也没继续询问。倒是寇仲和徐子陵成里的少帅军,之前曾经狠狠坑了宇文化及一把的事情,他们心里都有数。 待到李世民重新打起精神,琢磨清楚怎么利用杨广的死讯这件事之后,今日以来行踪成迷的季霄白总算是悄悄冒了出来。 因为听见了凌楚思和李世民闲聊的内容,所以,季霄白才一冒出来,开口就是这件事更多的消息:“阿凌,江都一事,其实还和寇仲、徐子陵有关。我听闻,宇文化及败于寇仲和徐子陵之手后,乃是自戕。” “也算是一代枭雄了,落得如此下场,”凌楚思神色之间虽然还算平静,不过,却也带了几分淡淡的感慨,“杨广才死,宇文化及就自戕,江都的局势,怕是要变得更乱了……” 顿了顿之后,凌楚思突然抬头,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季霄白,冷不防的开口道:“李秀宁送过来的杨广身死的消息,是你有意透露给她的?” 季霄白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对上凌楚思专注的眼神,终于还是微微点头承认了,“……嗯。” 凌楚思的面上还有几分迟疑之色,“你……为什么?” 季霄白却是突然伸出一指手指来,在凌楚思面前摇了摇,然后方才压低声音,轻轻含笑道:“嘘,我知道你想帮李世民,所以我也帮他。但是,他的身份毕竟放在那里,牵扯太深,以后必定无法善了……听话,阿凌,这些事情,你一个字都不知道……” 一脸无言以对的楚思:…… 她默默的瞅了季霄白一眼。 季霄白见状,却是颇有几分开心的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好似刚刚那些话语完全同他无关一般。 末了,凌楚思终于微微有些苦笑道:“……好吧,这些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霄白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的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来,柔声打趣道:“乖……” 凌楚思瞥了他一眼,季霄白立即收敛,唯独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去。 季霄白的目的,说白了其实也简单。 从当初杨公宝库一行,季霄白愣是要拐着弯的通过长孙无忌混进来帮忙,熟知他的凌楚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便已经若有所觉。 正如季霄白所言,为了自己,或者说是为了尽早结束这乱世,他也会出手帮李世民。补天阁乃虽然做的是杀手生意,但是,他们的消息却也是最灵通不过的。在这种情况下,季霄白时不时的送些消息给李世民,却又不想暴露自己,最方便的方法,自然便是命令手下之人装作不经意间将消息透露给长孙无忌或者是李秀宁这种和陇西李阀关系密切,偏偏又深得李世民信任的人。 对于陇西李阀也好、岭南宋阀也罢,或者再把独孤阀和少帅军等诸多势力加在一起,季霄白和他掌握的补天阁本身是没有什么立场倾向的,只不过季霄白是由于凌楚思的缘故,才会出手偏帮李世民这边。当然,暗处帮归帮,季霄白最在意的,自然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凌楚思陷入李世民必然会遭遇的兄弟阋墙的泥潭之中…… 在他看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趁早抽身,才是要紧之事。 第93章 初唐风月 隋帝杨广和宇文化及相继身死后,陇西李阀迅速控制了局面,李渊也借着杨虚彦身死禅位之事,顺势称帝,并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定国号为唐,改称武德元年。 自此,太子李建成留守宫中,帮助唐高祖李渊处理政务,更是朝中文官集团拥趸的核心人物。与之相对的李世民,却被封为秦王,继续携麾下数名大将带兵四处征伐,由于其封疆定国,为大唐开国立下的汗马功劳,其声势权柄在朝廷之中一时之间也是风光无二。 而留守宫中的太子,在威信和战功上落了下风,这种并不对等的情势,使得李建成和李世民,连同两人背后的势力集团,在不断的明争暗斗中,渐渐消磨掉了当年兄弟之间所有的情意,也只不过是勉强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罢了。 齐王李元吉一心拥护太子李建成,李世民征战在外,同样曾经手握兵权的平阳昭公主李秀宁,却是站在了自己的二哥秦王李世民这边,与太子为首的文官集团分庭抗礼。 大唐初建,天下尚未安定,在这种特殊的时期,恐怕也是一个王朝中,难得的武将能够充分压制文官的阶段。 秦王李世民一系毕竟是兵权在握,尤其李世民战功显赫,秦王的名号,在天下人面前,自然也就随之声名大振。 至于凌楚思,因为早就存了待到李世民大业既成之后,便抽身离开的念头,凌楚思虽然一直留在李世民身边,随着李世民愈添声威,凌楚思反而变得愈发低调起来。 