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貌取人》 第1节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以貌取人 作者:大排骨 文案: 严慕把赖思归强要到自己项目组时,理由冠冕堂皇:“我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所有人无言以对。赖思归站在一旁冷笑,“一脸盲,有脸说。” 不久后,赖思归把严慕泡到手,理由更简单:“我虚荣。” 严慕得意,“只有我能满足她全部的虚荣。” 简单来说,这是个看似北极狐实则炸毛猫的美女和一个看似西伯利亚狼实则哈士奇的帅哥之间无缝转化相互扶持的故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赖思归,严慕 ┃ 配角:田俊俊,林向,乔思盼 ┃ 其它:竞技,真相 ================== ☆、第1章 引言 引言 入了夏,沿海出现台风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台风过境,倒是给炎炎酷暑带来一剂强大的降温贴,头尾至少得有一个星期的清爽日子可过,海边夜里更是沁凉舒爽,沙滩上散步的人不减。 已经是十一点了,这个城市靡靡的夜生活才刚要开始。 一些日光下干不了的勾当,在夜幕掩盖下变得张狂刺激又肆无忌顾。 赖思归拎着包走在被街灯笼罩的夜色里,白色帆布鞋,绛色无袖棉麻裙子,腰间随意地系着一个蝴蝶结,很干净的装扮。风一吹,未过膝的裙摆鼓起来,一双长腿裸|露在空气里,白皙匀称,线条是独有的紧致细直,黑夜里惹眼了点。 与沙滩隔着棕榈林和绿草坪的是环岛公路,这条堪称国内最美的马拉松跑道,像是搭在江林市颈上优雅又夺目的项链。环岛路依山绕海树影憧憧,少了白日里游客的喧嚣热闹,只剩半弦月那如水般清浅的月光融进烁烁华灯,朦胧里嵌着点点璀璨,悠长又美丽。 有跑车在空旷的公路上呼啸而来,经过时将她的长发带起,车上的人回过头对她吹了声口哨,声音随即被轰隆隆的引擎声盖住。 赖思归扫一眼过去,把手机换到一边随口应道:“恪守本分嘛,不惹腥不招事。” 红灯亮,她停住脚步,抬手拢住被风吹起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干净空旷的马路几乎无人,听着电话赖思归有点漫不经心,四处乱看时,她漂亮的眼尾轻轻一挑,过了几秒,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讥笑。 绿灯很快亮起,一对情侣以一种恨不能黏在对方身上的姿势紧紧搂着,轻声低语着从后面越过她穿过马路。赖思归站在斑马线外没动,电话那头“喂”了两声,她才应着重新抬脚跟在那对情侣后面,慢悠悠横穿马路。 那边又开始絮叨:“本来不该让你去的,那地方不是你……” “知道了——”赖思归撇撇嘴,拖长声音懒洋洋敷衍对方,“我有分寸,你操心好自己就行了。” 赖思归不动声色讲着电话:“你现在只要负责养好身体。”她在棕榈树下走,声音听起来清清冷冷,“等我论文答辩后,队里就开始巡演,谁都不要缺席。” 没再等那头回应赖思归掐断电话,把手机扔进包里,脚步一转,突然拐进公路边岔出的一条斜坡小路。 小路边上有一家24小时木屋超市,不大,隐在绿化带后面,环岛路上基本看不见。 超市里老板躺在摇椅上已经睡着了,赖思归从冰箱里拿了根棒棒冰,只剩草莓味了。她斜斜叼在嘴里,付钱的时候跟老板娘说:“这个太甜了。”说罢又垂下眼睑,指尖在收银台边的小货架慢慢巡过,拿起一瓶蓝莓味的木糖醇一起放在柜台。 这里离酒吧路不远,每天来来往往不少人,各色人都能见到,不过这样不经雕琢的天然美人可不多见。老板娘笑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还要其他的吗?” 没错,是美人,不是美女。这年头走大街上,有眼有鼻的都能称为美女,美人不一样。美人如妖,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赖思归之前来过一次,老板娘就记住她了。 赖思归吸了一口棒棒冰,大概是真的太甜了,眉头蹙了一下,两根手指捏着棒棒冰在眼前晃了晃问:“有防狼器吗?” “啊?” 赖思归也就随口那么一问,被老板娘奇怪的表情一逗,轻声笑了笑,“借个光。”说着她从包里摸出化妆盒,描了几笔,很快补了一个妆。 “……真好看。”好一对眼若桃花双瞳剪水大概不外如是,老板娘看着她粉腮玉面不由感叹。 女人夸女人,孰真孰假一眼可鉴。赖思归笑容漾开,扔了一颗木糖醇到嘴里,嚼了嚼觉得不够劲又扔了一颗。 老板娘是个实诚人,接着又夸:“你本来就好看,底子好手又巧……” 赖思归靠着柜台跟她聊了好一会儿,最后要走了,老板娘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在凤凰台上班吗?晚上要注意安全,最好不要一个人走。” 凤凰台是会所的名字,就在环岛路这条斜坡深处。偶尔有几个上夜场的人从外面公路走进来,深夜路灯晦暗的光线将影子拖得黑黑长长。 赖思归看了眼时间,直起身子,“跟你聊得很开心,谢啦,老板娘。” 赖思归出了小超市,站在门口看向面前的棕榈林,环岛路的橙黄路灯从枝叶间透进来,暗暗沉沉,什么也看不清,她拎着包重新走进夜色里。 斜坡小路两侧是是瘦瘦的紫荆树,路灯的光线比环岛路暗,赖思归走着走着眼里的冷意一点点渐渐堆起。 拐过最后一个大弯,路边应景地种了两排高大的凤凰树,正是花季,一树的红艳如火在翠绿中肆意溢出。凤凰树后,眼前景致又是一变,假山怪石清泉叮咚,青石小径清凉幽静,隐隐透着会所的光亮。 谁会想到一墙之隔的那头,会是夜夜笙歌浮生若梦的景象。 这就是江林的性格,就连会所的员工通道都不忘附庸风雅。 赖思归突然不想走了,双臂一抱,嚼着口香糖往怪石上歪歪一靠,垂眸安静地等在阴影里。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四下无人,她骨子里魅惑的美不再掩饰变得愈加浓郁,像这个沉默的黑夜,即使有华灯照明依旧挡不住那浓墨重彩的蛊惑,藏也藏不住。 赖思归漫不经心地把玩新做的指甲,这路原就只有凤凰台员工会走,过了换班时间的凤凰台后院,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幽深园林,沉默到有种不合时宜的诡异。 风吹过,弦月被层层乌云挡住,凤凰枝桠似骷髅伸向黑暗,树叶在骷髅上沙沙作响,不时有凤凰花从枝叶间掉落,夜沉如梦。夜风中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更不真切。 赖思归不动声色等着,她眼底的冷意一瞬间蓄满,眼皮倏地一抬,抬起脚两步从阴影里跨出来。 深夜将近凌晨,有阵阴风自地下卷起直上树梢,半明半灭间陡然立着一袭长发红裙露着白面,面无表情,眼里却似透出一股阴鸷的邪魅,寂静里惊起一连串失声尖叫。 “啊啊啊啊!!!” 赖思归依旧抱着手,冷眼睨着,慢条斯理地嚼口香糖。 “你你你!!!” 赖思归默不作声歪着脑袋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视线重新回到来人脸上时,斜挑着嘴角像个痞子,抬抬下巴不耐地开口:“手举起来。” “干,干嘛?”乔思盼还没缓过来,捂着胸口强装镇定。 赖思归偏头笑了笑,懒得多看一眼这张脸,低了下肩膀,抓小猫似的拎起乔思盼手腕,“别紧张啊。” 她笑起来,漂亮又无害,拿过乔思盼手机,将最新的几张照片删掉。 被抓了个正着,乔思眼神躲闪,一时没好意思吭声。赖思归抬眼皮觑着她似笑非笑,当着乔思盼的面,慢动作一样将嚼得没味的木糖醇从嘴里拿出来,一下一下摁在她手机摄像头上。 厚厚黏黏的一坨。 “赖思归!!!”乔思盼反应过来,猛地想往回缩手,却抵不过赖思归的力气。眼看新手机被弄得黏腻腻恶心透了,她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赖思归舌头慢慢舔过唇角,像在回味口中余味,指尖还黏黏的,她抬手不紧不慢擦在乔思盼胸前。 乔思盼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不敢动她。 赖思归搓干净了,再次轻轻开口:“下次小心点。” 她的声音跟外表一样会哄人,在夜风中轻轻软软,却阴狠得渗人,“别再让我发现了。” …… 凤凰台地下一楼是个酒吧,重金属音乐充斥着人的耳膜,暧昧的灯光里人群嘈杂,妖魔乱作。已经迟到了,赖思归在值班经理连珠炮般的咒骂中,换好夜店特有的演出服。 赖思归一步步踏上台子,金色比基尼胸前的流苏跟着一颤一颤,透明台子下有人咽了咽口水。原本棉麻裙子掩盖下的身材毕露无遗,身体在激射的灯光下白嫩诱人,堪堪被遮住的部位□□凹凸火辣。 赖思归轻抬下巴一扬手,鼓点起,她一手扶管绕着钢管踱步。尖细的红底高跟鞋踩在透明台上,猫步性感野性,引得一阵吆喝。动作间,小腹上女人少有的人鱼线在明灭的灯光里更是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魅影摇惑,意乱情迷。 赖思归冷眼扫一圈台下躁动的人头,扶着钢管开始扭动。暧昧渐浓,她两手抓管一跃,勾腿爬上钢管,顶跨勾管,曼妙的身体后仰长发垂在空中,整个人轻巧地在绕在管上旋转。因常年练习,她的腰比一般女人有力,看似软若无骨实则带着魅惑的力度。 绕在冰冷的钢管上,她身上曲线更是暴露无遗。无需任何难度性的动作来修饰,旋转落地,她微微喘气,用自己的胯贴紧钢管,手摸着钢管在火热尖叫声中往下蹲,接着抬臀挺身,背对着尖叫的人群做了一个大波浪贴钢,轻易将气氛推至一个小高/潮。 音乐越来越激烈,赖思归动起来借着高跟鞋一蹬,凭着惯性和腰部的力量把自己身体往外送出,台下的人仿若举手可得。落地时她跪在地上,双腿微微打开,气氛又被掀起一阵热浪。赖思归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扭越快。脸色也渐渐泛起勾人的潮红,薄汗从脖颈间滴落,台下口哨不断。 恪守本分,不惹腥。 闭着眼。 她比谁都清楚,这不是竞技,与梦想无干。 ☆、第一章 ? 这个故事,从两年后讲起吧。 是八月的一天,很热。赖思归皱着眉翻了个身,困倦地睁开眼,脑袋晕晕涨涨的。 这种天没有空调简直是酷刑,躺床上就跟煎鸡蛋似的,一面熟了再翻一面。皮肤黏在凉席上,翻动时哔一下,那是平底锅里的油啵声。 一摸后背,果然全湿了。 才一点刚过,日头正盛,赖思归哼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电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过来的风热轰轰的。也不知是哪颗螺丝松了,咔咔咔的金属声规律又不知疲倦地响。她从桌上摸过一支笔,几下将长发缠起来盘在脑后,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去洗手间。 冲了个澡,她叼着牙刷坐回到床尾,心里不爽好不容易的调休日,没一觉睡到天黑。随手拿的白t恤宽宽大大,罩在身上刚巧遮到腿根,露出的大腿水珠未干,风吹过来总算有点凉意。头却越发涨了,连日的高温工作让她提不起半分精神。 就是这个时候电话响了,一家叫锐密信息技术有限公司hr打来的,通知面试通过让她后天去上班。 电话的最后,那位hr很官方地笑道:“工资可能跟你预期的有差距,不过公司看中个人能力,好好做以后会有更多机会。小赖,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挂断电话,赖思归突然有种瞬间被泄了力的虚脱感,摇晃恍惚,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轻发抖,薄薄的汗又冒出一层。大概是中暑了,她想。 同事有时候会劝她换份工作,女孩干什么不行,非得跟他们一群老爷们一起在外面跑。快递这活儿,男人有时候都受不了…… 第2节 确实受不了,太累,白天忙着收件派件,晚上要回公司仓库分栋,跟男人一样自己搬货扛包裹,寒风烈日里穿行。江林入夏入得早,太阳一晒手臂就脱层皮,有时晒得狠了,晚上回来洗澡,凉水滋下去,一阵刺痛。更别提碰到难缠的客户,她也恨不得摔东西走人。 可她不走,就是不走,舔着牙忍。 这是两年间她做得最久收入最好的一份工作,总比端菜洗碗擦桌,一晚上被服务员服务员得呼喝要好。她翻出丝巾防晒服,上班的时候就把自己裹得全身只剩一双眼露在外面,送快递跟干特*务似的,蒙着脸接头交货。赖思归无所谓人家探究的表情,来去匆匆如鬼魅。有时候被闷得喘不过气了,就掀开丝巾露出一条缝,吸口气放下,又赶着送下一家。 哪样工作不用赔笑?今天你向他赔笑,转身他就得换张脸搁另一人眼前装孙子。人活在世,谁也别想太顺心,赖思归这么宽解受气的同事。 最难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这滋味儿别忘了。” 怎么可能忘?赖思归捏着手机坐在床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手指关节渐渐泛起青白。抬眸,环视这间一个月四百块钱的廉租房,方寸之地闭塞窄小,夏天活脱脱蒸小笼包的屉笼。站在床边,转个身是蓝色简易衣柜,再转个身是电脑桌,中间剩一个过道,再没有多余的空间。 发黄的墙壁,渗水的砖地板,裂缝的天花板,还有操*蛋的不隔音墙体,操*蛋的窝囊日子! 这口气憋得太久,赖思归忍了又忍,在这个炎热下午终于从齿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妈*的。” …… 赖思归隔天就办理了入职手续,坐在小办公室里等待hr的间隙,她翻了翻桌上的员工培训手册。不外是公司简介,企业发展历程,虚头巴脑的东西。 接待她的也是之前通知她报道的女孩,叫郑彤。跟赖思归年纪相仿,化着淡妆,挺会打扮的,脸上有点婴儿肥,比较讨喜的长相。 见赖思归在翻员工手册,眨眨眼笑道:“公司现在还在起步期,事情很多,都没时间做我们自己的员工手册。”郑彤点点手册上方的大logo,海盛集团,“只能拿总部的来顶。” 赖思归做了功课,对海盛也了解一些,做海砂起家,随着资本积累,这几年一直在向新行业扩张版图。她现在报到的公司锐密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是一家做信息安全与保护的科技公司,在江林是一家独秀,而控股方就是江林老牌企业海盛集团。 靠着海盛集团在江林多年的人脉,锐密信息已经跟多家大企业在谈合作,也有政*府支持,看起来前景不错。 郑彤带她熟悉了一圈环境后,让她自己熟悉工作。 前台这种工种,接触不到任何机要内部,充其量就是个传信儿的或者跑腿的。但这也有一个好处,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接触到公司里的每个人,了解每个人可能的人际和业务往来。 这于赖思归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 锐密信息算是技术型公司,对于这种被雄性生物充斥,计算男女比例都要把保洁阿姨一起加进去的公司而言,前台新来了个漂亮得不要太过分的美女,简直是值得脱掉上衣去总部跑三圈的事。 一个下午,已经有三个人因为男厕2号门没有卷纸的问题去前台投诉了。 赖思归坐在白色前台后,抬起眼皮,“然后呢?” “没然后没然后,”面前白胖子见她搭茬了,一龇牙,“我主要是来跟新同事问声好。小赖是吧,你好!我是一部的技术支持,我叫田俊俊。” “……”赖思归干干脆脆一声,“你好。” 白胖子一惊,小眼夸张地瞪圆了,五秒后嗷呜一声语气亢奋不带停顿,“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第一次听见我名字没取笑我名字太娘的好人!” “……” “小赖,我们是好朋友了!” “……” 赖思归很久没见过这么脱线的人了,又冷场了两秒,两秒之后,田俊俊又要开口,前台的电话响起来。 是郑彤打来的,“小赖,有件事你得先处理一下。”郑彤语速很快,看来确实很忙,“算了,我直接过来跟你讲。” 郑彤很快抱了一袋东西过来,呼啦啦放在前台。赖思归眼尾跳了一下,听见她噼里啪啦道:“我要疯了,那个特聘教授原定下周过来,刚接到通知,改计划今天就到。你现在赶紧过去御景小区一趟,给他安排的套房在那,这是套房密码。” “要我去接人?”赖思归问。 “不用我们接,他自己过去。” 田俊俊凑过来,“特聘教授?严慕?是那个严慕吗?信息安全与密码学最年轻的教授?” “是他。本来保洁周末去打扫就好,谁知道他突然改计划。”郑彤抱怨。 “那让保洁现在去呗。”田俊俊插嘴。 郑彤把那袋东西推到赖思归面前,赖思归扫了一眼,沐浴露洗发水牙刷牙膏,还有田俊俊刚要的卷纸,清一色生活用品,全是男士的外文的。 “保洁在的话我还用这么急吗!”郑彤白了田俊俊一眼,又冲赖思归讪笑道:“新公寓,不会费工夫。你收拾完就直接下班,不用回来了。” 公司不可能没有保洁联系方式,打个电话的事,只是她有意要压赖思归一头罢了。 赖思归看了她一眼,笑笑,“没问题。” 郑彤走后,田俊俊伸手在袋子里挑挑看看,“这扑面而来的龟毛气息,我预感以后日子不会好过。” 赖思归嗤笑一声,开始关电脑收拾东西。田俊俊说:“你别笑啊,我跟你讲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个严慕,我跟你说,二十七岁不到,特聘教授!一定有过人之处,你看看这一溜不认识的洗漱产品,这人对生活品质有种变态的苛求,哪个正常男人会注重这种小节。” 然后抱着胖脑袋,痛苦地得出一个结论,“完了,完了!” “嗯。”赖思归背上包,拎起袋子,“我先走了。” “诶,这就走啦,我还在说话呢。” 田俊俊撅着屁股趴在花瓶边侃侃而谈的姿势被迫戛然而止,望着赖思归高挑的背影不禁夸道,“真有个性。” ********* 江林是旅游城市,即使上班时间,公交和地铁也是拥堵的。索性御景小区就在五缘湾,从海边过去只有几站路,赖思归在公交站等了一会儿,决定步行过去。 赖思归送快件时,对这一带的大小巷子摸得门清。收了阳伞,穿过午后寂静的巷子很快就到了海边,迎面就是防风带后碎金般的海面,海风拂去一身燥热。 天热,海边反而不似金田路热闹,安安静静只剩海浪的声音。这一带做旧城改造,景致很不一样,半是别墅半是旧房。一幢幢小别墅,楼层不高,隐在翠绿丛中,似摄像师手中如画的照片。而后面的旧房更像破旧了的水墨画,破败落寞。 半个小时的脚程,对赖思归来说都不够塞牙缝。可笑的是,大概是太久没穿高跟鞋,脚跟竟然磨破了皮,生生得疼。 因为第一天上班,她穿了条白色衬衫裙,宽松慵懒的款式,腰间系着细细的一条黑色腰带,不会太随意也不显刻意。搭配裙子的黑色纤细高跟鞋,买了很久,一直没机会穿。 等穿上了,却硌脚了,以前她是可以踩高跟鞋练七八个小时舞不喊累的人。 赖思归伸手抚顺被风吹乱的长发,几分钟前这还是艳阳天,转眼就轰隆隆闷响。乌云压城,浪打礁石,要下雨了。 又是一声雷响,像有征兆似的,赖思归蓦地回头,心底猛地一沉。 人常常对危险信号会有一种提前的预感,发动机的闷响近在耳畔。赖思归很清楚,这是加足了马力。来不及看清眼前事情如何发生,她仗着身体的敏捷侧身一躲,堪堪避过。风从耳边重重刮过,赖思归踉跄着坐到地上,半条安全裤都露了出来。车子绝尘而去。 赖思归爬起来,望着丝毫不减速的电动车怒从中来,“妈*的。” 紧接着有个高大的男人往这边追来:“站住!” 再远处,有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惊叫,“抓小偷,我的车我的车!” 赖思归不假思索就追上去,跑了两步又急急刹住车,回头把高跟鞋一甩,踢到那袋教授生活用品旁。冲停下来要确认她伤势的男人吼道:“看着。”穿套衬衫西裤也想追小贼,白瞎了那双长腿。 严慕没反应过来,是让他看她飞踢过来的高跟鞋,还是看她怎么……翻墙上瓦? 赖思归已经冲出去,脚底借力一跃,两手抓住路边树干,身体一抛,翻上两人高的别墅区围墙。再一跃,猴一样吊住最近的别墅阳台,翻上楼顶,眨眼间就已经跳过几栋别墅。 真是……人才啊。 严慕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第二章 ? 赖思归的栗色长发扬起来,风声猎猎,裙子被吹成一个白色的鼓。她顾不上走光的问题,黑云翻滚,很快就会有场大雨。 她在空中利落地一个空翻,四肢扒住对面屋顶,站稳后又跑起来,这一路她死死咬住小贼,在别墅和老房子间穿梭,始终与他保持平行追逐。 赖思归自然不是什么热心之人,没有听到一声“抓小偷”就冲到前面充英雄的侠义肝肠。只是恰巧,她想这么做了。恰巧想站在高处,全速奔跑。 这样风雨欲来的架势,这种与风抗衡的速度,赖思归体内的血液许久不曾如此亢奋,像沸腾的水在翻涌。以前为了练臂力和协调性,跟着人玩跑酷,从一开始的谨小却步,到后来的领头者,每周一次风雨无阻。她挑了一下唇角,那样的日子呵。 细碎的雨丝飘下来,赖思归偏头时,看清小贼狠厉的表情,嘴角勾起来。 今日一切,都是注定的。 眼见拐过路口就是主道,公路立交桥交错,行人车辆不少,且都是高楼大厦,对她不利。赖思归伏低身子,神色一敛,在最后一栋别墅阳台提速,脚下借着惯性一蹬,又一个前空翻抱住房子旁的树干,不作停留两掌一推,整个人猛地扑向迎面而来根本刹不住的电动车。 砰一声,连人带车甩出去。赖思归早有准备,拉小贼做垫,缓冲之后迅速翻身,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停下来。 她扑过来的力道巧,小贼趴在地上好长一段时间起不来,但身上并无大碍。大雨适时泼下来,浇息她心头的焰火。赖思归坐在地上,抬手将湿发顺到身后,喘着气,“跑啊,电动车还能给你开飞起来?” 见那小贼还想爬起来,她走过去狠狠一按,“踏实等着。” 严慕赶到时,正好看到那姑娘山大王一样坐小贼身上,白色裙子滚得脏兮兮的,小脸上却是一副狂妄的傲慢不可欺。 那双桃花眼,在雨幕里,漂亮得魄人。 ******* 赖思归看见那个年轻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不由挑了挑眼。这人大喇喇撑着她的小阳伞走近,白衣黑裤悠闲自在,还真是一身轻爽。 她拍了一下小贼试着抬起的脑袋,站起来。等人走近了,斜着眼,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钱包被扔了,钱和手机都在这里,看看少没少。” 严慕没接,把伞举过她头顶,雨落在伞上,噼里啪啦像唱戏。他俩站在戏幕下,靠得近了,一时不知这戏文要怎么唱下去。 严慕看了眼倦缩在地上的小贼,又看她,“没事吧?” 赖思归唰地一下正眼瞧他,“话不要乱说,我往死里揍他了么?” 严慕没料到她一点就炸,停了一下,看着她有点无语,“我是说你。”说着视线落到她身上,顿了顿,眼睛就不动了。 赖思归警觉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倾盆大雨淋了头,白衣清透贴在身上。 如入无人之境。 赖思归冷冷挑眉,“好看吗?” 正常女人总要惊呼一声,先掩住胸口吧?严慕对上那双水亮的桃花眼,神色认真起来,摇头,“一般。”含笑的声音却暴露了他浓浓的逗趣意味。 赖思归眉毛一竖,下一秒手指就戳过去,“让你看!” 亏得严慕躲得快,一对葱葱玉指就停在鼻子底下。 哪里来的小野猫?裤脚被斜雨打湿,谈不上舒服。严慕斜了斜伞柄,将雨挡在她背后。他也不是故意逗她,说实话,就是个天仙在地上滚一路再淋场雨,她也不会太美。他有点好笑,大雨酣畅淋漓,心情也不错。 站在伞下严慕真就笑了,还笑出声来。 赖思归沉着脸,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小阳伞,啪啪啪转身就走。水花在白皙的脚下溅起来,她又走回来,把赃物往他手里一塞,又一把拎过他手里的那袋教授用品。拿出高跟鞋往地上一甩,蹬上去,她回头瞥了他一眼,鞋跟恶狠狠戳着水泥地,趾高气扬地走了。 头顶一空,没几秒,严慕就淋得跟小野猫一样清透。 他也是哔了狗了,见那小贼偷觑着他的眼神,脸色一冷,喝道:“趴下!” 中年女人很快叫来巡逻的民警,赖思归听到有巡逻车的警鸣声,估计到场了。她走到没人的地方,低头摸了摸膝盖。热血是沸腾了,但她也不是人间高手,太久没跑,吃了好几下狗啃屎。幸好没摔狠,那男人一路跟着追过来,肯定都看见了! 第3节 凭什么姑奶奶在前头摸爬滚打行侠仗义地一脸灰,他英挺清隽长身而立连声谢谢也不用,还占她便宜。 赖思归蹬蹬蹬又走回来,民警已经把那小贼扣上车,连那电动车也一起抬走。那男人不知从哪借了把伞,站在路边低头跟一个民警说话。 赖思归把背包换到前面,挡住胸前,伞柄往肩上一搭,杵到民警和严慕跟前。她跟民警告密:“人是我抓的,东西也是我要回来的。”她指指严慕,“他可以作证。” 严慕还在说话,见小丫头偏过头,脖子一梗,仰头用下巴指他。 “你给我写封表扬信。” excuseme ********* 民警见她浑身湿透,现场做了笔录就让她先走了。赖思归也知道了事情大概始末,钱和手机的失主不是那个叫严慕的男人,他在咖啡厅里坐着看见窗外小偷行事,立刻追出来。失主是个来旅游的大妈,一吆喝,旁边好几个江林大叔登时冲出来大喝一声,“坏我江林名声,给我追!” 小偷推推搡搡窜进巷子里,甩掉大部分尾巴,没想到严慕还紧追不舍。正好撞见海边有中年女人骑电动车载着小孩,心一横就抢了车子跑。本以为可以逃之夭夭,谁知碰上一姑娘能飞檐能走壁还敢玩命。 中年女人见追回车子,连连跟他们道谢,正好听见赖思归提的要求,还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要写表扬信。” 赖思归真的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给中年女人,严慕站在一旁被这两人认真的表情逗乐,他低头轻嗤一声,抬眸时冷不防又被白了一眼。 这么一折腾,已经五点多,不可能回去换衣服,赖思归一身湿漉漉直接去了御景小区,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水渍。已经有下班的人,赖思归进电梯按电梯,目不斜视一气呵成。 到了十八楼,电梯门在背后弗一合上她就放开嗓,“哈秋哈秋”连打了两个震天响的喷嚏。 没心情欣赏公寓的装修风格,她提着东西先去了洗手间,迅速把裙子脱下来,拧了一遍,又拆开卷纸附在裙子上吸水。用同样的方式处理内衣裤,只是海绵吸水本就不容易干,没有吹风机,赖思归把灯、浴霸和排气扇能开的都打开。然后以一种类似自由女神的姿势,举着杯罩展在浴霸底下。 镜子里是她白条条有致的身体,刚擦干的皮肤,在浴霸橙黄的灯下又浮出一层密汗,微微透着粉。她偏了偏脑袋,用肩膀蹭了蹭脸,两颗粉嫩的白桃随着动作在灯下动了动。 浴室门,嘎达一声—— 打开了。 一双男人的脚出现在视线下方。 赖思归一懵,“卧槽槽!”第一反应就把手中的东西摔出去。 摔出去了才反应过来,黑色胸*罩已经挂在来人头上,半个杯罩在他脸上一晃一晃。 严慕万万想不到,推开门入眼是橙黄灯光下,一地狼藉,女人的胴*体,最隐秘的地方,一览无遗…… 如此刺激的一幕,严慕也是受到了巨大的心灵冲击。 客厅有声音传来,“这地上怎么有水?”严慕反应过来,一闪身关上卫生间门。 赖思归扯过裙子,遮在胸前,这他妈什么王道吉日!抬脚她就往男人重点部位招呼。 严慕抬手一挡,迅速背过身,还不忘提醒赖思归,这么一高抬腿,底下……“走光了。” 赖思归太阳穴突突直跳,见他背对着,不吭声抬腿更加干脆,招招下狠劲,脚掌带着唳唳风声,一脚就踹到他臀部。 严慕受了几下脾气也上来了,大掌一捞,擒住她的脚踝,一拽,赖思归直直撞到他身上。他脸一沉,拦腰扣住她,“哐”一下将人按在玻璃门上。 闭塞空间里,男人的气息一瞬间裹住她,英挺的眉眼棱角,近在眼前。赖思归紧紧抓着胸前的裙子,太阳穴跳得更厉害,连同剧烈的心跳,似要撞出这局促的桎梏。 男人的衣服早已湿透,此刻为了制住她,坚硬的胸膛贴近,身上的温热一阵阵传递过来,从她空荡荡的后背。 客厅的人纳闷地又询问一声,“严慕?”赖思归喘匀气了,猛地又挣扎起来。 严慕从背后钳住她的手,随手将手中的胸*罩扔到盥洗台,视线在上面停了一秒,又移开。赖思归仰头就要往他下巴上磕,严慕扬起掌心一抵,怒极反笑,“在陌生男人公寓,脱成这样,你还敢嚣张?” “别乱动。”他用嗓音悄悄警告。 钢管舞队还在时,她是跟着男队员训练的,同起同坐,男队员不休息她也不会停下来。背后的男人压下来,她竟不能动弹。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男女力量的悬殊。 赖思归微微眯起眼,照进镜子里,严慕一愣,只觉得那桃花里似醉非醉,像要漾出水来。 客厅的声音近了,敲门声近在咫尺,“严慕,什么声音啊?” “是你?”严慕认出她来,没理门外的人,低头,低醇的声音就压在她耳畔,“我松手,你不许再打人?” 赖思归斜着眼,从鼻孔里哼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把衣服穿上,嗯?”严慕擒着她的手腕,凉凉的手背就贴在她尾骨的皮肤上。赖思归轻轻一抖,感觉那靠近的气息温热地喷到一侧颈上,一个激灵又要跳起来。 “不服?”小姑娘劲儿不小,严慕手上力道又用了几分,示意她看门外,“我妈,你想见见?”老太太见到这么个场景,不定得多兴奋。 赖思归咬着唇,稍稍安静下来,严慕低低笑了一声,慢慢松了手劲。 赖思归不吭声,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套上裙子,她扬手凌空又是一掌。严慕抵着门,避之不及这一掌骤然受下来,身子一歪,捂住脖子眉头都皱起来。 门外的人听见一声闷哼,急了,“是不是摔了啊?你开门我看看。” “没事,我湿了。”严慕盯住眼前的人,对着门外,一个字一个字咬,“洗洗。” “……那你小心点啊。”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下,又叮嘱。 这一声小心,严慕没注意,倒让赖思归瞬间醍醐灌顶。 她想起来了,田俊俊说,这教授扑面而来的龟毛气息……是个变态。 严慕脸色难看极了,看着她冷笑问:“锐密员工?你叫什么?” ☆、第三章 ? 那晚赖思归回到小出租房已经九点多,她没开灯,仰躺在床上思忖了一会儿后,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小赖。” “羽姐,”赖思归坐起来,“我今天办入职了,挺顺利。谢谢!” 羽姐是赖思归在朋友舞馆认识的,调休时,她会去舞馆兼职挣点外快。印象中,遇见好几个这样的教员,全职家庭主妇,婚姻关系平淡,甚至出现裂缝,为了挽回亦或其他她无法理解的理由,来舞馆报名。 羽姐是这些人中的代表,服饰简单,外形普通甚至发福,好在娘家有点家底,不至于仰赖丈夫行事,比别人情况要好。赖思归记得那些脸上,因为钢管舞三个字,而显得羞赧难堪的表情。 羽姐成为赖思归的教员,她的婚姻并没有因此起色,脸上的神色倒是跟着体重一天天轻快起来。 大概是看开了,不久前她对赖思归说:“夫妻关系是双向的,如果只有一方努力,那是徒劳。” 不管怎样,两人交情渐深,这份工作就是羽姐托关系介绍进去的。 羽姐在电话那头笑道:“咱们是各取所需,不必谢。” ******* 第二天,hr经理亲自在门口接的这位特聘教授。两人路过前台时,严慕目光一带,赖思归非常清楚,他的视线在她胸前停留的时间不对。 她轻哂一声,轻慢地抬眸,正好撞见他移开目光时,勾起的唇角。 不怀好意。 过了会儿,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提示消息的声音。赖思归随手点开,是新加入的锐密hr群,刷屏刷得很快,有失控的趋势。 “卧槽,禁欲系!” “气场强大的禁欲系。” “还是教授!” “好想撕他衣服!” 最后一条,是郑彤发的一个捂嘴笑的表情,“注意形象,还有新人呢。”新人自然指的是她。 “@郑彤天地作证,我看到你从茶水间里冲出来了。”不知何时混入hr群的田俊俊冒出来。 隔了几秒,消息提示,俊俊田被群主移除群聊。 赖思归在这条提示底下回复了一条,简简单单三个字—— “我也想撕!” 群里很快恢复平静,因为教授要召开会议,人全去会议室帮忙了。 …… 前台离中心办公室有段距离,下午三点,技术部和研发部又在开会。周围静悄悄的,赖思归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就看见田俊俊哭着从走廊跑过来。 “他十分钟内把我半个月的苦心经营都否定了遍。”田俊俊咬牙,“还叫我美美!我叫俊俊,俊俊!不是美美!” 赖思归让水呛了一下,“……我知道啊。”她看着田俊俊近乎癫狂的表情微微笑道,“俊美的俊。” 田俊俊当即又要哭出来,赖思归倒了杯水塞给他,“气什么,他就是个兼职的,犯不着。” “妹妹,那不叫兼职。”田俊俊把水当酒,一饮而尽,“我这么跟你说吧,人家曾经在美国ds公司也是兼职。你知道ds吗,美国最大的非政府性密码安全公司,密码专家的天堂。为什么是兼职,因为世界需要他,他是一道行走的防火墙。” 田俊俊开始吟诗,“因为他是一阵风,风将密码的种子拨向四海。除非风愿意,没人留得住他。” 赖思归斜他,“田俊俊,我在你脸上看见神往的表情。” “你看错了!”田俊俊话音未落,咻的一下就飞走,像被戳了个孔的气球。 赖思归猜他是看到变态教授手插口袋,正往这边踱步过来。 ******* 严慕和田俊俊擦肩而过,站在前台前,一字一顿慢慢琢磨,“赖思归?” “……”赖思归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 “名字听起来乖多了。” 赖思归没搭茬,严慕敲敲桌沿,“给我倒杯水。” 赖思归刚站起来,这人又悠悠开口,“我不用一次性的东西。” “严教授,”赖思归抬起头,温温和和的,“我这只有一次性的东西。” 严慕耸耸肩,“我不管。” 神经病。赖思归沉默了一瞬,“我让你助理给你倒过来。” “我就喜欢你给我倒。”严慕探手,“你这不是有玻璃杯。” “这是我的。” 他呵呵笑了一声,赖思归都看见他两颗大白牙了。刚想坐回去,严慕突然欠身,他在她耳边吹气,轻声低喃,“……我想要你。” 他靠得很近,赖思归甚至能听到两人心跳的声音,一挑眉就能看到他细密的睫毛,还有眼里意味不明的暗示。她听到他轻声喟叹,侧过脸时,鼻梁滑过她的发丝,丝丝痒痒。有几秒的停顿,他的目光就停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前,嘴角笑容暧昧。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继续往下滑,赖思归脸上泛出一抹讥笑,这是暗示她,该看的他都看过了。 第4节 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时,他的唇都快碰到她的鼻尖。 他无声吐出最后一个字,“的。” 赖思归抿着唇,沉默地看他。 严慕轻嗤一声,直起身子,顺手捞走那个玻璃杯,自在地走了。 两分钟后,这人去而复返,拿着她的玻璃杯铿一声放在桌上,右手撑在前台。 “赖思归。” “这才叫性*骚扰。” “性*骚扰,以性*欲为出发点的骚扰,以口头、行动、人为设立环境等方式进行带性暗示的言语或动作针对被骚扰对象,”他停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字字顿顿,“引起对方的不悦感。” 赖思归抬手就要抓他头发,女人打架最喜欢揪头发,这叫先发制人。揪住头发就往下拽,再高的人都得给我低头。严慕显然早有所防,像昨天在伞下那样,敏捷地往后一仰,男人硬硬的短发从她指缝间溜过。 就为了昨晚在浴室里,她丢了一句性*骚扰威胁他。这会儿那里边还在开会呢,他中途离场,就为了给她演这么一出,还演全套。 难怪她会看不懂他的眼。 神经病的楷模! 赖思归在两天之内同一个人身上吃了几次大亏,她坐在椅子上,心底冷冷发笑。 哔了狗了。 就这么咒几句,时间反而过得快。很快到了下班时间,她的手机响起来。这铃声跟她常用的不一样,是一只土渣渣的老人机,就放在她包里的底层。赖思归没接,看了眼时间,下线关电脑起身收东西。下班铃一响,她站起来打了卡就往外走。 等电梯时,身后有人拍了下她肩膀,“跑那么快,下班啦?” 赖思归回头看了她一眼,嗯一声,先进了电梯。她走得早,办公室的人大部分还没出来,电梯里只有她和郑彤两人。 “今天一天忙死了。”郑彤说。 赖思归随口应:“能者多劳。” “哎呀,累啊。”郑彤继续抱怨,“对了,我忘了你住哪里?等下一起打车?” “岛外。” “啊?岛外啊。”郑彤的声音挺有特色,娇滴滴的清透。赖思归抬眸看了看电梯上的数字,心里想在床上估计很会叫。 “那你不打算搬进岛吗?” “岛内房租太贵。” “这回去到家天都黑了,冬天还要早起。”郑彤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我绝对办不到。小赖,你太厉害了。” “习惯了就好。”赖思归无所谓地应。 郑彤“嘿嘿”笑,又问:“那个,你跟严教授挺熟?” 赖思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他熟?” “哦哦,你别介意啊,我就是听说下午有人看到,他跟你聊得挺久。” 电梯到了一楼,郑彤察觉到赖思归语气的不耐,解释:“你也知道,严教授助理没跟他回国,在咱们公司就由我暂代,我想多了解了解领导嘛,总没有坏处。” 赖思归倒笑了,“那你找错人了。” 赖思归很快跟郑彤分开,坐上公交车后,她掏出手机回电话。 那头的问话很简单,不外是现在所处位置,工作情况,有没有遇到问题,赖思归一一答了。那边又提醒她,月底了,她这个月还有八小时社区服务没做。 公交刹车,有孕妇上来,赖思归站起来给她让座。公交重新起步后,赖思归抓住头顶的吊环,站稳后没头没尾对电话里说。 “我前天帮人抓了一个小偷。” 她想了想又补充:“失主很感激我,要给我写感谢信,派出所有记录的。” 那边听完似乎很高兴,“好,好,我会帮你做报告的,尽量给你争取。” 公交开得猛,赖思归跟着车里的人甩来甩去,路过体育馆时,她临时起意跟着人流下车。傍晚太阳的余晖照在身上,还是发烫的,她眯起眼,往舞馆方向走去。 舞馆在区体育馆旁边,大概是带动效应,附近大大小小各种健身馆。朋友在这里租了一个套间,地下室,租金低点,想着能沾上点位置优势。早两年还好,报名的人不多但也维持得下去。 舞队解散前一直都是在这里训练,几个人约好时间了,挤在四十几平的房间里,吃个饭一起做体能训练,一起排练新的舞蹈动作,再斗斗舞,挑衅对方几句。也有教练的,每天敦促他们练习,统筹安排大小比赛,联系不大可能的赞助。 他们这群人,有在夜店上班的、学芭蕾、学古典舞的,街头卖艺的,一穷二白只剩一腔热血的傻学生,各路的都有,靠着比赛奖金和少之又少的赞助维持。国内钢管舞比赛很少,规模也不大,拿到的奖金常常只够他们付点车马费。国际赛事更是摸不着边,机票都没钱买。 排练休息时他们围坐在一起,教练总笑言,咱们都是原来圈子里的异类,聚在一起不容易,好好珍惜吧。 两年前教练回老家,赖思归退出,人心渐渐也就散了。大家默契的连个散伙饭都没有,一夜间各奔生计各找各妈,舞馆却还坚*挺着。 舞馆老板也是当时他们唯一的投资者林向,是舞队唯一一个还在坚持的人。林向还玩笑说:“总要留个基地,万一哪天你们想回来了,别连个地方都找不到。反正关了舞馆我一时也想不到做什么。” 赖思归偶尔回来兼职,林向跟伺候老佛爷似的。教员本就不多,她临时来林向就临时让她上,上课前还得跟教员得瑟,“这是咱们舞馆特聘教练,平常请都请不来。” 她也算是特聘的嘞,赖思归因着刚刚那个电话,心情不错,逆着刺目的斜阳,脚步仍是轻快。 ******* 严慕在会馆门前下车,关上车门的一瞬,被这座城市亮丽的晚霞晃了眼。他抬眸,看见晚霞里,一个姑娘从人群里走来,干干净净的脸,简简单单的素衣长裙。被晚霞映得如醉的桃花眼里水汪汪的,嫣红的嘴角有藏不住的可爱窃喜。 如水人潮里,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勾起唇角,心想,这样的美景让人心情愉快。 ☆、第四章 ? 地下室无光,赖思归到舞馆时,舞馆静悄悄的,这个点林向还在睡觉。他趴在舞馆木质地板上,墙镜里黑黑的一团影子,一屋子烟酒气。赖思归摸到墙边的开关摁开,走过去踢了他几脚,他才皱着眉从地上坐起来,背靠在最近的钢管上。 “搞什么?”赖思归踢开脚边的酒瓶。 林向开口,声音却哑得难听,“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 赖思归懒得回答他这种没话找话的问题,“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过周末了呗,就两个预约要来,我推掉了。” “失恋了?” 林向笑,“快了。”他爬起来,“还没吃饭吧,泡面要不要?” “香辣的。” 林向回头看她一眼,“心情不错?” “嗯。”赖思归拿练习服去换,进更衣室时说,“我进锐密了。” “羽姐老公公司。”见林向没明白,她又提了一句。 林向来了精神,泡了两碗泡面过来,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拿了两根香肠过来,撕开。 “羽姐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赖思归打开音乐,劲足的爵士乐让四十平的排练室热闹起来。 “我帮她找他老公出轨的证据,她保证我拿到我想要的。” “她知道你要什么?” “你说呢?”赖思归觑了他一眼,轻笑,“知道也无所谓。” 林向顿了顿,说:“真有你的。” 两人吃饭都是速战速决,吃完了,一时也没再说话,舞馆里只有不停歇的音乐,快节奏一下快似一下狠狠拍在人心头。 “这次为什么分?”赖思归问。 林向往地上一躺,“还能为什么,家里不同意呗,嫌弃我是跳钢管舞的。” 赖思归讥笑,“又不是什么新鲜理由。” 林向沉默了一瞬,“她见别的男人了。”数年感情付诸一炬。 看他这反应,那轨也出得八九不离十。林向女朋友不喜欢见他们这些人,赖思归认识林向这么久,也没见过那姑娘几次。林向没提过,赖思归也猜得到,他们这群人谁没被骂过。女的被骂娼,男的被笑贱,下贱。 林向把舞馆当事业经营,他女朋友当他不务正业,等着他迷途知返。其实谁都知道,这两人分是迟早的事,只是林向专情兼矫情,拖拖拉拉,四五年也过来了。 赖思归问:“断清楚了?” “……没。” “还想继续?” “不知道。” 赖思归站起来,啐了一口。 “孬种。” 林向拿手挡住眼睛,“你行不行?会不会骂点儿狠的?” 赖思归不理他,压了压腿,鼓点声中径直爬上钢管,摸到天花板后滑下来。如此往复几次,林向还是躺着没动,于是居高临下叫他:“孬种,起来。” 林向没动,赖思归耐心也告罄,声音冷下来,“你是死了爹还是没了娘?” 墙上整面的镜子照着他们,林向撑着地坐起来,“赖思归。” 他红了眼,“……你真够狠的。” 赖思归神色淡淡,勾腿,倒挂在管上,“练舞。” 赖思归骂人是剜着心的,剜着她自己的心,让旁人没脸堕落下去。 林向沉默地配合赖思归的动作,双人舞,谁都少不了谁。他们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间,事情可能回归正轨,赖思归重新站到舞台上,跳完这曲两年前就在筹备的双人舞。 ******* 周一上班,赖思归在公司门口碰到田俊俊,田俊俊以一种憋尿到疯的语速,在她耳边叨咕叨咕不停。 “他们在锐密闺蜜群传了一张你和严教授疑似交颈玩亲亲的照片,眼神火辣场面劲爆。按理说你们才认识第一天怎么就天雷勾地火干柴遇烈火了?” 赖思归懒懒挑眉,“你怎么混进人家闺蜜群的?” 田俊俊嘿嘿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他越说越来劲,“你听我说,她们喏,说要撕严教授衣服,其实也就是语言上的小矮子。小赖,你不一样,你是真胆色!我看他们闺蜜群的架势,你形象不太好啊!”田俊俊说到兴奋处还冒出江林话,“我跟你讲,你别看咱公司女人不多,一个个都骁勇善战的呢。我围观过好几次他们闺蜜群撕……” 第5节 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正色道:“咱俩是好朋友,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刚来别吃亏啊。” 赖思归拍拍他的厚肩膀,田俊俊不放心,又叨咕起来,“总部挺重视咱公司的,公司里多的是沾亲带故,团战懂不懂?” “哦。” “诶,我跟你讲,你怎么那么不上心呢!我真是……”田俊俊急了,大早上的走几步就满头大汗。 “你真是操碎了心了。”赖思归立刻顺着他的话头接。 时间尚早,上班的人不多,只有他们俩等在电梯口。正说着,身后有人打招呼,嗓音里有刚运动完的喘气声,低低哑哑近在耳边。赖思归偏头,正好看到一滴汗停在他下颌处,要掉不掉悬而未落。 严慕一身劲黑的运动装束,大概是刚跑完步,唇色嫣红,脸上还有汗,衬得一双眼更显漆黑。他的五官生得……赖思归不太擅长形容,脑海里闪过一个词,她觉得正合适——道貌岸然。这个人顶着教授的名头,沉默时,特别是出现在工作场合,确实会给人一种勾人的禁欲感。 离得近了,赖思归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传递出来的热量,独属于运动后男人的气息。她的目光投过去,不遮不掩,直接又光明正大。 她讶然于,这个男人,还可以把寻常运动衫穿出一股雅痞的味道。 电梯满叮得一声打开,女士优先,赖思归先跨进电梯。 再回头时,赖思归看到那滴汗随着他的动作,滑入黑色运动衣的前领内。 以前休息时和教练喝酒,女人之间总要谈些私密话题,多是教练说,她歪在椅座里听,偶尔勾起嘴角附和一句。教练有套独家论断,“有人说男人最帅的动作是掏钱包,最迷人的时候是他卷起袖子帮你洗碗,其实,男人最能勾起女人欲望的,是他不经意间向你展示的男人力。” 他在释放荷尔蒙,那是最原始的性吸引。 让你禁不住,想扑上去,抚摸他身上的线条和他肌肤相近。 赖思归的视线停在运动裤起伏的臀线上,流畅地直达腿跟。一只手臂从她眼前横过,摁电梯,又收回去,电梯门合上。 她垂眸,看见那双小臂,有汗,不多。算不上白皙,也不至古铜,只是比她的肤色深一层。肌肉结实,线条漂亮。难怪那晚在浴室里,被他缚住,无力反抗。 赖思归哂笑,想撕他的衣服,那几位娇滴滴的恐怕还不够格。 “你刚才叫我什么?”她问。 田俊俊默不作声,严慕愣了愣,低头看她。 他琢磨了半瞬,神情认真,“……思归。” 赖思归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说话。反而是田俊俊,小眼睛在两人身上奇怪地转来转去,最终还是选择缄口不言。 电梯里一时气氛怪异,田俊俊问:“严教授,你就穿这身上班啊?” 严慕转过脸,视线停在田俊俊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哪位?” 田俊俊的心抖了抖,还是规规矩矩答:“我是田俊俊啊。” “……” 田俊俊不情不愿地:“……我是,美美。” “美美?”严慕恍然,“哦,让你改的东西,今天三点前拿给我。” 赖思归打开电脑后,田俊俊还倚在前台郁闷地哀怨。结果又看到严慕从办公室里拿着文件走出来,郑彤跟在他身后,语气有些焦急。 “……可是严教授,王总今天出差回来,已经约好要跟你跟项目组开个会议,讨论新项目的问题。” “我来锐密不是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项目组必须按我的要求重组,如果你们做不到那我们要重新考虑一下合同。还有,”严慕在前台停下脚步,“你哪位?” “我是人事安排给你的助理,上周我们见过……” “助理也要换。”严慕不等她说完直接打断,他转向赖思归,“我要外出,安排个司机给我。” “哦。” 郑彤没看他们,低头咬着唇跑回办公室。田俊俊的心总算没那么塞,心情晴朗,跟着也去做事了。 赖思归找hr的另一个女生安排,等待的间隙,严慕就站在旁边,随口问她:“你有驾照吗?” “怎么?” 他也不需要答案,“没有也没关系,我会就行了。” ******* 严慕走后,赖思归没什么事,在微信上单敲田俊俊。 赖:“我听到郑彤提到王总,是谁啊?” 俊俊田很快回复:“公司副总啊,上周出差去了,所以你没见着。” “哦。” 片刻后,赖思归又问:“严慕为什么拒绝跟他开会?” 这次田俊俊回得很慢,微信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会儿,发来一大段。 “我猜吧,严慕是不满王总插手太多。项目组成员在严慕到公司前就定了,未经他的同意,他肯定不高兴。严慕是带着项目来的,锐密得求着他。我都觉得严慕来锐密,是海盛祖上发的光。” 随后又是一段,“王总这人吧,做事很有一套,原来也就是在总部混个名牌销售,据说也就这两年突然就升上来了。有句话叫太盛则折,宋*□□杯酒释兵权也算这么个道理吧。我是不太能琢磨透海盛高层的想法,不过就我个人来看,这王总调到锐密是明升暗降,权利快被架空了。严慕这是个大项目,王总不得抓紧机会安插些自己的人。” 赖思归哦了一声,又说:“你懂得还挺多。” 俊俊田:“那是!王总其实早在来锐密前就有准备了,带到锐密的人都是他完全信得过的,像我这种后面进来的,其实挺尴尬的。你看人郑彤毕业一年,人事主管已经内定是她了。” “郑彤也是他带来的?” “是啊。” 田俊俊最后又发来一条,“王总这人啊,不太好说。我偷偷告诉你,你别外说啊。我总感觉……他的方法,不在正道上。” 赖思归还想再问,玻璃门叮咚一声,有人提着公文包走进公司。是个中年男人,身形跟田俊俊差不多,但赖思归没来由的,很厌恶。 她在羽姐手机上见过他,中年出轨又想套住羽姐娘家财产的老公王伟志,锐密信息的王副总。 王伟志看见她,笑呵呵走过来,“小姑娘,新来的?之前没见过。” 赖思归站起来,“王总,你好。” “你认识我?” 手机震了震,两人都看向桌面,赖思归先抬眸回答:“猜的。”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挺满意,上下打量她一眼,“小姑娘,挺灵活的。叫什么名字?” ******* 王伟志离开后,赖思归拿出手机一看。 俊俊田又发来两条信息,不过内容不是关于王伟志的了。他说—— “我总觉得,早上在电梯那边,严慕不是叫你思归。” …… “他分明叫的是:早啊,死鬼!!” 妈的! ☆、第五章 ? 中午,赖思归拒绝了田俊俊一起吃饭的邀请,自己背了包离开公司。 公交车上空调凉快,把室外金钟罩一样的热气挡在外面。她找到位置坐下后,从包里拿出早上多买的面包几口吃完,又喝了一大杯刚泡的柠檬水,午餐就算解决了。当快递员时养成的习惯,包里总会多备零食面包,以免赶时间错过饭点。 赖思归下车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路上已经耗费半个多小时,她以手遮阳,一路小跑穿过马路。 骄阳炙烤,蒸得人从脚底跟往上冒火。赖思归拐进一个巷子,烈日瞬间被悉数挡在身后,两旁的榕树让这条路更添清凉。中午时分,巷子里静悄悄的,赖思归停在一栋大楼门口登记。 保安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收音机,接过登记表后看了她一眼,又淡漠地移开眼睛。赖思归已经习惯,转身熟稔地走进大楼。 穿过走廊,她在一扇门前站定,不轻不重扣了三声。听到里边的人说了一句“请进”后,推门而入。办公室里没开空调,赖思归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办公桌后的人,戴着老花镜,赖思归喊他:“张老师。”她走过去说,“抱歉,耽误你休息了。” 张老师倒了杯水给她,引她在沙发上坐下。 “没关系,海盛集团是大公司,你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我理当支持。这也是我份内的事。”他笑得很随和。 赖思归将一份思想汇报递过去,然后坐在沙发,等待接下来的谈话。 沙发旁是扇百叶窗,窗户没关,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在办公桌上小小的一盆绿植上晃动。办公桌后是一个大书柜,大部分是犯罪心理学的书。书柜旁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不是名家大作,出自张老师自己的手,字体简洁隽逸。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从心入手。 这四个字,一直被奉为社区矫正工作的指导方针。 赖思归垂下眼,表情很安静。 这里是湖安区社区矫正工作站,每个月末,她要来这里报道,提交一篇思想汇报并进行简单的心理矫正。每个月她有12小时的社区服务工作,完成后需要盖章提交证明。 她包里底层那只廉价的老人机,有司法局的定位跟踪,必须随身携带,24小时开机。每周她都会接到矫正工作站的查访电话,了解她的具体位置和其他情况。她必须积极配合,否则可能受到警告,前功尽弃。 两年前,她因一起伤人事件,被江林市法院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刑四年。法院判决书下来前,江林大学开除了她的学籍,当时是六月份,离她毕业只剩二十多天。 现在,她是一名监外服刑人员,接受社区矫正和改造。不出意外,还要两年方得自由。 张老师叫张立成,原是附近一所高校犯罪心理学的老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学校,进入湖安区司法局社区矫正工作站,成为这里的一名工作人员。他创立了一套社区矫正心理系统,赖思归服刑后一直是向他做思想汇报。 张老师看完她的思想汇报,坐到办公桌前,开始登记她的汇报记录。两人已经习惯流程,一问一答,包括她这个月的工作情况,生活困难以及心理状态,进行得很顺利。 没有过多寒暄,也没有一丝漠视。赖思归很庆幸,两年前遇到的是眼前这位年过半百被人尊称为老师的人,她得到了尊重。 问话的过程中,赖思归接到一个电话,是上周在咖啡馆旁被偷,也是严慕最先看见的,那位来江林旅游的失主。 赖思归有点囧,因为大妈说做了一面锦旗,想在离开江林前送给她。赖思归再三婉拒后,大妈还是热情不减,“你们的行为让我更喜欢江林这座城市,见义勇为是件值得自豪的事,你害羞什么!我感谢你是应该的,你要是不来,那我给你送到单位去,我要让更多人看到你们的义举,向你们学习。” 大妈中气十足,嗓门也大,张老师听到了大概,笑着点点头。赖思归挂断电话后,他也差不多做好记录,开口先提道:“见义勇为确实值得表彰,需要的材料准备好,这件事我会帮你上报。加上你以前的表现,应该能帮你争取到宽管,你会自在一点。” 张老师知道,她现在的上班时间不像以前自由,缩短了谈话时间让她先回去。 赖思归回到公司楼下,只差五分钟就上班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一楼旁边的咖啡厅。门口的风铃随着她的动作咚咚响起来,她不认识那位大妈,在门口扫了一圈,并未看到符合年龄的人。 窗边的人朝她招了一下手,赖思归将双肩包提在手中,走过去。后背渍出的汗被空调的冷风一吹,凉沁沁的。 严慕在这里她一点也不奇怪,凭大妈的热情,直接上锐密门口截的他也说不定。严慕面前放着一杯水,他对面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不过人不在。 赖思归没坐下,上班时间快到了。 第6节 “人呢?”她问。 严慕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座里,拿过桌上的杯子,呷了一口,抬头,微微眯起眼看她。 他坐在窗边,其实是看着她从公交站跑进公司,很快又折返回来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一张漂亮的脸颊被太阳晒出酡红,立在门口时,面无表情,含水的桃花眼转了一圈,轻易勾住人的眼球。没了那天在屋顶上的凌厉和张扬,她依旧可以第一时间让别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她穿了一件白色无袖衬衫,修身,袖口镶了一道蕾丝边,衣摆扎在淡蓝色的九分裤里,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衬出该有的曲线。 严慕早上在电梯前就描过一遍,漂亮是漂亮。但其实她并不适合穿这么正式的衣服,跟她的气质不合,像被刻在模子里,敛住了光芒。 严慕将手边的纸巾递给她,赖思归早感受到他的眼神,接过纸巾,手里的包一抬磕到桌上闷响一声,放到他跟前。她边擦汗,边转过身去,突然就被迎面一个中年发福的阿姨包住手。 一看这握手的力度,就知道是谁了。 大妈是个爽快人,一看人到齐了,立刻从包里拿出两面锦旗。一面写女中豪杰,徒手捉贼,另一面是江林英豪,仗义相助…… 眼看她又掏出相机,抬手就要招呼隔壁桌的帅哥过来帮忙拍照。赖思归和严慕同时反应过来,半推半拉着把人哄去门外。 最后还是让咖啡厅的服务员拍了几张,一开始还正常,握手看镜头合影。赖思归和严慕不肯拿着锦旗,阿姨自己左手一面旗右手又是一面旗,站在两个高挑的人中间,笑得跟她得了奖似的。 后面情况就有点失控了,这阿姨是来旅游的,到后面估计是忘了自己是来表谢意的。一高兴,把两人搡到一起,锦旗往人手中一塞,自己举着两个剪刀手就蹲到前头去,“喊茄子啊,茄子!” 这是“来此一游”的经典拍照pose,活生生做了一回背景景点,严慕和赖思归肩并肩站着,囧囧地看着镜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被赖思归喊停后,阿姨还不乐意,“你看看,你看看这郎才配女貌。我要不是赶着回旅行团,我就叫记者来见证这一刻,你们这样的外形再加上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会在我感动中国的事业上添上华丽的一笔。” “……” 赖思归看了眼时间,已经迟到了。 阿姨走前还依依不舍,给他们一人递了一张名片,“这是我老公的名片,我一个人出来旅行,他怕我出意外,让我随身带了很多他的名片。我老公是在南市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但凡以后你们有任何需要只要我们帮得上的,随时打这个电话,我老公代表我义不容辞的。” 把人送走,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 在外面配合大妈照了半天相,两人又都是出了一身汗。赖思归走在前面,严慕慢慢跟在她身后。 看见电梯门要合上,两人快走两步跑进去,发现电梯里已经有人,是王伟志。王伟志抬眸看了他们一眼,赖思归一句“王总你好”还没来得急出口,余光就见严慕走进去,把手中的文件包一甩抛给王伟志,王伟志一弯腰下意识地接住。 这两人不是还没正式见过面吗…… 窄小无声的电梯厢里,赖思归听见严慕泰然自若的声音,吩咐王伟志,“把文件发给技术部的人,三点前我要听到至少三个完整的方案。” 王伟志还在错愕中,严慕皱了一下眉,“听不懂吗?” 他转过脸看赖思归,“这人叫什么?美美?” ☆、第六章 ? 电梯数字还在往上走,好一会儿,电梯内静悄悄的。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赖思归一仰头,冲严慕嫣然一笑,桃花眼笑得弯弯的,月牙似的,磨人得很。她转过脸面向王伟志,把嘴边的“王总下午好”脆生生丢出去,手一展,“你先请。” “……” 严慕经过前台时,看了她一眼,锐利的眼神扫过来,嘴角还噙着笑,若有似无。赖思归抬眸,目光追上他的眼,也笑,她挑起下巴,表情无辜地耸耸肩。 将他那天的动作学得淋漓尽致,严慕的眸色暗了暗,他把手中的公文袋给她,“拿给技术部。” 赖思归去了技术部一趟,回来后又是无事可做。想想上周这个时候,她还开着电动三轮车,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浑身裹得不透气,但好的时候好歹一个月能领四千多块钱。现在却坐在清凉的室内,一边盯着锐密员工名单发呆,一边控制不住上眼皮碰上下眼睑。 她狠狠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里恢复一点清明。现在多安逸,对发生过的事就有多讽刺。她起身,想去洗把脸醒醒神。在洗手间门口碰到往外走的郑彤,她瞥了赖思归一眼,不像之前那样多话,点点头就走了。 赖思归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回过身鞠了一捧水拍脸,男厕里这时走出一个人。 “王总。”赖思归叫了一声。 盥洗台只有两个水龙头,她往旁边让了一下,却没马上走开。王伟志洗完手抽了一张纸擦干净手后,看了她一眼,又抽了一张递给她,漂亮女孩总是让人一眼就记住。 “擦擦脸,空调开得低容易着凉。”他转身往外走,“不要拘束嘛,我是王总又不是老虎。” 赖思归配合的笑笑,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来公司的?” “上周四。” “还习惯吧?” “挺好的。” 王伟志跟她往反方向走,赖思归想了想又追上去,“王总。” “怎么了?”王伟志偏过头看她,他体型和田俊俊是相差不多,但这眼神,严慕也是瞎了眼了。 赖思归蹙了蹙眉,像突然忘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王伟志还在等她说话,她很快反应过来,摇头,“没什么。”再开口时她声音清清冷冷的,“我是想说,很庆幸能进入锐密。” ******** 赖思归坐在电脑前,轻轻吐了一口气。 刚刚她心急了。 连羽姐这样的枕边人都拿不出他出轨的证据,王伟志必然是特别谨慎的人。偷惯腥的人,最擅长的不就是藏么,和结发之妻翰旋,藏人,藏心思,享受过程中隐*秘的刺激。 是这昏昏欲睡的午后让她着了魔,想拿自己去试,从而找到一点出口。她愣住的那几秒内,脊背迅速激起一片冷汗。 ******** 一个月前,彻底死心的羽姐挑明离婚意愿,王伟志反而怂了,冠冕堂皇地拉自己的儿子做挡箭牌,咬死了不肯离婚。羽姐看开了,反而看得更清楚,两人形同陌路多年,王伟志不是舍不得家庭,也不是一心为孩子那么伟大的父亲,在别的女人床上时,怎么不想想孩子。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生物,下狠心了,像死过一回,重新醒过来,决绝地让人惊讶。羽姐冷笑:“他舍不得那点家产,那我更要让他净身出户不可。” 羽姐给赖思归的信息,只有一个,那女的也是锐密员工,因为她在王伟志手机上看过一条信息—— “宝贝,明天办公室见。” 赖思归笑笑,她没有权限查看员工花名册,只好在通讯录上将女员工一个一个挑出来,加上两个保洁只有十三个人。王伟志口味不至那么重,赖思归把两个保洁的名字删掉,这样只剩十一人。 真是艺高人胆大,她不禁有点好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把那十一个女员工按年龄分组,抄在自己的小黑本上。两个人只要有关系,在这种结构精简的公司里,总有迹可循。 其实羽姐要真想调查,哪里需要别人来,女人对自己枕边人的异样,必然比旁人敏感。要想找到蛛丝马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对于赖思归自告奋勇帮她查证的提议,她也只当是赖思归是借口想进大公司,找份稳定的工作。她听说赖思归的境况,举手之劳罢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何况自己一步步去找丈夫出轨的痕迹,不是谁都能心平气和做到的。 赖思归有备而来,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只是还需要验证。 临下班前,她还在整理这几天得到的信息,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人事经理办公室打来的,让她马上去小会议室一趟。 陈经理是个清瘦的中年女人,平常待人一直和颜悦色,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无异。赖思归没有多想,猜测可能是部门会议,让她一起参加。 谁知推开磨砂门,她脚步不由一顿。严慕和王总坐在会议桌最里头,陈经理还有郑彤也在,几人脸色都算不上好看。按理说这种级别的会议,是不该叫她的。 陈经理让她过去坐下,王总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一头,严慕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对面是陈经理和郑彤。赖思归想了想,走到会议桌左边,她拉开椅子,和严慕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严慕偏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收敛住之前的戏谑,赖思归第一次感觉到他在正式场合,不一样的气场。他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处,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身体靠在转椅里,长手长脚坐在那,竟然比王总更像是坐在主桌位置。 陈经理先打破沉默,是对着她说的:“严教授想调你过去当他的助理,我们还在商榷,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赖思归下意识的,第一个看向王伟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赖思归又转向郑彤。 郑彤应该算是这里边脸色最难看的一个,“小赖,才来公司不到一个星期,对公司情况都没摸透,更何况……” “郑彤。”王伟志打断她,对严慕说,“我们安排郑彤当你的助理,是考虑了各方面的条件,认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郑彤从锐密筹建时就到公司了,要说对公司的了解,她比陈经理还要更胜一筹。项目启动后,需要协调很多关系,她有丰富的人员协调经验,完全能胜任。” 严慕不说话,曲起手指,指腹轻轻点桌面。 “你的想法呢?”他一手搭在桌面,轻轻转椅子,看向赖思归。 中间的转椅,被他的扶手碰到,动了动。 赖思归选择不回答,他轻嗤一声,靠回去,语气笃定。 “难道你想一直当前台?” 赖思归的视线停在桌面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也就是个高级程序猿,拽什么。在她的认知里,只要跟计算机有关的,都划为程序猿。 赖思归瞥过去一眼,声音轻巧,“我听公司安排。” 陈经理这时开口,“严教授,小赖以前的工作经历,确实没有这方面经验,恐怕会胜任不了。” “能不能胜任我说了算,除了她别人都干不了。”严慕站起来,“另外,我是在征求赖思归的意见,不是你们的。” “既然她没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他走到赖思归身后,拍拍她的椅背,低下头,“明天正式上岗。” 赖思归:“……” 郑彤站起来,“严教授,你这么做让我以后在公司怎么做人?” 严慕呵呵一笑,“这种事也要我管,锐密请我来当保姆么?” 严慕拍拍赖思归肩膀,示意她跟他一起走。 “她连大学都没上过,之前就是一送快递的,你凭什么选她不选我!”郑彤咬着牙。 王伟志喊了一声,抢在郑彤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开口,“严教授,郑彤情绪激动了点,但她没说错,你得为以后工作考虑。我们都希望项目不会因为一些细节受阻碍。” “正好,我们的希望是一样的。”严慕脸色阴沉,声音也冷下来,“那你们首先要学会尊重我的条件。” “她连英语也不会讲几句,我倒要看看你们项目组以后跟国外怎么联系?”郑彤冷笑起来,看赖思归的眼神不加掩饰,“不就是因为这么张脸么,严教授,你至于吗?” 赖思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双眼水汪汪的,看看郑彤又看看严慕,安安静静听他怎么反驳。 严教授开门的动作未停,他侧开身,给赖思归让了一条道。然后回头,耸耸肩,声音清朗一点不含糊,“我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不服?” 会议室外,是技术部的办公室,以田俊俊为头的一群男人,伸长了脖子听墙角。赖思归都看见田俊俊屁股已经离开椅子,半趴在办公桌隔板上,看见赖思归看过来了,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赖思归觉得自己挺无辜的,这件事从头至尾她只知道了个尾,有点懵头懵脑的。 她盯着严慕的后脑勺想,这人肯定专门练过怎么气人。 严慕在前头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她,“还不过瘾?”看见别人替她吵架,她不帮忙,还一脸兴致勃勃。 赖思归慢吞吞跟上,“其实我会几句英语。” 严慕不说话,赖思归跟在他后面脆生生骂:“fuck!shutup!” 严慕心想,最近也是开了眼了。 ☆、第七章 第7节 ? 严慕换助理,只是他向王总发出的第一个挑衅。 田俊俊说过王伟志在锐密越来越不受用,其实他手里还管着人事和行政两个后勤部门。锐密总经理是海盛集团二少徐小海兼任,平常不在锐密办公,赖思归只在严慕来公司的第一天见过他。王伟志虽然名义上担着行政副总的头衔,但人事任免权的最终审核还是要经过徐小海。 赖思归成为严慕小跟班第二天,徐小海就同意了严慕重组项目组的要求。严慕带着赖思归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面试,田俊俊也被通知参加了。 田俊俊坐在他们对面,跟家中小公举被领着参加幼儿园入园面试似的,坐姿端正,敞着嗓门跟严慕一问一答,既要装矜持又想求表扬。 严慕把电脑转向田俊俊,“既然这样,写一个反转一段字符串并输出到屏幕上的程序。” 田俊俊像得到鼓励,立刻十指飞快在电脑上操作。严慕站在他身后,表情似乎还不赖。他在田俊俊停下时,突然又提了个问题,田俊俊一支愣,脑子就卡住了。田俊俊噤声,下意识地看赖思归。 “她脸上有答案吗?” 严慕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慢悠悠扫过去。 赖思归撇嘴,回了田俊俊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田俊俊默默地垂下眼,开始磕磕碰碰地回答,什么数据库什么集成,说了有四五分钟。答完自己又觉得不够,在严慕开口前又补了两句,最后哀怨地偷偷瞄了赖思归一眼。 严慕像是很有耐心,等田俊俊说完了,像模像样问她一句,“你有没有要问的?” 前面赖思归基本摇摇头,就喊下一个进来。这次她想了想,面无表情看田俊俊。 “性格怎样?开朗吗?跟同事关系如何?” 田俊俊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开开,特别开!跟同事关系都很好!”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赖思归偏头,也学着严慕的样子像模像样冲他点了下脑袋表示自己问完了。 严慕和她对视了一眼,目光有些深。他的眼睛其实黑白分明得特别清澈,瞳仁是深棕色,眼尾狭长,双眼皮有些深。认真看人时,眼Ψ17粒岚讶宋ァ他有个跟赖思归很像的习惯,喜欢在本子上记东西。田俊俊出去后,赖思归看见他垂眸在自己黑色本子上写字,钢笔摩擦在纸上,发出安静平稳的声音。 她想看看他写了什么,探过头,严慕啪一下合上本子。一阵小风把她脸侧的长发噗一下轻轻吹起来,又迅速回到原位。 有扇百叶窗没有合上,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一条一条斜在地上,将白色瓷砖打得发亮。 赖思归撇撇嘴,没事人一样,无所谓地转头打电话喊下一个人。 公司里的人赖思归其实早都见过,只是大部分是点头之交,这一个早上,倒像是参观了一个旅行团,高矮胖瘦疯癫痴傻都见识了。 比如现在,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话特少,见赖思归看他一眼,刷一下就撇过头,把赖思归给乐的。 还有一个少年老相,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赖思归很少看见二十多岁少年白能白得这么彻底的。像做馒头时不小心一头埋进面粉里,半头头发掺了白,发旋上有一小戳直缀到额前,跟黎明时分的照明灯似的,特有个性。之前在前台见他戴个棒球帽,竟然没发现暗藏玄机。 也有些说话溜溜的跟连珠炮一样,会夸会谈,好像严慕不满意他打算当场就要来场文艺表演的架势。赖思归想起来,田俊俊跟她说过这个人,她胳膊肘支在桌上,不动声色挖耳朵,余光中似乎看见严慕也皱了下眉。 王伟志的人也是个人才,呵。 严慕偶尔也会在简历或是黑本上写几个字,赖思归坐了一早上,总忍不住心痒痒的。 最后一个人聊完,阳光已经慢慢斜上桌脚,再过会儿就该躺桌面了。中央空调的温度特别低,跟不花钱似的,赖思归坐在阳光边反而觉得有点温暖。 严慕合上笔记本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 因为前台不能没人,所以在新前台到岗前,赖思归不仅要当小跟班还要看大门。早上跟严慕说这事时,他心情不错,沉默了一下,让她把面试从他办公室改到前台旁边的会客室。 路过厕所时,严慕把手里的电脑和黑本子一起交给赖思归,“去收拾一下,先吃饭。” 赖思归的视线自然地在那个黑本子上停了一瞬,才走没两步,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身后警告:“我不喜欢别人乱看我东西。” 赖思归立刻翻了个白眼。 切—— 严慕的办公室在技术部旁边,田俊俊看见赖思归过来,赶紧凑过去。 “怎么样?我有希望吗?” 赖思归摇头,“他没说。” “我觉得我前面表现挺好的,严教授都知道叫我美美了。”田俊俊哭丧着脸,“可他最后问的一个问题,跟专家探讨似的,我都懵了好么!” “别怕,还有人被问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赖思归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田俊俊吸溜着假鼻涕,“要不是你及时抛来鼓励和赞赏的眼神,我也哭了好么。严教授从厕所出来了,你探探他口风啊。” ……赖思归为田俊俊的理解能力所折服,像她为严教授的理解能力所折服一样。就说昨天吧,她分明说的是“服从公司安排”,而严教授瞬间就默认为她愿意,把她直接带到王伟志明面上的对立面。 赖思归戳着高跟鞋蹬蹬蹬走进严慕办公室,很大,但没什么装饰,除了老板桌上常规的办公用品外,没什么书籍也没多余的摆件。有个小会议厅,椅子都靠在桌子里边,整整齐齐。会客区是深棕色的大沙发,这么一看跟他眼睛的颜色还有点相近。 哼。赖思归走到老板桌后,把东西放下,手上一扫,只听“哎呀”一声娇呼。 小黑本掉到地上。 男人手劲大,在本子上写了一早上字,新页旧页痕迹分明,摊开的地方正好是最新的一页。 赖思归裙角一压就蹲下去,听他写字的声音就知道,反面空白的地方,清晰地映着上一页的字痕,一撇一捺陷过来。 赖思归很想伸手摸摸,她从小就喜欢这种粗粝的感觉。把字写得满满当当,背过去,薄薄的纸张会记录你前一刻的用力。 她快速地伸手摸了两下,又缩回去,视线落到新页上他今天刚记下的笔记。 赖思归扫了眼,确实今天面试经过的记录。 田俊俊的名字恰巧在第一个,赖思归往下压了压腰,离本子近点。第一行是专业技能,严慕写的很随意,大概像技术支持,c++,linuxc开发这些赖思归不能理解的专业东西。 随后就另起一行开始写,胖子,天真傻。后面又百无聊赖补充了一个,开朗。 最后,严教授在这两行兼顾专业能力和人物特征的详尽描述后面,龙飞凤舞写了俩大字——美美。 紧接着就是另一个人王涛,第一行芯片设计,arm系列,开发fpga的经验…… 第二行是,又瘦又无聊。 然后又是俩大字——油条,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鬼。 又是一个新的人名郑尾,一堆看不懂的英语专业术语,另一行,少年白,严肃。最后俩字是——路灯。 美美,油条,路灯…… 赖思归脑袋里某种猜测一闪而过,门磕哒一声从外面推进来。她刷地从地上站起来,背在身后的手也伸出来,指地上。 “它自己掉的,我手都还没碰到。” 严慕看看地上的笔记本,再看看她嘴角那抹努力压起来,已经几不可见的笑意。他沉下脸,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本子。 赖思归退开两步,“我先出去了。” 严慕不说话,把本子往桌上一掷,“我刚刚警告你什么了?”他的声音靠近蓦地低沉迫人,一双眼逼视着她,像被侵犯领地的狼。 “什么都没来得及看。” “再说一遍。”严慕又靠近一步,赖思归没地方退,靠在大班桌上。 “没看。”她仰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声音清冷,“我人格保证。” 殷素素临终前对张无忌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相信。林向把这话奉为圣典,常常拿来骂赖思归。赖思归一旦说出我保证之类发誓的话,那她不是打算耍你就是已经开始耍你。 严慕懂不懂行赖思归不知道,她只听他轻嗤一声,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他肩膀很宽,突然低下头看过来,赖思归像一下子陷入他敞开的怀里,无处设防。她想起了那天在浴室,他单手梏住她的手腕。 严慕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偏头,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低低的,耳语般。 “赖思归,我对你很不一样。” 他的声音像早上他写字时,钢笔磨在纸上的质感,沙沙的,温柔轻缓。像有一只手,若有似无挠过她的耳垂,轻轻触摸捻揉,在她感到不禁喟叹时,又故意离开,赖思归的身体轻轻抖了抖。 严慕说完,退后一步,不再看她。他站在安全距离外,把桌上的几份简历挑出来递给她,“通知他们明天九点开会。” 赖思归慢慢站直身体,她接过简历,眼睛却没一直留在他身上。 “严慕,我也给你一个警告。”她的桃花眼勾起人来,“不要来撩我。” ☆、第八章 ? 严慕带领的项目组,在锐密公开场合被称为“黄金团队”,然而据说背地里这个黄金团队被公认为情商为负小组。 这是赖思归上次上厕所时,不小心听到的墙角,现在她不得已还是在听墙角。所以说茶水间和洗手间,是职场八卦和矛盾的生产地。 “也不知道严慕怎么选的她?”有人说。 “爬上*床了呗,否则严慕怎么就非她不可了。真是小看她了,不就是张了长狐媚脸吗,一高中毕业生,才来公司几天就想往上爬。”郑彤的声音太好认了,连骂人都嗲着嗓子骂。 另一人声音小了点,“男人不都那样,看到好看的哪个不想尝尝。严教授,哼,看不出来啊。” “我看严教授中午都是跟她一起吃饭的。” 郑彤讥笑:“你看她那双眼,这种女人在外面肯定是千人骑万人跨的……” 赖思归一脚踹开门,走进去,直接骂,“妈的。” 弹簧门乒乒乓乓响,厕所里的三个女人吓了一跳,噤了声面面相觑。赖思归盯着三个女人,邪邪地勾唇,“不觉得臭吗?在外面都熏到了。” 其中一人尴尬地笑笑,推推另外两个人,“是啊,快走吧。” 赖思归拿文件给严慕时,脸拉得跟刚打了针玻尿酸似的,都不屑的多给他一个眼神,放下东西就要走了。 严慕抬眸看了她一眼,有点好笑,“谁惹你了?” “大姨妈。” “……一家人好好说话。”严慕认真道。 神经病。 其实就郑彤她们那点分量,还比不上大姨妈来得气人。赖思归气的是,什么都还没开始查,全锐密的女人都跟她勾引了他们家老祖宗一样,防她跟防狐狸精似的。 还不是这个让她跟大姨妈好好说话的男人害的。 赖思归一个人闷闷地往位置走,王伟志正站在前台,她走过去。 “王总,你拿包裹吗?今天的还没到。” 王伟志啧了一声,“我现在要外出,今天不回来了。” “东西急吗,要是不急我先帮你收着,明天早上拿到你办公室。” 第8节 王伟志笑起来,“急倒是不急,比较贵重,给我爱人买的生日礼物。” 卧槽! “这么贵重,我一定帮你好好收着,你放心办事去吧。”早听说,王伟志在公司一直是模范丈夫代表。他还真是干得出来,以他圆滑地样儿,确实很擅长做这种事。 “那谢谢你了。”王伟志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看你脸色不太好,在严教授那边还习惯吗?” 赖思归眨眨眼,“严教授……王总,我能说实话吗?” “当然了,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 “严教授,有点难搞。”赖思归半真半假道,在王伟志听来反而觉得是实话。 “我本来也不同意你过去,他毕竟只是公司特聘,不算正式员工,你没什么经验,难免的。” “我也不知道严教授为什么一定要找我,现在公司好多人都觉得我……”反正都在打诳语,赖思归面不改色,继续小声抱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王伟志没想到她会说这些,愣了一下,很快抬手拍拍她的肩。银色手表在灯光下晃了晃,一颗黑痣也跟着在她眼前晃了晃,赖思归几不可见的蹙眉。 “小姑娘,先别急着委屈。这才刚开始,多学多问,职场总要经历这些,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来找我。” 这就是漂亮女孩的好处,稍一示弱,男人就情不自禁自大起来。绿茶婊,不是谁都能当的。 王伟志走后,赖思归立刻发短信给羽姐。她猜得没错,羽姐的生日都过去四个月了。 快递很快送到前台,她掂了掂王伟志的包裹。包裹只有鼠标大小的正方形,重量很轻,也不是易碎的东西,赖思归猜测应该是手串之类的东西。 那么会是送给谁的呢? 赖思归直觉认为,不会是公司里的人,王伟志还不至于这智商,万一被人发现,很容易玩火自焚的。 快下班了,她拿出手机刷微博。大学时用的的微博早就不登了,没那个闲情,也不会自找不痛快去关注别人的生活。她几乎跟大学同学断了所有联系,微信朋友圈也只有几个人,这些现在年轻人在玩的东西,她都只当做是一种通讯工具。 现在这个微博她注册还不到一年,几乎不发东西,发的也基本都是转发的内容,就是个小号。关注的人倒是不少,明星、网红各种大小号,不过她很少去看。 她在所有关注人那边翻了翻,找到最开始关注的一个头像,手指在上面停了停,然后点开查看。 这个微博最新的一条是刚过去的周日发的,带着话题#有一个会拍照的男朋友#,然后是两张照片,一个女人站在同一片花海里张开双手的对比照。一张拙劣,一张文艺。 最近微博上很流行的一种秀恩爱方式。 赖思归点进博主的个人资料,乔望思盼,女,生日1991-9-10,离现在恰好只有一个星期。 赖思归盯着头像上p过的女人侧脸,无声开口。 “别来无恙。”乔思盼。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等反应过来时,都翻到乔思盼半年前发的东西。不外乎各种外出旅游的美拍、美食,文艺鸡汤以及至今未露正面的男友壕日常。 这位昔日同窗呵,赖思归心底冷笑,生活还真是无忧无虑多姿多彩。 ********** 下班时,赖思归毫无意外的一脸阴郁,瞅人时眼里都带了三分冷意。 严教授在群里说请大家吃饭,田俊俊关掉电脑从办公室兴高采烈就跳到前台,接收到赖思归的眼神,跟踩到感应开关似的,刷刷刷机警地退到三步远,“我是无辜的!” 赖思归转了转笔,笑起来,“别怕,我们好好聊聊。” 田俊俊天生嗅觉灵敏,“我去喊老大他们,一会儿堵车不好走。”话音未落,圆溜溜一个大球就滚走了。 赖思归呵呵一笑,斜了眼田俊俊张牙舞爪跑远的背影。田俊俊这两天刚进入项目组,格外注意形象,连着两天衬衫西裤穿得一丝不苟,大摇大摆特别像样。早上项目会议前,赖思归送材料去严慕办公室,在门口被这样的田俊俊迎面刺激一下后,进门就跟严慕说:“王总有事找你。” “什么事?” “不知道,”赖思归想了想提醒他,“不过项目进组名单还卡在他那。” 严慕根本不当回事,眼睛依旧看着电脑,“呵,找事呢。” “可不是,他就在外面我给你叫进来。” 严慕从电脑上移开眼睛,赖思归已经一闪身跑出去,没一会儿就带了个胖子进来。 严慕推开电脑站起来,声音带着不耐,“王副总,有话直说我还要开会。” “……我,无话可说。”胖子哭了,“我,也不是王副总啊。” 赖思归歪着脑袋站在一旁,“对啊,他不是王副总。” 严慕眼风横扫,赖思归脑袋一正,露出大白牙,转身扭着腰走,“前台还有事呢。”难怪不让人碰他笔记本,是不想被人发现,第一次见面他严教授就丧心病狂地给每个手下取外号。 这孙子就是一脸盲!还以貌取人?! 然而中午吃饭时,赖思归发现黄金小组的成员,一个个不仅坦然接受,并且已经开始熟练使用,这位国际知名密码专家赋予他们的小外号。饭桌上,老大、油条、路灯和美美交叉回应,乍然听到一声“死鬼,把老干妈给我”,赖思归差点没跳起来。 赖思归抽了双一次性筷子,咔嚓一声掰断一支,“美美,再叫一声我听听。” 田俊俊跟见了鬼一样又哭了,“那,不吃老干妈了。” 赖思归温温和和地看他,田俊俊开始出卖人,“我是无辜的,是路灯先叫的。” 路灯:“我是听油条这么叫的。” 油条:“是老大教我们这么叫的。” 严老大慢慢放下筷子,微笑,神情认真:“小组每人都有代号的。” 咔嚓,赖思归又掰另一支。 ********* 田俊俊想起赖思归中午掰筷子的利索劲,这还后怕呢,等着严慕他们三人都出来了,才跟在后面装无辜。 严慕觑了他一眼,嗤笑,“出息。”他仪态万千,走到前台敲敲桌子叫,“大哥,走。” ☆、第九章 ? 五人去了市政附近的一家私家菜馆,很有名,田俊俊带的路,一路顺畅。他喜滋滋地在前头说话:“看吧,这条路虽然寒碜了点,但绝对不堵,我是不是个百宝箱?”他扭头看严慕,“所以老大,我能申请把美美这个代号换成百宝箱的宝吗?” 路上偶尔有小坑,车里的人跟着颠簸起伏,这路也没几个人会走了,谁来这吃尘土?车里另外四人都不想说话,只有惜字如金的油条骂了一句,“滚。”一车人都笑了。 严慕的车还没提,几人坐的是路灯开的大众。车型不算宽敞,严慕和油条又都是长手长脚的主,后排三人其实拥簇了点。不过严慕不介意,其他人自然更无所谓。 赖思归和田俊俊都有点意外,那天送到御景小区清一色外国牌子的洗漱用品还历历在目。 “怎么?”严慕问。 田俊俊傻笑,“要不我去打辆车,接下来这条路直走就好了。”让老大跟他们挤一起,不太符合他龟毛的气质啊。 严慕说:“有出租走这路么?” 见田俊俊尴尬地挠挠头,他笑了一下:“没事,正好跟你们聊聊。” 赖思归轻轻瞥了他一眼,虚伪,严慕恍然未觉。 他们出来的晚,天色逐渐暗下来,窗外纤瘦的紫荆列队一晃而过,像黑白影片。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群朋友约出去,悠悠闲地吃顿饭,讨论最近哪里新开了一家店,味道不错,下次又可以一起去。 赖思归心里惦记着事情,一直望着窗外。这条路的最后一段,坑坑洼洼更多,车子摇得很厉害。赖思归抿了下唇,她今天穿的是短裤,严慕坐挨着她坐,车子左右摇摆时,他长裤的柔软布料会轻轻摩擦过她腿侧的皮肤。 凉凉的像有只大手若有似无抚过,动作轻缓。 油条靠在椅背上已经阖上眼假寐,旁边两个人却各怀心事。严慕的视线落下,白皙纤细的大腿依在黑色贴肤的西裤旁,一高一低一摇一晃。 直白又强烈的色彩冲击。 田俊俊还在叽叽喳喳,后排的两人都沉默了。 下车的时候,严慕拉了下赖思归的手腕。她回头,看见车外打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的光,他眼底像深转温柔的漩涡,诱着人往里走。 严慕及时松开手,声音很低在她身后说:“小心车。” 赖思归看着他,挑了挑眉,唇角却邪邪勾起。 ******** 私家菜馆里,五人分作两边,严慕在赖思归身边坐下,田俊俊他们三人自觉坐到另一边。他们三人原先在锐密就互相认识,严慕也不是呆板之人,年轻人之间,上了酒谈谈工作聊聊新闻,再加上有胖胖的田美美在中间插科打诨,气氛也随意起来。 严慕出去接电话,正好田俊俊在上厕所,桌上只剩三人。 赖思归问:“你们是最早进公司的一批?” “算是吧。”路灯回答。 “那你们是建国元老了。”赖思归笑了一下。 路灯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就是打下手的。” “说到建国元老,听说挺多人是王总从总部直接带过来的?” “嗯,是有几个。” “我知道郑彤也是。”赖思归说。 “对。” “王总蛮会看人,郑彤做事就挺厉害的。”赖思归又说。 “还好吧。”一直沉默的油条突然插嘴。 “是吗?”赖思归看他,笑得很温和,“我也不是很了解。除了她,那还有谁?” “什么?” “王总的人。” 严慕接电话回来,就听他们在聊王伟志,“你对王总还挺感兴趣。” “还不是因为招恨了。”赖思归若有所指看了严慕一眼,笑得很懒,“我得小心点,绕着他的人走。” 严慕轻嗤一声,“你还怕这?” “我就怕。”赖思归哼哼。 严慕信她才怪,倒是路灯又开口,“我知道研发部的几个人跟他关系比较近,不过跟你应该不会有工作交集。是吧?”最后两个字是问油条。 “嗯。”油条应。 “哦?有女的么?” “好像没有。” 第9节 “是么?”赖思归满了两杯茶,敬他们,“知道了,来走一个。” 田俊俊回来,发现他们又碰上了,心情也亢奋。油条话少,田俊俊自觉去逗他。他瞄瞄赖思归再瞅瞅严教授,凑油条耳边低声问:“你说中午老大为什么那么轻易屈服了?”说好他们每个人都有代号,死鬼说不要就不要,老大还哄她当大哥,像话吗! “女人生气很可怕呗。”油条闷头喝汤。 田俊俊支着脑袋又去打量严慕,这个男人目光如炬气宇自成,和下属坐在周末喧闹的餐厅卡座里,看起来只是个帅气自信举止从容的年轻男人。 谁会想到,这个人曾攻破a国联合各大网络公司巨资打造的全球监控系统漏洞,让这场网络安全战火顷刻熄灭。他有一套以他名字命名的密码学算法,在其他人还在为学业工作奔波时,他已经成为国内密码学最年轻的特聘教授。 这家菜馆招牌蒸鱼上桌了,田俊俊看着严教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心里呐喊,同样要吃饭睡觉上厕所,人怎么能差别这么大?他自然地陷入深思,然后就看到严教授自然地把鱼肉夹到赖思归碗里,两人一个眼神都没有,夹完严教授就转头跟路灯聊程序。 田俊俊伸长脖子看了眼,鱼鳃肉,鱼身上最嫩的一块地方!他撇撇嘴,摇头,自言自语地也不指望油条能懂,“是也,也不是也。” 油条当然不懂,倒是严慕察觉到他的视线,把整盘鱼换到他面前。田俊俊面上乐呵呵,心里却暗哼哼,最好吃的都没了呢。 赖思归抬眸:“你一晚上嘀咕什么呢?” 田俊俊嘿嘿笑:“赖大哥诶——” “咳咳咳。”油条被汤一呛,一桌人都停下来。赖思归扫了一眼,作势要拍田俊俊脑袋,“不能好好叫名字了是吧?” 田俊俊脖子一缩,看向严慕,“那,那叫归爷?” 我还龟丞相呢。 严慕也笑了,赖思归偏过去斜他,头顶灯光映得她一双眸水汪汪的发亮,他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田美美,你不要欺负她。”严慕说。 田美美默默“啊”了声,严慕又警告他:“小心她给你穿小鞋。” 田美美打的小算盘原本是想趁着大家气氛融洽,再挖挖严慕那句“以貌取人”的边角料,毕竟他记得第一次在电梯遇到严教授这个脸盲,他可是清清楚楚叫出死鬼这个名字的。田美美这人啊,没什么长处,就是洞察力强爱八卦。 环视桌上几人,田俊俊现在很肯定,以严教授一次次把他和王总弄混的脸盲程度,他选人的一大根据肯定是——外观形象啊。这一个个瘦的瘦胖的胖,长得多有特色。田俊俊暗喜,人生际遇多奇妙,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长得胖脱颖而出,嘻嘻嘻。 那么严教授踢掉郑彤跟王总唱反调,不会是因为赖大哥长得比郑彤好认吧? ********* 第二天是周五,赖思归心里惦记王伟志的包裹,一早就醒了。昨晚怕时间太晚,没回岛外宿舍,她直接在林向的舞馆住下。林向去他爸妈家了,空荡荡的舞蹈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换了舞蹈服打开音乐,腿往上一勾倒挂在钢管上,让自己的血液倒流,人也清醒许多。 跳了有一个钟头,她看了眼时间,拿了平常放在这的衣服去洗澡。到公司楼下,比平常还早了半个小时。 她煮了两杯咖啡,一杯送到严慕办公室后,又端起另一杯去郑彤位置。 “你做什么?”郑彤皱了皱眉。 “我刚煮的,你喝喝看。” 郑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赖思归笑笑,“你别这么看我呀,我特意多煮的呢。” ☆、第十章 ? “你今晚有空吗?”赖思归说,“我想请你吃个饭。” “你有什么事?”郑彤警惕。 “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应该请你吃顿饭。”赖思归弯弯嘴角,“听说有家新开的店,网上评论不错,一起去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一早煮了咖啡过来,你还喝了,郑彤正想说话时,王伟志进公司了。王伟志看了他们这边一眼,没什么表示,直接去了办公室。 赖思归拍了下额头,对郑彤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忙了,下班见哦。”说完,她径直小跑着进副总办公室。 办公室是个到处长眼睛的地方,赖思归如果是作为前台进副总办公室也不算什么。但她现在是严慕助理,别说其他人,就是项目组自己人也会问。 “你一早上还挺忙。”严慕听见她进来,头也不抬。 “一般般。”赖思归把文件放下。 “你等等。”严慕叫住她,“晚上有空吗?” “没空。” 严慕往后一靠,“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约人了。” “那吃完饭呢?” “还有事。” 严慕绕过老板桌,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什么事?” 赖思归眯了眯眼,“……健身。” 得到答案,严慕淡笑,“那吃完饭我来接你。” 赖思归给了他一个你有毛病的表情,严慕耸耸肩,“正好我也想健身。” 赖思归回到前台,郑彤的微信也敲过来,“晚上去哪吃?” “莲花路那边。” “哦。”过了会儿,郑彤又问,“早上你找王总什么事?” 赖思归回得很快,“我把王总的一个包裹落在家里了,跟他说一声,下班叫人送过来。” “哦。” 下班时,赖思归把包里的包裹送到王伟志办公室,并向他道歉。王伟志拿到东西,安慰她,“没关系,下次注意点。”还挺像个通情理的上司。 送完东西出来,碰到对面办公室严慕也恰好走出来,他瞥了眼王伟志的办公室,问她,“新的前台什么时候到?”他的小助理凭什么还要帮全公司跑腿。 “下周吧,我先走了。” “吃完饭打电话给我。” 赖思归回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到胸前,她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勾起唇角。 “嘭”地一声闷响,似乎是身体撞到什么东西,赖思归随即听到严慕低骂的声音,隐隐约约两个字。 “卧槽!” 她笑容灿烂地迎着等在电梯门前的郑彤走过去,“走吧。” 到了餐厅郑彤对她仍是爱理不理,“郑彤,你来点。”赖思归面不改色地把菜单递过去,“咱俩年纪差不多,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赖思归做足了戏,郑彤吃人嘴软,吃了一会儿脸色也没那么臭了。 赖思归倒了杯茶,“咱们女孩子就不喝酒了,郑彤,我以茶代酒。第一杯,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郑彤哂笑一声,赖思归说:“我是真心的。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在外面跑,碰到的都是群糙老爷们,别说交心的女朋友,就是女同事都没几个。咱们之前相处得挺好的,我想交你这朋友。” 她又满了一杯,“这第二杯,还是跟你说谢谢。”她还真把茶当酒,仰头一饮而尽,“谢谢你今晚愿意跟我吃饭。” “这有什么好谢的。”郑彤冷哼。 “你听我说完。”赖思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第三杯,是今晚我必须也是我最想敬的。不管是不是我本意,事情发生了,我得跟你道歉。” “这两天我才有点明白,严教授把公司原本安排的人都换了,他针对的是公司,其实他就是找个借口给咱公司下马威。”赖思归说。 这还算是事实,郑彤木着脸吃菜。赖思归又开口道:“我是不小心恰好被他选到了,那天经理叫我去会议室,我也一头雾水。你想,就我这学历,在这之前我怎么会认识什么教授专家。” 赖思归诚心捧人,贬自己又毫不费力,一通话掏心掏肺说得情真意切,郑彤也忍不住挑眉正眼看她。这顿饭吃到后面,郑彤和她说开了,两人像这餐厅其他普通朋友一样吃饭闲聊。 “其实我觉得公司同事很好,领导也挺和气的。像王总,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很亲切。” “是吧?”郑彤盯着她的眼睛,“他对谁都这样。” 赖思归拢拢头发,“而且他跟他老婆感情好像很好呢,今天那个包裹就是王总订给她老婆的生日礼物。” 郑彤眼睛闪了下,半笑不笑,“很正常啊,他在我们公司一直是好男人的代表。”她顿了顿又问,“什么礼物你知道么?” “应该是手串。”赖思归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她看,“就是这家店的。