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和人生赢家抢男主的日子[快穿]》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那些和人生赢家抢男主的日子[快穿] 作者:五色龙章 文案: 改了下名字,其实本文的主题就是各种荒野求生,可是救援专家这个名字太正直了,天天打开文档都觉着画风不对写不下去文了,昨天写卷标时忽然有了灵感。虽然更想叫和霸道总gong抢男人什么的,但是似乎攻字要被河蟹,所以改成这样了。 虽然还是有点不满足,但至少改成这样我就知道怎么写了。 本文以后就可以分卷为: “和霸道兽人抢男人的日子” “和霸道帝王抢男人的日子” “和霸道教皇抢男人的日子” “和霸道总裁抢男人的日子” “和魔教教主抢男人的日子” etc. 总之专业拯救落入霸道xx手里的小受,什么日久生情,什么强取豪夺,什么你只能做我龙傲天的男人,在我手里一律都要被打脸。 快穿流,伪无限流,世界观承接《一点不科学》,人类可以通过仙界大型网游随意穿越不同世界。 本文主受,主角邵宗严就是拯救遇难穿越者的救生员,真爱是只普通低调的草鱼精,不是自带被强取豪夺光环的穿越受众。 内容标签:无限流 游戏网游 美食 快穿 主角:邵宗严 ┃ 配角: ┃ 其它:水煮鱼 ================================= 第1章 妖道 夜幕低垂,星光亮得令人心颤。山风穿过树叶,在林间呜呜咽咽地掠过,迅速带走皮肤上最后一丝热气。邵宗严藏身在一株被风雨吹倒的古树下,身体在庞大的树冠里蜷缩成一团,呼吸压得又细又缓,小心翼翼地透过枝叶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 到处都是在搜寻他的人,明晃晃的火把连成一道线,随着众人的脚步起伏,在瞳孔中留下一道道明亮的光线。那些人顺着林子仔细搜索着他留下的痕迹,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众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其中叫得最响,听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声……妖道。 “我家大小姐在那个妖道那儿算了一回命就非君不嫁,还闹绝食,气得老爷下令一定要把那妖道找出来弄死!” “万剑门的大公子不是也正满江湖找那个妖道?听说那妖道上万剑门给他门主炼了回药,就勾搭得他姨娘差点红杏出墙!” “诸位若是找到那妖道,千万看我无尘山庄的面子留他一命,将人交给我,家少主被这妖道迷得……唉……” “好容易把他逼到这山上,可别再让他跑了,这妖道简直比狐狸还狡猾,咱们这么小的山居然也藏得住……” “那妖道真有点儿勾人的本事,莫非真是狐狸精化身?” …… 人声越来越近,把他藏身的这小片地方的蛇鼠都惊动了起来,几只毛绒绒的不名物体擦着他的脸蹿进了枝叶里。邵宗严连气都不敢喘,身子缩得越来越紧,右手紧握着自己唯一的防身利器——一把乌木拂尘,随时准备从这个小小的庇护所里逃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浓黑的影子从不远处延伸过来,就在黑影透过树枝间隙罩到他脸上的时候,远处忽然有人高声叫道:“这里有火堆!那妖道果然在这儿呆过!” 那道已经延伸到他头顶的影子顿了顿,飞快地朝着声音来处移开了。远处又传来不太清楚的喊声,有人在说:“火堆的灰都冷透了,看来那妖道早就跑了。” 冷掉的火堆和旁边被踩平的野草、远处矮树丛上挂着的碎布都是他早就预备好的,为的就是迷惑追踪者。那些人围着火堆仔细检查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他留下的痕迹,讨论一番之后,大部分人便顺着线索往山下寻找,剩下的则分成几条路,在山里继续搜寻,以防他仍藏在这附近。 幸运的是,那些人并没注意到他藏身的这棵断树,又等了一顿饭的工夫,这片山间就重新清静下来,被人群吓飞的鸟兽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那几只踩着他的脸跑掉的小动物也回来了,照旧在他脸上手上踩了一圈,这回他倒是有闲心感觉了一下爪迹和体重,觉得应该是几只肥嘟嘟的田鼠。 这些敏锐的小生物都感到安全了,这里大概是真的安全了。邵宗严终于痛痛快快地喘了口气,但还不敢立刻离开,只稍稍活动了活动手脚,让冻得僵硬的皮肤回暖。 说起来,他被人追成这样,真的是挺无辜的。他只是个没落炼丹门派出来的野道士,后来宗门维持不下去了,他们这群弟子就只能离开山门自己出去混口饭吃。其他擅长炼丹的师兄们都能到达官贵人府上混个出路,只有他不知为什么总被扯上些洗不清的艳色流言,甚至有人直接开口勾搭他,还把勾引人的罪名都压到他头上。 为了保护清白,他只能丢下干了一半还没拿到工钱的炼丹工作一走了之。这种事遇得多了,他索性不再给人家当炼丹供奉,只靠着一手算命的本事摆摆小摊,顺便卖点丹药,勉强挣钱糊口。 