第67节 反正李世民征战四方之时,麾下成名的各方将领多得是,凌楚思索性就切了离经易道的心法,干脆就把功劳全都让给那些武将们,再不主动和人对敌出风头不说,甚至还相当低调的游走在战局的外侧,时不时远远的往负责排兵布阵还经常一把当先的冲上去杀敌的将士身上套几个“春泥护花”、“毫针”,亦或是读几个“握针”、“局针”的为他们掠阵,为这些本就骁勇善战的将士们身上更添了几分近乎奋不顾身的英勇斗志…… 反正有她在,上阵的那些高层将领几乎再无任何伤亡。鼓舞士气不说,也对地方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 一直不想消停的慈航静斋,终于还是随着重伤痊愈却武功尽失的师妃暄下定决心闭死关后,被迫彻底消停了下来。 尤其是洛阳代天择主一事,因为寇仲和徐子陵夺走和氏璧,后来和氏璧又经由凌楚思之手辗转落入李世民的手中,以至于,慈航静斋非但没能卖李世民一个天大的面子,好在李世民面前占据上风,反而因此得罪了不少有心逐鹿中原之人! 至于同样有心天下的阴癸派,却是因为寇仲妹妹的身份暴露,在双龙从卫贞贞处找到证据证实阴癸派便是造成当年寇仲和徐子陵所遭遇的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后,不管是原本就有心争夺天下的寇仲,还是淡泊名利、若非要帮自己的好兄弟寇仲的忙否则早就归隐的徐子陵,面对这等血海深仇,自然是不顾一切的同阴癸派为敌。 寇仲和徐子陵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因缘际会之下,其经历可谓是颇具传奇色彩,尤其寇仲的个人魅力和在军事上的天分更是表露无遗,在这种情况下,寇仲麾下少帅军的声势摆在那里,纵使阴癸派势力庞大根深蒂固,被寇仲和徐子陵这等年轻一辈个中翘楚的佼佼者盯上之后,竟是也被纠缠得颇为狼狈,一时之间,怕是再也分不出精力去对付一直相当低调的留在李世民麾下大军之中的凌楚思了。 眼看着大唐建立,秦王李世民的四处征伐天下,曾经的盛世之景仿佛指日可待,凌楚思的脑海中早就被天下大事所占据,自然也就没有半点心思去管那些江湖事。 留下何叔主持大局,自己却一直陪在凌楚思身边,仿佛每日都只是忙着洗手作羹汤的季霄白,倒是有意无意的告诉了凌楚思很多消息不说,还相当有兴致的一直把各种情报免费送到平阳公主李秀宁和长孙无忌的手里,明里暗里的也算是帮了秦王一系不少忙。 至于补天阁和“邪王”石之轩之前的仇怨,在天下大势面前,仿佛也变得无关紧要一般,被凌楚思问起时,季霄白也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悠然道:“石之轩如今顶着裴矩的身份,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对付,无非就是当年他害我师父,如今,我闲着没事就折腾他徒弟罢了……” “邪王”石之轩就两个弟子,“影子剑客”杨虚彦身份特殊又一心想要夺回皇位,落在李世民手中,自然留不得性命。至于“多情公子”侯希白,因为季霄白的搅局,身份一早就暴露在了婠婠的面前,两相争斗之下,自然也是分身乏术。刚巧凌楚思和侯希白之间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最为在乎凌楚思的季霄白,自然也不会把心思放在将侯希白赶尽杀绝上面…… 武德四年,寇仲和徐子陵向阴癸派报仇的事情也算是变成了胶着的状态。 看到宇文化及在自己面前自戕身死,身为宇文化及最爱之人,初衷虽然是虚情假意,到了这个时候,卫贞贞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一时之间,免不了也有几分真情流露。 时隔多年,再见寇仲和徐子陵,卫贞贞的心中也是有着千头万绪。在她因为宇文化及之死而失魂落魄的被寇仲和徐子陵带走后,见到了寇仲那个一岁时便失踪了的妹妹,卫贞贞不由得心神巨震。 身为当年寇娘子一家遭遇惨案的见证者,卫贞贞根本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寇仲和徐子陵二人。 而在寇仲、徐子陵和阴癸派的争斗中,卫贞贞背叛的消息,自然是根本掩不住,几日后,便已经落入了闻采婷和闻妧妧师徒二人手中。 在寇仲手里吃过一个不小的暗亏的闻妧妧,仿佛没有岁月的痕迹依旧娇美动人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扭曲的神色,恨声说道:“卫贞贞……她倒是个心思重的,这些年,我竟是小看了她!” 闻采婷神色不耐的垂下眼眸,“卫贞贞那条命都是你救下来的,这种背叛之人,杀了便是。” 闻妧妧的唇边这才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放柔语气娇声道:“妧妧明白,师父放心便是。”寇仲和徐子陵之间,同阴癸派的仇怨如此之深,便是谁也不曾想到,寇仲和徐子陵同“阴后”祝玉妍那一派系闹得最为热闹,打着“清除叛徒”名义前来的闻妧妧亲身涉险后,根本没管卫贞贞,反而是直接隐在暗处冲着寇仲下了黑手。 