我很喜欢这家店,所以留意到了。他们家的东西都要定制,独一无二的,所以东西都很贵。” 郑彤看着赖思归打开的网页,赖思归笑了笑,问她:“你说,王总是不是很有心?” ********** 赖思归一个人站在莲花路口,街对面是大型购物广场,周五晚上很多大人带着小朋友在玩滑轮。巨型led上播放着一部最近上市电影的宣传短片,广场的另一边似乎有个小车展,外面围了一圈人,音乐声震耳。 夜风拂来,挺舒服的,赖思归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led上的广告,光影在她脸上不停幻变。 一辆黑色路虎停到她面前,车里的人看向她偏偏头,示意她上车。 赖思归上车后,严慕没说话,她。 他其实很远就认出她来,车子在百来米外就降了速。他眯起眼,淡淡地看她高挑的侧影,她精致的侧脸,还有脸上跳跃的光。 不停有人从她旁边经过,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抿着唇沉默地看着某个地方。从严慕的角度看过去,有一种极致的冷漠,冷到骨子里的性感。 车子一辆辆越过他的,他舔了一下唇,降下车窗让风灌进来,不缓不慢向她靠近。 有些遗憾,这段路没能再长一点。 “走啊。”赖思归淡淡斜了他一眼。 严慕低头轻轻笑了声,发动车子,“晚上吃什么了?” 赖思归想了想,“忘了。”光顾着说话了。 “那再去吃点?”严慕说着,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明天再去健身?” “……好啊。” 赖思归以为他会带她去哪里,结果车子左拐右拐,找了很久,最后在一个巷子口停下。巷子里两排红砖红瓦的小房子,街灯下可以看见屋顶轻巧的燕尾脊,夜里看着像是要飞上天去。 小房子有些已经关门,门前留着一盏照明灯。严慕领她进了一家小店,店里没人,木质地板上放着几张桌子,桌面擦得很干净,古色古香。一位阿嫲从厨房走出来,“囡仔,要吃什么呀?” 严慕:“阿嫲,还有蟹吗?” 赖思归惊讶了一下,没想到严慕会说江林话。 阿嫲也用江林话笑眯眯回:“有啦,给你们做个蟹煲要不啦?” “再来一份蟹粉,其他的你先做一点上来。” “好啦,你们坐。” 严慕接过碗碟,跟阿嫲道了声谢,两人落座,赖思归一直盯着他看。 第10节 “怎么?”严慕瞥了她一眼。 “江林话讲得挺好。” 严慕替她把小碟和碗筷摆好,“我小时候在江林住过一段时间。” “你是江林人?” “我妈妈是。”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由自主想到那晚,他妈妈跟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严慕主动开口,“那天她路过江林,顺道来看看我住的地方。” 赖思归环视了一圈小店,“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以前来过。”他倒了杯水给她,“昨天看你很爱吃海鲜,就带你来了。” “小时候?那你怎么知道店还在?” “问朋友了啊。”严慕看傻蛋一样瞅了她一眼。 “你再那么看我一眼试试。” 严慕笑出声来,“平常经常健身?” “偶尔,随便运动。” “你玩跑酷?” 赖思归撇撇嘴,“玩过一段时间。” “现在不玩了?” “不玩了。” “怎么不玩了?” “就不玩了呗。”赖思归白了他一眼,“严慕,你烦不烦。” 阿嫲端了一份蟹粉过来,赖思归夹起蟹壳上的冬粉,冬粉入口,顺滑入味,满口蟹香。严慕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眯了眯,唇角跟着也浮现了笑意。 这一顿,赖思归吃得心情大好,小店的风扇慢悠悠转过来,又慢悠悠转走。这条巷子夜里,有股花香,淡淡的,飘入小店。 她支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严慕。” “嗯?” “你没有认错过我。” “嗯。”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会认错?” 严慕把敲开最后一个蟹脚,放进她碗里,“我说过,你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赖思归今晚像个好奇宝宝。 巷子里的花香漫过来,丝丝缕缕。严慕摘下一次性手套,一双深棕色的眼深深地看过来。赖思归觉得他的眼,有种与生俱来的侵略性,会让人失去判别力。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巷子里不知谁家的狗突然叫起来,整条巷子都回荡着狗吠声,穿透了空气里暗暗涌动的旖旎。 严慕斜挑起唇角,隔着桌子身体向她期近,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遇见,我就记住你了。”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描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赖思归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第十一章 ? 周六一早,赖思归换了身简单的衣服,七点多就出门了。 外面天色灰蒙蒙的,气象预报说有新的台风要来,早晨晨跑时就觉得比平常凉快许多。赖思归出门前,特意把包里的小阳伞换成雨伞。 看到阳伞,她又想起那道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打着她的伞向她走来,看着她狭长的眼里玩味十足。 昨晚送她回来,赖思归在车里问:“严慕,你想追我?” “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他笑。 赖思归冷笑:“我高中学历。” “你比谁差了?” “那你觉得我会没男朋友?” 严慕偏头看了她一眼,揭开安全带欺身而来,盯着她的眼,明明是教授的人,却痞气十足。 “这么漂亮的女人,”他视线在她的唇上巡了一遍,突然神色认真道,“如果是我的,我会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栓在腰带上。” 神经病。 赖思归抓住公交手环,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她打算去岛外的养老院做社区服务,在锐密上班后,朝九晚五,时间充裕了很多。不像之前上班总是体力活,休息时恨不得能睡一天。每个月总要东拼一小时,西凑两个钟,才能完成这二十四小时的社区劳动。 到养老院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天气好,好几个老人在护工的陪同下坐在院子里发呆。也有精神不好的,歪歪地靠在活动厅里看电视。电视声嘈杂,老人目光无神,寥寥数人,更像是在听电视,活动室里空荡荡的。 赖思归换了身护工的衣服,开始打扫房间。小护士站在门口跟她说话,“你最近气色很好呀,皮肤白了很多。” 赖思归一边熟练的拖地板,一边笑道:“换了份工作,不用天天在外面跑。” 其实院里的护士大部分都认识她,赖思归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情况。她在外面耍横,到了这里脾气却收敛很多。这大概就是劳教的目的和作用,让人没了底气,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赖思归把一楼走廊的地拖干净后,已经中午了。原本就安静的养老院,因为老人和工作人员都去午休,整座大院就像被遗忘的孤岛,荒无人烟。只有窗外被风吹动的白色床单,轻轻掀起一角,又无趣地落下。 她拿上面包和水,一个人走出养老院。附近有个公园,中午休息时她喜欢去那里坐坐。然而平常安静的公园门口今天居然堵了一排车,赖思归到地方才发现,原来是这段时间公园在办薰衣草花展,不少年轻人携伴过来,很是热闹。 正打算换个地方时,目光忽然一顿,她停下脚步。 同事半个多月,除非严慕那种脸盲,否则谁认不出,那是锐密的王副总和预备人事主任郑彤。 世界真是小,赖思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姿态亲密地走进公园大门,脸上慢慢浮现冷笑。她没背包出来,身上只有手机,离得有点距离,门口又都是人,拍出来的效果并不好。 想着手里还拎着个大面包,她连焦距都懒得调,收起手机转身往回走。 ********* 下午赖思归跟着一个护工把二楼的活动室打扫了一遍,三点多时,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阴沉沉的。小护士帮她一起收被子,“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今天那边花展人很多,一会儿公交都挤不上。” 出门时,风已经开始变大,呼呼响,刮得人头发乱飞。赖思归往公园旁边的公交总站赶,偶尔有公交从站台的方向开出来,车上挤满满面笑容的人。她迎着风走得很快,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家里请的保姆郝阿姨,赖思归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月初了,她忘了给郝阿姨打钱。赖思归接起电话,还没说两句话,脚步就顿住了。 零星有雨点飘下来,她的声音被风吹散,飘飘渺渺传到听筒里。 “医生怎么说?” …… 赖思归站到一棵树后,风声小了点,她声音淡淡打断对方,“郝阿姨,辛苦你了。上个月的工资,我一会儿打你卡上。” 郝阿姨不知说了句什么,赖思归看着对面被风吹歪的小树,静默良久,问:“他情绪怎样?” “……” 风吹得树叶剌剌响,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雨势就变大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手遮着雨,娇呼着从她身边跑过。 伞骨被风吹得变形,赖思归握着伞柄闷头往前走。直到“嘶啦”一声,伞面沿着伞骨裂成片,布料在风中猛烈地扇动,迫切地想要脱离她的掌控。雨很快淋湿她的脸,赖思归收伞,走了两步突然站住,立在雨里扬手猛地一惯,将伞摔到脚下。 几个预发车站台,已经空了。场内的公交排成一排,一辆辆车门紧闭,雨水冲刷前挡玻璃,朦胧了一片。整个公交站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越来越厚重的雨幕,还有风挟着雨疯狂呼啸而来。 赖思归一口气跑到检修区临时搭的铁棚下,一股腥锈味扑面而来。 “这里这里。”那几个女学生躲在避风的靠墙处,看见她赶紧招手喊她过去。 大雨砸在铁棚上,框框当当巨响,赖思归走过去,其中一个个小的女孩把手里剩下的一张纸巾递给她。 “谢谢。” “你怎么一个人啊?”那女孩问。 赖思归偏头看了眼外面大作的风雨,想了想说:“我走丢了。” “那你同伴没等你啊?”另一人问。 赖思归笑笑,“你们是学生?” “是啊。” “哪个学校?” “江大。”小个女生指着几个同伴,“我们一个宿舍的,就是作死嘛,明知这几天有台风,这几人非要出来浪。” “什么专业?” “英语。” “哦?”赖思归问,“李远通老师还上课吗?” “李远通?那个一头白发的李教授?好像没有了。”女生眼睛一亮,“姐姐,你是我们直系学姐?!” 赖思归弯弯唇角,“不是啊。” 她不再说话,低头看手机。从快递公司走得急,离职手续都没办,最后一个月工资自然不会结给她。赖思归给郝阿姨转了三千五后,卡里只剩三十八块钱,加上包里现金,一共六十六。她在算,光吃泡面不加蛋的话,能不能撑到月中锐密发工资。 林向给她回信息:“四个月没新人报名了,赖思归,以后跳舞估计要换个地方了。” 赖思归这几次去舞馆,来练舞的人越来越少,其实心里已经有预感了。林向很快又发来一条信息:“没钱了?” 赖思归:“没钱我就直接把你舞馆当掉。” 林向:“行,有事说啊。” 几个女生还在埋怨,“晚上还要去听讲座,天哪!好想死。” 铁棚外的雨水在沟壑的水泥地上,汇成一条条小流,小流再慢慢汇成大流,朝同一个方向奔去。她盯着地面,长发垂肩,目光平静。 赖思归突然很想抽烟,狠狠吸一口,在肺里转一圈,再慢慢吐出来。 第11节 雨势变小一点后,一个公交司机不知从哪跑出来,撑着伞叫他们。 “去哪儿啊,都走吧,出去了再转车。” 车子是直接到岛内的,赖思归坐在最后一排位置,离那几个女生远远的。严慕的电话打进来,赖思归握在手里没接,电话断了,过了几分钟又响起来。 “喂?”赖思归懒懒的。 “怎么这么久才接?” “不想接。” 严慕:“……” 公交车机械的女音报站点,严慕听见了,问:“下雨了怎么还出门?” “想出去浪。” 严慕想象她轻抬下巴的骄傲模样,轻笑的声音低低醇醇,隔着手机传到她耳边,像深夜的私语。 严慕:“那我挂了。” “别挂。” 赖思归的目光落在小个女生跳来跳去的马尾上,声音轻轻的,“再陪我说会儿。” 严慕关上电脑站起来,离开书房。听得出来他声音很愉悦,“你想说什么?” “随便。” 赖思归听见他又笑了一声,安静的电话里随后响起他喝水的声音。呷一口,轻轻的咕咚声,温水过喉,是他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的喟叹,沉稳,性感。 赖思归微微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 严慕再次开口,声音像真的蒙上一层水,清润温柔,“赖思归?” “嗯?” “你的名字谁取的?” “我爸爸。” “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思念,早归。 “你的呢?” “字面意思。” 赖思归:“……” 严慕笑:“我爸姓严,我妈姓慕,这样的字面意思。” “真省事。” “妈妈要是姓赖,就不能这么省事。” “……” 车上报站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严慕问:“到哪了?” 赖思归看了眼窗外,“……不知道。” “严慕,”赖思归低下头,“我走丢了。我真不知道,我在哪。” ☆、第十二章 ? 赖思归望着雨幕发了会儿呆后,跑进路边小店,要了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五块五,买完钱夹里剩下一张二十块,一张一块和两个钢镚。 她点了根烟,靠在两个广告栏之间,眯起眼。横风斜雨吹散指尖白烟,不锈钢柱子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手滴下来,风拂过,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据说一根香烟不抽的话,燃尽需要五分钟,赖思归对了下时间,神色平静地等待。 第二根快燃到头时,黑色路虎出现在视线里。她直起身子,踩过地上的红星子,漫不经心地坐进副驾驶。 严慕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赖思归抬眸无所谓地看他,严慕无法,伸手从后座拿了包抽纸过来。 因为是周末,他穿得很随意,白衬衫牛仔裤,动作间隐约可以描摹出衣服底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年轻轩昂。高大的男人的确很适合开路虎,赖思归扫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挺帅的。” 严慕抽了几张纸巾,没好气地搓她的发顶,手底下的脑袋跟着晃来晃去。 “走吧。”赖思归躲开他的动作,“这里不能停车。” 严慕看了她一眼,把抽纸扔她腿上,发动车子,“自己擦。” 开了一段,他像突然又想起什么,看了她脚下一眼,说:“把鞋子脱了。” 赖思归不动,红灯时,严慕解开安全带,俯下*身,手亲自探到她脚下。 赖思归倔起来,在底下直踢腿,“我脚臭。” 严慕擒住她脚踝,一把拽到中间扶手上,三两下把她鞋袜都扯下来。细长的脚趾已经泡得发白,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听到后面的车一直按喇叭,不再看她,油门一踩就开出去。 赖思归属于典型的死鸭子嘴硬,上一秒还一副烈士就义的顽抗表情,被脱掉了就两腿一盘,观音一样端在副驾上,全世界属她最自在的无谓模样。 严慕瞥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彪了句脏话。 路边的树和物事被强风带的往一边倒,车里却一片宁静,只有车载收音机在重复播报台风的最新动态,建议市民今晚不宜出行。 严慕扣着方向盘,专注看着路况,“这时候出岛很危险,桥上风会更大。”他目视前方,突然开口。 过了五秒,赖思归淡淡回头,“哦。” 风雨猖獗,车子一不小心就会打滑,他没分出多余的心思。严慕顿了顿,终究没再开口。其实电话里,他已经听出异常,否则他不会在赖思归还在茫茫然时,果断让她下车。 她在电话里奇怪地问:“下车后怎么办?” “找个避雨的地方,等我来接你。” 来的路上,车外大雨滂沱风声猎猎,严慕突然有些自嘲地笑笑。成年男女的好感,其实哪那么多不顾一切为你而来。他不掩饰对她的兴趣,喜欢她就靠近她,但目前也只到此为止。这个下午,看见窗外风雨叠加,那句话他却几乎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细想。 他做事一向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他习惯事情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写的每一道程序,进行的每一个步骤,都非常明确的攻破目标和未来走向。严慕很清楚,这一次他尚未出判断,潜意识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直到赖思归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的那一刻,他心里一抹不易察觉的焦躁,在那瞬间被抚平。赖思归真的就像是一只走丢了找不到路,却又傲慢骄矜的流浪猫,他的路虎及时替她挡去了外面狂啸的世界。严慕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来对了。 赖思归没说想去哪里,车子直接开进御景小区地下车库,风雨落在身后,这里一片祥和温暖。严慕把车停好,才开口:“先上去吧,风小了再送你回去。” 赖思归弯腰拿鞋,严慕拉住她,在橙黄的车内灯下看着她,眼里沉静,“别穿了,我背你。” 赖思归没有拒绝,“好啊。” …… 公寓门前,严慕没放她下来,他搂着她的腿弯,把人往上颠了颠,然后半弯下腰,示意她。 “密码150824。” 赖思归一边输密码,一边在他耳后慢悠悠骂:“严变态。”150824,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们第一次见面,还一起抓了个小贼,她也像现在这样淋了一身湿。 严慕没说话,嗤笑一声,进门把她放到沙发上。 “我用第一天住进公寓的日期做密码,有什么问题?” “……” 他拿了双男士拖鞋放在她面前,“你先去洗个澡。” ********** 赖思归洗了很久,直到指腹起皱,嫩白的皮肤透着粉,才伸手关了水。 她捞过扔在衣篮里的裤子,把手机和烟掏出来。翻了翻手机,看见三通未接来电。她站在盥洗台前,用手背抹开镜面的水汽,镜子里的眉眼模糊一片,看不出表情。 她点了根烟,夹在手中,半天没有动。手机适时又响起来,她突然烦躁地将烟头捻在盥洗台上。 “喂,爸。” “归归,”电话那端的人语气平和,但是仔细听,会发现他的口齿不太清晰,“郝阿姨说你今天有打电话回来。” 赖思归静默片刻,说:“是她打过来的。” 赖恒“哦”了一声,又问:“最近工作辛苦吗?” “不辛苦。” “那就好,工作不要太拼。” “我知道。” “你要是……”他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那……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嗯,你注意休息。” 赖思归在掐断电话前,他又开口,这一次听得出声音很涩:“休息的时候,可以回来住住。” 赖思归笑了一下,“好。” 微信上有一条信息,是房东刚刚发过来的,房租加水电一共四百三十九,赖思归把手机一摁彻底关机。 门外传来严慕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大概打了很多个。台风天外卖都不送了,她把剩下的半截烟扔进垃圾桶,套上他的衣服走出去。 严慕还在讲电话,听见声音,偏头看过来。一眼,他又偏回去继续讲电话。赖思归抱手,看着他手握成拳,掩住唇角,眼尾的笑意却挡不住。她挑挑眉,下巴一抬,淡淡地转身。 赖思归擦着头发,在他的房间转悠。白色床单,白色被子,白纹衣柜,公司公寓,除了床头的笔记本电脑,看不出个人风格。她打开衣柜,男人的衣服不多,黑白灰三色分明,连内裤都是单调的几款色。 无趣,赖思归轻嗤一声。过了会儿,她将毛巾往床上随手一扔,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赖思归……”严慕拿着电话进来,话音未落,他脚步倏地顿住,目光不由一暗。赖思归套上他的运动背心,扭着屁股走出去。 严教授太阳穴突突直跳,对着空气又飙了一串国骂。 带了只狐狸精回来…… 厨房很快响起抽油烟机的闷响,赖思归把冰箱里剩下的四个蛋都卧了,然后靠在流理台边就地吃了两个。 严慕闻到味道,从房里出来。赖思归笑了笑,把剩下的两个蛋递给他。他接过来,转过身靠在她旁边,两口就解决了一个。 第12节 “不冷吗?” 赖思归转过脸,仰头看他,“热。” 严慕侧过头,目光不由落在她的唇上,莹润嫣红的两瓣还沾着油,让灯光一照,泛着亮。他下意识地别过眼,吃完剩下的东西,他复又笑起来,“赖思归,你故意的吧。” 赖思归不置可否,转向他,两人离得很近。 “你看上我什么了?” 她慢启红唇,轻声问,“漂亮?”顿了顿,她歪着脑袋,又认真思忖片刻,“还是漂亮?” 她穿的是工字背心,平常他穿着很正常的领口,在她身上空落落的,掉得极低,几乎形同虚设。两条笔直的长腿裸在空气里,贴紧他的大腿,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起伏的曲线,软若无骨。 严慕扣住她的肩,声音警告:“赖思归!” 赖思归的手,从他胸前滑到他腰上。她抬眸,勾起唇角,桃花眼仿若蒙上一层雾,媚态百生。 “睡么?” ☆、第十三章 ? 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受得了这样的挑逗。严慕摁住她想继续往下探的手,他的眼眸隐在眼睫下,深幽不明,“赖思归!” 赖思归扶着他劲瘦的腰,轻笑一声,没被扣住的手指在上面不轻不重摩挲。手下的触感坚硬,她能感受到薄薄布料下肌肉的线条,流畅、硬朗,诱得人想试试他的力量。她仰脸看着他,胯紧贴着他的下*身,往前一送顶住他,在他耳下轻轻吹气。 严慕的身体一僵,呼出的气喷在她脸颊,都是热的。 赖思归离开他的身体,眯起眼,柔软的胸、腰、腹到跨,依次往他身前顶,每一下都一触即离,每一下都轻易佻到他敏锐的神经。严慕的喉结一动,深棕色的眼暗得发亮。 赖思归在他面前低声道:“这叫wave(浪)……” 话音未落,严慕陡然抓住她的腰,一把拽进怀里,下一秒,他低下头凶狠地吻住她。两人紧紧抱着,相互啃咬,呼吸都乱了。严慕喘着气,反身将她压在流理台上,不等她惊呼,埋下头,铺天盖地的吻又落下。 赖思归抓住他的头发,另一手滑到他强壮的背肌,隔着衣服来回按摸。严慕从她颈间抬头,笑了一声,支起身看着她的眼睛,左右手交叉抓住衣摆,一把拽掉自己的家居服。 赖思归眯了眯眼,抬手抱住他的脖子,两人又黏在一起。她把他撞到冰箱上,张开嘴,他的舌头就滑进去,狠狠纠缠,赖思归忍不住嘤咛一声。 他的手不停在她身上抚摸,带着滚烫的温度,探进她的背心,抓住胸前的柔软,用力揉捏。 斜雨凶狠地敲打边窗,严慕搂着她,反过身,重重将她抵在冰箱上,再次堵住她的嘴。他的两根手指夹住赖思归胸前的红豆,让她们慢慢变大直立,狭窄的厨房里回荡着急促的呼吸和两人接吻的声音。 他的呼吸喷在她肩上,赖思归的身体轻轻一抖,眼里像蒙了更深的一潭水。手滑到他的腰间,轻易地感受到他的紧绷。她得意地看着他的眼睛,手伸进去,扒掉他的长裤。隔着他的灼热,摸到他大腿内侧,若有似无抚摸。 严慕呼吸一窒,他抬起眼,眼底波澜更盛。他咬了咬牙,轻笑,“别急啊。” 他在她手上挺了一下,赖思归讥笑,“都石更成这样了。” “一会儿有你爽的。” “我会让你更爽。” 他的唇不再离开她的身体,一路向下。用舌头撇开背心的背带,灼热地呼吸喷在她肩上,吻越来越深。他咬住一颗红豆,故意研磨,吸得她身体发颤。 身下的人,背心已经滑到腰间,他的手探下去,下一秒,呼吸陡地变重。 除了背心,底下空荡荡的,濡湿一片。 赖思归抬起一条腿,勾住他的腰,严慕用力一顶,赖思归贴着冰箱发出一声闷响,内裤立刻暗了一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严慕的小臂撑在她身侧,微微离开她的身体。他舔住她的耳垂,遒劲有力的手指插*入,听见她压在喉咙里的闷哼。 他抽动手指,哑着声音低道,“真紧。” 赖思归无力,指甲抠进他的肉里,他的手指深深地进入她的身体,引得她一身激颤。他添了手指进去,速度越来越快,赖思归仰着头,滑嫩肌肤透着情动时的潮红。 风好像更大了,她的身体轻轻发抖。严慕愈加难耐,细咬她的脖颈,他倏地抽出手,一股热流沿着她的大腿涌出,流到他手上。 赖思归睁开眼,陡然的空虚让她娇媚的眼里添了半分嗔。她低头,看见他濡湿的手指附上来,重新掐住她的胸。 他深湛的眼里充满情*欲,即刻要喷薄而出,却躁郁地找不到出口,底下又大了一圈。他的声音哑得更厉害,“你故意的吧。” 赖思归抓住他的手,她的身体,忍不住又往前弓起。 严慕压抑着,折磨她也折磨自己,“……没有套。”简直要命。 外头风雨依旧,赖思归胸口还在起起伏伏,酡红的脸上,桃花眼更加迷蒙。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汗,严慕更是忍得难受,额角的青筋直跳。 她媚笑着,舔了下唇角,手伸进去握住他的滚烫,严慕浑身一震,按住她的手。赖思归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突起的喉结。 “你想硬一晚上?” 他眼底一黯,狠狠地,掐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一揽,从她的两臀摸进去滑到前面。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赖思归被身体里的尺度,激得更是一颤。 厨房里只余粗重的喘息声和断断续续的娇喘…… ******** 严慕抱她去洗手间,拂了拂她额前的细汗,他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声音还有一丝事后的慵懒。 “我去给你拿衣服。” 赖思归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浇下来,她靠在墙上,平静地望着天花板。 衣服,严慕从磨砂门外递进来,是最开始她穿得那套大得离谱,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家居服,裤脚还有她刚刚卷起的褶子。 赖思归在里面轻嗤一声,笑里意味十足。严慕没理她,拿起东西去清理厨房。 赖思归穿完衣服出来,在厨房前看了一眼,慢悠悠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电视新闻主播板正的声音,将她拉回这个漫天飘摇的雨夜,她在沙发上坐下,环视这间干净明亮的公寓。 她把包里的手机和烟都拿出来,摆在身边。点了一下午的烟,终究还是抽上了。她的手还在发抖,火星在烟头燃烧时,她开了手机,看着屏幕,猛地吸了一口,烟草味在空气里散开。 赖思归抽第三根时,浴室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客厅里烟味呛人,严慕目光落在她手上,眉头微微皱起。 赖思归坦然地回视他,她不屑地笑了笑,当着他的面又吸了一口,对着空气懒懒地吐圈。 严慕走到她面前,看了眼桌上一次性杯子里荡着的烟蒂,脸色不太好看。 “看不惯?”她点点烟头,仰脸看他。 他盯着她娴熟的姿势开口,开口却是问:“刚刚要紧吗?” 赖思归一愣,看见他的眼神才知道,他说的是没带套的事。 “做都做了。” “抱歉,我冲动了。”他倒坦诚,“明天我去买药。” 赖思归突然觉得烦躁,站起来,“不用了。” “赖思归。”他拉住她。 “安全期。”她抽掉自己的手,“你也没射进去。” “女孩子抽烟对皮肤不好。”他说。 “你刚刚摸得也挺起劲。”赖思归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烟。 严慕偏过脸,没说话,他拉开浴室门的瞬间,这双桃花眼,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他没有忽略。 他也有了怒气,抓起她的手腕,将烟从她指间抽走。赖思归讶异地看着他,两指捏着烟自己抽起来。 严慕吸了一口,就将剩下的半截烟捻进杯子里,“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一个人平常抽不抽烟,抽多少,旁人是可以看出来的。再说他刚深吻过她,很干净。 从她上车那一刻,严慕就确定,她今天不对。 他把桌上的烟和打火机揣进自己兜里,赖思归下意识问:“就因为睡了?” 严慕哂笑,“呵。” “你连炮*友都算不上。”赖思归也冷笑,炮*友至少事先知道准备好东西。 严慕气得逼近一步,恶狠狠,“赖思归,我们没完。” ******** 卧室里一片寂静,窗帘没拉,摇曳的树影攀在墙上。赖思归手枕在枕上,睁着眼看向虚空。她双唇紧抿,安静地想着这半个多月来,认识的人,发现的事,冷静的预谋,她想要的东西,还有她现在窘迫的处境。 厨房里的欲*望,急切的发泄,还有那几句话—— “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就因为我们睡了?” “呵。” “你连炮*友都算不上。”凭什么会帮我? “赖思归,我们没完。” 赖思归摸过手机,解锁,屏幕停在一个通讯录上,是凤凰台酒吧经理的电话。前段时间遇见过这位经理一次,他给她留了号码说,如果想找工作,他那里是欢迎她的。 赖思归看了眼,手指点了点,退出界面,将手机扔回桌面。 凤凰台是一个界点,即使什么也没有,她也不想再踏入。 ☆、第十四章 ? 台风天过去,江林城一夜间又回到炎炎夏日。黄金项目组的成员一早就发现,今天气氛不对。当家的和管家的都一副别烦我烦我你就死定的表情,然后两人还动不动就冷笑一声,笑得人脊背发凉,手上直起鸡皮疙瘩。 田俊俊话最多,早憋不住撺掇另外两人,“咱离家出走吧,让那他们知道我们也是有脾气的!” 油条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路灯认真建议:“有脾气你上啊,离家出走去茶水间么?” 田俊俊灰溜溜坐回去,一会儿看见赖思归在搬东西,又兴高采烈上去帮忙,又拉网线又装电话的。油条背对他们,盯着电脑骂了两个字,“虚伪。” 田俊俊拍了下他后背,“你这叫不懂事。”结果当他搓了条干净的抹布递给赖思归时,赖思归接过去,只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你闲得蛋疼吗?”赖思归问。 田俊俊捂着心走开了,“……我又没欠你钱。”我做错什么了? 赖思归撇了下嘴,拿起抹布擦桌子。新的前台今天来报道了,交接完工作,赖思归搬进大办公室,跟田俊俊他们坐在一起,就在严慕办公室外头。她收拾好东西,新装好的电话就响起来。 第13节 “进来一下。” 赖思归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走进去,随手把门带上。严慕坐在老板桌后面,两条长腿架在桌上,翻看手中的文件。他身后的阳光灿烂,一室明亮。 赖思归不得不承认,这种身材的男人,穿上挺括正经的衬衣更骚。 她的视线落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上,“什么事?” 严慕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抬起手来,好像以前没见过自己手似的,前后仔细端详了一番,挑起唇角。他放下文件,有意无意用中指和无名指点在桌面,将一张五块钱和一个五毛钱的钢蹦推过来。 赖思归挑挑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昨天从他公寓离开时,她跟他要烟钱,“烟加上打火机,五块五,要么还钱要么把东西还我。” 严慕当时拿着车钥匙,正打算送她回去,见她伸着手一脸义正言辞,也是气乐了。 “我还收留了你一晚,你怎么不算钱?” “这公司公寓,是你的么?” “你吃了我俩鸡蛋。” “我还给你揉蛋了,”赖思归轻哂,“提起裤子就不认了?” “……”严慕咬牙,“赖思归,你行。”他偏身一个壁咚,高大的身体逼近,赖思归眼前的光线立刻被挡住了。 “还想上啊?”赖思归靠在墙上,仰脸,手摊到他跟前,懒洋洋道,“先把五块五还了。” 结果他没五块五…… 赖思归此刻看到钱,眼睛一亮,阴霾了一早上的心情瞬间就晴了,能买两包袋装方便面嘞。 她把五块钱一抽,五毛的钢镚咚咚咚滚到严慕手边。严慕随手一摁,钢镚躺在他手指底下,抬眸,看见她在一室灿烂里笑得别提多风情。 赖思归努努下巴,“算我嫖你的。” 她转身趾高气扬走到一半,被人一拽,跌进宽厚的胸膛里。 严慕挑起她的下巴,“我记得看过一部电影,女主嫖男主花了十块钱。”他晃晃她的下巴,“你拿一钢镚就想嫖我?” “我嫖到了不是?” 话音未落,唇就被咬住了。赖思归抵在他胸前的手用力拍,挣不开,腰上的手像烙铁一样,把她紧紧扣住。力与力的较量,他轻易占上风。赖思归摸到他紧绷的肩肌臂膀,身体一软。舌头立刻被缠上,一番追逐。 严慕喉咙里溢出低哑的轻笑,摁住她的脑袋,继续攻城略地,在她嘴里肆意扫荡。赖思归动不了,抓着他的衣服,被迫慢慢后仰。 严慕深入吻着,他惊奇地发现赖思归惊人的腰力。他试着继续把她往下压,到了几乎九十度的角度,他微微松开手劲,她仍能保持姿势,眉头也不皱一下。 赖思归还能往下,她扶了扶他的肩笑笑,挑眉,在他愣神的当儿,反客为主,满眼挑衅。 前一晚两人是站着一个姿势做完的,严慕完全没料到……这他*妈也太软了! 他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她几近透明的绒毛,卷翘浓密的睫毛,细挺的鼻梁,和自得的小眼神。这别扭姿势,他都站累了,这女人还闭着眼满脸享受。 严慕一把将她揽起,重新拢在怀里,狠狠卷住在他嘴里放肆扫荡的小小的舌头,毫不掩饰眼里的赞赏。 真是捡到宝了…… 赖思归被吸得发麻,嘤咛一声,两人气息都不稳,互相对视了一眼。门外“咚咚咚”又响了三声,田俊俊这倒霉孩子,在外面拧锁,“咦?怎么反锁了?赖老大刚不是进去了?” “严教授,严老大?”他又叫唤一声。 赖思归在他怀里哼哼轻笑,严慕抬起头,掐了掐她的腰,冷着脸放开。他清清嗓子,硬声道:“在外面等着。” 赖思归理好衣服,点点他的胸膛,仰头,“不要点火哦。” 她转身要出去,脚还没迈开,腰上一紧,又被拽回去,高跟鞋的鞋跟在地上蹬蹬两声急响。 赖思归忍不住斜眼,“严教授,欲求不满你有五指姑娘。” 严慕轻嗤一声问:“打火机一个多少钱?” 赖思归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严慕把她又拽进几分,“嗯?” “一块,怎样?” “也就是一包烟四块五毛钱,一根两毛两分五。”严慕点点头,“你抽了六根,一共一块三毛五。” 赖思归挑眼,“你菜贩子长大的吧。” “赖思归,多拿了我八毛五,还敢嫖我?” “妈的。”赖思归抬脚就要碾他的鞋,严慕一闪,退开两步抱臂看着她笑。 赖思归蹬蹬蹬扭着屁股拉开门出去,田俊俊迎面跟她打个正着,她木着脸开口:“江湖救急,借我一块钱。” 田俊俊愣愣地摸了一块钱出来,赖思归蹬蹬蹬又踢进严慕办公室,一块纸币甩到他身上。 “吻技不错,多的一毛五别找了。” 严慕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算好了吗?这五毛只够抵烟钱。”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不算嫖我的。”他扬了扬手里的五毛钢镚。 赖思归都要被他认真的表情感动了,他妈为了一句话,缠了她那么久又抱又啃。 她一个人坐在自己位置上,泡面只掰了一半泡在开水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调料包的辛辣味。中午,同事都出去吃饭了,办公室静悄悄的。 双肩包底层的老人机响起来,她一边应付司法所每周常规的定位跟踪电话,一边掀开盒盖闻了闻泡面的味道。 社区矫正是狱外服刑,为了对这些服刑人员的监督和控制,防止再度危害社会,他们的活动范围通常只限定在居住地所在市内。司法所其实给服刑人员的手机上都装了定位系统,一旦出了江林市,系统会自动反馈,并发出警告。 每周的定位电话是为了确认是否出现人机分离的情况,譬如手机在,人却离开江林这种逃脱监督的现象。所以问话通常也简单,只要确认是她本人就可以了。 赖思归挂断电话,泡面已经有点烂了,半包的量她没两下就解决了。手机提示有微信进来,是以前快递公司的同事发来的,让她明天就可以过去了。 ******* 赖思归又开始送快递,每天中午午休和晚上下班后,就骑着电动车一边啃面包,一边飞驰在街头巷尾。 田俊俊已经连着几天吃饭时没见着她人,他不禁纳闷,奇怪地问严慕:“赖老大最近在忙什么?吃饭都见不着人。” “她的事我怎么知道。” 田俊俊噤声,他直觉这几天严教授情绪不稳,动不动就把人叫进办公室修理,还是装空气好了。 无奈装空气也会中枪。严教授吃完饭,“嘭”一声放下筷子,阴着一张脸问:“你们是同事,难道不会去多关心一下?” …… 赖思归中午回来刚进公司,项目组微信群里,咚咚咚同时出现三个红包,田美美、路灯和油条一人一个。 赖思归一个一个毫无压力抢了,打开红包后台显示只有她一个人领了,每个都是全额。 田美美这时在底下发了一个庆祝的表情,干巴巴道:“心情好的要飞起来。” 路灯:“是啊。” 油条:“是啊。” 有病吧这群人。 她刚想发问,郑彤从走廊走过来,见她满头大汗,不禁笑,“你干什么去了?流这么多汗。” 赖思归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9月10日,她笑了一下,“我有个朋友今天过生日,祝她生日快乐呢。怕迟到,一路赶回来。” “你真是,”郑彤说她,“不会晚上再去啊,中午哪有那么多时间。” “晚上人家要跟男朋友过的嘛。”赖思归看了眼郑彤手上的铂金手链,眼睛一亮,“好漂亮啊,你男朋友送的啊?” 郑彤嗔她一眼,“就你眼尖。” 赖思归眨了眨眼,俏皮道:“之前没见你戴过,刚送的吧?” 郑彤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推推她,“还不做事去,小心严教授教训你。” 赖思归抿了抿唇,笑着走开了。路过王伟志办公室时,她瞟了眼,不在。 她心里不禁冷笑,王伟志既然敢随随便在公司跟她坦然说,那个包裹是要送给他爱人的,那么必然是因为他这小姘头也这么认为。平白捞个铂金手链,还要谢谢她赖思归通风报信走漏消息呢。 那么就再帮你们一把吧。 晚上在宿舍时,她用今天领到的红包给房东交房租。然后躺床上,给郑彤发信息。 “有男人真幸福啊,你看。” 她发了一张微博上的截图,“我今天过生日那朋友,他男朋友送给她的礼物。跟王总在同一家店订的,真是用心啊。” 那张截图上,只有两只手,没露脸。 一只是纤细的,戴着高级定制手串,搭在另外一只手上,一看就是男人的肥手。 可惜图片显然ps过,两只手看起来毫无瑕疵,没有一点皱纹,估计连日夜相处的人,也不一定认得出。 真是高科技的弊端啊。 ☆、第十五章 ?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人心自然回空出一块地方,供它生根发芽疯狂生长,赖思归要做的就是亲自把这颗种子递出来。 郑彤过了很久才回了她一句话:“手串挺漂亮。” 赖思归笑笑,不再回复。截图里王伟志手上的手表,总够他小姘头焦虑一段时间的。有些事不必做明,雾里看花反而更容易挑起人的疑心,这是人性多疑的本质。 就像今天下午田俊俊他们三人,在群里莫名其妙地一人发了一个两百块大红包这举动,摆明了是摇着扇子等她赖思归去领。赖思归私戳田俊俊问他搞什么,田俊俊特坦然:“没什么啊,我们在交流感情,俗话说团队建设要务实,从小做起从我做起。 “俗话是谁?” “是严老大哒。” 赖思归翻了个白眼,“发钱交流感情?” “所以叫务实啊,发红包多与时俱进。”田俊俊是天生的扯淡专家,“你就说被飞来横财砸到你惊不惊喜!” “……” 赖思归想了想划了十块钱发到群里,结果田美美三人瞟了眼手机后,约好一样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做事,跟小和尚怕破戒非礼勿视似的,群里寂静无声。 十分钟过去,只有严慕大喇喇戳了一个红包走,连声谢谢也没有。赖思归看了眼,够嫖三次多嘞,妈的。 直到下班,剩下的几块钱照原路灰溜溜退回她的账上,赖思归心里有了谱。六百块不算大钱,但解了燃眉之需,赖思归也不矫情,她已经好几天起早摸黑地躲房东。这份情她受了,记在心里。 果然,15日工资到账后,她把几个红包等额发回群里,两秒内立刻嗖嗖嗖被抢走。赖思归忍不住好笑,不过这个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提。 ******** 第14节 六百块交了房租还有富余,赖思归早晨跑步都神清气爽,洗了个澡换了套衬衫包裙去上班。这是当初快毕业时,跟舍友一起去买的,几个人买了一样的衬衫,包裙一人选了一色,赤橙黄绿。想着拍毕业照时齐刷刷站出来,摆个pose露个长腿,也算一道风景。 结果毕业照没拍到,这套衣服也压了箱底,索性也看不出过不过时,赖思归今天特意找了出来穿上。她的裙子是明黄色的,收腰束身,托得一对胸格外饱满。她把栗色长发束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漂亮中透着干练。 严慕在电梯口碰见她时,从她头顶斜上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 电梯口有其他人,他倒是没说什么,自觉地跟在她后面进去。等赖思归站定,一抬眸,就看到一堵宽厚的背,和一个微湿的后脑勺。 严慕又退了一步,高大的身体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她站在角落三角区,估计旁边的人连她半颗脑袋都看不到。电梯关门,赖思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妈的。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赖思归自然知道这是那瓶外文沐浴露的香味,前几天她用过两次喽。 赖思归咬牙在他后腰一掐拧下去,是下了狠劲的,都能感觉他肌肉抖了一下。还想再掐时,他微微偏了下头,示威一样肌肉蓦地绷紧了,赖思归竟然掐不进去。她一晃神,手就他被包住了,拇指还故意在她掌心轻轻地挠。 赖思归抽了两下没抽出来,瞪眼。电梯里其他人在谈论周末去哪玩,有人打包了一份早餐,汤洒出来了,空气里有面线糊的香味。谁都没发现,角落的两个人异常沉默。 她可以感觉到他背上的肌肉线条,在白色衬衫底下悄然伸张,像一匹雄壮的狼,弓起背在母狼面前展示无可比拟的力量。记忆回到那晚,他脱掉上衣,任她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他身上男人独有的线条,还有沐浴香和喘息声。 严慕背对着她,大掌静静地滑到她的手腕处,轻轻内扣,赖思归的手几不可闻地一抖。他背对着微微弯起唇角,经过那一晚,他们都清楚这是她的敏*感点,一碰就软。 赖思归可以想象他此刻幽黯的眼神,正待发作,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了。严慕若无其事松开她的手,先跨出电梯门,走了两步,还停下来回头等她。 赖思归斜着眼走过去,“把你的眼收一收。” 严慕抬手正想敲敲她的头,另一部电梯叮的一声也停在这一层,王伟志和郑彤还有另外的同事从里边走出来。 王伟志笑呵呵的走近打招呼,他的视线若有似无落在赖思归身上。严慕点点头,再一次不动声色把赖思归挡到一边。他扫了王伟志一眼,很确定,“他不是田美美。” “有进步。”赖思归在他背后夸了一句。严慕最近见人喜欢把她带在身边,见一个猜一次,十有八次是错的。赖思归有次忍无可忍,就问他在国外难道也这么随口叫人的? 严慕很无所谓,他们看中国人也都长一个样。赖思归就不信了,见了十几次面的人他们还能认错? 郑彤脸色不好看,眼底有淡淡的青痕,显然是一夜没睡好。赖思归朝她友好的笑笑,两人先进的公司。 今天项目组的客户要来中国,两个德国人,严慕昨天就让她做准备。本来王伟志想插一手,让郑彤代替赖思归去接人,大概是想跟客户搞好关系。 被严慕拒绝后,郑彤看赖思归还有点不高兴。这会儿两人在茶水间泡茶,她又像没事人一样,递了包自己的铁观音给赖思归。 “我老家带的,还不错,你试试。” “谢谢。” 赖思归倒好茶准备出去了,郑彤突然问:“对了,你那天说的网店叫什么名字?” 赖思归回头,“哦,我等下把网址发给你。你想买啊?” 郑彤抿了抿唇,“是啊,我觉得你朋友戴得挺好看的。” “是吧?”赖思归揶揄她,“让你男朋友也给你买。” 郑彤笑笑,“你朋友跟你关系很好啊?” “还好。她是研究生,平时也忙,我们很少见面。” “哦,哪个学校的?” “江林大学。” “什么专业?” “外国语。” “挺厉害的。” “是吧?不出意外,毕业后应该能留校。”赖思归笑得温和。 “经常跟她男朋友出去玩,微博上老秀恩爱。”她又提了一句。 郑彤眼神闪了一下,“她微博叫什么?” “你怎么对我朋友这么感兴趣?”赖思归眨眨眼睛。 郑彤轻咳一声,嗔怪她一眼,“我经常刷微博,喜欢关注各行的人。” “哦,她微博名叫乔望思盼。” ********* 赖思归把严慕的咖啡端进去,因为客户要来,他在跟田美美三人交待事情。 小会议桌旁,田美美三人围在他身后,盯着他在手指飞快地,电脑上噼里啪啦示范程序。赖思归已经习惯田美美三人的反应,项目组的基本日常就是,严慕写一个新的程序,田美美问另外两个人:“你看得懂他在写什么吗?” 路灯、油条沉默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田美美只会喊:“卧槽?” 路灯油条都是慢热的人,没两天就跟着田美美满怀敬意地一口一个严老大。赖思归把咖啡放下,严慕听见声音,抬眸目光直直落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 他站起来,让他们三人:“照这个思路再去完善。” “你……”他顿了顿,回头见田美美三人正巴巴往这边看,到嘴边的话又改口,“两点出发,你早上把工作安排好。” “哦。” 结果周五的快递比较多,赖思归一点四十分的时候还在外面。要花钱的地方多,锐密的那点工资还不够她付保姆郝阿姨的工资,快递还是得送,她甚至打算再去找份晚上的兼职。 赖思归看了眼时间,加快速度,防晒罩被风吹得往后飘。午后的太阳灼人,这时候是上班高峰期,公路基本都堵得厉害。她熟悉小路,开着电动车在巷子里穿梭,不时越过背着书包去上课的学生。 小孩子都爱打闹,在马路牙边推推搡搡,赖思归滴滴滴将喇叭按得很响。心里暗骂,早知道不该走这条路。 快两点时,严慕见她座位上还没人,让田美美打她电话。连续打了几个,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严慕有点恼火,拿了车钥匙站起来,“去做事,别打了。” 他一边往公司外走,一边拿出手机,没想到这次一拨就通了。 背景音很乱,有男人的怒喝声,女人的咒骂声,还有小孩的哭喊声。赖思归冷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只有一句话,电话很快又断了。 “今天你动我一下试试。”她说。 ☆、第十六章 ? “今天你动我一下试试。” 赖思归慢慢放下电话,冷眼看着从宝马车副驾驶下来的男人。中年女人被她周身骤然堆起的戾气吓到,愣了几秒后,窜得更高,“撞了人,你还敢耍横,有没有王法了!” “松手。”她瞥了中年女人一眼,淡淡道。 “事儿不讲清楚,今天我还就不松了。”中年女人抹了一把汗,大声嚷嚷,“看见没,孩子哭成什么样了。我们是受害者,理在我这,我就是打你了,警*察也不敢拿我怎样。” “诶——你们看看,撞了我家小孩,还把人宝马车刮成这样,她还给我耍横。”中年女人对围起来的人群喊,“你是天王老子还是怎么的,敢这么不要脸?” 宝马车主扫了眼热闹的人群,再看看倒在地上的电动车,车边还散着几个快递。他轻蔑道:“说吧,你要怎么赔?” 赖思归没理他,抽开被中年女人揪住的衣服,她看向副驾下来的男人,“你想怎样?” 那男人二十六七岁,左耳戴了一个钻石耳钉,毫不掩饰眼里的恶意和轻佻。 “你撞了我们的车,你说我想怎样?” “是你故意的。”赖思归冷道。 十字路口,她骑着电动车跟一群小学生过马路,十字一侧的宝马车突然直冲而来。她下意识地将车头一别,往斜里躲,眼角余光却瞥见跟人追逐的小男生,电光火石间,将车头重新别回来,就撞上已经停下来的宝马车头。 宝马车头被电动车的车把磕出一个坑,划出尖利的一道。 男人夸张地“哈”了一声,跟他的宝马朋友对视一眼,“你让这阿姨说说,我好好的车,为什么要故意冲上来让你撞?” 赖思归狠狠拽了一下手机。 “就是,我说你一小姑娘,想逃避责任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你看我们家小孩吓成什么样……” “你看人阿姨都比你明白。”男人轻嗤一声,不耐地伸手拍拍中年女人的肩。 动作间,他手腕上的疤在人眼前一晃,阳光下竟格外耸人可怖。那疤长长歪歪,竟横切了半个手腕,干脆狠厉,可以想象当时伤口血流不止的惨状。中年女人不知为何,一下子噤了声。 赖思归不再多话,她冷笑一声,她转头看向四周。 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讲话是要凭证据的。” “你有证据吗?”他上前一步,用只有赖思归听得到的声音得意地问,“赖思归小姐。” 赖思归捏着手机的手轻轻发抖,如果中年女人足够细心,会发现男人另一只腕上,有一条几乎一样凶狠的疤。 他双手手筋被人挑断过,一刀切,两年前。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这车拖去修理得不少钱吧?” “我看起码得上几十万。” “她一个送快递的,哪有钱。” “看谁的责任吧。” “还好没撞伤人,否则事情更大。” 有人努努嘴,“她自己摔得才狠。” 小男孩已经不哭了,背着书包站在一边,一直不罢休的中年女人还在聒噪,宝马车主和那男人乐得看热闹。赖思归抿紧嘴唇,是了,怎么会留证据…… 这条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连摄像头都没有,过路的也只有几个已经离开的小学生,他们是算好的。 ********* 她没穿早晨那套明艳的正装,大概是为了骑车方便,换成了裤装。白t恤,修身牛仔裤,纤瘦高挑,很素净乖巧的装扮。然而此刻站在人群里,孤立的她像手握了战戟,不让人侵犯她一步。她脊梁挺直,双唇紧抿,抬着下巴睥睨敌人。 似乎每一次,即使再狼狈,衣服再脏头发再乱,她始终像个戴着王冠的女王,高傲不肯低头。 严慕赶到时,她的眼神有一瞬间地松懈。也只有那一瞬,他看到她眼里的茫然。 他盯着她额前肿起的红块停了片刻,“怎么回事?” 中年女人见严慕人高马大,气势迫人,瑟缩了一下,继而更加蛮缠,“我告诉你,你找谁来都没用!大家都看见了,我可没讹你。哎哟,这可怜的孩子,我现在心还砰砰直跳……” “赖思归,你跟我说。”严慕看她,他其实已经问过路人,对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赖思归说:“我没撞到他。” “那车呢?” “他们撞过来的。” “呵——”伤疤男人冷笑,“话都让你说了。” 第15节 严慕听完,看了眼停在一边的宝马车,没说什么。保险公司和交警这时也姗姗来迟,拿着记录本走过来。人群被疏散,只剩当事的几人。 中年女人对着交警又开始一轮新的哭诉,同样的台词,一次比一次动情。严慕皱了下眉,瞥了眼路边的小男孩,开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带孩子先去医院检查?” 中年女人一愣,严慕当着交警的面又问,“你是小孩什么人?” “……我是他伯母。”中年女人大喊,“怎么了?你什么态度?你们不把医药费交来,到时我去哪里找你们。” 交警敲敲记录板,“嚷什么嚷什么,先把经过说清楚。”自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赖思归额头一直沁汗,严慕示意她,“先去树下等我。” “这谁啊?你男人?”伤疤男人上下打量严慕,“挺拽。” 赖思归午饭只简单吃了面包,烈日下一晒,头早已发晕。她只咬死一句话:“不是我的责任,我不担。” “好,不担。”严慕低下声音,“快去,听话。” 赖思归仰头看他,迟疑了一下,开口,“没有证据。” “我知道。”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看了伤疤男一眼。如果真按赖思归说的,那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冲她来的。 赖思归不动,看着他不说话。 严慕在她腰上推了一下,她突然有些孩子气的要求,“你保证?” “我保证。” 交警在勘察地面痕迹,然而当时赖思归的速度并不快,刹车痕迹不明显。宝马车也是有备而来,看不出异样。 宝马车主和伤疤男人留了名片给交警,很快有人来接他们。严慕还在跟交警了解情况,侧头时,忽然看见那个手腕带着刀疤的男人,走到赖思归跟前。 严慕没记住宝马车主的长相,但这个人手上的疤太过显眼,想忽略都难。严慕在交警那看过他的名片,叫李震,是一家叫华源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他对江林企业不太熟悉,但交警对他的态度转变,大概能说明问题。 李震上车后,对着严慕竖了一个中指。 隔着事故现场,严慕看向赖思归,赖思归安静地回望他。有一刻他以为赖思归汪着水的桃花眼里,会滴出泪来。 ********* 处理好一切,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事故还没得出结论,赖思归坐在副驾驶,人有些疲累。她瞥了眼开车的人,“客户呢?” “让田美美去接了。” “晚上的饭局呢?” “改时间了。” “德国人不是很重视时间观念?” 严慕笑了一下,“他们是我同学,说明情况会理解的。” “什么情况?” 严慕偏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意外情况。”回国他后遇到了一个大意外。 “先去吃饭?”他问。 赖思归摇摇头,“我困了。” “那你先睡。” …… 赖思归醒来后,车子停在她宿舍楼下,严慕没叫她,昏暗的路灯已经亮起来。车子没有熄火,空调一直打着。两边的窗户各开了一道缝,外面的空气和空调的凉气交错着,她睡了一觉,手心还是暖的,却也不觉夏夜的燥热。 他拿着手机,似乎在跟谁联系,低着头在打字。侧脸隐在忽明忽灭的光线里,轮廓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似是若有所觉,严慕忽然转头,赖思归一下子跌进他深湛的眸光里。刚睡醒的女人,表情漠然,眼里却干净澄澈得像个孩子。 严慕抬手,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赖思归安静地任他反复摩挲她鬓边的发根,他目光一黯,微微倾身。赖思归先他一步,仰头,在他脸上轻触一下,即刻离开。 严慕一愣,心跳竟然比任何一次都要快。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弯起唇角。 两人在旁边的小面店随便吃了一点,赖思归没什么胃口,很快放下筷子。 严慕看了她碗里一眼,让老板又送了几份小菜,都是卤豆腐,海带丝这些东西,吃起来不费力,“再陪我吃点。” 吃得差不多了,严慕问:“为什么还在送快递?” 赖思归精神恢复得差不多,漫不经心答:“缺钱呗。” 严慕还想继续问下去,但瞧见她的状态,还是先作罢。 “你认识那个李震?” 她没隐瞒,“嗯。” “有仇?” 赖思归挑眉,哼笑一声,“你管太多了,严慕。” ******** 赖思归没开灯,在黑暗里洗了个澡,手肘处的擦伤不严重,但碰了水,刺拉拉地疼。她把手浸在水下,疼痛的神经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擦了身体出来,翻出包里的手机,打开录音,进度滑到最后几分钟。 “你想怎样?” “赖思归,”李震反问,“你看看我的手,你说我想怎样?” “你的手不是我切的,你比谁都清楚。” “你看看我的手,我他妈现在连车都开不了,我这算残疾不懂吗?”李震阴狠道,“老子就是要把账算到你头上。” “你这是栽赃。” 李震“哈”一声,“你有证据吗?” 录音里,兹兹地一片空白,她说不出话来。 “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李震哂笑,“谁让你不长眼。” 她冷笑,“李震,你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有没有长进,”男人无赖一样笑起来,“你不照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用两年前同样的方法,诬陷我?” “你说呢?” ☆、第十七章 ? 李震是华源贸易有限公司的小主,挂名华源总经理,典型纨绔子弟,游手好闲吃喝嫖赌。赖思归相信他说的话,她只是运气不好,正好让他碰见了。 她将洗净的牛仔裤收进来,铺在床上,熟稔地对称合了一下。 “难道就一直让这孙子这么玩?”林向在一旁气得恶狠狠骂,“我就不信一点办法都没有,逼急了我他妈把他两条胳膊彻底废了。” 赖思归没说话,牛仔裤昨天擦破了,膝盖处原本抽丝的地方,一根根断了,彻底变成一个洞。她拿起剪刀,手起刀落,从大腿的地方开始剪,咔擦咔擦两声长裤变成短裤。她拎起来看了一下,也算是废物利用。 “然后像我这样?”赖思归挑眉,将剪掉的裤腿扔到他脚边。 林向一肚子气憋在嗓子眼,站在这狭窄的小宿舍里更加憋闷,半晌怒道:“你缺钱为什么不找我,多的没有少的我难道还拿不出来?又要上班又要兼职,你真当自己无所不能?” “我没当自己无所不能。” 赖思归抬眸,知道他是真气到了,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我能找你借十次二十次,我能找你借一辈子?” “怎么就不能……” 赖思归轻笑一声,“别说傻话了。” 林向被堵得难受,赖思归看了他一眼,背上包,把咔咔作响的风扇按掉,“这里热,出去吧。” 赖思归住在五楼,两人沉默地穿过昏暗的走廊下楼梯。江林算是个新兴发达城市,市里高楼大厦繁荣热闹,然而老江林却很是迷信,民房楼里从来没有四楼。三楼往上就是五楼,所以虽说是五楼实际上是第四层。这一层的房间,门牌上的数字都是五起头。 林向跟在赖思归后面,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有一搭没一搭亮起来,把潮湿闷热的楼道照亮。 “不是还差点撞到个小孩吗?还有其他小学生。”林向问,“找他们作证?” “没用。”赖思归摇摇头。 还未继续说下去手机就响起来,她脚步顿了顿,接起来。 “在宿舍吗?”严慕低醇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来。 “不在。” 严慕愣了一下,“那在哪?” “出门了。”赖思归问,“有事?” “晚上跟客户吃饭,你一起过来。” “严教授,我不会英文。”赖思归平平淡淡拒绝,身后的林向却抬眸瞥了她一眼。 严慕顿了一下,说:“他们英文也好不到哪里,没事。” 下楼到了大门口,赖思归拿出感应钥匙“滴”地一声刷开门。林向在后面帮她把着门,赖思归走出去又说:“我在外面赶不过去。” 电话里突然沉默了一瞬,赖思归下意识看了眼路边,黑色路虎的车门打开,严慕拿着电话从车上下来。 “我那两个同学说想见见你。”严慕说着,慢慢看向跟在她身后出门的男人。 赖思归扬了扬眉,把手机收回口袋。她身上穿了一条淡青色的纱纺连衣裙,遮住了擦碘酒的半只红膝盖,整个人清冷疏离。 不宽的马路,隔着一个车头,赖思归面色不改,“他们为什么要见我?” 严慕手抄进口袋,轻嗤一声,“你说呢?”他看了眼林向,“不介绍一下?” …… 林向听说过严慕,对于一个周末会亲自开车到女下属楼下的男人,握手时他不由替赖思归多审视了对方一番。 赖思归瞥着两只握着久久不分的手,淡哂一声,“挺投缘啊?” 两只手应声甩开,林向先开口,“严教授,多谢你平常对我们归归的照拂。” 第16节 “归归?”严慕低头看了赖思归一眼,勾唇笑,“照顾她,我应该的。” 林向觑到他油腻腻的眼神,继续道:“我们归归性子不太好。” 严慕:“我喜欢……” “不如我先走,”赖思归打断他,斜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你俩在这慢聊?” “要去哪我送你?”严慕重新把手抄进口袋,“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赖思归:“什么事?” 林向也问:“什么事不能上班说?” 严慕耸耸肩,“我托人在交警那边,问到一些昨天事故的调查结果。先上车,路上说。” 调查情况其实就是没有任何对她有利的情况,赖思归心里很清楚。交警说,李震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没有保留任何数据。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宝马车是在几十米内看到她后,突然加速冲过来。 赖思归一点也不惊讶,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人的手段。 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在交警检查前,就已经被拔出。赖思归抿了抿唇,当时车子撞上后,宝马司机先下的车,李震隔了几分钟后才下来,就是在中年女人纠缠她的那期间,他把内存卡拿走了。 马路上没有双方明显的刹车痕迹,交警计算不出当时两车的速度。现在宝马司机咬定,他们看见有学生过马路时,车速已经降下来,所以看不出紧急刹车的痕迹。是电动车故意转弯,撞向他们的车头。 至于为什么要故意转弯,据说是有私人恩怨。严慕说到这时,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再加上那个小男孩和他伯母的证词,基本上,周一交警就会将事故责任书定下来,由她负主要责任。 “胡说八道,证词、调查结果都是胡说八道,这无耻小人!”林向坐在她旁边,气得咬牙,“谁他妈会开个小毛驴去撞宝马,这种鬼话交警也信?” 没人再说话,车里一片静默。 “华源贸易。”严慕的手指轻轻点着方向盘,突然开口,“跟海盛集团,在江林曾经是并驾齐驱的两家企业。” 土霸主一样的企业,与海盛一样,都是通过偷盗海砂迅速发家。在相关条例出来之前,江林的海砂资源几乎是被这两家控制了。 近年来,江林连续出台几部相关条例,严禁非法偷盗海砂。海盛开始洗白并不断往其他行业扩张,而华源这两年也已经渐渐脱离盗砂这一行。 严慕的意思很明白,华源现在虽然发展不像海盛集团那样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交警信不信他们的话是一回事,他有办法让人信又是另一回事。 赖思归不像林向愤怒,她抿着唇面无表情看车窗外。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林向不甘心又问,“去找那个小学生,小小孩子,他为什么要说谎?谁的责任,对他又没有影响。” 赖思归听了这话,笑笑,“你当我没找过?” 她舔了下唇角,唇角的笑意未达眼里,“我到的时候,保险公司的人已经去过了。”一大早她就进岛一趟,跟保险公司的人前后脚到。那小学生叫陈逸轩,父母都去了新加坡,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老人态度倒还好,可惜赖思归还未说明来意,陈逸轩的伯母立刻从客厅赶过来,破口大骂轰她出门。 很显然,只要判定是她的责任,保险公司就不需要给宝马车赔偿。那么一大笔钱,李震连手指都不用动,自然有人替他把这些打点好。 “艹。”林向骂了一句。 “大不了,我申请复议。”赖思归撇撇嘴。 “他打定主意玩你,复议除了拖延一点时间,还能改变什么。” 林向说着,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一愣,好像想到了点什么。 赖思归眼神淡漠,“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她看向严慕,“晚上饭局都有谁去?” 严慕还在想另一种可能性,没想到她突然跳了话题,愣了两秒才答,“除了我们,还有王伟志。”他特意组的局,欢迎客户呢。 …… 林向在路口下车后,迟疑了一下,对她低声说:“万事小心。” 赖思归点点头,摇上车窗,将车水马龙的喧闹又隔在外面。严慕重新启动车子,走了一段后,他在后视镜里又扫了眼安静的人,开口:“或许我有办法。” 赖思归抬眸,他已经移开视线,专注车外的路况。 “赖思归,我对你保证过。”他平静道,“不是你的责任,绝不让你担。” ☆、第十八章 ? 赖思归在包厢里见到郑彤并不意外,王伟志英文不好,又没有个人助理,带她出来是通过公司名义,光明正大。反而是郑彤看见她后,几不可闻地挑了挑眼。 赖思归无所谓,和气地冲郑彤笑笑,除了和两位客人用最简单的英语打过招呼外,她就坐在严慕身边称职地当个蹭饭的。 严慕为大家介绍了两位德国客户,一位是叫法恩的德国人,另一位是个华裔女人,叫安米。 法恩是个正宗的德国男人,高大,白肤。桌上只有他一人不会中文,为了照顾他,大家都尽量用英文交谈,但难免会有他茫然的时候。 而一旁的安米,挺年轻的,属于初看不觉惊艳,但气质沉稳谈吐自信,是那种时间久了很容易让人折服的女人。和赖思归握手时,安米看看了严慕,对她淡笑道:“你很漂亮。” 赖思归眨了下眼,客气地道谢,“你也是。”入座后,她淡淡瞥了严慕一眼,严慕恍若未觉,偏头给了她一个后脑勺,不知情地和人寒暄。 …… 郑彤起身给大家倒酒,这种场合,酒桌文化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德国人并不习惯这种方式,研发经理和王伟志劝了几次酒,几人始终没喝起来,郑彤在一旁翻译的也有些尴尬。 赖思归专注地吃菜,突然听到王伟志叫她,反应了两秒才抬眸。 王伟志用中文对她说:“别光吃菜,起来敬敬人家。” 赖思归放下筷子,“王总,我晚上要开车送客户回酒店。” “这是小问题嘛,晚点叫司机过来,代驾也可以。”王伟志拍拍郑彤的肩,“你也去敬。” 郑彤笑着斟满一杯,先站起来,从法恩开始敬。没想到她长着一张娃娃脸,喝起酒来干脆得很。 严慕在郑彤喝完之后,扫了赖思归一眼,悠悠开口道:“王总,咱们随意就行。安米和法恩不喜欢喝酒。” …… 王伟志脸色难免有些难看,但碍于客户的面子,一晚上依旧尽量扯着笑。结果一顿饭,双方都吃得意兴阑珊。 赖思归应该是其中唯一自在的一人,反正他们说什么,她都听不懂。安米中途接了一个电话,提前离开去见朋友后,法恩索性用德文跟严慕低声交谈。王伟志和研发经理都有些无奈。 郑彤上完厕所,在赖思归旁边坐下。赖思归抬头冲她笑笑,又低头玩手机。 “玩什么呢?”郑彤问。 “朋友圈。” “很无聊吧?”郑彤问,“大周末的还让你过来。” 赖思归撇撇嘴,“是啊。” 郑彤看了眼旁边正在交谈的两人问:“严教授跟客户关系很好啊。” “应该是。” 郑彤有点百无聊赖,挡着嘴低声又道:“你没觉得,那个安米对严教授很不一样?” 赖思归挑挑眉,“是吗?” “诶,”郑彤轻轻啧了一声,“你应该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赖思归不置可否,法恩和严慕似乎聊到什么不错的事,笑着拍了下严慕的肩。发现赖思归正在看他们,他微微颔首致意。 法恩对严慕说了一句话,他听后偏头看了赖思归一眼。两人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严慕弯起唇角,看着她,低声说了一句德文。 德语是一种很硬的语言,男人说德语,每个词都咬得很重,从声音里透着一中低沉的力量。赖思归重新挑眉看了他一眼后,淡淡地移开目光。 她偏过身,拿着手机继续刷朋友圈。她慢慢翻了一些照片后,放下手机,对郑彤说:“我上个洗手间。” 赖思归走后,她手机落在桌上,屏幕还亮着。郑彤无意间扫了一眼后,脸色突然一变,她蓦地抬起眼下意识看向对面。 ******* 王伟志看着这气氛,再坐下去没什么意思,他精心安排的第二场也没了必要,几人早早散了。赖思归提前把严慕的车开到饭店门口,跟王伟志等人道别后,法恩和严慕一起坐进后座。 法恩用蹩脚的中文对赖思归说了句,“辛苦美女。” 赖思归笑笑,法恩外表看起来很严肃,但在熟人面前,似乎很爱玩笑,不像之前在饭桌上那么寡言。 赖思归目视前方,安静地开车。周末这个点,路上很堵。 她开车很稳,车外霓虹渐次后退,光影如流水,从她平静的侧脸滑过。严慕在后座看着她熟练地打转换灯,换挡,突然问:“你怎么知道要回御景?” 按理说,法恩是客人,应该先送他回住的酒店,再送严慕回御景小区。但是法恩上车后,跟严慕说今晚要去他那,在游戏里杀个通宵。他的英文很一般,所以是用母语德文说的。 赖思归抿了抿唇,“……你刚告诉我的。” 车里静了片刻,赖思归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她沉静地握着方向盘。法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见两人脸色不对,纳闷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过了会儿,严慕咬着牙,用德语说了一句,“骗人的狐狸。” 法恩莫名其妙,赖思归却恍若未闻,一路神色自若地把车开进小区停车库。 下车后,严慕接过她递过来的车钥匙。他神色不明,顿了顿,还是问:“你怎么回去?” 赖思归背上包,随口答:“公交。” “打车走吧。”他从钱包里抽了一张钱。 赖思归也不跟他客气,接过钱,直道:“公司报销了还你。” 严慕呼吸间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蓦地转身大步往电梯走。法恩真是没弄清情况,只好奇怪地一边跟她道别一边小跑着追上严慕。 赖思归拽了拽手里的钱,垂下眼,往另一边的方向去了。她拿出手机,车库信号不好,她紧走几步出了车库,立刻回复林向刚刚发来的信息。 “跟上了。”林向说。 “在哪?” 林向回道:“你猜这俩去哪了?” “妈的,什么趣味?进你们公司了。”他很快又发来一条,“我上不去,在楼下蹲着!还守着吗?” ☆、第十九章 ? 严慕的脸色很臭,法恩在游戏里被狠虐两局后,眼睛都杀红了。正待摩拳擦掌复仇时,严慕把电脑一推,不玩了。 第17节 “这不公平。”法恩不服,他是个胜负欲极强的男人,这么吊到一半,晚上要难受死了。 严慕不理他,去卧室换了套运动服,“我的夜跑时间到了。” “你一直只有晨跑吧?” 严慕耸耸肩,“这是中国习惯。” 法恩信了他的鬼,“你是跟冰美人吵架了吧?” 不提还好,一提冰美人,严慕脸色更沉。 ********* 饭桌上,法恩正跟他聊着,突然示意他,“冰美人在看你。” 严慕偏头,和身侧的她四目相对,酒意上头,心思转了转,用德语缱绻道:“她不是冰美人,她是热情的火焰。” 赖思归挑眉觑了他一眼,又淡淡移开目光。 ******** 这死丫头太他妈能装了! 严慕揽过法恩的肩,“走,带你看中国夜景去。” …… 林向说,这职业素养咱以后可以当狗仔去。 赖思归视线从相机上移开,哼了一声:“狗仔算什么,私家侦探都够了。” 林向把照片又翻出来,这相机是舞队还在时置办的,为了拍出好的舞台效果,林向也是下了血本的。当时教练还骂他铺张浪费,现在勇士派上真正用场了。即使是夜里,拍出的照片也足够清晰。 不过……“这些照片,够你用的么?”林向问。 赖思归摇摇头,“当然不够。”赖思归慢慢舔牙,“我要一招致命,否则就没机会了。” 花圃里不知是什么夏虫,唧唧轻叫。太多事情,真相未知,赖思归找了两年依旧困在局中,混沌不明。他想说太难了,可看一眼赖思归执拗的眼,林向叹了叹气,终究于心不忍。 世间冷暖如人饮水,这话太真,不入其中不知其味。挚友再近,有难同当,也不过是尽绵薄之力,陪她在这孤寂的周末夜里空守着,做这些无异于无用功的守株待兔。 苦难是不能感同身受的,林向无奈地笑笑,尽力吧。 周末的办公楼,鲜少加班的人,偶尔隔了几层才亮盏窗户。因为怕直接跟进公司会被发现,所以只能在这耗着。林向“嘶”一声,重重拍了下小腿,夏夜的蚊子太毒了,防不胜防。 “早知道这俩时间这么久,要全副武装出来。”他说。 “就王伟志那体格?”赖思归轻蔑道,“指不定现在上面怎么吵呢。” 林向噗嗤一声笑出来,夸她,“嘴够毒。” 赖思归仰头望了望前方的高楼,这么高,根本看不清是哪一间,好在出口只有这一个,人只要一出来他们就能看见。 就是太无聊了,两人坐在花圃边,喂了一晚上蚊子,怪没趣的。赖思归看了眼时间,十点多了,她站起来,“我去买点酒来。”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去吧。” 赖思归哼哼,“我有钱。” 她把一百块钱抽出来,“你下次打车记得把□□给我。”可以报销嘞。 赖思归拎着几罐啤酒往回走,夜风里,水青色没膝的长裙随着动作翩翩拂动,像粼粼波动的柔软水波,俏得很。 “那不是你的冰美人么?”法恩指着前面的身影问。 严慕呵呵冷笑,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 赖思归把啤酒递给林向,又窸窸窣窣从袋子里翻出一盒蚊香,点上。白烟轻飘飘腾起,劣质蚊香浓烈的香气从脚边熏上来。赖思归不小心被呛了一下,皱起眉,捂着鼻咳出声,忽然胳膊一紧,被人从后面拽起来。 赖思归回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两人,眉头一皱。严慕黑着脸问她:“你不是打车走了?”他扫了眼地上的东西,呵!还知道买两包下酒花生,备得可真足。 赖思归像上学时逃课让教导主任当场逮到,被拎鸡仔似的一路拖到走廊口罚站一样。逆鳞上线,立刻拽得不行,歪着头眼都不眨就指着高处的街灯,随口道:“赏月不行啊。” 普天之下也就她能这么理直气壮睁眼说瞎话了,林向瞅着严慕都气笑了。赖思归正准备再呛几句,林向蓦地转身将两人都按下去,“出来了,别出声!” 林向一回头发现还有个白得跟灯泡似的外国大佬愣愣杵着,赶紧猫着腰过去把人也拽进花圃中。 法恩是最懵的一个,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要求不许发声。 时间已经近十一点了,法恩顺着严慕他冰美人的目光望去,只见晚上在饭桌上见过的两个男女,一前一后从玻璃门里快步走出来。就连严慕这个脸盲,也记得他们的衣服,他抿着唇低头看赖思归。 赖思归此刻没心思搭理严慕,林向回头用眼神示意她,还拍不拍? 拍!等了一晚上,还被人抓包,不能无功而返。 蚊香在室外燃得很快,赖思归蹲得最近,她被呛得难受,挪着小步往后移。 咚,撞进温热的胸膛,酒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头顶。顿了顿,她又拢着裙摆,小碎步地往旁边移。 严慕被她的小动作弄得烦了,手一伸,把蚊香盒移到一臂远,“你傻吗?”他在她耳边低着嗓音问。 赖思归扭头横了他一眼,胳膊肘一弯给了他闷声一记,还矫情地小碎步移出去,重新把蚊香搁自己前头。 “你才傻。”都是蚊子呢。 严慕问完也觉得自己傻,干嘛陪她这样鬼鬼祟祟偷看人家偷情,还带着个不明状况的国际友人。但现在如果让他和法恩猛地从黑灯瞎火的花圃里站起来,好像只会让人觉得更可疑。严慕把身前的人,拧了的心都有。 林向拿着相机,调焦距按快门,是唯一一个专心致志做事的人。海盛大楼前面是一块大广场,他们猫在西边的小花圃后面,隐隐约约听见郑彤痛斥王伟志,没良心!王八蛋!视线所及是王伟志去搂拉郑彤的肩,眼看要亲下去,又被怒气冲冲地郑彤一甩,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怒气渐渐也上来了。 郑彤拎着包,转身拦了辆出租车走了,好戏也差不多散场。等王伟志也离开后,林向收起相机,撑着发麻的腿直起身,严慕和法恩已经在后面对喝起来了。 刚刚现场还在直播,他都能听到这两人嘎嘣嘎嘣咬花生的声音了,林向“诶”了一声,骂:“我去——” 严慕闻言扔了一罐给林向,剩下一罐,自己开了又喝了一大口,独独把赖思归撂在一旁。 赖思归背上包,就要拉林向走,严慕长腿一伸虚拦在她前面,“这么晚了打算住哪?” 林向机灵得很,立刻答:“当然是我那。” 严慕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把瓶子往地上一放,站起来,“你谁啊?” 林向乐了,“才喝一罐,你就想耍酒疯了?” 严慕的神色如常看不出异样,赖思归眯眼瞧了瞧他,往常深邃的眼神,似乎确实已经开始打蒙了。 这酒量……难怪饭桌上死活不肯多喝。 赖思归眼瞅着,这人高马大的男人偏头扫了一圈。扫到她时,深棕色的眼一亮,他定定地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她面前,脚步其实还算稳妥。 但下一秒,咚,人就无赖一样倒到她身上。 那么大一块头,赖思归被压得连连退了好几步,幸好林向和法恩反应快,及时伸手扶住她。 结果把这个醉鬼弄回公寓,已经快十二点了。法恩有点不好意思,道完谢后又道歉。 法恩原本跟她还挺生疏的,说话也很客气,也不知是因为喝高了,还是因为在花圃一起猫了那么会儿的原因,或者是难得赖思归能听得懂他夹着德语的英文,总之很快就聊得哈哈笑起来。 林向杵一旁,听法恩一会儿英语一会儿又不知是哪国鸟语的,被整得一愣一愣的。 法恩连着跟赖思归说了好几件严慕喝酒闹事的事,赖思归眨着眼,也没打断他。 最后送他们出门时,法恩开心地说:“跟你聊得真开心。” 赖思归笑道:“我也是。” 法恩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林向,用德语说:“赖,严明天醒来一定会嫉妒我。” ☆、第二十章 ? 凌晨小区空无一人,凉风漫不经心吹过裸在外头的皮肤,总算不那么闷热了。赖思归和林向出了御景大门,林向看了眼空荡荡的马路说:“打个车吧。” 赖思归撑了撑腿,“几步路?跑回去。”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赖思归又动动脖子,“你等车的功夫,我已经跑回去了。” 林向服了,“我不想半夜跟一个穿长裙的疯子在路边奔跑可以吗?” 赖思归已经热完身,林向见状连忙冲到路边拦了辆路过的出租,喊她:“赖大汉,我请您坐次车行么,完了还把发*票给你,你明天还可以去报销。”他拉开车门,“小弟今天真累了,这么跑回去再折腾折腾天都亮了!我明天还给人上课呢!” 赖思归撇撇嘴坐进去,林向就笑,“把你给抠的。”刚送严教授回去时,也是从严教授钱包里掏的钱。 赖思归无所谓,坐在后排老神在在端着。林向跟司机说了舞馆地址后,问她:“那严教授什么情况?” “别给我扯没的,我不信啊。”林向抢在她骗人之前又补了一句。 赖思归瞥了他一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林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里暗道,你当我瞎啊,这都看不出来!他静了片刻,默默吐完槽,吐完还是忍不住又开口:“看着人模狗样的,但保不齐衣冠禽兽啊,悠着点。” 赖思归已经闭上眼假寐,隔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回他:“我又不傻。” 谁无聊时还没玩过几个人? 她是不傻,可有人现在感觉自己蠢透了。严慕宿醉醒来,一睁眼就满肚子起床气,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脑子里有一大段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时。那感觉,真是哔了狗了。 赖死鬼,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念这名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法恩和安米只在中国待一个星期,调完时差,就要马上进入工作进程。严慕看了眼手表,伸手捞过手机。 ******** 昨晚太晚睡,手机响了一阵赖思归才醒过来。手机磨着桌面没完没了震动,她眯瞪了好一会儿,才摸到手机,睁开一只眼看来电显示,再看时间——五点二十五。 冬天这会儿,天都没亮呢…… 赖思归捶了一下床,严慕你大爷! 她开口就骂,骂完就挂电话。关机,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打了个哈欠,翻身,一气呵成又闭上眼。 严慕慢半拍摸了摸耳朵,谁说女人没睡醒时接电话的声音最性感,果然耳膜都要被性感破了。再打过去已经听不到了,只有另外一个女人枯燥无趣的声音,严慕看着手机,慢慢勾起唇角,小蹄子! …… 清晨的地下舞馆安静无声,依稀可以听见外间林向打呼的声音,一阵一阵特规律,赖思归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梆的一声,枕头底下突然像炸了一炮礼花,赖思归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脑袋都懵了。 她头发都竖起来,一脚踢开枕头,看见手机疯子一样,摇摆不停,高唱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 第18节 赖思归抱着被子蹲过去,盯着屏幕上自动跳出来的三个字。 “接电话。” 雷打不醒的林向都被这穿破天际的威严声音震撼到,隔着门板狂拍,“赖思归,你没病吧!——” “严慕我艹你二大爷!”赖思归跨着腿站在床上,“你对我手机做什么了?” 严慕在电话那端想象她炸毛的样子,笑出声来,真是爽得通体舒畅。他仰头漱了漱口,吐掉,拿干净毛巾抹了把脸,才捞过手机。 他的声音因为宿醉有点哑,含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以后看到我电话,乖乖接起来记住了吗?” “你在我手机里装什么东西了?你怎么动的?”我都关机了。 “想知道?”严慕反身靠在盥洗台,“来公司我告诉你。” “今天周末!”赖思归说到一半发觉不对,“你知道现在几点?” “知道啊。” 电话里静了好一会儿,严慕又笑出声,“今天法恩和安米要见锐密总经理,你过来帮忙。” “周五你让我不用来。” “现在我让你来。” “你!” “乖,要优雅,不要爆粗。”严慕抢在她再次问候他大爷前堵了一句,他看了眼时间,“给你二十分钟,多带两份早餐过来。” “我在岛外。” 严慕没说话,赖思归正准备扔掉手机再睡一会儿。手机忽然滴滴滴作响,她低头看,黑色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跳出来—— 我看得到你的定位,乖。 乖你大爷! “严慕,在中国黑客是犯法的,你这是侵犯我个人隐私!”赖思归抄起手机就讲道理,“你再玩我一次试试!” 严慕舒服地叹了口气,他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开个视频,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当然了她接不接受一样由不得她,只是赖思归看到他的头像,说不定会一拳砸碎。 “我不是什么黑客。”严慕嗤笑一声,耐心解释。他走到客厅,把法恩踢倒的杯子扶起来,“只是受人之托找这个系统的漏洞,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个试验品,荣幸吗?” 赖思归把头埋进枕头,严慕听到她闷闷地呼气声,“赖思归。” 隔了几秒,她重重哼了一声,严慕扬了扬眉,“以后别对我撒谎,记住了?” 公鸡都还没睡醒,他就找她立了两条她绝对守不住的大规矩。 “我加班有加班费吗?”锐密试用期员工,加班一向被认定为自愿的。 “你听话就有。” 听你妹! ******** 赖思归半小时后提着几袋路边随手买的早餐,站在严慕办公室门口,二十分钟过去了你倒是来吃啊。 结果赖思归趴桌上又睡了一个多小时,那神经病才带着法恩姗姗来迟。安米前后脚也到了,几人进了严慕办公室。赖思归一人坐在偌大的大办公室看了一圈,该准备的资料都准备过了,压根就没什么特意需要她过来的事。 她煮了几杯咖啡进去,法恩坐在会议桌一边,而严慕站在安米背后指着电脑不知在讲什么。赖思归进门时,正好看到两人视线一对,很有默契地轻轻一笑。 她垂下眼,把咖啡放下,冲法恩点了下头,安静地带上门出去了。其实她现在最多只能算是严慕的秘书,收发文件,安排行程和记录会议,除了煮咖啡,其他不需要半点技术含量。 真正合格的助理需要更专业的知识和能力配备,凭她现在的高中学历,呵呵,用人家背后的话说,不是她把严慕泡了,就是严慕脑袋被屎湖了。 说得也没错呢,赖思归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最近她刷微博朋友圈的频率高了点,进了锐密后,恢复了社交,跟人出去吃饭聊天,安逸享乐,但她总没忘了自己的处境。常常觉得憋住这一口气,翻过去,可能这窝囊日子就到头了,也可能是更无尽未知的东西在等着。 谁知道呢,但人总要挪步,是进是退你都得动。你移一步,头顶的空气都得跟着你晃一晃,这就是改变,是事物相互作用的结果。守着一个死穴,还不如早点了结,白费了这日子。 锐密总经理徐小海很快到公司,他带了自己的助理张姐,是个非常干练能干的女人,几乎把所有事情都包揽了,赖思归更是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德国人讲究效率,简单寒暄后就开始开会。赖思归看了行程,会议过后就安排吃饭休息,她在另外几人进会议室后,问严慕:“我可以走了吗?” “有急事?” “没有。”赖思归说,“张姐都安排好了,里面没我什么事了。” 严慕静了片刻,低头看她一眼,“徐总只带了一个人,你来做德国这边的翻译。” 赖思归抬眸,冷淡道:“抱歉,我不会。” 法恩上完洗手间走过来,熟稔地用德夹英语道:“朋友,别谈恋爱先开会!” 赖思归眨眨眼,茫然地转过脸看法恩,“说什么我听不懂。” 张姐看见三人站在门口,过来问:“严教授,有什么问题?” “没事。”严慕顿了一下,示意法恩进去,“开会吧。” “我先走了。”赖思归转身,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低警告,“忘了我早上说什么了?” 以后别对我撒谎。 ☆、第二十一章 ? “严慕。”安米叫了他两声,严慕才慢慢抬起眼皮。他不是一个会在工作时间发呆的人,安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用英语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严慕微微坐直身体,思路回到会议的主题上,简单解释:“和不同存储体的部署没有太大区别,可以直连也可以作为磁盘阵列使用……” 这是个关于安全存储体开发的项目,在于加强存储服务器和存储体的安全性能,保证数据在存储网络上的安全性。国内这几年已经有一些前沿的信息公司提出类似概念,但程序开发上一直存在漏洞。 严慕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国,就是注意到了这个空缺。他被聘为国家商用密码管理办公室特聘专家,早在回国前就已经跟法恩的公司接洽过。 随意抛来的橄榄枝,不少公司趋之若鹜,他最终选择了江林的海盛集团。他是锐密借力打开海外市场的一个绝妙机会,徐小海对他格外客气。 严慕讲完,一些细节的协商基本可以定下来。法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用德语嘟囔了一句,“我还要回去倒时差。” 说完又笑着对安米说:“这句不要翻译。” 严慕闻言眉尾轻轻一扬,脑海里闪过那小蹄子装傻充愣的表情,还“法恩说什么我听不懂”…… 其实不是非要再拉一个翻译过来不可,安米本身是华裔中文很好,法恩也可以用英语进行基本的沟通,遇到讲不通的也有安米帮他翻译,徐小海又有自己的助理,严慕就是想逗逗赖思归。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你找到她隐藏在背后的原因。严慕靠在大转椅里,很快又开始走神,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表情严肃脸色沉俊。 纯粹是气的…… ******** 赖思归从公司出来,就转车去养老院。做完几小时社区服务已是傍晚,出来往公交场走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的男人轻佻的笑声传过来,“赖小姐,别来无恙啊。” 赖思归盯着擦肩而过,已经开出山道的公交,“李震。” 李震“啧啧”两声,“老子骨头都酥了。” “你还真是没用。” “我就喜欢你这么带刺。” 赖思归挂断电话,手机还没放进包里,又响起来,她舔了舔牙齿,“你想做什么?” 李震说:“赖小姐,我最讨厌别人挂我电话。” “那你最好别再打过来。” “别急着挂。”李震悠悠道,“凤凰台七号包厢,这几天晚上我会一直等你过来。” 山里比别处凉快,一阵风吹过来,赖思归站在原地眯起眼。 想起上个月也是这时候,风雨大作,她等了很久的车。 ******** 周一例会刚开始,交警的电话就打过来,通知她事故责任认定书已经出来,让她去签字确认。 赖思归挂完电话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拿起笔哗啦啦做了一会儿会议记录后,起身去门边把灯关了。会议室里拉上窗帘,只有一束投影仪的光打在幕布上,安米站在那束光线外,跟项目组成员沟通一些专业问题和要求。 大家都在专心听着,赖思归的视线也落在光线外的女人身上,安米穿着一身暗红色得体的ol装,腰间是一条质感很好的黑色腰带,束得腰身很细。 干练知性,很吸睛,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 安米偶尔讲到新颖的观点,会自然地看向严慕,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触,安米的嘴角轻轻弯起一点弧度,那是一种默契。 赖思归淡淡地移开目光,她低头看了眼放在桌面的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屏幕上显示发件人是快递公司协调员。一般只有结算工资或有事情通知时,协调员才会联系兼职员工,赖思归拿下手机,在桌子底下点开。 暗沉沉的会议室里,手机惨白的光把她漂亮的下颌照亮。 是通知她今天去结算工资,协调员的意思,电动车的修理费不用她赔,不过让她以后也不用再去了。 一笔收入没了。 会议室里只有安米的声音,一句一句沉稳有度自信从容。赖思归把手机放回桌面,一抬头,就撞上严慕审视的目光。 他垂眸,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写完轻轻一转,推到她面前。 “不要开小差。” 赖思归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更淡,她把脸转向前方的投影幕布,直到会议结束都没再看他一眼。 ******** 中午吃完饭,赖思归看了眼严慕办公室,拿上钱包和手机,跟田俊俊说:“我出去一趟,严慕找我就给我电话。” 快到门口时,突然被人叫住。 王伟志走过来问她:“这是要去哪?” “外出办点事,王总有事吗?” “没什么事。”王伟志停顿了几秒,又问:“你跟郑彤很熟?” 赖思归愣了一下,“我刚进公司时,是小郑带我的。” 王伟志轻嗤一声,慢慢点了点头。 第19节 “王总?” 王伟志没说话,盯着赖思归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名字。” 赖思归心里猛地一沉,像腊月天坠进冰窖,她的手微微发抖。这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教务处寄过来的开除证明,看守所里惨白的灯光,倒在她面前抽搐的身体,洗不完的碗,送不完的快递,逼仄的出租房,一天一天熬过去的日子。 事情还没完呢,赖思归垂下的手紧紧地攥起来。掌心的刺痛让她须臾间稳住了心神,她抬起眼缓缓笑起来。 “是吗?” ********** 王伟志最后没多说其他,只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发现了什么,是想借此警告她?赖思归有些懊恼,她怎么没想到,李震既然又找上她,如果想查到她如今在什么地方上班,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李震和王伟志,王伟志和乔思盼,这些人有什么关系?紧紧是因为她的案子,牵扯在一起?怎么会牵扯在一起?那么费尽心机,凑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只是为了对付她这个小人物? 赖思归没有头绪,她在街上走着,清晰地感觉到脊背有汗滑下来,浑身冒着热气。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江林的季节却像停在了流火盛夏,气温一直居高不下。 太阳像无声的审判者,沉默地炙烤着每一寸地面,看似无情而又公正。然而烈日之下总有阴影,一片叶子,一棵树,一栋房子,只要时间刚好只要有心都能促就,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赖思归热得头有点发涨,她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眯着眼望向虚空,不知在看什么。 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她从看守所出来,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月,出来后舞队就解散了。他们这群原本各自圈子里的异类,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又回到既定的轨道,各自奔波。 赖思归开始抽烟,她没什么瘾,只是那段时间在医院陪床,总觉得手边没什么事可做,又不想搭理前来探病的亲友。索性一个人避到走廊,百无聊赖地看楼下往来众生百态,一根一根地抽烟。 很快就把烟戒了,其实没别人说的那么难过。大概因为她抽的时间不长,没太大瘾,就是经常喉咙痒老想着去摸口袋,摸空了也就算了。 那天抽完最后一根后,她拖着行李箱从家里搬出来,就没再买过一包烟。林向说就没见过她这么戒烟的,跟割袍断义似的,咔擦一声,头也不回,两清。 “赖思归你要是男人,一定是最花心最无情的那种。”林向吸了口烟,恨恨地吐出来,他也长着一颗戒烟的心的。 “花花公子?” “是啊。” 赖思归那会儿闲闲一笑,“我是女人照样可以。” 林向服了,捏着烟跟拜佛似的,朝着她鞠了一躬,“公子慈悲。”遂收拾了舞馆的小隔间,收留了她半个多月,直到她找到酒店服务员的工作,搬进员工宿舍。 大概又得搬去他那了,赖思归在交警支队,看到责任认定书时这样想着。认定书上,判定由电动车负主要责任,支付宝马车的维修费用七万,过路小学生的医院体检费一千五,一共七万一千五。快递公司的电动车没有投保,她要全额赔款。 七万?七百她都拿不出来,赖思归冷笑,她问了工作人员,去申请复议,复议结果会在一个月之内出来。 有个穿制服的人看到她填的表格,有点不耐,在旁边说:“证词证据都是指向你,你要是没有找到其他证据,还不如直接找车主私下协商,争取少赔点比较靠谱。” 赖思归把表递过去,看了来人一眼,笑笑,“那我也要试试。” …… 从交管局出来,已经三点多,赖思归接到田俊俊的电话,压低声音问她快回来了没? “快了,在路上。”赖思归看了眼时间,问田俊俊,“严教授没发现我不在吧?” 电话那头田俊俊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 隔了两秒,赖思归听到那边严教授熟悉低沉的声音淡淡传来,“……发现了。” 妈哒! ☆、第二十二章 ? 倒水时装得太满,不小心洒了点出来,透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有点点水渍。 稍微挪一个角度,就能看到窗外阳光在水上反射出来的亮点,一晃一晃的像慢动作。傍晚时分,彤红的夕阳会照进这间办公室,和着清凉的空调,像待在怡人的山间,温暖却不燥热。 