可也不知道他的命数出了什么问题,就连做这么点小买卖,都总能牵扯出是非来。不是有人要跟他私奔,就是有人为了阻止女儿跟他私奔要来打断他的腿,害他摆个卦摊都得几天一挪地方,赚的那点钱还抵不上路费。 离开山门之后,他的东西一路卖的卖当的当,散到现在差不多也就剩这一身衣服一把拂尘,还有藏在山下破庙里的那只药鼎也不知道给人搜走没有……他边想边搓着手脚回血,待指尖不那么僵硬了便爬到离地面稍高一点的枝干上,抱着身子坐了一夜。 这一夜睡得并不怎么安心,第二天天色未明他就爬了起来。山中的虫鸟还没开始鸣叫,只有他自己起身时撞落的枯叶和露珠沙沙作响,清幽得让人几乎以为昨晚的追杀只是一场梦。 可惜这场追杀不仅不是梦,而且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以邵宗严对那群人的了解,昨晚虽然逃过一劫,但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还得在这里熬上几天才能下山。 他从枯树冠里爬出来,脱下青灰色道袍挂在树枝上,用拂尘掸干净尘土,然后脱了中衣,将外袍重新裹上。那身还算干净的中衣被他拖着在挂满晨露的草丛和枝叶间拖了一圈,沾得湿透了才拿回来,从衣角开始一点点拧出水来喝。 露水清冽甘甜,他又渴了一天一夜,喝起来真是不啻甘霖。用中衣收集几次露水,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小道士整个人都精神多了。苍白干裂的嘴唇被水濡湿,回复了原本的粉嫩软糯,嘴角天然便向上翘着,不笑也带三分笑意;一双细细弯弯的狐狸眼也清醒过来,流盼之间光彩照人。再把脸上的灰擦一擦,头发重新梳理整齐,拂尘往手臂上一搭,仍然是一副世外仙真的派头。 可惜现在不能下山摆摊,不然就能把早饭挣出来了。邵宗严摸了摸饿得咕咕响的肚子,哀叹一声,认命地去往林子深处找吃的。 好歹是在深秋,林子里虽然没有果树,却有几株老松树,枝头挂着成熟开裂的松塔,松树皮剥下来的话,背面白色那一层刮下来也能填填肚子。树下还能捡到深棕色的菌子,他还在山门时常跟着师兄们捡,煮汤或者素炒都极鲜香,可惜眼下不方便生火,只能生吃了。 他把松蘑根掐掉,擦掉伞盖上的露水,正待尝尝味道,头上忽然传来一声空明飘渺的声音:“少年,我看你根骨清奇福缘深厚,要不要……” 久历追杀的人被这一声惊醒,立刻纵身而起,把蘑菇当暗器扔向声音来处,提起衣摆拔腿就跑。然而没跑几步眼前便是人影一闪,一名仙风道骨的白发道者挡在他前行的路上,含笑问道:“少年,想修仙吗?” …… 这光景,这对话,略有些……荒谬吧? 邵宗严自己就是炼制长生不老丹的那种妖道,格外清楚仙道难求,想求仙的不是被人骗就是变成骗子的同伙,面前这道士又是哪种呢?看他的脸倒蛮年轻的,头发不会是染的吧? 他迟疑着没出声,白发道士却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笑问:“你是不是桃花运极旺,走到哪里都有人倒贴,哪怕不求名份也要跟在你身边?这些人还经常有家人或是前情侣对你心怀恨意,非要拆散你们不可?你是不是亲缘寡薄,飘泊不定?你是不是经常受人欺辱,无法护住自己所爱的一切?” ……这道士到底是真能掐会算,还是跟那群来捉他的人是一拨儿的,打听清楚了他的底细? 邵宗严长长的眉毛皱成一团,似笑非笑的嘴角也冷冷抿了起来,然而看起来还是一副风流蕴藉的勾人模样,完全没什么威摄力。道士收敛笑容,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叹道:“这是你的气运使然,这辈子注定桃花不断,受人欺凌,直到有一天遇到像我这样的世外高人点拨,才能洗心革面从头来过,踩着敌人的尸骨、抱着敌人的女人,杀出一条王者之路。” 第2章 打工 许久,邵宗严才轻飘飘地哦了一声,转头就走。 “哎哎,年轻人怎么这么大脾气?你走得了吗?下面还一堆等着你的人呢,要不是我把他们拦在山下,现在你脖子上已经套上铁链了!”说话间白发道人再度出现在他眼前,右手一展,四周的荒山野林就幻化成了下山那条小路的出口,几个追了他不少日子的武林中人正在来回巡逻,等着他自投罗网。 这可真的是神仙手段,这老道居然不是他们这样的骗子!邵宗严屏住呼吸,激动得脸颊泛红,细细长长的狐狸眼也睁大了少许,习惯性地把拂尘一摆,躬身施礼:“前辈是哪一派的仙真?小道玄炼宗邵宗严,见过前辈,请前辈别计较我之前的冒犯,带小道入山修行。” 白发道人微微颔首,矜持地托出一枚玉简递给他:“我和你没有师徒之缘,不过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这里有一套通用版五百年修真三百套模拟,只要你一钱气运交换即可。好好做题、好好模拟,百年之后诸天万界大小宗门就任你挑了!” “百年之后?一年之后我坟头上的草都能比人高了!仙长不要开玩笑,我现在被人追得上天入地,您要是真有心救我,赶紧把我弄出这座山才是真的。”