毕竟和闻妧妧的接触较多,隐约察觉到不对的卫贞贞,虽然大概知道寇仲身负“长生诀”这等道门位列江湖四大奇书之一的心法,可是,念着当年和寇娘子之间的情谊,卫贞贞关心则乱,竟是不惜以命换命的挡在了寇仲的面前…… 同年,在河间、冀州一代,秦王李世民右领军大都督一职,携大军彻底击败了王世充、窦建德二人的联军,带领大军攻下东都洛阳城后,一举奠定了中原大局,被唐高祖李渊封为天策上将,统领冀州平原文治武功的大权! 随后,秦王李世民在洛阳所建的府邸,就此改名为天策府,而这,也就意味着,秦王李世民麾下的人马,就此正式形成了一个不吝于太子东宫建制、甚至可以和中央政府分庭抗礼的小朝廷。 而这一切,看在凌楚思的眼中,便只剩下了那些注定会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杰出人物,换言之,日后辅佐唐太宗李世民成就贞观之治盛世景象的那些朝中要员,此时便已经初具雏形…… 天策府的建立,可以说意味着秦王李世民一系在长期的政治斗争中,渐渐占据上风,彻底压制了被视为正统的太子李建成一方。 然而,随着李世民渐渐控制住中原的局面,站在天策府中,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精神振奋的时候,凌楚思却是孤身一人闷闷不乐的缩成一团蹲在了三清殿旁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外面。 在凌楚思的记忆中,清楚的记得,这里便是天策府的凌烟阁,其中,唐太宗李世民后来曾经命阎立本在此处绘制了当年同他征战天下的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又有褚遂良亲笔题字。这边是声振宇内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了。 此时的天策府刚刚建立,而她长大的万花谷,却根本是再无消息了。 季霄白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缩成一团的凌楚思蹲在地上,漆如墨染的长发就那么随意的垂下,便是发梢沾染了几点泥土,她都一副爱搭不理的茫然模样。 “这是怎么了?”季霄白把她一副失落的模样看在眼里,顿时心疼得不行,半蹲下身,把凌楚思抱在怀里的时候,才发现,她刚刚捡了一块小石头,在地上涂涂抹抹了几句诗。 “长河落日东都城,铁马戍边将军坟,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 季霄白微微蹙眉,轻声念了一遍之后,不由得微怔,转向凌楚思道:“阿凌,你刚刚在写诗吗?” “没……这是别人写的,我随手划的。”凌楚思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扶着季霄白的手臂站起身的时候,因为窝在这里太久,腿上一麻,差点没站稳。 季霄白见状,顺势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扶住,忍不住微微拧眉道:“怎么了阿凌!?” 第94章 初唐风月 凌楚思抬头看着他。 季霄白顿时一怔。 凌楚思的眼睛很明亮,然而此时,她的眼睛里却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季霄白甚至觉得,仿佛下一瞬,她就会忍不住哭出来一样。 “阿、阿凌……”季霄白轻轻的扶着凌楚思的肩膀,下意识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就像是安抚一个孩子一样,一声含着无尽温柔低语,宛若叹息。 凌楚思轻轻的摇了摇头,很快又微微垂下眼睛,尽量敛去了眼睛里的水雾。 从季霄白的方向望过去,只能看到她精致的侧脸上,低垂着眉眼,漆黑如同鸦羽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暗影。 --这样的神态看在他的眼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脆弱,偏偏却又沉静内敛,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强。 凌楚思稍稍站直了身子,因为刚刚的趔趄,她正半靠在季霄白的手臂上,这会儿稍一动作,手指便正好轻轻的抓在了他的臂弯上。 “没事……”凌楚思强挤出一点笑意来,轻轻的摇了摇头,风马牛不相及一般的突然开口,强行扯开话题道:“我饿了……” 季霄白在心中轻叹,表面上却是完全顺着她刚刚的话语继续往下说的,因为这会儿正是半下午,上下不接的时辰,厨房的灶上可能都是冷的,季霄白一捧凌楚思刚刚垂落在地上沾染了些许泥土的墨色长发,柔声轻道:“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做。” 凌楚思疲倦的摇了摇头。 之前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凌楚思却是一直把经历放在李世民征伐天下的大业上,如今,天策府已立,距离李世民登基为帝,执掌天下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曾经的那些努力,在漫长的等待到,终于到了将要尘埃落定的时候。 