赖思归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湿意。她漫不经心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又缓缓垂下。 大班桌后的男人调试完一段程序,停下的间隙抬眸瞥了一眼,不由往椅背一靠,翻了一个大白眼。还纳闷今天怎么这么乖顺? 严慕差点以为她垂着头是在反思呢,这一瞧,好家伙!十分钟不到,这女人眼皮都快耷拉到地上了。严教授呵一声,扶住额,她的字典怎么可能有反思这种蔫不拉几的词…… 办公室外面的人这时都准备下班了,嘈嘈杂杂热闹哄哄。严慕隐约还可以听到田俊俊尤为兴奋的声音,“嗷嗷嗷,我要博个状元回来啊啊啊!有pro啊,还有双人游啊啊,好棒啊啊——” 哦,在说中秋博饼的奖品啊。双人游?严慕抬眼,听起来确实挺棒…… 严慕看了眼时间,合上电脑,起身走到这个站着都能沉睡的小女人跟前。女人的胸口在他的视线里,规律的,轻轻的起伏。 严慕笑了一声,抱臂,弯腰盯着没半点反应的人。是有多困?站着也能打呼。 还是在老板办公室。 这小蹄子,昨晚没睡好?谁敢扰了她的眠?会被报复吧。严慕想起周日早上的咖啡,真是这辈子没喝过这么难喝的。 小蹄子睫毛真长…… 皮肤还嫩…… 斜阳渐红,穿过明净的落地窗斜进来,在赖思归脸颊上轻轻扑了一层粉。软软的,跟她醒着时的样子很不一样。严慕看了一会儿,见这姑娘打算在这深睡的意思,伸出一只手虚虚搭在她头顶。 赖思归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艘大船,破开海面,缓缓行驶在海中间。她站在船板上,意外的没有风,阳光和煦温暖晴朗。 湛色的海水深深,平静无波。海里有两条身姿矫健的白海豚,带着两条胖乎乎的小海豚,不时跃出水面,互相追逐着向远处而去。 赖思归趴到船栏上,伸长脖子,半个身子探出海面。身后的人快步走过来,把她抱下来,“归归,不要做危险的动作。” “小海豚不见了。”她抓住来人的衣服。 “我知道。” “我得去找他回来。” 梦里的人嘴唇越抿越紧,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沉沉。 赖思归心里一个咯噔,想跳下来,抱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冷汗从脊背滑下来,她着急地伸出手,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打不到他。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重咳,像卷来的巨浪。她霍地睁开眼,猛地抬起头,下一秒头骨咚一声,狠狠磕到什么硬物。赖思归皱着眉,下意识地一拳就打出去。 静谧的办公室里响起两声闷哼,严慕骂了句脏话,收回握在她头顶的拳头,揉着胸口慢慢直起身。 死丫头脑袋硬,拳头也硬。眼都没睁全,一拳过来,跟打击资产阶级敌人似的,倾尽全力丝毫不手软,还有连环拳。 “你再来一下试试。”严慕沉声警告。 赖思归也捂着脑袋,斜阳刺得她微微眯起眼。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闻言蓦地抬起头瞪他,“你拿什么打我?” 严慕转转拳头在她头顶重新示范了一次,“你这睡觉技能也是没谁了?” 赖思归这两年,别的没长进,光凭站着睡觉这一条,可以碾压一片人。上班熬得累了,哪些技巧可以不违反人体科学,让自己好受点,她摸得门清。别说站着睡,走着睡她都能办到。 赖思归别开头,轻轻哼了一声。 严慕笑了一声,转身靠坐在桌沿。他侧过去端起桌上的杯子,喝完剩下的水,看她,“翘班去哪了?” 赖思归随口答:“家里有事。” “什么事?” 赖思归挑眉看了他一眼,“私事。” “什么私事?”严慕捞过手机,低头摆弄几下,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不要说谎。” 赖思归想起来了,“严慕你大爷。”他能对她手机定位。 “我大爷死得早,要找他你得自己下去。” “你再黑我手机试试。” 严慕一把抓住她扬起要打人的手腕,一扯,人就跌进他怀里,“黑你怎么了?我还占你便宜。”他扣住她的腰,捏了一把。 赖思归挣不过他,气得脸蛋更粉了,扑扑红的。桃花眼里盈着嗔,水亮亮的,只差没咬他了。 “王八蛋!” “昨天有没有告诉你,不准对我撒谎?嗯?” “我没撒谎。” “干什么去了?” “私事。” “什么私事?” “去交警大队签字。” “胳膊谁挠的?” “那小孩伯母。” “她怎么知道你去交警大队了?” “我怎么知道。”出门就被堵了,开口就要她赔钱。也不知哪来的消息,听说她不认账,没说两句就推搡起来。 “你动手了。” “没有。” “吃亏了?” “你觉得我会吃亏?” “那手上挠这么几道道。”女人的皮肤嫩,她比第一次见面时白了许多,几道指甲的红印在光裸的手臂上显眼得很,有几个还掀了皮过来。 “没注意。”赖思归斜他,“问完了?现在松手。” 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严慕没松手,手上一紧,赖思归又趴到他胸前。 “身体灵活,跑酷,会德语,却装作不懂。”他低头,在很近的距离审视她,“跟踪锐密副总,打探别人私生活,跟华源少东家有私仇。” 赖思归紧抿着唇,他又说:“很缺钱,高中学历?” 太阳的余晖渐渐淡了,办公室里暗下来。严慕看着她的眼睛,空气里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渐渐绷紧,他慢慢问出来:“赖思归,你是谁?想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 第20节 赖思归的眼里渐渐冷下来,她平静地直视严慕,手撑在他胸前,慢慢推开他。严慕这次没再用力,赖思归后退两步,站在他面前。她看着他,轻轻勾起唇角,脸上的嘲讽意味十足。 “想占我便宜的你不是第一个,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 严慕直起身,他的表情也冷下来,“赖思归,不要不识好歹。” “什么好歹?”赖思归轻嗤,“你器大?还是活好?” “我器大不大你不知道?”严慕哂笑一声,“活好不好,你可以试试。” 赖思归也笑了,桃花眼里笑出媚来,斜睨着他红唇轻启:“哥们,你这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她一字一顿道:“姑奶奶,对你没兴趣。” 严慕逼近一步,捏住她的下巴。赖思归被迫仰起脸,她挑眉冷声问:“怎么?想强上?” 下巴吃痛,赖思归轻哼一声,抬眸挑衅地回视他。严慕阴测测地盯着她,半晌,才闭上眼,慢慢舔了舔牙。 …… 赖思归拉开门走出去,里面的人开口,声音还隐忍着怒意,“别忘了,咱们没完。” 赖思归没有回头,只说:“拭目以待。” 她收了东西下班,没想到外面hr的人还没走,有几个拿着册子在整理东西。 hr的小仓库开着门,里面堆满各种箱子,有沐浴露、洗发水、小电器各种常用的生活用品。赖思归多看了眼洗漱用品,还是严教授公寓用不认识牌子呢。 货架旁有个人弓着腰,拿手机给一叠叠摞得齐整的m手机、平板和手提笔记本拍照,发朋友圈,“嘿嘿嘿,朋友圈好几人在问我,咱公司缺不缺扫地的,人家要来。” 中秋博饼其实是一种掷骰子游戏,在江林流传了上百年的传统活动,是这一带非常独特有趣的文化。 江林人甚至有“小春节,大中秋”的说法,农历八月初,你往江林街上走,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大红色的巨碗。商场店铺在搞活动,门口围着一圈人掷骰子,好手气也喝彩,坏手气也呼喝,比过年还热闹。 游戏设状元、对堂、三红、四进、二举、一秀几个等级,相应各种奖品,博到状元的据说下一年都会有好彩头。所以每到中秋临近,江林家家户户,大小企业都会提前准备各种奖品,办宴会,掷骰子□□头。 企业也是图个热闹,常用的价格适宜的生活用品会准备很多,员工几乎每人都能提点东西回去。 锐密的这架势,属于土豪型公司。赖思归粗略估计了一下,锐密不愧是海盛的宠儿,一个中秋节的经费,起码有三十万以上。 赖思归跟他们打了招呼,走到郑彤位置边,“怎么还不下班?” 郑彤在改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盘点中秋博饼的奖品,确认好了再走。”顿了顿她问,“你今天下午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 “你找我有事?” “转正考试啊。”郑彤状似无意地拿起旁边的文件压住卷面。 赖思归瞥过去一眼,说:“我忘了。” “这也能忘,干什么去了啊?” “请假出去办点私事。” 郑彤笑笑,抬眸看她,“严教授说你是出去给他办事的。” 赖思归“啊”一声,在心里飙了几句脏话,开口道:“其实我是给他办私事。” 郑彤抿唇撇撇嘴,“随便你了,我又没说什么。” 赖思归弯弯唇角没接话,她转身看了眼小仓库里的动静,沉默了会儿,又回头问郑彤,“昨天没睡好?” 郑彤停下动作,她脸色很差,眼底的青色比前几天更明显,上眼睑甚至有点浮肿。听见赖思归问了,她眼里闪了闪,很快垂下眼,随口道:“还好。” 小仓库里的人说说笑笑出来,锁上门,问:“小郑姐,都收拾好了。我们去吃锦记,你们要一起吗?” 几人跟郑彤年纪其实都差不多,但都叫郑彤姐,赖思归垂下眼笑笑。 郑彤摆手,“我还要忙,你们去吧。” 等人都走了,赖思归开口:“这么忙,饭都不吃?” 郑彤扯扯嘴角,“锦记太远了,懒得去。”她收好东西起身,“你晚上有没有事?” 赖思归“嗯?”了一声,郑彤说:“没事的话,吃晚饭过来把这试卷做了,否则要拖到下个月才能转正。” 赖思归眨眨眼,“谢谢你,郑彤。”她歪了歪头,“那我请你吃饭吧。” 严慕从办公室出来时,正好看到两人手挽手在等电梯。他冷笑一声,才跟着一起进了电梯。 ☆、第二十四章 ? 郑彤没什么兴致,两人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坐下。点了三菜一汤,赖思归把菜单递给老板,问郑彤,“来点冰啤?降降暑。” 郑彤看了她一眼,“行啊。” 菜还没上来,郑彤先起了两罐啤酒。赖思归抿了一口酒,停下动作看她,“你这么喝法一会儿就醉了。” 郑彤笑笑,“你见过我喝酒吧?哪那么容易醉。” 赖思归把小菜推到她面前,“先吃点小菜垫底,不伤胃。” 郑彤顿了一下,垂眸看看两碟小菜,再看看她,静了片刻,又扯起嘴角笑笑。 赖思归问:“怎么了?” 郑彤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摇摇头,笑容有点颓丧,“以前也有人这么教过我。” “嗯?” “不要空腹喝酒,”郑彤兀自喝着,却没碰小菜,“趁着没人注意吃点小菜垫底也好。” 赖思归笑:“你男朋友?” 郑彤没接茬,她一心想买醉,赖思归讨不到好处,很快就不耐烦了。她索性盯着那三菜一汤,兀自埋头吃得很快。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郑彤抬手又要叫酒。赖思归撇过脸翻了个白眼,这他妈什么事! 她把老板挥走,拉起郑彤,“行了,少喝点。不是还要回公司?” 郑彤耍上脾气,甩了赖思归的手又坐下。赖思归看着她招手叫酒的姿势,咬咬牙,没忍住骂了句,艹。 “你骂什么?”郑彤脸色一冷,显然那点酒对她确实不算什么,耳朵灵敏着。 赖思归垂眼看着郑彤,过了会儿,轻笑道:“……我忘带钱包了。” 郑彤愣了一下,轻嗤一声,“我以为什么事呢,我带了,坐下陪我再喝会儿。” 赖思归于是坐下,“你心情不好啊?” 郑彤慢慢仰头看天,赖思归看见了,忍了忍,偏头又翻了个白眼。 郑彤悠悠道:“我刚毕业那会就业不太好,做过一段时间销售,经常要陪客户喝酒。跟男人拼酒拼不过,要红的白的一起上……” 赖思归耐心基本告罄,听到这话回头,“也是在海盛?” “嗯。” 赖思归眨了眨眼,“那怎么转人事了?” “做销售太累,正好有机会就转了。” “跟着王总一起从总部过来的?” “是啊。”郑彤笑了一下,“有时候想想当初还不如留在总部。”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郑彤叹了口气,苦笑,“你不懂。” “年纪轻轻,领导又看重,我就挺羡慕你。” 赖思归突然想到什么,她停了一下,又补充,“这次中秋的活动,王总都让你一个人负责。” “那又怎样?”郑彤转头看她,“这种事,办得好那是公司的功劳,办不好是最吃力不讨好的。” “奖品都是大手笔,挺好的。” 郑彤挑挑嘴角,赖思归顿了顿,给她又起了一瓶酒,随口问:“奖品都是你一个人去跑的?” “差不多。” “那挺累的。” “倒还好,供应商很多跟我们比较熟。” “嗯,折扣给的比较大吧?” 郑彤喝得急,有点上头,撑着头笑笑,“还行。” 赖思归沉默下来,郑彤一个人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结账时,她突然转头看赖思归,“你跟你那个朋友关系如何?” “谁?” “乔思盼。” “怎么?” “随便问问。” 赖思归弯弯唇角,“她交了男朋友后,跟我来往就少了。” *********** 结果转正考试也没考,郑彤纯粹是找个人吃饭,吃完就打车走了。是不想被部门熟悉的人看到她落寞的样子,还是想从赖思归这知道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赖思归回到宿舍,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拿出手机看到刚刚收到的短信。 “凤凰台,我一直在等你哦,赖小姐。” 赖思归看完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她换了睡衣,开始整理东西。她的行李不多,除了衣服,只有一台用了很多年的笔记本电脑,都打包好后,摞在门后。 以她现在的收入,即使没有李震出现,她也要想办法节源开支。搬到舞馆,是最好的选择。再且她要查事情,在岛内必然会更方便。 林向第二天借了辆车帮她搬行李,赖思归让他一早来公司楼下拿钥匙。林向拿了钥匙,压低声音问赖思归,“怎样?这边有进展吗?” 赖思归摇了摇头,“这种事,她不会到处乱说,挖不出来。” 林向叹了口气,“别泄气,这次是好机会,再想想办法。” …… 第21节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向很快就走。他拿着东西往门口走时,就碰见了那个看着人高马大实则酒量堪忧还一副我吊我要上天模样的严教授。跟他同行的还有那个德国人,和一位蛮有气质的女人。 林向还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毕竟有过两面之缘。可惜他手还没举起来,那孙子就面无表情地擦着他的肩膀往里走。 早晨上班的人多,林向心底骂了一句,立刻给赖思归发微信,“你那上司人品有问题!”太他妈两面三刀了,当着赖思归的面,还跟他谈天说地聊政治,转身就抬着下巴走路,目的性也太强了。 赖思归来不及看这条忠告,安米和法恩明天要离开江林,去他们公司在中国的办事处看看。所以严慕一到公司,项目组就开始开会。 会议内容跟赖思归关系不大,她望着幕布开始走神,手上无聊地转着笔。笔越转越快,铿一声,笔掉到地上。严慕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皱了一下眉,淡淡扫了她一眼。 笔掉到桌下,赖思归弯腰去捡时,额头碰到旁边的椅子。安米身上淡淡的香味,若有似无传到她鼻端。赖思归记得,这是迪奥jadore的香水味,优雅矜贵,是很多漂亮女人的心头好。 赖思归冲安米笑笑,大学时她也买过一瓶,后来因为不太适合,一直扔在抽屉最底层。 其实不止她一个心不在焉,田俊俊也心不在焉。他一直记挂着今晚的博饼,心情十分荡漾。 这种激昂的状态,田俊俊一直保持到晚上酒宴上。他们和另外一个项目组坐在一桌,田俊俊唧唧咕咕问赖思归,“小赖,你最想博到哪个?” 田俊俊习惯赖思归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他也不尴尬,一边埋头狂吃,一边念叨,“新马泰双人游啊,带薪诶,总部都没有这待遇。我要是博到了,要带谁去呢?诶!” 路灯对总部比较熟,闻言笑道:“总部是直接发红包好嘛。” 赖思归手上一顿,突然抬眸看路灯,“海盛以前会组织员工旅游吗?” 赖思归的问题有点奇怪,不过路灯还是认真回答,“没有吧,不好组织。” “从来没有?”赖思归确认,“普通员工没有,管理层也没有?” “……没有啊。”路灯答。 田俊俊插嘴,“今天我最想博到这个,不花钱而且还带薪旅游。” 赖思归笑笑,“我也挺想的。” 路灯不太愿意搭理他们,一桌十个人,整个公司有十来桌人,每桌博出一个状元。再从这十来个桌状元里,再博出一个状元,成为今天最大的赢家,才能拿到这个奖。路灯一向运气不太好,觉得这几率,蛮低的。 其实,真的不算太难,每桌十个人总会出一个状元。最后赖思归和其他九桌的状元移到主桌的位置,田俊俊比她还兴奋。“加油啊小赖,还有老大!” 哦,严慕也进入最终决赛。 他今晚没跟他们坐在一起,而是陪着法恩、安米和公司其他部门经理坐在主桌,他是管理层里边的状元。 一群普通员工里插了他一个管理层,总经理徐小海笑他,“你也好意思跟他们一起抢。” 严慕耸耸肩,“彩头是要抢的。”他淡淡地瞥了眼站在他旁边的赖思归,轻轻哼笑一声。他招招自己项目组其他人,“今晚我中的都分给你们。”他手边已经放了一台苹果pro笔记本,还有七七八八一堆。 田俊俊登的眼睛一亮,立刻换到严慕身后,也不给赖思归加油了。如果是严教授拔得头筹,那今晚最大的赢家,说不定就是他田,美,美了! 严慕低头笑笑,补了一句,“当然,除了新马泰双人游。” 田俊俊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脸上兴奋的笑立刻就耷拉下来。其他人也跟着一片哗然,田俊俊抬头,就看见严教授低头在跟赖思归咬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狼狈为奸。 严慕问赖思归:“想不想要最终大奖?” 赖思归的耳边痒痒的,她抬眸斜了他一眼,“当然。” “我赢的话,带你一起去?” 赖思归哂笑,“万一我赢了呢?” “你带我去。” ☆、第二十五章 ? 大屏幕的画面切到主桌的场景,焦点聚集在主桌掷骰子的大瓷碗上,后面几桌的员工一边吃着餐后甜点一边关注这边的战况。 主桌边依旧有好些个好奇的员工直接围着站在他们身后,兴致勃勃地谈论,今晚最大的彩头花落谁家。 赖思归微笑着侧头对严慕说:“教授,你脸皮真是铜墙铁壁。” 严慕手抄在口袋里,回以她一个同样的微笑。 法恩早听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头一次见到这种玩法,比田俊俊还好奇。他从严慕身后探过头来,指着严慕,用英语对赖思归说:“赖,干得好!做掉他!” 死小子,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严慕笑着,手肘往后一捅,撞了一下法恩的胸口。法恩疼得嗷地一声,嘿嘿笑着跑到安米那一桌坐下。 安米以前在国内也没见识过博饼,她和锐密其他管理层坐在旁边一桌,谈笑着,眼睛倒也时刻关注这里。 主桌上一阵吆喝,引得安米侧目。她含着笑,目光投过来,视线慢慢停在严慕和他身边的女人身上。法恩说,严慕回国后遇到一个漂亮,而且特别可爱的女孩…… 她这几天一直在观察这个女孩,漂亮是真漂亮。一个人身上不动声色的美,才最让人心惊。第一次见到赖思归,安米脑海里就闪过中国的一句古话,美人倾城,惑阳城迷下蔡。一挑眉一蹙颦都是妖媚,这女人眉眼间的冷淡,让她美得更彻底。 至于,特别可爱……安米笑了一下,举起杯子和徐总碰了一下杯,恕她眼拙。 又是一阵整齐的喝彩,大家都看向赖思归。严慕夸了她一句,“好样的。”她的运气不错,第二轮就博到四个四点一个五点和一个六点,是为状元。 状元也是分等级的,四个四点外,比较另外两个的点数大小,大者为胜。比状元还大的是五子登科,六抔红和状元插金花,都是极少见的点数。这样一直到所有奖品都被博饼者博完,最大的状元才是赢家。 今晚到倒数第二一轮,也有好几个别的同事博到状元,宴会厅吆喝声不断,然而赖思归的状元点数高,始终没人超过她,旅游大奖只差一步就成她囊中之物。 最后一轮,从最开始的那个人开始掷骰子。其他桌的人也停下来,大家都翘首以待,还会不会有黑马出现,抢走这个美女的彩头。 赖思归离得近,最先骂了一句艹,随后耳边一声爆喝,紧接着就是雷鸣般的掌声。四个四点,两个一点,状元插金花,果真是最大的彩头。 有人替她可惜,也有人借机恭维赢家。严慕心情还不错,耐心地跟其他人客套寒暄,末了看见赖思归要走,低头在她耳边说:“别生气,我们谁赢都一样。” 赖思归瞥了眼这人欠欠的表情,挑眉问:“双人游算我一个?” “当然。”严慕说。 赖思归抱着博来的其他奖品,歪着脑袋看他,看起来好像还挺满意这个答案的。她思忖片刻,抬头冲严慕温柔地笑着点点头,“别反悔哦!” 人都差不多散场了,严慕难得见她态度这么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法恩和安米过来时,正好看到赖思归扭着脑袋,瞪着眼甩掉严慕覆在她头上的大手。安米的脚步顿了顿,很快恢复优雅地姿态,开口温声对严慕说:“严慕,我们走吧。” 赖思归深深地看了眼严慕,回头对他们的两个重要客户很有礼貌地笑笑,转身走开。 第二天严慕就接到人事部的电话,妹子小心翼翼问,“严教授,我们的奖品是双人游,您一定要退成单人游吗?因为我们科长和旅行社谈妥的是双人游包价,如果一定要退,其实退不到多少钱。” 严慕坐在办公室扶着额头,他听着电话嘴角抽了抽。 这狐狸越来越嚣张了…… 他刚把旅行券拿给她,让她全权处理,她二话不说转头就去办。他这还在纳闷,小蹄子这次怎么会这么乖顺?他以为,以赖思归的性格,轻易不会上了他的勾的。 他都想好一堆法子怎么折腾她,好姑娘,转头她就去找人事部退钱。这到底是什么女的?!还退单人的钱,你怎么不全退! 回来还有理有据跟他辩解说:“……10月份泰国是雨季,不好玩。” 严慕坐在老板椅往后一靠,冷眼看她。赖思归梗起脖子,撇嘴道:“江林的雨看得不够,我还大老远坐飞机去人妖国看,我有病啊。” 是他有病!严慕不想说话,人事部打电话过来要他的准信,也被他直接撂了。 赖思归杵他办公桌前不吭声了,严慕咬牙问:“你说,你想怎样?” “没想怎样。” 严慕走到她面前,“赖思归,我拿你就没办法了?” 赖思归口袋的手机响起来,她拿出来时,严慕低眼看过去,屏幕显示是林向的名字。赖思归摁掉电话,抬头,她的眼神静下来,淡淡地看着他,“严慕,挺没意思的。” …… 赖思归回电话给林向,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赖思归静了一会儿,说,“知道了,我再想想办法。” 天气还是炎热,赖思归站在走廊,望着玻璃窗对面的高楼。李震既然又盯上她,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他随时会发现赖思归就在王伟志的公司,不管他知不知道赖思归想做什么,她可以肯定的是,李震不会让她在这里留太久。 她捏了捏手机,转身往严慕办公室走。 法恩和安米今天已经离开江林,去他们的中国办事处,项目组的工作正式进入轨道,成员都忙起来。赖思归进办公室时,他们三个刚接完严慕的指示,回自己位置干活。 赖思归带上办公室的门,看向老板桌后面色不善的高大男人,“帮我个忙吧。” 张晨是江通旅行社的旅游顾问,中午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没吃饭就出去了。到达约定的饭店,服务员将她引到靠窗的一个桌子。一对长相出众的男女已经坐在那里,张晨做久服务行业,还未到桌边立刻笑着伸出手,“您好,您一定是严教授,我是张晨。” 严慕让张晨点菜,她有些受宠若惊,摆手道:“我都可以的,严教授你们点。” 中午休息时间不长,严慕也不客气,拿起菜单点菜。张晨是接到电话匆匆赶来的,额上还淌着汗,这年头做旅游这行都这么操蛋。张晨想起以前上学时,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你把客户当顾客当上帝伺候那不算什么,你要把顾客当自己孩子伺候。 冷了暖了,你得比孩子先知道,在他不舒服前,先给他伺候好了,单子自然能成。 海盛集团这个客户她跑了很多次,这次好不容易签下第一个单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单,但开了头以后机会就多了。他们旅行社把海盛的锐密当祖宗供着,而这严教授是被锐密供着的,都定好的项目他一句话说变就变。这要是换锐密其他员工,王总也不会亲自打电话给她。 张晨大中午跑这么一趟,心情并不像表面这么畅快,她安慰自己,这是儿子的儿子,她伺候的可是孙子呢! 张晨脸上是得体的职业微笑,她抬眸暗暗打量对面两人。严教授跟他旁边的女孩,话语不多,点菜时也没问她意见,只在最后合上菜单时,问她:“要一个芒果班戟?” 美女漂亮的桃花眼一挑,看起来不太好伺候。这严教授倒是不介意,见她点头了,面色如常地吩咐了服务员一句,才客气地又转头问张晨,“张小姐,要什么甜点?” “我不用了。”张晨是个人精,惯会看人,“严教授,你们真是登对。” 赖思归嘴角抽了抽,严慕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张晨笑起来,进入正题,“您刚刚说,双人游项目想改?不想去新马泰?” 严慕偏偏头,示意身旁的赖思归,“她不喜欢。”一副我也不想这样的无奈表情。 张晨有些为难,“但是,你们公司的这个名额已经报上去了……” “签证都还没办,报什么名额?”赖思归打断她。 张晨有点生气,不过职业素养还在,耐着性子解释,“国庆期间的团都是提前定好的,而且你们的是高端团,临时改计划,恐怕一时没那么合适的团。” “那我们改其他时间。”赖思归说。 严慕不插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张晨尴尬地笑笑,“严教授,这……” 赖思归也转头瞥他,严慕笑了一下,“你们谈,我出去打个电话。” 严慕拿上手机,他往外走时,听到身后赖思归语气强硬道:“十月份是这条线的淡季,张小姐,我知道你们的报价,你们倒是会做生意……” 严慕回来时,一直保持微笑的张晨,脸色有点难看。她站起来匆匆跟他们告别,“严教授,你们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二十六章 第22节 ? 张晨走后对面的位置空下来,严慕在赖思归身边坐下,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 “什么?”赖思归抬眸看他。 室外赤日炙人,严慕出去走了一趟,回来额角已经有了汗意。他没说话,伸手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轻扣在她头上。 原来是一顶白色爵士草帽……帽沿宽,遮住她大半张脸。视线里,只看得到她精巧的下巴,和粉润润的唇。 她的唇线很性感,严慕顿了顿,目光轻轻落在上面……只觉得身上更燥了。 餐厅里,空调分明打得很足…… 发丝帽子带的滑到脸颊两边,赖思归伸手要去抓帽子,严慕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大手轻易包住她的,他沉默地捏了捏,温度从掌心传递而来,是灼人的热。 浙菜馆的菜色摆盘最是精致,一道道都像用了心的艺术品。餐厅里音乐轻慢,过道一边是清幽的小桥流水,他们坐在靠窗的卡座,像得了一层屏障,与外边的喧闹都隔绝了。 赖思归顶着帽子仰头,桃花眼一动不动看着他。 视线里,严慕的喉结动了动。 他坐着上身往后微微移开,离她的距离远了一点。垂眸,带着她的手到冒顶,严慕腾出两根手指捏住,乔了乔帽子的位置。 看清帽沿下的整张脸,他勾了勾唇角,低声说:“好看。” 说完严慕把手放下,却没松开她的意思,两人的手指在桌下纠缠。赖思归在桌下踩了他一脚,他才笑着放开她。 他眉眼带着笑意,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蓄满水,修长的手指捏住杯口,偏头看了她一眼,端到嘴边喝完。 “为什么买这个?” “配你,出门可以戴着。”他夹了只虾仁放在赖思归碗里,“快吃。”盘里最大的,红亮亮的。 “在哪买的?” “对面。”他夹起菜自己开始吃,下巴往商场的方向偏偏向她示意。不知道她要谈多久,他想着去商场找个地方坐坐,路过一家店时,脚步不由停下。 赖思归问:“多少钱?” “你给我钱?”严慕反问。 又不是她想买的,赖思归撇撇嘴,低头夹起虾仁。 严慕被她的抠样逗笑,又给她夹了只第二胖的红虾仁。随后埋头继续吃饭,男人本来吃饭速度就快,再加上下班开车过来,等着她谈完事情,在路上他肚子就饿了。这会儿吃得更快,很快扒完一小碗米饭。 他坐得近,撑在桌上的胳膊稍稍一动,就会碰到她夹菜的手臂。赖思归偏过眼,视线恰好落在他敞开的白色衬衫领口。动作间,隐约可以看见男人一侧的锁骨,随着他的动作一动一动。 凌厉的沟,像直入云霄的剑。 严慕逮到她的视线,两人的眼睛在空中缠了缠,赖思归先移开眼,伸手拿过他面前的小碗。 投桃报李,她从汤里捞出几块牛肉放进碗里,又添了两勺炖得白白的汤,放回到他面前。 严慕笑了一下,他扒了口饭,抬抬下巴示意自己面前的瓷碗,“再添碗饭。” 赖思归侧头冲他翻了个白眼,“够不到。” 严慕抿着唇,把放在桌沿的大碗饭挪到她面前,“来。” 赖思归斜了他一眼,耐着性子又给他添了碗饭。 严慕受用得很,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没有笑出声。他看了眼赖思归,开口道:“你何必为难一个销售的工作?” “我刻薄喽。”赖思归答。 严慕看着她,静了一会儿,“那我换一个问题。” 赖思归在他开口之前说:“严慕,我现在不想说。” 这次严慕沉默得更久,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道:“那等你想说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赖思归顿了一下,抬头与他对视,“……好。” 付完账出门,严慕把帽子扣她头上,“戴着。”然后走在她前面,先往停车的地方去。 中午到得晚,饭店门口停车位都满了,所以车停得有点远。她忘了带伞,来的时候一路晒过去,严慕当时也没说什么。 赖思归乔了乔头顶的帽子,她拨了林向的电话,跟他说了下情况。 还没走到一半,严慕的车已经开过来,他探身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赖思归挂掉电话坐进去。 车子刚启动不久,车内一股闷热,赖思归身上的汗立刻冒出来。 ☆、第二十七章 ? “这套动作,两人一组配合练习,注意安全。”赖思归纠正完学员的动作,吩咐她们。 钢管舞上杆动作的需要,要用大腿夹住钢管,利用□□的皮肤与钢管之间的摩擦,控制身体不往下滑。而且很多倒挂和翻杆的动作,为了防止走光,所以学员们穿的都是紧身背心和短裤。这是钢管舞的特殊性,舞者衣服布料比其他舞种精简,然而也是因为这点,钢管舞从最初的民间娱乐,被逐渐的带入风月场所,为满足那些特殊需求搭配上特殊制服,从此被惯上色*情的头衔,根深蒂固。 赖思归拿起干净的白色毛巾擦汗,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口一口喝着,走到玻璃门边,看了眼门外,刷一声放下垂帘。垂帘突然掉下,在快近地板的地方弹了弹,最终贴着玻璃门整个盖住。 严慕抱手,盯着骤然挡住视线的米黄色竹简好整以暇。鼓点节奏分明的音乐隔着门传进耳朵,严慕想到她斜眼瞪人的样子,低下头勾了勾嘴角。他抬手摸摸鼻子,转身去了楼上的健身会馆。【像不像一只盯上一盘肉骨头的大狼狗,嚯一下,被主人关在门外。】其实上次黑进她手机时,严慕就知道她前一晚住在会馆附近。信号不是很好,他那会儿还去冲了个澡,让她多睡了十来分钟。 会馆附近信号不好的地方,严慕猜测多半是在地下室之类。所以他在会馆门口遇到赖思归那个叫林向的朋友时,就摸出手机查了查,果然她的定位就在附近。 别问他为什么这次能认出林向,因为林向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深蓝色t恤。也别问他为什么还能定位她的手机,全范围推进系统漏洞修复需要时间。 而且,他手痒。 严慕打了将近一个小时壁球,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酣畅淋漓。他扔掉球拍,呼了口气,壁球室里只有他运动过后变重的呼吸声。他拿起手表看了眼时间,去浴室洗澡。 高级vip有个人专属浴室,严慕脱了衣服站在淋浴头下,水从头顶淋下来。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滑下,坠到身上,沿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汇成几条水线,滴到地砖上。镜子前渐渐升起雾气,白茫茫一片。他低着头,单手撑在墙上,任由温水轻柔地砸在背上,窸窸窣窣,像一双小手,反复摩挲揉捏。 严慕闭着眼,低低喟叹一声,抬手关掉开关。水流戛然而止,最后一串水滴从□□的身体滑落,镜子里映着一道看不清的朦胧轮廓。他捞过毛巾擦了把脸,拿起手机发信息。 ********** 赖思归送走学员,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半个小时前,李震发来的一条信息,短短的几个字——“赖小姐,我耐心有限。” 距离他说会在凤凰台等她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过去三天,赖思归的手顿了顿,点开另一条刚发来不久的短信。 “吃宵夜吗?”——严慕。 她撇了撇嘴没回复,把手机放回原位。林向还没回来,她拉上玻璃门刚要从里面反锁上,一只手从外面按住。 她使了一下力,力道对严慕来说却不算什么,他轻易进门来,笑了一声把刚打包来的甜汤递给她。 赖思归冷眼看他,“谁让你进来的?” 严慕随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她额头还有汗,他也不嫌弃,拇指在上面锴了一下,湿了。他安抚道:“乖~” 赖思归嘴角抽了抽,偏头打掉他的手。余光看见他中指慢悠悠摩挲刚刚擦过她额头的那只大拇指,赖思归被恶心得骂了一句,“变态。” 她脸色很臭,严慕反倒像得了莫大夸奖一样,勾唇笑得清朗。 他环视舞蹈室一圈,地方不算大,大体分了两个区域,一个是练习区,十多根钢管错落而立,占用很大空间。另一个是作为休息区和观赏区,只有练习区的三分之一大,墙角立着一个柜子,有几套备用舞服扔在里面,都是跳脱艳丽的颜色。与柜子相邻的是一个小门,白色的门漆融入墙体,只有一个不锈钢把手突出来。 柜子另一边是一张小矮桌,矮桌上有两个透明的大茶壶,玫瑰花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壶里只剩一点水。另一壶刚倒了一半开水进去,玻璃杯壁凝着一层水汽,估计泡久了颜色也淡了,与白水无异。 红色的枸杞混着沉入水底的柠檬片,在水底荡阿荡,奇怪的组合…… 前后两面偌大的墙镜,将白炽灯映得亮如白昼,镜子里是他们相对而立的身影。她还穿着跟半身小背心和贴身小短裤,黑色的布料白皙的皮肤。严慕微微抬眸,视线顺着她光裸的腰身滑下去,流畅的纤细的,不盈一握。两侧的线条从中间收紧,腰身中间有很深的脊柱沟,光滑地,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沟里有细细的薄汗,在灯下晶晶的。 被小小裤头挡住的地方,露出两个腰窝的边沿,他的视线停了几秒,又顺着翘起的臀线往下。紧紧夹起的两瓣,又圆又翘。底下是笔直的双腿,并拢着,光从大腿中间的小缝透过来。 赖思归不用回头都知道他盯着什么在看,抬脚往他小腿上狠狠一踢。严慕没躲过,“嘶”了一声,后退一步,好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找到这的?”问完她又想起来,他随时都能黑进她手机,脸色又臭了三分。 严慕的视线自然垂下,落落大方地又停在她前面凸起的地方。赖思归斜着眼,一梭罗眼刀使过来,他抱着手无奈道:“那你让我闭着眼说话么?” 赖思归看了他一眼,走到柜子边,捞起平常练习完穿的a字裙,当着他的面抬手套进去,修长的脊柱沟随着动作凹出更深的曲线。 严慕的眼神深了深,这女人……要命。 赖思归回头,身后的人贴近,男人身上的体温熨着她的背,她身体微微一顿,看向镜子。 严慕从后面拢住她,伸出手,将她身前未捋平的裙摆,拉下去,没过她的大腿。 大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大腿,他停在上面,隔着两层布料,赖思归还能觉得烫。严慕抬起眼,在镜子里与她对视,灼人的视线缠着她勾人的桃花眼。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严慕在赖思归耳边轻声喟叹。人站在其中,身前一面镜子身后又一面。彼此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从镜子里看到,还能看到背后的镜子里,在一众冰冷的钢管中,一高一小两个背影,腿挨着退,身体贴着身体,紧得不留一丝缝隙。 “宵夜送到了,你可以走了。”赖思归抬眸凝视他,声音发轻,像猫一样。 严慕低头贴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别说话。”他静了一会儿,在她耳边咬到,“上次的情况,不会发生第二次。”再有一次,他一定上了她。 赖思归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严慕闻声偏头,在她柔软的脸颊狠狠咬了一口。赖思归躲了一下,被他按住脑袋,咬变成吻,不轻不重吮吸。 赖思归声音轻抖,“脏死了。”脸上都是汗。 严慕低低地笑出来,脑袋微微离开她的。“你还会什么东西?”他捏捏她的腰身,俯下*身看她,嘴上不忘吃她豆腐,“真他妈软。” 赖思归手肘往后一撞,听到他一声闷哼,冷冷问:“所以一定要上一次?” 她这一句问出来,两人都沉默了。严慕一句‘你不想吗’堵在话头,看了眼她的表情后,他轻轻叹了一声,手抚着她鬓边的头发没说出来。 良久,低沉的声音响起,压着赖思归的耳朵,像在安抚她也在安抚自己,“你太难追……我得慢慢来。” 赖思归轻哼一声没接话,她推了推身后的人。严慕没松开,手臂紧了紧,将她转过来,又抱着她往前挤了几步,赖思归被推着往后退,背抵住一根钢管。 他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抬起来搭在钢管上,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你追几天了?”赖思归挑眉。 “那让我再多追几天,嗯?”他低头,用打商量的语气。 ************** 严慕看着赖思归吃完他买来的芒果西米露后,才走的。林向还没回来,赖思归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接。过了会儿他才回过来,说今晚在朋友家住,明天再回来。 林向的声音与往常无异,赖思归不做多想,说了句少喝点酒就挂了电话。严慕两手抄在裤子口袋站在门口,看着她把玻璃门从里边反锁上,又放下垂帘,什么都看不到了,才转身离开。 赖思归第二天去上班,林向也没回来,时间尚早,她拿了大锁从外面锁住玻璃门。 晚上下班回来,大锁还保持着早上她离开的样子,林向一整天都没回来过。 她拿出手机拨过去,一开始是无人接听,后面就直接关机了。 七点,三个学员过来上课,赖思归没再打电话,她放下手机去换衣服。 第23节 林向最近心不在舞馆上,有时候报名来上课的人不多,他干脆就不开课。昨晚休息时,几个学员还在跟她玩笑地抱怨,说交了钱也没上过几次课。赖思归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们想来的今晚继续来。 反正她每天都要练舞,上不上课差不多。赖思归打开音乐,跟着节拍带着三个学员热身后,进入正课。 她教了一个新动作,单脚勾管下滑,头朝下单腿朝上,另一腿伸直后仰,她一边讲解一边示范。 几个学员仔细听着动作分解,突然看见老师蓦地从钢管上滑下来,只手撑地面色冷峻站起来。 这时其中一个学员先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下一秒,玻璃门传来巨响。 几个穿黑衣服的高壮男人,看了她们一眼,举起镀锌管砸向玻璃门。 ☆、第二十八章 ? 三个学员,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看着玻璃门被砸得震天响,有个直接被吓哭了。三人站在赖思归身后,拉着她一起往后面躲,“怎么办?他们要做什么?林向老师去哪了?” 赖思归拿出手机……哪里找得到林向,电话都打不通。 另一个学员说着也带了哭腔,门是防爆玻璃,但也耐不住这样猛击,玻璃还未坏,两边的门栓已经出现松动的迹象。 学员吓得一连叠尖叫,这时候如果有个男人在,她们可能还会镇定一点。可四个都是女人,而外面的人一看就来者不善。 “哐”又是一声巨响,学员被吓得一哆嗦,害怕地盯着那锁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整个地下室回荡着玻璃门被硬物撞击的巨响,一个男人粗噶的声音在外面警告道:“还想在这做生意的,就都给我关好门窗少管闲事。” 隔壁瑜伽馆今晚没课,有个瑜伽老师开门看了一眼,立刻被大声喝回去。 赖思归拿起手机报警,外面的一个男人看见了,伸出一只手指阴狠地指着她。地下室信号不好,还没说话通讯就自动断了。谁他妈说没信号时,也能打紧急电话? 这时外面的人发现玻璃不容易碎,开始对着门缝中间位置猛砸。 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锁头歪了一下,赖思归心里一沉,知道挡不住了…… 她走到靠外面公路的一侧,试着继续往外拨电话,挂断,重拨。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是着急越成不了。三个学员也找到手机,其中一个打通了,刚要说话手机被人抽走,嘭得一声掼在墙上,电池从里边摔出来。 学员吓得身体发抖,抱着头,躲到赖思归身后。 赖思归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来了有五个人,四个眼神阴鸷的高大混子,拥着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进来。有个红头发,进门后站在镜子前照了照,不知看到什么不满的,挥起棍子一摔。 轰然一声,半面墙镜从中间裂开。 音乐没关,鼓点很快,后边跟进来的混混扭着身体,像嗜血的畜生,闻声兴奋地举起镀锌管,照着能砸的东西砸下去。偌大的墙镜,几秒内碎了一地,露出原来发黄的墙体。他们大笑起来,有人走过去踹翻小矮桌,茶壶摔在地上,水流了一地。柜子也被掀倒,学员放在上面的衣服掉在地上,混在泡发的枸杞和玫瑰花里,湿淋淋的。 赖思归一动不动,盯着一地的狼藉,手指紧紧地掐进掌心。耳边是惊恐的尖叫声伴着男人怪异地笑声,赖思归心里清楚,这事以后舞馆估计熬不下去了。 有个混子呼喝一声,抱住一根钢管僵硬地扭起来,嘴里发出猥琐的笑声。赖思归的手机被矮个子男人拿在手里,他邪笑着,翻看她的通话记录。 来人号称是来收租的,赖思归说:“我没听说这房子到期了。” “我说到期了那就是到期了。”矮个子男人嗤笑一声说。 “老板不在,你们有事去找他。”赖思归说。 太吵了,矮个子男人皱起眉头,似乎很不高兴,突然怒吼道:“你们文明点懂不懂?别吓坏美女。” 几个男人停下,视线落在赖思归起伏凹凸的身上,矮个子男人跟身后的混混对视了一眼,几人暧昧地笑了。 “这小妹妹挺有趣啊!”矮个子声音粗噶,看来刚刚在外面喊话的就是他。 赖思归抿了抿唇,有个混子走到她身前,视线贪婪地盯着她小背心里的沟。矮个男人看见了,又骂了一句,“看什么看,尊重女性懂不懂?” 混子嘿嘿笑起来,他伸手用力拽了拽白色小门没拽开,上脚猛踹,哈哈大笑。 那个矮个子男人原来叫梁哥,他把赖思归手机扔给身后的人,意味不明道:“妹妹,老板不在没关系,你在不是更好?” 赖思归依旧平静道,“我就是个打工的,不如叫老板回来?” “砸。”梁哥手指一点,命令。 有个混子把赖思归身后的学员拖出来,梁哥冷笑,他转头对三个学员说,“小姐们,学什么不好?学这个艳舞,要不要脸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别为难我们。”一个学员哭得厉害,她低下头指着赖思归,“对,你要找找她,她是半个老板。” 赖思归淡淡地看过去,那个学员不敢抬头,缩着脖子往后躲。 “这姐姐说得好,把几个姐姐请进那屋里。”梁哥抬抬下巴。 学员被关进小门后面,其中一个胆大的,抬眸匆匆瞥了赖思归一眼,咬着唇走进里屋。 梁哥走过来上手搂住赖思归,在她滑溜溜的肩头揉了揉,“你不是跳艳舞的么?给哥哥跳一个,哥哥高兴了就不为难你。” 赖思归心里沉沉的,这路子……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甩开梁哥的手,冷笑,“谁让你们来的?” 下一秒,一个耳光就甩到她脸上,力道之大赖思归耳朵立刻嗡嗡直响。 “臭婊*子。”那混子啐了一句,“给脸别不要脸。” 梁哥捏起她的下巴,“信不信今晚老子干死你,也没人敢说一句话。”说着红头发和另一个混子上前一步,把她夹在中间。 赖思归突然俯身猛地一个横扫腿,两个混子不防,闷哼一声同时倒地。趁对面矮个男人没反应过来前,高抬腿对着他的下身一踹,男人疼得嘶声尖叫。 几人没想到她看着纤瘦,没想到出手这么狠辣,当即愣在原地。 其实只有赖思归自己清楚,她这两下讨得是巧,再往下也基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赖思归迅速退到墙边,伸出大拇指揩过嘴角的血丝,“我倒不知道江林有你这号大人物。” “愣着去死啊,”梁哥捂着自己的命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给我按住她。” 红头发率先爬起来,冲向她,赖思归随手抓起东西扔过去。红头发阴笑着,拿手打开对面扔过来的衣物,和另外三人聚成一个圈围住她。 有人先伸出手,一把捏住她的胸。 赖思归眼睛红起来,声嘶力竭,“老子杀了你,我杀了你们!” 像在悬崖峭壁上畏畏缩缩行了大半程,快到终点时,脚下陡然一空。赖思归盯着天花板的炽光灯,滔天恨意从心底涌出来。新仇旧恨,此生必定要讨回来,不惜任何代价! 她的嘴被捂住,男人□□着将她的胳膊压在墙镜上。熟悉的劲快音乐响在头顶,她死死咬住牙,几乎是以拧断手腕的力气挣扎…… 那个人就是在这时候出来,在她眼角余光中,凭空出现。 严慕目龇欲裂,也不知捞起什么东西,狠命惯下去。红头发闷哼一声,捂着后脑勺倒下去。另外三人一惊,猛地回头,未想迎面又是一棍。 几人被打散,赖思归大口大口喘气,背靠着墙慢慢滑下来。严慕拉她起来,他抬手擦了擦她眼角,“赖思归,你不是挺横的?怂不怂?” “怂。”赖思归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几人。 她猛地抬脚踹开一块裂开的衣柜板,木板应声而掉,形成一根近乎锐角三角形的木棍。她捡起来,慢慢直起身。 严慕拉住她,赖思归回头舔舔牙,嘴角有血腥味,她啐了一口,冰冷道:“怎么?” “拿这个。”严慕握住她手中尖锐的木棍,把镀锌管给她。 ☆、第二十九章 ? 严慕从没见过一个女人,打架这么狠,冷着脸冲进男人堆,眼都不眨一下。挥起镀锌管,棍棍带风。 爵士乐持续不断地循环,鼓点越来越快。这女人浑身戾气,她身边的男人也不简单,嘈杂声中,地上还趴着两个同伴捂着伤处□□。他们就算不想闹大,此刻也被这个场面激得浑身亢奋,一窝蜂围上来。 混子是打惯群架的,女人再狠力道上也占不了上风。赖思归紧抿着唇,表情狠厉,迎着对方的棍风,几乎是以杀敌一千伤己八百的狠劲在打。 严慕本来是想阻止的,这种事有男人在,就不该女人出头。他拉住她,想让她在旁边看着就好,却被她那瞬间执拗的眼神,狠狠一滞。 他心里一动,只怪他心慌则乱,差点忘了如果她是个躲在他身后的女人,那她根本不是赖思归。 他第一次看见赖思归这么被人欺负,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气血一瞬间涌到头顶。若不是在会馆门口听到有人讨论舞馆出事,如果他晚一点到,严慕不敢想。 这口气她咽不下,他严慕抬抬下巴,把趁手的棍子递给她。 她在前头嗜了血一样冲锋陷阵横冲直撞,他守在她身边,拳风如刀招招制敌,护她周全。 “谁让你们来的?”赖思归怒喝。 梁哥手里没东西,不敢上前,离得远远地看着她,“收租的!” “收你麻痹租!” 打架谁不会,谁不要命谁就赢了一半。 他们就是来闹闹事,谁知道遇到想拼命的。梁哥弯着腰想躲到门边,赖思归眼风一扫,趁着严慕帮她挡住其他人的空当,几步冲过去,单手抓住最近的一根钢管,整个人跳起来,对着小矮个命门当头一脚。梁哥闷哼一声,连退几步撞到摇摇欲坠的玻璃门。 赖思归落地,严慕心里一惊,抬脚狠狠踹翻其中一人。他冲过去,拦腰将她提起来,“你疯了!” 门口位置,一地镜子玻璃,她光着脚不躲不避踩过去。赖思归喘着气,闷着声在他手里有些无力地乱踢。背后有个混子从地上爬起来,举起镀锌管朝他头上砸下来。 “后面!”她喊。 严慕抱着她猛地转过来,赖思归借着他的力顺势踢过去,混子又受了一脚。女人的力道虽然不及他,但对方也被逼停住脚步,缓着气与另外两个同伴一起站着,不敢上前。 严慕牙齿咬得咯咯响,单手夹着她的腰,不让她下去。他灵敏地注意着对方的动静,在她耳边问:“一定要这样?” 赖思归偏头,“他们刚刚摸我了。” 瞎了才没看见! 他知道她没劲了,沉着声问:“剩下的让我来?” 赖思归想了一下,“你觉得,现在我站旁边他们不会打我?” 严慕捏着她的腰,不合时宜地想笑。他俩旁若无人地讨论了一场,三个混子打红了眼趁机又围上来,“不想活了是吧?给我上!” 严慕把手上的人往上提了提,让她抱住旁边钢管,“爬上去。” 话音未落,他猛一偏身躲过一棍,长手迅速探过去,捏住一个混子的手腕往后一掰,音乐声中一声惨烈的嚎叫,赖思归看他表情估计是断了。严慕俯身,长腿狠扫把另一人拌倒。捡起赖思归递过来的镀锌管,对着人腹部猛的一记,那人嘶喊一声,缩着腰在地上滚起来。 “后面。”赖思归像只猴子,抱着钢管,一小团挂在天花板上,高高地俯视战场。 严慕闻言一躲,站直了反手一又是劈。他专门练过一段时间格斗,熟悉人体弱点,专供漏洞毫不手软。不像赖思归,不管不顾打人全凭手感。 音响里的音乐越来越激烈,是她平常用来练习的舞曲,比给那些学员放的节奏还要快。双拳难敌四手,严慕难免吃亏,但他发着狠,比赖思归还可怕。 严慕穿着黑色运动服,浑身肌肉紧绷,手里的镀锌管在炽光灯下一闪一闪。 赖思归看见汗,从他脸上甩出去,她攥着钢管的手指一紧,瞪大眼往下看。 第24节 *********** 空气里有一股血腥味,是那个红头发的,梁哥的人驾着他离开。梁哥咬死了是来收租的,赖思归忍不住冷笑,“那我真是开眼了。” 梁哥吃了大苦头,不想纠缠,赖思归高高在上俯视他们,“不管你们想做什么,记住我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切归于平静,赖思归从钢管上滑下来。严慕坐在地上,靠着墙,一条腿曲起来,手臂搭在上面,另一条腿岔开,长长地伸着。他眯起眼抬头看着她,背着光从一片狼藉里走过来。 赖思归在他两条腿间蹲下来,安静地回视他,她伸手摸了摸他眼角,“难看。” 严慕的衣服湿透了,布料贴着身体,映出他身上贲张的肌肉线条。他胸口大大地起伏,哑声道:“进来一点。” 赖思归勾起一边嘴角,膝盖着地,抵着他,凑近,盯着他比平时更幽深的眼。 严慕猛地伸出手,包住她的后颈,一按,狠狠含住她的唇。 后脑被滚烫的掌心裹住,赖思归压在他上面,感觉这个男人身上全是火,烫得她微微发抖。她挺直腰,舌头不停挑逗,让他吻得更深。 严慕抬起另一手握住她的腰,摸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哼了一声。她也出了汗,身上并不清爽,但两人抱着对方,越吻越凶,恨不得立刻进入对方的身体。赖思归手伸到他背后,碰到他的伤处,严慕一疼,皱起眉头。 “吱呀”一声,那扇白色小门被拉开,三个学员走出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严慕停下,他扶了扶赖思归的腰,没想到里面有人。 赖思归从严慕身上起来,转身,她坐在地上舔了舔唇角。她长发凌乱,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脸颊上有两团红晕,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冷。 他们三个有些尴尬地别开眼,不知是因为一出来就撞见人家两人亲热,还是为了自己把赖思归推出去的心虚。其实赖思归无所谓,人之常情了,遇到这种事正常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更何况这事发生在舞馆,对她们来说才是无妄之灾。 “你们回去吧。”赖思归说,“今天抱歉了。” 人都走了,严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赖思归走进隔板后的房间,严慕跟着进来。很小的地方,外面有一个卫生间,挺干净的,洗漱用品摆放很整齐。 穿过小小的过道再往里是个狭窄的房间,没有窗户,床是学生宿舍那种双层铁床。上面放行李,还有梳子皮筋之类的小玩意,下面睡人,一张凉席一张薄被。床边放着一张小凳子,上面有台还算新的风扇。 严慕脱掉衣服,贴着她的身体,把她压到墙上。 “不热?”赖思归手搭在他腰上。 严慕问:“这几天就住这里?” “嗯。” “怎么不住原来的地方?” “省房租。” “还有呢?” 赖思归又摸了摸他脸上的伤,她静了一会儿,说:“交警那登记了地址。”如果有人想找她,轻而易举,在这里至少还有林向在。 逼仄的空间,他沉默着,深邃的眼看着她。 赖思归低声说:“林向可能出事了,昨晚就没回来,手机联系不上。” “今晚这几个人是冲你来的?” “……我不知道。” “跟姓李的有关?”严慕又问。 赖思归别开眼,“我不知道。” 严慕松开她,直接在床头坐下,赖思归看了一眼,弯腰把风扇打开。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她踩着上下铺之间的小梯子,去够行李箱。 赖思归在找内裤,膝盖突然一热,他的手附在上面。赖思归顿了一下,她抿抿唇没动。上周车祸擦破的地方,刚结的痂,蹭掉了,嫩肉在白色灯光下泛着红。他没说话,手指在周围轻轻地摸。 赖思归找到了,跳下来,脚刚一着地,腰就被揽住,她坐到他腿上。 严慕有些咬牙切齿,“还不打算告诉我?” “你帮我找找林向。” “你勾勾手指头我就得帮你?” 赖思归要起来,被严慕按住,“说了一句就闹脾气?” 赖思归撇撇嘴,严慕真是…… “那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换双人游?” 赖思归真没心情,严慕盯着她的眼睛,“你在找王伟志的把柄。” “……” 严慕问:“赖思归,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十章 ? “赖思归,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风扇吹出的风,不够吹散两人之间的温度。严慕从后面搂着她,没搂实,硬硬的手臂虚环过来,捏着她的手,视线也落在上面。赖思归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挑来挑去,黑色小内裤的蕾丝边被风吹得荡啊荡。 严慕的手紧了紧,轻轻掐了掐她的手,“嗯?” 赖思归“嘶”地一声,手蓦地一抖。 严慕立刻松开,低头看。 光线被上铺的床位挡住,他托着她的手伸到灯下,看清了,眼底一沉。 纤瘦的手腕上几道红手印触目惊心,像几条毒蛇绕在上面。再看另一手,一样的情况。是被压在墙上时挣扎的,严慕可以想象,那会儿她心里得有多呕。 “转转手腕。” 赖思归撇头看他一眼,“我抄棍子打了那么久。” “转一下我看看。”严慕坚持。 赖思归抬起左手,正向转一圈,反向转一圈。 “另一手。” 赖思归嘟囔一句,“你真烦。”把小内裤换到左手,换右手转了转。 确认手腕没事,严慕瞪了她手心一眼。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咬上去,用牙齿磨了磨。赖思归吃痛,想推开他,被他一搂,贴紧他打赤膊的上身。 太热了,严慕探出舌头,狠狠搅了几下,才放开她。他没说话俯下*身,捞起她的脚。 脚底是脏的,他捏着她的脚掌也是正向一圈,反向再一圈,然后把她脚底掰向自己,低着头仔细瞅。他掌心比她的脚掌烫,赖思归的脚趾动了动,被他拍了一下,放下,他捞起另外一只一样的步骤检查。 赖思归又“嘶”了一声,脚往后缩,没缩走,她总是轻易被他压制住。严慕抬眸斜她一眼,“现在知道疼了。”严慕摁着她脚跟的划痕,来回摁了几下,一点不心软。 赖思归抬起另一只脚踹到他胳膊上,严慕没躲,直起身问:“有药箱吗?” “至于吗?”赖思归把脚抬上来,自己瞅了瞅,又特地伸到他眼下,“玻璃我□□了。”镜子玻璃不算锋利,割到的不深,只流了点血,脚底还有血迹。 赖思归的臀一直贴着他的大腿,抬腿时,臀稍稍离开了一点,风终于吹进来,凉滋滋的。严慕也发觉了,手伸到她底下,整个人往上抬了一下,风呼呼哈哈哈吹进来,连带小腹都凉快了。 “放我下来不就得了。”赖思归戳了戳他胸口,吃豆腐也挑个时间。 严慕顺手把她放到床上挨着自己,又问:“药箱放哪里?” “外面。” 严慕起身出去,赖思归盯着他黑色裤头上一圈深色的水渍,顿了顿,跟着也出去了。舞房的灯比小房间里亮,弗一出来,就觉得灯火通明。 赖思归在角落找到手机电池,屏幕摔坏了,她把电池装进去试了试,开不了机。 “给我看看。” 严慕在刚刚的位置坐下,接过她的手机,看了看,他建议:“主板坏了,换个新的吧。” 赖思归直接骂了一句粗话,严慕笑笑,抬手将黏在她脖子的头发捋到后面,“这机型估计都停产了。”他打开药箱,给她的脚底消毒。 脚底丝丝凉凉的,赖思归抓住他的手臂:“手机里的东西能拿出来吗?” 严慕抬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东西?” “……一些资料。” “放在手机内存?” “……应该是。”赖思归静了一会儿,声音发轻问,“能拿出来吗?” 严慕手停了一下,他把碘酒放回药箱,凝视她片刻说:“我试试看。” 赖思归说:“……谢了。” “你一晚上都没跟我说谢,现在跟我说?”严慕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去洗个澡吧。” “嗯。”赖思归站起来,走了两步,“你手机借我。” “做什么?” “再给林向打个电话。” 严慕的手机原本是放在裤子口袋,嫌碍事,一早就扔到角落,幸免于难,他递过来。 赖思归想拆她手机里的sim卡,试了几次没弄下来。严慕捞过来,拆好了装进自己手机,又递过来。 没想到刚开机,手机就响了。赖思归看了严慕一眼,接起来,“林向?” 林向的声音沙哑,有点急,问:“怎么给你打电话都不通?” “我还要问你呢。” 林向在那边沉默了一下,“今天有什么人去舞馆吗?” 严慕药箱放回原来位置,他走开几步,把坏掉的衣柜扶起来,弯腰时,背上的青痕在灯下看得分明。赖思归垂下眼,说:“有几个人过来收租。” 严慕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小房间。赖思归跟林向聊了十几分钟,才挂断电话,进屋时面色比平常更冷,透着刚刚打架时相似的狠厉。 严慕在洗澡,赖思归走进小房间,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东西,她抬手敲了敲门。隔了几秒,门从里边拉开一条缝,一股热气往她身上扑。 他还在洗,水哗哗流着,赖思归只听见他的声音,像浸了水雾,模糊低沉,“要一起?” 赖思归嗤了一声,把新拿的毛巾扔到盥洗台上。严慕眯眼,看着她白皙的小臂在门后晃了一下,又迅速缩走,卫生间门被哐一声合上,他低头笑了笑。 严慕很快擦着头发出来,光着膀子,身上的肌肉凝着没擦干的水,下身还是穿自己原来的运动裤。他拍拍坐在床上发呆的赖思归,“去洗一洗。” “手机里的东西能拿出来吗?”她第三次确认。 第25节 “很重要?” 赖思归从床上站起来,仰头看着他,慢慢开口,“非常。” 严慕捋捋她的发丝,答应:“那给你拿出来,去洗吧。” “电脑能用吗?”严慕抬抬下巴示意,问,“我先看看情况。” “用吧。” 严慕又想了想,捏捏她的耳垂,“有什么我不方便看的东西?” 赖思归邪笑一声,桃花眼里勾出一抹意味,“能拿出来,随便看。” 她拿了衣服去洗澡,头发刚洗了一遍,外面的人敲门。赖思归关掉水,问:“怎么?” 严慕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带着点促狭的意味,“我出去买点东西,跟你说一声,很快回来。” “买什么?” 严慕顿了一下说:“……手机主板。” “现在?”都快十点了。 “电子城十点半关门,二十分钟就回来。” “……” 赖思归洗完出来,白色小门是从外面锁住的,她被锁在自己房里,赖思归翻了个白眼。小房间里闷热得很,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胸衣,把风扇挪到上铺,开到最大,对着风扇吹头发。白色裙子被风吹得在腿上乱拂,整个人轻快多了。 咯哒一声,锁开了,严慕背了一个运动包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运动服,也是黑色的,整个人在灯下英武高大。 赖思归回过身吹风问:“哪来的衣服?” “在楼上会馆多备了一套衣服。” 他放下包,走上来,拢住她,两个人靠着,身上又热起来。 “主板买到了?” “关门了。” “那你出去干什么?” 严慕头埋在她脖子间,一样的沐浴露,用在女人身上就变得不一样,他嗅了嗅。两人都安静下来,大手缓缓摸过她清凉的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把她来不及穿上的胸衣挑起来,拎到眼前。 “多大的?”他说着,另一手也摸上去,放到她上面,捏了两下,“嗯?” 赖思归把湿发捋到前面,几滴水甩到他手背上,“摸不出来?” 严慕闷笑一声,“……很大。”他晃了晃手中的罩杯,“这怎么看型号?” “问这么详细,想买?” “想买。” 赖思归笑笑,从他怀里出来,扭头扫了他一眼,“想穿啊?” 严慕探手拍她脑袋,赖思归被摁得脑袋一点一点,头发在裙子上也一撩一撩,湿了……严慕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居高临下的,“以后给老婆买。” “那问你老婆去。” 严慕笑了一声,“老婆还没到手。” 赖思归瞥了他一眼,抢过胸衣,转身时头发上的水又甩到他手背上,只有几滴,凉凉的有点痒。严慕低头看了一眼,上前一步,掐着她的腰,重新将她纳入怀里,从后面抓住她手里的胸衣,往床上一丢。 他呼吸热起来,赖思归笑笑,手指插*进自己的湿发,随手拨弄。 “没有吹风机?”严慕低声问。 “我不用。” 赖思归过了会儿问:“手机开得了机吗?” 严慕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主板都坏了。” “能修吗?” 他又嗅了嗅,热气喷在她脖子上,“还要用?” “……能用就继续用。” “博饼不是中奖了?” “用不上那么好的。” 严慕说:“修不好。” 赖思归轻叹了一声,不知为何。 严慕低低笑了一声,“明天给你把东西拿出来。” 赖思归不说话,严慕抱着她,手指也插*进她的头发,插*进她的手指缝,跟着拨弄。 头发没再滴水了,赖思归的背和他的胸前又出了一层汗,过了一会儿,严慕哑声道,“电脑和手机都是老型号,” 他的手劲足,拨头发的时候,还顺带给她按了按,赖思归舒服地眯了眯眼。她微微仰头,脑袋抵着他的肩膀,有些犯懒道:“……耐操啊。” 腰上早已滚烫的的大手蓦地收紧,下一秒人就被压到铁床边上,风扇在床上晃了晃。赖思归背靠着小梯子,严慕手摸上来,声音危险,“再说一遍,嗯?” 赖思归轻声笑起来,“后背膈得疼。” 严慕低头,提起她的腰,就吻下去。赖思归唔了一声,两条腿夹住他的腰。 严慕吻得急,怕弄疼她,手挡住她的后背。赖思归的头还是撞到小梯子的横杆,她拍了一下他的肩。严慕托着她两瓣臀,又把人压到墙上,赖思归趁着间隙咯咯笑起来,“这是隔板墙。” 还是回到床上,单人床,一个人睡都得小心翻身。赖思归被身上的人压得热死了,她喘着气,嘟囔,“我要在上面。” 严慕抱着她翻下去,赖思归躺在他身上,咬住他的唇,身体跟着他呼吸的节奏起伏。 严慕摸了摸她鬓边的发丝,在她耳边坏笑,“……你湿了。” 赖思归屁股挪了挪,支起身体看他。 结果还没喘匀气,又被翻下去,赖思归不甘心,在底下喊:“没套呢。” 严慕伸手捞过地上的运动包,拿出几盒东西,扔到她枕边,声音已经哑到不行。 “这种亏我会吃第二次?” 他埋下头啃起来,赖思归低吟起来,声音断断续续,“你……不是去买手机主板?” 严慕没回答她,隔了一会儿,简陋的小铁床摇起来,吱呀吱呀剧烈地响。上铺床沿的风扇,耐不住这动静,砰一巨声,从上面摔下来。 床歇了一下,不过一会儿,动静更大了。 ☆、第三十一章 ? 赖思归的长发垂在床沿,像瀑布,随着动作一荡一荡。 最后,严慕抱紧她,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到她身上,他长长喟叹一声,鼻息喷在她颈侧。 小铁床安静下来,过了会儿,他撑起手看她,片刻后,意味深长地笑,“早想这么干了。” 赖思归伸手无力地推推他,她热得难受。 严慕吻了吻她额头,退出来,把东西投到床尾的垃圾桶。他翻身把她往外面挤了挤,靠墙侧躺在里面。一手撑头,捋了捋她脸颊的湿发,看着她,又想吻下去。 赖思归折腾一晚上,累得很,转过眼跟他对视,小小的床上,多了一个他,总觉得满得不行。 严慕摇了摇床,轻轻地响动,他低声道:“这床太小了。”都不够折腾。 赖思归撇嘴。 “疼不疼?”严慕的手指在她脖颈的曲线游走,低声问。 “你问哪里?”赖思归挑眉。 “这里?”他捡起她的手腕,亲了一下。 赖思归说:“还行。” “别的地呢?” 赖思归哼了一声,“……还好。” 严慕笑了一下,“还好是疼还是不疼?” 赖思归也笑了,舌头抵着牙齿,慢慢道:“你疼吗?” 严慕餍足后笑容放大,“疼,被你抓得也疼。” 赖思归摸了一把他小腹,摸完想起来,被严慕一倾身又搂住了。她打了一个哈欠,严慕问:“累了?” “你不累?” “还行。”严慕探手捞起地上的风扇,插上插头,还能用。估计哪里松了,嗡嗡地响,送来一阵凉风。 赖思归手伸到他后背,“去医院看看?”刚刚看见他疼得几次哼出声。 “没大碍,买点药擦擦就好。” “哦。” 这么一晚上又打又做的,两人都不想动。严慕随口问:“从小跳舞?” “算是。” “一开始就学钢管舞?” 赖思归噗嗤一声轻笑,抬眸瞧他,“听到钢管舞你首先想到什么?” 严慕看她,“想说什么?” 赖思归嘴角的笑意轻蔑,手指轻挑他的下巴,慢慢道:“不良,夜店,色*情。” 严慕眯着眼任由她张狂,“继续。” 赖思归收回手,“哪个父母会让孩子学这玩意?” “你不就学了?” 第26节 “我自己去学的。”报了民族舞,逃课去学钢管舞。 严慕夸了一句,“从小主意就大。”然后他又问:“舞馆是林向的?” 赖思归答是,严慕说:“你还能给人上课?” “偶尔帮忙。” 他低头看她的身段,掐了一把,“跳得挺好?” “不差。” “改天跳一次我看看。” “表演费一小时两百。”赖思归斜眼,“先生,不提供特殊服务。” 严慕低笑出声“这么挣你还来上班?” “最近傻子少。”赖思归侧了个身,背对着他朝向外面,风吹散脖颈的薄汗,她阖了阖眼,想睡觉。 严慕手指卷着她的发尾玩,“我倒是愿意当。” 赖思归转了转头,瞥他一眼,“明天上午我请个假。” “才一次就下不了床?”严慕调笑,“持宠而骄。” 赖思归又打了个哈欠,也没心思跟他顶嘴,“林向在医院,我得去看看。” 严慕呵呵一笑,“病了?” “酒精中毒。” “跟晚上的事有关?” 赖思归半阖上眼皮,“……嗯。” 严慕摇她,“别在这睡,收拾一下去我那。” “嗯?” “外面锁坏了,这几天别在这住。” 赖思归慢慢睁开眼,眼里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撑着床板坐起来。 严慕问:“醒了?” “嗯。” “去洗洗?” “你先去。” 严慕翻身下床,把地上的衣服都捡起来,把她的放床上说:“第一次见面你就穿这条裙子。”白色轻盈,在一栋栋别墅上奔跑疾驰,肆无忌顾。 赖思归撇过眼看了一下,“记性不错。” 严慕笑笑,套上黑色运动裤,“起来收几套换洗衣服,我很快就好,别又睡了。” …… 等两人都收拾爽利,已经快凌晨了。严慕把她的衣服用干净袋子装好,和那台旧笔记本一起塞进运动包里。 赖思归从床底拖出另一个行李箱,翻出博饼赢来的手提笔记本和手机。包装都是完好的,拿回来就没拆过,她站起来抱在怀里说:“走吧。” 严慕见她一副傲娇的守财奴样儿就笑,“藏得挺严。” 赖思归白了他一眼,昂着头走到前头拉开门就出去了。 其实真要有贼惦记,这方寸之地,你藏到天也就几分钟就能给翻出来。赖思归本来也没这么鸡毛的,还是林向劝的她说,舞馆虽然生意不好,但来来回回总有人进出,学员上厕所都会进这个房间。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这样的人都深知这个道理。 回到御景公寓,自然睡到一张床上,做都做了,都不是矫情的人。赖思归帮他背上擦了药,空气里盈出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睡吧。”严慕按住她的手,他开了窗散气。 赖思归累得很,眯着眼躺在被子里。空调、大床,自然比那憋屈的地下室好太多了。 严慕看了一眼她的脸,掀开被角躺进去,把人搂进怀里。摁掉床头灯,卧室里一片漆黑,严慕却睡不着。 赖思归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头在他肩头挪了挪位置。严慕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角,问:“晚上为什么放那几个人走?” 严慕以为凭赖思归的性格,她挨了一掌,对方没跪下认错她是轻易不会放过的,更何况她受的不止这些。 赖思归睁不开眼,声音也开始含糊,“……不想惹事。” 惹事的是那几个混混,她却说她不想惹事。 严慕睁着眼望向虚空,黑暗里面无表情。他没再问下去,赖思归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均匀,气息喷在他□□地脖子上,他居然很快也睡着了。 ************* 一早,赖思归就被迷迷糊糊弄醒,她睁开眼,推了一下。 严慕抬起头,“早啊!” “几点了?” “快五点。” 赖思归在被子里踢了一脚,“才睡四个小时。” 严慕擒住她的脚俯下来一路而上,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等你两个小时了。” 窗外路灯弗暗,赖思归猛地攥紧床单,一片嘤咛出声。 直到晨阳燥热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被子终于被掀开,被阻隔的空调冷气滋滋扑了过来。 赖思归一身汗,不由打了个寒颤。 把五点的晨跑换成另一种运动方式,严慕身心舒畅得连背上的伤都可以忽略不计。他舔舔唇角笑了一声,把被子盖回去,翻身躺到赖思归身边。 又磨了她好一会儿,才不慌不忙起床,他低头看了赖思归一眼,说:“请的假我批了。” 蛇精病! 赖思归骂完就沉沉睡去,难得睡到日上三竿,到医院林向都挂完瓶了。林向的女朋友陈水,哦,现在应该算前女友,看见赖思归来了,就拎着包先走了。 林向面色还有些苍白,赖思归倒了杯温水给他,在他床边坐下。该问的昨晚都问了,她心里一股气压着,半天没说话。 赖思归没想到,陈水会跟舞馆这栋楼的业主儿子勾搭上。更没想到,这龟孙子居然正是前不久配合李震,想讹她一笔的那个宝马男。赖思归昨晚听见林向随口说起那人名字,也不得不感叹,这世界真他妈小。 交警的复议结果还没出来,就又跟这伙人扯上关系。 …… 当初赖思归在法庭上被判刑,要不是有人拦着,林向差点对李震动手,所以李震自然认得林向。 赖思归不由想起,那天她问林向脸上的伤时,他几次欲言又止。原来当时林向看见陈水跟宝马男在一起时,起了冲突,李震也是在场的。 那晚林向吃完饭,说要出去散心,赖思归真以为这情种是为情所困,要借酒消愁,呵呵。 林向讪讪地,自己先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就出院了。你这么一来,搞得我好像生了多重的病?” “少跟我废话。”赖思归横了他一眼,气急,“你有病啊,那畜生让你喝你就喝?” “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林向说。 林向虽然原来不认识李震,但那天再碰见他,就觉得他的眼神比两年前阴毒了许多,还是他先认出林向的。李震跟他本无大冤,原本没想把林向怎样,无非看在宝马男的面上,又知道他是赖思归朋友,无聊就想搞一搞他。 李震通过陈水联系上林向,陈水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求他:“你当着那么多么人,给人难堪,吃个饭讲和一下难道不应该?林向,就当是给我这个面子,你这样让我以后在他那怎么做人?我跟你太累了,我就图他有钱,能给我富足的生活。你不是一直说希望我幸福,难道只是说说?” 林向听陈水说想在宝马男图个富足,多年的感情,在心里突然就没什么感觉了。最后算是给她一个情面,另一半原因也是怕万一他们找上门来,会给赖思归惹上麻烦。 到地方,林向就发现酒已经摆好,红的白的洋的,各种烈的应有尽有,当即他就后悔了。 李震把他按到座位上说,“中秋嘛,咱们玩玩博饼。”只是李震的玩法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赢的是奖品,他们赢的是喝酒,状元对堂三红四进,一个个排上去,翻着倍地喝。 一桌子人,只有林向是目标,怎么喝喝多少,规则都是他们说了算。十点多时,只剩最后一轮,博出状元游戏就结束了。林向头晕眼花已经站不稳,陈水坐在他对面,见他面红耳赤,不由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林向盘算着就算状元这彩头真让他赢了,以他的酒量,应该还能勉强撑住。 赖思归却在这时候打了电话过来,林向不想节外生枝,过了几分钟借口上厕所,才给赖思归回电话。 等他回到包厢后,李震却让所有人拿出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李震靠在沙发里,说:“喝酒没意思,换个玩法。不要掉份,把东西拿出来做奖品,博到自己东西的这一轮就作废。林向,你也来。”等于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就没机会要回来。 席间有人摘下名贵手表,有人把限量项链扔到桌上。宝马男搂着陈水亲了一口说:“最近手头紧,拿不出什么值钱的。” 他叫人拿了纸笔过来,鄙夷地看了林向一眼,当场签了林向那间舞馆未来五年的租金做注,谁赢了就归谁。 林向当即明白,这晚的游戏结束不了了。他想退出,已经来不及。 李震说:“听说你在会馆那边租期还剩两个月,咱也不为难你,就拿这两个月租期做一秀的奖品,要玩总得拿出点东西,大家机会均等嘛。” “要么,现在打电话让赖小姐过来,让她陪我们玩。你们不是住一起么?”李震给了第二个选择。 一秀是博饼里最简单的点数,两个月的租期不管在座的谁拿回去了,谁不愿意给李震做个人情? 后来被灌了多少酒他也不记得了, …… 赖思归不说话,林向悻悻地别过眼。他把杯子放回床头桌,余光突然看见她手腕上的伤,就急了,“你不是说人没事吗?” 赖思归压住火气,懒洋洋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林向眼睛在她身上扫过去,他这才发现,赖思归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伤?”难怪把白衬衫的领子扣到最上面,包得严严实实。林向心里未作他想,就是满满的懊恼和愧疚。 赖思归戳的站起来,背上包往外走,到门口时还是返回来,踹了踹林向的床脚。 “舞馆暂时别回去,你明天出院了直接回老家吧。” 林向一愣,问:“我知道,那你呢?要不跟我一起走?” 赖思归笑了笑,“我不能出江林,忘了?” ☆、第三十二章 ? 严教授顶了一个乌青的眼圈来上班,田俊俊心里惴惴了大半天。他连进去请示工作问题都是夹着屁股说话,唯恐严教授突然炸起来咬人。 田俊俊已经在脑海里,迅速勾画出推开椅子,窜起来,拉开门跑出去的线路图。一条规避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漏洞的完美程序,只待严教授给一个暗示他就可以立刻运行。 第27节 但此时田俊俊却突然纳闷地发现,在严教授狼狈乌青的黑眼圈之下,隐藏了一颗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荡漾心灵!尤其是当严教授发现程序里有个bug时,居然只是淡淡地嘲笑他一句,“单身狗没事就要多读书。” 以前严教授不满意都是直接上手打的!有肌肉了不起!…… 所以田俊俊一察觉警报解除,立刻笑嘻嘻道:“老大,我强力拒绝人身攻击!我已经在相亲了!请那姑娘吃了好几次饭,我一直坚信在这个肤浅的大众看脸的社会,一定会有人发现我潜在的内在美!” 严慕呵呵一笑,挑眉扫了一眼田美美圆圆的肚子,说:“所以人丑更要多读书。” 田俊俊抱起电脑哭着走了,可惜赖老大还没来上班,否则让她进去呛一呛严变态也好啊! 田俊俊路过油条的位置时,这个寡言的男人难得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是不会告诉田美美,赖思归之所以敢呛严变态,就是仗着严变态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啊…… 没看见严教授,每次都甘之如饴吗? 直到下午三点多,赖思归才到公司。她离开医院去见了旅行社的张晨,之后又跑了一趟司法所社区矫正办公室,把这个月的思想汇报交给张老师,在那待了一个小时才走。 回公司时,碰见在跟前台交待事情的郑彤,郑彤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现在才来?” 赖思归随口道:“帮严教授跟旅行社的人沟通。” 郑彤说:“那边不同意吧?包价旅游合同都是签好的,不好改。你跟严教授说说,公司交了钱浪费了多可惜啊。” 赖思归笑笑,进了办公室,并不知道郑彤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许久,直到前台小妹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头。她的手机里,两天前王伟志发过来一条信息—— 去查一查赖思归这个人。 ************* 严慕知道赖思归到公司了,但是半天不见人,问了田俊俊才知道,小蹄子正抱着未开封的新电脑新手机,跟人折现呢。 一会儿田俊俊又发来信息:“按官网上的价再便宜三百,电脑已经出手了呢,现在在卖手机……” 严慕:“……” 赖思归半道被叫回来,严慕在大班桌后面,抬眸觑了她一眼,“把门带上。” 赖思归站着不动,轻嗤一声,斜眼看他。 严慕也无所谓,往后一靠,摊手,“手机里的文件可以导了,不想要?” 于是门锁上,赖思归转眼被男人拦腰抱在腿上。她还没动,严慕在背后悠悠道:“不要翻白眼。” “……” 这个人开了荤,更加腻味,吃豆腐吃得比之前还明目张胆。 上班时间,将她圈在怀里做事。赖思归撇撇嘴,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熟练地在键盘上打字,啪啪啪,写的都是她看不懂的东西。程序运行起来,屏幕开始跳转提示。 赖思归看了眼桌面被拆开的手机,零零碎碎都是散的,转头问:“手机可以修好?” 严慕嗤笑,“我又不是修手机的。” 赖思归不吭声,严慕低头瞥了她一眼,“手机留着自己用,别卖了。” 赖思归说:“不喜欢,用不惯。” 严慕没再说了,过了会儿,停下来顺了顺她的头发,“一整天都在医院?” “办了点其他事。” “舞馆的门叫人修了?” “修了。” “明天中秋怎么过?” “有什么好过?” “不回家?” 赖思归顿了一下,说:“不回。” 严慕没多问,“嗯”了一声,“那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他低头把她白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问:“不闷?” 问完就看见领子下,白皙的脖子都是意味明显的红痕,一路延伸到衣领更深处。他低低笑了一声,看了赖思归一眼,俯下去在不多的空白地方又种下新的。 赖思归扬手拍他,打到背上时,严慕闷哼一声,笑着,热气喷在她皮肤上。 “你再发情试试。”赖思归抵着他的胸膛。 “试试会怎样?”严慕捏着她的臀,“直接办了你。” 赖思归不怒反笑,挺挺身轻道:“办啊,叫给你听。” 严慕眸色蓦地一深,盯着她勾人的桃花眼,沉默片刻,一低头就吻进去。手上也不停,把赖思归衬衫的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直接探进去。 赖思归的嘴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好半晌,严慕才停下,两人互相瞪着,平缓气息。 还是上班时间,严慕看了眼电脑,清清嗓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不闹了。” 赖思归的嘴唇嫣红,靠在他怀里,轻轻哼了一声。 严慕站起来,把笔记本让给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让她自己坐到一边。他抬抬下巴示意电脑,“看一下有没有少。” 赖思归盯着电脑,滑动鼠标,试了几次没找到想要的。 严慕问:“怎么?” “手机录音呢?” 他的电脑没装转换软件,手机录音在电脑播放不了,赖思归找不出来,严慕被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他翻出文件,把录音弄好,拷进一个黑色u盘里,“这个加了防盗,你拿去用,把你电脑里的东西也存一份在这里。” “哦。” 日期最近的一段录音,9月23日,正是赖思归让他帮忙,去见旅游顾问的那天。严慕看了眼,把窗口关掉,拔掉u盘递给她。 严慕给项目组放了一天假,过完中秋周天所有人都回来加班,一直到国庆都得泡在公司。 晚上下班,几人去了一家菜府聚餐。严慕守信,真的把那天在公司博来的奖品都拿出来,让田俊俊几人又玩了一次,东西都分了。 人少,玩的速度很快,但气氛高涨一点不必别桌差,主要还是靠田美美这激动的胖子带起来。他们都听说赖思归前一晚家里遭贼,严慕提了一句手机都摔坏了,田俊俊难得人精似的,做主就把手机给赖思归。 田俊俊双手合十,夸张道:“快拿个手机压压惊,驱邪。” 本来就是老大多余掏出来的,路灯和油条自然不介意。严慕顺应民意,把手机放赖思归面前,说:“这个就别卖了。” “老大,你能不能一直带着我们混!”路灯和油条含蓄,田俊俊代表大家直嚷嚷,没见过这么傻大气的老大,他们乐得心花怒放。 严慕靠在卡座里,他们已经习惯,知趣地把他身边的位置留给赖思归。三人都看见,严慕自然地把手搭在赖思归身后的椅背上。大家不说破,只有田俊俊一人高深地点点头,替赖思归问:“老大,你为什么不去新马泰啊?你要是找不到人陪你去,可以在我们几人中挑一个跟你一起去,比如小赖啊。” 油条低头翻了个白眼,傻胖子。 严慕倒笑笑,拿赖思归的理由解释,“雨季去没意思。” “那旅行社给退钱吗?” “你问她。”严慕示意赖思归。 赖思归懒洋洋道:“不给退啊。” 路灯插嘴,“折后只能怪出境游,一般不好退。还好签证没办,否则还会被当做骗签。” “卧槽!”田俊俊直接来了一句,“那名额不就白白浪费了。” 赖思归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田俊俊碗里安慰她。 严慕看了眼赖思归平静的侧脸,没说什么。 晚上回到御景,严慕有个海外视频会议,洗完澡他就去了书房。等他忙完出来,正好看见赖思归把耳机□□电脑,塞进自己耳朵。 她穿了件像男式白t恤当睡裙,松松垮垮的,还盘腿坐在沙发上。刚洗完澡,湿发披在肩头,眉目氲着水,像乖巧的女学生,安静地在家复习功课。 赖思归把湿发往胸前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严慕走过去,把她连电脑一起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像前一晚一样,手指插*进去,跟着她的手指一起拨弄。 “凭这些就能打击王伟志?”他语气明显地瞧不上。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严慕手在她身上游走,“但我知道,光凭录音和你那些小打小闹的跟踪,是动不了一个人的。” 赖思归眯起眼,揪住他的衣摆,严慕在她耳边低低暗示:“想要什么,告诉我。” …… 赖思归陷在沙发里,睡裙已经被撩起来,身体轻轻的起伏。 过程中,桌上的手机响了,陌生的铃声,赖思归没反应过来。严慕自然也没空搭理,过了良久,她才从燥热中恢复一丝清明。差点忘了,那是她的新手机。 手机停下一会儿,又响起来。严慕正在兴头,赖思归想伸手去接,被他一把扯住,困在怀里。半晌,他烦躁地捞过手机,看了眼屏幕,被打断的兴致更高了,他对赖思归不怀好意地笑,“你爸爸。” 赖思归于是在他连番的攻击下,意识不清地答应了赖恒明晚回家过节。 她挂掉手机,一把挠住他昨晚青紫的地方。严慕吃痛抬起眸狠狠地瞪她,赖思归笑了笑,“都是你在干,该换我了。” ☆、第三十三章 ? 第二天,赖思归醒来时,严慕还在睡,手横在她胸前,呼吸均匀。他不是白兮兮的奶油小生,只隔了一天,眼角的乌青就淡了很多,快跟原来的肤色融为一体。 赖思归看了眼时间,光着身体,在他的衣柜里拿了件白衬衫。随便扣了几个扣子,直接就套进去。 天意外的阴沉,外面一片灰蒙。赖思归想起来后半夜似乎下过一场雨,只是当时没有心思注意。 赖思归路过客厅,一眼看见沙发边乱丢的衣物。白t恤,男人的深色运动裤,浅紫色蕾丝内裤缠着墨黑色四角裤。还有矮桌上自动断电的笔记本电脑,一根耳机线垂在桌沿,一动不动,空气里还有淫靡的味道。 赖思归把衣服捡起来,丢进卫生间门口的洗衣篮里。回到客厅,一把推开玻璃门,黏腻的室外空气涌进来。下过一场雨,气温不降反升,闷热得很,今天估计还会有雨。 赖思归在阳台站了一会儿,身后有脚步声,踩着拖鞋踢踢踏踏走近。 雄武温热的身体笼罩住她,严慕两手撑着阳台栏杆,哑声道:“不多睡会儿?” “嗯。” “在想什么?” “发个呆而已。” 严慕将她的长发捋到后面,低头看她的侧脸,“你这样子不像发呆。” 第28节 “在担心林向的舞馆?” 赖思归吐了口气,懒懒地应了声“嗯”。 严慕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她的屁股,“跟我进来。” 严慕进了书房,把电脑打开,调出一段视频,让她过来看。 ************** 视频里是一段公路,画面视野不大,看起来像是在位置很低的地方,拿一个微型摄像机拍的。 有流行音乐在响,视频里突然有人说话,“等等。” 另一人懒散问:“干嘛?” “掉头。”第一个人声说。 “搞什么?” “看见一熟人,上去搞一搞。” “谁啊?” “骑电动车那女的。” 赖思归猛地抬起头,是那辆宝马车的行车视频!第一个说话的是李震,而另一个声音是宝马男的。而这份行车记录交警一开始就没拿到手,据说内存卡已经丢了。 “怎么来的?”她问。 严慕勾勾唇角,把她按回去,“往下看。” 视频里,车子还在直行,但速度明显慢下来。 宝马男切了一声,道:“就那送快递的?你没事吧?” 李震在视频里笑,“你不是正无聊,给你找件事做。” “我没事去撞人啊?” “玩玩呗。” 宝马男笑了一声,两人很快讨论出法子。紧接着车子突然转弯,掉头,急加速,然后视频里急促的刹车声和撞击的声音相继响起,嘭地一声。 赖思归看见自己被撞出去的那一刻,踹了一下桌子。 电脑上,视频断了,屏幕一片漆黑。严慕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大清早的不要发火,视频让人发给交警了。” 赖思归知道,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肯定已经被销毁。她申请行政复议,其实也就是拖延时间,没想过还能找到什么证据。之前严慕说他有办法,但这几天并没再提起,赖思归早当他是哄人的。 “你怎么拿到的?” “看过新闻吗?这几年行车记录仪,在国内是不被交警支持的。” 赖思归仰头看他,严慕捏了一下她的脸,“之前有过多篇报道,行车记录仪能够自动联网,只要有网络覆盖,数据会被即使同步上传到网络。有种阴谋论认为,这是一种变相的监控,行车所到之处都被实时录入。” 他说了一大段,赖思归懂了,“你又黑进人家系统。” “这种监控本身就是不合法的,我只是去见识一下。” 赖思归哼了一声,“你还是密码专家呢。”专干黑人系统的事。 “我为了谁?”严慕在她耳边说。 赖思归垂眼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的骨节,扣着她的手,她抬眸认真道:“你要是想干点坏事应该很简单。” 严慕冷笑一声,睨她,“办了好事还要被你挤兑?” 赖思归勾起唇角,她看了眼窗外,问:“你平常去哪跑步?海边?” “嗯。”严慕摸了她腰身一把,“一起去?” 六点多,两人换了衣服出门。这个点比平时严慕出门要完,海边零零散散有不少人在跑步。严慕腿长步伐大,没等她,很快就只能看到背影。 赖思归其实身上挺累的,这两天晚上都折腾得厉害,再加上脚底的伤口虽然不深,但跑起来还是有疼意,所以跑起来比平时更慢。大概半个多小时,就遇到往回跑的严慕。 严慕带着她往另一条路跑,路上经过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别墅区。严慕想起那天的画面,放慢脚步,笑着回头看她,“下次穿裙子就别翻墙了。” 赖思归出了汗,脸上汗津津的,仰头对着他轻嗤了一声,调匀气息说:“你看得不仔细,我穿了安全裤。” “我知道,黑色的啊。”严慕眯了眯眼,看得可清楚。 他拍拍赖思归的脑袋,“翻墙挺厉害,就是跑得慢了点。” “……有种天台见。” 严慕扬起嘴角大笑,清晨的路上,只有他们俩一前一后的身影,爽朗地笑声传到很远。 “学跑酷多久了?” 赖思归想了想,回答:“六七年。” 严慕点点头,在前方带路,拐进路口,在别墅区的门口等她。 僻静的海边别墅,绿植做得特别好,这种天气还能听到鸟叫,空气里没有海腥味,反而是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 赖思归问:“停在这做什么?” 严慕揽过她的肩,从口袋里拿出门卡刷了一下。执勤的保安听到声音,抬头看出来,他认得严慕,站起来跟他敬了一下礼。 严慕对人点点头,撑着门让赖思归先进去,然后带着她来到一栋别墅。 别墅外是两片修剪整齐的草坪,路边是低矮的黄杨球,还有一些赖思归不认识的绿植。严慕打开别墅大门,偏偏头,“进来看看。” 两层小别墅,比御景那边的套房大很多,黑白色调的后现代装修风格。朝南的方向是一幕偌大的落地窗,冬天阳光好的时候,客厅会盛满暖意。 二楼对着旋梯的方向,有一片空旷的区域,面向落地窗,铺着厚绒地毯,人踩上去安静无声。一整面墙都是书柜,上面装满书,书柜前有一套棕色沉厚的大班桌,和一张宽大的沙发皮躺椅。 严慕又带她去看了卧室,几个房间随意地看了一遍,他问:“怎样?” “什么怎样?” “房子。” 赖思归靠在墙上,抱手,“想包养我啊?” 严慕挑起她的下巴,“美得你,你有被包养的态度?” 赖思归拍了一下他的手,这房子一看都是新装修,他肯定是一个月前刚到江林时就买的。 “多少钱?” 严慕说了一个数字,赖思归撇嘴,“有钱烧得慌。” 严慕笑起来,夹住她的肩头往楼下走,“老婆本都败光了。” “打光棍呗。” “我找一个不会钻进钱眼里的。” “那你就打光棍吧。” …… 赖思归以为严慕昨天说的要带她去的地方,就是看这房子。回到御景后就去洗漱吃早餐,还没吃完,严慕去阳台打了一个电话后,让她准备一下,带她出门玩。 赖思归吃完早餐,坐在床上翻看那段行车记录仪。严慕洗完澡进来,把她的衣服扔过来,“别磨蹭。” 他刚出浴室,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球裤,身上还滴着水。见赖思归在看他,毫不在意地将背转过来,“都是你干的。”指甲的抓痕和镀锌管留下的青痕交错,整张背花花绿绿的。 赖思归切了一声,移开眼,才懒懒地从衣袋里拿出一条长裙。深蓝色,贴身的款式,穿上去布料绵软地贴合着身上的每一分曲线。 严慕的眼神难免在她身上来回黏过去急遍,他走过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把人拢在怀里,压着她一起弯腰,伸手捡起床头她早上穿过的白衬衫。 严慕发现白衬衫是赖思归直接从头上套的,他眼里闪过好奇,拿衣服在她身前比了一下,“难怪你穿成裙子?” 赖思归嗤笑一声,“我要是长你这么魁梧,你干得下去么?” 结果两人磨磨蹭蹭,半天才出门。路上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到岛外都十点了。天空飘起绵绵细雨,严慕将车停在一栋半旧的三层楼房面前。门面的瓷砖有点发黄,整栋楼看起来没什么光泽。 江林经济发展很快,原本作为经济中心的岛内,用地紧张,很多工业区开始纷纷迁往岛外。所以岛外这几年被带动的也很好,新建的工业区附近的村庄,借着这东风像竹笋似的,一个一个拔了尖出来。 很多村民都建了新房,租给工厂员工做宿舍,光吃房租就够养老。赖思归看了眼面前的老房子,在一片新洋房里,像夹生的糙米。不知严慕跟主人什么关系,中秋节特地跑过来一趟。 两人都没带雨伞,严慕一手提着东西,一手牵着赖思归进屋。屋里的人看见他们进门,忙迎了出来,用江林话喊:“小慕来了,老杨。”阿嫲指指厨房,笑道,“在里头做饭呢。” 严慕喊阿嫲“三叔婆”,三叔婆看见严慕牵着姑娘,不由眼睛一亮,“淋了雨吧,快坐下快坐下。” 三叔公老杨也擦着手出来,他的腿脚不好,走路一拐一拐的。严慕跟他们介绍赖思归,然后捏了一下她的手,“叫人。” 赖思归用江林话跟着严慕喊叔公叔婆,路上严慕跟她提过,三叔公是他爷爷的弟弟,算起来关系到他这一辈,已经不算亲了。他小时候在江林上过两年学,就寄住在三叔公这里。后来回他父母所在的城市,暑假偶尔也会过来住几天。 三叔婆爱干净,房子虽然旧,但收拾的干净。赖思归在客厅的墙上看见一张照片,老人的模样没太大变化,只是比现在年轻十来岁。两个老人后面站着一个跟他们眉目有点相似的年轻男人,三叔婆情绪低了一点,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儿子。” 赖思归看了她一眼,没多问。 两人去厨房做饭,三叔婆在厨房边择菜,边跟赖思归说话,“小慕小时候性格不好,都不跟同龄的孩子好。” “是吗?” “你看他现在挺懂事的,小时候可坏了,他爸妈都管不住他。”三叔婆接过赖思归削好的土豆,开始切,“从小脑袋活嘛,做什么事都比人家灵。嘴巴贱,当着人的面就笑人家笨,你说哪个孩子看见他不得跟他打啊。老杨气得不行,下狠训了几次,你看现在服服帖帖的。” 赖思归问:“怎么训的?” 三叔婆正要说呢,严慕穿着黑色雨披从外面进来,整个人清俊高大,走进来半个厨房的灯光都要给盖住。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三叔婆说:“说你小时候坏着呢,不听话。” 严慕虚虚地勾着赖思归的肩,“去,这个不能给她听。” 三叔婆拍了他一下,“穿成这样做什么?” “后门水沟堵了,通一通。” “要吃饭了,你别听你叔公的,淋一身雨要感冒了。” “没事。”严慕转头,“铁揪在哪里?” 严慕拿着铁揪出去,三叔婆唠叨起来,“每次过来都忙上忙下的,上次过来就把我这抽油烟机都拆下来洗了遍。” 赖思归问:“他几岁来这里?” “□□岁。” “跳级跳得快,这边中学看他年龄不到,不肯收,他爸妈就把他接回去了。”三叔婆开着抽油烟机炒菜说,“他孝顺,要不是他,我跟老杨哪里能过得这么轻松?” 第29节 三叔婆把汤盛出来,端到客厅,让赖思归去交他们吃饭。 赖思归走到后门,看见渐大的雨幕里,严慕穿着雨披,脚上不知哪里弄来一双雨鞋,弯着腰卖力地一下一下通水沟,水沟里的水渐渐变宽。 他两脚岔开,分别踩在水沟两侧,右脚脚边是一堆发臭的淤泥,三叔公替他打着伞,但风挟着雨不漏边际地刮过他锋利笔挺的鼻梁。他垂着眼,眉目专注,宽厚的背把雨披绷得光亮,透过雨幕,赖思归感觉到了那底下的力量。 三叔公回头看见赖思归站在后面,挥挥手说:“雨大了,别站在这。” 赖思归“哦”了一声,说:“叔婆喊你们吃饭。” 严慕没回头,“你们都进去,快好了。” 三叔婆生气地举着锅铲过来,“都给我进来,否则就别吃饭了。” 一边催一边推,水沟倒也彻底通了,严慕拿着铁揪去洗手间洗手。 赖思归看了眼洗手间,问三叔婆:“叔婆,你还没告诉我叔公怎么驯得他?” ☆、第三十四章 ? 阿嫲多讲究,做了几道预示好兆头的家常菜,让赖思归和严慕各样都尝了一遍。家里平常只有老头老太相伴,过节看到小辈,恨不得把好的都留给他们。 赖思归吃完一轮,到后面吃得越来越慢,可用细嚼慢咽来形容。阿嫲见她碗里要空了,忙又给她添了一个芋头,嘴里念:“食米粉芋,有好头路(工作出路)。” “芋”在江林话里与“护”、“路”谐音,除了三叔婆念出来的寓意,还有护子护孙的意思。