至于什么气运……这种连摆个小卦摊都被人掀的气运真是不要也罢,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志,能跟师兄们一样在大户人家炼炼金丹骗吃骗喝足够了! “没有做题破千年的基础,长生大道哪可期?”白发道长收回玉简,可惜地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的皮相观察着什么更深微的东西,深深叹了口气:“既然你沉不下心做题,那就只有在工作中修行,自认知多重平行宇宙的实践过程中了解大道本源了。” 果然是真仙啊,说的话字字都懂,连起来却让人怎么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来。邵宗严充满敬意地看着道士,打了个稽首:“仙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干了,您什么时候带我离开这儿?” 道长一摆衣袖,从怀里拿出一枚白色光球,神识沉进去翻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你的命格极为特殊,虽然注定历经辛苦磨难,关键时刻却总会遇到转机,而你本人也有极强的求生欲和求生能力,万仙盟正好有一项工作适合你——你愿不愿意离开这座小千世界,到其他世界做些救人的工作?” “我救!”邵宗严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细细长长的狐狸眼弯起,目光闪闪地望着仙人:“咱们能走了吗?对了,仙长法力高强,能不能帮我把下面山神庙里的药鼎拿回来?我现在就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白发道士招了招手,一座半人高的金灿灿药炉就从空中慢悠悠飘了过来。邵宗严惊喜地冲上去抱住药炉,一手扛到肩头,右手甩了甩拂尘,朝道长点点头:“多谢仙长,咱们这就走吧?” 看起来挺普通的凡人,扛个几百斤的药鼎居然连晃都不打,有前途啊。白发道长一挥袖,脚下就有白云升起,承托着两人飞入云端,落到山下城中一座普通的民居院落里。 邵宗严头一次乘云飞行,激动得半晌没回过神来,进到屋里还是呆呆地托着铜炉不知道放下。白发道士便把他的药炉接过来放到屋子角落,翻手托出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浑圆光球,单手一握,将光芒推散到整个房间,温声介绍道: “你先看一下这个……这是个诸天万界最擅长幻术的女修门派出品的游戏,进入游戏的人都能借客户端的幻力穿梭诸多小千世界,饱览各地风俗。但因为制作方千蜃阁人手不足,旅游版部分只能将玩家直接投入真正的小千世界而非幻术自构的世界,故而玩家会遇到很多来自当地的真实危险。出品方弟子不克分身救援,便托我们代聘编外救生人员。” 从光球散开在身周形成画面开始,邵宗严那双细细弯弯的狐狸眼就瞪得像猫眼一样圆,不时环顾四方,沉浸在不断变化的真实异景中。但白发道人说到有人需要救援时,他便立刻从令人迷醉的仙景中回过神来,目光炯炯地问道:“仙长说要我在工作中修行,就是到这些地方救人?可我看不出来这能怎么修行,还是说我需要一边救人一边做你说的什么五百年三百年的题?” 道人低眉浅笑:“不用叫仙长,我是万仙盟派驻本方世界的领事徐江苑,工作内容就是挖掘你这样的修仙好苗子,顺带推广这个游戏。如果你打算接受这份工作的话,我们就算是同事了,你可以直呼吾名。” “江苑兄,”邵宗严毫不客气地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唇角弯弯地翘起,眼中波光闪动,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不像良家好道士的笑容,诚恳地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要我干什么只管吩咐吧。” 徐江苑淡然一笑,便拿出玉简替他录注修籍,又送了他一套玉简装的《修仙基础知识》和一套初级版《十万个为什么》。这些基础培训教材都算在员工福利里,但后面更深入的五三套题和各种模拟都要收费,他现在身无分文,只能用气运抵钱,实在不合算,倒不如工作几个月领了补贴再买。 邵宗严却对“气运抵债”这个法子十分感兴趣,主动问他:“是不是把这种气运都拿走之后就不会动不动有人来找我私奔了?这不是好事嘛,我也不在乎以后能不能走上什么王者之路,能跟你这样修修仙,救救人就挺好。” 徐江苑笑道:“你现在遇上我,就是已经熬过了人生最低点,以后这份气运会助你避死延生,走上人生顶峰,不可以轻易浪费。不过你要是单纯想避桃花的话,我倒也可以给你想个法子。” 他往怀里摸了一把,再伸出手就多了一枚灰蒙蒙的珠子,朝他头上一扔,紧接着连结手印,将自己的真元打了进去。那枚珠子在他头顶盘绕许久,散发出一片柔和光芒,光芒渐渐增长凝实,结成一把奇异的弯刀落入他手中。 那把刀外表似金非金似铁非铁,刀身上宽下窄,在宽度变化处有一个明显朝内弯曲的弧度,刀身清寒明澈,夹杂着道道红痕,摸起来却温温凉凉的不像金属所制。 “这刀是……这是我那个桃花运变出来的吗?竟能把人的气数凝成刀……江苑兄真是神仙手段!”邵宗严惊讶又敬佩地盯着徐江苑,恨不得当场纳头就拜当他的徒弟。 徐江苑并不居功,淡然道:“这枚定运珠算是我提前领给你的办公用品,你珍惜着用。这柄刀是气运凝成,在虚实之间,也能斩幽冥鬼物和因缘纠葛,具体用法你在实践中研究吧。” 这话说得大有分别之意,邵宗严这会儿也知道他不是骗子了,还真有点恋恋不舍,暗地盘算着要不要把丹炉卖了请人家吃一顿。 想到吃饭,他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徐江苑听到这声音才想起自己打断了他的早饭,于是歉然一笑,从袖囊里掏出救生人员专用的通界令和一瓶丹药推给他:“成道多年,忘了凡人要吃东西了。我手上也没有辟谷丹,这瓶蕴灵丹你拿去顶一顶,等正式入职后千蜃阁那边会分配给你所去世界的货币和救生物资,到了那儿再好好进食吧。” “多谢江苑兄。”他炼了一辈子仙丹,这还是头一次见着真货,哪儿舍得当饭吃了,连忙珍重地收到怀里,然后托着那枚细细弯弯、形如玉璜的淡金色通界令问:“这个该怎么用?” “把神识——哦,你没有神识,那把手给我,我帮你逼出精血认主……”徐江苑握住他的食指,真元透体,帮他逼出一滴心头血抹在通界令上。心血点上去的瞬间,他就感觉像体内多了个什么活的东西与他分享感知,眼前不只能看到这间小小的房间,更重叠上了一片宽阔光明的空间,两个空间虚实相化,从重叠复归于单纯。 一切变化结束后,那间有仙人居住的小屋不见了,邵宗严则站在了一片茫茫草原上,手里莫名其妙地捧了一个料子极厚密硬挺的双带背包。他忽然想起自己唯一的家当炼丹炉还在徐江苑那儿,正悔恨刚才没想起带着它,那只丹炉却忽然冒了出来,砰地一声落到他脚边,把草地都压得下陷了半寸。 嗯……那把刀? 刀又跳出来,咣啷啷掉进了炉子里。 呃……拂尘? 拂尘跟着掉落,端的是心想事成。 那……江苑兄?徐道长?恩人? 连想了好几遍,什么也没掉下来,看来这里也不是想什么便得什么,得是他随身带着的东西才能出来。邵宗严略有些失落,很快又看开了——他现在能给仙家门派干活,也算是个正经道士了,好好修行说不定还有再见的一天。到时候一定请徐仙长吃顿好的,就捡着那些贵人爱吃的、大补的做。什么金银鸽子、苁蓉猪肺汤、清炖团鱼、铁板炙羊肉、红焖牛鞭…… 第2节 就在他流着口水拟菜单的时候,一副长卷忽然从书包里弹出来砸在他脸上,耳边同时响起一道空灵悦耳的声音。 “现在开始救援实践培训。请打开培训总纲卷轴四寸五分处,第一课,通过简单动作快速计算出不同世界的引力及流体阻力。” ??? ????!!! 我是不是……要死了? 第3章 第一次救援 “救命……” “救救我……” “这什么破游戏,老子tmd要死了,有人管吗!” “我要投诉!我要能活着回去一定投诉死你们!” 空旷清静的草原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求救声,讲得人生不如死的课程随之中断,空中的声音断了一下,转而以更沉稳的感觉重新响起:“有遇难玩家呼叫救援,本次学习暂到这里结束,请客服人员做好救援准备。”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那位玩家真是他的大恩人哪!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周围空旷的草原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天幕,脚下坚实的大地消失了,和头顶与身周一样,看起来都是一片闪烁着星子的夜空。这种环境给人一种上下颠倒的错觉,他试着蹲下触摸地面,那里的地面居然真的消失了,而他这么一蹲一低身,整个身子就飘飘摇摇地浮了起来,这下子真的分不清上下左右了。 他的丹炉和刀也飘了起来,但没像他那样在空中打转,而是在一股神仙力量的作用下收回了那个背包里。邵宗严抓住背包带子,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让我救人吗,我自己怎么都落不着地了?” 空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里是两个独立小千世界之间的虚空宇宙,无重力环境,所有物质都是这样飘浮着。现在想学引力也来不及了,你需要的救生器材都在救生包里,请抓紧时间背下使用说明书和规范服务用语!” 一张薄薄的纸从包里飞出来,飘飘悠悠地往他脸上糊。邵宗严记取教训,趁它还没贴到脸上便一把抄起,认认真真地背记纸上的内容。 这段旅程并没耗费多长时间,眼前无限深广的宇宙中忽然有一颗格外大的星星向他飞速靠近。那颗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上面遍布着蓝绿相间的鲜活颜色,还有几处闪着耀眼的光,像是阳光下的宝石般亮丽。周围的星空不知不觉褪去,抬头远观看到的不再是漆黑深邃的宇宙,而是一片巍巍青天,空中高悬着一轮白金色的太阳。 