可以说,直到此时,知道李世民已经注定可以控制好大局之后,凌楚思再也不用担忧那些事情,原本一直深深压抑着的各种情绪,才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的爆发出来。 突然之间沉浸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孤独和寂寞之中,那种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和归路的绝望,几乎可以把人逼疯。 凌楚思一早的时候就琢磨过,如果自己活得久一点,说不定在自己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能再见到曾经的那些故人们年少时的模样…… 只不过,从一开始得知长歌门的前身相知山庄不曾建立,到凌楚思知道,万花谷的谷主东方宇轩可能也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凌楚思才第一次忍不住开始怀疑,即使百年之后,盛世犹在,自己记忆中的故人们,又有几个依旧会是旧时模样? 沉浸在无尽的回忆和想象中的凌楚思神色间还有几分茫然,季霄白却是半扶半搂着凌楚思,把一直有些恍惚走神的凌楚思送到她的房间里之后,又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待到她感觉到头顶轻柔却温暖的触动,稍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才伸手捋了一下她的头发,把刚刚发梢上沾染的泥土蹭掉之后,才低声含笑说道:“在这里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吃的。” 还沉浸在太多纷繁思绪中的凌楚思怔怔的点了下头。 季霄白这才满意的离开。 不过,待到季霄白走后,凌楚思躺在枕头上并没有多久,稍稍平静了一会儿之后,便干脆起身去后面洗了个澡。 周身萦绕在柔和的温水中,凌楚思闭了闭眼睛,身体上的倦怠和疲惫稍稍缓解后,心情仿佛也被洗涤一新,虽然还有些无法排解的沉郁,但是至少,清醒的理智算是渐渐回笼的。 凌楚思重新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这才披散着还微微有些湿润的头发,坐在桌边考虑着接下来的事情。 因为刚刚毕竟耽误了不少时间,凌楚思在这里琢磨了没一会儿,季霄白便已经敲了敲门,然后才轻轻的推门进来。 看到凌楚思的模样,季霄白微微一怔,视线顺着凌楚思微微湿润的头发划过,一派从容平静的温声道:“已经起来了?来吃东西吧。” “嗯……”凌楚思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和季霄白客气什么,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的拿起了筷子。 自从当初一同离开长安城时,路上凌楚思胃口不好,季霄白思来想去的喂了凌楚思好几个野果后,季霄白便开始热衷于亲手做各种饭菜给凌楚思。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在何叔一脸茫然懵逼的艰难注视下,他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虽然还和人家靠手艺吃饭的大厨不能比,不过,因为他一直凑在凌楚思的身边,这么久不遗余力的身体力行,季霄白做出来的饭菜里,倒是仿佛油然而生了一种让凌楚思感觉极为亲切的味道。 --李世民征战四方,凌楚思便也一直同他四处走动,战事频发,他们很少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各地的珍馐佳肴吃过了,最后竟然只有季霄白手中熟悉的味道,成了凌楚思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事情…… 凌楚思说自己饿了,坐在桌旁,却依然没了什么为头,食不下咽的夹了两筷子菜之后,干脆就开始专心致志的喝酒。 唯有长醉解千忧。 季霄白本来有心阻拦,可是对上凌楚思雾气蒙蒙的眼眸,却最终还是忍不住的心中一软,坐在她身边护着她,怕她喝多了摔倒碰到。 毕竟已经习惯了季霄白的存在,隐约察觉到这种让人安心的气息,专心致志的把自己灌醉了的凌楚思枕在他的肩膀上,下意识的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 季霄白的身体顿时一僵,意识有些迷离的凌楚思自然察觉不到这些细节。 季霄白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听着她口中几不成句的喃喃低语,终于忍不住的无奈扶额,声音里仿佛都带着几分暗哑的苦笑:“阿凌,别闹……” 根本意识不到他在说什么的凌楚思,却是忍不住的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凌楚思的手指有些松软,懵懵懂懂的轻轻抓着季霄白的袖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万花谷的模样。 