在江林老太太眼里,芋头可是好东西。 赖思归看了碗里一眼,抬眸冲三叔婆笑了一下,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夹起馒头大的甜芋头,咬了一口。 严慕瞥了她一眼,继续跟三叔公说话:“等雨停了,叫人把后门修一修,顶楼的屋顶也重新弄。” 三叔公说:“搞这个干什么,就我们两个老人住,影响不了。”三叔公摆摆手,“不费那个钱。” 严慕也没再坚持,问:“最近腿怎样?” “老样子,下雨天时间一久,这边关节就涨,习惯了。”三叔公不太想谈这个话题,看赖思归,“小赖,来,再多吃点。” 三叔婆忙附和,“来,小赖再喝点汤。小慕你也来。” 严慕终于笑着开口:“别给她盛了,吃不了。” “慢慢吃没关系,吃不完放着也没事。”三叔婆热情依旧,“雨停了,我带你们去土地庙听香,可热闹。” 江林人中秋这一天,会去庙宇祭拜,问卜心事焚香祷告,祷告后持香去喧闹处,出门第一句入耳的话即为依据,有点测字的意思。所以这天人们在庙宇都尽量多说吉祥话,此谓为听香。 三叔婆说着就起身去准备祭拜的供品,赖思归笑着点点头,舀着汤慢慢喝。 严慕嗤笑一声,低声说:“吃不下就别吃。” 赖思归没理他,依旧保持原来的频率,咬口芋头配勺汤,吃得不紧不慢。 吃完收拾好,雨夜停了,地上积了一小坑一小坑水。三叔婆挎着竹篮出来,篮子里放了香烛和两盘水果糕点,还有一碗蒸番薯芋。赖思归站在门口等她,三叔婆刚出来,小碎步又跑回去,“瞧我这记性,还有纸钱。”。 村里靠海,风比别的地方大,吹得赖思归的长裙勾出两条腿的轮廓。严慕走出来和她站到一起,递了把伞给她。 赖思归不想带,“雨停了。” “给三叔婆带的,你可以不用。” 赖思归拎过来,严慕觑了她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讨长辈喜欢。”吃不下硬塞,乖得让人刮目相看。 “讨长辈喜欢?”赖思归嗤笑一声,淡道,“尊重而已。” 严慕揉揉她的头发,“跟新媳妇上门似的。” 赖思归斜了他一眼,“蹬鼻子上脸。” “不高兴了?” 赖思归不答,严慕放在她肩上的手滑过来,掐了一下她的脸,“老人喜欢热闹,没其他意思。” “我还不至于。”赖思归随口问,“叔公儿女呢?” 三叔婆出来了,严慕回头看了眼屋里,对赖思归说:“别乱问。” …… 土地庙离得不远,一路过去公路两旁很多新砌的房子,赖思归挎着篮子,边走边听三叔婆说话。 庙前有一小段路没修,泥土地坑坑洼洼。三叔婆走在前面指挥她,“篮子给我,这路你没走过,跟着我的脚印走。” 小小一段,赖思归的鞋跟一不小心踩进水坑,滋一声,溅了一脚泥。 三叔婆“哎呀”一声要回来扶她,赖思归笑笑,“没事。”一脚跨过去,站到水泥地上。 土地庙前,很多中年女人带着小孩,持香说说笑笑,甚至也有男人在庙前焚香,上午的雨天一点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三叔婆去上香,赖思归自己一个人站在旁边看。 三叔婆点了香过来,让赖思归一起拜,赖思归笑了一声,摇头,“我没什么可求。” “既然来了就拜拜。”三叔婆说,“神明会看到,保佑囡仔心想事成,也替小慕拜拜。” 赖思归接过香,心里别所念,但还是跟着三叔婆叩了个头。三叔婆遇到熟人,笑呵呵说着吉祥话,赖思归一个人走到外面,在门外的长木椅坐下。 庙里香烛旺,一室白烟迷眼,出了门赖思归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雨后清凉,她站在离人群远的地方,漠然地看着庙前的热闹。 赖思归看见三叔婆突然从庙里跑出来,手里的香扔在地上,老迈的小碎步扑哧扑哧,踩进她刚刚小心避开的泥水坑,紧紧揪住一个男人的衣服。 赖思归直起身,跑过去,听见三叔婆跟人争执,声音像变了一个人,尖锐粗粝。 “秃头刘,你躲啊,你想躲到哪里?你为什么不去坐牢?” 土地庙前的人都看过来,乡亲互相都认识,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秃头刘不耐烦地甩开三叔婆,“死去,老太婆。” 男人凶神恶煞,个子不高,但身体看起来很强壮,三叔婆被搡得退开两步差点摔倒。 赖思归几步冲上来扶住三叔婆,冷着眼,手指一点,指着秃头刘警告:“你干什么!” 秃头刘上下打量她,“你哪来的?爱死哪死哪,少管闲事。” “我告诉你,公安都把老子放出来了,证明老子就是无罪。”秃头刘转头对三叔婆恶声,“少他妈触霉头。” 三叔婆眼角皱纹沟壑,眼窝深深,苍老的手抓住秃头刘的衣服不让他走。 “杀人偿命啊!”三叔婆情绪激动,喊声传出很远,“可怜严涛还不到三十五,你们瞒天过海以为想骗过我们,船是你开的,你找关系逃避,政府也包庇,那我跟你拼命!” “给老子松开!开船的又不是我,不服去上诉啊!” 秃头刘扬手,还未碰到三叔婆,三叔婆身边的年轻女人先一步狠狠推了他一下。 赖思归厉声喝:“你推她一个试试。” 秃头刘猝不及防,踩进水坑溅了一皮鞋,立刻反手去推赖思归。 场面立刻乱了,看热闹的,拉架的,围了大大一圈。赖思归挡在三叔婆面前,不让秃头刘靠近半步。 三叔婆怕她吃亏,又把她往后面拉。秃头刘对女人不手软,旁边的人怕出事,好几个上来拦住他,拖着他走了。 有人上来劝三叔婆,她嗓子粗哑,眼角蓦地湿了。 人年轻时,会因为很多事哭泣,失恋、失业、委屈,甚至因为一部电影感到悲伤。可当你看到苍老的老人,颤抖着身体,眼窝蓄满泪水,才知道什么叫可怜。 “你们会有报应的,神明有灵会让你们下地狱!”三叔婆哭道。 凉风阵阵,天色依旧灰蒙,严慕来接她们,停下来时气还有些喘,高大的身体挡住身后乡邻的目光。 “没事吧?”见三叔婆摇了摇头,走到三叔婆身侧,和赖思归一人一边扶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一下,赖思归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他低眸,看见赖思归的一双脚,鞋子脏了,蓝色裙摆和脚面都是斑斑泥点。 三人回到家里,细雨又落下来。 三叔公撑着腿站在门口,气氛沉默,三叔婆捡了一袋过水的竹笋让赖思归带走,说:“小赖,今天让你看笑话了,有空再来家里吃饭。”老人多细心,看见她多夹了几次竹笋,嘴上不说都记着了。 赖思归接过袋子应了声好,“外面下雨,别出来了。” 赖思归在后视镜里看见两个老人还站在门口,抿着唇没说话。 严慕看了她一眼,问:“没伤到吧?” “没事。” 看不见三叔公的房子了,赖思归开口,“严涛是谁?” “三叔公的儿子。” “……”赖思归顿了顿,“不在了?” “过世两年了。”严慕抿了抿唇,“死的时候才三十四。” “怎么回事?” 严慕静了一会儿,才说:“偷盗海砂,被执法船追捕,从船上掉下来,在两艘船之间夹死。” 海砂即是海里的沙子,以前在海边偷盗海砂是司空见惯的事。江林不少本土老企业是以盗砂进行发家,像海盛集团、华源贸易等。 没颁发相关法律之前,偷盗海砂没有任何限制,砂子是公共资源,除了采砂船不用其他大成本,这几乎是一种没有风险的资本积累。三叔公的村里,大多数村民都参与盗砂,这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一种收入,将盗来的海砂卖给像海盛、华源这样的买主,再由他们将这些海砂推入建筑市场。 因为早期没有限制,近海海砂被迅速挖掘,使海岸线渐渐被侵蚀,海洋生物群也随之改变。 所以近几年海洋与渔业局出台相关法律,开始严抓这一行为。然而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紧靠不够海洋与渔业局不够强大的执法力度,根本起不到根本性的阻止。 村民依附于有背景的买主,即使被抓到,处罚力度也不足震慑他们。 最近两年执法部门开始加入,这一打击行动,屡禁不止的盗砂行为,才稍稍得到控制。 两年前,三叔公的儿子出事时,正是执法部门抓盗砂最严的时候。 “秃头刘跟这件事什么关系?” “他是运砂船船长。”严慕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有人看见严涛掉下去,船没立即停下,有人强行开船,撞上执法船,严涛最后才被夹死。” 车里安静下来,两人都沉默下来。盗砂在江林属于灰色地带。秃头刘是船长,明知有人坠船,却枉顾人命依旧暴力抗法,当时就被扣走。 良久,赖思归问:“后来怎么处理?” 严慕冷笑一声,“不了了之,没人负责。”秃头刘被无罪释放,如今混得风生水起。 严涛从采砂船上掉下来,在执法时出了事故,各方有各方的力量,一条命没了,只不过把双方的人象征性地关了几天,竟无人再提起。 “谁这么大能耐?”一条人命就这样草率处理。 “还记得华源贸易是谁的公司?” 第30节 赖思归心里蓦地扭头,“李震?” “两年前秃头刘是替华源贸易开的船。”严慕说。 赖思归扭过头看窗外,她攥着拳头,一路没再说话。 车子开进岛内,严慕看了眼她的裙摆,打破沉默问:“先回御景换衣服还是直接送你回家?” 赖思归说:“回去换衣服。” 严慕“嗯”了一声,方向盘打弯,往御景的方向开去。 两人进门,赖思归洗了个澡,出来时已经五点多。 严慕听见声音,从书房出来,看了她一眼,进卧室拿了条干毛巾给她。 赖思归坐在沙发,头发披在肩上,弄湿了新换上的睡衣。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赖恒打的,还有一个是保姆郝阿姨打的。赖思归坐在沙发没动,严慕走过来坐到她身边,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接过她手里的干毛巾,随意地把她擦头。 赖思归闭着眼,随口问:“你小时候为什么会来江林?” 严慕说:“江林的海美。” 赖思归切了一声,严慕搓着她的头发,问:“这么长,洗头不累?” 赖思归睁开眼,眼里像蒙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漂亮。” 严慕笑笑,赖思归问:“你上班只穿衬衫,是因为不会搭配?” “……这都知道了。” 严慕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嘴,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来。严慕看了一眼,问:“不想回家?” “……嗯。” 手机又安静下来,赖思归起身去卧室,换完衣服出来,严慕拿上看了她一眼,拿上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了。” 严慕静了一下,“晚上要回来吗?” “看情况。” 赖思归拎上包出门,严慕拉了一下她,赖思归回头,嘴就被堵住了。 亲了一会儿,严慕松开她,揉揉她的头发,“要回来了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赖思归想起来,吩咐:“你把竹笋放冰箱里。” 严慕笑起来,“好。” ☆、第三十五章 ? 雨停了,路面潮湿。目光所及的一切,像刚从水里晕过的玉石,清亮干净还泛着水珠。 街灯亮起来,尚不及天色明亮。小区楼下静谧无声,凉风习习,赖思归不疾不徐往最里边的单元楼走。许久没回来,空气里有熟悉的桂花香,被湿气盖住,若隐若现。 赖思归坐电梯到六楼,按响门铃,隔了一会儿里边有人哗一下拉开门。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站在门内仰头看她,小男孩身后的中年女人愣了一下。 赖心随即笑起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你爸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防盗门完全打开,电视的声音传过来,家里意外的热闹。赖思归“嗯”一声,进门换拖鞋。 郑雨晨从小餐厅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问赖心:“妈,谁啊?……啊,姐你回来了。” 地上的小男孩学郑雨晨说话:“你谁啊?” 赖心点了一下小男孩的脑袋,对赖思归说:“这是雨晨儿子,你见过的。叫狗蛋,淘气得很。”赖心说着让狗蛋叫人,“没礼貌,这是表阿姨。” “我又不认识她。”狗蛋嚷了一句,转身抱住妈妈郑雨晨的腿,躲在她后面不说话。 赖思归没找到自己的拖鞋,视线落在郑雨晨脚上,淡淡地移开目光,直接光着脚踩进去。 郑雨晨的丈夫闻声也站起来,笑容有些讨好,叫赖思归,“姐。”郑雨晨回头,不咸不淡瞥了眼自己丈夫。 赖思归笑了一下,“呵,一家子都来了啊。” 赖心关上门叫赖思归的爸爸赖恒,“哥,思归回来了。” 赖恒早听到声音,从房里支着拐杖出来。尚有活动能力的左臂上个月骨折还未完全痊愈,他把拐杖架在左边胳肢窝下,全身重量都放在上面,吃力地挪动脚步,郑雨晨丈夫忙推了轮椅过去让他坐下。 赖思归顿了顿,叫了一声,“爸。” 赖恒的脸不是很对称,右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眼角也有点倾斜。或者说,他整个人都不太对称,右边半侧身体,都有种变样的畸形,弯曲僵硬,行动困难。 是中风的后遗症。 经过诊疗后已经比一开始好很多,只是原本高大英俊的男人,曾经十年航海横跨远洋又中途归岸照顾家庭的男人,像是一夜间萎缩下来。歪着身体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回来了。” 赖思归又“嗯”了一声。 赖心笑道:“都别站着,快坐下,我再去炒两个菜。哥,你也上桌。” 赖思归看了眼餐桌,其他地方都是干净的,只有郑雨晨站的位置面前已经堆了几块渣骨头。郑雨晨轻咳一声说:“我趁孩子睡着先吃点,等他醒了根本吃不上。姐,你不介意吧?” 郑雨晨产后没恢复好,低头看孩子时双下巴挤成三层。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赖思归有些好笑地看了郑雨晨一眼,转头问赖恒,“郝阿姨呢?” “回去过节了。”赖恒说,“正好你姑姑他们过来了,就让她先回去。” 赖思归点点头坐下,郑雨晨一家子也吵吵闹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桌上很多菜赖恒都吃不了,赖思归盛了碗汤给赖恒,“药吃了吗?” “等下我自己来。” 赖思归站起来,“放哪里?” “……矮桌中间的抽屉。” 赖恒吃完药,赖思归又端起碗喂他喝汤,他微微别过头,“不用照顾我,你自己先吃。” ☆、第三十六章 ? 郑雨晨看了他们一眼说:“姐,舅舅的手可以的,你自己先吃吧。” 赖思归挑了下眉,看她,“你叫我什么?” 郑雨晨笑脸一顿,低头颠颠怀里的孩子,“姐啊--”她咳了咳,一进门就叫了好几声。 赖思归笑了一声,“今天怎么会过来?” “我们来看看舅舅啊。” 赖思归嘴角又勾起来,赖心从厨房出来,她新做了一盘海蛎煎放在桌上,在赖恒旁边坐下,看了眼郑雨晨说:“……先吃饭。” 郑雨晨先噤了声,饭桌上只有赖恒偶尔没拿稳勺子时,一不小心磕到瓷碗的声音。狗蛋目不转睛盯着赖恒的动作,不一会儿,他也抖抖索索掀起勺子,“噔”一下,勺子磕在碗沿,轻轻脆脆的一声。 这个年纪的小孩,模仿能力确实很强,他“嘿嘿嘿”看着一桌大人笑起来。 赖思归脸色冷下来,眼风扫过去,小孩被吓得脖子一缩。 赖心忙站起来,“狗蛋,你做什么呢?很不礼貌你知道吗?” 狗蛋伸出短短一根手指,指过来,“他是瘸子,还不会自己吃饭。” “有没有教养?”赖思归摔了筷子。 郑雨晨脸色难看,手掌狠狠甩在小孩手背上,“谁教你这样的?啊?”小孩“哇”一声嚎出来,郑雨晨嗓门更大,戳着小孩的额头,“哭什么哭,啊?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孩哭得更大声,连郑雨晨怀里的婴儿也闹起来,客厅里登时热闹不已。 郑雨晨的丈夫低着头把狗蛋夹到卧室里,关上门,客厅稍微安静了点。 赖恒抬手挡了挡赖思归,“别跟小孩子计较。” “这孩子被宠坏了,不懂事。”赖心在中间尴尬劝道,“……以前不这样的。哥,你别介意。” “又不是什么大事。”赖恒原本凌厉的脸上早已平和寡淡,“让小x别打小孩,出来吃饭。” 赖思归垂眸,赖恒僵硬畸形的手指就停在她眼底,枯瘦怪异,她微微别过眼。 ************ 总算吃完一顿饭,饭后赖心要收拾碗筷,被赖思归接过去了。她把碗摞在洗碗槽里,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哗响。郑雨晨跟进来,轻咳了一声,踟蹰道:“抱歉啊,狗蛋不懂事我已经教训他了。” 赖思归侧眸看了她一眼,“不必。” 郑雨晨站在流理台边想帮忙,被赖思归拒绝了。她淡着一张脸,没有交谈的意思,郑雨晨没找到话头,几次欲言又止,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客厅。 客厅里,郑雨晨抱着睡着的婴儿,对赖恒说:“人家说赢在起跑线,我也是为了两个孩子……” 郑雨晨说着,扯扯丈夫小x的衣摆,“我们现在养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只靠小x一个人的收入。舅舅,我是真没办法,才向你开口。” 小x坐郑雨晨身边,驼着背沉默地盯着地面。郑雨晨见他不帮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现在工地的活不好做,起早贪黑这大热天的,上次他们工地有个工人,直接从二十六楼……” 赖恒看了眼阳台外,赖心带着狗蛋在外面浇花,不时往客厅看一眼,眼神吞吐。 郑雨晨趁机又说:“我想着把这个学区房买下来,以后把我妈一起接过来,让她也过几天舒服日子。你看看她,比别人都老得快,都是年轻时没保养好。” 赖恒有些疲乏,“……首付还差多少?” 赖恒口齿不太清晰,郑雨晨却眼睛一亮,“五十万,就差五十万,剩下的我们自己有办法。” 赖恒抿住唇,年轻时他算是几个厝里是出了名的才子,高大英俊成绩斐然,一路直升风光无霁。那时家里条件不好,赖心成绩没他出色,也无心学业,自然地早早辍学打零工贴补家用。 老父老母身体早已不好,只剩赖心一人东拼西凑给他挣学费。赖恒大学毕业后与女友成婚,婚后第六天就签了船务公司,五年合同,漂洋过海,每年在岸上的日子屈指可数。 他生在海边,自小与海为友,一直梦想着能在海上远行。航海孤苦,赖恒却意气风发,几年时间当上远洋轮船长。那会儿走船挣得多,特别是远洋轮,他走一年船估计抵得过普通人家数十年的收入,家里的境况很快改变。 赖恒对赖心是心疼亦是感恩,所以对她一家从来都很慷慨。 第31节 后来不走船了,赖恒被江林大学聘任,在航海学院任教,更是给赖心和她丈夫谋了闲职。只要不挥霍,生活不会比别人差。 赖恒的手习惯性抖了一下,余光瞥见赖思归靠在厨房门口,慢条斯理擦着手。 以前总有人说赖思归跟姑姑长得像,两人都生得俊,身形高挑清瘦,却是两种性格,两种极端。 赖思归直起身,把纸巾扔进垃圾篓,走过来。 “饭后半小时要做康健?”赖思归弯腰问。 赖恒一愣,“嗯”了一声。 赖思归把拐杖拿过来,扶着赖恒站起来。 郑雨晨一急,“思归……” 赖思归回头,轻笑,“不叫姐了?” “……姐。”郑雨晨把孩子递给丈夫,“我还在跟舅舅说事。” “听见了啊,要钱么。”赖思归说。 赖恒架着拐杖的动作一顿,赖思归示意他继续。 客厅有一排墙是空的,专门给赖恒做康复用,拐杖磕在地上闷响。郑雨晨跟在他们旁边,“我也只是借用一段时间,等手头宽裕了就还。” 赖思归停下,转头瞥了她一眼,“听说老房的房租一直是你在收?” 郑雨晨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阳台。 赖思归笑笑,“一年有十来万吧?” “……” “一年光坐着不用干活就有十万收入,有房有车。”赖思归轻蔑道,“你向你舅舅要钱?” “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又有两个孩子,你不知道现在养孩子多费钱。舅舅现在身体稳定,我看他也没急用钱,我才敢开这个口。”郑雨晨被当头一呛,“要么我们按银行的利率算,不会让舅舅亏的。” “你试试去银行动动嘴皮子,看能不能借到五十万。” 一直沉默的小x及时拉住已经面红耳赤的郑雨晨,朝她微微摇了摇头。郑雨晨猛地甩开他的手,赖心在阳台眼见气氛不对,忙跑进来,“哥,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改天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总算清静下来,赖思归扶着赖恒走路,父女俩沉默着,盯着地面他迟缓的动作。 “事先不知道他们要来。”赖恒突然开口,模棱两可地解释。 “嗯。” “最近工作怎样?” 赖思归想了想说:“换了一份工作,比以前轻松,工资也高了。” “那就好。” “刚刚把郝阿姨的工资转过去了。” 赖恒没说话,赖思归的傲像他,那股倔劲却承自她母亲。 ☆、第三十七章 ? 赖思归靠在阳台打电话,清风徐徐,她望着虚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家里被郝阿姨收拾得很整洁,物件分门别类,都放在最方便的地方。当时在家政公司找了很久,郝阿姨在几个阿姨里是最木讷少语的,坐在对面椅子安静老实,反而一下子合了赖思归的心意。 这两年赖思归最该感谢的是郝阿姨,赖恒的身体离不开人,她逃避了责任,所以只能在一些问题上,虚伪地弥补,比如坚持自己给郝阿姨支付工资。 父女俩互相知道脾性,赖恒唯一一次反对她这么做,是去年过年。赖思归在餐厅打工,半夜十一点多万家团团圆圆闹新春时,她才赶回来陪他吃了几个团子。 即便赖恒不能工作了,他的积蓄也不需要赖思归这么拼命。赖思归却坐在他床边,淡淡道:“过年工资翻倍,我不累。” …… 楼下小区有小孩嬉闹声,赖思归回过身低头漫无目的的看过去。 电话那边,低沉的声音传来,像在耳边厮语。 “家里人休息了?” “嗯。”赖思归心不在焉应了一句。 “晚上吃了什么?” “很多。” “我一个人吃的外卖。”严慕靠在大班椅长腿搭上桌面,懒洋洋说道。 赖思归勾了下唇,用脚趾勾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夜晚里声音轻轻,她开始慢慢念菜名,“芋泥蒸鲍鱼,山药炖排骨,金针粉丝蒸蛏子……” 严慕笑了出来,“你会做吗?” “……不会。” “谁做的?” “我姑姑。” “你还有姑姑?” “很奇怪?” 严慕在那边低低笑了几声,显然他也被自己无聊到,他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明天早上过去接你?” “你不用加班?”赖思归问。 “接了你一起回公司。” 赖思归笑了笑,收回视线,“不用来接。”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赖思归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哒哒哒速度很快。 严慕看着电脑屏幕上查到的资料,思忖片刻,问她:“还在不高兴?” 赖思归没答,支着下巴看地上的盆栽。 严慕突然想起那晚在舞馆打完架,她蹲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安静地凝视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去休息吧,明天可以晚点来公司。”他说。 华源贸易淡出海砂市场的时间点很有趣,严慕看着电脑若有所思。 赖思归回房,经过赖恒卧室时,听见他在里边叫她,她推开门进去。 赖恒卧室没开空调,他躺在床上,肚子还盖了一层薄被,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怎么还不睡?”赖思归坐下问。 “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赖恒精神挺好,右边嘴角动了一下,慢慢道。 赖思归的二手纸顿了顿,才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然而两人原本就无话可说,现在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两相沉默,赖思归耷下眼皮,赖恒想起前几天的复检,医生说他身体底子比较好,做康健也配合得积极,同期里算是病情控制较好的。他接了一家出版社的约稿,攥写航海轮机相关的书籍,已经完成三分之二,等左手恢复得差不多,应该能在年底交初稿。 赖思归说:“别累到身体。” “我知道。” “你最近气色好了很多。”赖恒说。 “嗯。”赖思归低头玩自己的手指,赖恒看着她的小动作,突然笑了一下,“小时候你不听话,教训你,你也从来不肯静心听我说话,所以总是罚你站。” 赖思归抬眸,看了眼赖恒的笑容,也淡淡弯起唇角。 “我听着呢。” 赖思归自然也记得自己小时候犟着脾气跟赖恒作对的事情,罚站是家常便饭。 赖恒现在不像以前,轻易被赖思归气得动火。人常说中风真正可怕的是这个病的后遗症,病人不仅生活不能自理,连累家人,心理、性情多半还会大变。赖恒在赖思归离开家后,反而渐渐平和下来,不像健康时气盛。 气氛好了点,两人说起刚刚饭后的事情,赖恒提到也给赖思归买套学区房,“房子放在那就算自己不住也会升值。”他还想到一点更实际的,“而且有套房以后找对象也有底气。” 赖思归白天刚骂过那人“钱多烧得慌”,转眼到了自己。 “睡不着就琢磨这个?”赖思归笑笑,拒绝道:“我不需要,钱你自己留着。” 赖恒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也没再坚持。 他叹了口气,“你还在怪我……” “爸。”赖思归打断他,“你不是说叫我回来有事?” 赖恒愣了愣,“哦……”开口说话时,还是有些别扭,“你姑姑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赖思归蓦地抬眸,“嗯?” “对方是大学生,毕业后在一家外企上班,条件还不错。” 赖思归静了一会儿,“知道我的情况?” 赖恒说:“……知道一点。” “不介意?” 赖恒摇头,顿了顿才说:“家庭条件不太好。” 赖思归轻嗤一声,“可以啊。” 赖恒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赖思归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掖了掖他身上的被单,“早点休息,明天我要上班,有时间再回来。” 赖思归回到房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身起来做伏地挺身。她站在地上按着床沿,动作有力节奏均匀,身体舒展线条匀称,像一条灵巧的金鱼,在水里游刃有余。 汗从脸颊滑下来,直到呼吸渐重,手撑不起来了,她才停下靠在地上休息,按着酸痛的肌肉缓解。 昨晚那人在床上抱着她,从她的蝴蝶骨揉上来,摸到肩膀,一直到指尖,慢慢按压摩挲,惹了她一身汗。 摸完,满意地亲了她一口,说:“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根骨奇佳。” 第32节 赖思归等他夸完,给他狠狠一肘。 严慕咬着牙,继续道:“……是个万中无一的人才。” …… 赖思归洗完澡躺回床上,随手捞过手机,页面还停在一个微博主页上。 泰国的苏梅岛,雨季海水依旧湛蓝,乔思盼身穿长裙站在海水里大笑。 乔思盼的父亲曾经跟赖恒在同一艘远洋轮上共事,一个是船长一个是老轨,一起远航数年,比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乔思盼的名字,还是受思归两个字的启发。她们两人在大学成为同学,两家人还去酒店吃过好几顿饭。 赖思归盯着手机里乔思盼的笑脸,无声地牵了牵嘴角。 第二天,郝阿姨很早就过来了,赖思归手头宽裕,又给她塞了个红包,然后就走了。 郝阿姨给她装了几袋熟食还有饺子,热了就能吃,让她带走。盛情难却,赖思归道了谢后提着东西打算先回趟御景。 路上接到严慕的电话,他的声音有点怪,赖思归顿了一下,听见他微微喘着气问:“回来了吗?” 赖思归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在运动?” “嗯。”严慕没听清她那边公交报站的声音,又问,“到哪了?” 赖思归烦死他了,“还没到。” 严慕笑了一声,“直接来公司,几份材料要你准备。” 赖思归随口应了声“好”,然后在御景小区附近下了车。 这个时间,小区有人在锻炼,赖思归坐电梯上去,公寓密码依旧是150826,“滴滴”两声,电子锁打开。 赖思归推开门进去,客厅里一个穿着男式衬衫的女人,愣在原地。衬衫领口解到第三颗,v领一路开进浅沟,一双腿□□在空气里。 客厅冷气开得很足,赖思归看见安米的头发还在滴水。没想到这个穿衣一板一眼的干练女人,私下也有这一面,赖思归站在玄关,盯着她慢慢勾起唇角,笑意未达眼里。 …… 安米看了眼她手中的袋子,想起面前不着粉黛依旧漂亮的女人,是严慕新请的秘书,严慕毫不掩饰对这个女人的兴趣。安米反应过来,抱着手,微微合拢身上的衬衫,微抬下巴示意,“东西放到厨房就行。” 把她当伺候人的老妈子了,赖思归看了眼鞋柜上昂贵的女士高跟鞋。挑着嘴角,抬脚往后一勾,把门撞上。她没脱鞋,提着几袋吃的,妖妖绕绕直接踩进去。 安米皱眉“诶”了一声,赖思归问:“严慕呢?” 安米视线从赖思归脚上移到她眼睛,清清冷的一双桃花眼,连客气也免了。安米突然笑了笑,对赖思归说:“他去买早餐。” 赖思归回视她,嗤笑一声,“哦?”把东西提到厨房,她弯下腰,慢吞吞把几盒熟食放进保鲜柜,又捡了捡饺子,一个个整齐地摆在冰冻盒里。 都码好了,直起身,发现安米不在客厅,赖思归拿起卫生间门口的衣篮走进卧室。 安米还穿着严慕的衬衫,坐在他床上看电脑。 她没想到赖思归还在,脸色不由有点不好看,正要出声,赖思归走到床前,指指她身上的衬衫。 “安小姐,麻烦你把衣服脱下来。” 安米皱眉,“剩下的我自己收拾就好,你可以走了。” 赖思归弯唇轻笑,“你误会了。” “我没想收拾你,”赖思归又点了一下白衬衫,温声说,“我不喜欢别人穿我的睡衣。” ☆、第三十八章 ? “我不喜欢别人穿我的睡衣。” 安米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从床上站起来。她与赖思归差不多身高,但赖思归此刻穿着高跟鞋,抬着下巴,生生比她高出一大截。 安米哂笑,“看样子严慕把你追上了。” 赖思归没说话,歪着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你们认识多久?”安米问,“二十天?一个月?” 赖思归笑笑,“昨天正好一个月。” 安米眼睛轻轻扫了她一圈,跟在酒店初次见面那会儿一样,说:“你很漂亮,身材也很好。” 赖思归点点头,“我知道。” 安米静了一瞬,才开口问:“你知道严慕有严重的脸盲症?” 赖思归抿起唇角,神色淡淡,“嗯哼?” “所以,你知道他为什么选你?”安米笑着,笑容带着自信,是惯有的沉稳。 赖思归虚握着拳低头掩了掩唇,一双桃花眼弯了弯,立刻带了风情。 “我知道啊。”她微微笑着,挑眸看安米,“不过,在安小姐看来,脸盲就是傻*逼吗?” “你……” 赖思归的手机响起来,是舞馆对面的一个瑜伽教练来电。她接起来,还竖起手指在唇前挡了一下,示意安米噤声。安米一句话噎在喉咙,握了握拳,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严慕打开公寓门,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到这样一幕。 严慕一愣,余光瞥见安米的衣服,太阳穴突突戳了两下。 “归归。”严慕喊赖思归。 “来,先出来。”他叫她。 赖思归回过头来,目光像一湾水,清冷地回视他。 …… 赖思归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她吸了吸自然的空气。雨霁天晴,天气又闷热起来。 每个小区的绿化大同小异,没什么好看的,赖思归站了一会儿,走回屋里,拿起东西走了。 ************** 晚饭的点,赖思归摆弄了一下电锅,发现还能用,就摆到矮桌上。电热壶坏了,她接了凉水过来,倒进锅里。 地板擦得很亮,她把两个塑料碗洗干净一起放到桌上。盘着腿坐在地上,背挺得直直的,数着饺子一个一个认真地往水里下。第一个下去的已经差不多在翻身,最后一个才扔下去。 雾白的水蒸气飘上来,十几个白胖胖的饺子随着热气翻滚,像上了法条的机械,不厌其烦。 赖思归站起来啪一下,脚放到压腿木上拉筋,弯下身,身体贴住大腿,右手伸长握住左脚脚趾。白t恤的下摆往上跑了一段,在淡色牛仔短裤之间露出一小截蛮腰。胯上的细骨头突起来,在裤头处生生空出一道缝,投下一小片三角块儿的阴影。 纤细的指尖,柔滑的手臂到细薄的侧腰,笔直的长腿,身体的曲线被拉得纤长漂亮。 严慕一来,就看见赖思归以这种近乎优雅的姿势,淡着一张脸盯着锅里的饺子上浮下旋。门从里边用额外的大锁扣着,他敲了敲门,没反应。索性抱手靠在玻璃门上,一脚搭在另一脚脚背上,目光锁在她身上。 包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铃声被练舞房里劲爆的爵士乐盖住。 一曲毕,赖思归单腿站着倾了下*身,拿起筷子翻了翻饺子,依旧垂着眼没看见门外的人。 等严慕进去,锅里依旧在滚。 赖思归换了条腿压,一样的姿势,背对着他。严慕上手摸了一把,露出来的一小段腰身,绷得紧紧的,肌肤滑腻。 “啪”一声,赖思归挥手打开他的手。 “什么馅儿的?”严慕看了眼锅里,“可以了吧?” 赖思归哼了一声,“猪肉韭菜。” 严慕伸手要关火。 “别动。” 赖思归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偏了下头,侧脸表情严肃,俨然一副关了火就是天理难容的警告。 锅里已经露出韭菜肉的馅儿,白皮炸开了在沸水里轻飘飘地荡,水都浑了,严慕凌厉的眉头跳了跳。 桌上有两瓶调料,一瓶酱油一瓶醋,严慕坐下来研究。 他单腿支着,拎着只剩一半的白醋晃了晃,捞过一个塑料碗碗,掀开盖子直接倒了半碗进去。 嗅了嗅,他又往碗里倒酱油,酱油迅速把白醋染黑,香味冲上来。他皱眉端到嘴边抿了一口,觉得跟三叔婆做的酱油醋不太一样。 他看了眼赖思归,拿起酱油又倒进碗里。 依旧不对,又倒了点醋,再倒,反复几次。最后要溢出来了,满满一大碗,两瓶调料也差不多见底了,只好停下。 严慕看了眼时间,站起来走到赖思归身后。上次之后,墙镜基本裂了,只留几个粘着胶的边角勉强映出物象。严慕的角度,正好看见一小长条镜子里,她的脸。 他盯着镜子中的她,长发在头顶盘成丸子,没扎紧的碎发落在脖颈处,栗色在灯下闪着光。 严慕伸出手指戳了戳丸子,手指陷进柔软的发丝里,赖思归偏头甩了一下。 她的手指动了动,严慕扶住她的腰,让她起来。 温热的掌心贴在腰上,两根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正好插*进牛仔裤头空当的三角区里。 赖思归的动作顿了一下,严慕恍若未觉,依旧贴着那个位置。须臾,她放下腿,扭过身来,挑着眉看他。 饺子都涨成两个大了,严慕问:“还不关火?” 赖思归不动,严慕放弃了。眼睛在四周环视了一圈,问:“又有人来过?”上次已经砸得差不多,看不出多大区别。严慕的视线停在白色的小门,只有那上面的锁坏了。 赖思归“嗯”了一声,这才推开他,慢吞吞拔了插头。 插头□□时,在插孔闪了一下。严慕看她,“还是不报警?” “不报。” 赖思归坐下来,拿汤匙捞饺子,像下锅时一样,慢悠悠的。沥干水,放进碗里,整个的捞上来后,又开始捞肉沫,烂掉的饺子皮。 严慕也坐下,在一旁耐着性子等她。 都捞完,严慕看着碗里一坨,握住她的手,“别吃了,我叫外卖。” “这我爸包的。”赖思归斜了他一眼说。 “……” 严慕怀疑赖思归是故意的,他看了眼赖思归面前几盒饭店送来的精致小菜,忍了忍,挖了一勺肉,沾着自己调的酱油醋吃下去。 饭后,严慕问:“吃饱了?” 第33节 赖思归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没吃饱?” ☆、第三十九章 ? 赖思归脸色平静,严慕直觉不太好,结果赖思归又煮了一锅馅儿皮分离的饺子递给他。 严慕两只手指捏着碗,站在她那逼仄的小隔间,看她收拾一地的狼藉。那伙人不拿东西,进了屋就摔东西,把小小的房间掀得横七竖八。 隔间闷得很,风扇没开,估计是坏了。赖思归□□插头试了一次,叶子转了两圈停下来。 赖思归拍了两下,叶子彻底不转了。严慕蹲过去看了眼,放下碗,“我看看。” “饺子吃完。”赖思归说,“别浪费。” 严慕舔了舔牙龈,站起来。 吃完了,把空碗递给赖思归,他抹了把嘴,顺势把人拉到怀里,凑上嘴。 赖思归捂住他的嘴,韭菜味喷在手心,她躲开,严慕又凑上去。几番追逐,赖思归不敌,脸色臭下来。 “别碰我,恶心!变态!” 严慕闷笑起来,胸膛微微起伏。 “不是你让我吃的?” 赖思归不吭声,严慕把她转过来,从后面抱她,下巴抵在她头顶。 “还不满意?”严慕下巴一动一动,像在咬牙切齿,“你煮一锅自己吃吃看?” 赖思归嫌他还有味儿,手肘用力搡。严慕抱紧她不让动,又是一番较量。 两人都出了汗,赖思归还在他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 “放开我!” “生气了?” “……” “安米回德国了。” 赖思归没穿鞋,脚捻着他脚趾,一层一层加力。 严慕终于“嘶”了一声,松开手。赖思归立刻闪出来,提起地上的破风扇走出去。 刚走到外面,被追上的人,拦腰扛了起来。 赖思归在他腰上乱踢,“死变态,我给我松开。” 严慕拍了下她的屁股,“啪”地一声响,“松开让你再咬我?” 他扛着人回隔间,把人塞进小铁床下铺,自己也挤进去。 “混蛋,别碰我!”赖思归尖叫,“滚!” 严慕用腿压住她的脚,扣住她肩膀,上半身支起来看她。 赖思归扭着身体,恨恨地瞪他。 “别激动。”严慕腾出手,捋了一下她脸颊边的头发,笑道,“先不碰你。” 一句话瞬间点燃,赖思归用了狠劲,小铁床吱呀吱呀晃起来。 严慕不用手,身体直接压下去,压住了,在她耳边低声问:“醋了?” 赖思归不吭声,扭过头剜他,“多大脸?” 严慕捧住她的脸,“不吃醋,一屋子的酸味?” 赖思归抬抬下巴,冷笑,“酱油醋可是你调的。” 严慕摸摸她的脸,“嗯,为你调的,却进了我的嘴。” 赖思归哼了一声,严慕说:“赌一天气了,还不消?” “我又不是小姑娘。” 严慕想亲亲她,手指头动了动,没亲过去。 “你不就是个小姑娘?”他声音低低,在她耳边耳语,“直接把人气回德国去。” 赖思归轻嗤,“心疼了?” 严慕笑起来,说她,“德语骂人还挺溜的。” 安米大概没想到她会德语,当着她的面,直接和严慕谈起来。 太久没用德语,赖思归其实忘得差不多,上次法恩和安米过来时,她在宿舍临时听了几遍大学时下载的听力,捡了一点回来。严慕见她站旁边,也没提醒安米。 安米的语速快,赖思归杵旁边没听全,但有几个词她还是懂的,“这样的女人”、“上床”,“暂时的”…… 安米说“我愿意回中国”时,赖思归等她说完了,嗤笑一声,咕噜咕噜一串德语就冒出来。 大学时,其他学不好,这种词她攒了一肚子,信手拈来。 “白痴,下次说这种话时,记得先照照镜子。”赖思归抱着手淡淡道,“闲话要去人背后说。在中国有句话,姑奶奶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安米优雅惯了,霎一下,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什么时候学的德语?”严慕问。 赖思归笑意不达眉间,用江林老话骂:“关你屌事。” “你,就关我屌事。” 赖思归“呸”了一声。 严慕叹了口气,解释:“她护照在机场弄丢了,订不了酒店。在江林又只认识我,所以先找到我这,没什么。” 赖思归问:“法恩已经回国了吧?” 严慕静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赖思归勾唇极淡地笑了一下,放在外面的手机响起来,她推了他一下,“让开。” 严慕出去帮她拿手机,是她爸爸的。不知说的什么事,赖思归似乎思考了一下,答应了。 严慕很快知道她答应什么事了,挂断电话,没一分钟,她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赖思归接起来,严慕听见男人的声音,她“嗯”了两声说:“不好意思,白天在加班,没看到你电话。” 对方不知又说了一会儿,赖思归泛泛应声,过了会儿笑了一下对电话里说:“那就今晚吧,明天我没空。” 赖思归将头发放下来,整理了一下,盘了一个新的丸子上去。 严慕戳着她刚弄好的头发,“要出去?” “嗯。” “做什么?” 赖思归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鞠了一捧水洗脸,“看电影。” “我也去。” 赖思归抽了两张纸巾擦脸,脸色也不臭了,说:“不方便。” 严慕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行。” 九点二十有场电影,赖思归站在公交站等车。黑色路虎开过来,摇下车窗,探过身来:“约会没接送?” 赖思归舔了下牙齿,直勾勾盯着他。公交过来了,司机按喇叭催挡路的路虎。 严慕偏头点了一下副驾,“来,老子送你去约会。” 赖思归侧身,拎着包上了后面的公交。 到电影城,赖思归见到赖心给她介绍的男人,叫陈锦。中等长相,中等身材,看见赖思归时不由眼前一亮。陈锦相了几次亲,介绍人的话基本只信一半,对方说赖思归长得很漂亮,他最大的期待就是清秀,没想到真的走来一个美女,他笑得有些发愣。 赖思归看了他一眼,问:“看什么电影?” “你想看看有什么想看的?”陈锦问。 赖思归扫了眼电子屏,兴趣缺缺,陈锦指着最近新出的的恐怖片,“要不看这个?” 赖思归偏头看他,陈锦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我同事看过,说还不错。” “可以啊。”赖思归笑笑。 陈锦买了爆米花和可乐,两手捧得满满,跟在赖思归身后找到位置坐下。 几分钟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提了两杯饮料挤过来,“借过。” 男人撞了一下陈锦的膝盖,越过赖思归,在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把手中的芒果西米露放在两人位置中间。 “嗨。” ☆、第四十章 ? 国产恐怖片基本就一个套路,灵异和恐怖不是精神病人的幻想世界,就是变态制造出来的报复杀人事件,节奏四平八稳,整体还不如预告片来得干脆。 严慕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长腿一曲,左脚踝放在右腿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嗤。 来影院看这种片子,除了隐晦地凑热闹图个气氛外,更多的可不就是打着小算盘想嘿嘿嘿…… 拉个小手埋个胸最后再环肩搂一搂,事儿就这样了。 严教授瞧了眼前排一对刚开场就抱在一起的男女,挑了挑眉,把中间的芒果西米露拿起来,隔板一掀,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宽敞许多。 严慕自然地往那边伸了下腰,随手把芒果西米露塞人手里。屏幕画面变暗,赖思归斜来一串白眼,陈锦戴着眼镜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电影已经开始,画面灰暗,音乐诡异,赖思归扭过头拍拍陈锦的手臂,陈锦问:“怎么了?” 赖思归把芒果西米露递给他,陈锦低头看看自己买来的可乐,再纳闷地看看她,赖思归也不解释,只说:“咱们换个位置。” 第34节 陈锦一下子反应过来,坐在赖思归右手边的高大男人手里还捧着一罐一模一样的饮料。他有些火气,同时又感觉有点丢脸,迅速站起来跟赖思归换了位置,坐下时警告地瞪了那个男人一眼。 陈锦这才发现,男人不仅身材高大,而且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长相意外地出众,眼神锐利,气场夺人。 第一次约会的女伴,才刚坐下,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这样一个男人搭讪调戏,对方光明正大回视他,一脸我是个严肃的正经人的表情。陈锦恼火的同时,又暗暗地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一种不可说的情绪,他挺了挺脊背,挡住了严慕的大半视线。 陈锦想,这大概就是人家常说的爱美之心啊。 余光瞥见对方戴上眼镜似乎准备看电影了,陈锦反而有点无趣。旁边的几个位置都坐满了,陈锦估计这男人就算还想出什么幺蛾子也没办法了,这才收敛了防范的心理,看向电影屏幕。 陈锦心情还蛮紧张的,偌大的影院里,总有几个胆小的先声夺人,突然乍起的尖叫声比背景音乐效果还好。后排几个女生,声音尖利,蓦地一声把他吓得一跳,他下意识转头看赖思归。 赖思归戴着黑色的三d眼镜,大半张脸隐在变幻的光影里,她抿着唇,靠在椅背上面色平静,半点惊慌没有。 陈锦想起介绍人的话,说这个女孩子很漂亮,但是话比较少,没见面前他自然地猜测这女孩可能是性格内向。他当时还跟介绍人客气道:“女孩子斯文点好。” 现在看来还是个很稳重的女孩…… 三d的效果,还是有点逼真的,陈锦想了很久,侧了侧身稍微靠近一点,贴心道:“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或者拉着我的手,没有关系。” 陈锦等了几秒,赖思归没有反应,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没再说话。同时,赖思归的头点了一下,彻底靠在椅背上,阴森的背景音乐和恐怖尖叫声中,呼吸均匀绵长。 电影里女主一身狼狈,惊恐地站在浴室盥洗台前,突然,有颗头颅从镜子阴影里冒出来,血肉模糊。身后又是一阵尖叫,陈锦的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他差点跳起来。 那男人没戴3d眼镜,向赖思归的方向抬抬下巴,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只有陈锦可以听见,“这样睡会着凉。” 陈锦先是一愣,顺着他的方向回头一瞧,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瞬间“……” 中间隔着一个人,这男人也能看过来,什么人啊。 然后他又懵懵地回头,不太相信,这姑娘真看睡着了。 严慕在他背后说话:“给她披件衣服,空调开得有点大。” 说得轻巧,大热天的,大家都只穿一件短袖,就算有那心,也没衣服给她披,打赤膊么?陈锦回头看着严慕,直言道:“你有病吧?” 严慕越过陈锦又看过去一眼,面无表情说:“那请你让让,我要带她回家。” 卧槽!是个男人都有点脾气,第一次遇见这种神经病,陈锦捏着可乐的手一紧,“你他妈想干嘛?” 严慕呵呵笑了一声,耐心重复一遍,“我说,我他妈要带她回家。” 陈锦气不打一处来,可惜是在影院,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电影,他不想闹事,索性推推赖思归将她叫醒。 赖思归拿下眼镜,迷糊了一下,问:“可以走了?” “你还看吗?”陈锦想了想低声说,“我们走吧。” 赖思归可有可无,“走啊。” 两人起身往外走,另外一人看了眼被丢在地上的芒果西米露,踢了一脚,自然也跟着出去。 三人一起出了影院大厅,人来人往,陈锦忍无可忍,很男子气概地将赖思归挡在身后,骂来人:“我看你也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干这种事?你再跟着我报警了!” 严慕掂掂车钥匙,“这种事是什么事?” 陈锦扫了眼他的身材,不想跟他多说话,拉着赖思归赶紧走。真是倒了血霉了,他想。 严慕眼睛微微一眯,上前一步,抬手挡在他们面前,语气警告,“放开她。” 赖思归自己抽出手,看向他,“你让开。” 陈锦的手腾在半空中,有些尴尬,看见赖思归自己出面,有点丢面子。 男人在女人面前,特别是自己很有感觉的漂亮女人面前都会希望自己是能保护她的英雄角色,不管什么性格什么年纪。陈锦怒喝一声:“你到底是谁?再乱来我真报警了。” 严慕没动,看了眼赖思归,笑了笑对陈锦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敢吻她你敢吗?” 陈锦狠狠一愣,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他将赖思归拉进怀里,按住脑袋就啃了下去。 卧槽! 严慕动作太快,赖思归一手被抓住了,另一手在他身上乱拍,陈锦被这两人的动作惊呆了,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去拉开他们。 拉开了,赖思归喘着粗气,抹了一下嘴,高跟鞋的鞋跟就踢过去。 “死变态!” 严慕躲了一下,转着车钥匙,舔了舔唇角,邪气地笑了起来。 陈锦被激红了脸,推着严慕的肩膀大声骂着,这他妈什么事? 严慕深深地看了赖思归一眼,推开陈锦,转身大步地离开。 四周驻足的人指指点点,见好戏结束了,也就散了。 陈锦终于意识到了,“你们是不是认识?” 赖思归也舔了下唇角,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咬着牙一字一顿,“我认识他祖宗。” 陈锦噤声,赖思归拍了拍包说:“抱歉,你回去跟他们说看不上我吧。” 陈锦有点不甘心,却不知如何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赖思归摇了摇头,一个人坐电梯下去,到门口时,黑色路虎正好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经过时,赖思归目不斜视过马路,路虎开出一段路,调了头开回她面前。 车门打开,“上车。” 赖思归抬起下巴,严慕下车把人拎起来就塞进去,甩上车门,自己坐进去,轰地一声开出去。 御景地下车库,几乎是两人进了电梯,就开始啃咬,基本是严慕啃赖思归咬。电梯叮地一声,停到十八楼,严慕大拇指锴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弯腰一把将人扛到肩上,踹开门,就将人压到墙上。 赖思归的一只高跟鞋踢掉了,落在门外。门合上,她两条腿被迫一高一低地站着,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她闷哼一声,踢掉另一只鞋。 站稳了,抬起膝盖就往上撞。 她有几斤几两,严慕还不清楚?一只大手捏住抬到半路的膝盖,身体压上去,不留一丝缝隙,开始脱她衣服。 他身体一顶,“老子干到你气顺。” 赖思归说不出完整一句话。 …… 赖思归脱力地趴在床上,眼皮都抬不起来。 严慕揉着她的背,声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慵懒,“爽么?” 赖思归脸埋在被子里,哼了一声。 “毛顺了么?” 赖思归不吭声了。 严慕把她翻过来,“喝水么?” 赖思归“嗯”了一声,喉咙里的声音发了一半,没了。 哑了…… 严慕翻身下床,捞过早晨随手扔在椅子上的运动长裤,穿上,松紧带垮垮地垂再裤腰上。 赖思归看了眼他宽厚的背,新添了几道红色的抓痕,有些甚至在灯下闪了一下光,上次的棍痕倒是几乎淡得看不清。她的睫毛动了动,鼻翼上又弯又翘的翦影也动了动。 严慕去客厅倒水,自己先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端进去。走到半路突然想到什么,仰头将杯里的水又喝掉一大半,返回去,在剩下的水里接了热水进去。 等他端进去时,赖思归已经睡着了,严慕认命地自己动手把两人都收拾好,又折腾了很久,换了干净被单后才睡下。 一觉到天亮,赖思归睁开眼,动了一下腿,不适感袭来,她用力拧了一把横在腰间的手。 严慕醒了,看见她的桃花眼,嘴角噙笑,“早啊。” “早你姑奶奶!” 严慕笑了声,“没干够?” 手又摸了过来,赖思归吸了口气,恶狠狠吐气道:“你再动一下,姑奶奶阉了你。” 严慕手上的动作倒是停了,嘴亲过来,声音含糊道:“你舍不得。” “二皮脸!” “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叫的。” 严慕逗得差不多了,眼看赖思归又要炸起来,停下动作看她,“打也打了,咬也咬了,炖饺子我也吃了,也解释清了,还让你出去跟别的男人约会气自己,这样你还不消气?” “你还委屈了?” 严慕摇头,“不委屈,应该的。” 赖思归直勾勾盯着他,冷笑了一声,推开他准备起床,想起衣服都被她带回舞馆,转头在他肩上又咬了一口。 赖思归拿了套他的运动服穿上,突然想起一件事,走出卧室一看,那件衬衫果然还挂在阳台。 严慕不知道那天安米穿过,见她仰头看衣服,以为她嫌身上的运动服太大,油嘴滑舌道:“你穿什么都好看,别换了,走吧。” 赖思归嗤笑一声,指着那件衬衫,“你喜欢这件衬衫么?” “怎么?” 赖思归也不说,只给了一个评价:“丑!” 严慕:“……” 起得早,严慕送她回去拿衣服,赖思归将身上的男运动服换下后,两人再一起去公司上班也没迟到。 周一的早上,临近国庆小长假,大家都有些懈怠。 田俊俊又在抱怨严教授暴殄天物,新马泰豪华游为什么不赏给他,白白浪费了。 赖思归笑着不说话,桌上的电话突然想起来,是人事部的分号。 赖思归接起来,“郑彤,什么事?” 回答她的不是郑彤,是人事部另一个刚毕业的女生。 “我是小林,我们经理让我通知你,马上来会议室一趟。” 赖思归说:“什么事?我一会儿还要开会,等……”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小林打断她,“立刻过来。” ☆、第四十一章 第35节 ? 会议室里,郑彤将手里的档案袋递给人事部经理,陈经理没说话,接过去,沉默地又翻看了一遍那份材料。 节前人事部有很多事要忙,安排值班、调节节后工作,还要在小长假前把这个月的考勤、绩效和部分工资提前调整好,以便节后回来能按时发放工资。 早上陈经理正在办公室审核这个月的转正名单,发现一些问题,正要打电话确认,郑彤带来了这份材料,照片、背景、档案一一吻合,她不得不把其他工作先搁置一边。 会议室外响起三声敲门声,陈经理将文件放回桌上,说了声“进来”。赖思归推门而入,她穿着一条黑色修身过膝棉布裙,皮肤比刚入职时白皙很多,眉目平静。 赖思归看向坐在会议桌后的人,她微微颔首向陈经理问了声好。 郑彤抬眸,挑眉看了她一眼。 陈经理让她坐下,赖思归问:“陈经理,找我有什么事?” “想跟你聊聊。”陈经理脸色不太好看,但依旧例行公事,问她:“小赖,你来锐密多久了?” 赖思归说:“到昨天正好一个月。” “你上一份工作是快递员?” 赖思归顿了一下,“对。” “据我所知,快递员的工资会比现在锐密开给你高很多。能说说你为什么要选择锐密?” 面试时问过的问题,她又问了一遍。赖思归答得不紧不慢:“我不可能一辈子送快递,我也希望有份稳定的工作。” 陈经理点点头,“这一个月,你觉得锐密是一家怎样的公司?” “挺好的公司。”赖思归笑了笑。 “具体说说看。” 赖思归摸不准她的意图,想到入职第一天,在员工培训手册上看到的,说:“积极、高效、民主。” 陈经理勾了一下唇角,眼神却不像平时温和,“记得这么清楚,你好像没参加新员工培训?”她停了一下提到,“面试时,我就觉得你比很多刚毕业的大学生要灵活,很聪明。” “……谢谢。”赖思归笑意很淡,神色愈发平静。 陈经理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原本我们对前台的学历要求是什么?” 赖思归说:“我知道,大专以上。” “你的简历是x公司的姚璐发给我的。”陈经理突然道,“你跟姚经理熟吗?” 赖思归双唇微微抿着,她不认识什么姚经理。 当初羽姐托关系把她弄进锐密,托的是哪层关系,什么托词,赖思归并不关心,羽姐也没提过。 “不算熟。”赖思归说,“我是她朋友的朋友。” 陈经理没再问下去,她沉吟片刻,转头示意郑彤。 赖思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郑彤打开桌上的档案袋,将一叠文件拿出来。赖思归看见最上面一张个人简历,简历右上方是她的照片。 …… 九点四十,过了黄金项目小组平常的开会时间,几个人抱着电脑进去小会议室,投影仪没开,激光笔也没找到。严慕看了眼旁边的空位,皱眉问田俊俊:“她人呢?” 田俊俊摇头,“好像是人事部那边有急事,一早把她叫走了。” “她是我的人还是人事部的?”严慕摔了一下笔,“去把人给我叫回来。” 田俊俊去了又回,挠着头,“老大,那边好像在开什么会……我没见着人。” 这话别说严慕,油条都烦了,“鬼话,她去人事部开什么会?” 严慕臭着一张脸看田俊俊,田俊俊也不了解具体情况,“人事的小林说得不清不楚……好像是调查什么事情,挺严肃的。” 田俊俊还想说什么,忽然撞见严慕的眼神,愣了愣,默默地闭上嘴。 严慕沉声道:“开会。” …… 偌大的会议室里,郑彤接到一个电话出去处理事情,只剩下人事经理跟赖思归谈。 陈经理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将档案袋夹在笔记本底下,看着赖思归说:“我会亲自确认一次,如果属实,公司会按照基本规章制度处理,你做好心理准备。” 赖思归独自在会议室里又坐了片刻,外面的阳光很好,会议室里明晃晃得亮。 林向发信息给她,已经到舞馆,正在收拾。 她拉开门走出会议室,正好看见王伟志手里也拿着一个档案袋,大步从公司外面进来。 “你先别走。”王伟志上下扫了赖思归一眼,对她说道。 他把两年前的新闻报刊和法院判决都找到了,就连前不久交警出具的被重新申请复议的交通事故责任书都挖出来。 赖思归迎着对面胖男人考量的目光坐下,淡淡哂笑。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她,冷风呼呼地从头顶贯下来,激得她手臂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赖思归回头,清冷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卸防。 一闪而过,快得人不易擦觉。 严慕突然又想起那个台风夜,她故意撩他,事后坐在沙发吞云吐雾,被他撞见时,眼里也曾这样一闪而过,掩过桃花眼里深处的情绪。 严慕没再看她,直接走到会议桌的另一边,和另外三人一样,坐到研判她的位置。 王伟志将两个档案袋放到严慕面前,说:“赖思归一进公司就做你的助理,跟着你的时间最长,所以我们也想听听你的处理意见。” 严慕没打开,他拿在掂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呵笑一声,将东西扔回桌面,身体往后一靠,姿态悠闲。 “赖思归是你们锐密的员工,做我的助理也就是暂时服务,你们问我处理意见?” 王伟志挺意外他的态度,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他笑笑,“你的意见,我们自然是要尊重的。” 严慕“诶”地一声,“那如果我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也尊重我?” 王伟志被呛了一下,呵呵讪笑。 赖思归斜眸看了严慕一眼,淡淡地移开目光。 整个会议室里似乎只有严慕是最闲适的,事不关己。他像开完一个玩笑,微笑着拍拍王伟志的肩膀。 严慕看了眼赖思归,眼神深深看不出情绪,转而对王伟志道:“别介意。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不插手。” 赖思归又看了他一眼。 严慕问陈经理,“你们讨论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单单隐瞒犯罪史这一条,就是严重违纪。”陈经理静了静,沉吟道,“按规定,是直接开除警告。” 严慕点了下头,“知道了。” ☆、第四十二章 ? “严教授,”王伟志做了个“请”的动作,起身和严慕并行离开会议室,说,“对不住,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给你造成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严慕瞥了眼会议桌的另一边,轻嗤一声。 王伟志比往常更殷勤,亲自拉开玻璃门,又对严慕说:。 “我尽快再给你安排一个助理,不耽误你的工作才好。” 严慕两手抄兜,凉嗖嗖问:“尽快是有多快?” “这个……” 玻璃门合上,脚步声走远,后面的话会议室里的人听不清了。 陈经理看了眼对面依旧坐姿笔挺的年轻女人,的的确确是个相貌出众的美人胚。这是个眸光轻转都能勾人眼球的漂亮女孩,不得不承认,当时面试时,他们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作为前台形象很合适的。 早上看到郑彤拿来赖思归的真实档案时,陈经理着实吃了一惊。她这样按部就班的人,多是思想传统,奉公守法,活了半辈子,连路遇车祸现场都会心慌,更别提碰到其他更甚。 所以即便后面看到那份王伟志不知如何得来的卷宗复印件,她依旧有点不可置信,回过神后,又不免觉得脊背冷汗涔涔,这都什么事啊…… 这么漂亮的姑娘,陈经理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 赖思归在《违纪处理决定书》上签字,签好后,她手一松,黑色碳素笔从指间掉落,啪嗒一声磕在桌上。赖思归身体往后一靠,不再挺着背,似笑非笑看了眼盯着她看的郑彤。 陈经理确认无误,转给郑彤让她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你整理一下工作,准备交接吧。”陈经理说,“工资下月初会发到你卡上。” 赖思归可有可无,低下视线勾了勾唇角。 “你笑什么?”郑彤问。 赖思归挑起眼,温温说道:“我就爱笑。” 郑彤:“……” 陈经理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对赖思归说:“这事属于你的个人隐私,公司不会对外公布,你不用担心。” 赖思归牵起嘴角道了声谢,陈经理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赖思归放在桌上的手机正好震动起来,嗡嗡直响。 赖思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手顿了顿,抬眼问:“能走了吗?” 陈经理说:“去吧。” 说是不会对外公布,架不住流言是长了翅膀的,会飞。这么大点的公司,不用一早上,闲人眼中各导一场戏,一幕一场,百转千回各不同。 她演的戏,戏文却不由她,这就是消遣。 看客的眼神已经变了,赖思归扫了台下一眼,眼力渐冷,风情万种勾起一丝笑。 她拿着手机走到走廊深处,接起电话。 羽姐很少在白天上班期间跟她联系,赖思归靠在窗棱边,揉了揉眉心,“喂”了一声。 羽姐跟她闲扯两句,过了一会儿问:“刚刚在群里看到林向说了舞馆的事?怎么会这样?” 赖思归笑笑,“林向有其他打算,他家里希望他回去发展。” “他也是这么说。”羽姐叹了口气,“我挺舍不得的,说句矫情的话,跟着你们年轻人,才觉得日子可以有很多种活法。” “是么?”赖思归懒洋洋看着办公室的方向,“过日子而已。” 赖思归说完,自己笑了起来,这时候再来根烟,再合适不过。 第36节 “以后你要是还教舞,记得要告诉我,我还跟你学。”羽姐说。 “有机会再说吧。”赖思归低头摸了摸鼻子。 说完舞馆的事,羽姐犹豫着没挂电话,静了一会儿,赖思归先打破沉默。 “羽姐,我们之间有话可以直说。” “……今天之前帮忙的朋友打我电话,问关于你的事。” 赖思归不意外,“都查到你那了。” 羽姐不知道说什么。 赖思归又说:“这事应该没牵扯到你,只要你朋友口风紧,不会有影响。” “我不是这个意思。”羽姐解释,“我托了几层关系,也封了口,他们不会想到是我帮你进的锐密。我只是……” “我懂。”赖思归打断她,“羽姐,这事我不想多说。但我得跟你道歉,给你造成困扰了。” 羽姐顿了顿,“行,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相信你的为人。其实我现在也无所谓了,只是不甘心,想弄他个身败名裂,让他不好过。” 郑彤拿了个空杯子去茶水间,赖思归直起身,对羽姐说:“我改天再联系你。” 郑彤倒了杯咖啡要回办公室,身后的人走上来,挡在她面前。 郑彤皱眉,“你有什么事?我还要忙。” 赖思归弯唇笑笑,“前两天不还跟我姐姐妹妹地叫么,这么快忘了?凶什么?” “赖思归,公司处罚都出来了,你的事我们也没冤枉你吧?你现在这样是想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你怎么查到我的?” 郑彤鄙夷地嗤了一声,“你犯那么大事,想查你还不简单。” “正常情况,公司如果做员工背景调查,会查上一份工作的职位、能力、薪酬,还有什么?”赖思归盯着郑彤的表情,不紧不慢分析,“凭你的悟性,你可能还会查我的离职原因,我提供的高中毕业证是否造假,而不是去查一个人的犯罪记录,尤其我只是个普通员工。” 郑彤轻哼,“赖思归,你不会不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吧?” 赖思归低头一笑,“谁让你查的?嗯?王伟志?他怎么想到的?” “赖思归,你有病吧!” 赖思归眼底一冷,敛住笑,“既然如此,你应该记得我是哪个学校哪个专业的?” “你哪个学校关我什么……”郑彤脸色突然一变,半晌才愣愣道,“你,你是……江林大学外语学院英语专业,09级?” “觉得熟吗?”赖思归冷冷问。 郑彤微微倒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你跟那个乔思盼是同学!” “同班同学。”赖思归说。 “你故意给我看她的微博!” “嘘——”赖思归竖起手指,弯腰挡在郑彤唇上,“看来不用我提醒,你已经查过乔思盼了。” 郑彤咬住唇,有种光天化日被这个笑得无比温和的漂亮女人,当场剥光衣服的羞耻感,她胸口不停起伏。羞耻感一股脑涌上来,很快又变成难以抑制的愤怒。 “你到底是谁?赖思归,你要干什么?” 有同事拿着杯子过来蓄水,经过她们时,诧异地看过来。 赖思归偏头冲人礼貌地颔首,男同事尴尬地收回眼,倒了水匆匆离开。 郑彤手中的咖啡在杯中轻荡,她压低声音,明显带着急躁,“你为什么这么做?” “别生气。”赖思归接过她手中的咖啡,闻了闻,已经凉掉了。 她安抚郑彤,“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 赖思归一大早被叫走,田俊俊三人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到了快下班,看见赖思归面无表情回来,他们都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赖思归瞥了他们一眼,懒得搭理,坐下来打开电脑。 田俊俊犹豫了会儿,凑过来,小心翼翼道:“赖老大,严老大让你一回来就去他办公室。” “田美美?” 田俊俊机警地往后一闪,圆溜溜的身体灵活极了,“诶!” “我揍过你吗?” “……没有。” 赖思归斜过去一眼,不再说话。 田俊俊看她打开文档,面色平静地开始写工作交接,别开头,心里突然挺不是滋味的。 “你先去见一下严老大吧。”油条坐在后面突然开口道。 “是啊。”田俊俊附和,“其他事先等等。” 赖思归手上未停,眉目不动,无所谓道:“等我有空再说。” 田俊俊还想再劝,被油条拉住了,问他:“你st写完了吗?” 田俊俊挠挠自己脑袋,回到自己位置上。 项目组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每个人手头都有很多工作要做,赖思归神色寻常,像往常一样对着电脑做事。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是严慕办公室的内线,叮铃铃叮铃铃响了好几遍。 赖思归听得烦了,哐一声把听话拿起来,撂到桌面,办公室恢复清静。 隔了几秒,手机也震动起来。 “进来。” 赖思归抓起手机正准备站起来,手机又是一阵震动,她没来由地心里一个咯噔。 羽姐声音很急,“我在舞馆……” ☆、第四十三章 ? 赖思归手里还捏着手机,咔哒一声,严慕办公室的门从里边打开。 严慕两手抄兜站在门口,黑色衬衫休闲西裤,衬得他身形挺括,彪壮高大。他眉峰锋利,深褐色的眼盯着几步远的女人,像伏在地上盯着猎物的狼,随时可能会跳起来。 赖思归掐断电话,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转过身,招呼田俊俊,“交接的东西邮件给你,你确认一下。” 田俊俊心里难过,看了眼严慕,没有动。 “收到了没有?”赖思归问。 “……收到了。”田俊俊蹭过去,小声嘀咕,“到底为什么啊?” 赖思归垂眸把手机放进包里,拉上拉链,包拎在手里。她拍拍田俊俊的肩,视线在办公室扫了一圈,路灯和油条也停下动作看她。 赖思归笑笑,“那么各位,后会有期。” 这些人里,田俊俊平常话最多,跟她认识也算最久,自然更倾向她,听到她说这话就更难受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就算要离职,也不能说走就走。才一个早上,到底是什么原因?”田俊俊也不管严慕还在场,急咧咧嘟囔,还拉他一起,“劳动法不是这样来的吧,对吧老大?他们怎么半点情面也不讲?” 赖思归又拍了拍田俊俊的肩,用了力,田俊俊感觉得到。 赖思归站在原地,看向严慕,“情面还是有讲的,否则就不是辞职而是辞退。” 赖思归对站起来的路灯和油条说:“你们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侧过身离开自己常坐的位置,抬脚大步往外走。才走两步,手臂一紧,身后的人拉住她,沉声问:“还是上班时间,你着急去哪?” “管得倒挺宽。”赖思归抽了两下手,没挣开。她笑起来,抬眸直视他,“但我不稀罕,上了。” 赖思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眼神挑衅,“请自重,严教授。” 田俊俊三人看他们这样,都有些发愣。 “我有话跟你说。” “跟鬼说去吧。”赖思归笑意更冷,“给我滚开。” 严慕脸色也冷下来,“你他妈耍什么臭脾气!” “严慕,我再警告你一次。”赖思归狠道,“别挡我道。” 田俊俊赶紧上前拉住,对严慕说:“老大,小赖她真有事,我们都听到她讲电话了。” …… 严慕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喇叭在地下车库蓦地响起,刺耳急躁。喇叭声停下后,副驾驶的手机在真皮座椅上嗡嗡震动了两秒,严慕发动车子,开离车库。 车子上了公路,碰到红灯,他停下车子,过了会儿,沉着脸捞过手机。 是手机常关注的新闻网站,推送的最新新闻,下午三点,上证大盘停盘时间。严慕扫了眼新闻标题,沪深股市千股跌停。 今年的股市,在股价疯狂上涨,形成巨大泡沫后,股灾爆发,监管局不得已紧急极端救市…… 即使是不炒股的人,也会从网络上的只言片语知道一三。 严慕烦躁地扔掉手机,车子开出去。 而此刻办公室里的田俊俊,也懊恼得不行。趴在桌上,两手杵着脑袋,大拇指抵着太阳穴,身体像只慢吞吞的大胖龟,把自己脖子缩进阴影里。 “大盘再这么戳下去,我这一年都要吃土了……”整间办公室,就他一人有在炒股,上半年的所谓牛市他没凑上热闹,等他想插上一脚时,局势急转直下。田俊俊真是苦不堪言,想死的心都有了。 路灯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入股市深似海。玩的是心跳,早跟你说过,没那心理素质就别跟风。” 田俊俊“啊——”了一声,打开炒股群,毫无意外哀鸿遍野。 简直了! “不想活了。”办公室只剩他们三个人,田俊俊望着电脑上的工作交接表,又感叹一声,“你说赖老大到底是什么情况?” 路灯和油条没说话,保持缄默,路灯打断他,“严教授让你少说话多做事,你忘了?” 田俊俊撇嘴,“人都没在。” 过了会儿他又说:“我原本以为严老大……诶,算了。” 第37节 严慕到会馆门口时,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对方问他,“怎么样?决定了吗?” 严慕沉吟片刻,说:“她还要想想,有决定了我告诉你。” “可以。”对方解释道,“因为按照规定,利用监控设备记录违法图像的,必须是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行车记录仪在国内出现的比较晚,对这个的认可度模糊不清。一般来说只能作为举报线索,而不能作为交管部门行政处罚的证据。” 严慕“嗯”了一声。 那边继续说:“再加上你获得这个视频的方法可能不被认可。要告还是私了,都要早做决定。” “我知道,辛苦你了。”严慕说。 “那我今天就把这段视频发给负责的交警。” …… 严慕挂断电话,走到地下一楼,发现瑜伽馆门口站了几个人。他问其中一人,“那边怎么回事?” 那人啧啧两声指指舞馆门口,防爆玻璃门有一边让人卸了,剩下一个铝合金门框斜斜半挂在百合叶上,地上是尖锐的玻璃碎片。 “听说老板得罪业主的儿子,还跟人家女人拉拉扯扯,被抓个正着……” 有人替老板鸣不平,“对啦。那女的我见过,原先跟老板处好几年了,我看谁是谁非还不一定。” 这时有人八卦,“那后面来的美女是谁?” 知情人说:“那位估计是老板合伙人,我见了好几次,很高冷喏。” “……嗬,老板艳福不浅。” 严慕看了那人一眼,问:“现在人呢?” “谁知道啊。民警过来说了几句就走,那业主儿子不是好惹的,我看老板这舞馆是开不成了。” 严慕要往舞馆里边走,瑜伽老板知道点□□,说:“老板是不打算再开了,也就这两天的事。” 严慕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瑜伽老板莫名其妙,上下看了他一眼,见他身形高大,肩宽腰窄,脸上带了笑,不免多说两句。 “早上我还看见他给几个会员退钱。喏,最近老有人来闹事。老板说不想折腾了,要回老家。” 严慕在地下一层坐电梯直接到顶楼,会馆地面建筑有五层高。顶楼视野开阔,管道水箱都在这上面,水管在地上横行穿过,隔开了格局。海风扑面而来,风吹动衣角猎猎作响。 严慕眯了眯眼,往前走了几步,劲爆的爵士乐从天台边沿的音响里传来,走得近,还能觉得地面在震动。 一台临时拼装的移动钢管舞台摆在音响边,最外围的方形底座紧邻天台边缘,不到半米远。 林向坐在地上,拎着一瓶红酒,直接对嘴吹。赖思归抿着唇站在他对面,严慕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明明马上就是十月了,北国早已入秋,这里的太阳依旧炽如烈焰。晴空如洗,碧空万里。海风将她的黑色修身棉布裙和栗色马尾用力往后吹,群摆紧贴裤腿,轮廓修长,笔直匀称。 站在他们后面的中年女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严慕,一眼撞见他的眼神,不知为何一下子止了声音。 赖思归弯腰一把抢走林向手中的红酒,她拎起酒瓶,仰起头,对着风大口喝下去。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纤细修长,红色的酒沿着嘴角滑下来,从下巴滑到脖颈。 严慕上前一步想要阻止,赖思归猛地停下来,扬起手,狠狠一掷。酒瓶在水泥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红色的液体,淌了一地。 林向爬起来,吵闹的音乐声中,揪起赖思归的衣领,眼睛血红。 “老子他妈存了六年了!” “你他妈还是存着洞房花烛用的!”赖思归也吼。 “赖思归,你有没有心!”林向颤着手,恨声问,“嗯?有没有?” 赖思归点着自己的太阳穴,面露狠劲,“没心,我只有脑子。” 林向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 羽姐被吓了一跳,旁边的男人先她一步,推开林向。林向脚步不稳,踉跄着跌坐到地上。 ☆、第四十四章 ? 林向看清来人,一下子扑过来。 两个男人在地上打成一团,羽姐拽着赖思归的手,大概是看她的架势,怕她会冲上去往中间踹两脚。 严慕本来就烦躁,下手没轻没重。 羽姐看着地上打得毫无章法的两人,不无担心。 “林向刚刚在楼下也挨了几下,别出什么事了。”羽姐说,赖思归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脖子上的红酒渍,安慰羽姐,“没事。” 羽姐说:“你别跟他急,他心里也难受。舞馆要关了,本来情绪就不好。” 赖思归盯着地上的两人没说话。 “那女的肚子里有孩子,不敢给她男人知道,自己又不敢去打,让林向陪她去。”羽姐又小声劝道,“我听着,孩子估计是林向的,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之前不是说快结婚了?……陪前女友去医院打自己孩子,哪有这样的事?” “两个人就吵起来了,也不知道那男的怎么找到的,来的时候就带了四五个人,还好我当时报了警,民警来得快。”羽姐说。 “谢谢你,羽姐。” “咱们之间就不说谢了,赶紧让他们别打了。”羽姐也看出来,严慕跟他们认识。 林向是常做力量训练的,不比一般人差。严慕按着他,黑色衬衫的臂膀处绷得很紧,下摆从皮带里抽出来,在水泥地上蹭出几片灰。 赖思归沉默了会儿,又说了一遍,“没事。” 羽姐不太理解年轻人解决事情的方式,反正是看不下去。 羽姐大喊:“别打了别打了,行了!” 两人依旧扯在一起。 “这是在顶楼,太危险了!”羽姐又气又急。 赖思归等了会儿,走到天台边缘,啪一声关掉音响,激昂的音乐声骤然停下来。 搅在一起的两人手上拳风停了停,几秒后又拧起来,互不相让。 海风似浪,阵阵汹涌。 赖思归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抱着手看起来依旧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她背后正好是半腿高的围墙,从地上的角度看过去,只有碧蓝晴空的背景。 这个季节的天,蓝得澄澈,没有瑕疵。 她沉默地守在危险的边缘,艳若桃花。 …… 林向先松了劲,两人喘着粗气仰面躺在地上。风掀起衣角,吹散身上的暑气。 严慕抬手用手背挡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望着不知哪里飘过的云丝,胸膛起伏不定。过了会儿,呼吸稳下来,他突然偏过头,手依旧举着,目光平静地看向赖思归。 赖思归没看他,她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林向。 “没劲了?”赖思归问林向。 林向闭着眼,半晌才从地上坐起来,背靠着钢管舞台的方形底座,仰头笑起来。 羽姐被他笑得瘆得慌,半弯着腰劝他,“人生苦短,谁不会遇到点糟心事,捱过了就过了。这话以前还是你们劝我的,你忘了?” 林向脸上还有笑意,撸了把脸上的汗,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底座,没说话。 羽姐把能安慰人的话都说了一遍,“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大把的有,别自己先低头了。” 赖思归抬手,低头压了压额前的碎发。这一整天她都这幅样子,抿着唇异常沉默,严慕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羽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的时候,林向突然开口,“八年了,羽姐,我来江林八年。一无所有地来,现在又要一无所有地离开。你看,我拼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只剩这个移动台子。”林向努努下巴,“还有那个音响,我能带走。” 羽姐看了赖思归一眼,蹲下来,“话不能这么说,你开了这个舞馆,改变了多少人对钢管舞的看法。你和小赖教我们健康的生活方式,教我们活得漂亮,这不就是你当初开舞馆的目的吗?” “改变?”林向轻嗤一声,抬头示意赖思归,“你问问她,如果我们改变了什么,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林向。”赖思归叫。 羽姐看了他们一眼,语塞。 林向站起来,偏偏头,问赖思归。 “敢么?” 二十五层的高度,人站在方形底座,围栏形同虚设,脚边宛若万丈悬崖。 赖思归仰仰下巴,“谁怕谁孬种。” 这是严慕第二次看见赖思归跳舞,上一次,她站在自己学员面前,俨然经验丰富的老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细致地分解,比往常多了几分耐心和柔和。 赖思归和林向都换了衣服,赖思归穿着很细的高跟鞋,马尾解下来,长发张扬地飞起。 只有一个台子,两人用斗舞的形式开场。 随机的摇滚音乐,性感的舞步,力量和美的结合。赖思归两手抓住钢管,整个人在杆上快速翻飞倒挂,她岔开一字马随着音乐在空中旋转。 羽姐登时就拍起手来,“喔!” 风吹着音乐飘得很远,像要在空中绽放绚丽礼花。 一节舞毕,赖思归两腿勾住钢管,抱手,盘腿横着坐在杆上,翘起嘴角。 瀑布般的栗色长发垂向地面方向,肆意飘扬,跟她整个人一样张狂。 林向不甘示弱,一上来就单腿勾管,单手抓杆,另一手抓脚与钢管呈九十度,在鼓点声中旋转变幻。 林向柔韧度不比她,自然有其他取胜的地方。他抓住钢管,撑起身体,横行在空中,浑身力量只靠两手力量撑住。 你一定见过平地的太空舞步,帅么? 那么钢管舞中的太空步,绝对称得上惊艳。 林向可以抓着钢管正向走,还可以倒过来反向走。 他是靠绝对的力量,克服地球引力。 一曲毕,赖思归换了上来,她脱了高跟鞋,单手抓管,身体离管,像敦煌壁画里的天女飞天,绕管飞转,身轻如燕翩若飞群。 她临空腾飞,气势如虹。合手下飞,优雅贵胄。 看似随性,灵气若仙。 第38节 她将一整套飞天动作融进音乐里,将传承千年的文化化作自己的舞蹈。 严慕目光灼灼,视线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半分。 这次,赖思归收住动作,靠着一只脚抓力,和另一脚脚掌的支撑,站在了直径不过四公分的钢管上。 她眼眸轻转,翘起兰花指,像在鬓上插花。一整个下午,目光终于看向严慕。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撞,刹那风停。 红阳微斜,橙光打在日色中,时间有一瞬间的停止,只剩下心动的声音。 音乐又起,赖思归示意林向,多年配合,默契十足。 林向飞身上管,双人协作比单人发挥更考验两人的技艺。两个人在一根管上,不是花样技巧就能完成,更重要的是互相信任和默契。 赖思归与林向分站两侧,两手抓杆跃身向上,身体悬空横挂在钢管上,像两面迎风展开的旗帜。鼓点渐快,动作变幻,林向抓住赖思归的手,两人钢管上借惯力转圈。 赖思归像在母胎里的婴儿,身体蜷缩,整个身体被抛出去。二十五楼的高度,她睁开眼,悬崖下的风景一晃而过,一圈又一圈。 在钢管舞里,当一方将身体的重量交给另一方时,就是把性命和荣誉一起交给他。 赖思归叉开腿,手上用力翻到上面。 音乐未停,两人身体平行,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最后一个拍子,两人以沉睡的姿态蜷在钢管顶端,以毫无防备的自由落体状迅速下坠。 台上的动作惊险,羽姐惊叫了一声。 这个动作他们玩过很多次,三米的钢管高度,只要控制好腰腹,不会有风险。 赖思归却在最后一刻,心里猛地一抖。 几步远的严慕,看见赖思归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毫不犹豫扑下去,几乎不求章法。 ☆、第四十五章 ? 天高云阔,风吹日斜。 舞伴之间的默契,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应。状态和动作是否到位,只要一个余光就够,观众甚至未能察觉。 三米高的钢管,从顶端掉下来只是眨眼的功夫。 赖思归以前练舞时受过伤,从一米多高的地方,头下脚上失手栽下来,伤到脖子,三个月动不了。 舞馆每次开班带新学员,他们教给新学员的第一件事是,把钢管舞当成一种运动,而不是舞蹈,运动要量力而行。 跟在高速上开车是一个道理,这种运动严忌疲劳驾驶,严忌酒后驾驶。 规则谁都懂,依旧有不少人抱着侥幸的心理,事情未临头,胆儿总比别人壮。觉得世上千千事万万人,不会那么巧,倒霉的就正好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向刚出院没几天,体力和精神都算不上好。疲劳和酒后,这两样他都占了。 赖思归没有反应时间,下扑的动作是一种本能。 大腿内侧的肌肤和钢管急促摩擦,发出短促刺耳的奇怪声音。 “啊——”有人尖叫。 严慕心头一紧,抄在裤兜的手像被烫着一样,狠狠一缩,立刻冲上去。 极速下坠在最后一刻戛然而止,在离地面不到十公分的地方。风吹着她的长发,在空中像炸开的烟花一样乱飞。 赖思归像一只倒蝎子,双腿勾管,手紧紧揪住林向横向蜷缩的上身。 居然还能摆出一个不算狼狈的造型,稀稀疏疏的掌声从身后传来。 有人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林向转头,对上赖思归的眼睛,懵了懵,下一秒混沌的大脑立刻清明过来,手臂一撑从地上站起来。 赖思归滑到地上,背靠着钢管,眼光像刀一样。 “伤到没有?”林向焦急地问。 手刚要碰到赖思归的肩膀,他听到一声低喝,“别动她。”严慕面色不善,声音带着森冷的警告,林向的手尴尬地顿住,。 音乐停了,日光也软了下来。严慕蹲跪在赖思归身侧,俯身盯着她,深幽幽的眼看不出情绪。 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远远站在顶楼的铁门旁,拿着手机,还有点意犹未尽。其中一个女孩跃跃欲试,想过来搭讪。另一个看见地上碎掉的红酒瓶,还有他们几人的表情,拉了拉同伴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才冲比较年长的羽姐笑了笑。 “不好意思。”机灵点的那个解释道,“我们听说顶楼风大,想上来吹吹风,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羽姐还有点后怕,心突突直跳,尽量和善地对两个女生笑笑,“没事。” “那我们先下去了。”那女生看了眼天台边缘道。 另一个却不太甘心,咬了咬唇,目光落在穿着黑色衬衫的高大男人脸上。男人胸前的扣子掉了,v字开到很低,健硕的胸肌若隐若现。 女孩攥了攥拳头,走近了点开口问:“你们是舞蹈老师?在底下有开班吗?” 赖思归的黑色小背心湿透了,脖子以下领口以上,白色肌肤上凝着细密的小汗珠。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着牙,眉头轻轻蹙起。闻言她的桃花眼扫了过去,目光带过严慕的脸,她喘着气挑起嘴角,意味不明地轻呵一声。 严慕抬起眼皮,顺着她的视线瞥了女孩一眼。 等不到回复,女孩有点尴尬,以为他没听清,正想再问一遍,撞见他突然投来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烫。刚要扯开笑时,那男人已经面无表情看向别处… 没人回答,羽姐正要说话,反倒是林向开口了。 “你们想报班?” “对啊,看你们跳得很棒,很过瘾呢。”女孩高兴道。 林向低头扯了扯嘴角,“可惜我们不开班了。” “……” 两个女孩拉拉扯扯下了楼,被她们这么闹了一下,赖思归的脾气下去了点,她缓过去后,撑着手想自己站起来。严慕终于看清她的大腿内侧,海风阵阵,她的腿抖了一下,腿间血水的红色在日光下闪了闪。 严慕咬紧后牙槽,抓住她的胳膊,轻松往上一提。 “别碰我。”赖思归出声,她盯着路前方,不看他们任何一人。 林向伸到一半的手又是一顿,抬眸,恰好与严慕对视了一眼。 “……我来吧。”羽姐走过来扶住赖思归的手,对严慕说。 她们走得很慢,电梯合上门后,严慕转过身,看见林向一个人颓丧地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地面,像只落寞的丧家之犬。 林向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扯起嘴角却没有笑,“还想再打一次?” 严慕没搭话,走出去,捡起楼台上赖思归丢下的裙子和背包,大手在上面拍了两下,拎在手中。东西在他手里变小很多,他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抬脚往回走。 路过林向时,严慕脚步停了一下,他偏过头,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 地下室闷热,风扇慢条斯理送出热风。赖思归坐在木地板上,一脚跨起来,她手里捻着棉签给自己上药,羽姐帮她处理另一边。 严慕进来时,羽姐正在劝她,“去医院吧,让医生处理,万一留下疤就不好了。” “不用。”赖思归轻轻吸气。 羽姐说:“以后夏天穿短裤短裙就不好看了。” 赖思归笑笑,她低着脖子,随口道:“那就不穿,没所谓。” 她本来就不常穿短裤,之前送快递时,练舞练得少,腿上光滑白皙自成风景,偶尔还会穿一穿。自从重新在舞馆教舞,大腿多少都会留下淤青,她基本就把短裤收起来了。 严慕现在想起来,她最近确实都是穿长裙出门。他有时候在床上会故意去摸那几处淤青,撩得她缩起腿轻颤,事后总忍不住还要多说几句荤话逗她。 赖思归只有这个时候语气是娇软的,瞪着他骂“混蛋”。 通常情况下,她是那种——你混她一定要比你更混的姑娘。 严慕想起她嫣红的脸颊,含水的桃花眼,火气降了几分,将她的东西搁在稍微干净点的地板上。 赖思归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羽姐瞧见他俩的神色,想了想,擦了擦手站起来,说:“让你们一闹,我都忘了我还有事,得先走。” 羽姐拿了支干净的棉签递给严慕,“最好还是去趟医院,夏天要是发炎就遭了。” “我知道,谢谢了。”严慕说。 羽姐走后,严慕环视了一圈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的舞馆,随手把棉签弹到地上。赖思归眉毛动了动,余光瞥见停在跟前的皮鞋,她垂着眸继续擦药。 大腿内侧的皮肤嫩,极速的摩擦使腿跟有些地方,皮都掀起来,火烧似的疼。 头顶的灯光被挡住,赖思归咬住牙,双唇紧抿,额头渗出更多的汗,喉咙里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严慕抱着手任由她自己弄,没有帮她的意思。 赖思归的侧脸绷紧,棉签碰到伤口,腿控制不住地发抖。 “……唔”,她的喉咙溢出一点声音,声音很快又被咬住。 手突然被狠狠拽住,赖思归满头大汗,发丝黏在脸上,她用力往回抽手。 “你他妈给我放开。” 严慕的火气噌到顶,他压着火,冷笑一声。 只说:“刚刚那人是郑丽羽?” 赖思归蓦地抬头,苍白的脸悉数映在严慕眼底。 “你怎么知道?”赖思归声音更冷。 严慕倾身,将她两手按在地上,看进她的眼里。 “你以为我是锐密那群智商有缺陷的笨蛋?查到这个地步,连谁把你弄进来的还搞不清。” ☆、第四十六章 ? 郑丽羽是羽姐的全名,严慕既然能查到羽姐,那么羽姐跟王伟志的关系,他自然也知道了。 第39节 赖思归盯着严慕的眼睛,须臾,突然挑起嘴角,苍白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 “你知道了又如何?” 严慕原本也只是听到他们叫那女人“羽姐”,联想到这个名字,随便猜猜,没想到一次就中。他对人脸没有辨认能力,但记忆力不差。 毕竟把赖思归送进锐密的人,名字还是要记住的。 “不如何。”严慕依旧哂笑,“就是提醒你,那群笨蛋但凡记得给智商冲几毛钱,你这点小伎俩能瞒住谁?” 不管赖思归有什么目的,她继续留在锐密,只会暴露更多。 赖思归双手被他按着不能动,她抿起唇角,桃花眼里的讥讽转为怒意。 “所以别他妈给我耍性子。”严慕沉声警告。他松开手,慢慢将她的头发捋到身后,“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乖乖起来去看医生。二……” 赖思归拍开他的手。 严慕眯了眯眼,静了一会儿,说:“看来你要选二了。” 严慕直起身,理了理领口,冷着脸与赖思归的眼胶着。他捞过赖思归的裙子,蛮横地往她头上套,动作粗鲁。 赖思归立刻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扭着身体不配合。 严慕发起狠来,跟塞布偶似的,按着她脑袋不让动。裙子还卡在赖思归的胸口,他就伸手往她腋下一提,在她的低呼声中,勾住她的膝盖弯,毫不怜惜将人摔到肩头。 赖思归两只脚乱踢,蹭到腿上的伤,疼得冷汗直冒,依旧闷着声拼命捶他的背。 两人一句话不说,严慕背上的肌肉绷起来,硬得像石头,扛着人大步往外走。 到了医院,护士也被赖思归的伤惊到,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怎么弄的,能把腿间蹭成这鬼样。 护士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门口那位面色难看的家属,又看看明显情绪不对的病人,犹豫了会儿,她小声问赖思归:“你没事吧?” “没事我来医院干嘛?” 护士一噎,回头恰巧看到缴完费正跟医生谈话的严慕,噤了声,调好点滴的速度,收起药箱装作很忙的样子匆匆离开。 赖思归目光送着小护士出门,低头没什么表情地动动嘴角。 隔壁床没人,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严慕瞥了眼她掀起的裙角。护士刚给她处理过,抹过药,腿上花花绿绿,难看得很。 “笑什么?” 严慕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赖思归:“小护士说你是变态。” 严慕手摸上她圆圆的膝盖,冷冷哼笑一声,“小护士以为什么?被我家暴?还是被我干的?” 赖思归梗着脖子看天花板。 旁边就是医生办公室,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这间病房却静悄悄的。吊水的速度走得比时间还慢,一时半会儿估计输不完。 两人较着劲不再说话,中途赖思归接到家里的来电,反正无聊她就跟郝阿姨多聊了几句。 郝阿姨平常跟她讲电话都有事说事,赖思归主动问起其他事,她自然多唠叨了几句。郝阿姨说,郑雨晨跟她老公又来找赖恒,现在正在客厅说话。 说是股票连着几天大跌,亏了很多,房子首付更没着落,正哭着呢…… 赖思归倒是难得乐意听这些,大概觉得打发时间正好。 严慕见她这样,也拿着手机出去处理工作,半小时后回来,就见她靠在床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严慕走近弗一弯腰,她蓦地睁开眼,眼神警惕。 “瞪什么瞪?”严慕舔了舔牙齿。 赖思归懒懒地坐直,跟个老佛爷似的又端起来。 忍了半晌,严慕深深吐了口气,才坐下。 “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已经发到负责交警手上。”他问,“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交警会怎么处理?”赖思归斜过眼睛来。 “舍得正眼看人了?”严慕皮笑肉不笑睨她,空气微微动了动,气氛倒似乎缓和了点。 “如果你是李震,你会怎么做?”严慕不给她答案,反问她。 视频语音清晰,李震和宝马司机有明显故意的成分,蓄谋和诽谤,事情就可大可小。李震很清楚赖思归不会轻易罢休,所以…… “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我私了。” “你接受私了么?” 赖思归没马上回答,她低眸思忖片刻,突然问:“林向人呢?” “在外面。” 赖思归点了点头,突然又觉得无所谓了,她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她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 严慕不意外,给她根镀锌管,她就敢跟男人直接干架的女人,想看到她低头除非她无路可走了。 严慕看了眼时间,站起来说:“我回公司一趟,有事你叫人。” 赖思归回头一瞥,严慕警告她:“别想着溜,都是交过钱的,少给我浪费。” “看不出来你也这么抠。” 严慕呵了一声,直言道:“看你抠才这么说的。” 赖思归抽起背后的枕头扔出去,严慕接住了,随手给扔到隔壁床,人就走了。 赖思归挂了三瓶水,等护士一拔掉针头,立刻踩着鞋子上厕所去。 林向拎着外面打包的快餐进来,正好看见她出来,忙过来要扶她。 赖思归现在不耐烦见他,擦着他的肩膀走到床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小伤,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只要不碰水不感染就没事。 “我买了晚饭,吃完再回去吧。”林向说。 “没心情。”赖思归说。 林向搓搓脸,道歉:“赖思归,对不起啊。” “滚蛋。” “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话不提还好,他一提,赖思归火气登的冒上来,“你他妈有出息啊你,怎么不直接跳下去?” 林向讪讪道:“……突然一下晃神了。” 赖思归也没东西要收拾,直接被扛过来的,只带了一只手机。她把医药单和缴费清单随手折折,打算扔垃圾桶的,突然想起不是自己缴的费,又揣起来看了眼,然后拎起药往外走。 舞馆的门坏了,连小隔间都住不了人。