他现在算是从天外而来,进入了另外一方世界了? 不愧是神仙,拿万千世界当做游戏,这是何等气魄?他读了这么多年道经,想象了这么多年真正神仙的日子,原来都是夏虫幻想冬日之景,浅薄得可笑。邵宗严略有些自卑,但想想自己马上就要以救援者的身份和“玩家”见面,又立刻挺直了腰身,抿了抿唇,反复背诵着古怪的客服标准用语,静待落地。 眨眼之间,下方原本碧毯一般的山林便铺展到了眼前,山林间微腥的泥土味似乎已缭绕在鼻端,草茎树叶都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里的山倒是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玄炼宗,那时门派就座落在一座郁郁青山中,林子里多的是不怕人的獐狍鹿兔;空地上随意撒把谷子做陷井就能抓到肥嘟嘟的鸟雀;雨过之后遍地都是菌子和嫩笋;浆果和野菜更是俯拾皆是,饿了揪一把野梅子也能吃得满嘴酸甜,对,就是底下那种黑得透亮的莓子—— 他伸手一够,居然真的摸到了那些黑紫色带着小尖刺的莓子,稍一用力,果皮便被挤破,一股黑色果汁就染到了他手上,清香四溢。他忍不住摘了几颗直接填到嘴里,轻抿一抿,一股浓厚的酸甜汁水就嘭地在舌尖炸开,饥渴许久的胃虽然没得到什么实质性安慰,至少干涩的口腔和喉头都被流过的果汁激活,口中甜丝丝地极为舒服。 “救生人员已通过幻力定位功能传送到玩家所在地五十米范围内,请抓紧时间救援!”空灵甜美的声音再度响起,催促他赶紧去救人,急救包也“噗通”一声落到了地上。邵宗严连忙撸了一把莓子塞进嘴里,又摘了几片叶子擦掉手上汁水,鼓着腮帮子四下搜寻他要救的人。 玩家身上都有千蜃阁游戏客户端的幻术法力存在,他手上的通界令也是同源所出的法器,只要将通界令握在手中就能查看到幻力痕迹,通过幻术灵光分辨出人来。 不过要找那位玩家根本用不着这种高端仙术,刚起心要找,背后就传来了一道声嘶力竭的:“我要投诉!干!该死的官方啊啊啊……放开我你这个畜牲!!!” 是东方!邵宗严听音辨位,抄起救生包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飞奔而去。穿过一小片林地后地势蓦然开朗,露出一座黄土和石块砌的简陋小屋,屋外晒着许多肉干和野菜,门口张挂着遮住半个洞口的兽皮帘,从帘下面可以看到屋角放着许多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还有木质桌椅,看起来倒像是个猎户搭的小窝棚。 从门帘下方能看到淡淡灵光透出,还有不绝于耳的“投诉”“游戏”声从帘里传出,邵宗严不再浪费时间,伸手扯下兽皮门帘,厉喝一声冲进房里。 兽皮沉重地坠落在地,暴露出了房里的罪恶画面。地上铺着一层粗糙的兽皮毯,毯上散落着撕得零零碎碎的衣服,当中纠缠着两个衣着不整的男人——一个满头金毛的高大男人压在上头;下面的却是黑发黑眼,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双手死死撑在上方那个男人身上,身上落着青青红红的痕迹。 灵光正是从两人身上发出,但依那个求助来看,被人压在身下的才是仙界游戏的玩家,也就是……仙人……竟然沦落到这一步? 邵宗严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倒是服务标准用语因为背得熟还能反射性地脱口而出:“住手!放开我们诸天万界第一网游《元泱苍华》的尊贵顾客!” 叫骂声和挣扎扭打猛地停下,屋里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看向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阳光从土屋外面照进来,给他的身影打上了一层金色光圈,逆光带来的阴影也将他过于妖娆的五官压得深邃而沉郁。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因为震惊和愤怒而瞪得略圆,目中压抑着浓沉的阴云,拽下背后的急救包狠狠往地上一掼,怒喝一声:“无耻,还不快放开我们的贵宾!” 通界令自动把他的话翻译成了地上那两人听得懂的语言。 那个满身肌肉的金发男人先动了,他大咧咧地爬起身转身邵宗严,露出野兽一般粗狂的笑容:“你想把他带走?不可能!是我把他从部落外面的森林里救回来的,按规矩他就是我的人,除非我死,谁也不能带走他!你们的部落居然让一个雌性单独迷失在森林里,根本就不配再拥有他!” “而且,”那大汉鼻孔抽动,仿佛在闻他的味道。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看到和闻到的,眼中流露出贪婪的冷光,朝着邵宗严步步逼来,头顶冒出尖尖的绒耳,眼瞳拉成一条竖线,嘴边露出了尖尖的利齿:“看你们穿的衣服,你们部落会纺织?那你也一定会了?