凌楚思喝了不少,奈何内功深厚摆在那里,即使有心买醉,都没能让自己的意识彻底变得一片空白。 季霄白搂着她的肩膀,让人轻轻的靠在自己的怀里,听着凌楚思时不时的喃喃低语,干脆就坐在桌边陪了她整整一夜。 大概是后面说累了,直到清晨时分,凌楚思才终于沉沉睡去。 越听反而越精神的季霄白这才轻轻的转过头来,深深的看着凌楚思安静的睡颜,十指交握的握住她的手,又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凌楚思靠得更舒服了一点。 待到凌楚思终于清醒过来,下意识的舒展身体却碰到了什么阻碍之后,才立即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季霄白抱着自己微微侧着头睡着了的模样…… 第95章 初唐风月 凌楚思眨了下眼睛,然后才主动伸手,趁着枕在他肩膀上的姿势,直接抱住了季霄白的腰。 从睡梦中醒过来的季霄白睁开眼睛,感受到带着淡淡馨香的柔软身躯靠在自己身上,顿时整个人都精神过来了。 凌楚思又抱了他一下,然后试图站起身来,“松开一点。”凌楚思小声提醒季霄白道。 季霄白闻声,根本是忙不迭的依言行事。 毕竟是宿醉,再加上这么靠在别人怀里,即使有季霄白小心翼翼的顾着她,这一觉睡醒,却依然感觉尤为困乏。 凌楚思揉了揉额角,起身前去洗漱。 独留季霄白继续坐在桌旁,还在忍不住的回味着刚刚那个温柔而亲昵的拥抱…… 武德九年,随着秦王李世民的东征西讨,李唐王朝统治之下的格局版图几乎已经尘埃落定。 秦王李世民麾下的天策府一系在外面越战越勇,其声望威名更是以席卷天下之势在百姓中流传。 与此同时,天策府一系的武将们同朝中以太子李建成为首的文官集团之间的冲突,也终于到了图穷匕见、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地步。 六月四日,正值夏日之景,随着秦王一系和太祖之间的明争暗斗变得愈发肆无忌惮,时任天策上将、手握重兵的李世民终是在长安内城的北面的玄武门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政变,一气诛杀了自己的大哥太子李建成、三弟齐王李元吉等人,彻底结束了原本二子争储的局面。 三日后,李渊封自己的次子李世民为皇太子,并将军国事务悉数委任太子处决,同年九月,便索性直接禅位于李世民,李渊则是改称太上皇。 玄武门事变前后始末,李世民身边也是危机四伏。所有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凌楚思干脆也抛下了之前的那些落寞复杂、不便多言的心事,切了离经心法,寸步不离的留守在李世民身边,一心护他安全。 随着李世民登基为帝,次年改元贞观,所有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之后,凌楚思也算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此时,距离凌楚思记忆中记载于史书的大唐贞观之治,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如今,也算是心愿已了的凌楚思终于能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等李世民麾下嫡系的天策府一脉开始论功行赏,如今也算是放下所有心事的凌楚思便已经私下里找到了李世民,眼睛含笑,温柔却坚持的谢绝了所有封赏之后,便干脆直白的同李世民告别,打算安安静静的回秦岭深处的万花谷中生活…… 李世民虽有心挽留,但见凌楚思去意已决,便也没有多加置喙,只是轻叹一声道:“你若何时愿意回来,天策府中总会虚席以待。”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想到说不定将来李世民日后想起,自己的画像也会同那些出身天策府的将领们一样,被挂在凌烟阁中供李世民怀念,凌楚思一时间愣是有些忍俊不禁。 看到凌楚思一副忍不住笑意的模样,李世民的嘴角也微微弯起,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慨然笑道:“楚思既然已经决定了,朕便也不多留你了,一路顺风吧!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再回来也不迟!” 凌楚思干脆的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睛里也是笑意吟吟的模样,虽然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了,肯定便不会再回来了。 