最后一次回这间地下室舞馆,两人都没说话。 赖思归大二时,在论坛上看到一个组建钢管舞的帖子,第一次找到这间地下室。五年过去了,舞队组了起来,又散了,当时的队员一个个淡了联系,以后看来要彻底断了。 林向去小隔间鼓捣鼓捣,又翻出一瓶酒。 赖思归瞅了一眼,“你到底藏了多少?” 林向笑笑:“最后一瓶了。” 他找到启瓶器,开了酒,盘腿坐到地上。 “我叫了几个菜,你先吃点饭吧。”他给赖思归把晚餐买来的椰汁打开,“下周我就回老家,可能暂时就不回来。” “干嘛等到下周?” 林向看了她一眼,笑笑,“你知道我的意思,过几天我跟你一起去找乔思盼。” “不需要。”赖思归说。 “那你就当带我去看热闹,行不?” 赖思归没答话,仰头灌了一大口椰汁。喝完,她看看林向手里的红酒再瞧瞧自己的儿童饮料,拧眉,“真他妈没劲。” 等严慕加完班过来,就见两人已经喝开了。林向脚边有一瓶剩下一半的红酒,还有几瓶喝光的啤酒罐,赖思归脚边倒是只有几个椰汁罐。 林向说话大舌头,看见严慕踉跄着站起来,红着眼胡言乱语,“你说是吧?我们跳钢管舞怎么了?清者自清自然污者自污,你脑子里想着龌龊的事,看到的就是龌龊。不想着龌龊,就不会龌龊。” 一身酒气,醉哄哄的。严慕皱眉推开他,“耍什么酒疯。” “什么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转体,还分腿前空翻……”林向抱着钢管嚷嚷要爬杆,却连站都站不稳一下子跌回地上。 “这些动作体操运动员能做的,我们照样办到,我们还克服地心引力。凭什么人家是运动员,我们就只能是地下工作者?” 林向从打工到创业,再到现在一败涂地,叨叨碎碎说了很多。 赖思归撑着额头转眸看身边眉眼凌厉的男人,他换了件深蓝色运动衫,小麦色肌肤,短袖口子绷在手臂肌肉上,脸上明显得不耐烦。 严慕拎起坐在一旁冷眼看戏的赖思归,衣服袖口往上吊了吊,露出跟小麦色不一样的白。 “你对酒鬼倒有耐心?” 赖思归喝椰汁也喝到头晕,眼神却还是清冷。 林向扶着钢管站起来,看见严慕拉着赖思归的手,眼一瞪,歪歪扭扭走过来,要把她挡到身后。 “你别想占她便宜!”林向骂道。 严慕干不来跟一个酒鬼打架的事,抱起手看赖思归,“我就占她便宜怎么了?” 林向一个激灵,眼睛更红,挥起拳头要打人。 “你给我坐下醒酒。”赖思归一把拉住他骂道。 “我不能让人欺负你!”林向像被点了炮芯的炸弹,挣开她大声吼道。 “你他妈有病吃药。”赖思归气得骂道。 严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她这两年怎么被人欺负的。”林向卸了力,换了种形式发疯。他蹲在赖思归脚边,捂着脸,“赖思归,对不起啊。” “你给我把他弄走!”赖思归眉头都皱起来,冲严慕吼。 严慕抬抬下巴示意她,林向哭了出来。 “两年前那个晚上如果去的是我,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林向低声说,“你现在还好好的……” 严慕目光沉沉地看向赖思归,她的侧脸在灯光下白皙漂亮,性感的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第40节 ☆、第四十七章 ? 两年前六月的一个夏夜,距离江林大学外语学院的毕业典礼不到一个月。赖思归身穿绛色无袖棉麻裙子,白色帆布鞋,走在夜里难得清净的环岛路上。 台风过境夜风清凉,环岛路上树影憧憧,幽雅宁静。 几辆跑车从她身边轰隆隆呼啸而过,她将手机换到另一边,漫不经心讲电话。 “恪守本分嘛,不惹腥不招事。”赖思归对电话那头的教练保证。 那头絮絮叨叨不放心:“本来不该让你去的,那地方不是你……” 赖思归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最后一句话是:“等我论文答辩后,队里就开始巡演,谁都不要缺席。” 他们有一个大胆热情的计划,趁着赖思归毕业,凑钱去全国巡演,能去多少地方去多少地方,让更多人看到钢管舞干净向上的一面。 舞队一开始组建,一群热血的中二的理想主义,因着一个帖子聚到一起,总要有个牵头的。林向起的头,但当时舞馆刚起步,没钱请人,什么事都要他亲自操刀,他没时间管理舞队,就召集大家选个教练出来。 互相切磋而已,谈不上谁技高一筹道高一丈,教练叫肖雯,是他们当中接触钢管舞时间最长的,也是年纪最大的。 他们当中只有肖雯一个人是把钢管舞当做正职的。她在夜店跳舞,平常处理日常事务时间上也最方便。选她当教练,大家都没有意见。 赖思归那会儿跟肖雯、林向关系都挺好的,练完舞经常跟他们一起玩。但肖雯有一点,赖思归很看不上,就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当然了,后面赖思归发现她另一个叫得上名的好朋友林向,也是这德性,不过这是后话就先不提。 肖雯在夜店跳舞,逢场作戏总是有,谁当真谁操蛋。肖雯操蛋了…… 生活剧本有时候就是固定的,无聊的照本宣科。 肚子里揣了块肉,以为等来春天,结果晴天一个大霹雳。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人渣不玩心。 肖雯人还算清醒,打了孩子剜掉肉,生活总是要继续。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只跟林向和赖思归说,连家人也没提。 打胎伤身,赖思归和林向气急败坏也只能按下不提,照顾病人为先。两人一个负责照顾肖雯,一个帮她去夜店代班,人为食亡,工作总是要保住的。 原本说好的,赖思归每天过来煲汤做饭,林向晚上去夜店跳舞,分工合情也合理。谁知林向女朋友,连着几天晚上见不到林向闹了脾气。她本来就不喜欢林向跳钢管舞,知道林向那几天老去夜店,更是吵闹不休,两人酣畅淋漓吵了一架。 第二天林向女朋友不打一声招呼,一个人买了去西藏的机票,就飞了。有句老话怎么说,去西藏的人不是失恋就是失业,要么就是失常的。 什么准备都没有,一下子窜到那么高的地方,那可是高原啊,林向吓得订了机票也追过去了。年轻男女的爱情,似乎总要以“不顾一切”为标榜,他们去洗涤心灵了,夜店的工作只能由赖思归顶替。 他们心里都清楚,赖思归的性格不适合去那种地方。可谁能想到,她才去两个晚上,就出事了。 …… 赖思归被警。察带走时,林向悔得肠子都青了。今天他旧事重提,不知道是因为彻底断了跟女友的念想,还是因为终于决定放弃钢管舞了,不过赖思归知道,他喝迷糊了。 赖思归不喜欢别人提这件事,林向是知道的,他只有不清醒的时候,才敢说这些。 “如果那晚去的是我,”林向抓着赖思归的手,皱着脸说,“你现在可能是个翻译,是个外企白领,还出国。你是大学生啊,凭什么去给人……” “林向。”赖思归面无表情打断他,“你喝多了。” 林向还想说什么,赖思归推开他的手,腾地站起来。动作太快,撕扯到伤口,她身体顿了一下,抿着唇哼都不哼。 严慕看了林向一眼,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劳驾,帮忙把他弄到宾馆去。”赖思归缓了缓气息,回头对严慕说。 严慕看她神色倦怠,没再多问什么。 赖思归去隔间把之前没带走的行李提出来,又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以带走的。 四十多平的舞馆,剩下空荡荡的一间空壳,只有十几根钢管冰凉凉地立在原地,朝着门口的方向,像在集体告别。林向最后一次看他经营了好几年的舞馆,眼神都是飘的。 赖思归提着行李袋,走在前面,“走吧。” 严慕开车在附近找了间小旅馆,开房时,前台姑娘问:“几间房?” “一间。” “两间。” 两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前台姑娘和赖思归一起抬头看了眼说只要“一间”的男人。 严慕其实想把林向随便扔地上,就带赖思归走的。他没什么耐心地推了一下林向耷拉在他肩上的脑袋,皱眉重复了一遍:“一间,速度快点。” 三个人……前台姑娘脑子里脑补出很多,又不好意思说话,但还是硬着头问。 “……标间还是大床房?” 赖思归把自己身份证拿出来按在桌上,手指头点点,却没看人家,她眼睛斜向严慕。 “两间……标间我也可以。” 最后还是开了两间,都是大床房。把林向甩床上后,两个人都没有要帮忙清理醉鬼的意思,带上门就去了隔壁。 赖思归把着门堵在门口,严慕低头看她,神色不明,舌尖舔了一下牙齿。 “折腾一天还不给我睡?”深夜的小旅馆,没什么大动静,他声音也不高,扶着门,低低沉沉地问。 赖思归用力甩上门,当然这个动作只是徒劳,严慕轻轻松松抵着门板,一动不动。她骂了句,“你他妈精虫上脑吧!” “脑子天天想什么呢?睡觉的睡。”最后一个字咬得特别清,说完严慕也不看她,手上用劲推开门。他微微侧身手从赖思归腋下伸过去,把人夹到胳膊底下,一带,放到门后,还拍拍她的脑袋。转身甩上门,人径直就走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脱上衣。把运动衫扔床上,他撸了一下短发,回头瞥了眼还杵在门边的人,说:“我先洗。” 磨砂门关上,水流声响了一阵,他洗了把脸。过了会儿,一双塞着袜子的运动鞋从里边扔出来。鞋子倒了,一团黑袜子跳出来,躺在地上,赖思归坐在床上盯着那团。 男人洗澡速度很快,他拉开浴室门,水声还在响,说话的声音也传过来,让赖思归拿条毛巾给他。 “人家有提供。”赖思归躺着不动回了一句。电视里在播娱乐节目,后期配的笑声“哈哈哈”盖过安静的房间。 严慕直接拉开门走出来,没穿衣服,身上还在滴水。水滴沿着分明的肌理慢慢滑下,也有汇在沟里的,随着他的动作砸到地上。 江林是个文艺的旅游城市,大大小小酒店客栈很多,不管表面如何精小,情调总是讲的。灯光墙纸,床型纱幔,不暧昧也不冷漠,恰到好处的风情。 赖思归从电视上移开眼睛,毫不避讳看过去。 “耍流氓呢?”赖思归说。 严慕揉揉头发,浑身的线条也跟着往上带了带。他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下,视线又回到她脸上,勾起一边唇角。 “我看你挺喜欢的。” “去医院挂个眼科吧。” 严慕懒得逗她,说:“拿条毛巾过来。” 赖思归嫌他光溜溜的碍眼,这才爬下床去翻自己的行李,找了条自己用过的干净浴巾扔给他。 “嫌弃你别住啊。”毛病那么多。 严慕接过来也不擦,浴巾宽大,正合他的意。他直接围在腰间,走到床边踢踢赖思归的脚跟。 “去洗洗。” 赖思归翻出两条毛巾,跳舞的就这样,别的不多毛巾肯定不会少。她往浴室走,刚要合上门,严慕在身后淡淡道:“大概洗洗,伤口别碰水。” 赖思归靠在盥洗台,觉得浑身每个细胞都没劲。她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这一整天,从进锐密人事部的会议室那一刻起,直到进了这个房间,她的神经都是紧绷的。像一把锯齿搭在弦上,风吹草动都是刀锋。 她打开水龙头,蓄了一池水,闭上眼整张脸埋进水里。水从耳鼻灌入,赖思归睁开眼,看着水底清亮白净的一方世界。 …… 楼下是一片修建整齐的草地,严慕打开窗站在窗边打电话。 电话那边的声音沉厚威严,深夜时分,依旧案桌前忙碌,工作繁重可见一斑。 “……不能容忍股息。”那头说。 严慕“嗯”了一声,低声说:“他们做得谨慎,交易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我打算从其他方面入手,目前已经有头绪……” 严慕听到动静,偏了偏头,余光看见赖思归擦着头发走出来。她穿着白色棉睡裙,上面还有只卡通人物。严慕回身又看了一眼,跟那边说了句话后挂断。 赖思归把毛巾扔到沙发,人直接躺到床上,睡到一边。 严慕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起来吹干了再睡。” 赖思归仰躺着,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严慕沉声道:“起来。” 伤在腿间,赖思归翻不了身,她不耐烦地嘟囔一句,“别吵。” 说完就没动静了,严慕磨得没脾气,去浴室找吹风机,发现吹风机他妈的是固定在墙上的。打电话让前台送个能动的过来,赖思归呼吸均匀,已经渐渐有些重了。 严慕在床边坐下,看了她一会儿,揉着她的头发,低声说话。 “你想从王伟志身上得到什么?他手上有什么东西?” 赖思归睫毛动了动,严慕继续揉着她的额头。 “告诉我,嗯?” ☆、第四十八章 ? 赖思归没说话,床头的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来。她捞过来看了眼,是郑彤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成交。” 赖思归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可有可无动了下嘴角。 严慕看见了,正想开口,外面有人敲门,前台姑娘送电吹风过来,他拍了拍赖思归的小腿才起身。 严慕围着浴巾去开门,前台姑娘闹了个大红脸。 就这么大点房间,前台姑娘的说话声一点不漏传进房内。赖思归曲起腿,裙摆顺着滑到腿根。她往上拉了拉,遮住小内裤的蕾丝边。 这个姿势,腿上的伤遮不住,暴露在空气里,被空调吹得凉滋滋的。医生开的吊水里估计加了止疼药,有安眠作用,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却强行清醒着。 严慕回来,目光在床上溜了一圈,没说话。赖思归把腿放下,平躺着不再动。 电视里喧闹的娱乐节目结束了,换成了晚间新闻。严慕伸手把她的头发从脑后都捋出来,栗色的厚厚一层铺在枕头上,他拿着电吹风对着发尾来回吹。 第41节 过了会儿,赖思归自己动了动,从竖着躺挪成横着躺。她把枕头拖过来垫在脑后,让头发尽数垂到床沿。 “从发根吹下去。”她动动嘴皮子指导。 严慕嗤地一声,“有讲究?” “有。” 严慕干脆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床边。 赖思归的心情似乎松快了点儿,眯着眼,任由他的手指陷在自己发间。声音含糊,还有耐心解释,“顺着吹,头发不会毛。” 严慕领悟力高,一下子懂了,“哦,顺毛。” 赖思归眼睑抬了抬,冲天花板翻了个小白眼。 电吹风功率大噪音也大,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沉默着各怀心事。 赖思归不知突然说了句什么,严慕只看见她嘴型在动。他关掉电吹风,房内霎时静下来,耳膜还在嗡嗡直响,连电视的广告声都变得悦耳。 他“嗯?”了一声。 “没什么。”赖思归觉得意兴阑珊,摸了摸头发说,“可以了。” 严慕也没多问,在她后脑勺抓了抓,说:“没干透,再吹一会儿。” “嗯。” 赖思归眼皮渐渐重了,半阖着眼,双眼皮的褶子显得很深。 严慕难得看到她这么可爱的一面,打着瞌睡,像只没有防备的小懒猫。他收起电吹风,无声地笑了笑。 关灯之前,他俯身在她眼睑上亲了一下,温温的嘴唇贴着她最脆弱的一层肌肤,很快离开。 …… 连梦都来不及做,天就亮了。赖思归睁眼时,严慕已经起了。他围着浴巾睡了一觉,现在站在床边拎着昨晚换下的衣服,像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 “醒了?”严教授问。 赖思归嘴里发干,声音有点哑,懒懒“嗯”了一声。 严慕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衣服扔回椅子上,叹了口气。 他拉开一半窗帘,开了扇窗户出去,清晨时光,阳光微曦。这时刻,很多人还在睡梦中,路上的车也少,四处是宁静的。 空气中有江林这座城特有的花香,沁人心脾,时光像是悠悠地慢下来。 严教授随口聊天:“我在国外有个助理。” 赖思归抬起眼皮等他下文,严教授接着介绍:“能力很强,人也勤快,还是个生活能手。” 说完,他摸了赖思归一把,转身去卫生间。边走边摇头,感叹:“现在的助理却躺在床上等我伺候。” “……”严教授有意逗她,赖思归给面子地搭了茬,“看来做你助理都是要身兼数职。” 严慕不知听见了没有,没有回她,浴室响起水声,应该是在洗漱。 赖思归从昨晚的行李里,翻出一条很久不穿的长裙。高腰款,白色波点,宽松版型。旧裙子,穿在她身上却让人在清晨白光里眼前一亮,严慕见鬼的觉得有股清纯的味道。 他洗完脸抹了一把,往旁边让了让,在镜子中盯着她的眉眼看了片刻。笑了笑,趁她弯腰吐水时,贴到她身后,两手撑在盥洗台,将人圈在怀里,鼻子在她脸颊边嗅了嗅。 赖思归直起身,两人的身体就贴紧了。夏天体温都不低,她抬眸看镜子。 “这酸劲。”严慕在她耳边“嗯”一声,“醋了?” 原来听见了。 “脸多大?”赖思归哼了一句。 她低下头继续刷牙,臀部故意若有似无顶着他。 严慕不动声色,等她漱完口,身体往前一撞。赖思归忙扶住台子,手里的杯子“铿”一声磕到台面。 赖思归下意识踮起脚,被他往后一拽,后背撞到坚硬的胸膛。脖子上扫来一阵热热的气息,赖思归掐住横在腰上的手臂。 “你以为腿上那点伤,我就不会动你?”严慕声音沉哑,在她耳边警告,“我有的是姿势。” 赖思归挣扎着动了一下,又被按住,身体贴合的地方迅速出了一层汗,也不知是谁的。 过了会儿,两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没有进一步动作。 “严慕。”赖思归声音有点发颤。 “嗯?” 赖思归:“……” “想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情况?” “什么?”严慕有点心不在焉。 “昨天你看到我的档案一点也不惊讶。”赖思归说。 严慕吮她的后脖颈,“……嗯。” 赖思归偏头躲了一下,手肘一弯给了他一记。严慕这才抬起头看她,“很值得惊讶?” 赖思归回视他,嗤笑一声。 “相比来说,你从法恩那打听我情史这件事更让我惊讶。”严慕说。 那晚严教授酒量惊人,喝断片后,赖思归和法恩一起扛他回去。法恩知道她会德语,一直跟她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德国男人,喝高了,会把多年同窗好友的囧事都抖出来,赖思归不过是跟他多聊了几句。 赖思归懒得否认,她温和地笑笑,“在你公寓看见安米我也一点不惊讶。” 严慕挺起身,身体微微离开她,让两人之间的热气散去,他低低笑起来。 “这是要秋后算总账?”他说,“还有什么,一个一个来。” “别扯话。”赖思归说。 严慕卷着她的发尾玩,“你工作能力不错,会至少两门外语,而且水平不低,不是一般自学就能达到的尔尔水准。简历上却只有高中学历,你觉得我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相信一个漂亮女人的谎话?” “然后?” “什么然后?”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严慕静了一下,轻轻挑眉,“……比他们早一点。” 赖思归瞥他,严慕耸耸肩,“网络社会。” 时间问题上,赖思归没有追问下去。她笑了一声,问:“所以你觉得凭郑彤和王伟志也能轻易查到这些?” “不一定。”严慕松开她的头发,“除非有人给他们提示了。” “你知道谁给他们提示了?” “不是李震?” 赖思归转过来面向他,勾着唇,“不怪你不知道,李震想玩我,如果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先来要挟我,而不是到现在连面都没出。” 严慕脸色沉下去,“你想说什么?” “我前脚跟你前女友打了个照面,后脚事儿就让人挖出来。严教授,巧么?” 严慕眯起眼,“你是说安米干的?” “记得么?给法恩他们接风那天,郑彤也去了。”郑彤不经吓,一张她和王伟志的亲密照,就把安米供出来。 严慕绷着脸,腮帮子咬得很硬,“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不必。”赖思归说,“提醒她,要是来中国,绕着我走就行。” 严慕确实没想到会是安米,“所以昨天你不是因为我没保你才闹脾气?” 赖思归臭着脸,推开他往外走。 ********* 天还蒙蒙亮,也可能不止蒙蒙亮,只是对田俊俊来说离梦醒还有很长很长时间的时候,被一通电话乍然轰醒。 田俊俊抱着头抓狂地捶床,软绵绵的被子里还承载着清晨他的美梦,现在他却要爬起来给上司严变态买衣服和内裤。 他走在清晨格外宽敞静谧的街道,内心一边怒骂,脸上一边扯笑,“老大,别说商场,小店都没开啊!”我上哪去给你买几身舒适合身的衣服? “是么?”电话那头说:“我不管。” 田俊俊还没说话,那边变成一段忙音,没见过这么蛮横无理的男人啊—— 田俊俊还是哐嗤哐嗤跑去御景去拿内裤,他一边赶路一边腹诽,掐着点给送到宾馆去。 田俊俊喘着气,按门铃,门刷一下打开。 严慕围着条浴巾出来,田俊俊吓得一把捂住眼。就在他捂上眼之前,“诶!!!” 田俊俊刷地睁大眼,“赖赖赖!!!老大!” 赖思归也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像平常在公司一样跟他打招呼,“早啊,田美美!” “早……早啊!” 田美美心里怒号,可是这不一样啊!昨天我们还在感叹老大对你那么冷酷,今天你们就勾搭在一起了? 严慕换了衣服出来,田美美还在懵圈。 赖思归去找林向,严慕当着田美美的面揉她头发。 “我去上班,晚上回去再说你的事。” ☆、第四十九章 ? 田美美内心一个大写的卧槽,就这么好端端一个可爱胖子,硬是被逼成为了强行镇定而变得表情诡异的呆胖子。他按捺住一万个不可说的理由,内心澎湃地跟着严教授下楼。 虽然严教授对小赖的企图嗯,他们进组第一天就心照不宣。 毕竟人都是长了眼睛的…… 第42节 但是,田美美内心又是一个咆哮,事情讲求循序渐进啊渐进进! 大清早的在客栈房间门口,迎面给他柔软的心灵一个巨大冲击,他此刻心情有点……田美美艰难地在自己it男的宏伟词海里搜罗了一遍,想到一个还算贴切的词来形容——食不下咽。 倒不是忧心得食不下咽,而是信息量太大,一时没那能力咽下去的食不下咽。就像早餐在楼下买了个他最最爱的,非常有嚼劲的大馒头,激动地一口塞进去——妈,噎住了! 严慕回头瞥了他一眼,莫名其妙,“你见鬼了?” “没……有吧。”田美美迅速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丰富的内心,还虚张声势打了一个大哈欠。 严慕嫌弃地又看了他一眼,个人原因,他只能看出眼前有一张胖嘟嘟的大圆脸。 “你再不锻炼,胖得越来越没个性,小心我踢了你。”严慕边往外走,边说,“不开玩笑。” 田美美一身四处窜达的八卦细胞,吓得立刻做鸟兽散状飞走,机灵地关掉跟赖思归的对话框,追上门口的人。 赖思归有点好笑地收起手机,田俊俊属于心里有话不说出来就会憋炸的实诚胖子。人跟着严慕走了,还惦记着跟她探讨生活奥秘和人生哲理。 林向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赖思归把他的行李都拎过来放到桌上,打开窗户让一屋子酒气散去。 林向宿醉醒来,捂着头靠在床头。热烈的阳光照进来,他眯起眼,脸色更加颓败,人却清醒了很多。 “几点了?”林向问。 “七点多。” 林向埋头抹了把脸,说:“我收拾一下,陪你去打吊水。” 赖思归抱手靠着桌子,挑眼看他,眼神狐疑。 林向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说:“你们严教授凌晨五点半发信息给我,让我带你去医院。” “有病。” 林向点点头附和,“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赖思归闻言直起身要往门外走,林向叼着牙刷在卫生间门口说道:“人让我告诉你,医药费交了是不能折现的,你别去给医院添麻烦。” “雾草。”赖思归小声骂。 林向到医院后还在想办法旁敲侧击问严慕的情况,连生辰八字都想知道。赖思归不耐烦,护士走后往椅子上一靠眼一闭,懒散道:“你要对他这么感兴趣,我把号码给你,你们聊。” 林向被她气得不行,“你就憋死我吧。” 赖思归撇撇嘴,过了会儿才松口,“以后有机会再说。” 赖思归这张脸,走到哪桃花都不会断,能有机会再说的……林向认真看了她一眼,噤了声,表情也严肃起来。 “我走之前叫他一起吃个饭吧。”林向说。 赖思归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林向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一早上就在医院度过了,林向把剩下的一些学员的学费都退回去了,舞馆的租赁合同也彻底结束。 他定了国庆3号的票回老家,这几天打算先去朋友家借住几晚,等赖思归这次的事情处理完就走。其实他们都不确定,这会不会又是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白忙活。像过去两年的每一次努力,最终都镜花水月一样虚无…… 可再难也比认命好,人要是怂了,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赖思归从医院出来,拎着包站在街头树下,考虑要往哪走?突然不上班,大把的时间空出来,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这两年一直在找工作,埋头工作,丢工作,重新找工作的循环中度过,还没真正停下歇过。 赖思归找了个公园,坐在树荫下翻看手机里的租房信息。天气依旧燥热,树荫也挡不住烈焰似的阳光。这操蛋的鬼城市,屁大点地方,这两年却越来越多人挤进来,房租物价窜天猴一样疯了往上涨。 城市像披着光鲜亮丽外衣的街头女人,风采照人引人遐思,内里却可能简陋粗糙地令人咋舌。 像破败的城中村,像边远的城郊处,你没住进去过,永远不会知道这座城市鲜为人知的一面。 …… 赖思归看到一个廉租房的信息,正要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严慕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三叔婆的头风犯了,两个老人自己坐车进岛看医生,严慕走不开,让她先去车站接一下他们。 赖思归拎着个行李包站在公交总站出口,两个老人看见她很高兴。三叔婆拉着她的手一会儿夸她懂事,一会儿又怕耽误她工作,笑起来两边眼角的沟沟壑壑更加深刻。 赖思归蓦然想起那天在土地庙前,这个乐观老太太的失态,湿着眼眶,眼窝深陷,被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搡,蹒跚地摔到她身上。 赖思归垂了一下眼,敛去眼底多余的情绪。她抬眸温和地笑笑,本就不太会跟人客气,她直接带着老人去附近的小茶馆。 三叔公看见她手里的行李,也说道:“可别耽误你的事情,我们自己也可以,小慕就是瞎安排。” 赖思归摆手,把椅子拉出来让两个老人坐下,“他大概过半个小时就过来,现在医院还没上班,我们先在这等他。” 严慕四十多分钟后才到,正好看见三叔婆捏着赖思归的手笑眯眯地说话。三叔婆不知说了句什么,赖思归也笑了,桃花眼轻轻弯起来,居然带上了几分孩子气。 严慕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说什么这么高兴?” “说你小时候不老实,三叔公就不让你吃饭。罚你做饭给自己吃,谁都不许帮忙。”三叔婆笑道,“罚一次你就得老实好长一段时间。” “是么?我不记得了。”严慕就着赖思归的杯子喝了口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小妮子扇着长睫毛,也不看他,就朝三叔婆微笑。 严慕突然想起上次那锅饺子糊,瞬间觉得胃疼起来。 赖思归脑袋一沉,一只大掌盖着她的头顶,报复性地揉了几下。赖思归回头瞪他,还未说话,三叔婆越过桌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别欺负她。” 赖思归一扬下巴,示威地看他。严慕噗嗤一声笑出来,身体一偏虚闪开,用江林话抱怨:“你这偏心的老太太!” 三叔公接话说:“偏的有道理。” “是啦,囡仔是要疼的。”三叔婆笑骂。 “要疼的啊?”严慕点点头,觑了眼今天格外趾高气扬的小妮子,似笑非笑重复道。 小茶馆中午时分很安静,严慕又问了两个老人的身体情况,看时间差不多就买了单去医院。 三叔公和三叔婆走在前面,严慕看见赖思归手里的行李,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接过去,抓着她的手往外走,“你拎着它一整天打算去哪?” 赖思归顶嘴,“要你管。” “差不多行了啊,别跟我闹脾气。” 赖思归慢悠悠道:“谁跟你闹。” “没闹,你是想我三邀四请?”严慕打开车门让三叔公他们先坐进去,回身看她,笑了一下低声问,“睡过就想走人啊?” 赖思归挑眉,“你能怎样?” 严慕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当着车里两个老人的面,低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意味深长耳语道。 “我会加倍疼爱你。” ☆、第五十章 ? “我会加倍疼爱你。” “……”赖思归提起裙角,脚风一扫要踢过去。两个老人还坐在后面,所以她的动作很小,只带来一阵风。 严慕站得离她两步远,笑着眯起眼看她,慢慢摇头。 “你看你又想多了。”说完男人脸上笑意更甚,倒退着绕过车头,矮身坐进车里。 赖思归:“……” 车外的互动,在老人眼里就是小年轻打情骂俏,不分场合嘛!三叔婆碰了碰老伴儿的手努努嘴示意他,自己却转过脸捂着嘴偷偷笑了。 去医院的路上,三叔婆一直跟赖思归聊天。严慕手拄车窗听了几句,不由好笑道:“您不是犯头风么?这么八卦。” 连生辰八字都要问…… 三叔婆拍了一下驾驶座,“女人说话男仔不要插嘴。” 赖思归瞥了严慕一眼,回答三叔婆刚刚的问题,“我家里就爸爸一个。” 三叔婆听后不由一愣,脸色微微尴尬,不由看向三叔公。 “你这老太真是话多,小赖……”三叔公接过话来。 “没关系的。”赖思归对后座的人笑笑,“他们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 “啊,那就好的啦。”三叔婆忙点头称是。可爱的小老太太,岔开话题随口说起了几句其他的,就称自己头风又犯了,闭着眼不再不吱声了。 其实单亲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只是老人心善,怕问了不该问的。 红灯时,严慕偏过头看赖思归。她神色平静,脸色并不见异样,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安静地回视了一眼。 男人的目光有些深,赖思归抿了抿唇移开眼,看向车窗外。 过了会儿绿灯亮了,车子开出去,车里一片安静。 “……冰箱里的笋要吃完了?”严慕突然问了一句。 “嗯?”赖思归回头。 严慕目视前方,手指敲着方向盘,依旧是随意的态度。 “晚上送他们回去,咱再带点。”他停了一下问后面的人,“家里还有吧?” “有的有的。”假寐的三叔婆忙坐起来说道,“多得是。改天我上山再砍几根,新鲜的,嫩的嘞。” 严慕笑道:“再弄点青菜。” “想吃什么你自己下地摘,地里多的是。”三叔公高兴得很,啧啧两声,“多拿点。” “之前让他带点回去都推三阻四,总嫌麻烦。”三叔婆跟赖思归抱怨,“可气人了!难得自己开口要这些,现在不怕麻烦了?” 严慕神色自若,“现在不一样。” 三叔婆一下子听出言外之意,小白眼斜过去,脸上还带着笑。 “那是不一样,过日子是要讲究的。” 老人唠叨起来,闲话家常般跟赖思归夸自家种的菜多干净、多新鲜,比市场不知道好多少倍。然后又骂严慕这小子太懒,“他就是不想自己动手,下班回去做个饭炒点菜多方便。天天叫外卖吃馆子,哪叫事?” 气氛又回到之前的自在,赖思归瞥了眼身边的男人。下午的阳光正好斜在他下颌处,沿着脖子,喉结,入到衬衫领口看不见的地方。阳光热烈,微微晃眼,棱角分明的侧脸却柔和了许多。 赖思归侧过身,对老人笑了笑,认真地听他们说话。窗外的景象不停向后倒退,她偶尔插句话,老人能天马行空跟她讲出许多典故,车子很快就到医院了。 第43节 严慕直接带他们去中医科,挂的是专家号,没等多久就到号了。 头风基本上都是老毛病,检查没有异常后,老中医开了几服药。建议严慕带老人去做几次针灸试试,说是可以缓解一点头痛。 正好医院针灸室还有号,就排队做了一次。 等送老人回到家,已经六点多,三叔婆怕饿着他们,烧水下面,很快就做好饭。满满一大碗海鲜面,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瘦肉片,还有一个个甜鲜饱满的牡蛎花蛤,自家种的翠绿小白菜,新鲜又爽口。 赖思归和严慕的碗里还多卧了个金橙橙的荷包蛋,三叔婆可自豪了,“这是我自己养的母鸡下的,不喂饲料,纯天然营养又安全。等下回去了,你们一起带点。” 严慕习以为常,赖思归也就不推诿,拿起筷子埋头吃。吃到后面,背上的汗淌下来,旁边伸出一只手,把她的碗端走。 赖思归眼睛飘过去看,严慕夹起面,不作声,几口就把她碗里的都吃完了。 吃完他放下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也没说话。不过斜过来的眼神赖思归看明白了,清清楚楚五个字写着,“你,是不是傻?” 三叔公和三叔婆吃得少,也吃得快,小餐厅只剩他们两人。赖思归嗤了一声,也不跟他计较,站起来收拾碗筷。 严慕靠在椅子上看她垂着眼,在小小餐桌边忙碌,叠碗,抹桌子,动作麻利,跟她平时懒洋洋不愿搭理人的样子不太一样。纤细的小蛮腰不足一掌宽,束在薄薄一块布料底下,摇来摆去水蛇般在他眼前晃。小腰身往上托得一对胸更挺,严慕无声地笑起来。 一会儿功夫,男人心思转了几圈,最后慢慢舔了舔牙,只有他知道这身子捏上去有多软。 白色波点的裙角撞了他裤腿一下,严慕不动,两条腿就紧挨在一起。赖思归俯身伸长手,越过他擦他左手边的位置。裙摆一荡一荡,严慕低眼看,黑色皮鞋埋在白色裙角里,倒像是他故意探进去似的。 不干点什么,不符合他的性格。 赖思归刚要直起身,身后的人伸手,从后面一把揽住她的腰,往后勾。 赖思归猛地撑住桌沿,桌脚在地上磨出一丝细微的声响。她回头,漂亮的桃花眼挑起来斜他,还未出声,贴在腹部的大手肆无忌顾往下探,隔着两层布料,到了危险的地步。 严慕闲适地靠着椅背,手上微微用力。赖思归闷哼一声,脚步动了动,差点坐到他腿上。 三叔婆的说话声还在门口,赖思归:“你……” 男人这时候的目光格外具有侵略性,他的手不动,压住她的裙子,抬抬下巴,光明正大笑道。 “裙子蹭到了。” 赖思归踢他的鞋子,“……我擦好了。” 严慕转过眼扫了眼桌面,点点对角最远的地方,“那还没擦呢。” 赖思归想把抹布扔他脸上,严慕看着她,笑得温柔又无辜。锐利的眼带着三分挑衅七分挑逗,恶趣味十足,摸准她在长辈家里装乖的怪脾性。 赖思归偏过头,轻轻咬了下淡粉色的唇角,三叔婆的声音又远了。 她转过身,长腿若有似无撞他的膝盖,低头朝他抛了个笑,也是温温柔柔的弧度。白色炽光灯下,就是个勾引人的小狐狸。 “你这种人。”赖思归油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娇声道,“在新闻里就是被暴打的角色。” 严慕被逗得笑出声来,将人往身前一勾,握住她油油的手,两人离得更近。赖思归被迫翘起一条腿,膝盖搭在他腿上,严慕深褐色的眼看着她,用气声说:“别勾我。” 赖思归低哼,“谁先动的?” “我先动的。”严慕承认。 赖思归要起来,严慕又按了一下,手滑到她臀瓣。不轻不重捏了一下,他轻轻挑眉,“你先勾我的。” “……我怎么勾了?” 严慕耸肩,声音低哑,“你在我跟前晃。” 赖思归抽不动手,低声骂道:“无季节发。情。” 严慕松开手揉她耳朵,“你耳朵红了?” 话音未落,严慕前脚掌一疼,他“嘶”了一声。手上一滑,小细腰滑走了。 有人恼羞成怒,捧着碗筷往厨房走。 过了会儿三叔婆从外面进来,严慕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笑着摸摸鼻子,也不以为意。 三叔公还说让他下地自己摘菜,等他出来早都择好了,用袋子分类装得整整齐齐。三叔公坐在石凳子上洗小西红柿,一大瓷碗圆溜溜的小个头,装得满满的。 严慕在旁边坐下,捡了一个扔进嘴里,清凉的汁滋溜蹦进嘴里。 “少拿点,吃完再回来拿。” “谁知道你下次还要不要。”三叔公说,“这个洗了,路上给小赖吃,女孩子爱吃水果。” 严慕低头笑了一下,在碗里翻了翻,拿了个大的咬了一口。突然说:“这有点酸啊。” “酸酸甜甜才好吃。” “身上有伤口能吃吗?” “你哪伤着了?”三叔公抬起头。 “没有,随口问问。” 三叔公拿干净的水又虑了一遍西红柿,“当然能吃了,这不是富含那什么vc,对伤口好的。” 严慕点点头,“那一会儿多装点,挺爽口的。” …… 厨房里,赖思归踮起脚帮三叔婆把橱柜上的竹筛子拿下来。 “下次别放那么高,您爬上爬下不方便。”赖思归说。 “好嘞。”三叔婆欢喜地捏捏她的胳膊,“乖孩子。” 赖思归碰了碰鼻子,“后面的水沟弄好了?” “是啊,小慕前几天就叫人来弄了。”三叔婆嗔怪了声,“他就会浪费钱。” “要弄的,这个不能省。” 三叔婆蹲在地上小心地捡冰箱里的鸡蛋,一个一个摞在小纸盒里。严慕进来,看见赖思归弯腰帮三叔婆搬箱子。走过去,顺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好了吗?” 三叔婆问:“要走啦?” “工作上有点事,得回去处理。”严慕说。 “那赶紧的。”三叔婆忙扬声叫老伴儿,“菜都提到车里去。” 空车来,满载归。 严慕车子倒出巷子外,两个老人还站在门口巴巴望着他们。 赖思归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才关上车窗。 车子开出一段路,到一条岔路口时,严慕突然打了转换灯,拐去另一个方向。 “诶?” 严慕偏头看了她一眼,“到你去个地方。” “你不是要加班?” 严慕没答,过了会儿才说:“先带你看看。” 赖思归微微一愣,看向窗外。天色早暗下去,路灯一盏盏次地亮了。 马路的左侧是一排老房子,低矮破旧户户紧闭,看样子已经不住人了。右侧视野比较广,坐在车里望过去,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赖思归却隐隐猜到,他要带她去海边。 ☆、第五十一章 ? 车子从老房子间的岔路口拐进一条小道,又行了十来分钟,行人渐少,路灯也暗了,到后面干脆只剩两束车前灯照亮前方。 车子颠了一下,开上窄窄的青石板路。车外悄然无声,静得能听到车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赖思归望向外面,路两边光秃秃的,不远处的残垣像行将就木的老人,漠然而沉默地凝视着打从黑夜里而来的他们。 严慕大概对路不熟,车速慢了下来,他降下车窗观察周围的环境,缓缓打方向盘。 赖思归打了个哈欠也打开车窗,严慕回头看她一眼,“无聊了?” “……嗯。” 严慕轻轻嗤笑一声,抬下巴示意,“吃点水果。” 他把车倒回去,开回原来的岔路口,往另一条小道上开。跟原来那条路上差不多的境况,一路无人,两边是零星的废弃房屋,没有生机。 赖思归又打了个哈欠,眼泪差点挤出来。 其实上午挂完吊瓶没多久药效就发作了,在车站等三叔婆他们时她就开始犯困,一阵一阵的。后面陪着老人在医院跑动,倒没什么感觉。现在坐在车里吹冷气,四周寂静得像无人世界,车子轻轻颠簸摇着人,她强打一下午的精神就撑不住了。 “马上到了。”严慕捏她的脸,“明天让你睡一天。” 赖思归坐直了想伸个腰,刚挪了一下,突然倒吸了口气,眉心紧蹙起来。 严慕手滑下捏住她的手臂,“扯到伤口了?” 半晌,赖思归才应了声,“……没事。” “觉得闷就把裙子掀起来。”严慕瞥了眼她的腿,虽然开着冷气,但伤口被长裙盖住,肯定不透风。 赖思归眼刀斜过去,正好看见他弯起嘴角,坦荡荡道:“又没有别人。” “你脑子里想着什么都别穿最好吧?”赖思归呵呵哂笑。 “你不介意的话。”严慕摊了下手,很无所谓。 “……” 他手拄着车窗,喉结上下震动,轻笑出了声,还腾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等笑够了,才想着安抚,“不恼啊乖,伤口闷着不容易好。” 赖思归不理他,低头打开手里的保鲜袋子。三叔婆怕西红柿过了水,套在袋子里时间久了会有生水味儿,特意拿了个竹篾编的大碗装着。袋子解开,剔透玲珑的西红柿一个个圆溜溜地冒出来。 赖思归吃了几个,脑袋一抽,问了句,“要么?” 严慕直接张口等着,赖思归撇撇嘴,捡了颗不太红的放他嘴里。严慕一口含下,连带她的手指头一起舔了舔。 “你恶心!”赖思归抽出手,低骂了一句。 他又闷笑起来,眯起眼,神色特别磊落。 第44节 “你不是困么?给你提提神。” “……”赖思归轻易不肯再分食,车里没开灯,她自己坐那一会儿功夫就吃了大半碗。西红柿独有的清香在车座间泛开,若有似无。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像初夏的一声闷雷,滚滚而来,低沉却也突兀。 赖思归手上一顿,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严慕也偏过头来,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了一下,赖思归低头移开眼。 铃声单调而短促,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这不是赖思归常用的铃声。 车子继续在旧公路上行驶,她抽了张纸擦手,突然开口道。 “停车。” …… 严慕在空旷处停车熄火,打开车顶灯,看着她从背包夹层里翻出一只不合时宜的老人机。这种最大铃音可以响彻半条街的玩意,严慕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表达。 他微微挑眉,问赖思归:“有急事?” 赖思归抬眸,抿着唇回视他。 车里一时静默,严慕顿了顿,抬手一拢,手掌包住她的后脖颈,轻轻摇了摇她的后脑。 “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他说。 赖思归的腮帮子紧了紧,偏过脸,沉默地看向外面。 “这是哪里?”她问。 严慕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还在沧里。”跟三叔公家在一个区。 “再过去就出江林了?” “跟漳芗交界。” 赖思归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到车前头。车前灯的光影里土尘飞舞,偶有飞虫闪过,起起伏伏。 广袤夜空,星光闪烁。她往前探了一步,站到光束里,夜风吹动长裙,她的马尾也扬起来。 “听说漳芗要作为二级市,并进江林。” “嗯。”严慕靠在车头旁。 赖思归望向黑暗,片刻后侧头,眨着眼突然问:“你吃过漳芗的老鸭面吗?” 严慕勾唇看着她。 赖思归嘁了一声,“老字号,很出名的。” “是么?” “老鸭熬汤,加笋块去油,汤头鲜却不腻。”赖思归回忆起来,“面是碱面,可以根据自己喜好添料,鸭肉、鸭胗、鸭血,都可以。” “你喜欢?”严慕问。 赖思归想了想,“……一般吧。” 严慕低头笑了笑。 “这里被拆迁了?”赖思归又问。 “嗯。”严慕直起身走到她身边,“三叔公老房原来就在这附近。” 赖思归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你小时候就住这?” “不是。”严慕笑了一声,“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住在新房。” “……噢。” “房子倒是前几年才拆的。”严慕说,“这里投了标,要建一个新的城市地标,将来会成为两市新的经济中心。” “……应该早点来这屯块地。”赖思归歪头。 严慕戳了下她额头,“财迷。” 赖思归撇嘴,“你了解的也不少,不是才回国几天?” “发现我见多识广了?” 赖思归轻哼一声,不接话。 “两年前招标的,拆迁同时进行,三叔公他们当时没心思理这些。”严慕抬手压住她脑后乱飞的头发,“我叫人帮忙处理的。” 两年前,正是三叔公儿子严涛出意外的时候。 赖思归默了默问:“你那时候没回来?” “回了,严涛的后事办完就走了。” 夜风时停时走,停下来时,闷汗就冒出来。赖思归不想回车里,严慕换了话题,随口闲道:“说起来,我还认识那位中标的建筑师。” “嗯?” “是个有意思的,家里是建筑世家,在江林挺有名望。”严慕说,“你那段行车记录仪的带子,还是托他交上去的。” 赖思归没想到中间还托了人帮忙,难怪严慕后来又问了她一次,视频交出去后的打算。赖思归一下子明白过来,证据通过这种渠道交到交警手中,李震即使再一手遮天,这事也不可能轻易被盖住。 这是个利益和权利相博弈的社会,□□裸的。 “那我要谢谢人家。”赖思归说。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要。” “我又不是谢谢你。”赖思归斜睨他一眼。 “我也帮过他。”虽然也是举手之劳,严慕倒大言不惭,“他还个人情而已。” “你又不代表我。” 严慕点头承认,“严格来说,我帮的也是他的小女友,巧了。” 小女友……赖思归踢了下脚边的石子,抬眸瞋了他一眼。 严慕坏坏地低笑出声,忽然把她拉过来,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夏末的夜,无声地撩人。 一开始只想浅尝辄止,渐渐地呼吸就有些乱。赖思归抱着他的脖子,两只脚踩在他脚背,闭着眼承接着来自男人身上不一样的力量。 砰一下,赖思归的腰抵到车前盖,她哼了一声。 严慕睁开眼,缓下呼吸,手撑在她背后的车盖,身体微微离开,不再压着她。 四周静得连虫叫声都听不见,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热息尽数喷在对方脸上。 “……在这办了你。”严慕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 赖思归摸到他后背的肌肉,坏心眼的来回摩挲那些壮硕。她的脸隐在光线后,严慕咬了咬牙,往前又挤了一步。 赖思归被锁在更小的怀抱里,咯咯笑出声。 “妈的。”严慕吮她的脖子,恶狠狠的,“别给自己找罪受。” 赖思归咯咯笑着,推他的手,“你痒到我了。” 严慕脸埋在在她肩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舌头舔过唇角。 一字一顿道:“到时别求我。” 赖思归听到这话,莫名地轻轻战栗。 严慕转了个身,大喇喇顶着帐篷靠在车头,抬手解开衬衫扣子,往下解了四颗,扯了扯,露出大块胸肌。 赖思归眼神飘过去,从上往下,又回到他脸上,好心问:“不解决一下么?” 严慕冷笑,“来啊。” 赖思归慢吞吞移开眼,过了会儿,严慕余光都能瞥见她弯起的眉眼。 他又骂了一句,臭着脸在马路牙边走了几圈,回到车里。 赖思归走过来敲车窗,“你帮人家小女友什么忙?” “不是好事。”严慕硬声道,“还听么?” “你说啊。” 严慕伸出手捏她脸,没轻没重的。 赖思归眉头拧起来,倒没躲开,“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想去吗?” “去啊。” 严慕偏了下头,“上车。” “还有多远?” “应该就在前面。” “我们走过去吧。”赖思归说,“车停在这。” 严慕看她,赖思归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副驾驶的老人机。 “我受监管,不能离开本市。”这里在漳芗江林交界,“手机会一直响,烦死了。” ☆、第五十二章 ? 车前灯熄灭,视野里一片漆黑。 老人机和小西红柿被一起留在车里,严慕从手套箱里翻出一只微型手电,带着赖思归走进黑色夜幕。 没有路灯和人家,房子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路两边剩下一堆尚未被清理的废墟。手电小小的一束光照亮马路牙子,歪歪扭扭一条道,依稀可以看出青石板路的旧貌。不时有石块横在路中央,也不知往前延伸而去会是什么地方。 两人沉默着,是切切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因为路上都是坑…… 身上渐渐出了汗,赖思归解下头发,重新绑了个马尾。把头发团起来,圆圆的一个盘在头顶。 手电照过来,光打在她头顶,严慕停下脚等她。 第45节 赖思归微微低头,缠缠绕绕两下功夫就把头发都整起来了。严慕伸出尾指戳了戳,说:“还挺紧。” “……”赖思归看他,“不开黄。腔不舒坦是吧?” 严慕皱起眉头,“你思想真污。” 赖思归咬住牙,半晌,冷笑道:“你活到现在真是祖上积德。” 严慕长手一捞,环住她的肩往后一勾,笑着把人揽在怀里,带着大步往前走。 “热死了。”赖思归扒肩上的手。 小小一圈手电光线在青石板路上摇晃,两道身影逗逗弄弄缠到一起,赖思归手口并用挠他的手指。 严慕嘶了一声,躲开她的牙,抬手拍了两下她头顶的一团,笑着低声了句。 “这就对了。”严慕也不解释她这样怎么就对了,只虚揽着她,由她扒着。 赖思归顿了顿,仰起头看他,问:“你现在不会是认为我在害怕?”所以逗小猫一样逗她。 严慕不答,弯了弯唇角提醒她,“看路。” “严教授。”赖思归抱着手停下脚。 “嗯?” “两年。”赖思归神色严肃,“我没有踏出江林半步。” “……我知道。” “未经允许擅自离开居住地,属于严重违反规定。记了警告,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怕吗?”赖思归竖起一根手指,“不,姑奶奶不怕,姑奶奶我现在很,兴,奋!” 有一刻风是停下来的,严慕别开脸默了几秒,再看向她时,嘴角平稳神色平静。 他真诚道:“……我理解你。” 理解就把头抬起来啊! 赖思归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垂下手,嘟了一句:“走吧。” 严慕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跟上现在可能很兴奋的某人。 月亮比十五的晚上稍微瘦了些,却依然皎洁。走了段儿路,眼睛开始适应了夜色,有头顶星月照路,视野比坐在车里宽泛许多。依稀还可以看见缥缈的灯火,像远在墨蓝色的天边。 走了大概半个多钟头,他们站在青石板路的尽头,横在眼前的是条双车道的水泥路。 一阵风吹来,吹散身上的闷热,赖思归闻到风中的海腥味。隐约听见奇怪的声音,轰隆隆的闷响,赖思归来不及细问,余光里突然出现两道刺眼的光。 赖思归用手挡在额前,眯起眼,几辆大卡车紧密有序地从水泥路拐弯处开向他们。 严慕拉着赖思归往后退了几步,站到青石路的阴影里。 大吨量极的卡车经过,脚下的石路被震得轻轻颤动。赖思归眼里进了沙,她背过身用力眨了几下,抬手正要揉,被严慕拽住了。 严慕低头给她吹了吹,赖思归重新看向路面,四周又恢复平静,黑洞洞的一片。只有那模糊的轰隆声,单调又规律,在寂静地黑夜里隐。秘地持续着。 严慕把手电放进口袋,牵着赖思归往卡车刚刚开来的方向走去。水泥路上,卡车经过的路面,有两道深深的水渍,扬长而去。 越是靠近,轰隆声越发清晰,是某种机械工作的声音。 “海砂?”赖思归低声问问。 严慕偏头看她,“嗯”了一声。 赖思归皱眉,以她刚刚的观察,那种重型卡车至少是载重二十吨位,一共七八辆车,那么就这几分钟内运走的海砂就有近两百吨,更不论超载的重量。 赖思归从小在江林长大,知道海边的人靠海而生,渔业水产、石油海运、地质资源,还有这里得天独厚的海滨景色,是这座城与生俱来最值得自豪的东西。 即使经济发展再快,江林有这样的地理位置,海洋资源作为一种财富,始终对这座城市有着无可取代的意义。 大海会给这座城带来什么?即使是海里不起眼的沙子,都会让很多人一本万利发财暴富。 严慕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跟上来。” “那是土地庙吗?”车子经过时,赖思归看见了那座小庙,三叔婆带她来过。 “嗯。” 从三叔婆家步行就能到的地方,他们开车绕了半个小时,又走了半个小时…… 赖思归忍了忍,没有多问。 她跳下来,踏着他踩下的脚印走进路边的草丛,枯枝被踩断,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严慕回头,看了眼赖思归被草丛勾住的裙摆,“手给我。” 他握住她的手,弯腰打算抱她。 “我能自己走。”赖思归推他。 “这里草暗,说不定有蛇。”严慕吓唬她。 “那你就没事?” “我是男人你是吗?” 赖思归呵呵冷笑,“直男癌。” 严慕不说话,直接走到她身后,弯腰,抓住她的小腿,把人一拎抱到胸前。 赖思归低呼一声,落入他宽大的怀里。下一秒,就立刻挣扎起来,“严慕你二舅姥爷!” “别说话!”严慕压低声音,“这里随时有人巡逻,我现在不是在跟你闹着玩。” “那你放我下来。” “……” “换个姿势!” 严慕不搭理她,抓着她乱踢的小腿,继续以把尿的姿势,我形我素把人往草丛深处抱。 赖思归气呼呼地坐在暗处的一块石碓上,屈辱得不想说话。 严慕掰正她的脸,小声在她耳后说:“看那里。” 月色被薄云遮住半角,海风肆意地吹起衣角。赖思归别扭了须臾,猫下身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宽广的海面,蓦地怔住。 星光闪烁下,赖思归看清不远处的沙滩,蜿蜒的曲线绵延至看不见的地方。海浪拍上沙滩,窄窄的水带在沙滩翻了个跟头,又迅速地退回海里。 而就在他们视线的右前方,与沙滩隔着一排小堤坝,有一块地像被人为圈围起来。 没有明显的界线,也没有明显的建筑物,只有靠近公路的出口,有一间小小的铁皮房。铁皮房墙上接着一盏灯,大概线路不好,昏暗闪烁,但足够赖思归看见地上明显的车辙。 之前的大卡车就是从那里出入。 砂场里,突兀地矗立着数座海砂堆积而成的砂山。有采砂船停在岸边,甲板上偶尔有人影走动,长长的抽砂管从船上延伸而出,一直送到砂山附近。白色的海砂被送出来,经过高高挑起的传送带落下来,有条不紊地又堆出一座小山。 一排大货车整齐地停靠在砂场右侧,一辆车装满沙子,下一辆立刻又开过去,海砂源源不断地填满这些车子。这里像个作业规范的大工厂,除了货车司机甚至看不见其他人,却能保证所有作业快速准确按部就班地完成。 赖思归没说话,他们都清楚,没有一家正规的工厂会连夜进行这种海上作业。 就这一个晚上,不知道他们能从海里挖出多少砂子,这样成吨成吨地往外运。 这是大规模地盗砂,是避人眼球毫无节制地攫取。 大海浩瀚而优雅,神秘地微笑着,融入夜色里。 有人却在这优雅里,横插一刀,刽子手一样钻进海的心脏。在他们看不见的海面,不知有多少艘盗砂船在沉默紧张地作业,贪婪地攫取海底基石。 “海南有一个很出名的玉带滩,狭长的一条沙滩半岛,插入海中。”严慕抬抬下巴,“我小时候这里也有一条差不多的沙带,四五公里长,很漂亮。” 赖思归看他,严慕面无表情道:“都挖没了。” “知道这些砂子会运往哪里吗?”他低声问。 “建筑工地?” “还知道什么?” “海砂房。”赖思归说,“前两年海砂危房的新闻刚出来,江林很多有名的小区都被检查出问题。” 严慕拍了拍她的头,表示赞赏。 其实赖思归之所以清楚这些,是因为那会儿表妹郑雨晨的婚房正好也在那些小区名单里。新闻出来后,海砂含有氯离子,会侵蚀钢筋破坏建筑结构的结论,让很多人人心惶惶。 每天生活起居被称为家的地方,可能是座危房,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轰然倒下。海砂房的丑闻轰动一时,政府派出多方专家对这些楼房进行检测,最后却不了了之。 “海砂经过清洗,达到一定标准后,可以作为建筑用砂。”严慕解释,“但这些人不会这么做。”没有商人愿意徒增成本、人力和时间,沙场里的卡车载着还渗着海水的海砂离开了。 相关部门对建筑材料的检查,是通过抽检的方式,换句话说,就是个流程。 严慕告诉她:“海砂会直接送到工地,很多一部分还会流入内陆,而且以河沙的价格售出。” “河沙?” 严慕注视着底下的沙场,“正常河沙的价格,比海砂高出五倍不止。” 赖思归微微心惊,难怪盗砂会这么猖獗,这根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事。低成本盗取公共资源,高价卖进市场。他们甚至只要一艘采砂船,少部分人力,就可以挣得盆满钵盈。 赖思归不知道严慕带她来这里的目的,他面色冷峻地望向大海,“而他们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赖思归静了静,问他:“严涛以前也在这里做事?” “村里人很多家庭都以此为生。”严慕无奈地笑笑,“看见夹板上的那些人吗?都是村里人,他们在卖力做事,却是处在利益链最低端,拿最少的钱,却要担着因为盗砂被海洋局拘留的风险。” “利益链顶端的人呢?”赖思归问。 严慕拍拍她的肩膀,率先跳下岩石,伸出手,“先下来。” 赖思归跳到他怀里,严慕没等她反抗,又用同样的姿势抱着她,往来时的路上走。 赖思归这次没乱踢,安静地听他说话。 她的背贴着严慕的胸口,他说一个字,胸腔就在她后背震动一下。 “你再想想,利益链的顶端是什么人?” 赖思归轻轻握着拳头,他特意带她来这里,不会没有理由。这些盗砂者,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五十三章 ? 盗砂利益链顶端的人会是谁? 第46节 严慕提过,严涛是在躲避执法船的追捕时,落入海里,混乱中被秃头刘开的盗砂船和执法船夹死。当时严涛和秃头刘在帮华源贸易做事,正是现在李氏挂在李震名下的公司。 赖思归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心跳得很快,轻轻攥住拳头。 严慕抱着她突然蹲下。身,示意她别说话。他说这里有人巡逻,真不是诳她。赖思归不由屏住呼吸,这才听见公路上,断断续续有男人谈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严慕在她腰上推了一把,让她往岩石的方向走。两人在一处稍微茂密的草丛里猫下腰,透过草丛的间隙,看清从沙场里出来的两个壮实男人。 男人穿着短衫短裤,一手拿着长手电筒,另一手提着镀锌管。草丛离公路不过几米距离,期间几次手电的光扫过草丛,男人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到耳边。 其中一个平头的抱怨:“每天这么巡着,也没见发生什么事。” 另一个大概年长点的,嘿嘿笑着扔了根烟给他。 “没劲。”平头说。 年长的劝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来人了,这一晚上都白干了。” 那人嘁了一声,“上头不都打点过了,要出警肯定提前打招呼。” “最近局势你别说不知道,接连立法监管,除了海警还有海洋局的人也会出来。”年长点的分析,“他能把整个局都打点一个遍?蹲牢房的是我们,上头会捞你?最后倒霉运的还不是咱们。” 平头哼了一声,年长的又嘿嘿笑,“不过也就那样,关个十天半个月就出来,没大事。就怕砂子被扣下来,白费了。” 平头咬着烟,声音含糊,“再走一圈差不多了,到这个点没事就是没事。” 两人又说起家里长短,慢悠悠走远。 严慕站起来,看了眼远处,把赖思归拉起来,没多停留,说:“先回去。” 回去比来时快了很多,两人沿青石板路找到原来停车的地方。路上严慕看出赖思归的心思,牵着她的手,又说:“不要想太多,想问什么回去问我。” 赖思归确实有很多话想问,压着各种猜测,上了车后却又很快沉沉睡着。 回到岛内已经十一点多,赖思归的头歪在车窗上,手里抱着竹篾碗,呼吸均匀。严慕熄了火,把她抱上楼放到床上人也没被吵醒。 严慕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台风天去接她那次。两人没做成,赖思归歪在沙发抽烟,蹙着眉眼神陌生,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辛辣狠劲。 那晚如果不是在他那,赖思归会去找谁,严慕不去细想。事情既然这样了,就这样吧。 赖思归睡觉很安静,一手虚虚握着,随意地搭在肚子上。严慕回身,掀开她的裙摆,腿上伤口本身就瘆人,擦着药,看起来更触目惊心。 裙子被撩到腿根,赖思归全无所知,严慕也是闲得可以,盯着她腿根一点点检查下来。所幸没有发炎的迹象,好的地方甚至已经结起薄薄的一层痂。 严慕洗了个澡去书房,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后,想起没给她换睡衣,又折回主卧。捣鼓捣鼓,总算把睡裙给她套进去,他出了一身汗。 赖思归醒了一次,由着他折腾,迷迷糊糊又闭上眼,也不知道医生给下了多少安眠的药。 严慕加了一夜班,凌晨时,主卧的门从里边拉开。赖思归打了个哈欠走出来,光着脚在书房的长椅上躺下。 “睡够了?”严慕抬眸看了她一眼。 “……嗯。” “去给我煮杯咖啡。” 赖思归醒了会儿神,坐起来,“什么时候搬过来的?”落地窗前晨光微熙,视野一览无遗,高档别墅区的采光和位置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恰到好处得怡人。 “昨天。”指使田美美搬的。 “三叔婆昨天还问了,说要办乔迁。”赖思归说。 严慕笑笑,“不告诉他们,省得他们又折腾。下次接过来一次吃个饭就行了。” 赖思归点点头,穿着他的拖鞋下楼。 严慕又做了会儿事,站起来活动身体,想起让她煮咖啡,也没见送上来,不知道在楼下做什么。 他刚要下楼看看,赖思归一手端着一样东西上来。严慕瞥了眼,接过她手里的小圆碟,炒青菜和煎蛋分放在碟子两侧。翠绿和金黄叠在白色瓷碗上,清淡简单的两道菜,都是三叔婆那带回来的食材做的。 严慕问:“咖啡呢?” “没煮。” 赖思归把白粥放在书桌上,严慕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起吃。” “我去跑步。” “一起跑。”严慕说。 赖思归翻了个白眼,抬下巴,“吃完去睡觉。” “关心我啊?”严慕搂着她的腰笑。 “关你妹啊。”赖思归甩开他,走起路来头发都带风。 严慕在她背后清清嗓子爽朗地笑起来,怕把人惹急了,他也没勉强,吃过饭果真躺去床上。 过了困的点,他其实没什么睡意,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发呆。刚搬过来,这张床他还是第一次睡,枕头已经有了赖思归的味道,淡淡的,比她的人柔软。 他勾了一下嘴角,将被踢到床角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 赖思归跑完步回来,严慕刚刚有点睡意,听到动静睁开眼,躺在床上没动。鼻息闻到了熟悉的沐浴清香,他伸手一捞,嘴角动了动。果然就在床边…… 严慕拽住床边人,手上一扯,把人往床上带。赖思归拍了一下他胸口,来不及逃走,手被按在他身上。 严慕闭着眼小心避开她的腿,问:“今天想干什么?” 不用去锐密上班,也没有其他事做。赖思归曲起腿,想了想说:“睡觉。” 严慕闷笑,“行。”安静的早晨,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下巴抵在她头顶。没多久,睡意重新席上来。 严慕睡了一觉,醒来时日上三竿,赖思归已经不在床上。 赖思归坐在书房大班桌里,盘着腿,看他放在桌上的文件。她看得认真,没注意到严慕已经起来。 严慕抽走她手里的文件,扔回桌面。 赖思归抬起眼看他,“你为什么要进锐密?” “工作而已。”严慕笑。 “那这是什么?”赖思归点点桌上摊开的文件,上面正好是文件第一页,详细分析了锐密的总部海盛集团的发家历史,涉及市场领域,已经最近几年的市场动作。 与华源贸易一样,海盛集团也是盗砂起家,曾经与李氏的华源贸易两家独霸,分占江林的整个海砂市场。 文件里显示,这两年因为打击非法盗砂,取缔了很多没有开采权的沙场。海盛和华源贸易,都转攻其他领域,渐渐洗脱盗砂的黑历史。 赖思归来不及看后面的内容,但可以肯定整个文件都是关于盗砂利益链的分析,她心生疑窦。 严慕抱着手靠在桌沿,看样子并不打算解释。 “是谁说会知无不言。” “我不会跟你解释我的工作。”严慕说。 “看来还是机要工作呢。”赖思归讥讽。 严慕无奈地弯弯唇角。 赖思归站起来,冷声开口,“正好我也不想知道。” 严慕拉住她的手不让走,说:“工作的事不能跟你说太多,其他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为什么要带我去沙场?”赖思归挑起眼。 “两年前严涛死时,在场的当事人当场被全部拘留,包括秃头刘在内的船上所有人。” 赖思归看他,严慕接着说:“当时的华源少东家李震,正好也在这艘盗砂船上。” 赖思归蓦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出了人命,就是刑事案件。”严慕说,“秃头刘是船长,当时在船舱内掌舵,强行开船逃逸,两船碰撞致人死亡,要负主要责任。” 然而关了不到一个月,秃头刘被无罪释放。秃头刘继续着盗砂的勾当,成为海盛、华源退出海砂市场后,一个新的沙霸,至今逍遥法外。 “跟李震有什么关系?”赖思归轻声问。 严慕摇摇头,“没有证据证明跟他有关。” 没有证据?那如果有证据呢? 赖思归声音轻轻发抖,又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赖思归。”严慕看着她的眼睛,“做你想做的,剩下的我来帮你。嗯?” “因为严涛吗?” 严慕手指梳着她的头发,从发顶到发尾,一下一下,然后将她纳入怀里。 理由太多,最后反而无法细说。 严慕沉默了很久,捧住她的脸,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因为我是严慕。” ☆、第五十四章 ? 离1号国庆只有一天,严慕去上班了,赖思归真就在家睡了一个上午,睡醒后收拾了一下,去了趟司法所。 司法所的张老师知道她下午会来,不知哪里找来一本德语版的心灵鸡汤送给她。赖思归做完每月的思想汇报,一个人坐在张老师办公室随手翻看。 长假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大概不管什么性质的上班族,这会儿基本也没心思做事。个个神清气爽,谈着假期的计划,互相开开玩笑,就等着下班时间。 赖思归听见走廊低声雀跃说笑的声音,跟往常沉寂肃穆的司法所很不一样。 她睫毛动了动,垂下眼看手里的书,许久没碰德语,看得有些慢。看到以前在学校被背过的名言,她往后沙发上一靠,对着口型一个一个念,静静的没出声,手指在书上划。 …… “时间是筛子,最终会淘去一切沉渣。” …… “这人太消极了,竟然跟生活较真。” “不介意别人眼光的人,必定能在社会上获得成功。” 赖思归读着读着,不知为何,突然嗤了一声。 正好有个年轻的小姑娘进来给张老师送一份材料,看见只有赖思归一个人在,咦了一声问:“张老师呢?” “被人叫走了。”赖思归说。 第47节 小姑娘的手停了停,看了她一眼把刚要放下的文件又拿起来,说:“那我等下再来。” 赖思归觑了眼对方的动作,冷淡地挑挑嘴角,重新低下头看书。 小姑娘也意识到自己做得太明显,有点尴尬,讪讪地笑了一声,想解释什么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她见过赖思归几次,对她印象不算坏,刚刚的举动真的只是下意识。 “还有事?”赖思归抬起眼皮。 小姑娘一愣,“没……你看什么书?” 赖思归把书合上,书封朝上让她看了眼。 “这个……”看不懂。 小姑娘脸一红,更尴尬了。 赖思归突然觉得无趣,收了脾气,冲小姑娘笑笑,还蛮和善的。 张立成及时回来,把愣怔的小姑娘打发走。他处理完事情,招呼赖思归坐到办公桌前。 张立成看了眼赖思归手里的书,问她,“书怎么样?托一个朋友带的,我也看不懂,不知道好不好。” “很好的。”赖思归说,“谢谢老师。” 张立成摆摆手,他叹了口气沉默下来,眉头微微蹙起。赖思归看向他背后的“从心入手”四个大字,字体依旧简洁隽逸,透着公正严谨。 她心里有了猜测,问张立成:“我的申请没批?”是她申请宽管的报告。 上个月她抓小偷受到表彰,加上之前一直配合工作,悔罪心真挚,张立成答应帮她提交放宽监管的申请。两年前她被初判为严管对象后,放宽申请到现在一直没通过。 “小赖。”张老师沉吟片刻,最后只说,“下次有名额,我再帮你争取。” 张立成也很为难,正常情况缓刑两个月到半年内,只要没有再发生其他违法行为,会适当放宽监管,恢复服刑人员一定的自由度。赖思归的情况却很特殊,每次申请到一半都会莫名其妙被卡下来。 自由,对于一个缓刑人员的意义,不言自明。 张立成每天接触各种不同的缓刑人员,很清楚缓刑监管对一个人的正常生活和心理有多大影响,这是刑罚存在的意义,必须保持足够的警醒度和威慑力。 然而事情过犹不及。 张立成始终认为,这些监管是缓刑的手段,他们作为执行者,最终更应该给这些人的是机会。一个让他们更快地,更正确的重新融入社会的机会。 在赖思归这件事上,有人却忘了初衷逐本除末,张立成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只能安抚赖思归。 赖思归似乎没有太大意外,抿了抿唇,慢慢开口:“这次不通过的理由,我能知道吗?” 张老师又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别泄气,这次只是名额不够,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帮你争取到。” …… 赖思归临走时,用德语说了句话。 张立成没听明白,她也没翻译句子的意思。她站起来,笑了笑,对张立成说:“老师,谢谢您,让您费心了。” 张立成受之有愧,摆了摆手。 赖思归走到门边,又停住脚步,她转过来郑重地又道了一次谢。 “这两年多谢您的指导。”她鞠了一个躬。 司法所外绿荫蔽阳,赖思归走到巷子口,晚霞刺啦射过来,带着夏末的余温照在脸上。她闭着眼仰起脖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原本打算晚上回家一趟,陪父亲吃个饭,出了司法所她又改了主意,直接坐车回严慕那。 …… 严慕下班回去,家里黑洞洞的,连空调都没开。卧室的门虚掩着,床上却没人。 他正要拿出手机,余光瞥见开放书房的沙发椅里,白白一只脚露出来,脚掌耷拉着悬在躺椅外。纤瘦光滑的脚踝,修长的小腿,再往上的光景就看不见了,让椅背挡在后面。 严慕走近了点,看见这姑娘半趴在躺椅里,头上罩着本书,睡得一动不动,大半条睡裙掀到腿根处都不自知。 落地窗前,月光和灯影交织铺洒在地上,像一幕肃静的水墨画。严慕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 纸上稀稀疏疏记着东西,字迹算不上工整,有汉字也有德文。 德文没有她写的汉字好看,但也不会太潦草,看起来像是随手记下的笔录。严慕的目光停在上面,看了一会儿,淡淡移开目光。他把纸夹进德文书里,蹲下来,将她头上的书拿走。 大概盖着书睡得不透气,书下那张精致的小脸闷出薄薄的红晕,感觉到头顶的光线,她倏地睁开眼。 严慕被她的表情逗乐,笑起来,带着戏谑,“吓到了?” 赖思归躺着没动,眨了会儿眼,伸手扯他的领带。严慕勾着唇,顺势往她脸上凑,在她鼻尖啄了一下。 “吃过饭了?”他一手撑在赖思归头顶。 赖思归睡懵了,慢吞吞摸了一下肚子,瞟严慕。 “几点了?”严慕问。 “……不知道。” “我是问你几点了还不吃?” 脉脉温情,顷刻消散。 赖思归垂着眼撇嘴,严慕在她背后托了一下,“给我起来。” …… 冰箱里还有很多菜,她早上熬的粥还剩在锅里。赖思归按了加热,从冰箱里拿出一把空心菜洗净,下锅翻炒。 菜刚做好,严慕就下楼了,盯着桌上的一粥一菜,哼:“这早上的吧?” 赖思归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态度,架着腿吃饭。 严慕气得翻白眼,“谁教你这么打发自己的?” 赖思归不理他,滋遛滋遛吃得很快。她夹了口菜刚要吃,手中一空,筷子易了主。 “严慕你大爷!” “你中午吃了饭么?”严慕把筷子上的菜吃了,看着她冷笑。 “没吃!”赖思归拍桌子,嚷得理直气壮,“饿死了!” 真是不看不知道,赖思归撒气泼来得心应手,比一般人都厉害。严慕看她只差没趴桌上打滚了,也不硬抢,就抱着手趾高气扬,“饿死我算了。” 严慕抽着嘴角,把筷子扔回去。 “吃菜,饭不许吃。” “你吃菜就能饱!”赖思归哼哼。 “老子给你叫餐行不行!” 严慕去客厅走了一圈,回来气还没消,掐着腰瞪她,“老子欠你的。” 赖思归瞥了他一眼,“你别还啊。” “那不是老子风格。” “抖m啊?” “我是不是你最清楚。”严慕意味深长。 “……” 外卖送得很快,赖思归吃完饭,严慕还在书房做事。她白天睡得太多,睡不着,又没什么事干,正好拿心灵鸡汤打发时间。 严慕抬眸,嗤了一声,“喜欢看这种书?” “别人送的。”赖思归百无聊赖。 “男的女的?” 赖思归弯唇笑了笑,“男的。” “嘶——”严慕把她扯过来,捏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长这张脸就为了拈花惹草?” “你是花还是草?”赖思归挑衅。 严慕眯起眼,一把勾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带。 “我是你男人。”严慕捏住她,粗声粗气,“说,哪招来的?” “嘶——疼。”赖思归咯咯笑。 “疼就快招,嗯?” 赖思归转着眼睛,“司法所的老师。”顿了一下,又仰起下巴,“马上退休了。” “……”严慕挑眉,“真没劲。” 赖思归又笑起来,严慕捞起她,坐在大班椅里,手搭在她腿上。 嘴里却说:“无聊就自己去玩,我要忙。” 赖思归不动,转过头看他的电脑,严慕也不催她,抱着她在电脑上飞快地写代码。书房里只有啪啪啪敲击键盘的声音,严慕写了一会儿,发现赖思归睁着眼还很精神,不由好笑。 “今天去司法所了?” “……嗯。”赖思归的视线从他手上移到他脸上。 严慕伸手从她书里抽出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德语字,“喜欢这句话?” “一般吧。” “念一遍给我听听。” 赖思归就念了一遍,出奇地听话。深夜书房,落地窗外树影微动,女人念着德语,有种别样的气质。 严慕下巴抵在她肩上,揉了揉她的头。 “打算当人生箴言?” ——暗透了,才更能看见星光。 赖思归嘁了一声,“能当饭吃?” 这才是赖思归。 严慕低低笑出声,手指在赖思归腰上轻轻敲打,他沉吟片刻,看着她问:“你大学德语成绩不错?”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谈起赖思归以前的事。 赖思归想了想,似乎有点不太记得起来,“应该吧。” “怎么会选德语做二外?” 第48节 “学校正好有开,就选了。” “嗯?”严慕审视她的眼睛。 赖思归静默片刻,才重新开口,声音也轻了几分,“我妈妈是德语专业的。” 严慕没想到会提到这,微微一愣,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她离婚后就去了柏林。”赖思归侧过头,“我原本计划毕业后去趟德国。” 结果被叛缓刑,别说出国,连江林都不能离开。 严慕吻了一下她的脖子,“难怪你德语比英文还好。” 赖思归从他怀里挣出手,严慕问:“要什么?” “开一下微博。” 严慕探手把键盘拉给她,他的电脑没有安装客户端,赖思归在网页上打开自己微博,找到一个关注人。 主页上刷了很多泰国多地的照片,严慕皱了皱眉。 赖思归滑着鼠标给他看,“给你介绍一下,这人叫乔思盼,我大学同学。” ☆、第五十五章 ? 赖思归第一次见到乔思盼,是大一新生报道那天。赖恒陪她去看宿舍,两人刚走进女生大楼,突然听见有人叫赖恒的名字。 “真的是你?”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从台阶大步跨下来,欣喜地看着他们,“我刚刚还跟孩子说起以前咱走船的事,没想到就在这碰到你。” “乔相?”赖恒认出对方,脸上也露出诧异。 乔相跟妻女介绍赖恒,说他是那会儿远洋轮上最年轻的船长,在海上可是名噪一时。乔相让自己女儿叫赖恒叔叔,赖思归当即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个不认识的妹妹。 大人寒暄,免不了要夸孩子。乔相的老婆是个会来事的,拉着赖思归的手,又夸她长得水灵又说她懂礼貌。赖思归客气地道完谢,一抬眸,就撞见乔思盼打量的眼光。 巧的是两人居然都是英语专业的新生,只不过不在同一个班。 后来饭席上,大人聊起往事,看着两个小姑娘,不由感叹岁月催人老。 当年赖恒大学第一次去走船,才大学刚毕业,为了多挣钱一开始就去走远洋轮。远洋航线时间长,赖恒在船上的头两个月,几乎是没白天没黑夜得吐过来的。 当时乔相已经在海上走了快两年,是船上的三副。他见赖恒一个读书人,每天忍着不适跟他们一群糙汉子一起干活,觉得怪可怜的,就不由多照顾了几分。 没想到赖恒熬过适应期,人活过来,更加不要命。原本俊朗帅气的大小伙子,每天光着膀子和其他水手在甲板上抛锚扛东西,风吹日晒,没多久就把皮肤晒得黝黑。 海上的日子枯燥无趣,赖恒白天干完活,晚上就看书画图,研究船上轮机的构造,研究风向,航线。 乔相见过赖恒在船上对着床板手写几千字的论文,所以对于他可以在短短几年间当上船上的一把手这件事,是服气的。 “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乔相这么说。 赖恒当船长后,提了乔相做大副,当他的左右手。船上虽然就那么些船员,其实也是一个小社会的缩影。甚至因为远离陆地人群,他们在无边无际的远海,脱离纲常束缚,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可能更简单也更危险。 赖恒与乔相因为有之前的交情,互相信任,两人的关系比跟其他船员,要亲近得多。就连乔思盼的名字,据说当时也是乔相受赖恒给他女儿取的名字启发来的。 思归、思盼嘛,乔相觉得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所以对赖恒这个后来居上的男人,一直挺服气。 赖恒离开后,还把乔相推荐为新船长。乔相又走了几年远洋轮才退下来,因为船上通信不便,难得有机会和陆上通话,时间也基本是留给家人,两人渐渐也就没了联系。 赖恒不走船后,为了有更多时间照顾赖思归,选择回母校任教。虽然不是江林大学任教,但同行相熟的多,拜托老教授照看赖思归时,也会顺带把乔思盼一起带上。 两个大人希望两个孩子能延续他们的老交情,可惜事与愿违。 乔思盼跟她妈一样是个会来事的,刚开学那会儿总想跟赖思归走近。赖思归却没心思招待一个玻璃心的矫情女,更没心思猜测乔思盼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甚至暗地里给她使过不大不小几次拌。 …… 赖思归在严慕腿上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凛着张脸浏览网页。 严慕的手在底下托了一下,嗤笑一声,顺便拍她的臀瓣问。 “你肯吃亏?” 赖思归哼了哼,谦虚,“小亏就无所谓了。”不想闹得太难看。 严慕静了静,淡笑着问:“大亏呢?” “大亏啊……”赖思归往后一靠,倒在他胸前,沉吟片刻。 “还回去呗。” “都还过了?” “还没。” 静默的几秒时间里,赖思归翻到微博里的一张照片。 “也就是说,”严慕掰过她的下巴,鄙视,“你在同一个坑里吃过不止一次屎。” 赖思归淡淡斜眼,“不能文明点?” “抱歉。”严慕摊手,“实在是难以置信。” 赖思归冷笑两声,推开他的手要跳下去。 严慕立刻夸她,“你就算□□也是美的。” 妈的!什么心情都散了。 赖思归挠住他的肱二头肌,就咬下去。牙齿磕到硬梆梆的肌肉,牙龈都抖了三下。 严慕伸出中指,“来,别咬那,咬这。” 赖思归:“……死变态。” 真是爱死她红着耳朵要炸毛的样子! 严慕闷笑着盘算要适可而止了,捧着她的脸,压下去把嘴堵住。 舌头攻城略地,感觉到怀里的人迅速软下来,严慕的胸腔一下一下震动起来,他没打算做什么,只是缠着她更加用力。赖思归轻吟一声,突然撑着坐起来,她抬手顺了顺头发,笑了笑,伸出舌尖若有似无舔了下唇角。 下一秒,严慕的整只手轻轻一颤,赖思归含住他的手指,舌尖慢悠悠地舔,勾着桃花眼看他。 腰上的手一下收紧,严慕舔了舔牙,身体以更快的速度有了反应。 赖思归立刻松开他,笑得眉眼媚人,“我赢了。” 严慕礼尚往来含住她的耳垂:“……你的确应该高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两人都不好受,赖思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头枕在严慕肩上,头发垂下来,半遮住脸颊,呼吸平缓了很多。 严慕抬手,擦了擦她额头的薄汗,把睡裙给她套回去,不太熟练地将她的头发捋到脑后,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 赖思归的眼睫浓密,投在鼻翼上,像用画笔描出一道精致卷翘的剪影。皮肤比初见时白皙了很多,漂亮的唇线微微抿着,嘴角微翘,唇珠粉润,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严慕这么想着,自然也就这么干了。不过不用手,他用嘴,轻轻一触,舌尖在上面卷了卷。赖思归“嗯”了一声,不满地蹙起眉头,扭过脸,整个埋进他肩窝,又睡过去。 轻浅的呼吸喷在脖子上,严慕的喉结动了动,笑着摸了下她的头发,抬起眼看电脑。 电脑长时间未用,屏幕自动黑掉,他动了下鼠标,桌面切到之前的微博主页。放大的正是赖思归最后翻到的那张照片,脸盲就这一个好处,对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会记忆深刻。 他能分清田美美和王伟志,一个是因为熟悉了田美美的语言行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严慕发现王伟志手腕有个颗很丑的大黑痣。 …… “吃过什么大亏?” “奖学金被黑了。” “……” “……” “还有呢?” “我爸为了她骂我。” “还有呢?” “……她做伪证。” …… 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她要进锐密。严慕扫了两眼电脑,面无表情地关掉浏览页。 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嗡震动,他及时拿起来,看了眼怀里的人。 赖思归的睡眠原来算浅的,难得有一次睡得这么沉,居然没被吵醒。严慕把她抱去卧室,都收拾好,才轻轻带上房门,出去给人回电话。 手机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来。沉厚威严的长者声音,正是前两天在客栈与他联系的那位。 那头对严慕说:“你发来的东西我看了,很有价值。” 严慕“嗯”了一声,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室外街灯下的草坪。被打了暗影的整片绿色,像被蒙住面纱的湖面,湖底的真相虚幻缥缈,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与月色一起沉睡下去。 “经过研究决定,相关部门会立刻成立调查组,等调查令下来,我会安排专人往这个方向调查。” “江林方面呢?” “海砂这条利益链涉及的关系错综复杂,盗砂行为如此猖獗,就是某些人的不作为纵容。”那头严厉道,“海砂市场混乱难以监管,正好给他们的地下交易提供了极好的掩护。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偷盗国家资源行为,绝对不能姑息。” 严慕拿着赖思归写的那张草稿纸,慢慢把玩,笑了笑说:“既然如此,我对海盛集团的调查工作基本完成,近期就会离开锐密。” “还有什么计划?” “我接触了一个案子,可能会有突破。”严慕说,“还在调查,报告最近就会提交给你。” “辛苦你了,严教授。”那头语气缓了缓说,“等事情解决,我该请你喝个茶。” “我有我的私心。”严慕直言,“林队,等事情解决,应该我请您喝茶。” “你的私心会挽救许多家庭。”那头说。 …… 国庆节第一天天色刚要朦亮,赖思归就醒了,是被腿上的伤口痒醒的。皮肉愈合得很快,伤口开始结痂,结痂的地方丝丝痒痒,比最初的刺痛难忍。 赖思归忍着不去抓,一半也是因为手被身后的人扣着,动不了,大概是夜里她就已经受不了,严慕把她两手都摁在枕边。 第49节 所以她现在不仅皮痒,手也是麻得没有半点知觉。 妈的! 整晚都没睡实的严教授,朦胧中听见一声清脆的粗口,倏地一下,警觉地睁开眼。蓦地对上龇牙咧嘴的一张小脸,严慕茫茫然的完全不知所以。 赖思归扭着脖子冲他皱脸,“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 大爷被连问了三遍,严慕的意识瞬间回笼,他反应过来,松开手噗嗤一声就笑了。好意想帮她揉揉,指尖还未碰到,赖思归又是一连串娇声,“不要不要不要……” 原来麻个手能这么可爱,严慕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笑得床都抖起来。 赖思归恍若未闻,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冷着眼看天花板。 很寻常的一天,远去泰国的旅游团晚上会回到江林。赖思归的两只手臂像针扎一样无力刺痛,心却很平静。 严慕倾过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归归,国庆快乐!” ☆、第五十六章 ? 准备了这么久,到了这一天,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等手的麻劲儿缓过去,赖思归面色淡淡地吐了口气,伸手在床头探了探。没摸到手机,她问严慕:“几点了?” 严慕眼角眉梢还带着戏谑,捞过手表一看,“刚过五点。”他揉了揉赖思归的小臂,“还早,再睡会儿?” “睡不着。”赖思归翻身起来去更衣室。 严慕侧躺着,一手支着头看她。象牙白的木纹推拉门,半挡住隔间视线,赖思归站在白亮的日光灯下,光着脚在柜子里找衣服。 腿间弄伤的皮肤没再泛红,结了薄薄一层痂,颜色更怪异,昨晚都不肯给他碰。 赖思归拿了件裸色胸衣穿上,手背到身后扣扣子。罩杯被填得满满的,两团中间托出一条深沟,比身上其他地方还要白嫩,看着格外诱人。往下是同色的内裤,布料紧紧裹住翘着的臀部,隐隐看得见中间也有一条缝凹进去。 她一弯腰,那层布绷得更紧,光溜溜的。运动裤裙的黑色松紧带沿着臀线套上去,正好停在凹陷的腰窝上。 她低头看了眼腿间的粗糙,皱了皱眉。 床头传来低沉地哼笑,那双桃花眼斜睨过去,有点恼火。严教授笑了笑,一脸的享受,“世间美景。” 窗帘遮光,卧室里暗得像夜里,更衣室里的光照到床头,大尾巴狼光着上半身,肌肉健壮,锐利的眼睛光明正大在她身上巡礼。 赖思归刷一下把推拉门关上,太用力,门扇撞到门框又滑回原位。 严慕的视线好整以暇落在她身上,赖思归咬着腮帮子,把裤裙脱下来,又看了眼腿伤。她平时锻炼基本就穿舞蹈服,出门跑步的话,运动服也必须要穿修身的,凹凸曲线都要现出来。 好看是好看,但遇到这两天腿上伤口这么大,基本不能上身,而短裤短裙更是遮不住伤口。 严慕昨天还看见,她穿着连衣长裙出去跑步,别提多拉风。知道她爱漂亮的毛病发作,床上的人笑道:“别换了,这样也不错。” 赖思归沉着脸不搭理,又拿了条宽松点的包裙换上…… 大概把能试的都试了一遍,还是不满意。 于是开始翻严教授的衣柜…… 严慕脸上的戏谑渐渐淡了,也不管她,套了条运动裤去洗漱,由着她在里边折腾。 等他收拾好,赖思归终于从更衣室出来,神色淡然,昂首挺胸从他眼前走过,身上是最开始那条裤裙。 严慕挑了挑眉,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清咳了两声才说:“楼下等你。” 结果赖思归没下来,她站在楼梯口说不想跑步,让他自己去。 严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眼底沉郁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又掩盖过去。 楼下传来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赖思归知道他出去跑步了。她站起来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这个位置看不到大门的方向,只有大片的绿色草坪和绿植。 她从书桌上拿了支铅笔,将头发盘在脑后。 天色大亮,阳光不知从哪里透过云层射出来,天空染成一道道波纹状的橘红色。 天高云阔,赖思归收回目光,打开音乐,把瑜伽垫拿到书房铺开。爵士乐打破宁静的清晨,音符有力节奏劲快,她试着撑了撑腿,俯下身。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黑色运动衫跟出门前一样干净清爽,抿着唇靠在扶手上看她。 赖思归的动作停了一秒,又继续,节奏未变。 俯卧撑算是最基本又十分有效的力量训练,动作间,身体绷紧后又舒展,线条流畅呈完美形态。如果不是严慕压下来,赖思归可以一直做到两百下。 赖思归停下动作,汗从脸上滴下来,呼吸有些重,“你有病啊!” “继续。”严慕两手撑在她手边,脚撑地,身体跟她平行,虚贴着她的背,也是一个标准的俯卧撑起动作,“我看看你能做多少。” “你这样我怎么做?” “负重做,节省时间。”严慕说着撑在两边的手肘弯下去,重量压下来,赖思归手一软,只能顺势也俯下去。 “起。”严慕贴着她的耳朵说,“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我要休息了。”赖思归说。 “你的体力多少我知道。” 赖思归趴在地上不肯动,严慕哑声说:“你不做我就自己做了。” 身上的人一下下撞她的背,速度规律,一触即离。很快就有热气了,赖思归要往外爬,被拉住,一把扯回去。 “严慕!” “说。”严慕面不改色,撑着地去撞她,节奏均匀。 赖思归咬了咬牙,刚翻过身要说话,他压下来,唇就不离开了。被堵得难受,赖思归在底下捶他。 “几天没做了?嗯?”严慕握住她的手,吻过她的手指,热气喷在她掌心,“不想?” “我腿还没好。”赖思归说。 “结痂了,而且……”严慕把她捞起来,让她跪着,笑起来,“用这个。” 赖思归没撑稳,一下扑到地上。禁了几天,加上有事没事那么一撩,他早忍不了了。动作刚开始也凶猛,赖思归的膝盖在瑜伽垫上好几次擦出声音,头发散下来,她仰起头呻。吟出声。 “叫大声点。”严慕一边动一边说。 赖思归“啊”了一声,严慕撞得更急,“大声点。” …… 书房的落地窗前,落满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地点换了几次,最后到了卧室飘窗前。赖思归有点耍狠地跨坐到严慕身上,汗从脖子滑下来,随着她的动作甩到严慕胸口。 严慕摸摸她的脸,提着她的腰帮她。 结束后,严慕拿毯子裹住她的身体,让她趴在自己身上。窗户和房门大开,空调没什么效用,赖思归伸出一只手,垂在他肩头。 已经八点多了,风吹动窗帘,阳光就晒进来,有点灼人。光打在她头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拂过那上面,手伸过去将窗户关紧。 “困了?”严慕问。 “……嗯。” “我一会儿要去趟锐密。” 赖思归不吭声,严慕的手在毯子外顺她的背,“把那个案子详细跟我说一遍。嗯?” 赖思归仰头去看他的眼睛,他身上还有点烫,深褐色的眼在纵情过后多了几分温柔。他静静地回视她,瞳孔里只有她的影子,深沉地像一片海,平静地包容她,安抚她的焦躁。 赖思归重新趴下去,感觉到空调的凉气,她把手缩回去。 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严慕这么久没有多问一句,赖思归以为凭他的能力,想知道的早该知道了。 严慕察觉到她的沉默,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你的事,我只听你自己说。” …… 你的事,我只听你自己说。 “怎么回事?”他说,“赖思归,你跟我说。” “我没撞到他。” “那车呢?” “他们撞过来的。” …… “先去树下等我。” 她犯倔:“不是我的责任,我不担。” “好,不担。” “你保证?” “我保证。” …… 赖思归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问:“不怕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吗?” 严慕“嗯”了一声,回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赖思归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就在严慕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的时候,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来,有点沙哑,却很平静。 回到两年前,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五月份的时候外语学院的毕业生都在准备论文答辩,赖思归记得新闻报道有双台风要过境,好几天天气都很凉快。 本来约好的,她照顾教练郑雪身体,林向替郑雪去凤凰台代班。赖思归那会儿论文刚要定稿,还要抽空帮以后研究生的导师翻译一篇稿子,时间都很赶。 那天给郑雪做好晚饭,她就赶着要走,突然接到林向在西宁转机时打来的电话,说人不在江林,暂时几天都回不去,让他们再找个人去代班。 他们都不希望太多人知道郑雪的事,她刚伤了身体,整个人很萎靡,性格也变得唯唯诺诺,如果再丢了工作,情况会很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最后只好赖思归自己去了。 凤凰台是江林有名的高档会所,客人多是高消费人群,格调宣扬的比其他场子要高许多。连着两天都还算顺利,除了熬夜赶稿子,赖思归没觉得什么不妥。 事情如果往后两年再发生,她可能才会明白,再高级的行头也不过是个壳子,龌龊和不堪不会因为换了层皮,就会被收住。 这是件无数人糟践过的华服,再漂亮也是脏的。 是在第三天晚上,那晚气象报道双台风互相作用此消彼长,改了方向往深海去了。天气依然舒适,夜空却灰沉沉的。 十点多时,赖思归把翻译好的稿子发给导师后,收好东西就离开宿舍往环岛路去了。 第50节 她不常住宿舍,那几天赖恒问起,她都说在赶稿子。 后来庭上宣证人时,赖思归才知道,那天赖恒下课后路过江大找过她,没见着人。正打算回去时,碰上乔思盼,就和她聊了几句。 乔思盼在庭上说,赖恒希望她们俩有空一起去吃个饭,不要因为保研的事心生芥蒂,所以乔思盼当晚去找她了。 乔思盼说:“我不放心她,所以从宿舍一直跟到环岛路。后来发现她一个人进去那种地方,就更不敢先走,一直在外面等她。” ☆、第五十七章 ?? 意乱情迷,妖魔乱作,是最合适的词。 赖思归身穿会所的金色艳舞服,在透明舞台的钢管上扭动,目光所及是极尽奢靡和□□。她很清楚自己身处哪里,更清楚在那些人眼里,钢管舞不过是众多情。色消费的一种,人群越躁动龌龊就越直白。 赖思归连跳了五曲,第六曲时会所经理叫人把她换了下来,说是楼上卡座有几位重要客人又点名要她。 赖思归再一次拒绝,她在震天响的舞池边望了眼那个方向的卡座。场子很大,相对于楼下的沸腾拥挤,楼上的卡座宽泛许多,有人摆着手摇头晃脑,像磕了药一样兴奋,或者说那里所有人都像磕了药。 赖思归看不清对方的样子,看身形有男有女,年纪估计都不大,显然是一群纨绔子弟。 到了后台有个女郎叼着烟媚笑着说她,“装什么清高?陪个酒又不会要你的命?惹恼他们没你好处。” 据说来头是不小,为首的是江林大亨华源贸易的太子爷李震。家大业大专门吃喝嫖赌,玩过的女人比穿过的衣服还多。 女郎跟郑雪有交情,知道她是来替郑雪的,话难听倒也是在提醒她。赖思归在走廊撞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直觉不对,看了眼男人身后两个同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转身往后台人多的地方走。 在化妆间门口被纠缠住,忍都被赶出去,服务生也不敢拦客人。李震提了一瓶酒进来,脚步不稳地把门撞上。 门外还有李震的朋友贴在门上的欢呼声,李震灌了一大口酒,盯着赖思归的身体,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郑雪一直叮嘱她不要惹腥,就是担心她的个性难折,更容易吃亏。 会所经理赶到前,赖思归操起伏特加酒瓶,一抡掼到李震头顶。 她本意不想给郑雪惹事,所以没下狠手,看到李震额头的血,拿上自己的东西,猛地拉开门往外走。 夜场的声浪震耳,赖思归拎着碎口酒瓶,从围观的服务员和李震的朋友中面无表情走出来。 …… 乔思盼的证词里,她在凤凰台假山后面等了快一个小时,突然看见赖思归手里拿着碎口酒瓶从后门冲出来。 门还未合上,就有人从里边追出来,有保安也有富家公子哥儿打扮的男人。赖思归没跑多远,就被按住,碎口啤酒瓶被抢走摔到墙上,玻璃碎了一地。 一个额头带血的男人揪住赖思归的头发,连扇了她几巴掌。赖思归直不起腰,被踹到地上,人扑到碎酒瓶上,手立刻划出血来。她哼了一声,手指收紧,抓住手下的玻璃。 李震在同伴的吆喝声中,拖着她往凤凰林走。 …… “事情就到这里。”赖思归声音平静道。 “嘶——”赖思归的腰蓦地一疼。严慕松开手,在飘窗坐起来。 毯子从赖思归身上滑下来,两人都裸着身体,严慕捏住她的肩膀,声音阴测测,“就到这里?” 赖思归垂下眼,扯了一下嘴角。 三天后,江林同城新闻爆出一则骇人的新闻,环岛路某知名会所发生恶性伤人事件。受害者双手被人扎断手筋,腹部严重受伤,身上头部及其他地方有多处伤口。 警方随后介入,据调查受害者伤口不规则,非刀具所伤,经鉴定为碎口玻璃和高跟鞋重力击打所致。 被人发现时,受害者大量失血,躺在血色的凤凰花下,已经昏迷多时。 现场流传出来的照片血腥骇人,加上受害者的富二代身份及作案者手法残暴,微博、论坛涌现各种猜测,甚至有高人根据作案手法分析作案者的心理和目的,一时间这个案件在江林引起诸多关注。 