你知道一个雌性进入其他部落意味着什么吧,意味着从现在起,任何一个雄性都有权力占有你、抢夺你……” 难怪这家伙长了一头金毛儿,原来是个妖怪…… 邵宗严紧张地咬了咬唇,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男人,不,妖物嘲讽地看着他的动作,眉毛一挑,身上渐渐覆满了淡金色的绒毛,指掌变得短粗,指尖伸出了长而尖利的指甲,猛然拍向他的胸膛。 拍击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夹杂着半人半兽的妖物的一声长啸,随之响起的是一声极为沉重的撞击。 一切尘埃落定时,原本威风凛凛的金发男人竟以一个扭曲的姿态被邵宗严压倒在地上,胸口也多了一大片肉眼可见的瘀肿。他用于攻击的右臂被一只看起来甚至有点单薄纤细的手掌拧歪,死死压在自己胸口;腰部以下被人类的膝盖顶住,动弹不得;脸上则被糊了一大片诡异的白色药粉。 不知是窒息还是药力作用,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白眼珠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压制住他的道士。 一旁的玩家彻底看傻了,撑着虚弱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震惊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我记着这些兽人的身体素质是普通人类的好几倍,兽化之后体力和速度还能翻倍,怎么让你这么一按就不能翻身了?” 邵宗严按照服务要求给了他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我必须能解决一切危险,亲爱的顾客,因为我是为了救你而来。” 他浅浅一笑,风流气质便顺着嘴角挑起的弧度流出来,眉梢眼角艳丽得如同桃花初绽,不像是来救人,倒像是来勾搭人的。玩家看得错不开眼,慢吞吞地把手递给他,顶着一张粉透的面皮低声说道:“我叫风熙,m大管理科学系的,今年二十了,你叫我风熙就行了,不用一口一个顾客的。” 第4章 第一次救援 这是要握手,服务条款里有呢。看到那只手伸到面前,邵宗严也忙把按在兽人脸上的那只手抬起来,在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拍掉药粉,轻轻握住了风熙的手。 他的手很软,握手的力道也很轻柔,笑容更如春风拂面般醉人。顾客的态度又软了一层,也不骂游戏官方了,温温柔柔地道了谢。地上的兽人看在眼里,喘息得更厉害了,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拼命挣扎着,嘶声道:“就算你是雌性,也不能随便碰有了雄性的雌性……” 风熙吓得往后跳了两步,环着胸口紧张地提醒他:“你你你小心,他们兽人能变成巨型野兽,现在他还是半兽形态,变成兽态的话战斗力还能提高!” 邵宗严笑了笑,右脚踩在兽人胸口,慢慢站起身来,脱下外袍披到风熙身上,安慰道:“不要怕,再等等药效就发作了。” 兽人吼叫着在他脚下挣扎,原本看得出人形的身体越拉越长,脸骨和四肢完全变成兽类的模样,腿间长出一条细长的棍状尾巴,在地上啪啪地抽着。但他挣扎的力度反倒比人形时小了,两眼翻白,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腿在空中无目的地乱蹬,腰身不能控制地上下摇摆。 这就成了。 一个妖,不,兽人算什么,就是神仙中了这药也得躺几个时辰!他们玄炼宗也是有传承的地方,压箱秘宝可不是号称能长生不老的假金丹,而是看上去不起眼,当初却曾在武林中惊艳一时的天人交感大乐散!此药只要尝上一点立即起效,一钱就能持续作用六个时辰,这只兽人么,呵呵,怕是得有几天起不来身了! 他一脚踢开巨兽,弯腰拾起救生包挂在右肩上,朝风熙伸出左手:“做好准备,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不等他反应,邵宗严就跨到他面前,左手朝他腰间一捞,轻轻松松地扛起人朝外走去。百十来斤的一个大男人,他扛着竟也不比一袋面粉费力,行走如飞地冲进了不远处茂密的野林子。 跑进林子里之后,邵宗严便按标准化服务流程问风熙:“客人您是想继续体验本世界风土,还是通过传送阵离开,到其他小千世界旅行?” “什么?”风熙大头朝下搭在他肩上,一路跑来都要晃悠吐了,许久才反应到他说了什么,连声答道:“回去!谁tm还能在这个满地跑野兽的鬼地方呆下去啊!你们游戏制作方有脑子吗?这是人能来的地方吗?我刚来就差点让野兽咬死,那个兽人路过救了我,我还以为他是好人呢,结果是个强x犯……我去,我一定得投诉!” 邵宗严深切地同情他,不过在急奔之中不方便表达,便把他的屁股往上托了托,好让他在自己肩膀上趴得更舒服点儿。 藏在他袖中的通界令也接收到了玩家的意思,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亲爱的玩家,既然您选择离开本世界,救援人员会尽快将您带到位于本世界灵源中心的传送阵进行回传。” 风熙也听到了这声音,连忙问道:“传送阵在哪儿?