第68节 因为玄武门政变事关重大,季霄白身为魔门补天阁的阁主,并未直接露面,倒是这些年一直同长孙无忌书信来往密切的何叔,再一次以大儒学者的身份,出现在了长安城外,先是充分发挥了一下自己在机关一类的事情上造诣不说,还帮忙跟着草拟了新皇登基的一些诏书…… 凌楚思想要回秦岭万花谷,已经同季霄白和解之后,自然不会不告而别。更何况,如今天下承平,医圣孙思邈爷爷带着阿伊四方游历,济世苍生,凌楚思离开之前,总要和他们打个招呼道声别,若是哪天孙思邈有心归隐,也有个去处。 念及季霄白此时难得不在,又不知归期,凌楚思同李世民和天策府中的熟悉的将军们告别之后,因为还要去寻行踪不定的孙思邈,思来想去,凌楚思索性把一封自己的亲笔信函交给了还和长孙无忌忘年交的何叔,这才收拾行李离开。 几日之后,收到何叔飞鸽传书,被告知凌楚思不见踪影的季霄白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没等他去见何叔,便直接从李世民那里得到了凌楚思孤身一人悄然离开的消息,瞬间整个人都有些懵逼了。 也多亏了上次凌楚思喝醉了之后,一整晚都拉着他的袖子,同他说起来万花谷的所在,以及万花谷中诸多精巧的机关布置…… 焦急之下,季霄白竟是根本没顾得上再去何叔那里,便循着记忆中凌楚思上次一提而过的词句,直接寻去了秦岭深处的万花谷一带…… 等到数月之后,初秋将至,漫山枫红如火。 期间,凌楚思找到了医圣孙思邈爷爷,同他讲清了之后的诸多打算不说,还碰到了同样有心归隐的徐子陵和寇仲两人。 之前李世民忙着征战天下,寇仲和徐子陵却是为了当年幼时的血海深仇而和阴癸派死磕,再加上“阴后”祝玉妍和“邪王”石之轩两人交手之后,直接导致了两败俱伤的局面,一时之间,偌大的阴癸派愣是被寇仲逼得闭门不出,只能缩起尾巴做人…… 凌楚思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回到秦岭深处的时候,正值清晨,山林间的叶片上露水剔透,抬眼望去还有一片薄雾弥漫。 途经帝踏峰山脚下的时候,竟是正好碰见了被她给坑惨了的师妃暄和梵清惠师徒二人。凌楚思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然后才没精打采的同这两人当年有心利用李世民、后来却被李世民反将一军的师徒打了个招呼,悠哉道:“哟,以后我们又是邻居了……你们还买药品,做生意不?” 师妃暄、梵清惠心道:没有人想和你做邻居! “……”被毁了最出色的下一代继承人,强压着自己的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看向凌楚思时,眼神几乎都能够喷出火来。 “……”就连师妃暄,回味着凌楚思后面那个问生意的半句话,精致出尘的面孔上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凌楚思废自己的武功如此深仇大恨在前,她竟然还有心思琢磨继续慈航静斋愿不愿意跟她做生意的事情!? 凌楚思才懒得管梵清惠此时的模样,同她一贯高高在上、优雅从容的模样相差多少,见梵清惠和师妃暄师徒两个都是脸色刷白、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她也无心再去刺激这俩人,只能是在心里暗暗轻叹一声,摇摇头,有些感慨慈航静斋这个距离万花谷最近的生意主顾竟然就这么没了,哎…… 离开了梵清惠和师妃暄之后,凌楚思索性施展万花大轻功“点墨山河”,一路赶回万花谷后,迎接她的,并非谷中花海安静出尘的天下奇景,而是还在热火朝天的盖房子、修索道的施工现场。 凌楚思整个人都顿住了,一脸懵逼的看着原本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万花谷中,一群工匠在季霄白的指挥下,忙里忙外的修建凌云梯的模样。 “你终于回家了,我等了你好久。”季霄白的手中还拿着一本强压着何叔帮忙画的机关图纸,说着说着,他还带着几分叹息的无奈含笑道:“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凌楚思顿了顿,“我把书信留给何叔了……” “……”当时听说凌楚思离开了,便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的季霄白,真的是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万花谷,偏偏两个人的路岔开了,季霄白赶过来之后,直接就扑了个空,并且,自始至终,他都根本没顾得上何叔那边的信函。 短暂的停顿之后,季霄白一点也不见外,仿佛在忙活着给自己盖房子一般,听到凌楚思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后,方才抬起头来,专注而认真的望着他的模样,仿佛想要把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中。 凌楚思的话语间都还有些发怔:“你……你怎么知道……” 季霄白并未回答,却是直接走过来,把人拥在怀里之后,方才冲着她微微展颜,犹带几分狡黠的挑眉,莞尔一笑。 第96章 番外 晨间欲醒,耳畔隐有风过回廊之飒飒轻声。