她作为案件最大嫌疑人,在导师办公室被警察直接带走。警车开着鸣笛从校园呼啸而过,她成了江大人人皱眉不耻说起的谈资。 赖思归抬眸看着严慕的眼睛,放在肩上的手居然在轻轻发抖。他偏过脸,眼睛直直盯着窗帘的花纹,一动不动,半晌没有说话。 严慕的侧脸紧绷,捏着她肩膀的手用了大力。赖思归闷哼一声,沉默地忍着。 他的喉结速度很慢地滚了一下,赖思归甚至可以看见腮帮子上根根分明的骨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你在担心什么?”赖思归冷淡道,“如果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会选择让他从此不能人道,而不是挑破两根手筋这么简单。” 严慕蓦地回过头看她,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赖思归冷笑,“我说……” 她的声音被打断,身体猛地被抱住,整个人被揉进宽阔的胸膛。 一室寂静。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何必说这些激我。”他的声音很低,沉沉的听不出情绪,头却侧过去泄愤似的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脖子。 赖思归的眼睛转了转,望着天花板,有些发涨。 深夜里,那片火红的凤凰林,树枝像骷髅一样布满天空。她目龇欲裂,眼睁睁看着保安被那群公子哥儿打发走,挣扎着被拖进黑暗。 “不是我干的。”赖思归挣开严慕,“你信吗?” 严慕紧抿着唇,目光湛湛地看着她。 早晨□□点,大片明亮的光从敞开的房门涌进来,停在半路地板上,照亮半间卧室。阳光到了飘窗边,只剩柔和昏暗的光线。她的脸隐在昏暗里,近乎执拗。 他只有一个字,“信。” “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不是你的责任,你不会担。”严慕说,“赖思归,我也有自己的判断。” 赖思归一怔,“你觉得我不会还手?” “你会,但你不会下那种手。” 赖思归别开眼,慢慢咬住唇。 严慕的指腹摁在她唇上,轻轻撬开她的牙,几颗牙印清晰地印在上面。他抚过去,静默片刻,把毯子重新裹到她身上,“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把每个细节都告诉我。” 赖思归摇了摇头,又露出那种自嘲的笑。 整件事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她作为当事人,至今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定了罪。 寂静无声的深夜,那些公子哥儿高声喝彩的声音被锁进门后,李震近乎癫狂地把她拖进凤凰林,将她按到树干上。 赖思归捏住手中的玻璃,趁李震动手解裤子,反手扎进他的手臂。李震闪了一下,她立刻脱下高跟鞋,往他头上的伤口砸去。 应该感谢,李震当时的独食主义,没留其他人在现场,否则她也跑不了。 但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事情可能也不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我离开的时候,他除了额头和手臂的伤口,四肢健全。”赖思归说,“而且神志清醒,还有伤人的能力。” 然而直到三天后新闻曝出来时,赖思归才知道事情远不止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有另外一个人在你走后,对李震下了手。”严慕微微皱眉。 “而李震从始至终只指认我一个人。” “怎么定案的?” “酒吧里很多服务生看见我们发生冲突,李震的朋友证实最后一次看见他,是跟我在一起。”赖思归停了停,“乔思盼出庭作证,提供了一份手机视频。” “她的视频不是完整的?” “视频很清晰,但是只拍到李震把我拖走。”却成为定案的关键证据。赖思归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看严慕,“法医根据李震的失血量,推算出案发的具体时间,就在那段视频拍摄后不久,正好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严慕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摇头,“漏洞太多。” 他在她手上比了一下,“玻璃被你捏在手里,而没被人发现,说明最多只有这么大。” “这么短的玻璃,要致人腹部重伤,还有空切断手筋。”严慕冷笑,“磨刀吗?” “律师提出过,警察认为我可以把凶器毁掉,不能作为理由。” “指纹和脚印呢?” “以现场被破坏为由,拒绝了。” 没有采集指纹、脚印,没有找到作案工具,没有直接目击证人,罪就定了。 “所以那女的不报警,不呼救。”严慕目光阴沉,“看见你被拖走,拍下不完整视频后,散步回家么?” “你不能指望她救我。”赖思归勾唇。 乔思盼在法庭上解释,当时她被吓坏了,不敢跟过去确认,所以没有拍下后面的视频。 严慕慢慢松开拳头,哂笑,“老子弄死他们。” “怎么弄?” 严慕思忖片刻,突然道:“你想过没有,对方为什么没有马上报警?” 赖思归一愣,“……想过。” “没想明白?” 赖思归摇头,“可能只是李震没有马上清醒。” “不可能。”严慕说,“那么多人看见你最后跟他在一起,华源贸易的人会轻易放过你?你作为最大嫌疑人,只会在第一时间被批捕。” “你的意思是?” 严慕眯起眼,“他最初不报警,或许是想掩盖什么。”否则大可以报警追查凶手。 “掩盖什么?” 严慕引导她,“我们来假设一下,用你聪明的脑袋想想。如果你是李震,醒来发现自己被人下毒手,会怎么做?” “找出那个人,报仇。” “没错。”严慕问,“那么他为什么不选择报警?” 赖思归蹙眉。 “假设你当时意识不清,不知道是谁害的你。你不知道对方是仇家还是抢劫,或者只是单纯的泄愤,你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警察。” “聪明。”问题又回来了,严慕接着问,“那他为什么不报警?” “他知道对方是谁。” 第51节 “那他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他不敢报警。” 所以新闻被曝出来后,李震指控她,所有证据也都指向赖思归,其实只是为了找一只替罪羊。 赖思归怀疑过这个时间点,却没细想过。 严慕握住她的手,“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 “还有一点,除了乔思盼,当时可能还有第四个人在场。” 这也是她一直调查王伟志和乔思盼的原因,“那天晚上,我发现乔思盼跟踪我,在她手机摄像头上涂了块口香糖。” 她的摄像头,不可能拍得那么清晰。 ☆、第五十八章 ? “准确地说,是四个人以上。”严慕纠正赖思归,“真正行凶的人不可能让视频泄露。” 那么当晚在凤凰台后院暗处的,除了两个当事人和乔思盼外,必然有另外一个人是真正的手机视频拍摄者。伺机行凶的人,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群体,则会蛰伏在另一个暗处。 整件事有太多值得考究的地方,比如李震的生命健康已经受到威胁,李家人不抓真凶,却死咬着她一个小蝼蚁不放。紧接着却有人在李家明显不愿意扩散事态的情况下,将照片曝光给新闻媒体,让警察介入。曝光的人,是乔思盼或是另有其人,亦是不得而知。 赖思归试图理出头绪,这两年她一直想从乔思盼身上入手,其实并非单纯的出于对乔思盼这个人的不理智目的。 “乔思盼肯定知道的比我多。”赖思归说。 两年前整个案子判下来,无论赖思归当时的律师从哪个角度替她辩论,都被各种奇怪的理由反驳。 漏洞百出,却没有回旋余地。 赖思归记得最后别无他法时,律师甚至提出质疑李震当晚的精神状态,要求他们给李震做吸毒检测,来判断他是否具备指认犯罪嫌疑人的能力。 依旧无果。 这个案子背后掩盖了多少真相,李震为了隐藏什么秘密,赖思归必须而且只能从乔思盼身上找突破口。 从乔思盼上交的视频来看,视频只拍到李震拖走她的地方,时至今日他们已经无法验证视频的完整性。 而视频的真正拍摄者是谁,他是否拍到真正的行凶人,更关键的是,时隔两年,即便有更完整的视频,他们可能会让这种证据留下来吗? 整件事里没有一个地方是正常的,赖思归身陷一团迷雾里,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至于视频为什么会落到乔思盼手中,由她上交,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更加阴暗的原因,赖思归现在已经没心思去追究。 …… 时钟又转了一圈,上午十点多,越来越多的阳光爬进卧室,温度掺进了冷气,一室温暖又明亮。迷雾在阳光中慢慢抽离出来,赖思归有些困倦,严慕抱她去浴室洗了个澡,让她先睡一觉。 “我去工作。”他看了眼手表,“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看情况吧。”赖思归把电吹风关掉,转头看他,“下午我约了郑彤见面。” 郑彤?严慕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扣好最后一颗衬衫扣子,笑了一声,抬手把她头发揉乱,“王伟志那个姘头?你又威胁人了?” 赖思归撇撇嘴,“交流而已。” 严慕的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赖思归:“……” 赖思归既然要出门,严慕索性在家里吃完午饭,再一起出去。 赖思归要叫外卖,被某人明令禁止了,脸色臭得不行,“你管得有点宽了。” 严慕呵了一声,“只是有点儿?” 他嘁了赖思归一声,拉开冰箱门,研究里头各种叫不清名的蔬菜。 赖思归看了他一眼,昂起头走出去,“我叫我自己的,你不吃没人强迫你。” 还没走到客厅,人就被拎回去,严慕把她推冰箱前,“吃哪个?” “我要吃酸辣大白菜。”赖思归偏头,“还有醋溜大排骨。” 严慕嗤笑一声,“那你就饿着吧。” 赖思归甩起头发要走,脚还没挪开,就被按住困在流离台前。 “你叫回来也不让你吃。”严慕通知她。 赖思归:“……” “怎么?不服?老子一晚上两只手都抓不住你这爪子,不留神就给我挠上去。”严慕戳她手指头,“伤口没好之前给我憋着。” “老吃些个没味儿的,味蕾都快没了。”赖思归嘀咕。 “这才吃几天?”严慕按她脑袋,三天都不到,“就老了?没味儿就多放点盐。” 赖思归瞪大眼斜他,严慕冷笑,“卖萌也没用。” 话音未落赖思归就炸了,“谁他妈卖萌了!严慕我告诉你,中华厨师要是都像你做菜只认盐巴,饭店早都关门了。” 严慕居高临下瞧她,“我也没想开饭店。” “嘶——”赖思归抬起脚对着严慕的脚尖就撵,撵完趾高气扬地就要从他跟前走,又被生生拽住。 严慕把她捞到身前,跟抱了个抱枕玩似的,随便捡了两颗菜,兀自打开水龙头。 赖思归左突右撞,弄了一地的水,衣服也湿了。 “你就不能安生会儿?”严慕舔了舔牙,甩干菜叶上的水,往菜盘里一扔,动起手来。 两人武力值没有可比性,赖思归被钳制住占了下风,挂在他手上,脸都红了。一副农奴与恶地主决斗,输人不输阵绝不服软的架势。 两人在锅台前胶着了片刻,赖思归别着头瞧了一会儿严教授继续洗菜的姿势,轻飘飘哼了声,“我看你是要玩过家家!” 严慕气笑了,睨着这只白羊狼,“你他妈以为我想做菜?”他咬牙切齿,“去,去叫。醋溜排骨、辣白菜、辣子鸡全叫回来,你看你吃不吃得到嘴。” 赖思归立刻从他手上跳下来,拉拉裙摆,扭着腰去打电话。 电话还没拨出去,手机先响起来。赖思归顺手就摁掉,那边有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被挂了电话,只隔了两秒就又拨过来。 严慕听见拖鞋的踢踏声从客厅过来,以为这女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脸板起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赖思归手戳到他胸前:“田美美电话。” 严慕轻咳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菜,“你接啊。” 赖思归咬了一颗小西红柿在嘴里,“喂”了一声。 好歹公事一个月了,那头认出是赖思归的声音,愣是卡壳了,呼啦啦的气焰,瞬间灭了。田美美抱着头趴在桌上,可怜他们仨根圆润润的大光棍,逢年过节被压迫得大清早来公司赶工,然而给他们下deadline的人却连影子都在家里泡妞。 田美美在自己胖乎乎的心里长长呜呼一声,蔫卿卿地问她:“我严老大呢?” 赖思归转头看了眼,说:“在忙。” 孤男寡女……,“忙什么呢?” 严慕抬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赖思归撇了一下嘴,话到嘴边转了转,给他修饰了一下,说:“洗菜。” 沉默的时间里,田美美估计在认真消化“洗菜”这两个字的额外含义,没参悟出什么来。他试着问:“……请问怎么洗?” 赖思归说:“水洗啊……” 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抽走了,田美美还在理解:“严变态用他那双敲代码的手水洗青菜?” 严慕咬了咬腮帮子,“否则用脚洗?” 赖思归又拿了个西红柿,站在他面前,歪着头好整以暇瞥他。 田美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被严慕威胁了一句“整个假期都来加班”后,赖思归听到那边清晰地哀嚎声。 后面大概换了个人来讲电话,严慕“嗯”了一声,表情收敛了点。他擦了擦手,将手机换到另一边,推着赖思归一起去客厅,然后坐在沙发讲起程序的问题。 应该是路灯在问他工作上的事,讲了二十来分钟,最后他看了眼手表,“我一会儿到公司了再说。” 结果外卖送到,赖思归真的只闻闻味道,就被他一起拎出门。 路上在一家粥店解决了午饭,巧的是还碰上了严慕的朋友。 ☆、第五十九章 ? 说是严慕的朋友,其实是他朋友的小女友先认出赖思归的。这事说起来,还挺巧的。 他们去的粥店是百年老店,在海边附近的一个小院。小院门口一个石拱门,两只小小的石狮子坐在门前。从拱门进去,就是一个露天的小院,沿青石板路进去,就看见两个阿嫲围着围裙在天井旁淘米。 小店从外面看就像乡下的农家小院,进去里面到是别有洞天。从二楼凭栏看下去,古色古香的桌子旁,几乎满席而坐,宾客尽欢。 严慕胃口大,怕吃粥不够填肚子,点了很多道小菜,粥和菜看起来都很清淡。 赖思归撇了下嘴收回眼,她本来就因为没吃到醋溜排骨表情臭得很,笔直地坐在长条凳上,抬着下巴,跟只不知好歹嫌弃新猫粮的高贵冷艳猫。 她很不情愿地捏着筷子,在砂锅里一气地搅米粥,粘稠的米粥被搅得中间塌出一个小漩涡,漩涡旁咕噜出两个小泡泡。 严慕警告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有三分钟时间傲娇,再不动筷接下来一周都别想在外面吃。” 赖思归冷哼一声,挑衅:“你还想看住我?” “小长假还有六天。” “……那又怎样?” 赖思归抿着唇,两排牙在里头慢慢磨了两下,梗起脖子又戳起米粥。 严慕也不催她,过了会儿她自己挑了筷子到嘴边骄矜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又抿了一口,皱着的眉头以一种微妙的速度,慢慢松了松。一双桃花眼往斜里转了转,赖思归重新坐直了,把筷子换成勺子,垂下眼抿着唇吃得挺仔细。 严慕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赖思归若有所觉,眼皮倏地一抬,瞪着他,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了。严慕脸上的笑意收不住,勾着嘴,别开眼认真吃自己的。 他吃得快,砂锅已经见底,解决完最后一小碗放下筷子,发现赖思归又不专心了。 “怎么?”严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第52节 赖思归说了声“没什么”,继续喝粥,严慕倒是往她刚刚看去的方向微微颔了颔首。 严慕说看到熟人,过去打了声招呼,顺便把单买了。 过了会儿他回来了,赖思归也吃得差不多,严慕抽了张纸给她,随口问:“认识那桌的姑娘?” “嗯?” “她问我你是不是姓赖。” 赖思归又看了眼那方向,想了想,点头,“那可能就是认识的。” 严慕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赖思归脸色比刚进门时好看多了,还解释了一句,“刚刚就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严慕嗤笑,问:“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建筑师朋友?” 赖思归:“在交警那帮忙的那个?” “嗯。”严慕往旁边侧了一下身,给上菜的阿嫲让路,他偏了一下头示意,“他今天也带女朋友过来吃饭,就是那位。” 两人说着 ☆、第六十章 ? 赖思归和严慕穿过天井站在小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建筑师朋友牵着他笑容狡黠的小女友也走出来了。互相介绍认识后,女孩笑眯眯地看赖思归,“小赖同学,你不记得我了?我叫林成君啊,双木林成君啊!” 赖思归眨了眨眼,眼尾扫了眼严教授。林成君趁机帮她回忆,“公选课外国语旅游还记得吗?咱俩经常互帮互助哒!作业你抄我抄你,你还帮我点到了!” 赖思归斜眼,“……不记得了。” “这种情义你怎么能忘!”林成君瞪眼。 陆仁洲捏了一下女友的后脖颈,把她拎到后面去。清隽的脸上透着客气,“严先生,今天让你破费了。” “顺手的事。”严慕考究的目光从小赖同学身上移开,同样官方客气的回道:“有机会一起正式吃个饭。” “电话联系。”陆仁洲说。 林成君从陆仁洲后面探头,“小赖同学,我还欠你一顿饭,你也忘了吧?” 赖思归笑起来,林成君哼哼,“看,说到这就想起来了吧。” 那门公选课是管理学院一个牛逼哄哄的老师开的课,学分高,一门课抵别人两门的学分。赖思归为了省事,没打听情况就选了,第一次去上课才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除了极个别人,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是没选上其他课,被剩过来的。 一门选修课,抓得比专业课还严。 赖思归经常上课摸着点从后门溜进去,时间久了,就认得了那另外一位所谓的极个别人。总是前后脚进门的两人,自然而然就眼熟起来。赖思归对林成君最深的印象,是一个书包里总装着各种画满鸽子册子的女生,还会在那些鸽子旁边写写画画,老神在在地记笔记,心思完全不在课堂上。 大学教室按位置从后往前,被嫌弃的程度是递增的。赖思归有时候去晚了,从最后一排一直猫到教室中间,都不一定有位置。 有一次,她从舞馆赶过来,老师已经开始点名了,后排乌泱泱的一片,没有一个空位。赖思归正准备往前溜时,有人压着声音低低地“滋”了两声。 “这里。”林成君将自己左边桌子上的一本书往抽屉里一塞,小声叫她。 赖思归坐进去,拿纸巾擦了擦汗,问她,“没人?” 林成君窸窸窣窣把抽屉里的书塞得更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张纸盖住,“应该有。”她眨眨眼,切了一声,“对于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送他离开……” 那堂课赖思归写完留堂作业,顺手又度娘了一篇给林成君,让她改了改应付过去,算是礼尚往来。因为老师要求作业写的是英文版,林成君感激涕零,两人开始形成默契,正是林成君现在口中所谓的互帮互助。 林成君常被她们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感动得眼泛泪光,有次大概是刚从国外飞回来,抱着个奖杯直接进教室,坐在赖思归随手给她占的位置上,大概许过诺一定要请她吃次饭。不过学期结束,查到成绩后,两人倒都忘了这事。 大概是挺长时间没见过跟江大和以前有联系的人,赖思归生出一种熟悉感。她对林成君的印象挺不错,难得不矫情不造作的小女孩,笑起来阳光都能渗进眼里。两人同一届,其实年纪应该差不多大,赖思归看她却像个孩子。 赖思归的目光落到对面两人无名指上,心里了然,这位建筑师先生大概把自己的女孩保护得很好。 她对林成君笑了笑,说:“我该向你们道谢。陆先生,这次多亏你在交警局那边费力,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严先生也帮过我们。”陆仁洲说,“交警局那边如果有新进展,我会让人跟你们直接联系。” 客气了一番,四人在路口分开,林成君叽叽喳喳的声音渐远。 赖思归听着她一路“陆陆,陆陆”地问问题,不免好笑。严慕打开车门,瞥了她一眼,赖思归看他,“你怪里怪气什么?” “……上车。”严慕硬声。 和郑彤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心里惦记着事,也就懒得理严教授突然莫名其妙的小情绪。本来也只是小插曲,一番揭过去,赖思归甚至没记得严慕这会儿在车里一脸严肃的表情。 至于严教授这会儿功夫皱眉沉思的内容,赖思归很久以后,真的是很偶然地一次机会,她和林成君一起出去喝茶回来,随口说了句建筑师的什么事,才从严教授那满脸不屑又不爽的表情里大概猜到。 说来奇怪,赖思归这么没耐心的人,倒能跟跳脱得不像话的林成君成为朋友。大概是因为两人都自由,在多数情况下像个无业游民,男人们出去工作了,她们就随心所欲想闹腾就闹腾。 不像她们男人,那两个在各自领域出类拔萃的男人,用林成君的话说,有种蜜汁微妙感。 林成君话多,多数情况下,赖思归光听她讲些有的没的就能耗一下午。从林成君平常那些话里就知道,建筑师先生把她拿捏得妥妥的。赖思归从林成君身上深刻体会到,孙猴子翻天了,也翻不出五指山,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林成君说她要想从她家陆陆嘴里套出点机要秘密,除非灌酒,灌晕了,吹吹枕头风,事儿都不是事儿。她们俩无聊时,还对比过陆先生和严先生的酒量。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两人要是在酒桌上碰到,应该可以互相放倒,也只能互相放倒。 林成君缠着赖思归问她,除了灌酒外还有什么办法从一个成熟理智的男人嘴里套话,毕竟每次要哄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碰酒不是那么容易。 赖思归看着林成君好奇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毕竟还是单纯啊。 当晚严教授被当作试验品,差点没被家里的小狐狸勾出魂儿来,别说男人那点小九九。关键时刻简直知无不言,这可不是他每次清醒时,口口声声承诺的有隐瞒的知无不言。 严教授在床上被问得躁了,终于放出话来,“陆仁洲养个童养媳有什么了不起?看得着吃不着,值得羡慕?”他掀起衣服,“咱不玩那套,来,直接上。” 赖思归反正是搞不懂严教授在这个无聊的点上,跟人家陆仁洲比较的意义何在。大概这就是这个看似正常的教授,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赖思归不想掺和。 这些又是后话,话说回现在,和建筑师夫妇分开后,严慕和赖思归也各忙各的。 严慕耽误了一早上,田美美已经翻来覆去讲了几个“君王不早朝”的典故,想来是遇到麻烦解决不了,苦哈哈等着君王下旨。送赖思归去约定地点后,严慕就回公司处理事情去了。 赖思归和郑彤的见面,前后不过十五分钟,两人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咖啡都没喝一口就各回各家。出了咖啡馆,赖思归直接坐车去跟林向汇合。 小长假,江林到处都是来旅游的人,路上堵得人心烦气躁。到了10月份,气温稍微降了一点,但依旧炎热,公交车外一顶顶阳伞接踵而过。 林向借了辆朋友的小polo,在机场路的公交站等她。时间尚早,乔思盼的飞机没这么快到,他们把车停在附近小区公园的停车场,坐在公园亭子里边整理东西。 傍晚时分,公园人渐渐多起来,散步的跳舞的打拳的,浓浓的生活气息。林向的情绪看起来比前两天稳定了很多,精神还是不大好,眼圈很重,但眼神是清明的。 “我又不是拎不清的人。”林向尴尬地搓搓脸,“再不懂事,也不能这时候给你添堵。你再确认一遍,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到了这一步,该做的能做的基本都做了,不可能有遗漏。赖思归联系了羽姐,王伟志确实在“出差”。 林向拿出相机调摄像头,认真地对着亭子外的花草对焦。 赖思归给严慕回了条短信告诉他地点,余光瞥见林向的动作,说道:“不用带相机,就是去帮个忙。”她笑了声,“可别显得太刻意。” 林向一愣,想清楚其中道理,“嘶”了一声,回头看她,“这你都想到了?” “我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赖思归表情不屑。 林向拿着相机,默了默,那就是别人教的了…… “诶。”林向不由又真心实意地感叹一次,“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人呢?” “在路上,堵了。” “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啊。” 赖思归挑眉,“少他一个不少。” 林向切地一声,“那你打他电话干嘛?” “他想来就让他来呗。”赖思归抬着下巴。 一到节假日,就有无数人往江林涌,直接把江林塞成堵城。快六点了,严慕还被堵在路上。 前方一条看不见的车龙,车子几乎是死的,全都不动了,严慕打电话让赖思归他们先去吃饭。他等得实在无聊,索性探手把后座的电脑捞过来,放到腿上。 赖思归提过那个旅行团从香港转机飞回来的航班,他随手进了人家网站,想看看航班的信息。前方的车子微乎其微地动了动,严慕手上突然一顿,他盯着电脑屏幕,迅速地滑动网页又确认了一遍,拿过副驾的手机给赖思归拨电话。 ☆、第六十一章 ? “乔思盼不在那趟航班上。” 严慕说连个姓乔的都没有。 赖思归面前的白饭还没吃几口,接到电话放下筷子蓦地抬眸。 林向坐在对面,不明所以地看向她。马路对面就是公园,盎然绿意遮不住,从公园里头冒出来,十月的景象依旧十足生机像春来万物勃发。 有不丁点大的小孩在门口的广场蹒跚学步,小屁股摇着,屁颠屁颠往人群里撞。年轻妈妈跟在后面一把抱起他,放回人群外围,过了会儿,小孩又挥着手要摆进热闹的人群。旁边的人看着小孩和妈妈微微笑着,其乐融融的一幅画。 赖思归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有点泛白,“我跟旅行社确认过航班,从香港直飞江林,不会有错。” “航班没错。”严慕说,他把电脑放到副驾上,手扶方向盘目视前方,车子跟着前面的车龙困难地移动,“那个旅行团的确是坐这趟航班回来,只是姓乔的不在。” 十字路口大概有车子发生刮擦,路又堵死了,有人不耐烦地按喇叭。 “先回家等我。”严慕说完,有几秒没听到她回声,他补了一句,“不急在这一时。” 赖思归挂断电话,林向也没心情吃饭,安慰她:“那再等等?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不着急啊。” 赖思归收回视线,挑了一下嘴角,“否则还能怎样?” …… 从机场路回到小别墅,太阳已经西沉,街灯点亮夜幕,在月色里闪烁。严慕还堵在路上,林向参观了一遍房子,站在会客厅仰头看别墅的吊顶,嘴里嘀咕,“一个教授怎么能这么……”他想了想,用一个很温和的词形容,“败家。” 赖思归不置可否,倒了杯水给他。 林向在沙发坐下,想起自己跟过来的目的,攒了一肚子的问题一股脑往外抛。 “他到底做什么的?什么来头?家在本地?家里几口人?地有几亩大?”赖思归的眼神扫过来,林向缩了缩脑袋,“好歹给我介绍介绍人家的情况嘛。” “一会儿我给你们空间。”赖思归说,“你可以慢慢问他。” 林向:“……” 严慕路上叫了餐,到家时酒店的人正好送到。赖思归看见他的车从外面开进来,服务员走后,就拎着餐盒站在门口等他。 严慕跨上石阶,把笔记本换到另一手,拍她脑袋,夸了声,“乖。” 林向听到动静戳到玄关,好巧不巧就看到这一幕,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默默地转身回避。 第53节 林向在客厅用手机玩了局斗地主,那两人才一前一后进来。 他现在悔得肠子都发绿了,没事来这凑什么热闹。林向觉得单单他这么大个活人发光发亮,就能把这么大别墅照亮,简直瞎搞。 严慕给他们也叫了餐,桌上清一色粤菜,味道清淡,依旧不给赖思归碰辛辣。赖思归情绪不高,吃饭时也不说话,真是给足空间让林向跟人沟通。 严慕因为赖思归受伤的事,是不待见林向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耐心跟他解释自己的工作内容。男人之间聊天,无话可说时自然扯到政治经济上,两人说着偶尔也聊起江林的海砂问题。赖思归听得更无聊,没吃几口就上楼了。 等她离开了,剩下两个不太熟的男人,政治也聊不下去。林向清了清喉咙,努努下巴,对严慕说:“她心情不好就不吃饭,晚点你好好劝劝她。” 严慕看了眼楼梯口方向,“嗯”了一声,跟他道谢。 林向发愣,“谢什么?” 严慕笑了下,也没下文,低头继续吃饭。 谈到她,话头倒是打开了。严慕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问起赖思归妈妈的事。 林向蹙了蹙眉,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之后她妈妈就去德国了,现在已经在那边定居了。” “没回来看过她?” “很少吧,反正我没听说。”林向说,“小赖对她妈妈的态度挺奇怪的,很少会跟我们提起,但是德语却学得很好。这你知道的吧?” 严慕点头,“她提起过。” “她小时候学的是民族舞,这你知道吗?” 严慕又点头,林向不由就在心里“嘶”了一声,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灯光下的男人,剑眉星目,眼神锐利,挽起的衬衫袖子露出小臂,看得出肌肉结实。 不是一般软趴趴的男人,否则赖思归也不会多看一眼。 林向在心里把赖思归腹诽一遍,直哼哼,真是有对比才有差距。这些事他们都是认识很久以后才知道的,这男的才出现多久?前后不过不到两个月吧,赖思归被下降头了? 严慕还等着听下文,一抬眸却发现林向盯着他,一脸便秘的表情。他轻哼了一声,赖思归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严慕正要说话,赖思归抱着笔记本电脑从楼上下来,瞥见他们还坐在餐桌边,撇嘴,走近了不咸不淡问了句,态度挑衅:“谈心呢?” ☆、第六十二章 ? 闲谈被打断,餐桌边两个男人一齐看向赖思归。 林向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有一个表现。” 严慕耸耸肩,挺习以为常地接话,“我还是知道。” 两人视线在餐桌中央位置撞了一下,心领神会。林向不为他和赖思归多年的舞伴情心酸了,此刻他油然而生一种和对面兄弟有难同当的风萧萧兮般凄楚感——赖思归一不痛快就会找茬。 “你挺不容易的。”林向假惺惺安慰严慕。 严慕轻嗤一声,“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 林向再接再厉:“来日方长,以后你会比我更不容易。” 严慕无力反驳,手指轻敲桌面,摇了摇头。 赖思归捧着电脑,冷冷地看着这两人把她当空气旁若无人的对话。她突然勾了一下唇角,不冷不热轻笑了声。 林向瞥了眼餐桌边,立刻感受到足够冷的气场,他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吃饱了,得去消食。”临走前,林同学附送了个同情的目光给严教授,一副我按捺不住想同情你的鸡贼表情。 严慕神色自若地拿垃圾袋收拾桌子,男人收拾得糙,看都不看,把剩菜和餐盒一起扔进去。赖思归看见白色桌沿沾了滴硕大的菜汁,啧了一声。 她放了常听的爵士乐,把电脑往椅子上一放,鼻子里又哼了一声,抱手,仰着下巴,一副要挑事的表情。 严慕把垃圾袋团成一团塞进门边白色垃圾桶,绕过某人,洗干净手,叉着腰站在流离台前,低着头一脸严肃的沉思。 赖思归等了一分钟,踏踏踏踩着拖鞋,戳到严慕跟前,硬声硬气,“你收完不会擦一下桌子?” 严慕抬起头,看着赖思归那双桃花眼皱眉,思忖片刻,低沉道:“……找不到抹布。” 一双桃花眼倏地瞪圆了,赖思归揪住严教授敞开的一边领口,另一边扬手气势汹汹就想挠人了,“你他妈逗我!” 严教授捏住她的手腕,迁就她的身高,还把腰弯下来,真诚道:“你朋友还在呢,谈正事要紧。” 赖思归气焰还盛着,抿着唇,一声不吭。 严慕看了她一会儿,收住戏谑的表情,“记着你男人是老子,赖思归。”他将揪着他领口的手也拿下来,“从现在开始学会一件事,把压力转嫁到我身上,我给你担着。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我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 饭后半个多小时,林向蹑手蹑脚把赖思归拉出书房,鬼鬼祟祟瞧了眼坐在大班桌前做事的严慕。这人敲键盘的声音很大,速度非常快,眼睛盯着电脑,目光锐利。林向龇着牙打了个冷战,感觉那双眼跟激光似的,能把屏幕后面的东西都给透视过来。 “你这男人也太吓人了。”林向拿着手里的小便签,别着头离得远远的,像躲病毒一样,看上面字迹凌厉的地址,小声嘀咕,“他要是突然一个歪念头,能上天跟太阳肩并肩了。这世界对他来说,还有隐私吗?”说查就查,几下功夫就摸到人家定位,还问赖思归要不要房间号。 这种人要是去办坏事,林向忍着不说出来,这岂止是上天,他这都能翻天了啊! 赖思归慢悠悠呷着茶不说话,相形见绌下,林向觉得自己跟个土鳖似的。忍了忍,他一个白眼斜过去,心里鄙夷赖思归,也不知道是谁刚刚那么急赤白咧发脾气,现在了不起了? 又过了没多久,严慕停下手,书房一静下来,旁厅欢乐的斗地主音乐声立刻传进来。他转了一下脖子,身体往后一靠,拉开抽屉,抽屉最上面的是赖思归那天见过的那份文件。 以江林几个典型企业为例对海砂利益链的分析,典型的企业无非海盛集团和华源贸易这两家。 严慕眯起眼目光放空,利益体之间的博弈竞争,必然意味着交互勾结和不择手段。有多少棋子和牺牲品身陷其中,无法自救,甚至不自知? 他拿起那份文件,漫无目的地翻开其中一页。事情牵涉面太广,为了保险起见,所有资料和数据都是他一个人收集统计出来,严慕清楚地记着每一页的内容和重点。 他的手搭在椅架上,食指一顿一顿在虚空中轻划,看似很随意。和他翻文件的动作一样,漫无目的。 然而如果指尖有张纸的话,也许可以看出来,那几个动作间,画出的直线,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圈,环环相扣。 严慕随手将文件放回去,合上电脑,走出书房。 林向玩斗地主玩的投入,半靠在沙发里,眼都不离手机。 赖思归盘腿坐在另一边的长沙发,头靠在沙发背上,歪向靠窗的一边。严慕绕到她右边,才发现她闭着眼,呼吸绵长,看来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九点半。严慕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毛,估计是早上做得太狠了,完事洗了个澡就直接跟他出门了,不累才怪。 林向才察觉到,从沙发上坐起来,知道她睡眠浅,只好意思用气音,问严慕:“睡着了?” 说完正想关游戏声音,严慕点了点他手里机,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让他关…… 林向见他也不给赖思归挪地,就找了条毯子给她盖身上,然后示意他下楼。 等下了楼,林向突然想起以前不知道听谁说的,睡眠浅的人,在进入深度睡眠前绝对不能容忍身边环境的突变。例如在安静的房间里,你突然翻了一页书,轻轻的一声脆响,她可能就会爬起来跟你翻脸。再比如,嘈杂的环境,咋然静下来,悄无声息的,那你也完了,她会爬起来扔枕头。 林向刚刚彻底失恋,被这两个人的龟毛雷到了,心里顿时雾草了一声。如果赖思归在场,他得扼腕长叹三声,然后问她一句“至于的吗?” 不就睡个觉,瞧给他惯的! 不过现在对面是严教授,林向只在内心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话都轮了一遍,然后问:“你都查到了?” 严慕给自己倒了杯水,“嗯”了一声,“乔思盼在香港改了航班,直飞南市,王伟志中午也飞过去咯。市中心希尔顿酒店,2503,入住登记用的是王伟志的身份证。” “……你怎么查到的?就算能从航空公司查到他们的登机记录,一个城市那么多家酒店你怎么找到的?”林向不得不佩服这男人,他想不明白,“就算你是牛得飞起的黑客,能分分钟入侵各大酒店系统,那也要一家家找过去,怎么可能这么快?” 严慕靠在休闲吧台边一气喝下半杯水,喝完杯子往大理石台子上一放,看白痴一样瞅着赖思归的这个好朋友。 “谁告诉你我入侵酒店系统了?” 林向看见严慕的表情,忽然有种感觉,他觉得下一秒,严慕很有可能会正义地来一句“这是犯法的你个法盲懂不懂”,来为自己的辩解。 实际上严慕真的只是同情他,“动动手指头,查一查王伟志的消费记录不就知道了?” “再笨点,查查他最近两个月的预订记录不就得了?据我所知,国内这种小长假都要提前订房。” 林向:“……”这欠打的小子,只差没把怜悯写在脸上了。 林向拿起车钥匙,“我走了。” “你等等。”严慕收敛住表情,“我让你问的呢?” 林向不忿,懒得告诉他答案。 严慕无所谓,“不说我也猜得到,她为这一天准备了这么久,不会答应不去南市的。” “猜得到还让我问。” 严慕耸耸肩,脸上透着纵容,“她想去就去咯,小问题而已,缓刑也可以申请出市。” 那你还让我问什么!林向刷地一下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大阔步走了。 ☆、第六十三章 ? 半夜赖思归醒过来,发现身边没人。夜里静悄悄的,她掀开被子,身上衣服已经换成睡裙。 这人现在换她衣服驾轻就熟,她连知觉都没有,这一点赖思归觉得有点诡异。 在会客厅沙发旁找到拖鞋,赖思归打了个哈欠圾上鞋子。才走到楼梯边,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就从书房里传出来。 严慕窝在躺椅里,曲起腿,架在躺椅对面的茶几上,电脑放在腿上,姿势舒服慵懒,目光比平时更专注,并没有发现她起来了。 他很喜欢在夜里无人的时候做事,之前在锐密时,赖思归就觉得这人挂了个教授的名号,在别人家公司带队兼职,经常一副无所事事的态度。田美美几个成天被使唤得团团转,倒很少见他自己真的在加班,原来他真正的工作都是在家里做的。 赖思归倒了杯水,坐到他旁边盘起腿,一口一口慢慢抿着。 严慕侧头看了她一眼,“给我也倒一杯。” 赖思归不想动,最后喝了一大口后,把自己杯子递过去。 严慕垂眸看了眼杯底,嗤笑一声,也没嫌弃,仰起头把杯底剩下的不到半口水喝完,杯子递给她,又低眼敲程序。 赖思归接过空杯子,两只手捧着放在胸前,屁股往前挪了挪,往后一靠,跟着严慕把腿放到茶几上,整个人也窝在躺椅里。 严慕腿长,茶几桌一角被踢得偏离原来的位置,离躺椅的位置远了点儿。 赖思归够不着,伸长腿,五个脚趾头在空气里往前探,想勾住桌沿往自己这边拖。费了半天劲,没拖动,未知材质的木桌子,厚重得很,也不知道他两条腿怎么踢出去的。 赖思归窸窸窣窣努力了一阵,桌子依旧稳如泰山。 等到她终于决定放弃了,刚收起腿,旁边看似一直敲代码敲得很投入的人,压着嗓音,噗嗤一声笑出来。自喉咙里溢出的低沉,带着点被逗乐的愉悦。 赖思归斜了他一眼,撑着手重新坐正。 严慕双眸紧锁屏幕,手上的动作一刻未停,腿往下,勾住桌脚,脚掌使力,往这边勾了勾。 第54节 沉如死狗的茶几桌,在深色地毯上摩擦未发出半点声响,轻松就移到赖思归的合理距离范围内。 “……” 一身蛮力。 赖思归闷不吭声愁了会儿,双唇紧抿,表情比严教授思考抹布放在哪个抽屉时还要严肃。半晌,这小狐狸想清楚了,把下巴一扬,脚一抬,放到茶几桌上,慢吞吞又躺回去。 严教授嘴角的笑意更深,噼里啪啦,键盘敲得更快,规律又有节奏。赖思归盯着屏幕琢磨了会儿,眼皮不由自主又开始重了。她的目光垂下,自然地落到键盘上方,修长的十指上。 耳边又是一声轻笑,赖思归淡淡地抬起眼皮。 严慕问她:“看懂什么了?” 赖思归不吭气儿,肩膀歪了歪,身体又往下滑了点儿,脑袋跟严慕的肩膀齐平。中间隔了大概两个拳头宽,她侧着头,一双眼依旧没移开,盯着他的手。 严慕正在思绪正在关键处,放她自己一个人玩,他真正工作起来,就没有时间去逗她。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很久没有动静,他以为人又睡着了,转头一看。 大半夜,灼灼发亮的桃花眼…… 严慕咳了一声,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继续专注注意力是不可能了。他清了清嗓子,轻轻皱眉,空调开久了,空气有点干,索性把人抱过来吻了吻。 赖思归仰头,不太高兴地跟他对视了一眼,眯起眼继续去看他的手指。 意思很明显,跳跃的手指和上快节奏的敲击,在无声静夜,是幅足够让她感觉惬意的画面,谁打断就瞪谁。 严慕低头看她,表情似笑非笑。抬手,落到她肩上,把人往自己身上揽了揽。 “我还要一会儿,你先回房睡觉。嗯?”他嗅了嗅她的头发,低语。 “不想睡。” 严慕好笑,轻轻揉她的脸,又“嗯?”了一声。 赖思归问:“你在做什么?” “真不想睡?” 赖思归把头埋在他肩窝里,有些赌气,“不困。” “做噩梦?” 赖思归顿了一下,很快扬起眉,轻轻哂笑。头发被压住了,一动,就在他的领子上摩擦出温柔的沙响。赖思归微微抬起脖子,严慕看了眼,抬起手从后面捋住,将她的头发从两人之间拨出来。 “饿吗?”严慕问。 赖思归埋在他肩窝摇头。 严慕伸出手指,捏住她下巴,挑起来,认真地看。半晌,才接着道:“就吃那几口能顶到现在?” “……中午吃得多。”赖思归闷声道。 说起中午,自然就想起建筑师夫妻。赖思归提了一句,“说起来,那个林成君跟我一样大。” 一样的年纪,眸光却是天壤之别。 严慕手滑下来,覆在她小腹上。他手臂收紧,把怀里的人整个抱到腿上,电脑放她手里。 “既然不想睡,给你看看这个。” 严慕把刚刚弄的程序重新打开,用最简单的语言给她介绍:“这是个海上平台监控系统,我负责安全漏洞这一块。类似系统早几年在石油、化工行业就已经得到应用,能全方位对事故、非法开采等异常情况进行及时有效的监控。” 海上监控?赖思归联想到他最近在忙的事,“你是说,用这种系统监控非法开采?” “真聪明。”严慕像夸家养小乖宠似的,抬手挠了挠她的后脑勺,“还记得我说的海砂利益链?” “嗯。” “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严慕索性说白了,“利益体两两勾结,造成市场混乱。这几年一直有人在立法,严控非法盗砂,却没有人真正去执行。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海砂从源头上养活了不少老牌企业,而这些企业正好是江林重要的经济主体。” 政府不会与纳税大户为敌,更关键的是,这些企业不仅养着政府,还养活了不计其数的劳动者。 国内就业形势严峻的情况下,老牌企业相比新兴行业,更能为学历和年龄靠近中低层的劳动者提供就业机会。而这部分人的基数,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没有人轻易敢去动。 短期内确实一本万利,可小学生都明白,这种自然的馈赠不是取之不竭的。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蠢?”严慕轻蔑地笑了一声。 赖思归看不懂那个系统,眯着眼听他讲这些跟自己离得有点远的事情。 “无聊?”严慕问。 “还行。”赖思归回头看他,“为什么一直跟我讲海砂的事?” 严慕思忖片刻,说:“让你多了解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又不单跟海砂有关。”赖思归轻哼。 “一个一个来。”严慕下颌抵在她肩上,“这是近期的重点。” “你的工作还挺杂。” 严慕笑,“……我能干。” 老不正经。 严慕拍拍她的大腿,“以后想了解了,就来问我。” “海砂?” “任何都可以。” “……”赖思归歪着头在看落地窗外,严慕捏了一下她的脸,“想什么呢?” 赖思归撇了撇嘴,仰起头,正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有青色的胡茬,淡淡的冒出头。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回他肩上,赖思归也挺无聊的,没答话,默不作声伸出两根手指头,触到那层淡青色上,来来回回摸。 严慕拍了一下她的手,“又撩呢?” 赖思归就要摸,被打了一下,除了拇指,另外两根手指也摸上去,然后才开口:“我记得上学时,上过的思想政治课无数,可持续发展观从小灌输到大。可持续的,科学的、发展的,这几个字要根深蒂固地植入到我们脑子里,答题写出来总不会错。” 严慕本不想这时候跟她说太多,只点了几句,她自己倒想过去了。猜到她要说什么,严慕手指头卷着她的发尾玩,耐心等她说完。 “真是有趣。这些人真正到做事的时候,却往往利字当头。什么可持续发展,全都是个屁,眼前能抓到的才是一切。” 严慕把电脑放到地上,揉着她彻底平躺下来。 “睡吧,明天还要准备去南市。”他摸她的头发,低哄,“我抱着你。” 电脑右下角显示,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两人躺在躺椅里,谁都不想起来换去卧室。 夜深,一隅宁静,会放大情绪,自然也能抚平波澜。长夜漫漫,赖思归的心情清冷地像一汪溪水,很淡。 而这座城市的另一角,高级夜店笙歌不断。包厢里,有人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下地,烈酒和酒杯摔在地上,狼藉一片。红的白的液体,碎掉的玻璃杯子,在变幻的灯光下跟着变色。 音乐停下来,骤然而至的低气压和包厢外的狂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女人不敢卖弄了,拉上衣服,瑟瑟缩缩抬起头,看着突然变脸的男人。 男人戴着耳钉,愤怒加上他身上原本阴鸷的气质,让他一瞬间变得狰狞。 “李震?”包厢里跟他比较熟的公子哥儿过来,搂住他的肩,熟稔道,“发什么火啊?不满意哥们给你换一个,急个屁啊。来,那谁,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你李少不高兴了。伺候不好,明天就别想站着走出去。” 女人站起来,还未靠近,一只酒杯迎头砸过来,“滚!都他妈给我滚!” 公子哥儿咬了咬牙,讪讪地走开。 包厢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林向舞馆的业主儿子,那个开车撞赖思归的宝马男。 “你不是说把内存卡丢了,这他妈哪来的?”宝马男把手机扔过去,语气不好。 “你问我我问谁?”李震冷笑,“这还长能耐了?本来只想玩玩,没想到这贱人还敢跟我对着干。” 宝马男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就你他妈事儿多,惹一身腥。我爸刚把我的卡停了,艹。” “找人给我查查,这视频怎么来的。” “你以为我不想查?”宝马男烦得很,“你先说说怎么办吧?这女人不知道找谁出的头,给我视频的那人说了,这事现在被别人接手,不归他管了。” “不就一个视频吗?”李震踹了一下桌腿,“人又没怎样?他还能把我怎样?” 宝马男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你认识陆氏的人吗?”李震的砖石耳钉闪了一下,他皱眉转过头看宝马男,宝马男的烦躁变成急躁,“你看看是谁把视频交过来的!” ☆、第六十四章 ? 强行被唤醒的意识没抵住倦意,赖思归重新陷入一片汪洋大海。这一觉,她睡得安稳。 两个小时前梦里的狂风巨浪化为平静,飓风席卷而过,风过无痕,海面宽广而温柔。小海豚跃出海平面,轻快地朝平静的深处而去。 严慕把她抱到床上,看了眼时间,打算回书房把系统收尾的地方再完善一遍。他拉过薄被把人拢住,直起身,突然顿了一下,动作停在一半的地方。 微微垂眸,正好看见她的手还挂在自己身上,严慕挑了挑眉。 赖思归有个怪习惯,睡觉时只要手能摸到什么东西,手指就缠上去,能绕好几圈。 这也是严慕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有天晚上睡得正沉,迷糊间忽觉手指一疼,他蓦地惊醒。下意识看向怀里的人,双眸紧闭,睡得酣香。 下一秒严教授就意识到,被子里有只小手正掰着他的手指玩,拧麻花似的掰得起劲。赖思归是什么,单臂挂杆能转圈的女人,严慕都能听到自己手指关节的声音。 忍了又忍,严教授才决定大半夜的就不跟这女人一般见识。等到第二天早上问她时,小妮子倒一副你有病的表情,甩锅甩得干净傲娇,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之前觉得她睡觉挺实,不踢被子不踹人。晚上抱怀里,跟抱个曲线窈窕的枕头似的,少见的乖巧老实。 严慕吃过一次闷亏,留了心。这才发现,原来这姑娘半夜都在那拧被子,要么就卷着自己的睡衣玩。那晚他没穿衣服,赖思归趴他身上,手没着落,于是碰到他的手指…… 她就像只不安分的猫,做梦都要挠一挠家里新添的拖鞋。 此刻她绞着严慕的衣服下摆,手指头卷在棉质的布料里,一团。 严慕咬咬牙,弓身,叉着腰,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睡着的赖思归侧脸精致漂亮,的确比醒着时柔软许多,但劲儿依旧不小,衣角周围被卷得变形,纹路从那手指向四周发散。严慕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看了会儿,费了不少时间才把她的手从衣服里解出来。 睡梦中的赖思归不耐地翻了个身,背对床头,手指头去缠被角了。 ……什么臭毛病。 严慕回书房继续做事,直到三点多才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赖思归和羽姐约在之前舞馆的附近见面,两人一起吃早餐。 “公司并没有帮他预定任何公差的行程。”赖思归说,“王总去南市自然也不是出差。” 第55节 羽姐抬眸看了赖思归一眼,抿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事,有什么话你直说。”羽姐说。 赖思归把昨晚严慕查到的信息发到羽姐手机上,王伟志去南市的航班、登机时间、入住酒店、房号无一不详。 赖思归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手机,“酒店那边我也查到了,房间是两个人一起入住的。”她慢慢舀着花生汤,斟酌语气,“另外一个是女的。” 羽姐没动筷,听到这些信息的第一反应,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 丈夫出轨的铁证摆在眼前,她端起面前的花生汤,闷了一大口。她抿着汤里软糯的花生米,压了压惊。 “你请私家侦探了?”羽姐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 赖思归挑了挑眉,嘴角擒着淡笑,“羽姐,我可没那闲钱。” 羽姐问出来也觉得自己傻了,她这正主都没出面,人家一个小姑娘跟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费钱去干这种事。 “那怎么……”羽姐迟疑。 赖思归低头笑笑,不言。 只是有人睚眦必报罢了。 “你这本事有点大了。”羽姐说。 “不是我的本事。”赖思归淡笑。 羽姐一愣,很快想到什么,茅塞顿开,“是你那个男朋友吧?这些信息,没有一个是随随便便能查到。”有些人只要一眼,就能瞧出不一般,羽姐还记得那个高大男人锋利的眼神,“别说航班、地点时间,就算查到房间号,你们居然连房间号也能弄到??” 赖思归敛眉喝甜汤,不紧不慢的。 查到酒店后,剩下要确认房间号,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么? 严教授昨晚本来说既然都做到这一步,顺手就要潇洒地把房间号行程都给她一起弄出来。林向当时凑旁边听到了,表情立刻就不对了,严教授形容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二愣子,又蠢又傻帽。” 家里如果碰上两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男人,一般女人大概要哭吧。赖思归呵呵冷笑两声,也不劝架,转身自己坐到躺椅上,拿起手机往南市的那个酒店打了个电话。 没多会儿,挂断电话,赖思归站起来斜着眼看人,说:“1324。” 现在还记得严教授看她的眼神。 “羽姐,这些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赖思归放下汤匙,静了半晌,正色道,“一个月前,你把我弄进锐密,我们说好,我在不惊动你老公的前提下帮你拿到他出轨的证据,你也帮我一个小忙。” “你还卖关子,行。”羽姐点点头,“我当时问你什么忙,你一直不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心里清楚,你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帮我。”听说她在送快递,羽姐才给她介绍工作的。赖思归接着道,“你想跟你老公离婚,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你没追根究底就这么帮我,我很感谢你,羽姐。” 羽姐笑起来,眼尾有明显的鱼尾纹。她比她们初识时瘦了一点,身材依旧丰腴,但精气神好了许多,眉眼间阴郁散去,渐渐有种平和的力量,是中年女人放下执念后的释然和轻快。 “我不是白帮你。”羽姐细数道,“我现在可以平静地面对我的婚姻,不代表我可以平静地忍受丈夫和别的女人勾搭在一起,你替我省去很多难堪。更重要的一点,你们改变我很多。和真正认真生活的人在一起,才知道自己当初的目光有多浅显。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想学钢管舞,还抱着挽回婚姻的幻想。” “后来发现钢管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赖思归玩笑。 “眼见为实,只有自己接触过了才知道。”羽姐点头,她看着赖思归,表情认真,“即便是言之凿凿的事,也不一定全是真相。” 赖思归怔了一下,很快,又勾起嘴角,“我的事你都清楚了?” 羽姐道歉,“你别介意,上次锐密查出你的档案,介绍你进公司的那位朋友不放心,也去打听了一下,她就都告诉我了。” “我明白。”赖思归说。 “小赖,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当时帮你真是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工作又拼命,至少应该过得比现在好。” “你也是,羽姐。”赖思归由衷道,“你也应该过得比现在好。” 早餐店的生意很好,桌子旁还站着几个人在等位置,她们很快吃完,站起来给其他人让座。 清早很多店都还没开张,两人去了附近的小公园,坐在绿荫底下的长椅上。 “你还没说,想让我帮什么忙呢?”羽姐开口。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碎的洒下来,没有午间的灼热,倒真有点点入秋的意思。赖思归眯起眼,思忖片刻,说:“你一直知道,王伟志在公司跟女同事有染。那么如果我说,他不止女同事一个人呢?” 羽姐沉默良久,才咬咬牙,“这王八蛋。” 赖思归跟羽姐提到乔思盼,也不再隐瞒两年前的事。 “之前没跟你说实话,是怕吓到你。”赖思归淡笑,向羽姐解释,“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拖到今天才告诉你。” 羽姐气得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啐了一口,骂得直接,“贱。货!”她替自己,更多的替赖思归觉得忿恨,“太贱了!” “你想我怎么做,直说。”羽姐被激起怒意,恨不得立刻手撕对方,拍着胸脯保证,“姐你一定帮你。” 李震那边已经知道视频的事情,逼急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未免再出什么意外,赖思归必须在那之前见到乔思盼。时间本来就紧,人又在南市,羽姐这边没有问题后,他们定好时间,午后吃过午饭就出发,在去南市必经的加油站汇合。 羽姐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你不是还在缓刑期?”不能离开江林市的。 赖思归拍了拍羽姐的手背,桃花眼一挑,笑得无所谓。 “山人自有办法。” “你男朋友帮你找人了?”赖思归的境况羽姐很清楚,所以这是羽姐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他可没那人脉。”赖思归说。 羽姐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赖思归笑了笑,眨眼,“他有其他办法。” 早上刚睡醒,就拿着她那老人机捣鼓了一阵,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赖思归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他把老人机一丢,随手扔进床头抽屉里,一边脱衣服一边告诉她:“把要带的东西准备好。” ********* 赖思归和羽姐分开后,还回了趟家,给赖恒带了些他爱吃的水果。赖恒坐在轮椅上看国庆的各地新闻,电视里的声音欢声鼓舞。他把遥控器搁在腿上,脚边还放着一对常用的拐杖。 赖思归站在玄关的位置,示意来开门的郝阿姨先去忙。她把水果放下,目光望过去,落在轮椅上佝偻萎缩的身影,静静地定住。 上次摔伤的左手还没好,赖恒的左手腕还绑着绷带,右手又不方便。赖思归看见他想换台,抬起受伤的手,颤巍巍去按遥控器,试了几次才按动一个键。过了几秒大概喘匀气了,他又重复刚刚的动作。 赖思归别过眼,隔了良久才抬脚往客厅走。 赖恒听到声音,微微侧过脸,看见是她,歪斜的嘴慢慢向右半边翘起来,笑意让他的五官更加倾斜。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赖恒说。 赖思归走过去把拐杖扶起来,靠到墙上,放在离赖恒有点远的地方。赖恒看着她的动作,没阻止。 “有什么事让郝阿姨帮忙就行了,医生不是让你最近不要注意一点。”赖思归说。 赖恒点点头,“小郝在准备午饭,去看看想吃什么,让她给你做。”他动作有些迟缓,话也说得不快,停了一下才接着说,“要是菜不够,就辛苦她再出趟门。” 赖思归把遥控器拿过来,换到以前他常看的新闻电视台。 “照常就可以了。”赖思归坐在沙发上,拿起苹果削起来,“我下午还有事,吃完饭就走。” 赖恒一愣,以为她又想趁节假日出去加班,“不是换了份正常班的工作?做好份内工作,放假就不要太拼。” “不是工作的事。” 赖思归把苹果切成块,叉了一块放在赖恒嘴边。赖恒不习惯,微微偏过头,“我自己来就行了。” “……爸。”赖思归把苹果又往前递了递,赖恒无奈,有点尴尬地咬住苹果。 她把剩下的苹果都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这些事,以前都是赖恒替她做的,现在换了过来,两人都没说话,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声音,和郝阿姨在厨房里炒菜的滋溜声。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在家里住一晚。”赖恒看着电视,低声道,“也给郝阿姨放个假,她儿子一家要出国,让她回去帮忙准备一下也好。” 赖思归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厨房,“一家都出国?” “是啊,说是在外面有份很好的机会……” 父女俩说着无关紧要的事闲聊,隔了一会儿,赖思归才想起来赖恒刚刚的话,“你跟郝阿姨说一声,让她等等,我明天回来。” 赖思归看了赖恒一眼,“……今天的事很要紧。” ☆、第六十五章 ? 赖恒怕耽误赖思归的要紧事,让郝阿姨提前一个小时开饭。饭后,严慕开车来接赖思归,车子停在她家小区门口。 赖思归拎着垃圾下楼,扔完走到保安亭,远远看见一辆白色福特从外面慢慢开进来。 看见车牌号,赖思归眯了眯眼,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那哭穷专业户表姐表姐夫家的。 中午天气又热起来,赖思归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保安亭的阴影下,抬手轻轻敲了敲窗玻璃。 大爷正要给外面的车开门闸,回头看见是她,冲她笑了一下。 “先别开,大爷。”赖思归示意。 大爷没听清,想着先放外面的车进来,抬起手还未动作,窗玻璃又被敲响了。 “怎么了,小赖?”大爷干脆把小门打开,让她进来。 白色福特等得不耐烦,按了两声喇叭,副驾驶的女人降下车床探出头来,“怎么回事啊?” 赖思归侧头看了眼外面,示意大爷说:“大爷这车您认得吧?” “认得啊。”大爷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 住在老小区就这样,物业和业主都是老熟人。相对的,管理也比较松散,进出都很少登记。大爷说:“我问过赖先生,这不是你们家谁吗?这几天经常来,我记得的。” “对了,您记住这车。”赖思归和善地笑笑,“以后别放进去。” 郑雨晨推开车走过来,正好听见赖思归的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赖思归,你说什么呢?我来看我舅,这你管不着吧?” 赖思归低头勾了勾唇角,往马路对面看了眼,黑色路虎就停在树下。她对大爷说了句“有劳您了”,然后绕过郑雨晨打算离开。 “你什么意思?”郑雨晨吃瘪,抱着怀里的孩子挡在她面前,气急败坏,“赖思归,你别太过分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看舅舅,你欺人太甚!” “我就欺人太甚怎么了?”赖思归停下脚步,轻笑,“你不知道我一直这么过分?” “你!”郑雨晨气得跳脚,转头叫自己老公,“小x你死车里了?还不下来看看。” 郑雨晨把孩子塞给她老公,对保安大爷哭诉,“大爷,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楼上是我舅舅,大热天的我来看我舅舅一眼,她还不让我进去,你说这像话吗?我出门带个孩子,家里还有个大的,好不容易趁着中午有空的时间特地这么跑一趟……” “要真有心就别次次挑饭点来,不知道你舅舅需要静养?”赖思归冷笑。 郑雨晨一噎,“我就是来陪他吃饭的怎么了?总比有些人有家不回,事儿都扔给保姆,自己什么都不管好。” 郑雨晨泼妇一样地嚷得更厉害,大爷被弄得不耐烦,直接赶人,“有事你们商量好再说,先把车挪开别堵在门口!”门口堵了辆车,旁的车进不去也出不来,幸好中午时分人不多。都是小区里的熟人,有人降下车窗看热闹,也有等得烦躁的,说了几句。 郑雨晨见拉拢大爷不成,看了保安亭外面一眼,大声讥讽道:“舅舅原来多威风的一个人,人到中年事业有成,为了你没有再婚,结果呢?” 第56节 小x脸色一变,拽了一下郑雨晨的衣服。 郑雨晨甩开他,“你拉我干嘛?我今天就要在这说了!好好一个人,中风、拄拐仗、坐轮椅,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生活不能自理,谁不知道?” 赖思归咬紧后牙槽,双唇紧抿。她抬眸又瞥了眼黑色路虎,微微敛了敛表情,淡淡开口,“离我远点。” 见她这样,郑雨晨得寸进尺,指着她的鼻子,“从小长着这么张脸出去勾人,全家人还得供着她。要不是她天天泡夜店跳艳舞,还拿刀捅人,舅舅能急得中风……” 郑雨晨话音未落,手指被人猛地一掰,她“啊”地一声尖叫,整个人被掼得连退几步。 郑雨晨倒抽着气,弓下背一时间说不出话,她瞪大眼,捂着手看向来人。 严慕把帽子盖到赖思归头上,帽沿大,一下子遮住她小半张脸,黑白相间的爵士帽,干净利落。正是之前吃饭时给她买的那顶,一直放在他车里没动。 他单手抄进兜里,站在赖思归身边,给她乔了乔帽沿,才回过身,垂着眼闲闲地看对方,“你妈没教你说话不要拿手对人?” “你谁啊你?” 郑雨晨缓过神来居然想还手,被小x及时拉住,“你还看不看舅舅了!” 郑雨晨一愣,一张脸气得发红。小x抱着开始哭闹不停的婴儿,跟赖思归道歉,“小赖,你姐就这脾气。今天是她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别放心上。” “你道什么歉?动手的是他们!”郑雨晨嚷叫,“赖思归,你给我说清楚,他谁啊,你还对我动手了!” 日头越来越盛,赖思归不耐烦地看了眼手机,没搭茬,对严慕说:“走吧。” 严慕“嗯”了一声,拍拍她的背,“走,给你买了西米露。” 郑雨晨见自己被当空气一样无视,立刻甩开小x的手追过去,“我见多你这样的男人,有钱找个女的图个乐子,你不就看上她这张妖媚脸吗?你知道她过去的事儿了吗你就上,她差点杀死一个男人你知道吗?” 这话弗一落下,门口的邻居一个个都噤了声。保安大爷重重咳了一声,把门关上,空调冷气也被隔绝在里面。 严慕不怒反笑,眯了眯眼,停住脚,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把伞递回去给赖思归,还有车钥匙,示意她,“你先去车上。” 赖思归仰头和他对视一眼,余光里,郑雨晨抱着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尖酸刻薄。 难以想象这是个两个孩子的母亲,姑姑赖心性格温和良善,郑雨晨却半点没有像她。 “快一点。”赖思归提醒严慕。 “我知道。”严慕。 赖思归最后看了眼小x和他怀里哭闹的孩子,走了两步,还是回过头对郑雨晨诚挚道:“你好自为之。” ******** 赖思归等了没多久,严慕就回来了,双手插兜,以一种睥睨全宇宙的姿态阔步走近,拉开车门,砰一声甩上车门。 严教授挂了档,油门闷响,车子直接超过在路口倒车的小x。 赖思归偏头看他,“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就是简单认识一下。”严慕目视前方说。 赖思归“切”了一声,“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跟她吵?” “为什么?” “看她不爽。” 严慕勾唇笑了笑。 赖思归静了静,转过头,一脸淡漠地问:“你黑他们手机?” 严慕没绷住脸,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腾出一只手拍她的脑袋,“秀逗了吧?” “那郑雨晨为什么一副见鬼的表情?” 严慕但笑不语,赖思归斜了他一眼,撇嘴,“我也不想知道。” 车子开出生活区,开上高架桥,左手边入眼就是宽阔的大海,碧水蓝天。大中午的,路上车子少了点。赖思归看着车窗外,抿唇闷了一会儿,探手去够后座的文件袋。都是早上严教授让她准备的资料,有照片有文件,零零碎碎很杂,有些东西她烂熟于心,有些是最近刚得到的。 两年来,有用的没用的她搜了一大堆,当宝一样藏起来。现在看来,绝大多数只是徒劳。因为没有稳定收入,很多事都做不了。人在缺钱的时候,才会觉得钱是万能的。 赖思归盯着那个文件袋发呆,旁边的人伸出手,把东西抽走,扔回后座。 赖思归抬起眼皮瞧他,严教授说:“有点犯困,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刚刚那真是你表姐?” 赖思归哼了一声。 严教授一副洞若秋明的神情,“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她为什么讨厌你。” “我也讨厌她。”赖思归说。 严教授点头,“知道知道。” 赖思归抬起高傲的小下巴,“没有理由。” 严慕是真的又被逗笑了,又套了几个问题,才知道她今天跟人起冲突的原因。这个月江林的房价涨疯了,郑雨晨每天看着那翻番的数字心焦,又着急着入手新房,所以连着几天上门开口借钱。不说赖恒,连郝阿姨都不愿意给他们开门了,看在赖心的面上,才没直说。 “这个月江林房价的涨势的确不寻常。”说着家常的话,严教授却突然转了话题,“股市异动也很厉害。” 这种话赖思归没在意,耳朵一听,只在心里想,男人都一个样,谈不了心。 ☆、第六十六章 ? 严慕把赖思归老人机上的来电转接到她常用手机上,还把老人机上的追踪定位到家里的系统上,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无论她晃到哪去,都不会被人发现。 车子她家小区直接开往约定的加油站,因为耽误了那么会儿时间,等他们到的时候,林向和羽姐都已经到了。 羽姐还带了两个好姐妹,跟她差不多年纪。 其中一个精瘦精瘦的是陈姐,羽姐介绍说陈姐是她表妹。陈姐衣着很普通,简单的白t加九分裤,气色也一般,看得出来不常保养。她话不多,但是眼神很利。赖思归注意到她的手表,是很多年前卡地亚的经典款。 另外一个叫杨姐,虎背熊腰,说话行事都风风火火,毫不含糊,是羽姐多年的好友。后来赖思归才听说,几年前杨姐老公被公司裁员失业,她家里一度交不起房贷,当中有将近一年完全是靠羽姐接济。 一年后,杨姐不顾众人反对把房子卖了,硬是筹了笔钱,自己一个人从卖内衣开始。生意有起色后就开始办工厂,自产自销。再后来,就开始做品牌连锁,现在已经是一个江林人耳熟能详的内衣品牌创始人。 杨姐一见面别的不说,直奔主题:“姑奶奶今天就是来替天行道的。” 陈姐这声姑奶奶,跟平常小姑娘随口那么一说的姑奶奶可不一样。这称谓和她放在一起,才叫旗鼓相当。 林向临上高速前,就悄悄跟严慕感叹,“羽姐够可以的,请的这两位都不简单。” 严教授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目光定在车外那道高挑纤细的身影。 互相打过招呼后,赖思归被羽姐拉到一边。羽姐低声道:“她们都是我好姐妹,知道后二话不说就过来了,我信得过她们。不过你放心,我没跟她们说你的事,只说你们也是来帮忙的。晚上事儿完,我就让她们先走。” “谢谢你,羽姐。”赖思归抿了抿唇,“其实你不必这样。” 羽姐拍拍她的肩膀,“我不只是在帮你,我也在帮自己,谢字以后就别说了。” 赖思归低头牵了牵嘴角。 车子加完油,几人各自上车。羽姐三人依旧坐林向的车,在前面带路。赖思归叮嘱林向开车小心点后,自己也坐回车里。严慕发动车子,看到她手上多了袋东西,仔细一看,发现都是薯片之类的零食。 严慕问她:“你买的?” “羽姐女儿买的。”赖思归把东西放到后座上。 严慕:“……” 赖思归静了静,说:“小姑娘不知道她妈妈出门做什么,以为只是跟两个阿姨出来散心,特意给准备的。” 羽姐让她拎走一袋,给她看后备箱,还有一袋东西更多,不仅有泡面、瓜子,连旅行常用药都用医药袋子装了一份。 羽姐挺平静地对赖思归笑了笑,说:“我闺女就是太懂事了。” “……”赖思归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把东西拎回来。 车子上了高速,慢慢开出江林的地界。严慕对路不熟,跟在林向后面开得不算快。赖思归一手撑着窗玻璃,目光落在前挡玻璃上,没说话。车里安静得很,过了会儿,她自己打开广播,里面正好在播报假期各个高速路上的车况。 严慕看了眼后视镜,余光察觉到她的视线,问:“他们女儿多大?” “十六七岁。”赖思归说,“上高二了吧。” 据说以前学习很好,上了高中后成绩却一直上不去。羽姐说孩子太乖巧,又很敏感,她作为母亲有时候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说孩子。 “都买了些什么?”严慕沉默了会儿,努努下巴。 “薯片薯条,还有饮料吧。”赖思归把手肘放下。 “没其他的?” “你想吃?” “嗯,开车无聊。” 赖思归探身把袋子拎到腿上,翻了翻,“猪肉脯、豆腐干、辣条……唔,还有水果糖。” “……来颗糖。” “什么口味?” “无所谓。” 赖思归剥了颗凤梨味的给他,然后把袋子放回原位。 严慕瞥了眼,“觉得烫手?” 赖思归一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有点。”小姑娘挑这些东西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如果知道实情,又会怎样? 严慕握着方向盘,快速瞥了她一眼,说:“糖果还不错。” “……还要?” 严慕勾了勾唇角,“让你也尝一颗。” “我不要。” 严慕说:“其实你不必这样。” 这话她刚刚也对羽姐说过,因为他们都有选择的机会,也都做出了选择。说出这话时,他们都还有后退的余地,但是孩子不同,“她不该为这些买单。” 第57节 “家庭出身身不由己,她要承担什么,外人决定不了,也不可能被你左右。” 赖思归玩着手里透明的糖果纸,缄默不语,半晌才淡淡开口,“我知道。” 严慕咬着水果糖发出轻响,余光看见她把糖果纸揉了揉扔回袋子里,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他笑了笑,不再说话,认真开车。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羽姐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在前面服务区停一下,休息一会儿再上路。 林向一个人去抽烟了,羽姐上完厕所先回来,看见严慕靠在车旁喝水,就走过去和他说话。 羽姐跟他不熟,不说话又觉得怪,于是随口问,“你不抽烟?” “很少。” “不抽烟好啊。”羽姐看了眼厕所的方向,刚刚进来两辆旅行车,下来很多人,现在厕所估计很多人,“她们可能还要一会儿。” “没关系。”严慕说。 羽姐突然笑了一下,觉得这个在林向口中据说很危险的男人,在赖思归面前跟在外人面前太不一样,酷得不肯多说一个字。 严慕挑了挑眉看她,羽姐笑问,“你跟小赖认识多久了?” 周围旅客嘈杂喧闹,男人比很多人高大许多,棱角分明,黑衣黑裤,随随便便靠在车旁,已经吸引很多女性的目光。羽姐见他眯了眯眼,像是从头到尾认真回味了一遍,耸耸肩说:“三十七天。” 服务区开阔,羽姐站在风里静了静,“……那发展还蛮快的。” 严教授哼了声,脸上笑意多了点儿,“还行。” 这还行呢,羽姐心想,照这速度年后孩子就可以打酱油了……若不是见过他看小赖的眼神,羽姐要以为他玩人呢。 又等了会儿,她们三人还没出来,林向已经点起第二根烟。 严慕直起身,把水放进车里。羽姐突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问他:“有个事,我不太方便问小赖,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你说。” “我是想说,小赖那件事,按理说都是那个姓乔的贱人搞得鬼。她作伪证,小赖才会被定罪。我不知道,跟王伟志有什么关系。”羽姐问完,立刻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怕我问这个问题,小赖会以为我不想帮忙,所以才问你的。这事于情于理我都一定会帮的,我只是不太理解。” 羽姐解释完,发现严慕的眼睛望着不远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赖思归已经在走回来的路上。 严慕收回眼,说:“两年前刚刚事发时,她去过李震住的医院。” 赖思归被当做犯罪嫌疑人带走协助调查时,因为证据不够,很快被保释出来。当晚她查到李震的病房,偷偷混了进去,看见乔思盼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那间安保严密的vip病房。 当时她并没有看见男人的正脸,只记得他的身形,很久以后才在乔思盼偶尔的微博上看出一点端倪。跟踪许久,才顺藤摸瓜知道了他的名字和单位,正是王伟志。 ☆、第六十七章 重新上路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车子在南市下了高速。 赖思归被收费口机械女声的“谢谢”吵醒,睁开眼,发现外面灰蒙蒙的一片。 傍晚四点多,目之所及铅灰色的流云漫过,天空飘起雨丝,顺风而来洋洋洒洒落在前挡玻璃上,空气一片潮湿。 南市与江林的地理位置有相似之处,都处在沿海,随处可见海岸线绵延而过。只是整体建设不如江林精致,没她干净漂亮,也少了几分气质,算不上真正的旅游大城。路倒是依旧堵,加上下雨,车外的景色像抹了一层劣质石灰,呆板土气。 选择在这种地方偷情……难怪乔思盼都不在微博上晒。 “怎么不叫醒我?”高速上一个人开车很容易犯困,昨晚又晚睡,赖思归伸了个懒腰斜眼问。 严慕侧眸和她对视了一眼,“把起床气收一收再跟我说话。”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赖思归看车外,“林向他们呢?” “差不多也要下高速了。”严慕看了眼手表。 就知道他忍不了林向的车速…… 等他们到酒店时,林向那边才打来电话问他们在哪里。赖思归让他们直接过来市区,国庆期间,房源比较紧张,没订到跟王伟志他们同一家的威斯酒店。 严慕在附近其他酒店开了四间房,一间在六楼,两间在八楼,还有一间在九楼。 给他们房卡时,杨姐就大咧咧问:“怎么开了四间?两个男同志一间,我们四个再开个两间,大家凑合一晚上就行了。” 张姐拍了一下杨姐的手,淡淡笑了一下。 “我说真的啊。”杨姐说。 林向靠在电梯墙上转着车钥匙,舞馆关门后,他精神都不太好,又开了三个多小时车,整个人蔫蔫的。听到杨姐的话,林向看看严教授再看看多年老舞伴儿,掺合了一句,“是啦,多出的一间给谁睡啊,严教授?” 严教授把最后一张房卡甩给他,“给你睡。” 他把楼层高的房间让给其他人,自己拿着六楼的房卡,随口解释,“我不习惯跟别人一个房间,睡眠浅。” 赖思归适时翻了个白眼。 电梯叮咚一声,到了六楼,严教授一本正经拉着赖思归的手走了出去,说:“休息一个小时,五点半大堂集合。” 虽然是来办大事的,不开玩笑,但杨姐还是笑了。电梯门合上前,她在里边揶揄道:“哎哟,我这小家子气。” 六楼的房间是大床房,赖思归进房后去洗了把脸,把头发挽起来。没在自己包包里找到皮筋,她抓着头发单手翻严慕的东西。 他出门基本都随身带着笔记本,经常随便找个公文包就塞进去。今天大概东西比较多,还要装她的衣服,所以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双肩包…… 赖思归从下车看见他背这个包开始,就觉得浓浓的违和感。 当初刚进公司时,也不知哪个说他有禁欲感的…… 赖思归的手指碰到一样儿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她找到根笔,把头发盘起来,把小盒子拿出来。 严慕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她盘腿坐在床尾,拿着东西在研究。 塑料薄膜被撕开,丢在一边。 “不问自取。”严慕走过去拍了一下她脑袋,“知道叫什么吗?” 好好的一簪头发晃了晃,摇摇欲坠,赖思归甩开他的手。 床垫沉了一下,严慕踢掉鞋子坐到她后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赖思归头也不抬,咕了一句,“不就是给我的。” 严慕低头,他刚洗过脸,鬓边还湿着,头往她肩上一搭,蹭了她一脖子水。赖思归一仰头,给他甩了一嘴子头发。 她放下说明书,又拿那瓶绿色的小玩意琢磨,据说有专门祛疤功效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严慕不要脸地把脸凑她跟前,“亲一个。” 赖思归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脸,轻轻把他推开,“这种祛疤产品也就是个噱头,谁钱多谁信。” “是么?”严慕从她手里接过来看了看,“法恩介绍的,说是亲测有用。我今天刚拿到,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丢掉吧。” “你逗小孩呢。”赖思归挠了把他手臂,又迅速松开,抬着下巴凉凉道。 天知道严教授哪根神经被拨动了,倒在床上,笑得酒店豪华大床都抖了。 赖思归的桃花眼挑着,含着水,亮晶晶的,明明白白两个字写在脸上,“生气”! 严慕笑得更厉害,赖思归肉眼可见他的胸肌在颤动,她的嘴角抽了抽,真心实意地在担心这衬衫会崩坏…… 严慕手上微微用力,在她腰上一勾,把人往身上带。赖思归没坐稳,咚一下被迫趴在他胸前。 严慕把她往上托了托,让她的脑袋正好靠在自己肩上,低声问:“饿吗?要不要先吃饭?” 气还没过呢,赖思归轻哼,“吃什么饭,袋子里还有泡面。” 严教授大概是从小被三叔公教育的,对垃圾食品的排斥程度堪比阶级敌人,赖思归每次在这上面耍脾气都能赢,严教授识趣地敛住笑。 赖思归今天格外不好哄,严慕亲了一下她的耳垂,手绕过她的肩,轻轻捏她的手臂。 “没用。”他叹了口气,房间里静悄悄的,低声开口,“不成了还有我在,你慌什么?” “……”赖思归闷声抵赖,“谁慌了。” 他没再说话,过了会儿,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赖思归垂着眼,拧他衬衫扣子玩。 严慕撑着手,居高临下看她,“查过我履历吗?” 赖思归手一顿,眼睫快速动了动,撇嘴,“……我查你干嘛?” 严慕勾了勾唇,停了两秒,才重新开口:“不过,你看过我的履历也没关系。”他俯下身,手肘撑在她耳朵两边,深褐色的眼盯着她的,会吸人一样,“有些事履历上是看不到的。” “什么事?” 严教授说起他的专业,才像个教授。 追踪两个小喽喽对他来说,真是吃饭睡觉打豆豆一样的小事。 严教授跟她说了个小秘密,“我被美军无期限限制入境。” 赖思归“啊”了一声。 “所以如果以后想度蜜月的话,最好跳过它。”严慕挑眉,自信道,“我相信你也不会对这种国家感兴趣。” 赖思归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问:“……还有其他国家吗?” 严慕说:“大多数情况下,我还是友善的。” “所以只有美国?” “还有小日和小韩。” 赖思归:“……”你怎么不把全世界都攻击一遍。 “你放心。”严慕还没说完,赖思归警觉地抬眸,他压低声音解释,“这两国摸不到我,只是徒有其劳地在国防系统上限制想象中的我,愚蠢的人类。” 这就像家里栓了条会咬人的二哈,咬完了回来找她邀功,“他们都找不到我啊哈哈哈,愚蠢的人类。” 赖思归的情绪被严教授成功地转移了,结果转完之后,自然也就没时间吃上饭。 五点准时在一楼大堂集合,林向先到的,他一个单身汉没啥可收拾的,眯了半小时恢复精神后,迅速把晚餐也解决了。 然后是严教授跟赖思归,严教授把赖思归精心准备所谓杀伤性武器都装在双肩包里,单肩背在身上。 最后是三位大姐。 林向喝着雪碧,差点没一口喷出来,按着鼻子看向门口。 为首的是羽姐,张姐和杨姐分居两侧,稍稍落她半步。三个人都是十公分防水台高跟鞋,短裤运动衫,一手戒指一手手链,甩着膀子从酒店大踏步走进来。 第58节 感觉有一阵风,裹狭瑟瑟杀气。 林向咽了咽雪碧,喊:“姐!” 杨姐甩甩头发,“孩子们,都站起来。拿出气势,跟我走。” 赖思归看羽姐,羽姐一脸漠然,扬扬手,示意他们看,“吃饭的时候看到外面有摆摊,就把这些都买了。” 杨姐说:“姑奶奶打不死这狗男女,也要硌应死他们。” 这满手戒指一巴掌呼下去,脸不坏也花了…… 严教授侧头在赖思归耳边耳语,“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八章 “小赖,来。” 杨姐把手里的红色小袋子甩出来,赖思归抬手一接,几颗跟她们手上一样同样造型夸张的戒指裹在一起,其中一只上面是只精神的猫头鹰。 “姐也给你买了,有两个还很有特色。”杨姐端详自己手里的假面戒指,“可惜我手指太粗,戴不了你那个。” 严教授想象赖思归满手非主流钢戒指的画面,神色玩味,和其他人一起看向她。 赖思归:“……” 林向也乐,“姐,咱是来捉奸的,低调点不好吗?” 从她们气势汹汹走进来开始,大堂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实在是……你见过非主流中年妇女吗?作为非主流中年妇女的同伴,他们仨自然也成为焦点。年轻,美貌,加上都是常年锻炼的人,身材气度在人群中尤为出众。 羽姐和张姐已经把戒指摘下来,扔回袋子里。羽姐骂她好闺蜜:“让孩子们笑死了吧?我说不戴,她非得让我躁起来,否则就是没出息。” 杨姐豪气:“怎么不能躁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要庆祝你干掉渣男脱离苦海。要车有车要房有房的女人,有资产有孩子,你问问他们,你人生还有什么不圆满?等把姓王的跟他那小贱人揪出来,我还给你办单身趴,到时候今天在场的你们都来啊。” 羽姐没说话,张姐推了把杨姐,说:“行了,找个地方坐下说说等下怎么做吧,别耽误时间。” 细雨早就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严慕本来是预留时间给大家吃饭的,集合后才知道,除了他俩,其他人都已经自行解决了。两人脸色如常,带众人去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在维斯酒店斜对面,靠窗的位置视野正好,店里生意不错,人很多,他们坐在里边不会显眼。 一群人别有用意浩浩荡荡进了咖啡馆,严慕落在后面接一个电话,如果赖思归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他妈妈打来的。严教授跟家里人的联系还不如跟三叔公他们来得频繁,大概是因为各自工作都很繁忙的缘故,赖思归也很少听见他提起。 电话里的人问他现在在哪,严慕将手机换到另一边,看了眼已经在点咖啡的此行同伴,挑了挑眉没说话。 总不能说,他大费周章跑这么远是带几个女人出来捉奸吧? …… 咖啡馆内,杨姐摩拳擦掌坐下,讥笑了一声,“有生之年,在咖啡馆蹲守,还蛮刺激的。” “我饭后来看过地形,这地方也是我的首选。”林向从后面绕过严慕把相机包放下,趴在窗玻璃上,“这后面有条小吃街,晚上是最热闹的。来南市旅游,基本晚上都会逛那里。逛完从那个路口出来,沿这条路回酒店,完美路线。” 严教授接完电话走过来正好听见林向的赞赏,他不置可否,拍拍赖思归的肩膀,对其他人说:“如果没下雨的话,他们不会这么早回酒店,不用这么紧张。林向你先盯着,我带她去吃饭。” “快去吧。”羽姐把自己的伞给他们,“以防万一。” 杨姐目送他俩走后,说,“严教授倒真像来旅游的。” ******* 晚饭也是喝粥,赖思归很平静地接受了。吃到一半,赖思归的电话响起来,她脸色一变,立刻接起来。 郝阿姨的声音紧张地从电话里传过来,“小,小赖。” “我爸有事?” “不……不是,你上午不是让我最近要小心点吗?”郝阿姨站在门内从猫眼里往外看,“这,门口突然来了几个人在敲门,都是我不认识的。” “不要开门。”赖思归突然站起来,严慕放下筷子看她,她声音冷静,“别让我爸知道。” “这门口动静这么大,怎么可能不让他知道?”郝阿姨压低声音。 “我叫人去看看。”赖思归说,“哄他回房,别让他紧张。” 那头沉默了几秒,赖思归顿了一下,甚至听见咝咝的电流声,夹杂着几声不耐烦的敲门声。严慕见她神色不对,心里有了预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赖恒迟缓的说话声,在电话里响起来。 “归归,你在哪里?” 赖思归抿了抿唇,“在外面办事。” “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赖恒慢慢问。 “没有。” “如果……” “爸。”赖思归打断他,“我明天就回家,现在你能去休息吗?” 赖恒没有马上回答她,那头郝阿姨也在低声劝他,赖思归听不太真切。过了会儿,电话换到郝阿姨手中,她小声说:“小赖,物业的人到了。我送你爸去休息,你放心。” 赖思归咬牙龈,停了几秒才再次开口:“不要开门,谁来都不要开。” 电话挂断,赖思归拿起汤匙继续吃饭,动作很慢,像是突然发现粥里的味道,慢条斯理品起来。 “李震的人?”严慕问。 赖思归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勾了一下唇,“除了他还能有谁?”看到行车记录仪上的视频,他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起来,这回是陌生号码。 “喂?”赖思归接起来。 “赖思归。”是男人阴森的声音,李震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听到笑话,笑出来,“你以为把我拖黑,关起门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 ********* 结完账去咖啡馆,赖思归面无表情地跟在严慕身后。 严慕走出几步,停下脚步,回头,抬手撸了把她头顶,把她带到身边,一手领着过斑马线。 “我叫人去你家看看。”严慕说。 赖思归停住脚,抬眸,“我今晚就得回去。” “夜路不安全。”严慕说,“我对国内交通不熟。” “我必须回去。”赖思归声音冷了几分。 “赖思归,你他妈给我冷静点。”严慕说完,舔了舔牙,叉着腰看了眼好奇的路人,才缓下语气,捏着她的脖子迫她抬头,“我叫人去你家守着,比你回去有用。” 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时间问题而已,否则她也不会特意回家一趟,叮嘱郝阿姨那些话。 赖思归双唇紧抿,凉凉地回视他,过了片刻,狠狠地甩开脖子上的手,大步往前走。 咖啡馆里,林向看了眼她身后,“你家严教授呢?” “在外面。”赖思归爱答不理坐下,他们只以为小两口吵嘴了,笑着打趣几句,就岔开话题观察窗外。 严慕单手插兜站在咖啡馆斜边,他安排完事情,看向天边,铅云压顶闷雷滚滚,风吹动路边的树梢,看来这场雨在所难免了。 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都在躲这场憋了一下午的雨。站在这地方,正好可以看见对面的维斯酒店,门口的车子渐多,都是外出的人赶在雨前回来。 严慕的眼神眯了眯,收起手机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去。 咖啡馆的桌子小,最大的也只能坐四个人,赖思归和羽姐她们一起坐一桌,林向在他们背后单独一桌。 看见他进来,林向说:“你回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商量。” 林向提议他直接去酒店大堂等,“一会儿雨下起来,人多车也多,坐在这里肯定会有死角。只要我在大堂,他们什么时候出入肯定不会错过,而且王伟志和乔思盼都不认识我。” 林向抱着相机有种打鸡血的兴奋劲,杨姐问:“你怎比我们还激动?” 林向笑着蒙混故去,这当然是最保险的办法,林向走后,严慕拖了把椅子坐到赖思归旁边。他从双肩包里抽出一张资料,“这是乔思盼的个人资料,江大外国语研究生,13级学生,16年毕业,正在争取留校名额。” 严教授突然一丝不苟态度严谨,本来抱着养精蓄锐恶战一场的三个中年女人,一下子正襟危坐。感觉他们从一个体能战场瞬间变为高级别的智能对战,三人皱着眉慢慢消化首脑带来的信息。 严慕刚刚讲完,桌上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 林向在群里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豆大的雨终于掉下来,王伟志和乔思盼从计程车上下来。乔思盼穿着一条无袖的藕色淑女长裙,卷发披肩,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王伟志双手顶着她的包,给她遮雨,两人快速跑进酒店。 赖思归原本窝在椅子里,听见林向的话,慢慢坐直。 严慕看了她一眼,捏住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没这么快,再等等。” 林向在微信里说:“他们叫前台订了餐,一小时后送上去。” 那就是要先洗澡…… “在哪在哪呢?”杨姐在咖啡馆里直接叫出来,“刚刚买的戒指呢,都拿出来。” ☆、第七十章 维斯酒店的走廊长长绕绕,灯光暖黄,照亮转角,沉默绽放。 酒店的一个楼层服务生给客人送完衣服,在返回休息室的路上,突然又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不很清晰,但是应该是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诧异地刹住脚步,这是今晚第二次听到这种声音,第一次听到时,她赶着去给客人送干洗衣服,一个高大的男人把门带上,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服务生迟疑地回过头,她仔细辨认,声音却又没了。空空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刚刚的一切像场幻影。 走廊静悄悄的,深色地毯又厚又软,连走路的声音都被淹没了。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问问客人,她突然想起刚进酒店时师傅的话,转念一想,万一只是客人的特殊癖好,那她麻烦就大了。 没事找事,服务生摇了摇头,抬起脚步匆匆离开。 这回,走廊空无一人。 羽姐拉开门看了眼走廊,确认没人了,又重新把门甩上。乔思盼扭着手腕想挣脱,她的嘴被捂住,呜呜地发不出声音,瞪大眼看向门的方向。 杨姐和张姐已经先走一步,羽姐穿过玄关走进来,向赖思归点了一下头。羽姐原本是打算跟两个姐妹一起先走的,赖思归的事她帮不上忙,就当不知道,这也是他们一早说好的。 是严慕让她留下的。 第59节 这个羽姐一直觉得不简单的男人,心思缜密,毫不掩饰,背着赖思归对她说:“羽姐,你今天决定走这一趟,就应该想清楚这是蹚浑水。” “既然蹚进来了,”杨姐和张姐还站在门口等她,男人不疾不徐,“我想借你的手,把这水彻底搅浑。” “怎么搅?”羽姐问。 “你留在这,这只是场捉奸在床的好戏。” “什么意思?” “小赖还在缓刑期,他们如果报警,对我们不会有影响,但是小赖当上这罪名,这两年服的刑就全白废了。”严慕思忖片刻,最后只说,“你就当我自私,日后有需要,严某必当回报。” 羽姐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我听说你和小赖没认识多久?”羽姐说。 “有关系?” “我留下来,最多也是小赖欠我的人情。” 严慕侧身看了眼房内,说了句话。 “欠谁的都一样。” 年轻男人的眉眼凌厉,身形魁梧,双肩尤为宽阔,淡淡地在门口那么一站,就挡住房内大半的光。 年轻人的感情,羽姐不予置评。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是激。情一时,还是真的动情,羽姐想,这一刻他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羽姐目光落在自己十几年的床头丈夫身上,陌生恶心,她自嘲地牵起嘴角,为他也为自己。早料到这一天,可女人在面对时间堆积起来的感情,往往是下家,由不得自己。 王伟志看见羽姐的神情,终于缓过神来,捂着肚子弓起背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严慕皱了皱眉,不耐地扫了王伟志一眼,眼睛像看到什么脏东西,嫌恶地一秒不停立刻转开眼。他偏偏头,示意林向。 林向难得跟他有了默契,心胸了然,在王伟志背后推了一把。王伟志踉踉跄跄往前几步,被按到靠窗的沙发坐下。 林向还很礼貌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提醒他,“哥们,建议你当空气。” 王伟志窝囊地看向羽姐,“阿羽,有话好好说。你,你让他们先走,我跟你解释。” “解释?”羽姐冷笑,“解释为什么你有了二房,还要找三房?” “我没有,这都是误会。”王伟志站起来,“哪有什么三房?我真没有,你别听信有心人的鬼话。” 王伟志口中的有心人,慢慢松开乔思盼的嘴,插了句,“话不要说太满诶。” “你他妈……”王伟志一急,想冲上前去。 不等严慕出手,林向先动手推他,“你他妈还敢骂人?让你当空气听不懂人话?” 林向出手可比杨姐他们不一样,杨姐她们只是场面看起来尖锐,留几条抓痕过几天就能恢复。林向一拳,王伟志可半天直不起腰,乔思盼吓得不敢动。 要扬起第二拳时,赖思归叫了他一声。 