不会是我刚来这个世界时落到的那个山谷吧?那里头可是要人命的,都是野兽……” 邵宗严安慰道:“我们门派以前就在山里,师兄弟们什么野兽都打过,有我在你只管放心吧。” 风熙听着“门派”“师兄弟”这样的说法,便把他当成了游戏登入界面介绍上的那些修真门派出来的人,顿时松了口气。再加上倒挂在人肩上实在不好受,也懒怠说话,就默默接受了接下来的行程。 他既然没意见,邵宗严就按着在通界令里时的方式,叫了声“地图”——一张丝绢地图顿时扑脸而来,幸亏他早有准备,身子往后歪了歪,一把抓住地图,扯着地图一角歪头看路。 这副地图极其人性化,他们俩人和传送阵所在位置都被红点标示出来,代表人的红点还能随着他们行进而在地图上变化位置。 他调整方向往前走了几百步,对照地图上前进的长度,心里算出了大体路程。传送地址离那间小屋倒不算远,如果只是走山路,有个一天半天的就能把人扛到传送阵那边,就是再加上捕猎和休息的时间,至多三天也能到了。 他跟风熙说了这个好消息,对方的回答却只有一句冷漠的:“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邵宗严耿直地答道:“你脚上没鞋,走不了山路,我扛着你比较快。” 风熙在他背后闷闷地叫了一声,他只当没听见,小心地避开了当地人开出的小路,捡着没人走过的林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一路上不时能感到大型野兽的气息在身周徘徊,但或许是他们的外表和身上的味道太过陌生,野兽们更多地是远远戒备,没有直接上来攻击。 直到天色渐暗,太阳落到了远处山峰峰顶上,邵宗严才决定停下来。他找到了一块从山壁上突出来的巨石,底下的空洞可容两个人安安稳稳的坐着,或者一坐一躺也行,正适合过夜。 他看好了地方,就在附近一棵巨树旁蹲下,让风熙踩着地从他肩膀上下去。 风熙被颠得腿都软了,脚一沾地整个人就堆成了一堆,按着胃不停申吟:“我的胃,顶着胃了……哎哟,我的肋骨哟……” 邵宗严往前倾了倾身,右手撑地,左手虚按到了他腰间,抬眼看着这位娇弱过头的尊客,歉然问道:“要不我帮你揉揉?” “不!不用!我……我真的不习惯这种服务……”看着那张绮艳的脸从下面逼向自己,风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爆出一堆打码画面,鼻腔微微发热,简直不知道还捂肚子还是捂鼻子了。 这个游戏根本就是里番游戏吧!玩家穿过来就被抢亲,召唤出来个救生员也长得这么勾人,包得跟个粽子一样都能感觉到荷尔蒙乱飘…… 他是不是真的在勾引我? 难道这是官方险恶的美人计,就为了让我不去消协投诉他们? 风熙捂着鼻子苦苦抵抗自己想象出来的美人计,结果看到邵宗严毫不留恋的走了,心里也不知道是放松多些还是留恋多些,憋着一口气问:“你要干什么,怎么不走了?不是我不提醒你,山底下那群兽人可是很厉害的,光我见过的原形就有狮子、老虎、豹子、蛇、狼什么的好几种呢,而且体型都特大,比真正的动物可怕多了。抓我的那个兽人叫作岩,在部落里地位很高,他们要是知道咱们打伤了他,一定会倾巢而出来追杀咱们的!” 邵宗严从救生包里翻出一条银光闪闪的太空毯裹到他身上,皱着眉道:“马上就天黑了,你先歇会儿,再不生火这一晚上可不好过。” 柔软单薄的毯子披到身上,就像穿上了一层柔软的雨衣,风熙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心态也放松了许多。 看着一个衣裳单薄、风流俊秀的男人给他忙前忙后地清理地面、收拾可以睡觉的地方,真是特别特别有满足感……还有点儿期待。他裹紧了太空毯,只留一张脸暴露在向晚微寒的山风里,欣赏着客服温柔体贴贤惠的动作。 忽然,贤惠的客服从包里抄出一把比西瓜刀还要粗还要长的弯刀,眼中闪过一抹凶光,顿时吓碎了风熙心里那个温柔的幻影。 “你……你要做什么?” 持刀的道士步步逼近他,露齿而笑,眼中邪气大盛,手中的弯刀高高举起,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大侠饶命! 我再也不投诉了! 我为什么要手贱买这个游戏! 无数乱遭遭的念头涌上心头,他下意识闭上眼缩紧了脖子,只感觉一股寒风从头顶劈开,冰冰凉凉的、粘稠的液体从头顶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滴了几滴之后,液体的流速明显变快了,顺着他的脖子滑到太空毯上,又顺着光滑的太空毯流到了地下。 “啊啊啊啊——”我已经死了吗? “抱歉,吓着你了。”道士淡定冷静的声音把风熙从惊恐中拉回来:“我之前没注意到树上有蛇,等发现时就离你太近了,你只要稍往上拔拔身子它就可能咬着你,所以只能先砍了再说。” 邵宗严拿刀挑着蛇头扔开,凑过去扯掉了缠在树枝上的蛇身。这条蛇比他的手臂还要粗,光剩下的部分就有一个成人男子的身长,足够他们俩饱饱地吃上几顿。