静下心来,远处依稀还有瀑布飞流而下宛若星河坠落的水声…… 仙迹岩乃是万花谷中,精通琴棋书画的名人雅士通常聚集之所,位于一小谷之中。凌楚思侍从棋圣王积薪,她的房子,便也坐落于此。季霄白从睡梦中醒来之时,还未睁开眼睛,便已经隐约感觉到,床榻上自己身边的位置,似乎空了,柔软舒适的被褥间,也没有任何睡过的温度。 短暂的停顿之后,季霄白猛地清醒过来,坐起身来下意识的望向了枕边人的位置——然而此时,他的身边,却并无凌楚思的踪影。 季霄白一把掀开被子,打算起身下床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这间屋子,虽然布置同他和凌楚思的卧房几乎一模一样,但是细看,却也有很多细微不同的部分——当然,最重要的是,旁边没有他昨天晚上睡前脱下来的衣服…… 与此同时,临近仙迹岩的房屋外面,一个刚刚从自己的师父书圣颜真卿那边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摞年方几岁的小师弟、小师妹们临帖练习的万花弟子,惊愕的看着此时本应该没有人居住的屋子,心里一紧,手指一松,那些刚刚写好交上来的字帖顿时“哗啦啦”的洒了一地。 旋即,这名万花弟子紧紧的盯着楚思师姐的屋子——凌楚思前些日才离开了万花谷,前往阴山大草原会友,前几日的信使送来的信件中,更是提及自己打算拿到了阴山圣泉之后,因为长歌门内李白前辈同永王一系之间的纠葛,便直接同江湖上的朋友前往千岛湖一代的永王行宫花月别院一探究竟! 换言之,此时的楚思师姐,绝对不可能还在万花谷中,也就是说,她的房间里,断然不可能会有旁人出现! 念及此处,情急之下,这名万花弟子连刚刚那些洒落在地上的字帖也顾不上了,腰间的毛笔一抽,直接就一把推开了房门,谨慎戒备的直接对上了房屋中的季霄白。 ——虽然同处万花谷中,就连房子的位置、布局都是一模一样的,奈何换了一栋房子之后,凌楚思一直以来的屋子里,可没有男人能穿的衣服…… 也是因此,那个万花弟子闯进来之后,看到季霄白赤裸着上身正因为困惑惊疑而微微挑眉的模样后,想着这是师姐的屋子,顿时怒从心头起,脱口而出道:“哪里来的贼人、小偷、流氓!” “……”在自己家里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就被人闯进来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若非凌楚思此时不在,季霄白的心思还全都在她身上,季霄白都有些被气笑了。 “——竟然敢闯入我万花谷中!”看着这个形迹可疑而且还半裸的男人突兀的出现在自己师姐凌楚思的屋子里,沐非白简直出离愤怒了,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形势之危机,简直一触即发。 季霄白虽然也满腹心事无言以对,不过,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自己家中的年轻公子,身上穿着同凌楚思那身秦风套颜色尤为一致的外袍,如同竹笋般层层叠叠的衣领手工也别有几分相似之意,当即便猜测,这人恐怕同楚思有些渊源…… 想到这里,季霄白便也收起了原本的敌意,尽量耐着性子把自己的身份连同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一并解释清楚。 听完季霄白之言,虽然楚思的师弟沐非白还有些将信将疑,不过,看着季霄白连身衣服都没穿,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这来路着实有些古怪,沐非白的心里,至少对这个疑似是自己师姐情缘的人怀疑,已经打消了几分。 沐非白面上隐约流露出的疑虑之色,季霄白当然也看得出来。甚至于,沐非白不但一直对季霄白有些疑神疑鬼的,看他的眼神,甚至都类似于在盯着一个患了妄想症的蛇精病野男人。 哪怕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不用沐非白开口,季霄白都能猜到他那张太过生动的脸上,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高冷的只剑侠不情缘的楚思师姐哪里来的情缘缘,半裸的野男人根本是个蛇精病痴心妄想…… 奈何凌楚思现在不在这里,他纵使再怎么解释,一时半会儿恐怕也难以说清,更何况,昨天晚上两个人还相拥而眠,今日一早,便突然出现在了同样地点却不同时间的屋子里,凌楚思本人更是不见踪影,无奈之下,季霄白索性按下这些事情,只待见到凌楚思再说。 季霄白向楚思的师弟借了身衣服,换好从屋子里走出来之后,听沐非白念叨,才恍然发觉,此时竟然已经是百年后的大唐…… 如此一来,当年凌楚思仿佛无缘无语就对李世民多有偏向的理由,似乎也都随之而解了。 随后,季霄白很快便从沐非白口中得知,凌楚思此时并不在万花谷中,按照时间推测,她此时应该还在从阴山大草原前往千岛湖畔永王行宫花月别院的路上。 这个凌楚思不在,季霄白自然也不好冒冒失失的自己去拜见凌楚思的师父棋圣王积薪。 他跟随沐非白一起,前往三星望月,同代谷主工圣僧一行解释清楚缘由后,也没有在万花谷中多做停留,便干脆利落的出谷,踏上了寻妻之路。 