王伟志安静下来后,一时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乔思盼颤着尖尖的嗓子:“你们这是绑架,赖思归你们这是犯法的,你放开我。”她不敢置信,“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我要告你!” “我还搞你呢。”赖思归一把扯起她的头,往后蛮力一拽。乔思盼整个头皮绷住,仰着头被迫看镜子。 她娇滴滴惯了,根本敌不过赖思归的劲儿,眼里闪过痛苦。 没有人阻止赖思归,严慕靠在玄关口,把玩手机,任由她摁着乔思盼发狠。 赖思归在镜子里勾起唇,邪邪地笑,在乔思盼耳边低低“嗯?”了一声,“你知道我疯起来什么样儿吗?” “你,你疯了!你要做什么?”乔思盼终于认清目前的现状,她打了个寒颤,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要做什么?”赖思归腾出一只手,将长发顺到脑后,轻笑,“你让我想想,我为什么在这里?,乖,先别怕啊。” 乔思盼不敢说话了,她的头皮被吊起来,眼睛都变形了,眼眶红了一圈。 “我想想啊。”赖思归低下头,盯着镜子里脸色刷白的女人,“你从刚刚开始就没向我求饶,为什么呢?这不是你的风格。” 乔思盼嘴唇嚅动了两下,赖思归挑起眼,似乎很好奇,“难道你已经知道,今晚我不会放过你?” 乔思盼腿一软,磕在桌脚,发出一声闷响。 “知道我这两年都在想什么吗?”赖思归俯下。身,满身阴鸷,“我想,如何才能像你毁掉我那样毁掉你?” “不是我!姐,不是我!”乔思盼跪倒在地上,“不关我的事……” “那关谁的事?”赖思归突然拔高声音,甩着乔思盼的头,像拎布袋娃娃,“你告诉我,那关谁的事?我杀了他!” “赖思归!”严慕一个箭步冲上去。 “杀了他!”赖思归疯了一样不肯松手,“我杀他全家!” “赖思归!”严慕怒吼一声,从背后牢牢抓住她,“停下来。你看着我,赖思归!” “我爸马上就升教授了,再过几年就退休了!”赖思归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像充了血,“现在却要坐着轮椅,从最简单的吃饭开始学起。” “还不来帮忙。”严慕冲林向吼。 林向这才反应过来,去掰赖思归的手,“小赖,你冷静一点。” 两个男人费了很大劲,才把她们分开。乔思盼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严慕抵着赖思归靠在门上,他用后背挡住卫生间灯光的光线,手抱着她的脑袋按在胸前不让她动。 “乖,没事了。”严慕亲亲她的头发,重复,“乖。” 赖思归闭着眼,慢慢卸了力,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严慕往后退了一小步,隔开两人的距离,捧起她的脸。 “好了?” “嗯。”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他说,“停留太久对你不利。” “我知道。” 严慕静了静,“我先出去,你洗把脸。” 赖思归垂了垂眸,低低“嗯”了一声。 ******** 赖思归在里边待了会儿,很快推门出去,神色淡淡,已然恢复平静,又是一脸矜贵不可侵犯的模样。 房间里重新归于平静,王伟志窝在沙发边,因为摸不准他们的意图,一时没吭声。羽姐坐着,林向站着,两人歪着头靠在墙上,都盯着他。羽姐神色疲倦,用手捂着额头。 乔思盼则坐在床尾,垂着头,头发半遮住脸,时不时啜泣一下,楚楚可怜。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看了眼坐在对面背靠椅里有点痞气的男人,低声说,“真的不关我事,是姓李的要告她,要找你们去找他。” “你做的证,跟你无关?”严慕抚了抚眉尾,叹了口气,“美女,给你的机会别不把握啊。” 乔思盼轻轻咬住下唇。 “叫谁美女呢?”赖思归路过,单手插着口袋,推了他一下。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细雨飘进来,风吹在手臂上,丝丝凉凉的。大雨初歇,街上比白天凉快许多。这酒店隔音做得还真不错,那么大的雨,待在室内居然没察觉。 赖思归挑了挑眉,把窗户重新关紧,也有可能是他们动静太大。 她侧过头,视线正好和严慕的在空中撞了一下。她拉过另外一把靠椅,和严慕成八字形,把乔思盼围住。 “空调遥控器呢?”赖思归问。 “在你后面。”严慕努了努嘴。 赖思归抬起手把空调关了,刚要放下遥控器时,她想了想,又重新抬起手。 严慕等她忙活完,才开口,“生命诚可贵,不要在废话上浪费。开门见山吧。” 乔思盼肩上轻轻一抖,抬起头,听见赖思归声音散漫,简简单单就一个字。 “行。” 房间的温度很快上来,乔思盼的额角冒出汗,心里越来越没底。她最怕热,赖思归是知道的。 ☆、第七十一章 ? 大热天开着空调暖气,即便外面刚刚下锅一场雨,紧闭的房间里,依然闷得像蒸笼一样。 赖思归将相机放到乔思盼面前,“听说李老师现在是你的导师?”李老师叫李远通,江大外语系很牛的一位教授,除了英法德日俄语外,还研究很多门小语种。五十多岁,一头白发,人很随和,也没有什么怪脾气。赖思归她们那批是李远通带的最后一届研究生,很多人都虎视眈眈。 “还是你有门道,保研名单都定下来了,你还能把自己塞进去。”赖思归笑了一声。 李远通对学生的要求,有一点跟其他导师不同。相比其他专业成绩,他更喜欢那些二外三外成绩突出的学生,觉得这种人对语言更能融会贯通。 乔思盼咬住唇,没说话。她的后背淌下汗,难受地扭了扭身体。 “挺好的。”赖思归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特地问她,“听说你一直在争取留校?” 乔思盼猛地抬起头,激怒溢于言表,“你到底想怎样?” “真挺好的。”赖思归侧眸和严慕对视一眼,征询他的意见,“只要能顺利毕业,是吧?” “你!”乔思盼刷地一下站起来,恨不得扑上去咬她。 严慕伸出手,适时拍了拍赖思归的肩膀。这么热的天,她开了空调制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的衣服都浸出湿意。严慕一向能出汗,鬓边的发丝凝着汗滴,要掉不掉。 真是一言不合出大招,赖思归要是早生几百年,一定是满清几大酷刑的忠实拥护者,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 乔思盼不停抬手擦汗,样子更加狼狈。严慕和事佬一样劝她:“还没怎样呢,你别急着上火啊。” 赖思归低下头,手指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轻轻嗤笑一声,像在酒桌上碰到无赖,一副无奈又忍着不翻脸的样子。风度要在,气度也不能丢,她只好端起酒杯慢呷,给对方一个机会衬托自己的优雅。 乔思盼:“……” “不过赖思归说的没错,是挺好的。”严慕往椅背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茶余闲聊似的,接着赖思归的话,还帮忙把美好未来描绘出来,“环境单纯,职业光鲜,要地位有地位。以这位小姐的天赋,说不定以后会发展的更高更远更有创意。” 林向抹了把汗,听着这两人一个小红脸一个小白脸,一附一和配合默契,跟唱双簧似的,唬得乔思盼千言万语堵在喉中,愣是不敢多言。 林向熟悉赖思归的套路,对新加入的严教授不禁侧目。还挺上道的,看着不像什么荣誉教授,倒像是跟他们一样,混街头的,干起事来信手拈来。 赖思归正了正眼,看着乔思盼,轻轻皱眉,“说真的,你这眼神我不喜欢。我们还要谈事情,你最好像我这样平心静气一点。” 严慕手握成拳,轻轻咳了一声。赖思归看了他一眼,严慕耸耸肩解释,“嗓子痒。” 第60节 乔思盼被划破的眼角此时一阵抽痛,她的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是么?但是我们想跟你谈。”赖思归说,“我们来说说两年前我的案子。” 暖风不停往他们的方向送来,气温越来越高。乔思盼热得有点脱力,却依然嘴硬:“我记不清了。而且我当时只是说了我看到的,其他什么也没做。” “这种浪费时间的台词就不要再说了。”赖思归舔了舔嘴角轻笑一声,她抬抬下巴示意乔思盼看相机,“摊开谈吧。刚刚的事呢,相机都拍下来了。不说其他的,这段如果放出来,当人小三,说不定还是小四。作风问题,你留校的机会是不会有了,这你比我清楚吧?” 赖思归把相机放在床尾,离乔思盼一臂远的地方,“为了表示诚意,东西我放在这,现在可以好好谈了么?” “你无耻!”乔思盼骂。 赖思归没催促她,一直没说话的羽姐突然站起来,“无耻?你还认识无耻两字啊?” 人在这种密闭不流通的房间里待久了,换谁都没法保持冷静。 羽姐指着王伟志,情绪有些激动,“这别人老公你知不知道?偷偷摸摸用别人剩下的,你以为自己很光荣?我告诉你,要不是小赖,刚刚我就给你俩开直播了,我让全中国都认识认识你们这对狗男女。” “……一个巴掌拍不响。”乔思盼捂着眼角,声音不高却足够屋里每个人听清。 “说得好,敢作敢当啊。”羽姐冷笑:“现在社会都喜欢猎奇这你比我懂吧?网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肉你的人能组成一个军团。到时候从你家到你学校,只要你出门吃一次饭,就有人往你脸上吐唾沫。你以为你以后还想安心出门?我告诉你,人要脸树要皮,我劝你认清现实,不要太嚣张。” 乔思盼眼睛往王伟志的方向瞟了一眼,羽姐抓起手边的玻璃杯,“我挖了你眼珠子你信不信?” 乔思盼一偏躲过,杯子掉在地摊上,咕噜噜转了两圈,滚到床脚。 “我把事捅到你们校领导那,别说留校,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江大毕业。”羽姐怒火涌上来,被林向拉住了才没上前,“还研究生?我让你以后都做不了人,连江林都待不下去!” 乔思盼垂着头,低低哼了一声。 “不信你就试试。”羽姐甩开林向的手,一字一顿警告。 羽姐的家世乔思盼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跌坐回床尾,目光盯着虚空,这些她心里比谁都想得清楚。 房间越来越闷热,空气像是都静止了,呼出来吸进去似乎都是二氧化碳。乔思盼终于忍不住要求,“你能把空调关了吗?” 赖思归不动如山。 乔思盼像刚从水里捞过一样,衣服湿透。明明是热的,她却浑身发抖。乔思盼觉得她不该害怕,可想起刚刚受的屈辱……他们甚至把她的全身都拍进去了。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孤立无援的感受,她比刚刚被按在床上剥光时,心里还要没底。 她拼命保研,和导师搞好关系,为的就是能留校。现在高校留校的要求越来越高,研究生几乎没什么名额,好不容易眼看着事情快要成了,她爸还等着在家摆酒庆贺,赖思归又出现了。 乔思盼心里涌过切肤的恨意,她爸没念过几年书,走船回来后,虽然挣了不少钱,家底也不差,但在赖恒面前总是低人一等的感觉,连带着她在赖思归面前也总是被轻视的一方。她从小成绩优异,长得也不差,是被人夸着长大的。可自从她认识赖思归,所有关注的、赞赏的目光就理所当然地被抢走了。 赖思归是高傲漂亮的公主,她站在她旁边,最多只能沾到乖巧、懂事这种虚伪造作的评价。 乔思盼热得有点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心里更加焦躁,她双拳紧握,求助般地看向王伟志。 沙发上,王伟志还只穿着一件浴袍,也是汗流浃背。他眼神闪烁,触到羽姐刀剜一样的目光后,尴尬地转过头。 乔思盼心底彻底凉了。 “坐呗。”赖思归翘着腿靠在椅子里,胜券在握的样子。 良久,乔思盼都没动。又过了片刻,她依旧站着,却扯起嘴角,“你以为除了留校,我就没有其他出路?” “也就是说,今天你宁愿放弃留校机会,也不肯说实话?”严慕反问。 “……真相是警察查出来的,真相如何跑来问我有什么意思?” 严慕微微拧着眉,偏着头,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她说话,还赞同似的点了点头。赖思归衣服也湿了,她慢悠悠吐了口气,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严慕瞥了她一眼。 还真是嘴硬。 严慕看了眼手表,“换我来吧。” “……好。”赖思归思忖片刻,站起来,“我去洗把脸。” 这个时候听到洗脸,就像沙漠上听说前面有片绿洲,乔思盼眼里一动,闪过迫切。 严慕挑眉睨了她一眼,低头翻看手里文件夹,说:“给我拧条毛巾。” 乔思盼低声,“我也想擦擦。” “行啊。”赖思归说。 ********* 冷水泼在脸上,精神一下子就回来了。乔思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她手机被扔到桌上,看不到时间,刚刚严慕告诉她才过去十几分钟时间。可她却好像已经困在这个酒店房间一整个晚上,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 卫生间门被人粗暴地敲了几下,林向不耐烦地催促她。乔思盼长长吁了一口气,忽而慢慢扯出一个笑,轻蔑的看着镜子。 乔思盼出来后,赖思归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的街景。 严慕收回目光,换了个坐姿,抬起脚,脚踝架在另一条腿上,很悠闲的姿态。他把手里的文件翻到最后,然后开口,“王总,过来一起坐吧。” 王伟志从沙发站起来,走到床尾,乔思盼一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却一直未抬眸。 严慕说:“别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也算同事,有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王伟志说:“你们在说的事,我并不清楚。” “两年前震惊整个江林的恶性伤人案件,没有人不清楚吧?” 王伟志一愣,旋即讪笑,“我真不知道,什么恶性伤人?” “房间这么热,时间再久一点,大家都不好受。”严慕打断他,他扬扬下巴,跟赖思归刚刚扔相机给乔思盼时的表情如出一辙,“还是摊开谈。这位小姐的嘴严,我只好麻烦王总。” 王伟志摸不清他的意思,谨慎地盯着他。严慕把文件拿出来,“我想我们手里的东西,应该可以让王总开这个金口。” 王伟志脸色一变,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王总现在可能还没弄清状况,没关系,我慢慢跟你解释。两年前,有人,唔,就是你这位二房,作了伪证,小赖被判了四年缓期。”严慕点点手里的文件,有板有眼介绍,连来源都说得很清楚,“小赖混进公司,虽然职位不高,不过运气好,你看也拿到点有用的东西。这是前几天中秋晚会购置的所有奖品列表,这是所有供货商开给公司的□□。” “新马泰十日双人游合同,旅行社市场报价八千。”严慕随手捡起一份文件,“不过据我所知,你们真正签的数只有六千。” “这份合同白纸黑字签着字。”王伟志脸色难看,“严教授,没有证据不要胡说。” 严慕舔了下唇角,也是热得没脾气了。他侧眸看羽姐,“姐,你知道多出的两千去哪了?” 羽姐摇头,“他不会跟我说这些。” 赖思归轻轻哂笑一声,目光瞥向床尾另一边,乔思盼正坐在那。 严慕示意了一下:“喏,送她去泰国旅游了。” 羽姐眼刀刮向王伟志,她已经连讥讽都懒得奉送。王伟志看了她一眼,有点着急,“阿羽你听我解释……” “王总。”严慕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长话短说,“十台笔记本,平均一台九百八回扣,你拿了将近一万块钱。” 王伟志心里一惊,额头冒出更多冷汗,他没想到严慕会知道这么详细。中秋奖品是郑彤经的手,由他自己签字审批,中间供应商更是直接跟他俩联系。除了他们俩,不会有第三方知道。 王伟志呼出的气重了几分,他抬手撸了一把额头的汗,目光变得凶狠,“臭□□。” “就算你们这些有什么用。”王伟志的眼睛在胖脸上眯起来,他的浴袍敞开了,露出令人作呕的肥肚子,“都是一些小数目,能把我怎样?” 严慕点点头,赖思归拿到的这些东西即使去告他,也判不了什么刑。王伟志很聪明,没留下太多证据,即使郑彤那边,也只有一点跟供应商的聊天记录和邮件往来,只要数目不多,就动不了他。 赖思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身,站在严慕的靠椅后。严慕没回头,却精准地握住了她搭在椅子上的手腕。两人身上都很烫,流过汗,黏腻腻的。他揉了揉,就松开。 至少知道从这些方面入手,他女人还是不笨的。 王伟志心里得意,眼下还未放松,眼前突然甩过来一叠文件。 严慕眯起眼,“这是公司创建时的装修合同和固定资产购买合同。”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你自己算算涉及多少金额?” 王伟志胸口剧烈地起伏,如果赖思归拿到的那些不足以威胁他,那严慕搞到的这些合同高大百万,数额之大足够告他一个收受贿赂的罪名。 “海盛高层早想把你踢出局吧?”严慕居高临下看着王伟志慌乱地去捡地上的文件,“这些足不足够给他们充分的理由?” 王伟志跌坐在地上,“你们到底想怎样?” ☆、第七十二章 ? 空调不停往外送暖风,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样。房间温度往上升,闷热地像个大蒸笼。羽姐和林向都有些受不了,手捏住领口往脸上扇风。王伟志身材最胖,汗出到一定程度,呼吸越来越重,脸色也红得像煮熟的龙虾,狼狈得像落水狗。 话说到此,他依旧想装傻,“我跟小赖以前见都没见过,真不知道你们说的案子。” 严慕扫了王伟志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扯扯嘴角。这种环境下,所有人都将近失去耐心,他却格外淡定,好像高温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一双深褐色的眼淡淡审视对方,给足了时间让对方思考。 乔思盼手指绞着衣服,偷眼盯着他们。她的目光一触到赖思归的,就立刻忿恨地移开。 死猪不怕开水烫。 赖思归早料到从她嘴里挖不出什么东西,乔思盼只要一开口,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两年前在法庭上做了伪证。深究下去,要承担的法律责任,相比一段视频的杀伤力,并不小。 赖思归垂下眼,视线正好可以看到严慕的手表。她轻轻戳了一下严慕的背,感觉到他的黑色衬衫也已经湿透。 严慕偏头,眼睛转向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很快碰了一下,赖思归一愣,低下眸,盯着酒店神色地毯,微微抿了一下唇。 严慕回过头,笑了笑。 他看了她一眼,说稍安勿躁。他猜,她低头时一定是翻白眼了。 严慕放下腿,手肘支在靠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慢慢盯住王伟志。他让她不着急,是因为他知道,贪婪的人,比一般人更惜命,王伟志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冒险。 王伟志被严慕盯得浑身发毛,眼神躲闪,眼前突然多了几张照片。 严慕自己也认真瞧了瞧,照片布局和角度,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玩起命来,没人能挡住。严慕怀疑这张照片是从顶楼吊下来拍的。 照片里,王伟之和乔思盼一开始是坐在病床前,和病床上的人说话。后来又换到旁边沙发,和他们谈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保养不错上了年纪的男人。 江林医院顶楼是vip楼层,照片隐约可以看见病房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大概是保镖之流,陌生人无法靠近。 “照片是两年前我拍的。你们看起来谈得不错,李家人对你们态度也挺好。我亲眼看见你们空手走进来,满面春风走出去。”赖思归凉凉开口,“王总,还想不起来吗?” 王伟志吞了一下口水,面色难看地瞥了眼乔思盼。乔思盼不知是因为室内温度过高还是其他原因,呼吸急促,满头大汗,脸色因为闷热渐渐红得有些发黑。 “我……我只是陪她去医院,事先并不知道。”王伟志还想狡辩,“也不认识什么李家。” “哦?那还记得这么清楚?”严慕打断他,“王伟志,别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真……” 话音未落,王伟志只听乔思盼突然一声尖叫。下一秒,他的背后一疼,林向从几步远跳起来,一脚踹在他背上。 第61节 王伟志砰地一声闷响,扑在地上。浴袍散开,他喘着粗气想坐起来,“别,别动手。” 林向早就忍无可忍,只等严慕那句话。王伟志胸口连着又挨了几脚,他嚎叫着站起来想跑,可惜脚步虚浮,踉跄两步又把自己绊倒。林向一直在练肌肉,平时跳舞一个人能甩起两个女舞伴,因为房间太热,动手前他把t恤甩掉。身上腱子肉跟着动作一动一动,看起来特别凶狠。 王伟志吓得抱住头,“别打了,别打了。” 林向照着他肚子又是几下,尔后抬起腿猛劲踩住他的背,王伟志身子一软,脸趴下刚刚好蹭到严慕的皮鞋。 乔思盼吓得失声尖叫,捂着嘴连连后退。 严慕俯下。身,在王伟志耳边低声问:“客气点谈不好吗?非要这样?” “我说。”王伟志重重咳起来,他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别打了,我说。” “说什么说?王伟志你个怂蛋!”乔思盼尖声,“不关我们的事,赖思归你找错人了。” “你闭嘴!”王伟志动弹不了,气急败坏大吼,“要不是你,我今天要遭这罪?” “哈?”乔思盼夸张地笑起来,“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还是我?”王伟志挣扎着抬起头,手指着乔思盼,“都是她,她把李震被砍的照片放到网上,又让记者大肆报道,好让警察来调查。” “闭嘴!”乔思盼疯了一样要扑过来打王伟志,被羽姐和赖思归拦住,“他在胡说,他……” “你们还想不想听我说了?”王伟志在地上挣扎愤怒,“她这样我怎么说?” “说谎!是他让我曝光的!”乔思盼声音尖得能划破空气,开始口不择言,“王伟志,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把她关起来。”严慕皱眉。 房间里稍微清静一点,乔思盼在卫生间里还在喊:“赖思归,你就听信他的话吧,你这辈子都别想翻案!” 乔思盼像溺亡前的落水者,拼命在水里扑腾,不到最后一刻不肯放弃。 赖思归冷着脸把空调关了,窗户依旧紧闭,房间一时间还是能闷得人喘不过气。王伟志坐回床尾,他身上有好几处淤红,疼得倒抽气,总算配合了很多。 按他的话说,他的确知道的并不多。他不在现场,只是事后听乔思盼的描述。 “为什么去见李震?”赖思归问。 “勾结呗。”王伟志说,“李震让小乔指认你,答应帮她搞到研究生名额。” “为什么要指认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严慕“啧”了一声,王伟志立刻警惕起来,“我真不知道,我只见过李震那一次,后面是小乔自己去联系的。” “你们都知道行凶的是谁,然后来指认我。”赖思归轻笑。 “我不知道。”王伟志否认。 “那乔思盼知道?”赖思归问。 “她……”王伟志说,“她也没看清那个人。” 严慕问:“乔思盼交给法庭的视频哪来的?” 王伟志一愣,“……她,自己拍的啊。” 林向适时抽了他一脑瓜,“老实点。” 王伟志叫苦不迭,“我想想,你让我回忆一下,过去那么长时间我哪里会记得这么清楚。” “王总,你这人是给脸不要脸啊。”严慕抬起眼。 “我……”王伟志又咽了一下口水,“我真想不起来。” “2015年9月,株洲一家建筑公司员工收收贿赂10万元,一审被判刑三年,缓刑四年。”严慕随口念起手机里的新闻,“正巧赖思归也被判了四年缓刑,王伟志,我可以加倍奉还给你,你信吗?听说你有个女儿刚要上高三?” “……小乔说,当时在场的还有一名服务生,视频是服务生拍的。”王伟志开口。 王伟志绕着弯打晃子,表面上看,这是两年来最大的一次突破。赖思归得到了更多的信息,心一点点沉下去。 会所的流动率有多大他们心里都知道,两个月前的服务生可能都换了一批,更何况是两年前的人,现在早不知道去哪了。 赖思归后来又跟乔思盼谈了很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靠在门上,一个坐在卫生间马桶。 乔思盼想抽烟,赖思归说:“没有。” “谁不知道江大外学院院花,抽得一手好烟。”卫生间反而比房间凉快,乔思盼仰着头脸带嘲笑。 赖思归也笑起来,“烟太贵,戒了。” 乔思盼嗤笑,“你也会缺钱?” “缺,找不到工作。” 乔思盼咯咯笑出声,“你爸不会给你钱?” “他也没工作。”赖思归看着她,淡笑。 乔思盼的声音一顿,更加讥讽,“没工作,还有退休金呢。” 赖思归依旧在笑,“没有呢,半路被人截了。” 乔思盼抿紧唇,不说话。 “满意吗?”赖思归问。 “……” 赖思归直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她的声音很低,在不大的卫生间里,轻飘飘的,像来自遥远的地狱。 “乔思盼,从现在开始。”她盯着乔思盼的眼睛,“事情一天没完,我一天不会放过你。” 乔思盼怔住,手轻轻发颤。 赖思归走到门边时,听到乔思盼叫她。 “赖思归。” 赖思归转过头。 乔思盼一边的眼角肿起来,眼睛被挤得微微眯起来。 “视频没了,即使你找到那个服务生,这辈子也翻不了案。” ☆、第七十三章 ? 严慕靠在床头,腿上放着电脑,单手敲键盘,速度依旧很快。电话里的男人说:“严教授,赖先生这边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你就放心吧。” “辛苦。”严慕打字的动作停了停,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人都走了?” “走了。”电话那端的男人刚从赖思归家出来,小区这个点人不多,路灯下有小虫的影子扑腾。男人穿着背心短裤,脚上还趿着拖鞋,显然是出门很急,接到电话就赶来了。 “林队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男人不高但是很壮,虎背熊腰,说话大大咧咧的。他身上的背心短裤是一套的,都是军绿色,“就是几个小混混,我吓一吓就走了。” “对方说什么了?” “能说啥,这种混混我见得多了,欺软怕硬,一看你这家里……”男人想起赖恒坐在轮椅上的样子,顿了顿,觉得自己直说不太好,小声嘀咕,“是吧?就一个保姆,那肯定更嚣张。严教授,你这女朋友得罪什么人了?招惹上这种人。” 男人说完等了等,没听到那边的回话,以为没信号,“喂”了几声。 严慕抬眼望了眼浴室方向,淡淡“嗯”了一声。 男人接着热心道:“我给你提个醒啊,严教授,你女朋友家里这种情况,最近最好多注意点。今天晚上虽然让我唬走了,但保不齐他们换个时间继续来,我看赖先生身体也不太好。” “我知道。” “这就是些小畜生,文盲,只认钱,只要给钱什么都敢干。”男人本来就热心,加上林队还特地叮嘱过,所以多说了两句,“下次要还有什么事,你直接给我打电话。老子治他们。” …… 严慕又问了些话才挂断电话,床头柜上有瓶水,是下午赖思归没喝完,随手丢在那的。他拧开,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在空调里放久了,很冰,滑过喉咙时,严慕的喉结动了动,眉头皱起来。 赖思归还在洗澡,水流哗哗的声音透过磨砂门传出来,听不太真切,有点沉闷。严慕扫了眼电脑右下角,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水流还在响。 严慕站起来,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浴室门口。 试了一下,门果然没落锁。 他推开门,热气一股脑扑到鼻尖。热气和他背后的冷气撞在一起,迅速凝成水珠沿着浴室镜子一列列滑下来。 酒店的淋浴头很大,像一顶宽沿帽子罩在上面,水量很大,自上而下洒下来。赖思归光着身站在水下,湿发贴在脸上,脸上全是水。 听到声音,她偏过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像蒙了层水雾,没什么波澜,淡淡地注视他。 晚上所有人都给她整得憋出满身汗来,严慕一回来就把扣子全解了。此刻他靠在门上,黑色衬衫还套在身上,下摆早被扯出来,半垂在黑色西裤外面。 酒店暧昧的橙色灯光下,他的胸口完全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肌肉结实,线条格外流畅。赖思归扬起下巴,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他身上巡视,沿着人鱼线往下,轻慢地定在某个地方。 严慕低头笑了笑,摊开手,让她尽情打量。 赖思归勾了勾眼,哼了一声,回过头,仰起脖子让水流打在脸上。 她的脖颈修长,皮肤白皙,是非常完美的天鹅颈。严慕第一次在御景的卫生间里,就注意到了。男人看女人,总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关键的地方。 严慕摇头,勾唇舔了一下牙齿。 她知道他在看她,翘起的臀部,紧致的曲线,礼尚往来地展示。 他爱死这女人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严慕直起身解袖扣,反手带上浴室门。他边走边脱衣服,来到赖思归身后。 抬手,把她圈在手臂和墙之间。 赖思归被挤得往前走了两小步,离开水幕。水珠淅淅沥沥落在他肩上,再飞到她脸上,她别过头嗔他。 严慕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才发现,赖思归一直开的是冷水。经过一个多小时,清透的皮肤早已透着冰凉,脸色却有种不正常的红。 他的手一碰,赖思归立刻打了个激灵。 这男人变脸很快,板着脸,往前又撞了一步。赖思归轻哼一声,脸差点就贴在浴室白色大理石上。只差一点,他的手盖在她胸口,拦住了。 严慕咬牙切齿贴近她,宽厚的后背彻底将她与冷水隔绝,另一只手摸到开关,去调水温。赖思归被压得难受,在他咯吱窝底下动了动,转过身,靠在他掌心,挑着眉看他。 他的手掌很宽,后背像烫着一块大烙饼。 “着凉了别指望我来照顾你。”严慕扭头试水温。 第62节 赖思归撇嘴,“一般感冒我能自己好。” 严慕“呵”了一声,垂眼睨她,“了不起啊。” 赖思归从他肩膀底下也探出手,水珠落到手上,她挑衅,“严教授,你行不行?开这么热水。” 严慕后退一步,把她捞到水下。热水蓦地浇下来,赖思归双眉拧起来,脸也臭了,“我不洗了。” 严慕不搭理她,抓住她的手腕,野蛮地拿热水把她全身都淋了一遍,连角落都不放过。赖思归觉得流进下水道里的热水,有一半肯定是她的汗,恨不得拿眼刀剜死他。 “你流氓啊。” 赖思归的腰被他单手扣住,脸埋在他怀里,只有脖子能动。 严慕低下头,从上往下自顾自搓她的背,听到她骂他,就呵呵冷笑两声,一点点刚刚的猴急样都没有。 赖思归仰起头,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有水正沿着他的鬓边滑下来,要掉不掉的。 不知道为什么,怀里的人突然就安静下来,严慕低头看她,手劲没松,正对上她的眼。 赖思归眨眨眼,往前挺了挺胸,两人之间空隙足够小,她故意在他身上蹭。 严教授咬牙,不动如山,手继续往下。 过了会儿,他开始说话:“你爸爸那边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 “明天去看看他。” “嗯?” 严慕压住她的手,“杨姐她们去喝酒,问我们要不要去。” 赖思归笑了一声,抽出手,沿着他的胸膛往下。 “问你话呢。” 赖思归媚着嗓子又“嗯?”了一声,手在他腹部游走,“……你去吗?” 严慕咬住腮帮子。 “想吗?”赖思归含住他的胸前,“教授?” 严慕身上的肌肉都绷起来,线条更加明显,硬得人爱不释手。 赖思归一边动作,一边抬眼偷看他的表情。 “老实点。”严慕低声警告,“别逼我动粗。” “有多粗啊?” 赖思归屁股一疼,她笑着踮起脚,趁势啄了一下严慕的下巴。 “别闹,难受了别哭。” 赖思归攀住他的脖子,轻吟,“现在就难受了。” 严慕抿唇,赖思归勾住他的腿,“……很难受。” 严慕像受了刺激,骂了一句,直接咬住她的唇。他顺势揉住她的臀,探下去,没在离开她的身体,赖思归玩起眼,像胜利者热情地回应他的用力。 淋浴头没关上,兀自冲洗着空气。 严慕把她赖思归翻过去,压在墙上,一下子就进去了。 赖思归叫得格外媚,第一次严教授很快就被榨出来。 ******** 洗完一次澡,严慕木着脸,把她从浴室扛出来。 床头手机的屏幕在闪,他们洗澡期间,杨姐又来了两个电话,让他们一起过去喝酒。 赖思归撑着头躺在床上,浴巾从胸口滑下来,露出欢爱后的红晕,脖子全是他留下的痕迹。她轻笑起来,兴致很高,“难得出次门,不玩就浪费了。” …… 酒吧的音乐震天响,灯光摇晃,他们到的时候,羽姐和杨姐都有点喝高了,在舞池中间摇头晃脑。林向怕出事,一直盯着。 南市最大的酒吧,比江林还是略逊一筹,不过夜店这种东西,万变不离其宗,夜半凌晨全是疯子。 严慕觉得音乐吵得脑仁疼,对着地方没什么兴趣,一个人靠在卡座里喝酒。他们的卡座在二楼楼梯边,正好可以看清舞池中间的女郎,有人正在跳钢管舞。 赖思归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严慕看过来,她咯咯笑起来。 “想看我跳舞吗?”赖思归喊。 严慕看着她,赖思归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鸡尾酒。 “腿还没好,给我安分点。” 赖思归一愣,“是哦。” 她把他拉起来,“那只能下次了。” 严慕从来不跳舞,站在舞池里木得跟个大傻子。周围的人蹭着他,在扭动。 人潮攒动,赖思归在人群里看着他笑,她举起手,妖娆地扭起来。灯光在头顶变幻,她精致的脸在光影里若隐若现。 周围很快有求欢者,赖思归盯着他的眼睛,笑得更加妩媚,勾魂摄魄。经过一整晚的波折,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心底被撩得一阵火。 赖思归被一把从人群里扯出来,严慕抱着她,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亲得前所未有的凶狠。 身体摇摆,有人吹起口哨,音乐越来越亢奋。 两人边吻边撤出舞池。 他们没打招呼就走了,前后不过半小时,又回到酒店。赖思归来不及掏出房卡,就被抱起来。从进电梯起,他们的嘴就未分开过。 像发情的狼。 房门一打开,严慕也解开皮带。赖思归嘤咛一声,仰起脖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第七十四章 ? 第二天赖思归睡到中午才醒,林向他们已经上高速了,在群里留言让他们路上开车小心,说是天气不太好,可能会下雨。对于昨晚两人在夜店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提前离场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反正早都习惯了,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正人君子式腻歪。 经过昨晚的事,就连杨姐也没有打趣的心情,只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让他们不要太晚出门。 赖思归浑身酸疼,起来时,不小心扯到腿间,皱眉“嘶”了一声。 严慕听到动静,坐在桌前侧头打量了她片刻,还是嗤地一声笑出来。 赖思归被严慕挑衅的目光一激,还未有反应,他又转头写代码去了。他面前的电脑正运行着某个程序,满屏的代码,看样子显然已经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 房间的窗帘紧闭,黑暗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微亮的光,临摹出这人壮硕高大的轮廓。赖思归斜了他侧脸一眼,没吭声,靠在床头过了半晌,等差不多缓过劲儿了,才裸着身去洗漱。 昨晚疯狂,他撒了欢在她身上留痕迹。赖思归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拉开门,趿着酒店一次性拖鞋走出去。 严慕键盘敲得正响,一时没觉,余光突然瞥见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他下意识翻手一接,一条蕾丝边的白色小内裤正好落入掌心。 前后不过只用了一秒钟,严教授身体里和脑子里原本每个专注于代码的细胞,一窝蜂地叫嚣着把他的感官迅速拉回到昨晚。被扯坏的内裤躺在他手里,小而可怜,跟他的肤色在视觉上一冲击,有种□□的意味。 他低头笑了一下,舔了舔唇角,好整以暇瞥她。 赖思归已经换上昨晚的长裙,抱着手,横眉斜眼的。 严教授抿住唇,把人往身前一带,一手搂她的小腰,另一手拇指和食指把小裤头撑开一瞅,“坏了。” 赖思归翻了一个白眼。 “没得穿了?”他抬头,似笑非笑看她,“真空?” 赖思归拍掉他的手,“你妹。” “翻脸不认人啊。”严慕拍了一下她屁股,“你属小狼狗的?” 赖思归捋起头发露出修长的脖子,更加气冲冲,“你才小狼狗,你练吸星大法呢?” 严慕眯了眯眼,搭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把她又搂近几分。 “讲道理。”两人凑得很近,他声音含着笑,意味十足,“你那才叫吸星大法。” 赖思归没好气地推他的头,“你能不能正经点?烦死你了。” 赖思归说着又要发脾气,严慕知道她心情还是不好,敛了敛笑,把她拉到腿上坐着。 “好了不闹了,我看看。”他撩起赖思归头发检查了一遍。 讲道理,确实过分了点。 严教授清了清嗓子,认真安慰道:“过几天应该能消。” “这几天我不用出门?” “你还在乎别人怎么看?” 赖思归横了他一眼,故意道:“不在乎,我还把头发都挽起来才出门。” 严教授立刻皱起眉,“……你也不知道拦着点。” 赖思归气笑了,拐了一个胳膊肘给他,硬声道:“我今天还要回去看我爸。”以赖恒的保守作风,要是看到她这副尊容,还不得一脖子抻过去。 把人家女儿弄成这样说实话确实不妥,严慕手指摸了摸她脖子,一本正经调笑道:“不行就陪你回去一趟,有事我给你顶着。” 赖思归抬手打了他一下,骂:“想得美你。” 情人之间有一座桥,心情爱意是可以互相感知的,她眉头松了点儿,他心头也一下子就乐了。严慕胸口挨这一下,不轻不重的,他受用得很,跟猫抓似的。 他凑过去轻吮了一下赖思归的耳垂,还在她耳边低声描述了一遍这种感觉,说:“我就爱你这小模样。” 赖思归的声音也轻了几分,瞪着他,撇了撇嘴,“臭德行。” 严慕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额头,低笑。就这臭脾气,来得快去得也他妈快。严慕长这么大还没给女人整过去吻痕这玩意,于是上网搜了搜,跳出来一大堆帖子,各种出谋献策,还有人提醒可以吸回去的。严慕觉得不错,念给赖思归听,被她斜了一眼,逗得他失笑出声。 严慕给赖思归提供了一堆办法后,就又忙工作去了,有个bug要在下午之前改好,所以他一早就起来了。 赖思归在房间吃完饭,一个人坐在床上一会儿热毛巾,一会儿热鸡蛋的换着敷,整了大半天,那痕迹总算淡了点。下午走的时候,又赶着严慕下车给买了条丝巾,打算回家时系上。 第63节 严慕本来想提醒她,这叫欲盖弥彰,侧眼一瞧,又觉得自己女人怎么不伦不类都好看,话又给咽下去了。 下午四点多回到江林,高速上确实下了场大雨。赖思归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看见窗外白茫茫一片,还嘀咕了一句让他开慢点后,就又睡过去。 她眼底的淡青色很明显,昨晚放纵一夜,她累得睁不开眼,却依旧没睡好觉。天亮后,才睡着。 江林这边天气倒不错,傍晚时分还阳光灿烂。车子在别墅门口一停下,她立刻警觉地睁开眼,过了片刻才缓缓吐了口气。 严慕熄掉火,看着她,静了会儿,抬手揉她的头发,低声道:“到家了。” 进门后,赖思归先去整理行李,严慕在旁边帮忙,把衣服都挂了上去。他把带回来的资料放到书房,顺便将老人机的定位功能恢复了正常,还给赖思归。 “放我放包里。”赖思归说。 严慕把老人机塞到她常放的小格子里,拉上拉链,端着水倚在更衣间门口看她。装修的时候没考虑好,卧室里没放梳妆镜,她换完衣服,站在更衣镜前给脖子擦遮瑕膏。侧着头,脖子延出一条优雅的曲线,很漂亮。 严慕看着她,镜子里黑眼圈看起来更重,他说:“晚上先别过去,休息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跟郝阿姨说好了,今天放她假。”赖思归换另一边脖擦,“她儿子要出国,明天估计还要一天。” 严慕没再说话。 赖思归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喊他,“严教授。” “嗯?” “过来帮我擦后面的。” 严慕:“……” 见他半天没动,赖思归拧眉,“站那干嘛?过来啊。” 这么娘炮的东西,“我不会。” 赖思归赶着回家,笃笃笃走到他跟前,把粉饼拍他手上,“谁污染谁治理。” 没多久,更衣室里,传出争执声,“嘶,你轻点,一身蛮劲!” 严教授:“……” “下面一点。” 严教授:“……” “严教授,你摸豆腐呢?重一点啊。” 严教授:“……” “行不行啊,严教授?” 严教授:“你他妈给我闭嘴。” 赖思归:“……” 严慕费了半天劲,把姑娘漂亮的脖子拍成个花脸后,把盒子一盖,“perfect!” 赖思归还要照镜子,被他连抱带拖哄了出来。严慕把水递到她嘴边,喂她喝完一大杯,然后拥着她站在落地窗前。窗外阳光半斜在大片灌木丛中,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一晃一晃闪着光。不远处的海面在夕阳下,更是像一片盈满细钻的蓝幕,广袤却精致。 赖思归抬起严慕的手腕看了眼时间,嘀咕:“严教授,我要回家了。” “嗯。”严慕应了声,手却还搂着她不动。 赖思归侧头看他,严慕收回目光,和她对视片刻,开口:“接下来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赖思归一愣,摇头,“还没想好。” 棋盘又一次走入死局,按乔思盼所说,即使找到另一个目击证人,最好的情况是他看清了袭击者,并且愿意指认对方。但只要李震不承认,仅凭一个之前没有出过庭的证人口供,根本翻不了案的。 赖思归很了解乔思盼,即使拿捉奸视频威胁了她,她也不可能全盘招供。她们心里都清楚,如果赖思归翻案,就坐实了两年期前乔思盼这个关键证人作了伪证。恶意引导法庭判决,是要承担司法责任。 而李震自导自演的交通事故还没处理,现在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已经交出去,李震狗急跳墙,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 赖思归从他怀里挣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先回家了。” 还没走出两步,赖思归手上一紧,严慕把她拉回来。 “赖思归。”严慕将她的肩膀扳过来,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累了吗?” 赖思归不吭声,严慕扣着她的肩没松手。过了半晌,她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严慕看着她的发顶,喉咙突然有点发紧。 “累了就全交给我吧。” 他把她抱进怀里。 ☆、第七十五章 ? “累了就全交给我。” 严慕给了赖思归一个承诺,把死局接了过来,让她站到他背后,停下来喘口气。 身后夕阳如虹,赖思归卸了全身的力量靠在他怀里,闭眼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想不到严慕要怎么把死局重新走活,直到严慕的一句话点醒。 “为什么李震只找乔思盼作伪证,而不找那个服务生?” 视频是分明是服务生所拍,为什么最后反而到了乔思盼的手里。之前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想明白这能说明什么。 严慕让她坐到电脑前,点开几条新闻链接。屏幕上跳出两年前的新闻和相关微博话题,赖思归盯着上面的大标题,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 “仔细看看。”严慕问。 这些新闻她看了不下百遍,几乎能把稿子倒着背出来,没什么异常。 严慕站在她后面,他俯下。身,手撑着桌面,耐心提示她,“看照片。” 赖思归闻言点开那几张图片的大图,“来来回回几张有什么好看。” 这些是乔思盼曝光的,她最初提供的照片全是模糊的,像蒙上什么东西——正是那天晚上赖思归涂上去的木糖醇。 赖思归说着突然手上一顿,不对! 乔思盼一开始并没有用清晰的照片视频,如果有服务生的那个视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制造迷惑,难道只是为了故弄玄虚引起关注? 赖思归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乔思盼这么做完全没必要。她蓦地抬起头看严慕,“乔思盼那时候还没从服务生那里拿到视频。” 严慕欣慰地捏捏她耳朵,“还记得我们说过,李震最开始并不想案子公诸于众?” 赖思归愣住,严慕弯着腰,声音很低,一步一步引导她。 “新闻出来后,李震立刻就向警方指认你,说明他不想让人发现真正袭击者。”严慕说,“警方把你带走了,但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结果只能暂时让你取保候审。” “这跟服务生的视频有什么关系?” “你在候审期间,乔思盼和李震见过面,说明他们已经达成共识,要一起指认你。”、也就是说,当时他们双方已经决定一起合作,一个提供伪证,另一个走通门道让漏洞百出的伪证成为看似完整的呈堂证供,送赖思归入狱。 赖思归猛地想起严慕刚刚的话,她明白过来,“李震没找服务生作证。” 既然服务生的视频到了他们手中,成为重要证据,那么李震为什么不让服务生一起出庭?多一个证人,对他指认赖思归就越有利。 “有没有可能,连李震都不知道有另一个目击证人?”赖思归问。 严慕握了一下她的肩膀,有点刻意地用了点理。 “很有可能。”刚刚擦遮瑕膏时,她把头发盘起来了,脖颈处有细发掉下来,严慕尾指轻轻勾着玩,“退一万步讲,即使他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服务生没出过庭,他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现在回想起来,难怪王伟志说出服务生时,乔思盼反应那么大。 可是既然王伟志跟乔思盼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又为什么要透露这样关键的信息给他们?赖思归担心王伟志在说假话,其实只是要搞他们。 “他应该不敢,我们手里有他的把柄,他没那个胆子。”至于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以后总会清楚的。 赖思归回到家里后陪赖恒坐了一会儿后,很快回房间拿出手机。她在通讯录里翻出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想了几秒,才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对方才接起来,电话里有婴儿咿呀学语的声音。 王雪诧异地“喂”了一声,问:“是小赖吗?” 赖思归不擅长寒暄,知道她现在生活平淡安稳,就直接进入主题。王雪听说是为了两年前的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事情因我而起,我一直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真的。”王雪情绪有点激动,“小赖,你能找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一定帮你。” 赖思归把严慕的提醒转达给王雪,挂下电话后,才起身走出卧室。 郝阿姨回家了,家里只剩她和赖恒父女两人。晚饭是郝阿姨走前做好的,都是赖思归喜欢的菜。赖恒单手把饭都盛好了,坐在桌边等她。 赖思归冲赖恒弯了弯唇,敛下眼底的神色,在他旁边坐下。 父女俩许久没有单独吃饭,赖恒心情不错,话比往常多了不少。赖思归见他难得这样,也淡笑着陪他聊起新闻来。赖恒突然伸出手,捏了捏赖思归拿筷子的手。 赖思归不解,抬起眼看赖恒,赖恒说:“你还是太瘦了。” 赖思归一愣,父母对孩子的体重大概从来不会满意,她笑了笑,说:“我身体比一般人好。” “还是挑食。”赖恒摇头,“小时候也这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赖恒很喜欢说起她小时候的事。说她挑食,菜不吃肉不爱的,看到葱姜蒜香菜就捂着小嘴退避三舍。更别提牛奶豆浆这类东西,只要大人一转头,那铁定是进下水道的。 赖恒说了很多,赖思归耐心等着他把往事都说完,才放下碗筷,把他推到客厅,自己再回去收拾桌子。 她知道赖恒还有话没说完,果不其然,他很快问起昨晚几个混混上门的事,怕她遇到麻烦。 “归归,有事不要自己硬扛,告诉爸爸,或许还能帮你。” 赖思归神色未变,熟练地把剩菜倒进垃圾袋,“林向舞馆最近生意不好,房租拖了几个月没交,对方有我的联系方式,所以找上门。” 赖恒还想说什么,赖思归拎起垃圾袋去厨房,补了一句:“事已经解决了,他们以后不会再来。” 赖恒迟缓地点点头,又强调了一遍,“如果有麻烦,要告诉爸爸。” “放心吧。”赖思归把垃圾放到门口,检查了一遍门锁,才说,“昨晚一闹,你没睡好吧?晚上早点去休息。” “还好。你朋友来得很及时,事情处理得很好,改天你要跟人家好好道谢。” “好,我知道。” “你前天走的时候和雨晨碰面了?”赖恒随口问。 第64节 “她跟你打小报告啊?”赖思归讥笑了一声,有点无所谓。 “早上你郝阿姨去买菜,保安跟她说了。” 赖思归以为赖恒想劝她别跟郑雨晨置气,不以为意,正想转身去洗碗。赖恒犹豫了几秒,还是叫住她,“归归。” 赖思归停住脚。 “我怎么听说雨晨还敢对你动手?” “有人拦着,她还不敢。”说完,赖思归忽然无奈地笑了。 论动手的话,郑雨晨在她这边一直占不到便宜,从小到大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赖恒大概是老师当久了,以前教育学生,总喜欢泡壶茶,先拉几个典故哲理出来,引经据典,然后才引出正题。他生病后,父女俩很长时间没有聊过,这个毛病不减分增,常常会绕出好几个弯才会说到关键。 “爸,咱们之间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赖恒问。 “啊。” “啊什么啊?”赖恒面上不太自在。他们很少说起这方面的话题,赖恒不知道其他父亲是怎么样的。但是他偶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单亲家庭,没人可以商量,万事都是摸象过河。 自己生的闺女太好看,还没上小学他就开始担心早恋问题。看到小男生围着她转,赖恒整天提心吊胆,一万颗心都会给操碎。万幸赖思归这臭脾气,从小就怀着一颗真诚鄙视别人的心,不欺负别人就算善意了。 因为对这种事太过忌讳,赖恒选择了一种掩耳盗铃的教育方法。只要没发现端倪,他几乎不在赖思归面前提及这方面的话题,结果导致他现在开口问这些事的时候,除了尴尬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楼下大爷说都见过几次了。”赖恒又说道,“长大了,这些事都是正常的,遮遮掩掩什么?” “……啊。”赖思归囧囧地。 “还答应出去相亲!”赖恒点点她。 “那时候还没有啊。” 赖恒问:“昨晚也是他找人处理的?” “啊。” “找时间带回来给我看看。” “哦。” 第二天赖思归还是待在家里,赖恒又提了两次要见人,赖思归等郝阿姨休完假一回来就撤走了。 严慕开车来接的她,小假期的最后一天,每条路上都堵得水泄不通。车子跟在一排长龙后面吞吞吐吐往前挪,把人磨得没了脾气。 严慕就着她的手,咬了口她从家里带出来的海蛎煎。 是赖恒吩咐郝阿姨做的,刚从油锅里炸出来,还烫着手。外皮酥脆两面金黄,馅儿里包裹着牡蛎子和嫩嫩的瘦肉,味道鲜美格外诱人。 严慕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凑过来又咬了一口,一下子没了大半个,“不错。” 赖思归:“……” 严慕说:“我还没吃饭。” 赖思归撇嘴,“怪我咯?” “怪我。”严慕一脸正经,“急着接媳妇回家,又怕晚了堵车。”结果还是堵了。 赖思归桃花眼转过来又斜了他一眼,才扭过去看车窗外。过了会儿,路口又一个红灯,车子停下来,严慕揉了揉她头发,问:“人联系了?” 赖思归回过头“嗯”了一声,轻声说:“凤凰台每天晚上平均当班的服务生超过五十人,又是两年前的事,她需要时间。” 严慕点头,这件事查起来不简单,工程量很大。只是考虑到王雪以前在凤凰台上班,认识的人多,找起人来会更方便,最关键的是不容易引人注意。两年前凤凰台的人事档案还算完善,严慕把名单调出来,让王雪从案子发生后一个月内离职的员工查起。因为很多人都可能换了联系方式,王雪需要一个一个去确认。 “有线索后,让她不要惊动对方。”他说。 “我知道。” 严慕原本预计王雪那边的调查起码要半个月以上,已经从其他方面着手,同时调查。不想一个星期后,王雪突然打来电话。 “我可能找到那个人了。”电话估计是背着家人打过来的,王雪声音压得有点低,“但是人现在好像在坐牢。” ☆、第七十六章 ? 推荐阅读: ? 王雪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人,消息得来太简单,让她心里很不安。 两年前赖思归刚被警察带走时,她不是没试过回会所调查,甚至连凤凰台打扫厕所的阿姨都偷偷问过,始终无果。案子成为这些人的饭后谈资,三夫之对人言亦言,最后人人都看见赖思归和林向起冲突,却没有一人知道那晚会所后门发生的事,神乎其神。 赖思归告诉她有另一个目击证人时,王雪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现在又这么轻易让她找到人,她总觉得事情更复杂了。 好像有很多股力量在胶着,他们走的每一步看似都在慢慢靠近真相,然而其实只是别人较量之后的结果。王雪知道,如果连她都有这种感觉,那么赖思归心里肯定更清楚,否则也不会在过了两年之后来找她帮忙。 王雪站在自家小院里,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下工回来的丈夫在喂孩子吃饭,父女俩笑笑闹闹的笑声传出来。她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两年前,他们在舞馆里没有章法地斗舞,肆无忌惮地喝酒,也这样闹作一团。 最后她走时,赖思归在车站只说了一句话,“去吧,回去也好。” 那时她的判决书刚下来,舆论新闻大肆炒作,披着正义皮囊的键盘侠,抓住她跳钢管舞这一点,各种嘲讽谩骂如洪水猛兽铺天盖地而来,更别提一些猥琐男恶心下作的话。 王雪眼眶微微发红,电话里赖思归的声音和回忆重合,将她一下子拉回现实。 赖思归在那边问:“怎么找到的?” “他叫人递话给我。” 王雪怕有其他圈套,所以尽量把整个过程一字不落告诉赖思归。 她接到赖思归电话后,就联系了两年前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值班经理。 凤凰台员工众多,即使是两年前她也没办法叫出每个同事的名字,所以先从关系最近的人开始。她谎称想回江林工作,让那位经理帮忙打听,随后旁敲侧击问起几个同事的情况。 只可惜时间隔得太久,又是不起眼的服务生,经理基本对不上名,无果。她只好照着名单一个个联系,很多人都换了号码,能联系上的人没几个,有些甚至她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连着几天没问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正当她焦头烂额时,有人回了电话给她。因为是本地的固定电话,所以王雪有印象,是一个叫郑勇的服务生家里来电。 这个人追过王雪,所以她有点印象。年纪不大,爱吹牛,跟会所很多女孩都勾肩搭背过。 王雪联系过他的家人,知道郑勇之前犯了事被抓起来,一直没放出来。电话是郑勇父亲打来的,说是他儿子知道她来过电话,让他递一句话,“他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 第二天是周末,赖思归睡不着很早就醒过来了,两人去在海边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洗完澡,吃了点早餐就出门,监号在岛外,早点出门才能不堵车。 天色有点阴沉,城市像蒙了一层灰纱。车子过了大桥,沿滨海大道行驶一路顺畅,杉木在车窗外快速倒退。车子在一个大路口等红绿灯时,严慕抬手摸了一下赖思归的头发。 赖思归看着窗外,把啃了一半的苹果递给他,“嗯。” 严慕别过头,“我不吃这玩意。” “那别打扰我思考人生。” 话音刚落,赖思归听到身后一声轻响,她转过头,下唇就被轻轻咬住。红灯只有几十秒的时间,严慕含着她的双唇,来回吮了几遍,意犹未尽,低下头还想再来,被赖思归打了一下。 “交警来了!” 严慕又看了眼她莹润的嘴唇,舔了舔牙,低低笑了一声,才坐回去,踩下油门。 后半程赖思归很快歪着头睡着了,见她睡得香,严慕将车子停在离监号百来米的路边,直到探监时间到了才把她叫醒。 郑勇是因为交通肇事逃逸被判的刑,由区监狱分管。监狱周围一带萧瑟没有人烟,大门沉肃没有生机,两人在门口的守卫处登记后,有个女狱警带他们沿着僻静地走廊去了一间探监室。 几分钟后,听到门那头有动静,很快有狱警带着人进来。郑勇只有二十来岁,个子不高,是个瘦小的年轻男人。大概在监狱里劳作久了,皮肤黝黑粗糙,被狱警带出来时走路吊儿郎当的。 他一眼瞅见探视间外面的赖思归,又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严慕,嗤地笑了一声,走到桌子前大喇喇坐下来。 “大美女~” 赖思归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郑勇不以为意,“别这眼神看着我啊,不记得我了?你迟到,我还替你跟经理说情来着。” “那我还得谢谢你。”赖思归说。 “嘿嘿,小事。”郑勇往后一靠,翘着腿,“你来挺快的啊,看来挺急?我一听说王雪给我打电话,就猜到是为了什么事?让我爸一试,嘿。” 赖思归问:“你说说为了什么事?” “你不用试我,两年前那个案子你不一定知道的比我多。”郑勇又凑过来,“大美女,你能笑一个么?” 严慕曲指敲了敲桌子,警告:“给我注意点。” 郑勇一乐,“你男人啊?” “少废话。”严慕没耐心跟一个小混混拐弯抹角,“直说,你手上有什么?” “连我手上有什么你都不知道,还来这里做什么?”郑勇跟男人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你这么大费周章把我们叫来,难道只是为了玩玩?”严慕冷哼。 郑勇:“你想清楚,现在是你们在求我。” “就凭你?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严慕低头一笑,“见你之前,姓乔的已经把事都吐出来了。” 郑勇一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她,她不可能告诉你们实情。”郑勇很笃定。 赖思归不屑地轻笑出声,直直盯着他,不动声色。 郑勇迟疑不定,眼睛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观察。严慕看了眼手表,说:“既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走吧。” 赖思归拿起手机,“走。” “等等。”郑勇叫住他们,“你们不想要那段完整的视频了?” 赖思归和严慕对视一眼,“你手上还有视频?” “废话。”郑勇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得意道,“否则我叫你们来作甚?那女的肯定不会留着视频,我手上这份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证明你无罪的证据。” 赖思归还想问话,严慕在桌底捏了她手腕一下,她不解地转过头看他。 严慕问:“要多少?” 郑勇又是一愣,顿了两秒后心里暗喜,慢慢伸出一只手,又翻了一下。 十万。 赖思归冷笑,“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第65节 “爱要不要,没有我的视频你是没办法的。”郑勇朝严慕努努下巴,“你别以为我不认识你男人手上那只表,十万对你们来说根本不是大钱。” 严慕呵了一声,微微眯起眼,“要钱么?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既然目的是讹钱,何必等到现在?” 郑勇一噎,半天没说出话。 “不敢说?这个案子牵涉到哪些人,想必你心里比我清楚。”严慕转了转腕上的手表,“你手上还能有视频?你他妈骗鬼呢?” 严慕拍拍赖思归肩膀,站起来,“别跟他浪费时间。” “等等。”郑勇跟着也站起来,“我还没说。” 严慕停下,郑勇摊摊手,“视频确实早就没了,他们从我这拿走后,就把原件删了。” “但是我知道那晚你走之后,谁进了小树林。”郑勇说。 看过《以貌取人》的书友还喜欢 ☆、第七十七章 ? “我知道那晚你走之后,谁进了小树林。” 赖思归太阳穴猛地一跳,抬眸刷一下看向郑勇。郑勇重新坐回椅子,仰着头笃定地直视他们二人。 “少耍花样。”严慕说。 “是谁?”赖思归问。 两人异口同声,赖思归顿了顿,转头看了严慕一眼。 郑勇将他们的反应收至眼底,“信不信随你们。”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再次露出得意的神色,“不过我认为你们除了找我没有其他办法。说实话啊美女,姓乔那女的跟你什么深仇大恨这么搞你?” 赖思归抿了抿唇,说:“她心里变态。” “怎……”郑勇话音一顿,被桌上严慕嗡嗡嗡的手机震动声打断。 严慕看了眼没有显示联系人的电话号码,站起来,看了眼赖思归,示意她跟郑勇继续聊下去,然后拿着手机走了出去。严慕就在走廊接的电话,探视间里,郑勇不知被赖思归的什么话逗乐了,坏笑着看她。 严慕收回视线,电话里的人说:“严教授,你要的那起交通肇事报告拿到了,我发你邮箱了。” “辛苦。”严慕问,“报告你看过了?” “大概看了一下。”那头说,“开的是租来的车,超速行驶造成事故,撞伤两人。大人伤得比较重,小孩轻伤,均没有生命危险。但这小子撞到人后还下车把前来阻拦的家属打伤,然后逃逸,性质恶劣数罪并罚才会判这么久。” 严慕的视线落在探视间的小窗口,目光沉了沉,说:“知道了。”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走走廊站了会儿,很快推开探视间的门,走进去在郑勇面前坐下。 “你的视频是被乔思盼拿走的?”严慕问。 郑勇跟赖思归聊得正高兴,忽听他提到这人,不屑地啐了一口,“那是个贱人啊。妈的不知死活,还硬把我拉下水。” “她怎么拉你下水了?”赖思归接着问。 郑勇嘿嘿笑了一下,“美女你吧,就是流年不利。其他的我不多说,你自己想吧。”这话毕,郑勇真就不肯再多说其他,嘴巴把得很紧。 他歪着头,坦然道:“我可不想惹麻烦。” 严慕敏锐地捕捉到他闪烁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房间东角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们闪烁。严慕哂笑一声:“故弄玄虚。” 郑勇:“不用激我,也奉劝你们……” “webcam410gs型号,h.264视频编码技术,16路嵌入式全实时数字硬盘录像主机,视频监控和报警探测双布防体系。”严慕再一次打断他。 郑勇一句没听不懂,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严慕抬抬下巴示意那个摄像头,“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几分钟时间我就可以把今天的探访记录都抹掉。” 看到严慕鄙夷的神情,郑勇一下子弹起来,立刻去看探视间外面。见外面没什么反应后,他才松了口气,转向赖思归,“卧槽,他没事吧。”来探监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鬼话? “……没事。”赖思归瞥了眼身边的人,默了片刻才说,“他认真的。” “他什么门道?”郑勇明显不相信。 “这你不用知道。”赖思归说。 郑勇点点头,转眼重新打量眼前精英模样的男人。他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帅哥,不要成天想着在女人面前说大话,这种事不能逞强的。” 赖思归转头瞅了眼严教授,郑勇还在滔滔不绝,“我实话告诉你吧,对方势力你们动不了的……” 严慕别过头舔了舔牙,末了居高临下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既然联系上我们,说明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废话少说,我肚子饿了。” 郑勇被噎得半天没吭声,他暗骂了几句,低头斟酌半晌后,抬起眼重新开口,无所谓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跟你们也不用说那么多。” 他看了眼外面走廊,又往小窗口凑了凑,神秘地压低声音,“一句话,我要十万。”后面的话他压得更低,“另外,我还要申请证人保护。” 证人保护,是一个学过法律的狱友告诉他的,郑勇说出来以后暗自得意。他两个星期后就会刑满释放,要求赖思归在那之前把十万块钱转到他父亲账上。 “我必须为自己铺条后路,万一你们过河拆桥,或者有其他意外情况呢,我家里还有老母呢。”郑勇吊儿郎当。 …… 几分钟后,门外的狱警进来通知他们探视时间到了,严慕和赖思归被要求离开。因为是临时托关系申请到的探视,走时带他们进来的女狱警,过来又将他们送到门口。 监号不大,女狱警带着他们穿过阴凉寂静的走廊,中间路过两间紧闭的办公室,赖思归随口问女狱警:“在这里上班压力大吗?” 女狱警四十多岁,年轻时调到这里后,就一直留在这。女狱警是今天早上收到上面的消息,让她帮忙安排这次探视,因为不清楚他们两人的背景,所以说话很客气,但也有所保留,“我们的工作其实跟其他职业没什么不一样,压力也是因人而异。” 赖思归“哦”了一声,问:“里边关的都是什么人?” “我们这是轻刑监狱,服刑人员大都是短期刑犯。”女狱警说。 “重刑犯多吗?”严慕问。 女狱警摇头,答道:“重刑犯都是拘押在市属那边,我们这里基本没有。” 严慕停了停,若有所思道:“那相对来说,会比较好管理。” 女狱警愣了一下,说:“还好。”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守卫,对他们低声道:“我刚刚查过了,最近除了你们,郑勇的探视记录上只有他父亲。时间是这个月6日,就前几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过来。 “谢谢,辛苦您了。”赖思归跟她道谢。 “不用。”女狱警说,“没其他事,我就先进去了,还有工作要忙。” “给您添麻烦了。”严慕把人叫住,又问了句:“郑勇跟狱友的关系如何?” “这个……”女狱警想了想说,“好像没听说有起什么冲突,这一点,我们这还是比较好的。” 和女狱警道别后回到车上,赖思归问严慕:“你觉得郑勇是故弄玄虚?” 严慕打着方向盘倒车,边看后视镜边说:“不太像。” 赖思归:“……” 车子调了头,驶离背后的监狱,严慕偏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自己的看法:“这个人有点小机灵,但脑结构依旧很简单。我刚刚那么说,只是不满意他的态度。” “严教授。”赖思归悠悠开口,“你不要总带着鄙视人的态度分析问题。” 严慕承认自己的毛病,摊了摊手,挑眉继续分析:“他很懂得把握时机,前后半个小时数次前言不搭后语,一直在找对他最有利的结果。” 赖思归靠在椅背上,吐了口气,“我倒觉得他是真的在怕什么。” “你觉得他怕什么?” 赖思归皱眉,“李震?或者那个真正的袭击者,他一直在强调对方的势力。” 严慕没接话,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说:“开我邮箱。” 赖思归撇了撇嘴,拿着他的手机翻到邮箱,“密码。” “150824。” 赖思归“啧”了一声,没说话。严慕瞥了她一眼,手伸过来,在她头上胡撸了一把,“傻乐的劲儿。” 赖思归拍开他的手,晃了晃手机。 严慕说:“收件箱有个叫zs的邮件,打开看看。” 他的邮件很多,未读邮件几百条,打开的一会儿又跳进好几条,赖思归找了一会儿才看到。 “郑勇的判决书?” 早上十点多的太阳从外面斜射进来,时间久了,依然有灼人的温度。严慕“嗯”了一声,把她那边的车前挡板放下来,刺眼的光一下子被挡住大部分。 赖思归把他的墨镜翻出来,示意他戴上后,才低头看邮件。 “你是不是觉得郑勇的案子有疑点?” “你怎么看?” 赖思归歪着头,眉头轻蹙,想得有些入神。严慕开着车,也不打扰她。 “肇事后打伤家属,然后逃逸,两天后在网吧被抓住。对所有行为供认不讳,并承认当时被吓坏了所以情绪失控。”赖思归自己一个人轻声嘀咕,“听起来也有道理,没什么漏洞。” 她抬眸看向严慕,“哪里不对?” 车子又到了早上的红绿灯路口,严慕停下车,转头看她。他的眼睛被挡在墨镜后面,鼻梁高挺,嘴唇微微抿着,趁得下颌更加棱角分明,凌厉更甚。 “每一个环节分开来看的话,确实没什么奇怪之处。”严慕说。 绿灯亮起来,严慕踩下油门,车子重新上路。赖思归觉得他没把话说完,不过似乎也不打算说下去。 她拿起手机,把那封邮件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重新捋了一遍。 家属后续的口供里说道,车子撞到人后,伤者中的小孩并无大碍,大人虽然伤势严重,但当时大人有清醒过一段时间,还能提醒别人自己伤到哪里,并没有致命。但郑勇下车确认后,和家属言语冲突,把人打伤,随后弃车跑走。隔了两天后,在本地网吧被抓住。 因为没钱,加之态度恶劣,家属不接受私了,郑勇被判了一年半。 车子经过一段坏掉的路,赖思归坐在车里轻摇了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有点不可思议。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说出来她还是觉得不敢置信,“故意撞伤人打人,不私了,他是想去坐牢?” 严慕转过头,赖思归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猜得到,墨镜后那双眼有一瞬间,深深看着她。 第66节 ☆、第七十八章 ? “他想把自己送进牢里?”赖思归低低又重复了一遍,依然不相信。 对于监狱的认知,相信很多人是从影视剧、甚至国外的影视剧和小说故事里得来的。 混乱的警囚关系、暴力的帮派械斗、繁重的危险劳作、还有与人勾结的狱警和防不胜防的阴谋杀戮,高墙之下危险蛰伏,充斥着无望而又阴暗。监狱给多数人的印象就是黑暗、没有法治和道理的地狱。 赖思归离入狱只差一步,所以深刻了解过,知道影视剧里那些牢狱之灾该是什么样子。 两年前,在法庭进行漫长的诉讼程序时间里,她被羁押在女子看守所,在那个灰暗潮湿的地方待了将近三个月。刑事犯罪的未决犯,在法院审判下来前都被关押在看守所里,可想而知各路人马都有。 暴力犯罪者、毒贩、诈骗犯比比皆是,各种闻所未闻的罪行和犯罪原因,还有因为悬而未决的诉讼而在看守所里已经关了多年,形成各自势力的人。每天面临审讯和传唤,你不知道自己会判几年,不知道生死,不知道前路。 更不知道晚上躺在你身边的人是不是亡命之徒,谁半夜会用被子蒙住你拳脚相加,又有谁会突然跳起来从背后阴你一招。 赖思归亲眼看见一个因故意伤害和妨碍公务罪被关进来的女人,半夜被几个同犯打得站不起来,管教问时却蹲在洗手池旁一句不敢吭。那个女人三十多岁,是外地人,与丈夫在街口摆摊时被城管查处。女人丈夫和几个城管发生了肢体冲突,情急之下她拿水果刀把带头的城管划伤了。 赖思归问她为什么不告诉管教同犯欺压的事,女人嗫嚅着嘴,过了半晌说:“说了日子就会好过?我听人说了,新人进来都要这样走一遭,挨过去就好了。要是让管教知道,后面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赖思归也被这样走过一遭,但是她犯狠,那时乔思盼刚出来做了证,她满腔的怒气和焦躁,第一天人来教规矩时就把仓里的打手给打了,几个人都拉不住她。她肚子挨的几脚,直到现在碰到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规矩都是慢慢知道的,仓头、花枪、训练员,就连看守所里一个小小的仓里都有等级划分。赖思归把仓里的花枪,也就是仓头的打手给打了之后,成为仓里的一朵奇葩,不参与等级划分,不附着别人,却没人敢再惹她。大家都知道她不要命,管教来了她摁着人照打不误。 女看守所里尚且如此,更别提看守所的另一端。那里专关男犯,戒备比她们森严,女管教不能进仓,男管教随身带着电棍,时常有暴喝和慌乱的推搡声。传闻很多,但是亲眼所见的却很少。 唯一一次是中午放风结束的时候,她们列队正往回走,急促的警报声突然响彻天空,队列一下子就乱了,人心惶惶。很快她们就在铁网边,看见另一端几个管教神色慌张地抬着一个犯人冲出来。他们的身后拖了长长一地的鲜血,颜色艳丽,血把那人的橘色囚服染成深红,在看守所灰白影像里,这个画面像电影慢放的镜头,慢条斯理在她眼前拉近放大,细致而又恶心。她看见那人捂着脖子的手指缝里,插着半截他们平常刷牙的牙刷头,削尖的那一头不知没入几分。 那个人最后死没死他们无从得知,管教们守口如瓶讳莫如深,严禁她们讨论。从那以后,赖思归明显感觉到看守所里守备更加森严,管教巡逻的次数更多,女囚之间稍有口角,就被关禁闭。 摆摊的女人偷偷安慰过她,“等判决下来,进了监狱就好了。” 那时候赖思归觉得荒唐,监狱和看守所,本质上有什么差别?看守所尚且有人可能被无罪释放,但进了监,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居然有人期待进监狱? 她从看守所里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连阳光厌恶。太刺眼了,日光之下,会把人照得无所遁形。 而直到后来她才慢慢明白,监狱和看守所,这两者到底差在哪里。就好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你拼命往前跑,狼就伏在那草丛里,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区别。 “判了刑,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可以好好表现争取减刑。”那女人说,“比在看守所里,除了熬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有盼头多了。” 那时有个跑酷认识的朋友,性格很大大咧咧,因为误伤他人坐了一年半牢。后来几个朋友知道她出来了,执意帮她洗尘。那朋友也在,提了瓶酒坐到她旁边,没心没肺安慰她,“其实熬过了看守所,后面你就淡定了。你这缓刑算好了,不过就算进了监狱也不怕,监狱比看守所敞亮,大家都争着减刑,只要你机灵点儿就没什么事。眼一闭一睁,过去了,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像哥这样。” 所以赖思归对郑勇做出那样的设想后,即使还是怀疑,但某种程度上她似乎也理解这种做法。 如果他真的需要躲避某个势力,走投无路时,江林区属监狱的确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地方。监狱有“非正常零死亡”指标,出了人命,就是整个区属监狱的事儿。 郑勇很清楚,李震以及那个行凶者都不会希望在这种情况下,把事情弄大。郑勇足够滑头,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有这么大胆的做法也不奇怪。 他只要及时认罪,法院取证完很快就会判刑。十年以下的轻刑犯,在江林基本都是直接关押在区属监狱。那个女狱警说过,他们监狱不像重刑监狱,管理上压力也不会那么大。犯人为了减刑机会,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犯人不闹事,管理没出过岔子,所以他们监狱还被评为“省行政司法工作安全单位”。 如果真如他们猜测的这样,那么郑勇到底在怕什么,要不惜躲去监狱保命?李震又在怕什么,吃了那么大亏,却也只想息事宁人? “越来越复杂了。”窗外景色飞快倒退,赖思归手支在车窗上撑着头说。 岛外开发和岛内相比,相差很多。滨海路上建筑很少,路面开阔,两边是长长的绿化带,车子一路畅通。 赖思归并未发现异常,直到严慕忽然开口,“坐好了。” “嗯?” 话音未落,车子突然加速,赖思归蓦地抬起眼,“怎么?” “有尾巴。”严慕示意她看后面。 赖思归回头,笔直宽敞的公路上车辆很少,除了他们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凯迪拉克。黑色轿车跟在最后面,他们慢它也慢,他们加速时它也加速。原本开在黑色轿车前面的凯迪拉克被别到另一条车道上,慢慢落后,黑色轿车继续保持快车速跟在他们后面。 “什么时候发现的?”赖思归问。 “从监狱出来就一路跟着。” 他们今天来这里找郑勇,是昨晚接到王雪电话后才决定的。谁这么快就知道,还如此明目张胆? “是李震?”赖思归脸色一凛。 严慕没有回答,黑色轿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普通公路上轿车已经明显超速,并且很快追到他们车尾。 赖思归喊:“小心。” 严慕猛打方向盘往旁边一别,擦过黑色轿车的车头,发出一声巨响。 “坐好了。”他沉声,油门一脚踩到底。 黑色轿车横冲直撞紧追不舍,寂静公路上,两辆车的油门声和刹车声此起彼伏。路虎底盘稳,依旧被撞得偏离车道。赖思归抓着头顶的把手控制身体,转头去看一直咬在后面的轿车。 “王八蛋!”她手伸到包里摸到手机,还未来得及拨电话号码,就看到一条未读信息,发来的时间刚刚好是五分钟前。 陌生号码,只有五个字——早安,赖小姐。 车子在平坦的公路上剧烈摇晃,赖思归心里涌过一阵阵凉意。 “今天这一切都是李震安排的。” 严慕注意力都在外面的轿车上,没听到她的话。 “就这水平?”他眸光一凛,提醒她,“抓稳了。” 赖思归捏着手机盯着车后,余光看见他猛打方向盘,身体再一次被安全带勒住。下一秒轮胎和地面发出急促的刹车声,他加速直接别开黑色轿车,赖思归的头撞到玻璃,车子一刻未停在十字路口拐上另一条公路,晃了几下才稳住车身。 黑色轿车反应不及,砰地一声冲到路边护栏,车头被卡住变了形,车头冒着浓烟。 赖思归收回眼靠在椅背上,胸口依旧不停地上下起伏,她几不可见地吐了一口气。严慕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他的手心有点潮湿,赖思归抬眸,还未说话,突然看见他脸色一变。 视野里只看得见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她扑过来,安全带还束在他手上。她的头被抱住,下一秒,耳边轰地一声巨响。 那辆一直被忽略的凯迪拉克,疯了一样向他们撞过来。 ☆、第七十九章 ? 赖思归醒过来时,阳光热烈得让她睁不开眼。她的眼睛被血糊住,睫毛粘在一起,更加看不清东西。周围人声嘈杂,一个男声在她头顶喊口令:“慢点,一、二、三来。” 她被抬起来,平放到一辆推车上。她的眼球慢慢转开,白大褂和警服交错出现在眼前,不停有人在耳边说话。气温很高,赖思归甚至感觉有人把汗滴到自己脸上,窸窸窣窣,像飞虫爬过,痒得她难受。 不知是谁的衣襟擦过她的手背,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手机。 很快被推上车,刺眼的光线被隔绝在外,一时间赖思归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窄窄的车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只听见有男医师跟上来,冲车尾喊:“你们那派个人跟上?” 车子轻晃了一下,她慢慢恢复了视线,看见一个穿警服的中年女人坐上来,“哐”一声拉上车门,警笛很快响起来。赖思归动了动手指,拽住男医师的衣角。 第一次没发出声音,她吸了两口气,才重新张口,嗓音粗哑的厉害。 “严慕呢?” 男医师忙着帮她检查伤口并未听清,“你说什么?” “车上另外一个人。” 男医师用纱布裹住她腿上的伤口,“哦”了一声,“不清楚。” “他在哪?”赖思归勉强撑起手。 “躺下。”男医师厉声喝到,“不要乱动。” 赖思归撑着不动,“我问你他在哪?” 车里一个女护士看不下去,俯身试图把她按下去,“快躺下,我们只负责你,其他人真不清楚。要不问问这位警官?” 赖思归的目光投向女警,女警低头看记录本,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应该在前面的车上。” “他伤得重吗?” 女警抬眸瞥了她一眼,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赖思归看着她,一字一顿答得认真,“他是我男朋友。” 女警终于抬头看她,赖思归又问了一遍,“他伤得重吗?” “已经送医院了,我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女警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了点说:“已经联系上你朋友,正在赶过来。你配合医生检查,其他不用管。” 赖思归躺下去,望着头顶橙黄色的灯光,抬手抹了把眼睛。血迹凝在眼角,已经干涸,触感又干又硬,像…… 她想了很久,放弃了,像什么她也不知道。女护士在她手臂上注射了什么东西,赖思归任他摆弄。她的嘴唇动了动,发现出不了声,眼睛半天才眨了一下。 嗬,原来不是她的血。 岛外的交通就是好,急救车一路呼啸着飞驰而去。赖思归想,这路上怎么连个红绿灯都没有?哦,对了。严教授的手机还在她手上,警察要怎么联系他家人?看吧,最后还是得来找她。 她的思维开始发散,突然想到以严教授的脸盲程度,看到她这一血脸,估计要认不出了,光想想她就想爆粗口了。 “撞我们的人呢?”赖思归侧过头,脸色平静跟女警聊天。 “车子逃逸。”女警见她遭遇这么大车祸,情绪还挺稳定,索性放下记录本跟她说话,“过路的车看到了报的警。” “报警的人呢?” “刚刚还在协助我同事调查。” 赖思归轻轻“哦”了一声,“我们要感谢他。” “人家不需要你们感谢,说只是举手之劳,特地交待不要给你们增加负担。” “还是要答谢的。” “你连他电话都没有,怎么答谢?” “我男朋友会找到他的。” 女警觉得她神智可能不太清,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赖思归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头顶有一张放大的田美美式胖脸盯着她。赖思归一个激灵,太阳穴突突地疼,转头看向窗外,应该已经下午了。 田美美搓了一把脸,跟旁边的人哽咽道:“醒了醒了,这个没事了这个没事了。” 往常按照路灯和油条的习惯,田美美一露展露这种情绪化的表达方式,他们俩要么忽视要么直接揍他一顿,今天居然还一人一边拍了拍田美美的肩膀。 “严慕呢?”赖思归开口。 田美美趴下来,小眼睛红红的看着她,“小赖,哪里疼你要说出来,不要忍着。是不是腿疼?你别怕,腿虽然伤口深了点,但是没伤到骨头。腰疼吗?腰疼不疼?还是脑袋疼?脑袋疼不疼?疼你就哭出来,我们不会听到的。” 第67节 赖思归翻了个白眼,田美美还没完,“幸好没有大碍,你不知道我们看见你浑身是血吓得腿都软了。听说车头都变形了,幸好医生说没伤到骨头,慢慢养,很快就会好的。” 田美美又连说了三声幸好,赖思归看向油条,“我问你严慕呢?” 油条和路灯直戳戳立在床边,傻得不会说话。 “都他妈哑巴了?”赖思归重重捶了一下床沿,“死没死一句话不会说?” “没死没死。”田美美吓得直摇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圈又红了,“还活着,还在做手术。” 赖思归喊完胸口一阵刺痛,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多久了?” “啊?” “手术做多久了?” 田美美讪讪答:“两个多小时了。” “只是骨折手术,没有危险。”路灯及时说道。 “伤到哪了?” “……左肩。” “还有呢?” “还有肋骨。”田美美瞥了她一眼,又补充,“只有两根。” 这下油条也看不下去了,狠狠拍了一下田美美的背,自己站出来解释:“医院领导听说是我们老大,安排他们主任做手术,你不要担心。” “是的是的,小赖你不用担心老大。”田美美抢嘴道。 “他在手术室,你们不去那守着,都在我这杵着什么?”赖思归怀疑道。 油条低头轻咳了一声,目光闪了闪,才小声嘀咕:“老大他父母都到了,我们跟过去也帮不上忙。” 赖思归闭上眼静了一会儿,疲倦地开口:“挤牙膏呢?非得我一个一个问。” 田美美三人对视了一眼,路灯说了声“去叫医生”人就先撤了,只剩下田美美和油条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田美美先退步,叹了口气,坐下来。 “老大爸妈很着急,据说是从哪里借飞机直接包机过来的。”田美美慢吞吞道,“老大进手术室前醒过来一次,嘴里只念叨你,他爸妈一生气就把我们仨都赶走了。” 赖思归没再细问下去,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当时现场到底是怎样的。她皱着眉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田美美和油条都紧张起来。 “没事,胸口疼。”赖思归说。 田美美赶紧点头,“医生说,虽然当时老大抱住了你没有受到直接撞击,但你全身各处软组织受伤是必然的,头一个星期会很疼。要是疼得厉害,咱让医生开些止疼药?” 赖思归摇摇头,没说话。 很快路灯叫来主治医生,给她做了一遍检查,然后对守在床边的三人道:“醒过来就没有大问题了,你们是家属?” “不是,我们是朋友。” “最好能通知她家里人,住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三个大男人守夜也不方便。” 田美美对医生很恭敬,千恩万谢地把医生送出去,“是是是,这个我们一定解决。” 赖思归大概是刚醒来还不够清醒,这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在这?” 床边三人:“……” 田美美掖了掖赖思归的被子解释,公司的项目已经到了测试阶段,严慕已经慢慢把项目都交到他们手上。今天上午正好发现了一个问题,田美美想打电话请示严慕,等了好久那边才有人接起来,背景音乱糟糟的,叫人心慌。 有人在那边吼:“你是伤者朋友还是什么?” 吼了几遍,田美美才听明白,过了电话就拉着油条路灯屁股尿流赶过来。后来才知道,接电话的那人是附近民警。听到手机响后,想从赖思归手里把手机拿走,试了几次没成功,最后是蹲在地上就着她的手喊电话的。 田美美拉开病床边的柜子,把赖思归沾满血迹的背包拿出来。是警察从车里找到的,刚刚叫人到病房。听说她醒了,很快有人拿记录本过来问话。 其中一个是跟车的女警,和她点了点头,介绍道:“这位是安翔区交警队队长,你可以叫她陈警官,他找你了解点情况。” 常规的问题问完,赖思归明白,他们基本没有线索,不由皱眉,“当时路上只有我们三辆车,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陈警官摇头:“那一段路上没有监控,因为撞车的角度,你们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也没有拍到对方。我们已经发悬赏,并安排人在附近排查,你们的车撞成那样,对方也好不到哪里。不过这种情况,调查起来需要时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你如果有想起什么线索,要及时可以告诉我。” 赖思归说:“如果一路都没有监控拍到呢?” 陈警官沉默了一下,赖思归舔了舔干燥的唇角,说:“海d3512,黑色轿车的车牌号。” 陈警官在记录本上记下,然后站起来,“我立刻叫人去查。” 把交警送走,田美美在包里找到她的手机,想帮她联系家里,被赖思归喊住了。她定了定神,说:“不用联系,我没事。” “这怎么行?” 平常赖思归说一不二就算了,但这次田美美愣是没答应。最后争执不下,赖思归说了个名字,让田美美把人叫过来。 不到半小时,林向就到了。 田美美有点受伤,在一边嘀咕:“医生说要叫个女性来方便照顾你,你这叫个男的,还不如我来,毕竟老大信任我。” 林向是从楼下一路跑上来的,扶着腰累得喘不上气。路灯跟他解释了情况,他不放心还是拿着赖思归的病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赖思归不耐烦捶了几下床沿,林向才稳下心神。 他问:“严慕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林向话音刚落,一直在为案子忙得头疼的女警从病房前走过,走了两步又返回。赖思归抬眸看她,对方想了想还是说把最新情况告诉她:“你说的那辆车是□□,还没找到。案子已经惊动市局,他们的人也下来了。” ☆、第八十章 ? 赖思归是在第二天晚上的晚饭时间见到严慕的,田美美打前锋,先在外面探头探脑观察了一圈,确认vip楼层没有其他人后,才回头跟她打了个ok的手势。 “老大他爸妈好像一起去吃饭了,现在楼上只有一个护工在,机会难得时间紧迫。”田美美神神叨叨地解释突然把她从床上挖起来的原因。 这个时间点医生护士也都下班去吃饭了,服务台只剩两个年轻的小护士在值班,林向和路灯一人支走了一个。田美美用轮椅推着赖思归一溜烟跑过去,油条就猫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朝他们招手。 赖思归:“……” 她低头碰了碰手臂的伤,有几处都是被碎掉的车玻璃伤到的。小伤口,不深,因为大部分都被他挡住了。 严慕父母对这次的事故很谨慎,警方在未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们的车祸只能暂时以肇事逃逸来定案,但他父母在严慕术后,除了警方的人,没让任何外人探望。田美美几人试了几次都被赶走,不知道为什么,严慕父母听说他们是严慕在锐密的下属,对他们的态度更是一言难尽。 “说得好像是我们合伙欺负老大了一样。”田美美这样说。 赖思归想起之前去看三叔公二老时,严慕跟她提到过,他父母工作非常忙,并且笃定他有足够的能力管理好自己,所以从小对他就是持放养的态度。三叔公这样的长辈,在江林其实算是远亲,但他父母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依旧放心地把他交给三叔公。 这次,他们这样反常的处理方式,说明了很多事情。 “我听说老大的父母都在什么国家秘密机关工作,很神秘。市局的人也说不上来他们什么来头,看着是挺有气场的。”田美美怕她想象不出来,特地解释了一句,“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不好糊弄的类型。” 田美美一边说一边小跑,赖思归跟坐小飞的似的,被他推得匆匆扫了几眼走廊两边的光景,就来到严慕病房门口。她想起刚去锐密上班的第一天,田美美还评价未谋面的严教授,说他一定是个吹毛求疵的龟毛男。 赖思归坐在轮椅里,侧头瞥了田美美一眼,凉凉问:“你想糊弄他们什么?” “那个……”才跑几步路田美美已经满头大汗,不停地用手背揩额头的汗。听见赖思归这么问,他脑子迅速转了一遍,扫了眼呆呆站着的油条,压低声音老神在在跟赖思归提醒,“总之是不好相处的啊。” 说罢他又看了眼油条,大概是田美美高深莫测的眼神太挑衅,油条一巴掌拍到他背上。田美美“嘶”地一声跳起来,又被油条一句“病房禁止喧闹”把气焰给压下去,气得脸鼓鼓的。 赖思归抬眸瞥了眼两个生硬地在耍宝的大男人,开口道:“开门啊。” 油条扶着门把手还有些犹豫,赖思归啧了一声,“不是说没多长时间?婆婆妈妈下蛋呢?” 这话就跟严老大经常骂他们一群凡人跟不上他不同寻常的脑速犯愣时一模一样,田美美摸了摸鼻子,微微别开了眼。 油条跟在公司上班时一样,进严慕门前,必先叩门三声。大概心境还是不一样,这三声他叩得有气无力,导致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有“进来”的回应,赖思归于是自己伸手推了进去。 最先愣住的是油条,因为他来探过底,一直以为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工。结果赖思归推门而入时,轮椅脚撞上病房门,病床后面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腾地从沙发跳起来,看向他们时男人还有点睡眼惺忪。男人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恢复清明,而且眼神警惕,腰背微微驼着,侧身站在床尾。 赖思归练跑酷时认识过几个警官学院毕业的学生,所以知道这其实是他们一种格斗准备的状态。 男人的目光落在赖思归身上,愣了一下。 赖思归坐在轮椅里抬起头,朝对方微微颔首,神色坦荡。 “我来看看他。” “你们是谁?”原本在洗手间里刷碗的中年护工听到声音跑出来,她受过叮嘱,看见他们忙把住门不让人进,“请你们出去。” 田美美他们原本的计划里,是对护工阿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不行就一左一右把人架出去,大不了就是得罪人嘛。谁知道里边还守了尊看起来身手不凡的大哥,按油条这两天不间隔的观察,居然一直没发现有这号人物。只能说明,这个人从严慕出手术室后就一直守在这里。 田美美急得“诶”了一声。 “等等。”男人看向赖思归,“你姓赖?” “我姓赖。”赖思归淡淡道。 男人走过来,拍了拍护工的肩膀,“阿姨,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女护工是严慕妈妈亲自找的,不信任其他任何人,在病房门口迟疑了很久。最后男人指着赖思归,直言道:“他昨天一直喊的是她的名字。” 女护工一听更不坚定了,“严太太吩咐过,还是请你们快点离开罢。” 床上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赖思归一顿,但是眼睛始终没往哪个方向看过去。她给田美美和油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按原计划行事。 田美美和油条把护工阿姨弄出去时,那个自称姓王的保镖男人选择性失明,最后还帮他们带上了门。关门前,他看了眼病床上还在昏睡的人,提醒赖思归,“他妈妈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抓紧点时间。” 赖思归轻点了下头和他道谢,等房间终于归于平静,四下没有其他人后,她才慢慢转过眼,安静地看着他。他盖着被子,双眼紧闭,下巴冒出来一圈青色碴子,脸侧有被车玻璃划破细小的伤口。头顶的吊水一点一点从小臂的针孔,进入他的身体。 赖思归盯着他缠着绷带的脑袋,在这时候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次可能是他们两人认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这个最久,自然不是指时间上的最久,而是说某种程度上的一种感官体验。 严教授追起人来那张二皮脸,赖思归认为世上无人能及。关机、拉黑这种女人常用的甩人手段,他能当晨起乐趣逗你玩半天。他们之间没有过两个小时以上不联系的前例,即使他去开会,也会找理由吩咐点事情给她做。 这一次他们没通话、没短信、没见面超过了24小时,是历史最久的一次。 赖思归把轮椅转到床边,伸手掀开他的被子。只一眼,她就盖回去。 洗手间里有水声滴答滴答规律的轻响,大概是护工阿姨跑出来得太急,水龙头都没关好。赖思归转过头,看向窗外。vip楼层贵在清净,没有人声嘈杂,窗外是蓝白色天空,风把云吹散,棉絮一样飘过窗前。 赖思归转过头,还是掀起他的被子。他上身没穿衣服,小麦色壮硕的身体陷在干净的素色大床里,像沉厚的钢板,把被单压出细细的褶皱。相比他平常调笑别人的样子,打满绷带的严慕有种莫名的乖巧感,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赖思归抿了抿唇,目光在他身上慢慢巡礼而过。 她探手,还想看看他的腿。 耳边一声轻咳。 赖思归蓦地抬头,一下子撞进他深潭般的双眼。 严慕看着她,淡淡开口:“不是让你抓紧时间吗?” 第68节 赖思归直勾勾盯着他。 “傻了?”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张粗粝的砂纸。也像久未开封的陈酒,香气能刺激味蕾。 赖思归依旧不说话,身后的窗户一抹斜阳掠过,她背着光脸更显得干净素白,眼若桃花,眸光带水,秋水一般。洗手间的水还在滴,滴答滴答像旧式的老挂钟在计时。 “过来这边。”严慕伸出能动的一只手,低声要求。 赖思归像是梦中被突然被惊醒,目光一动,脸色迅速冷下来。 这时候如果她能站起来,一定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床脚绊住轮椅。妈的,进退不能。 赖思归用力拍了一下床尾,回头瞪严慕。 她在轮椅里动了几次,轮椅终于从被卡住的地方退开半步,稍微腾出了点儿空间,她撑着手站起来。 “坐下。”严慕叫她小名,“归归。” 赖思归冷嗤,“归归是你叫的吗?” 严慕看着天花板,笑起来,“少他妈跟我犟,被子都掀了,还矜持什么?” “严慕。”赖思归停下来看他,“我来,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别人说得我不信,我得亲眼确认自己是不是欠了你一条命,没有其他目的。” 严慕偏过头回视她,赖思归靠在轮椅上指着他,“少他妈自作多情!” 赖思归将轮椅从床脚拖出来坐下,行到门口时,她回过头,看了眼窗外暗下的天色,淡淡哂笑。 “我一开始认为这只是李震的报复,警告我不要查下去。现在想想,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案子如果真的只是被定性为交通肇事逃逸,为什么会惊动市局?难道只是因为你和你父母的身份和关系?严慕,我记得你之前调查过李家的华源贸易,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为了帮我。” ☆、第八十一章 ? 赖思归坚持不肯让赖恒知道车祸的事,林向顺了她的意,一部分也是怕赖恒身体受不了刺激。但作为条件,次日林向给她请了一个白天护工。就像田美美说的,他一个大男人,就算两人关系再好,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再且他生活也粗糙,担心病号交到他手中,第一件事就是营养跟不上。 第二天一早是周一,护工按时到医院,是个中年阿姨,帮忙洗漱打饭叫医生,还算勤快。林向看赖思归没怎么反感,知道没有问题,就跟她打了声招呼,回去收拾点东西再过来。 赖思归这一住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现在虽然有护工在,晚上还是得他守夜。医院这地方,没病的在那住着都能生出病来,半夜里冷不丁一阵哭天抢地是常有的事。 林向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下楼时脑袋有点糊,索性在住院部外面的长廊坐一会儿。他摸遍身上的衣服口袋,没找到烟,估计是掉在病房了,也懒得再去买,就坐着眯了会儿。原本跟赖思归说过,从南市回来后他就回老家,结果没想到她就出事了。 现在情况比他们之前以为的还要复杂,他更不可能走了。 林向想起昨晚赖思归从vip楼上下来后的神色,就知道她还有事瞒着他。她这人死要面子,心里事儿越是多的时候,脸色越是平静如水。林向一眼就看出来,一席混账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堵得他更是难受。 这两年他数次想说这话,可始终没过心里那道坎,怕赖思归怪他,也怕自己会一辈子负疚。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他在隔壁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赖思归突然开口了。 凌晨的医院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偶尔有护士的说话声伴着脚步从门前经过。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房门没关严,透进一道走廊昏暗的灯光。视野里,病房的物什都能显出模糊的轮廓。 赖思归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顶天真?” 林向翻身的动作蓦地一停,这不像她平常会说的话,他没接话。 “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扑腾扑腾闹了这么久。”赖思归自嘲,“还他妈整出这么多出戏。” 林向屏住呼吸,等着她说下去,过了良久却没有下文。他在枕头上侧了侧头,看见朦胧光线里,赖思归躺在床上,曲起手,用小臂和手肘弯曲的地方紧紧盖住眼睛,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肩。 林向一怔。 两年前,她在她爸爸病房门口抽烟时,也是这样捂着眼睛。 林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手掌用力搓着脸,觉得自己足够清醒后,才敢开口。 他喉咙堵得生疼,张着嘴,半晌才说出话。 “小赖,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你想查下去,我就陪着你,不管多难。”林向下床在她床边蹲下,把她的手从眼睛上拿开,他沉默了很久说,“可如果有一天查不下去了,我们就换个地方,开一家舞馆。我们教人跳舞,你当老板我给你打工,好不好?” “好。” 林向笑笑,十月中旬的清晨阳光已经开始有了凉意,他拍掉在身上的落叶站起来,想着回去要多带件长袖衣服,在医院起夜容易着凉。林向看了眼手机里那个叫郑勇的家庭联系电话和地址,摇了摇头,大步往医院外面走。 …… 林向离开后,护工阿姨把病房门锁上,打了盆水帮赖思归擦洗身体。赖思归一手在打吊瓶,不方便脱衣服,阿姨笑笑,把她衣服解下来,说:“你跟我女儿一般大,就是个孩子,不要跟我害羞。” 阿姨手脚利落,话也不多,很合她的脾气。洗好后阿姨帮她穿上干净的衣服,温和道:“我去叫医生,该换药了。” “阿姨。”赖思归叫住她,“病房有点闷,挂完瓶我想出去坐坐。” 阿姨眉眼一弯,“好,出去散散心好。” 赖思归淡淡地勾唇笑。 挂完瓶,一早上已经过去。林向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郑勇家里没收到什么关于郑勇出意外的消息。家属每个月只能有一次探监机会,他爸爸月初已经去过一次,后面想再见到他只能等他出狱。 接完电话,赖思归接过阿姨手里的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她表情不善,阿姨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推她出去走走,所以心情不好。只好看了眼外面的日头,为难道:“要不傍晚我再推你出去?这会儿天热。” 赖思归一愣,说:“行。” 过了会儿,阿姨看了眼时间说,该吃午饭了。 她拿起食盒,跟赖思归说:“今天我先去外面买,明天我给你炖汤喝,好得快。你有什么事就叫护士,不要自己下床。” “行。”赖思归答应。 阿姨走后,赖思归看了会儿电视里的广告,掀开被子,扶着床站起来。床边有半腿高的方凳,她拿了手机,推着方凳往前走,够到田美美昨天租来的轮椅后,坐上去。 医院里每天有各种人来去进出,这个楼层的病人都是出事故住院的,伤的残的破相的各种都有,人间百态。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她。 赖思归摇着轮椅往两栋住院部之间的长桥上走,长桥上没什么人,视野好,光线也比病房好,阳光很烫人。她摇得不熟练,搞不定方向,费了很长时间。病服湿了,她依旧还在桥的这一头。 路过的护士让她别挡着路,把她推到一边。 赖思归放弃到桥中间看看的想法,拿出烟,点了一根。长桥上没了消毒味,空气比室内好,有微风吹过,她仰起头,对着风长长吹了一口。烟飘起来,散到身后,像开出形状怪异的花来。 赖思归眯起眼,看楼底下脚步匆忙的人事。她笑了笑,大化有四,婴孩、少壮、老年、死亡,朝露之间,浮生若寄,说好听点叫槐南一梦,其实最后都不过一抔黄土。 她又吸了一口烟,呛得胸口疼。 背后突然探出一只手,把她手里的烟抽走。烟灰落到赖思归腿上,棉絮一样,她回头,目光冷冷地看向来人。 王姓保镖先生好心劝道:“病人就不要抽烟了。” 赖思归从口袋里又掏出烟盒,只剩下最后一根了。她坐在轮椅里仰起脖子,盯着王保镖,斜叼住烟,打火机擦一下,点亮烟尾。 王保镖被下了面子,反而噗嗤一声笑出来,乐呵呵的,“他说得真准。” 赖思归夹着烟,转过头,垂眼继续睨着楼下。 “你不好奇他说什么了?”王保镖没话找话。 “没兴趣。” “嘿,又说对了。” 王保镖绕到她前面,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笑得一脸褶子,“他说我这样。”他动作敏捷,很有聊天诚意地又示范了一次,赖思归手里的烟又被抽走,“你肯定会生气。” 赖思归斜眸嗤笑了一声。 “对对对。”王保镖像得奖一样,“就是这样,翻白眼冷笑。严教授说了,你生气的时候一定会挑衅别人。” 赖思归看着他。 “如果我跟你提到他,你会连挑衅的兴趣都收起来。”王保镖又看了她一眼,说,“嗯,如果都被说中了,你就会像现在这样。” 面无表情。 王保镖把住赖思归的轮椅,“你先别走,我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小混混最近还去你家吗?” 赖思归停下来,“你什么意思?” 王保镖嘿嘿一笑,他直爽惯了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之前有天晚上严教授不在江林,突然打电话托我去处理点事情,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女朋友家。” 是他们去南市那天晚上,李震叫了几个混混去她家,原来是托他帮忙,赖思归脸上的愠色淡了淡,跟他道谢。 “你爸爸那边我安排了其他人在守着,你不用担心。当然了,也不会让他发觉。”王保镖笑道。 赖思归顿了顿,又说了声:“谢谢。” “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要跟你讨谢谢。”王保镖见她态度软下来,才低声说,“严教授托我给你传一句话,郑勇已经被保护起来,有什么事等他处理。” 赖思归咬了咬腮帮,轻轻哼了一声。 “好了。”王保镖把她转了个方向,往里推了几步,示意她回病房,“我的任务完成了。” “怎么称呼你?”赖思归问。 “王光强。”王保镖说,“退役军人,目前无业,也可以说是自由职业。” “你不是市局的人?” “当然不是,我文化低,吃不了那碗饭。”王光强坦然,说完又压低声音道,“我可不是你婆婆的人。” 赖思归:“……” 王光强把她推到病房门口,护工阿姨找不到她正急得满头汗,王光强拍拍赖思归的肩膀,朝里边的人喊:“在这里。” “我回去交差了。”王光强摆摆手离开,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差点忘了,还有一句话。” 他个子不高,又因为常年练拳,手指不长还很短,竖起来,指着赖思归的鼻子。 “狗脾气!” 表情模仿达到完美满分。 ☆、第八十二章 ? 推荐阅读: ? 周二一早,区交警队的人拿了几张照片给赖思归辨认,照片上是同一辆黑色轿车,车身左侧有明显的撞伤,保险杆半挂在车头摇摇欲坠。车子被遗弃在安翔区和另一个区交界处的废厂房,没有车牌,也没有行车记录仪,导航记录删除得很干净,所以即使车标、车型和赖思归说得一样,也没法确认或者说获得有效的信息。 “另外一辆呢?”赖思归问。 来问话的交警摇了摇头,“我们正在周边加快速度拉网搜查,请你们放心。” 第69节 赖思归笑笑,她现在反而对这次的调查结果没什么兴趣。只是比较好奇,既然案子有市局插手,为什么调查过程还是由区交警队牵头?按理说,这种情况不该这样,而且这两天也没有市局的人来找她了解情况。 交警轻咳了一声,解释说:“市局的人也在调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都是领导的决定,我们也过问不到,你配合我们就好了。” 赖思归:“……” 护工阿姨把交警送走后,病房里只剩她们两人。阿姨见她靠在床上蹙着眉想事情,倒了杯水递给她,温言道:“要不我给你开电视看看?” “开吧。”赖思归回过神,接过遥控器,按了一圈,停在新闻卫视,然后问阿姨,“阿姨不介意吧?” “没事没事,我都可以,你爱看就好。”阿姨坐下来给她削苹果。 正好是国际新闻时间,从“环太平洋战略经济协定”到缅甸停火协议,还有各种世界经济论坛峰会,新闻资讯播报的速度很快,各种时事从这耳飘进来又从那耳飘出去。赖思归头枕在背后垫高的枕头上,视线正好落在电视屏幕下方滚动的资讯上面,也没真看,就是眼睛找个落脚点。 阿姨把苹果削好了,切成块,用牙签戳了一块递给她。 赖思归随手接过来,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说了声谢谢。 阿姨跟她熟悉起来,见她这副样子不由用长辈的口吻劝道:“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你看你眼圈重的,这样对身体不好的。要不吃完你睡一会儿?” 她挺听话的,咬了口苹果,说:“我再看会儿电视,下午睡。”阿姨没说其他的,站起来帮她掖了掖被子。 赖思归的目光重新落到电视上,美国校园枪击案,欧洲难民,南海纠纷……依旧是些遥远得似乎与寻常百姓没有太大关系的消息,百无聊赖。 过了会儿,门外有人试探地敲了敲门,从房门的玻璃窗上看进来。阿姨走过去把门拉开,侧站着,赖思归正好可以看见门口的情景。 三叔婆手上挎了一个中国邮政专用的那种很大的红色布袋,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一袋子鼓鼓的。老太太穿着一件蓝底粗布衣,黑色裤子,瘦瘦小小的一个站在门口打听,看见赖思归的脸,眼眶蓦地泛红了。 三叔婆快步走进来,小臂上还挎着包都没放下,拉住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脸都没血色了。”其实哪有那么夸张,但是老太太开口说的是江林话,赖思归一下子缄默了。 赖思归江林话说得不好,三叔婆记着这事,一直都是跟她讲普通话。她是真着急了,才会一时忘了这事。 “还伤到哪了?重不重?这疼吗?”老太太说着说着嘴就瘪了,怕赖思归看见,把脸别过去看着电视的方向,过了会儿才低声嘟囔,“我这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赖思归俯身,用力握了握三叔婆的手背,用江林话回她,“阿嫲,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出院了。” 三叔婆嘴瘪得更厉害,声音也颤了,看着她眼神像个委屈的孩子,“楼上那个还躺着不能动呢。” 赖思归垂眸抿了抿唇,不知道接什么好。 她还在想着怎么哄老太太,老太太却抬眸瞪了她一眼,眼角沟壑更深,语气嗔怪,“你说出这么大事你们也不告诉我们,要不是阿公闲着没事给他拨电话,听到医生的声音,你们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赖思归识趣地低下头挨训,三叔婆还没说上两句见她那样又不舍得了,“……你们这两个孩子啊。” 赖思归给阿姨使了个眼色,又弯下腰哄老太太,“你不是老嫌他工作太忙没时间休息吗?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多休一段时间,别成天想着工作。” 阿姨会意,及时倒了杯水给老太太,努了努嘴示意床头老太太带来的东西,“老太太喝水,您这是带了什么,这么重?” 老太太一拍大腿,赶紧起身去翻袋子。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赖思归咋舌地看着三叔婆从那红布袋里变魔法似的,一小袋一小袋往外掏,还如数家珍。家里自己晒的蛏干、海蛎干、墨鱼干,还有山里捡的红菇,都是女人坐月子炖汤用的,大补。 紧接着是一大袋洗过的西红柿,一大袋自家晒的柿饼,最后居然还扛出个半大的冬瓜,阿姨都被吓到了。 “这都是您从家里带来的?” “和我老伴儿一起拿来的,我给小慕那也留了。他说你爱吃水果,让我都带下来给你。”老太太又指着那冬瓜,“我早上刚摘下来的,也不知道哪个炖汤最好,就一样都带了一点。妹子你带回家,我听说你们护工懂得科学调理,你就看着炖汤给孩子喝,缺什么了告诉我,可不能落下病根。” 阿姨忙应下来,“老太太是真疼孩子。”她拿上开水壶,和赖思归笑道:“我去打水,你们说说体己话。” 其实一老一少也没什么不能当人聊的私话,三叔婆把知道的,要嘱咐的轮番说了几遍,见赖思归都乖乖应下,心里这才舒服了点。 “还有啊,小慕让你好好吃饭,想见他的时候就上去找他。” 赖思归撇撇嘴,这肯定不是他原话。 过了会儿,三叔婆想起什么,又问她:“小慕妈妈也在楼上,你们见过吗?” 赖思归说:“没有。” 三叔婆一愣,“那,估计这两天事太多了没抽出时间。”怕赖思归多想,又说,”等你们都好了,大家一起上家里吃饭。” 赖思归笑笑,等阿姨回来后,气氛好了点儿,三叔婆一边揉着赖思归的手,一边跟阿姨唠起家常。 难免说起各自家里的事,听说老太太是同芗厝的,阿姨随口问,“听说你们村里人靠挖沙一个个都有钱了?” 赖思归手上一顿,三叔婆倒是神色如常,“那都是以前了,现在都让有钱人包了,村民就是给他们打工的,挣不到钱。” “砂子是你们那边的,你们村要是合起伙来不让外人进去,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砂子虽然长在我们海边,那也不能算我们的。”三叔婆摇头,“再说了,哪是那么好团结的?外人进来包场子,那都是有村里人帮忙的,我们小老百姓赢不了人家。” “阿姨。”赖思归突然出声说想上厕所,话头被及时打住。三叔婆心里敞亮,也打心眼里觉得孩子懂事,反倒拍拍她的手说没事。 这天三叔婆陪着她吃过中饭才走的,下午严慕妈妈叫了司机送两个老人回家。 赖思归在病房里看见门口不远处的一道身影,黑色职业套装,黑色低跟鞋,短发别在耳后,梳得一丝不苟。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严教授的妈妈了。赖思归没看见她的正脸,因为对方在离她病房几步远的地方就站住脚。等三叔婆出去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揽着老太太的肩往外走。 阿姨估计多少是知道了些什么,进门后,见赖思归不说话也有点讪讪的。 新闻卫视又在播一则国际新闻,中澳重大跨国洗钱案,涉及数额巨大,中国主犯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还有另外几名从犯被打了马赛克放在后面做背景。 “别看了,睡一会儿吧。”阿姨说。 赖思归就着阿姨的手躺下,听见主持人的声音,闲聊似的笑道:“六年?犯罪成本真低。” “睡吧。” 阿姨把电视关了,赖思归也不恼,真的乖乖地闭上眼。 赖思归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脚步是乱的,她直接该醒过来,可是试了几次还是睁不开眼,最后是被人摇醒的。 林向和阿姨都在,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赖思归直觉房里还有其他人,果然,林向微微偏了偏身,赖思归看见他身后穿着制服的两名公安。 是市局的人。 从“是否有看见当时开车的司机”到“他们是否酒驾”,该问的问题区交警问过的,他们又重新问了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到了最后,其中一个公安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赖思归面前。 是两个陌生男人,赖思归不解,抬眸看对方。 另一名年纪稍大的公安抬抬下巴说:“认识吗?” “不认识。” “你仔细辨认一下。” “从未见过。” 那个公安点点头,把照片收回来,“这两个人迫于警方压力,中午来自首了。左边这个是黑色轿车司机,另一个是凯迪拉克的,都是车主,而且他们承认是事故责任人,描述的情况和你们当时说的一致。” 赖思归呵了一声。 另一个人接着说:“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也找到了肇事车辆,案子基本可以定了。” 看过《以貌取人》的书友还喜欢 ☆、第八十三章 ? 王光强在医院附近的小商品市场给严慕买了一个手机支架,九块钱一个,粉红色的,夹在床头,调好角度,手机正好可以对准他的视线。 他原本是嫌弃王光强的审美的,无奈手术完头一个星期,他的身体受限不能翻身,基本只能保持平躺的姿势跟废了一样。这破玩意儿看着碍眼,但勉强还算能用,严慕嘲笑完也就勉勉强接受了。 严慕手头很多工作被耽误下来,电话和邮件不断,王光强笑他是半身不遂也轻易不下火线。 严慕这次车祸,母亲肖萍一改以往的态度,比较强硬地规定了他每天使用手机的时间,每天上、下午各半个小时,到了点就把手机收走,最后每天的工作时间也被压缩到那一个小时里。偶尔谁在规定时间外联系他,基本都会碰到肖萍接的电话,一两次后也就不好意思再打扰。严慕对这样的安排倒也没反对,尽量将工作都延后到出院后。 抱伤工作并不好受,他现在只处理一些急需他出面的事情。正好肖萍下午不在医院,他趁机会和驻守在德国的秘书开了个视频会议。几个海外项目要交给秘书去协调,他正在视频里跟秘书安排后续工作和注意事项,头顶的手机叮铃铃一阵乱响。 王光强的头像冒出来,提醒他对方发来视频请求。 严慕侧眸瞅了眼,抬手点了拒绝,继续会议。还没说两句,那边又重新拨过来,不厌其烦的。秘书在那边也听到声音,不由停了下来,询问他要不要先处理。 严慕望着天花板舔了舔牙,朝手机方向白了一眼,就不该闲着教他玩这些玩意儿。 手机挂在支架上依旧震动个不停,严慕转过脸和秘书又叮嘱了几句,不耐烦地摆手示意林护工把电脑拿走。 划开接受键前,他直觉没好事,所以提前插上耳机。手机“叮”地一个提示声,王光强一颗硕大的脑袋顶在屏幕前,压低声音喊:“不看你会后悔,快看快看。” 看了才会后悔,严慕没忍住又丢了一个白眼过去。整一个5.5英寸的手机屏幕堪堪只装下他半张脸,那皮肤又糙脑袋又光,活脱脱就是一刚放出来的劳改犯。一虎背熊腰大老爷们又容易心情激动,拿着手机在自个儿脑袋前乱晃,从严慕的观感来说,画面整体是惊人的。 “让你去办事,你搞什么?”严慕问。 王光强啧了一声,诚恳到:“严教授这几天你教会我很多东西,为了回报你和也为了反馈我的学习成果,我带你去看你女人。” “……我女人呢?”严慕没好气。 在收拾东西的林护工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严慕察觉到她的视线,扯了扯嘴角,淡道:“怎么着?这也在你小报告的范围?” 林护工猝不及防被抓包,忙低下头尴尬地抿抿唇,装傻不敢吭声。连着在病房一动不动躺了几天,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差到极点,经常动不动就发飙。别提她和王保镖两个病床前伺候的人,就连医生护士都躺过枪。严教授发起飙来,火力十足,大家都怕他突然诈尸从床上弹起来站着继续骂。 林护工识趣地抱起一摞干净的衣服跑去外间,免得严教授忙完事儿想起来又给她找茬,照看他这几天她多少也知道点他的脾气秉性。人倒不是坏人,心情好点的时候还知道体谅别人,就是脾气臭,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就乱作一通,比老年痴呆中期幼龄化的老太太还难伺候。 为此王保镖还偷偷安慰她,说是这位大家都说智商很高的严教授认错人了,脾气不是冲她发的,让她别放在心上。 真是难为他找了这么个稀罕的理由宽解人…… 林护工把严教授病房的门带上,显示自己并没有打算向他妈妈打小报告的诚意。 严慕收回吃人的视线看手机,王光强那边的画面晃了晃,示意他,“你看手机里啊,不就在那嘛。”他说着脑袋稍微离摄像头远了点,发现不对还“咦?”了一声。 严慕:“……你把摄像头反过去。” 王光强“哦”了一声,粗暴直接地把手机转了个身。严慕跟着他的摄像头把楼下病房的走廊、墙壁和门板都扫了一遍,画面终于调了过来。 “喏,看到没,你女人在床上。” 傻蛋!严慕在心里骂了一句。 王光强见他没应声以为是视野不好,于是趁没人注意,干脆往病房里又跨了一步,手机往前推,鬼鬼祟祟道:“喏。” 严慕看清病房里的情况,两个市局的人从他这边离开后,果然直接去找了赖思归,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和赖思归说话。 严慕的视线自然地集中在她身上,忽然皱眉,“说事就说事,一堆人都往她跟前凑什么?” “你说啥?” “让他们统统离我女人的床十步远。” 王光强:“……” 严慕把手机支架压低了一点,瞅了瞅,伸出一支手指戳了一下屏幕,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她的脸盖住。 第70节 赖思归身上穿着略微宽松的灰白格子病号服,靠着枕头,长发披在肩上,不施粉黛,一身素净。严慕看了一会儿,心痒得不行。 “再往前一点。”严慕开口。 “再往前我就跟他们站一块了。”王光强急了。 “那怎么了?” “拍不到全景了啊。” “谁要看全景?” 王光强龇着牙啧了三声,又压低声音悄声说:“我把耳线拔了,你可别吭声啊。” 严慕瞧着手机屏幕一暗,猜是王光强拿手盖住摄像头了,过了会儿,就听到王光强满生欢喜地跟人打招呼,“嗨,各位。” 那边明显静了一下。 市局的两个人转过脸看他,王光强不要脸地傻乐,“打扰到你们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随后是椅子拖动的声音,王光强一点不怯场,爽朗又豪迈,“我知道你们要谈什么,楼上刚下来嘛。我就在这坐着,悄悄哒,保证不做声儿。” 又静了片刻,赖思归不知道说了什么,屋里的人大概接受了王光强不做声儿的存在,恢复了谈话。隐隐约约能听到其中一人说什么肇事司机、证据啊吻合之类的意思。 严慕盯着视频里的黑幕,目光沉沉,又开始烦躁。 看了会儿医院的大理石砖后,王光强终于舍得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他选了个好角度,站着,手机夹在咯吱窝里,赖思归的脸都被拍尖了。 说话声自然也清晰了,一字一句传到严慕耳朵。其中一位公安说:“肇事司机有悔过诚意,希望私下协商,愿意承担你们住院期间全部费用。” 赖思归垂着眼,在看自己的手指。 “赖小姐?” 赖思归抬眼,看着对方。 “你这边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告诉我们。” 赖思归嘴角噙起笑,“问我的想法?” “是的。” “你们市局还负责调解?” 严慕挑了挑眉,心情似乎奇迹般地平复了。 年轻公安推了推眼镜,“如果能调解好,当然是比较好的局面。” “哦。”赖思归点头,“他们承担所有费用?” 严慕挑唇笑了笑,好整以暇。 那人解释:“按照交通法规定,只要交警部门做出事故责任认定,如果对方全责,自然由对方承担所有费用。我们负责把他们的意思传达到你这边,对方家里还希望能来探望你们……” “可别。”赖思归打断他们,她眯了眯眼,笑笑问,“严教授的呢?给报么?” “你们如果同意协商的话,是当然的。” “人家这么有诚意啊?” “挺有诚意。” 赖思归倏地转头看向王光强,眼风扫过去,一顿,她勾起嘴角淡笑,“这么说来,请帮我申请个vip病房,通风点儿,不要有异味。” 严慕一乐,王光强赶紧掩着嘴夸张地咳了两声。赖思归一个眼神飘过来,王光强咯吱窝里夹着手机,机灵道:“意外,你们继续,我悄默声儿的。她要vip病房呢。” 市局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赖思归抬着小下巴,“医生说我有轻微应激性创伤,心理毛病,要静养。” 旁边林向插了一嘴,“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我看最好也找几个专家看看。” 赖思归瞅着两个公安的脸色,问:“不行啊?” 公安还未说话,王光强立刻抢嘴道:“区别对待啊?” “先生,请你别妨碍我们的工作。”年轻点的公安语气不善,冲王光强。 “赖小姐。”年长的那位开口,“我会传达你的意思,具体你们可以私下再协商。” 赖思归嘴角漾开一个笑容,礼貌地跟他们道别,“等你们消息。” 等那两人一走出病房,赖思归脸上表情刷地收住,跟上漆似的,一下盖住。 王光强把手机拿出来,严慕在里边用完好的右手冲她比了个大大的剪刀手,“归归~” ☆、第八十四章 ? 王光强抖机灵得很,一看情况扔下手机就溜,跑时还不忘把林向和护工阿姨一起夹带走。 病房里重归于静只剩下赖思归一个人,她垂下眼帘,冷冷地睨了眼被子上的手机。严慕犹不自知,对着白凄凄的天花板,“嘶,肩疼。” 赖思归掀起被子一抖,手机“咚”一声闷响倒扣在床板上。 妈的!严慕在那边脑补了画面,下意识摸了摸脸。手机像是刚好卡在某个黑屏的地方,视频画面一动不动,黑不隆冬得没有一点光。 他头仰得酸了,在枕头上困难地转了一下脖子,目光正好落在窗边。日暮西斜,那天也是差不多是这时候,田美美推她进来时,其实他第一时间就醒了。术后头两天手术部位疼得他想磨刀,自然睡得很浅,经常一有动静就会醒。 那天几乎是在她推门的同时他就感觉到了,严慕无聊躺床上时就想,这可能是一种感应。 他闭着眼,只是想听听她怎么向他身边的人介绍自己。没想到提个姓人家就懂了,严慕有点悻悻之余又有点得意。 后面人都走后,她不说话直接掀被子,他就知道不好了,顾不上其他一个激灵就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侧脸,赖思归嘴唇微抿,沉默垂眸的样子像一记重锤,照着他胸口狠狠砸下去,凿出一个深洞,灌着呼呼冷风。 她下颌处有两个被玻璃溅到的伤口,不深,一上一下,像两道不小心在滴落在画上的墨渍。严慕愣神的瞬间,依旧在庆幸自己反应得快,及时地把她整个上半身抱在怀里。 法恩以前为了治他的脸盲晚期,跟他科普了很多脸型和五官的知识,还洗了各种人,尤其是各种美女的照片出来给他做特训。效果虽然差强人意,不过法恩在严慕的脑子里简单粗暴地灌输了一套国际通行的美女判断标准,让他不至于连对方是否是美女都不知道。 经过特训后的严慕,认识一个新的人,第一时间会将对方的脸想象成一个立体空间,然后分解,其中运用最熟练的就是分析对方五官的对称度和立体感。鼻梁作为五官的中轴线,无疑是一张脸是否立体的重要标志。所以严慕看人,第一眼会看鼻梁。 赖思归的鼻梁细挺,像她的人一样,锋利到精致。严慕第一次见她,就记住了,甚至可以在脑子里将她整个人都临摹出来。用法恩的话说,赖思归于他,堪称天大的意外。要知道他刚回国时,连妈都认错了。 严慕收回眼,他现在就可以想象出赖思归斜着桃花眼不搭理人的样子,一脸傲娇样,能把人淡出水来。视频依旧黑着屏,听不到什么动静,赖思归没说话,估计是躺下了。 其实她只是靠着枕头在看书,林向去书店给她买了两本书,一本三毛的《走遍千山万水》,一本半掌厚的德文词典……林向解释,岛外的书店找不到什么外文书,这德语字典还是他让朋友从岛内买来的。 赖思归随手翻起字典中间的一页看起,熟悉的字体和生疏的单词,夹杂在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里,背着背着反倒精神了。她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时杯底磕到桌角发出一声脆响。 手机的电流滋滋轻响,那头的声音悠悠哉道:“没睡着啊?” “……” “还以为要陪你睡一觉呢。这几晚真睡不好?我给你安排个医生过去看看,这个事情不是小事,要重视起来。” 赖思归眉毛都没动一下,那边又问:“我现在是在你被窝里么,归归?” 赖思归曲起腿在床上踢了一脚,没动,又踢了一脚,一半被子垂到床沿。 严慕说:“会发烫的,来,拿出来。这是人家王光强的手机,闷坏了得赔。” “你有完没完?”赖思归把手机翻过来,对着天花板,“闭嘴。” 想让他闭嘴完全可以关掉视频啊。 严慕低低笑着不说话,赖思归冷笑,把视频画面切换过来,对着照镜子,“我要让王狗腿子知道,偷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严慕眼睛一亮,“那我们继续聊,让他欠费一百年到停机。” “幼稚!” 严慕被骂得身心舒畅,戳戳她的脸,“还气呢?” 赖思归终于正眼瞅他,一转眸,视线恰好落在他没盖严的肩上,没说话。 严慕笑笑,“骨折而已,你是不是颗怂蛋?” 赖思归打断他,“少跟我嬉皮笑脸。” “行。”严慕正色,“我跟你说正事。” 原本是想让王光强递话,怕她不理解,他要求王光强传话时必须一字不落,按照他说的原原本本告诉她。现在面对面,严慕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很清楚,赖思归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解释。 赖思归哂笑:“你先告诉我现在这唱的是哪出?” “你看不出来么?”严慕问。 “一个交通逃逸案,把交警、区警和市局的人都拖进来,结果就查出来这么个屁?”赖思归挑眉,“我以为你们家有多了不起。” 严慕笑道:“那你说说,了不起的应该怎么样?” 赖思归哼了一声,心道至少不会让人当着面指鹿为马,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问他:“市局的人为什么会插手?”现在看来市局里肯定有人在帮李震,但是市局插手,一定跟严慕有关。还是那句话,李震是不会希望这些事公诸于众,包括两年前的案子和最近他制造的两次事故。 严慕没有解释,他估摸着肖萍快回来了,不想生出其他事端,所以也不拐弯抹角:“警察找你做笔录时,是不是问了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赖思归抿唇“嗯”了一声,严慕揉了一下脖子,慢慢倒吸了口气问:“你怀疑是李震却不告诉他们,为什么?” “直觉。”这两年奔波徒劳,唯一长进的,就是培养了这种谨慎意识,在一切不确定之前,连代表着公平公正的司法她都不轻易相信,“你也没说。” “嗯。”严慕答。 赖思归深深地看着他,天色有些暗了,窗外的路灯照进来,在墙上映着模糊放大的枝丫轮廓。严慕那边也没开灯,因为躺着的缘故,光线更加不好。他伸手够到床头灯,一摁,视频跟着一亮。他的脸像暗夜里的笼在光晕里的月亮,暖澄澄的。 “除了这个,市局的人还问了你什么?” “只见过一次,没问很多。”赖思归突然愣了下,问,“这个重要吗?” “还行。” 赖思归皱眉,都是些常规的问题,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有一点,“他们问那天早上我们去了哪里。” “你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答,“当然是兜风了。”赖思归突然想到什么,微微斜眼,“你说什么了?” 严慕静了一下,说:“妈妈从小教育我,做人要诚实。” 妈的!赖思归想扔手机。 “你当警察是真白痴啊,你不说人家就查不到?”严慕慢悠悠道,“术后第二天他们找我做笔录,就已经有人查到监狱那边的探访记录。” “探访记录上登记的不是我们的名字。”说完赖思归又是一愣,也就是说在没给严慕做笔录前,有人就知道他们那天早上去过监狱。是李震在市局里的人?他没有这个必要,除了他,那还有谁?是真正刺伤李震的人? “所以有人又去查了监控。” 第71节 赖思归微微蹙眉,既然一开始是李震布的局,郑勇会透露多少信息,一定是在他掌控和接受范围之内。李震把他们引到监狱,又开车撞他们,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报之前宝马男的行车记录仪之仇。赖思归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更诡异的想法,李震让郑勇主动跳出来,莫非是想帮他们追查下去? 这太不可思议了,可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那还能怎么解释这一切? 可现在不管李震的目的是什么,无论去监狱调查的人是哪边的,他们探视的监控内容被挖出来,无疑只会让郑勇的处境更加危险。郑勇一定知道什么,即使目前为止郑勇没有透露半点关键信息,但赖思归相信他是案子最后可能的突破口,她只能寄希望在郑勇身上。 她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力量是谁,隐藏在什么地方。但经过这一次,赖思归更加确定一点,这背后一定有一张巨大的网,那些背后的人和势力,在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一次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甚至现在连严慕也掉进了这个巨大的蜘蛛网里,而刚刚市局的两个人,正是对方派来嗤笑他们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赖思归,听我说完。”严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实在受不了,就把支架调了调,脖子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我们从监狱离开后,郑勇就被单独关起来,有专人监守,暂时不会有人能动他。”那天拿到郑勇的案子记录,他就有了猜测,在重新回到探视间前,就已经把事情安排好。 “监控呢?为什么要把焦点引到郑勇身上?” 严慕透过屏幕看进她的眼睛,眸光锐利,一字一句道:“赖思归,不管是谁,这一次我把他们连锅端了。” 不是能耐么?那就让他们查,查到郑勇头上,查到他们的探视记录。对方一定会好奇他们和郑勇的谈话结果是什么,只要他们想知道,就必须调监控记录。 严慕歪头笑了一下,算是几天来最愉悦的一件事,“我在监控视频上放了个病毒。” 只要有人动那段视频,他就能立刻抓住对方的马脚。 赖思归:“……你都这样了,什么时候放的?” “这点事,不用我亲自动手。”严慕眨了一下眼,“你单独跟郑勇谈话的那段时间,我已经让人弄了。” 赖思归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严慕那边忽然移开眼睛,应该是有人在跟他说话。赖思归听不清对方什么,只看见他转过脸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辛苦了,有赏。” 赖思归:“……” 严慕侧头看她,解释:“是护工,我妈回来了。” 早听说那护工是他妈妈的人,原来,“双面间谍?” 严慕收起笑,面色严肃,“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话很重要,每一句你都要记住,照我说的做,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为什么要等以后?” “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严慕挑眉,“还愿意听吗?” “我只问你一句,跟你的工作,有关?” 严慕沉吟片刻,说算是吧。 赖思归垂着眼,“……那说呗。” “只有三点,赖思归,你要保证听我的话。”严慕沉声说完,耐心地等她答应。 “我保证。” 赖思归若是早知道他提的是什么要求,铁定不会答应。 严慕说:“第一,这次的案子顺其自然,不要深究下去;第二,从现在开始,不要继续追查两年前的案子;第三,尘埃落定前牢记前面两点。” 关掉视频前,严慕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赖思归冷笑,“我还有什么能问的?” “似乎没有。”严慕顿了顿,勾唇笑,“有时间上来看我。” “等等。”赖思归叫住他,“林向找的阿姨是你安排的么?” “是。”严慕说,“你要听话。” ☆、第八十五章 ? 两天后交警大队就将责任认定书发到赖思归手中,自然是对方全责。对方家属还送了张银。行卡过来,满怀歉意地表示,后续的所有费用包括护理费、误工费他们都会按时打进卡里,当然还有精神损失费,只要愿意私下调解,出多少钱他们都愿意。 赖思归称重似的,掂了掂银。行卡,“这里边多少啊?” “五万。” “哦。”赖思归把卡收进衣服口袋里。 和家属同来的交警是生面孔,之前没见过,赖思归抬眸看了眼,笑得不咸不淡,“你们的效率还挺高。” 交警估计是上上下下多跑了几趟,脸上挂着汗,脸板着,“你家属呢?” 他看向林向,林向靠在床边啃苹果,一摊手,“我可不是啊,我就一护工。” 交警明显不耐烦,“如果私下调解的话,最好家属能在。” 赖思归不置可否,转头看对方家属,“你家的人为什么开的是套。牌车?” 对方家属和交警对视了一眼,交警接过话解释说,司机贪小便宜买了辆别人的废弃车上路,申请不到牌照,自作聪明弄了个假的牌照,才开几天就出事了。 林向正好咬到苹果皮,塞到牙,嗤了一声。赖思归笑笑,“另外一辆呢?” 另一个家属抢过话,“我们家车不是套牌,只是临时车牌过期了,来不及办。” “难怪呢。”赖思归抬抬下巴,“那这都是违法的啊。” 家属认栽,“所以才希望跟你们私下调解,能判轻一点。” 赖思归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交警再一次催赖思归,“你家里人呢?要调解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先说清楚了,后面的事才好处理。” 赖思归抬起头,“谁告诉你我要调解?” 严教授只说顺其自然,可没说委曲求全。 ******* 王光强猫在严慕床边的沙发里,蔫不拉几地,“她就是这么跟交警说的。” 严慕听后毫不意外,斜挑嘴角笑得自得,“这事她总得找人撒撒气,这样更合适。” 王光强耷拉着脑袋没接话,严慕瞅了他一眼,问:“林队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有。”王光强换了个躺倒的姿势慢吞吞道,“让我们再等等。” 严慕敲了敲床沿,皱眉,“你没吃饭呢?” 王光强掀开眼皮,有气无力,“林队说,话费不能报销。”明明之前说好的,公务期间所有开销全额报销,谁知道……王光强心里竖起三个感叹号,“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视频聊天会这么贵!!!”一会儿工夫就给他整停机了,他执行任务期间,又必须保证手机二十四小时通畅。 苍天!王光强觉得天都要塌了。 严慕抽了抽嘴角,“缴费□□给我。” 话音刚落,沙发里的人就弹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报啊。” 王光强掏出□□,往床上狠狠一拍,“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再去充五百,免得下次又给你聊停了。” 正说着,肖萍拿着严慕最新的拍片结果走进来,她把正装换下了,穿着一套暗色的休闲服,看起来终于像是来照顾病人的。她不怎么笑,王光强有点怵她,摸摸头,讪讪地溜了。 肖萍把片子放进床头抽屉里,说:“医生看了,说挺好的,再过两天就可以下床适当走动。” “嗯。” 肖萍坐下,看了眼床头,“我给你削个苹果?” “不用了。”严慕说。 肖萍也不勉强,她也就是随口问问,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自理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能不动手她就不会去动的。她抬头环顾了病房一圈,最后落在王光强刚刚扔下的□□上,“这什么?” 她拿起来看了眼,“这尾号,王光强的?” “是他的。” “一次还交得挺多。”肖萍评价了一句。 严慕看了她一眼,肖萍随手把□□放到床头柜上,说:“我单位还有很多事,晚上就得回去。阿姨的工资我付了三个月,出院后让她继续跟着你。”见严慕没说话,她又补了一句,“有什么需要邮件联系我,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手机可能会打不通。” 那就是又要闭关了,严慕又不是小孩子,早就习惯,“忙你们的吧。” 肖萍终究觉得有点抱歉,虚虚拍了一下他手边被子,“有时间的话,我跟你爸爸会争取再来江林一趟。” “行了啊。”严慕微哂,“你还是给我削个苹果吧。” “陈主任给我介绍了几个复健医生,都挺不错,名单我发给你,你自己选一个,注意调养。”肖萍拿起苹果,脸上恢复了平时白水一样的表情。 肖萍和丈夫在同一个单位,国家机构,保密性很强,严慕也是上大学后才多少了解一点。这种保密单位,外人靠关系再硬也进不了,由于内部限制有血亲关系。所以严慕父母虽然同属一个单位,但其实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并且工作上没有任何关联,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严慕的专业挺好的,肖萍手里原本有一个名额,想过让他也进单位,严慕只说了一句话,“别坑我啊,我没那宏大的理想。” 他从小大事小事都是自己做主,既然志不在此,肖萍他们也不会勉强。严慕八岁那年,肖萍夫妇将他的户口从家里转移到三叔公户头上,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也没再迁回来。所以按照法律层面上说,他其实应该叫三叔公三叔婆一声爷爷奶奶,户口上他是三叔公的孙子,严涛的儿子。 否则以他父母的工作性质,他想出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肖萍动作生疏地把苹果削好,一整个递给他,严慕瞥了眼,微囧,“不太想吃了。” 肖萍无所谓,把苹果和水果刀放到一边,“责任认定书我看了,你有什么想法?” 严慕想了想,说:“无话可说。” 肖萍狐疑地打量他,“这就是你的想法?” 严慕撇嘴,“否则呢?” 肖萍偏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你让我们联系市局的人,就想要这个结果?” 严慕不由来了兴致,“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肖萍却冷下脸,“你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严慕我转告一句你爸爸给你的警告:人不要太自大,淹死的往往都是会水的。” 说完肖萍站起来,深深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走出病房砰一声甩上门。她很少发火,只有真的被触到底线,才会气成这样。严慕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看了几天,他都能根据阳光投在上面的影子算出时间了。 真他妈操蛋。 肖萍从病房出来,径直去了吸烟室。王光强正抽着烟跟人侃大山,看见肖萍进来,“姐,你也抽烟呢?” 肖萍捂着鼻子,脸色不善,“你给我出来。” “怎么了啊?”王光强把烟掐了,赶紧跟出来,“我就抽一根马上就回去了。” 第72节 肖萍把□□塞他手里,“手机给我。” 王光强哭丧着脸,“严教授说好给我报销的,出尔反尔。” “手机!” 王光强不疑有他,虎背熊腰个人,一脸心疼自己的表情把手机递给她,也没注意肖萍在他手机上做了什么。过了会儿,肖萍把手机还给他,见他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冷哼一声一转身走了。 下午,王光强被严慕打发出去办事,到了晚饭的时候,严慕才知道□□被肖萍拿走了。赖思归的护工悄悄打电话过来,说:“严先生,林向让我告诉你一声,你妈妈来找赖小姐了。” “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没有,你妈妈让我们都出去了。” 严慕想想也是,人家做保密工作的,又问:“赖小姐现在人呢?” “说困了,没吃饭就睡了。”护工压低声音说。 “那让她睡,别吵醒她。” “好。” 临挂电话前,他又叮嘱护工,“要准备点宵夜。”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护工想了想又说,“对了,下午来了个人,好像是赖小姐原来公司的领导……” 严慕肋骨一抽,疼得直抽气,“妈的。” “严先生?” “你继续说。” 护工说:“也没什么了,就是我觉得那个领导走后,看赖小姐的脸色不大好。” “长什么样?” “胖胖的。” …… 锐密的总经理徐小海和王伟志,下午是从他这里走的,代表公司带了慰问品来看他。徐小海现在算是海盛集团的二当家,手里除了锐密外,还分管另外两个分公司。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叫徐小山,这几年两人内斗很厉害,徐小海表面上看是个儒雅的男人,在海盛家族圈里属于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间势力渐渐壮大起来,大有压过徐小山的势头。 锐密是徐小海一手操办起来的,在江林享有各种政府支持和鼓励,可见他跟政府关系打理得不错。 严慕已经把手头的项目彻底交给田美美,和锐密的合同算是到期了,徐小海说:“合作经常有,而朋友不常有。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受重伤,难道我不该来看你?” “对啊,严教授。”王伟志笑道,“你为公司做了这么多,项目能顺利进行完全是你的功劳。就算你跟徐总不是朋友,我也是该来看你的。” 严慕眯着眼笑了,算起来他确实和王伟志不熟,在锐密时更多的是跟徐小海和海盛集团其他领导往来,也就是因为赖思归的关系,才会注意到他。 徐小海和王伟志在他这没坐多久,除了公司项目的事,居然还跟他聊起家常。严慕的狗脾气上来,态度不冷不热,这两人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倒是难为他们还找到赖思归那里去。 夜里赖思归醒过来,饿得头晕,脑子却冷静了下来。大概是怕影响她睡觉,屋里关着灯,光线很暗。走廊还有人在说话,时间应该还早。她坐起来,叫了一声,“阿姨?” 阿姨趴在床尾也眯下了,听见声音立刻就醒了,摸到门边找到开关,一摁。灯光骤亮,赖思归头晕得更厉害。 “饿了吧?”阿姨赶紧把温好的饭端出来,“我以为你要一觉睡到天亮了。” “几点了?” 阿姨看了眼手机,“九点半了。” “林向呢?” “说是出去办点事。” 赖思归转头看向墙角,“之前的轮椅退了吗?” “还在呢。”阿姨笑笑,把饭放到她面前,“我塞到床底下了。” 赖思归没动筷。 阿姨说:“你先吃点吧。严先生说了,让你吃了饭再上去找他。” ☆、第八十六章 ? 阿姨把保温盖打开,蛏干炖龙骨的浓香溢出来,炖得发白的汤色,肉质入口即化。海蛏的味道渗入汤里鲜而不腻,赖思归有了点食欲,刚拿起勺子喝了两口,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影晃动。 林向其实很早就回来了,见里头没开灯,估计她在睡觉,就没进去,一个人在外面长椅上坐着。里头灯一开他就看见了,但手里的烟又没抽完,他衔着烟走过来在玻璃上往里瞅了两眼,看见她醒了就把烟掐了推门进来。 赖思归抬眸觑了他一眼,讥笑,“舍得外面的小护士了?” 赖思归是有起床气的,这林向早见识了,所以也懒得搭腔。自己端起茶壶倒了水,一口气牛饮了两大杯,不知道是想冷静冷静,还是想掩耳盗铃把身上浓得呛鼻的烟味压下去。 他拉了把椅子远远坐到隔壁床位边低头玩手机,半天没说一句话,阿姨和赖思归对视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她什么也不知道。 赖思归转过头直接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林向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叹了口气,将手机往她那边一抛。赖思归一把接住,林向说:“看看吧。” 手机停在微博页面,赖思归看了眼抬头的微博话题,不由一愣。 “……高颜值组合超赞炫酷钢管舞。”林向帮她把话题读出来,努努下巴说,“半个月前被人放到网上,没多少人关注。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被几个大v看见,一转发,爆热,已经在热门挂了好几天。” 赖思归点开视频,熟悉的爵士乐响起来,最先是一段林向的solo,翻管飞转,管外开叉,技巧与力量结合,动作干净利落。鼓点渐快时,她一个飞跳从下面双手飞转,一个倒挂空翻越过林向抓住钢管顶端,盘腿坐管向底下的人示威。 是半个月前他们在会馆顶楼斗舞的视频,三分多钟,转发量居然有大几十万,原始评论数万,不少人在八卦他们是不是什么十八线明星。二十五层楼顶,一个临时钢管舞台,一个半旧音响,脚下是形同虚设的半人高围栏,飞身上管时,人像在空中跳舞。 那天王伟志和郑彤把她的案底翻出来,公司要和她解除劳动关系时,严慕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保她。人还没从锐密离开,羽姐就打电话告诉她,舞馆被人砸了。 为了安慰林向,她站在二十五层的高楼,抬起下巴说:“谁怕谁孬种。” 严慕因为她把腿弄伤,还冲她发了一通脾气。 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赖思归记得那天好像有外人在,不过她没在意。是几个年轻女生? …… 没什么好看的,这种视频放在网上,褒少贬多,总有难听的话不堪入目。偶尔有一股清流,也会迅速被恶语掩盖。钢管舞被打上色。情的标签,不管他们这样一群人怎么去普及改变,大多数人固执己见。骚,下作,性暗示,什么样的人眼里就是什么样的世界。 当初舞队刚组建起来时,队里有人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v号改成半个舞队的微博,也没经过教练和大家的同意,直接在微博上放了他们平常练舞的视频,本意是好的但是办了坏事。有些队员遭到曝光后,不仅要面对陌生人的语言攻击和侮辱,还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赖思归就是其中一个。 加上后来李震那个案子发生,微博上键盘侠对她无原则无根据的诋毁攻击,更是让人寒心,所以她对微博上面,各种博人眼球的宣传方式几乎厌恶到了极点。 这两年微博网红成为一种新的营销方式,也有人劝过赖思归,以她的条件和能力不妨也试试这条路,不露脸秀个身材也行,肯定比她端盘子挣得多,也轻快得多。赖思归请那人吃了顿饭之后,就不再联系。用林向的话说,以赖思归这种嗜钱如命的脾性,她这是为了防止自己掉节操。 林向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看底下那些评论不耐烦,赶紧把手机拿回来,“不是让你看这个。” 他坐回椅子,手机拿在手中晃了晃,“你猜猜今晚我去见谁了?” 赖思归显然不感兴趣,林向把椅子拉近了,坐在她床边,“你知道钢管舞协会,就是那个国际的,亚洲区会长是谁?” 赖思归心不在焉,挑眉,狐疑地斜了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林向说:“陈扬。”在12年中国首次参加世界钢管舞大赛时,代表中国队拿到单人专业组亚军,随后担任国际钢管舞协会亚洲区会长,但据悉其实他只是个钢管舞业余爱好者,有自己的正职,正职不详。之前有圈内人爆料,陈扬出手阔绰,被人看见开着跑车进出,不是富二代也是富一代。 陈扬看到微博上他们的视频,通过视频上传者找到会馆,瑜伽馆的女老板给了他林向的联系方式。 “他想投资我们,参加这一届的钢管舞锦标赛。”林向盯着赖思归的眼睛。 赖思归没什么反应,只说了一句,“陈会长知道我不能出国吗?” …… 因为跟林向聊了这么一会儿,时间一耽搁已经十点,赖思归刚坐到轮椅,王光强就疾步进来了。他额头挂着汗,显然是小跑着过来的,见赖思归看他,倒慢下脚步,讪笑道:“严教授说,你今晚一定想见他,所以让我下来看看你醒了没。” 赖思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淡淡道:“上去吧。” 一路无话,这不是王光强的风格。 赖思归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问:“你下午在医院吗?” “在啊。” 赖思归说:“你说谎。” “没有啊。” 赖思归不再说话,电梯很快“滴”地一声到达楼层,王光强看着透亮的电梯轿厢,和林向对视一眼,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的后背浸出薄汗,黑色t恤上,有一块地方比其他地方的颜色要深,并且在慢慢扩大,把赖思归送到门口,他就退了出来。小护士去巡房了,服务台没有人,林向在旁边走了一圈,悄悄顺走了一卷纱布和半瓶碘酒。 ******* 严慕的护工不在,有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外厅沙发里,身穿跟王光强差不多的黑色t恤,坐姿笔直,精瘦,看起来不高。男人看见她进来,一动不动,只在最初看了她一眼后,就迅速移开眼睛盯着门的方向。 赖思归心里狠狠沉了一下,双唇紧抿,推开里间的房门。 严慕不在床上,他身体底子好,已经可以稍微起身走动。赖思归进去时,他正站在窗台前看电脑,左手挂在胸前,右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程序。 直到赖思归眼睛瞪得溜圆,他才停下,抬手摸了摸头,掀开被子倒下去躺尸。 没多久王光强进来,严慕瞥了赖思归一眼,问:“安排好了?” 王光强说:“没问题了。” “程序我改过了,后面的事让其他人跟紧了。”严慕说,顿了顿又补充,“这个星期内一定要完成。” 王光强点点头,又看了眼赖思归,“……小赖这边呢?” “我跟她说。” 赖思归冷眼瞧着也不说话,等王光强走了,严慕对她道:“陪我一晚上,怎么样?” 赖思归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我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严慕顿了顿,问:“不想陪我?”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背。 赖思归没说话,脸色微微有了缓和,严慕岔开话题,“下午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怎么?怕她吃了我?”赖思归靠在轮椅里,撇着嘴,“还是我吃了她?” 严慕不要脸道:“怕你俩都消化不良。” 硬骨头对硬骨头,一不小心就会噎到,严慕就怕她俩都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不吞不吐那才叫麻烦。严慕见赖思归这样,反而踏实了。 肖萍其实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她半生时间都在做研究,相比于人,她跟各种研究对象相处的时间反而更久。所以她的话很简单,目的导向,有理有据逻辑合理,很有说服力和引导力,这一点严慕跟她很像。 赖思归认为自己完全能理解肖萍的心理,还设身处地想象,如果自己生了这么个儿子,敢跟她这样背景的女人勾搭到一起,她一定打得他明白花儿为什么那样红。所以肖萍在病房里和她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她想着以后要真生了个混蛋儿子,一定要记得像这样保持优雅。 肖萍走后,王伟志说的那些话成功被格式替换,她一脑子混沌,睡了一觉才想起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73节 “你知道王伟志来找过我吧。”赖思归用的是陈述句,她坐在轮椅里,终于有一次能居高临下看着他。 严慕在被子里点头,赖思归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 “王伟志下午给我看了这个。” “什么?” “这人认识吗?” 严慕笑,“这不是我么?” “另外一个人。” 严慕眼睛往上瞟了一眼,勾起唇笑,“明知故问啊。” “华源贸易董事长,李震的爸爸李志强,为什么会来医院看你?” ☆、第八十七章 ? 赖思归见过李志强几次,对他有点印象,年纪比较大,身材微微发福,有点老态龙钟的意思。李震是他最小的儿子,算是中年得子,几近溺爱,难怪会养成那副德行。 李志强来医院看严慕,这说明什么?王伟志给赖思归看照片时,说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善意的提醒。” 赖思归闻言就笑了。 羽姐已经诉讼离婚,因为有明确王伟志出轨的证据,只要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会判决。羽姐还带她女儿来看过赖思归,看得出来,女儿和她关系很好,王伟志想抢孩子的抚养权希望不大。 倒是田美美偶尔来医院时,跟她八卦过,说羽姐去公司找过一次郑彤,虽然没闹起来,但连他们几个程序猿都看出有猫腻,果然没多久郑彤就辞职了。不过有一点倒挺奇怪的,谁都知道郑彤是王伟志的左右手,郑彤这一走,却似乎对他没有影响。王伟志重新开始管事,倒像是捡了个漏。 这些话田美美也就是随口一说,公司行政人事变动,对于他们其实没太大影响。唯一不适应的就是,王伟志太久没管事,为了树威开始大规模整顿规章纪律和人事调动。田美美哭着说,他们项目组这个月的考勤已经被全部扣掉了。 王伟志是个人精,销售出身的人最擅长审时度势,懂得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举成功。赖思归记得羽姐说过,两年前王伟志就是因为一个大单,在海盛连升了两级,开始被重用。虽然后来很快被调到锐密混了个副总的闲职,明升暗贬,但也算是个领导。 “这两年我调查案子,一直把王伟志放在棋局外。”他看起来跟这件事没有太大关联,会被牵扯进来,只是因为和乔思盼的关系,所做之事,也只是为了讨情人一个欢心而已。 赖思归摇摇头,说,“我太狭隘了。” 从他陪同乔思盼跟李震见面,到南市那晚被迫透露另一位证人的存在,他一直把自己撇在圈外。如果下午他没有刻意让赖思归看到李志强在严慕病房的照片,她不会想到把他联系进来。 “到底是有多大的局?”赖思归审视严慕,“我、乔思盼甚至李震,都只是棋子。” 严慕在斟酌怎么安抚她,赖思归偏头看向门外,突然又道:“外面那个人跟王光强是一样的吧,身手应该不错。” 赖思归的脚踝部位肿得很大,虽然没有骨折,但一直不能着力。严慕把她的轮椅往床头方向拉近了点,因为不好用力,动作很慢,说:“快结束了。” 够到了,严慕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体谅一下,涉及到保密条款,我不能告诉你。” 赖思归说:“那我猜猜可以吧?” “那你猜猜看。”严慕挑眉。 赖思归侧眸沉吟片刻,“你已经知道……”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道,“挑断李震手筋的人是谁。” 她靠得很近,双唇只要微微一动,就能含住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喷在严慕耳边,他一个激灵,知道她这是有气撒不出,明知他某些地方碰不得,故意挑衅。 “欺负我呢?”严慕别开头,看着她的眼睛,玩味地笑,“还有呢?” “你是警。察?” 严慕说:“傻姑娘。” 赖思归眼一瞪,“闭嘴。” 严慕抬抬手,敛起笑,好整以暇示意她继续分析。 “撞我们的人是李震,以你的能力,想要找到那两辆车根本不在话下,或许你一早就给市局的人提供线索了。” “你严慕绝对不是肯吃亏的人,除非对方对你有用。”赖思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环视病房,“你是江林市特聘教授,加上你父母的身份能力,他们轻易不敢在案子上动手脚。你让市局的人插手,是为了施加压力,让视儿子如命的李志强自乱阵脚。李志强为了保住儿子,只能跟你交换条件。他要拿什么才能跟你交换?” 严慕笑笑刚要说话,赖思归抬手挡住。 “你和李志强的这张照片,拍照者就在病房外,你的人一直守在外厅,如果不是你授意,他们不可能进得来。王伟志给我看这照片,是为了让我怀疑你。如果他成功让我怀疑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跟你撇开距离。”赖思归顿了顿,目光更加犀利,“这几天林向除了偶尔有事会离开,大部分时间都在我病房寸步不离。没猜错的话,我病房外一定还有其他人守着,像外面的那个人一样。” 正说着,头顶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下一秒,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墙上,随即是玻璃摔碎的尖锐声音。 赖思归一怔,是激烈打斗的声音。 严慕神色也是一凛,从床上坐起来。两人对视一眼,赖思归转着轮椅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虽然是深夜,但对面楼层仍有窗户亮着灯,隐约可以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路过窗口。再远处有街灯霓虹闪烁,城市还未彻底沉睡,只有他们这里突然断了电,像被遗落的孤岛。 赖思归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多。 同一时间,相隔十几公里的区属监狱里,突然拉起急促的警报声。单人监狱里,有人突发暴疾。管事步履匆忙,带着医护人员从外面跑进来。前后不过几分钟,人被担架床抬出来,脸被挡住,只有一只手垂在床外,青黑色的。 有好奇的狱友趴在玻璃窗口往外看,啧啧两声,被管事的挥着电棍吓回去。 熄灯后有人小声问刚刚那个人,“看见是谁了吗?” “灯太暗,看不清。” “死了没?” 另一人说:“他那眼只差没长在女狱医屁股上了,你指望他看到什么?” “去你妈的。” 一个号子里的人都笑了。 笑完过了会儿,那人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对,从床上爬起来,小声嘀咕,“四号仓的小郑前几天是不是被单独带走了?” “小子惹什么事,关禁闭了呗。” “那小子不是见到管事就拍马屁,怎么还被关了?” “听说过几天就出去了,能惹什么事?”号子里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压低声音道,“指不定惹了外面什么人,不让好过。被带走那天什么事也没有,直接来了两个人,带上铐子就走了。” “真的?”最开始趴门上那人凑过头来,比划了一下,压低嗓门用气音神秘道,“刚刚那人,我看着就有点像小郑。” ……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赖思归的眼睛刚要适应黑暗,房门被人重重推开。一个人影闯进来,将门反锁,赖思归下意识推了一把身后的轮椅,自己也慢慢退后,伸出手摸到水果刀。 “……是我。” 林向低低出声,他在门口停了几秒时间,才看清屋里的情况。 病床边有一张专门放常用医疗设备的矮桌,矮桌和墙之间有半臂宽距离,和双人沙发形成一个天然夹道。赖思归贴着角落,护食一样,把同样坐在轮椅里的严慕挡在身后。 这是一种以卵击石的姿势,如果外面的人闯进来,她挡不过两分钟,但是以她的冷静,还是这么做了。就像车子撞上来时,他明知解开安全带是最愚蠢的做法,但还是毫不犹豫。 听到林向的声音,赖思归绷直的脊背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松。 那几秒时间里,严慕没有推开她,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向没那么多心思,快步走近,把两张纠缠在一起的轮椅分开来,不多废话。 “车子就在楼下,王光强被拖住了,先跟我走。” 林向摸黑把两人推出去,借着楼外的暗光,依稀可以看见小厅里,那个精瘦男人原本坐着的单人沙发倒在一边,显然刚刚的打斗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病房外是长长的走廊,楼外的光照进来,更显得黑洞洞像到不了尽头。赖思归回过头,偌大的vip楼层竟然看不到一个人,整层楼悄无声息,连刚刚打斗的人也不知去向。 因为停电用不了电梯,他们只能走楼道,林向把两张轮椅留在安全通道旁的暗间,推开防火门,看了眼严慕,“你行吗?” “少废话。” 林向弯腰把赖思归背起来,往楼下走。 “等等。”赖思归反应过来,拍林向的后背,“我能走,林向你背他。” 严慕扶着扶手下了一个台阶和林向站在同一级,借着光线瞪了她一眼,“别掉链子。” “不行,万一闪到怎么办?”赖思归挣扎着要跳下来,很固执,“你背他。” 林向直接打击她:“太重,我背不动。” 赖思归:“……” “不用走几步。”严慕拍拍她的肩,“权当锻炼,先下去再说。” 赖思归冷笑着反问:“锻炼也在你计划内?” 林向和严慕埋着头沉默地往下走,到了下一层,终于听到人声。 有人在高声质问:“这么热的天为什么停电了?”依稀有人回道是电路问题,然后是埋怨声。 他们继续往下走,越往下住的病人越多,人声也越嘈杂。狭窄黑暗的楼道里,响起错落不齐的脚步声和喘气声,赖思归咬着牙不想回头看。期间,有两个保安举着手电筒和他们逆行而上,赖思归心跳得不稳,光晃到她脸上时,她抓住林向的衣服,把头埋得很低。 结果还是用头发遮住侧脸,余光忍不住追寻背后的身影。 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高壮的轮廓,异常得稳。 因为他身体骨折的原因,他们一直在岛外的二院住着没有转院,二院虽然也是甲级,但与岛内的医疗条件相比还是会差了点。赖思归的额头渗出汗,感觉楼道里的空气都凝固住了。然而依旧有各种奇怪的异味冲入鼻腔,严慕的喘气声在黑暗里越来越清晰,赖思归真怕他被呛到。 幸好只下了三楼,林向一把拉开安全门,带他们混进人群。赖思归被对面手机的光晃到眼,微微眯起眼,像重回真实。 没有空调,很多人在病房里待不下,都搬了凳子在走廊坐着。有人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为了不引起注意,林向把赖思归放下,扶着她往倒数第二间病房走去,过了一会儿,严慕才跟进来。 家属大都在外面坐着,光线太暗,房里剩下的病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头都没有抬一下。 ☆、第八十八章 ? 严慕捂着肩在一张空床上坐下,动作缓慢,甚至都称得上迟缓了。走廊晃动的光撇进来,赖思归侧头,看见他皱起的眉头,低头咬了咬腮帮子。 “你没事吧?”林向低声问严慕。 “……没事。” 林向没有多话,在门窗之间来回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站到门边隐在暗处,警惕地往外看。 这一层的普通病房是四人间,加上陪床家属,不到二十平的房间挤了十来个人。空气不能流通,即使门窗大开,没多久病房就闷热得像个大蒸笼。过了初断电后的不满和诧异后,病人和家属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只有少数脾气比较急的,一直在外面的服务台和护士高声理论。 而他们这间病房里的病人除了觉得闷热,暂时没有其他不妥,原本该入睡的人,此时或站或坐互相聊着家里的琐事,外面一片混乱,他们这里却像凌晨轻快的早市。 很奇怪,有时候黑暗似乎能产生一种暗示,让人不由自主心情松懈,忘记自己身处的环境。就像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闭上眼睛一样,不知是因为黑暗本身具有迷惑性还是人的自我安慰。 第74节 隔壁床的两个老人摇着扇子在聊儿孙的工作,其中一个说自己孙子最孝顺,今年刚考进在单位机关,贼有出息。赖思归趁人没注意,探过身把别人床头的餐巾纸捞过来,扔到严慕手边。 严慕也不在意,抽了几张胡乱从脸到发顶顺了一把。 周围吵吵闹闹,两人在人群中一直没说话,赖思归听着他微乱的呼吸,默默地数绵羊。 外面传来医生的大声呵斥和跑动的声响,有几个家属打听完消息,回到病房七嘴八舌跟其他人说起外面的情况。有个中年男人说:“楼下全乱套了,重症监护室呼吸机全停了,好几个家属都急崩溃了。” 赖思归一个咯噔,转过头看身旁的人。 那人又说:“听说这边科室的医生护士都被叫去抢救了。” “医院这地方怎么会停电,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 赖思归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旁边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口,“没有应急供电吗?” 那人愣了愣,立刻又道:“人家命就靠一个呼吸机吊着,指不定等得了。” 赖思归看了眼手机,从停电到现在过去十三分钟了。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赖思归问。 严慕碰到她的手腕,滑下来将她的整个手包进掌心,他答非所问说:“医院有应急预案,重点部门最迟十分钟内会启动应急供电。” 赖思归静了静,说:“知道了。” “怕吗?” 赖思归摇了摇头。 严慕说:“马上回家了。” 赖思归问:“我爸呢?” “没事的。” 赖思归不再说话,林向接了个电话,很快返回来,把赖思归扶起来,和严慕说:“走了。” 走廊人安静了点,有几个怕热的直接在长椅躺着,睡不着的在玩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在幽深的医院走廊里格外诡异。赖思归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们忽略了,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多念头,始终没抓住重点。 严慕跟上他们,在赖思归的旁边,扶了一下她的手。赖思归觉得他想说什么,但转了个弯,王光强已经带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在走廊暗处等着。 “我确实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匆匆说完,躺上担架,白大褂直接推着他进了电梯,看来应急供电已经启动了。林向背起赖思归快步跟进去,没想到电梯门边还站着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赖思归在严慕病房外厅见过的那个精瘦男人。 赖思归在担架床尾坐下,目光下移,下意识滑向那个男人后腰处微微鼓起的地方。正常人不会把东西别在那里,会硌到腰,她只在警匪片里见过这种带枪的方式。 电梯下行,中途在几个楼层有人要上来,看到电梯门口挤满人,只好作罢。一路顺利下到地下停车场,一辆急救车停在门口接应他们。一群人沉默快速地上车,合上车门,车子飞快开出停车场,开上深夜安静的公路。 赖思归坐上车后,那种记不起来的焦躁感更加强烈。一定有什么事情,很重要,她尽力回忆每个细节想要找到,以至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车上原本坐着的人。 严慕想坐起来,被对方制止了。白大褂里有一个原来是真的医生,立刻检查了严慕受伤的部位,医者仁心,看得出来他很不满严慕这样折腾自己。因为没有设备检查,他也无法确定是否会出问题,只是查看了绷带位置,做简单处理。 严慕摆了摆手,让医生先给王光强看看,他背上的血渗出来,坐的位置被染出一小摊红。 “小伤,小意思。”王光强放松下来,嘿嘿笑着,顺从地掀开衣服,发现白色绷带全红了。 医生解开绷带,眉头一皱,“这谁处理的?”十几公分的伤口,皮肉都往外翻了,就这么直接包起来,这也太不专业了。 林向在旁边默默举起手,“我,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医生翻了个白眼,“得缝针,没有麻醉药,去医院处理吧。” “我们可刚从医院跑出来。”王光强也翻白眼,他坐正了威风凛凛喝,“大老爷们矫情什么,直接缝。” “你有病吧!”医生说。 王光强转头指赖思归,“小赖,非礼勿视!别直愣愣看着我,快闭上眼。” “你给我闭嘴!”那医生放下口罩,满脸怒容瞪着王光强,居然长得还不错。 赖思归的手被严慕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行了。”坐在她对面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严肃,“先帮他消毒,明早带他去医院处理。” 赖思归闻声微微一怔,不由抬眸暗暗打量对方。他穿着灰色polo衫,黑色长裤,手上戴着不知牌子的石英手表。打扮普通,长相更是普通,与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没大区别。 只是有些人一开口,你就知道他不简单。 “小王,跟大家说一下刚刚的情况。”他又说。 小王保镖正了正身板答应:“是,林队。”他转过身,让生气的医生给他消毒,眉头微微皱着开始汇报。 “医院停电属于突发紧急事故,医院会以最快速度启动应急预案,我们之前预测过,重症科和vip最慢会在十分钟内启动应急供电。对方肯定也知道这点,十一点整电路被切断,严教授和小赖的病房立刻进了人。” 一共来了八个人,下手阴狠,身手都不简单。王光强顿了顿说:“其中有四个持枪了,徐小海的人有一个被对方的流弹伤到,伤势不明。” 赖思归心里狠狠一个咯噔,她不吃惊是假的。徐小海大多数时间在海盛总部办公,在锐密出现的次数不多,她统共没见过几次,但印象中他一直儒雅示人,举止温和,很亲民的领导形象。持枪?即便赖思归对严慕的工作早有猜测,到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扯进来? 李震、李志强、徐小海、王伟志,华源贸易、海盛集团,还有眼前的这个林队……对方在中国境内公然持枪,在人流众多的医院袭击重要病人,视人命如草芥,根本没把法律放在眼里,赖思归心跳得越来越快,眼前突然一阵眩晕。 王光强看了林队一眼继续道,“因为怕伤到严教授,警队的同事伪装成他们的样子从左边下安全通道,他们应该没发现异常。掩护严教授他们到安全地方后,我们回到顶楼,徐小海的人已经控制住对方,两死三伤,还有三个人逃走了。” “徐小海真是个狠角色啊!” 王光强总结完,时间有几秒的停顿,林向完全没有刚刚的冷静,话都说不利索,“咋还……还出人命了?” 救护车在路上沉默前行,医生快速处理完王光强的伤口,帮他包扎起来。王光强放下衣服,突然想起来告诉严慕刚刚得知的消息,“区监狱那边说,就在刚刚有人帮助郑勇跑走了。” 车子经过一个小坑颠簸了一下,赖思归跟着一晃,突然一顿,蓦地抓住严慕的手。她的动作太明显,车里的人都注意到了,停下来诧异地看她。 “你……你的电脑。”她想起来了,他们忘了把他电脑带走。 他的工作内容都在电脑上,她上楼时,他还在写最新的程序,说一个星期后就会结束。 如果他的程序落到对方手中,赖思归心里一阵凉意。 ☆、第八十九章 ? 黑夜在昏黄街灯未能及的地方伸出大网,罩着地上沉睡的万生万物。城外的公路冷落而萧瑟,急救车破风而出,在经过一僻静处时突然刹车停下。 赖思归用眼神询问严慕,他没有回应,捏了捏她的手。他嘴唇有点发白,在车厢温度适宜的空调里,鬓角依旧被汗打湿。林队显然也意识到严慕状态不对,不由皱眉,“今晚你这步走得太险。” 严慕虚虚勾唇笑了一下,说:“兵行险招,我有分寸。” 林队给王光强递了一个眼神,王光强会意,撂下上衣下摆打开车门,把着车门,让其他人先下了车。车门微敞,赖思归往外看了一眼,车子停在一个铁皮围墙外,围墙里应该是座废弃厂房,黑魆魆得看不太清。路对面是一排小树林,枝叶茂得发黑,影子被路灯打斜,拉长了横亘在路面上。 夜里树影憧憧,显得来路更暗了。 林向下去后一个人径直往前走远了几步,拿出打火机点烟。他仰起脖子很用力地吸了两口,烟散去后,烟头的星火随着风动在他指尖微闪。赖思归才看见他站的位置旁边,停了一辆黑色保姆车,大车悄无声息像蛰伏在夏夜里的大虫。清风微徐,大虫隐在黑暗里,沉默不为所动。 原本坐在前头的精瘦男人也下来了,他们叫他方治,脾气性格跟王光强截然相反,半天不会吭一句话,像隐身一样。 车里只剩下林队和他们两人时,严慕说:“林队,晚上你其实不必过来,有什么事让王光强传个话就行。” 林队摇了摇头,慢慢叹了口气,手撑在两边膝盖上,沉吟片刻说:“我晚上来,一是担心你的安全,二是……”林队看了赖思归一眼,继续道:“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次,再做决定。” “林队。”严慕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他看了赖思归一眼,对林队说,“你知道我是有私心的,做你们这行最重要的是忠诚,我不够忠诚也不够纯粹,所以我并不适合。这也是对其他人的负责。” 林队沉默了片刻,说:“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再考虑一次。你父母……”顿了顿,他没说下去,“先养好伤吧。” ******** 方冶和那位脾气不大好的王医生上车,合力把严慕的担架抬下去,他的情况不宜再走动,被王医生喝令躺下不准有意见。赖思归跟在他们后面扶着轿厢站起来,林队叫住她,说:“小赖,后面的路我就不送你们,请务必照顾好他。提醒他万事小心,不要涉险。” 赖思归说:“我会的。” 林队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小严跟我提起过你,电脑的事你不用担心,下次见面我们一起吃个饭。” 赖思归回了一个“好”,扶着林向的手下车。 ******* 一行人换到黑色保姆车,方冶换下司机自己开车,王医生跟他们一起走,车子很快平稳迅速地上路。后排的座椅放倒够两个人躺着,严慕上车后抵不住倦意很快睡着。 王光强在副驾驶转过头,把隔帘放下,示意他们赶紧休息。车内黑漆漆一片,路灯在车窗前一晃而过,光透过隔膜玻璃印进来,只模糊看得清人的影子。林向和赖思归并排坐在前面的双人座上,知道她没睡着,低声安抚,“你也睡一觉吧,折腾一晚上了。” 赖思归在黑暗里目视前方盯着虚空,淡淡开口,“你知道多少?” 林向愣了愣,“我知道的没比你多多少。” 在此之前,他只简单以为是李震无节制的报复,根本没料到会卷进这么多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进来。甚至还有黑帮,枪战,他们现在这算什么?逃亡?这假得跟演电视剧一样,可是明明就发生在他们身上。林向摸到面前的水端起来呷了口,偏头示意了一下已经睡着的某人,“他只告诉我最近都要待在医院,不能让你落单。” 他停了停,压低声音告诉赖思归,“我试过了,那个护工也会点把式。” 赖思归一愣,转头看他,“今晚的事呢?你事先也知道?” 林向点点头,“只知道这几天可能会出事,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赖思归:“王光强背上的伤是你包扎的?” 林向“嗯”了一声,不明所以,“对啊,怎么了?” “他不是刚刚受的伤。”赖思归依旧用一种很淡的口气说话,“停电后你就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所以你给他包扎是在停电之前。” 林向心里咯噔了一下。 “电梯里,我问他下午去了哪里,他说在医院,我可以肯定他说谎了。”赖思归不紧不慢道,“不在就不在,为什么要跟我说谎呢?” “林向,你还有事瞒着我。”赖思归笃定。 王医生“喂”了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反正也没事了,直接跟她说得了,严慕的女人如果这么经不住事儿……”王医生从前排探过头“嘁”了一声,“你不说,王伟志那嘴巴不住门的分分钟也能给她套出来。赶紧说,说完睡觉。” 林向捧着杯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我跟你说你别急啊。今天下午有人去你家了,你别急啊。王光强就在那不小心让人给划的,不过你爸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已经和郝阿姨一起给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他们那个叫什么……” “家属保护计划。”王医生懒洋洋提醒。 “对,你男人申请的。”林向赶紧补充,“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爸。” 赖思归从病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林向忙摁住她的手,“都大半夜了,你爸肯定睡了,你这时候吵醒他只会让他更担心。你爸真没事,我看着的,还让我带话让你注意安全。” 林向再三跟她保证,赖思归咬紧腮帮,过了会儿才问:“我爸现在在哪?” 王医生在前头打了个哈欠,幽幽道:“检察院的一个家属楼,二十四小时巡防,还有专人轮流值班守着。您赶紧睡吧。” 赖思归问:“跟晚上这些人是一伙的?” 第75节 林向摇头,他知道的真不比她多多少。 赖思归没再说话,没多久车里就此起彼伏打起呼来。她之前睡过一觉,现在反而睡不着了,借着微弱的光看车外的物什。路越走越偏,有一段甚至开上了山路,车外的树影千篇一律,开始周而复始。不知走了多久,在赖思归意识终于要模糊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下车后,赖思归发现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她以为路子按方冶这么开下去,今晚估计得住破庙了,更不济可能就下车随便搭个帐篷过一夜了。还不错,至少是栋小别墅。 小别墅在半山腰,三层半,房间不多,但是客厅很大。跃层屋顶欧式装修,大气中不乏精致,看得出来装修时也是费了心思。王医生招呼大家进屋,解释,“我临时跟一个朋友借的,有段时间没住人,缺什么直接跟我说。” 严慕的身体不方便再移动,所以就在一楼主卧住下,剩下一个房间大家心照不宣地让给赖思归了。 王光强和方冶洗完澡,自觉地从房间抱着枕头被子出来,走到客厅,一个在窗边坐下被子一裹闭上眼另一个则直接躺在楼梯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打算睡了。见赖思归看他们,王光强蛮不在意道:“图个安心,我们都睡习惯了。” 赖思归自己一个人洗不了澡,简单洗漱后,身上汗腻得难受,更加没有睡意,只好在床边干坐着。窗帘没拉,正好可以看见外面大片的草地。赖思归觉得有点奇怪,蹭着床边的靠椅想站起来,这时有人在外面叩了叩门。 赖思归以为是林向,趴在窗边应了声“进来”。 王医生还穿着白大褂,手插口袋,直接走进来,“巡个房,你干嘛呢?” 赖思归说:“外面是什么?” 王医生探头瞧了瞧,说:“哦,我朋友种的一点中草药。” 风吹动大片暗幽幽的草药,赖思归说:“这可不是一点。”乍一看,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王医生不置可否,简单问检查了一下赖思归的身体状况后没直接走,站在床边抬了抬下巴。 “还有什么事?”赖思归问。 王医生继续抬下巴示意隔壁,“吵着让你过去呢。” 赖思归:“……” ******* 两边房间陈设差不多,没有多余陈设,严慕睡过一觉精神好了点,脸色比刚刚在车里好。仔细看,才几天就瘦了很多,原本锐利的眼更加深邃,下颌的棱角也愈加锋利。 看见她过来,严慕放下文件,唤赖思归喂他喝水。王医生知道这两人今晚有很多话要说清楚,给他们关门前,想了想,严厉地警告他们,“不宜剧烈运动,懂了吧?我随时会来查房的!” 赖思归垂眸瞪了严慕一眼,等门阖上,她把白瓷杯子往桌上一磕,“你睡吧,我回房了。” 严慕知道她心里堵着气说气话呢,就她现在那两条腿,想回房估计得爬着回去。他拿起刚刚放下的文件递给她,示意她,“你先看看。” 赖思归目光落在文件夹上,蓦地一怔。 严慕说:“我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起那个案子,律师和你父亲想过很多办法。”走投无路时,甚至要求法院给李震做血液检查,怀疑当晚他吸了毒,不具备指证的能力。 赖思归的手微微发抖,垂眸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蒙了一层水雾。 “现在可以证实,李震有两年以上吸毒史。”严慕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李志强见面吗?这就是原因。” 那天他车子失控撞过来时,他突然发现这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关键点。 郑勇再狡猾,他一个普通混混,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制造肇事逃逸的案子,可谁能保证他就能顺利进入区属监狱,谋得一只□□,而不是其他管理不善的监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帮了他。帮他的人,除了李震没有其他人。 那么如果李震不想案子败露,又为什么要把郑勇这个关键证人留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本人并不服两年前的判决,却因为某些原因只能就此罢休。 赖思归冷静下来后,迟疑道:“可是这并不能证明两年前那个晚上他吸了毒。” “这份报告当然不能证明。”严慕点点文件下方,图片上是那辆凯迪拉克,“但是可以证明他撞我们的时候是吸了毒。” 严慕在手术醒来第一时间,就让王光强想办法去弄李震的检测样本。 “方冶在这辆车上找到李震注射毒品用的针剂。” 这份报告足够将李震送进牢里,李志强爱子如命,严慕料定李志强会来医院见他。 严慕扬扬手里的文件,说:“当年原告方的证词,会是案子翻供的重要证据。” 赖思归怔怔地看着他,他牵起嘴角笑,拍拍床哄:“我真累了,这样看着你说话更累。躺下来吧,我再跟你解释电脑的事。” 严慕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的温度传递到她手背,比在车里好了很多。赖思归由着他没动,严慕笑着转了转手腕,手指□□她的指缝间,慢慢地与她十指相扣。 “来。”严慕轻轻拽了拽。 夜半山里的气温凉下来,倒真像入了秋的十月,凉风掀开薄纱窗帘,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抚过人的手臂,皮肤沁沁凉的舒服。窗外有小虫轻叫,趁得夜更加静谧。 床头的灯灭了,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窗下一片银色。赖思归倦着身体背过身,严慕顺势拍了拍她的背。这背后是一个怎样的利益网,她远远都预料不到,严慕并不希望她知道太多。 “……今天晚上那些是李志强的人?”赖思归问。 严慕叹了口气,说:“是真正动李震的人。” 赖思归在黑暗里定定地看着他,她平静的过分,这是两年来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严慕知道她还消化不了目前的情况。 “事先料到他们回来,电脑里,我只给他们留了他们该看到的东西。”严慕挑关键的说,他知道赖思归在听。 “今天下午看到王伟志和徐小海一起出现,我也才意识到原来王伟志充当的角色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所以王伟志这个锅我不背。”严慕尽量轻松地讲起这些事,“乔思盼和李震,应该是王伟志牵的线。” 这点赖思归也想到了,乔思盼为什么短短几天内就能联系各大媒体,把案子造势做大引起警方和李震,甚至背后那些人的注意,没有人帮她是不可能的。 赖思归闭着眼,脑子里闪过各种混乱没有头绪的线索,隐隐感觉快要抓住那条线,可一晃,又消失了。 窗户上飞来一只飞虫,翅膀扑棱棱打着纱网,严慕低叹:“你就打算就这么背对着我?”话音未落,他不知扯到什么地方,呼吸忽然一滞,很快赖思归听到了压抑的抽气声。 她察觉到异常,立刻扭回头。余光里发现了,严慕心里一乐。眉峰皱得更紧,等忍过那个劲儿,才哑着声开口,委委屈的口气。 “你也不心疼我。” 赖思归嘴上骂着“你活该”,却还是转过来面对着他。 “真乖。”严慕捏捏她的脸得寸进尺,“你躺过来一点。” 赖思归拍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会压到你。” “那你亲我一下。” 赖思归:“……” “不亲我就自己起来了。” 赖思归闭了闭眼,不想理他。夜风更凉了,过了会儿她还是起身给他掖好被子,末了低头警告他,“你消停点儿吧。” 没等她说完,被子里的手又被拉住。这么大一个男人,跟只大型犬,摇着她的手用一种你不答应我就继续撒娇吓死你的表情说道:“那你别气了,很快我就能都告诉你。” 赖思归一胳膊鸡皮疙瘩,怀疑他的智商让车一撞,可能缺了一半。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结果却忘了把手抽出来,由着他这么一直拉着。 夜风温柔,她的心慢慢软了下来。 “刚刚在车里,林队的话我听懂了。”赖思归轻声说,“他特意让我留下来,也是用心良苦。” 严慕笑起来,说:“那亲一个。” …… 真的就亲一下。赖思归的手指抵住他的唇,停下来。重新躺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会儿睁开眼,见他也没睡着,她声音含糊问:“还疼吗?” 严慕转过头看她,摇摇被子里的手,“还行。” “……”赖思归抿了抿唇,轻道:“那再跟我说会儿话吧。” “你想说什么?” “我们要在这待多久?” “喜欢这里吗?” “空气挺好的。” “那我们就在这多住几天。” “之后呢?” “之后啊。”严慕想了想说:“总会有人帮我们。” 赖思归试着问:“……徐小海吗?” 严慕笑笑,“是啊。” “李震他爸呢?” 他笑得更坏,“也会帮的。” “那我们还要做什么?” “我们啊,就等着吧。” “等什么?” “等他们都做好准备。” 赖思归想到什么,“你到底在电脑里留了什么东西?” 严慕扣紧她的手,说:“赖思归,我不想骗你。” 赖思归心里微微一沉,“我也不想听假话。” “你知道我跟林队说的私心是指什么?” “我怎么知道。” 严慕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突然说道:“我第一次遇见你,你打着伞穿白色裙子,看见小偷把高根鞋一脱,就翻墙追上去。那时候我就想,这姑娘不知道是谁家的。” 赖思归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想起来却像过了半辈子。听着他的回忆,恍如隔世。 “那一天,离三叔公和三叔婆第七次上访失败正好两个月。”严慕问,“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三叔公儿子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是中秋,老太太带她去听香。土地庙人很多,很热闹,温和可爱的三叔婆突然从土地庙里冲出去拉住那个叫秃头刘的男人,疯了一样要替儿子讨命。严涛被盗砂船和执法船无辜撞死,开船的人关了没两个月就无罪释放。 严慕提过一次,李震当时也在那艘盗砂船上。 赖思归轻轻咽了一下喉咙,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那条线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可依旧抓不住。严涛的死,难道跟这一系列事情也有关系? “你回国是为了调查严涛的事。”赖思归舔了舔唇角,这是你的私心。 “还有呢,傻姑娘。”严慕低叹,“你忘了?” 赖思归说:“……我没忘。” …… 你说:“赖思归,做你想做的事,剩下的我来帮你。” “因为严涛吗?” “因为我是严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