当然,考虑到季霄白所言实在是匪夷所思,偏偏又隐有几分合理之处,再加上怕他并不了解此时江湖上的情况徒惹麻烦,楚思的师弟沐非白索性也一路同他一起,前往了千岛湖畔。一路风景自不必多言,初时还是师弟领路,待到季霄白对大唐江湖熟悉了解之后,形势很快发生逆转,鲜少出万花谷、在某种程度上当真如同白纸一般的沐非白被季霄白唬得一愣一愣的,干脆就乖乖的跟在了他的后面…… 也是凑巧,阴山大草乃是北地回纥等部落所在,从那里到千岛湖的距离,远过于从秦岭万花谷而来。 以至于,等到季霄白和沐非白两人来到千岛湖的时候,刚巧就和同一天乘船到此的凌楚思一行打了个碰头。 季霄白见到凌楚思,眼睛登时变得明亮起来,那满溢的笑容和温柔,几乎溢满。 凌楚思的面上,虽还有几分惊愕之色,却也飞快的放松下来。 虽然分别不过几日,可是,对于凌楚思和季霄白来说,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却意味着太多…… 两人还在默默的对视凝望,仿佛眼睛里只容得上对方一个人的影子,偏偏师弟沐非白已经冲到了凌楚思的前面,毫不迟疑的开口告状道:“师姐,他说他是——”你情缘缘! 不等沐非白说完,凌楚思已经忍不住的笑弯了眼睛,沐非白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就看到师姐朝着季霄白的方向招了招手,待到那个男人走过来之后,她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站在一起,十指交握之间,凌楚思眉眼含笑的抬起头来,对着自己那几个还在看好戏的朋友笑道:“他是季霄白。”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大家看在眼里,自然心知肚明。 凌楚思的那几个朋友见状,也都流露出了几分亲近友善之意,几个人身上都还穿着各自门派的套装,却也依次自我介绍的说了师承、姓名。 季霄白见状,也含笑轻声同这几人打过招呼。 纯阳宫弟子瞥了一眼楚思的师弟沐非白,兴致勃勃道:“正好非白也在,还有楚思的情缘一起,我们直接去花月别院探个究竟!” 凌楚思听了,只是笑笑,握着季霄白的手,把他拉到了一边,小声说道:“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阴山大草原,却不知道你还在不在……我有给师父写信,请他帮我寻你,几既然同非白一路从万花谷赶来,怎么都不曾给我回信呢……” 季霄白一怔,眼睛里的温柔却更浓了几分,同样压低声音如同耳鬓厮磨一般的低声歉意道:“我和非白从万花谷中出来时,想来信件并不曾到,后来听非白说你应该在千岛湖附近,便只想着来这里寻你,再也没顾上那些信了……” 凌楚思听了,浅浅一笑,依偎在他怀里张开双臂抱在了他的腰间,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凌楚思的那些朋友们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是各个淡定,已经围坐在客栈的桌旁,叫上一桌子饭菜了。 一群人用过午饭过后,直接就目的明确的去了永王行宫的花月别院。 初时几人还纷纷隐匿形迹,不过等到碍于形势现身之后,干脆就是一路气势汹汹的打了过去。 期间,听说季霄白出身补天阁,还以为这是个入乡随俗喜欢穿中原服饰的苗疆五毒小哥的纯阳弟子,想着今天身边有毒哥在,动起手来可谓是相当肆意! 对方攻势勇猛?不管!有补天毒哥呢! 自己内力消耗太多?不管!有补天毒哥呢! 反正有苗疆圣物迷仙引梦——中原人俗称五毒蕨菜的那个,还有仙王蛊鼎——中原人俗称火锅的那个,那只想着背后支援尤为充足于是越发肆意的咩,直到自己感觉肾疼却迟迟不见任何一个鼎之后,方才察觉到不对来,当即回头“嗷”的一声惨叫道:“毒哥你的鼎呢!毒哥你的蕨菜呢!嗷!卧槽毒哥,李白前辈要去打你了……” 谁能告诉他,一个没有蕨菜也没有鼎的补天毒哥哪来的这么高的仇恨这一点都不科学! “……”无言以对的季霄白。 期初还一脸懵逼,发现大家都在盯着自己后,才猛然间意识到,那个纯阳宫弟子所说的人竟然是自己后,一时之间,季霄白也有些哭笑不得。 凌楚思嘴角一抽,瞥过来一眼,把两招“春泥护花”和“毫针”全都糊在了季霄白身上之后,方才有心思把一招“碧水滔天”扔给了刚刚那只咩,见李白前辈虽然攻势愈猛、眼睛里却隐约流露出几分畅怀的笑意,原本紧绷的心情也稍稍放松,干脆毫不见外的喊了一句道:“前辈手下留情!” 李白忍不住笑的摇了摇头,一式青莲剑法将这几个年轻人稍稍逼退之后,方才笑叹道:“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后生可畏!” 作者有话要说:  万花师弟:嗷!小偷,贼人,流氓! 懵逼脸小白:花花怎么不见了…… · 本文完结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鞠躬~ 大家下篇再见~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