他满意地把蛇往地上一扔,对风熙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我去砍些木头来生火,再做几个套野兽的陷阱,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口生的,能忍就再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风熙看了眼他手上鲜血淋淋的弯刀,和那张溅着点点蛇血,却显得更加诡艳逼人的脸庞,简直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低眉顺眼地答道:“壮士请便。” 第5章 第一次救援 斩运刀特别好用。 不愧是神仙出手弄的东西。 不愧是害他半辈子都过不上好日子的破运气,沾哪儿哪儿完! 碗口粗的小树,拿斩运刀轻轻一削就能削断,削树皮、刨木屑什么的更是不费吹灰之力,跟拿竹刀切豆腐一样轻松。没花多少时间,邵宗严就砍好了一堆整整齐齐的的木头,拿急救包里的绳子捆成一堆,像药炉和拂尘一样收进了背包里。 第3节 有了柴就能生火,有了火就等于有了晚饭。那条大蛇烤着吃味道应该不错,再采点水果和野菜配着吃解腻,上头树枝间好像还有几个鸟窝……邵宗严摸摸饿得太久已经完全没有饥饿感的肚子,决定还是先救自己再怜众生,抱着树干几下蹿上树冠,连巢一起端了几窝蛋。 可惜太阳快落山了,在天黑之前他必须做好防野兽偷袭的工作,准备晚饭花的时间不能太长。他就近端了几个鸟窝就赶紧跳下来,又往找了一阵,寻着一丛手臂粗的矮竹,挑着微微发黄的拿刀背轻敲竹节听了听,也砍了几根。 他回去的时候,风熙已经裹着毯子睡熟了。大概他的修为真的很弱,这一天又被折腾得厉害,就这么缩成一个小团不管不顾地在地上睡了。邵宗严索性在周围割了些草铺在自己看好的石穴里,又加了一层太空毯在上面,抱着这位娇弱的贵客塞了进去。 这么一折腾,风熙倒是醒了,在他怀里猛地挣扎了一下,借着微暗的天光看到那张美得不安全的脸才安静下来,长出了口气:“原来是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兽人来了呢。” “他不会有机会的,我在这儿呢。”邵宗严把砍来的木头竹子倒到平地上,野果搁到客户身边,自己捡起那条死蛇扒皮开膛,边干活边聊天:“你跟我见过的那位仙长不大一样,莫非也跟我一样是从凡间来的?” “你是凡人?”风熙惊讶地一把攥裂了手里的浆果,溅了自己一脸都没顾得上擦:“你老兄能是凡人?你不一把就能把兽人按地下,还糊了他一脸那种奇怪的药粉吗?话说回来你不是个道士吗,道士不是不能吃荤吗?” “我虽然做道士打扮,可是并没正式出家,只是门派里习惯这么打扮。”邵宗严对这个假道士的身份还是有点惭愧的,埋头撕下蛇皮,把收拾干净的蛇肉缠在一根又长又直的棍子上,用绳子固定住头尾两端,垂着头问心目中无所不知的仙人:“你们都懂得怎么通过自己的运动速度计算引力和流体阻力吗?” 对面的人半晌没说话。 邵宗严以为自己的问题太低级了,仙人不屑于回答,于是把串蛇的棍子往旁边地上一插,在石穴边搭起柴堆,从急救包里拿出火柴来点火。他从小都是用火镰火石打火的,用熟了速度也不慢,可是即擦火柴这种东西实在太逆天——只要把那个红红白白的圆头往火柴盒盖上轻轻一擦,上头就会“嘭”的一声着起好大的一团火苗,扔到柴堆中间就能蹭蹭地烧起来! 火焰很快蹿高,光芒照亮了这一小片空地,也照亮了风熙的脸。借着火光,邵宗严意外地看到他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自己,背后黑影摇曳,宛如恶魔附体。 “风……尊敬的顾客朋友?”邵宗严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贵宾了,但看到这人眼睛都直了,也不会说话了,便把缠着蛇的棍子架在火上,抽出刀起身离开火堆,打算弄点水给他醒醒神。 刀抽出来风熙就清醒了,眼中迸发出一股狂热的神情,抱着身子哆嗦着,义无反顾地大喊:“你就是拿刀逼着我我也不会做!我们学管科的就是不懂物理,你想咋地!” “……你也不懂?”邵宗严惊讶之余倒是对他多了几分亲近:“不懂这些仙术也能到诸天万界旅游?” 风熙敏锐地听到了一个“也”字,松了口气,理直气状地答道:“我花钱买了游戏,可不就能来玩嘛。那个修仙版必须学数理化,可是旅游版不用,要不然我能上这个当?我之前也到过别的小千世界玩过,感觉也有的跟我自己的世界差不多,顶多是科技水平差个几十几百年吧……这个算特例!” “这些世界都没人修仙吗?” “不……说实话要不是上了这破游戏,你跟我说修仙我能当你是骗子呢!现在哪儿不讲科学,修仙什么的都是小说里写的。” 邵宗严终于明白了自己客户群的定位,也接受了这位贵客是个真正身娇体弱易推倒的普通人。那种出于知识贫乏而在顾客面前不自信的心态消除了,他的精神蓦然轻松许多,容光焕发地凑过去问他:“你喝水吗?” 风熙给他的笑容迷得一晃神,错眼间又看到了那柄缠着艳红花纹的诡异弯刀,拼命退到石缝最里面,警惕地盯着他的手问道:“喝水就喝水,你拿刀干什么?” 邵宗严从旁边提起一根竹子,在耳边摇了摇,提刀吭吭砍了两下,哗啦啦的水声便从里面流了出来。他一手抬起比自己还长的竹子,就着豁口喝尽了水,再两刀砍断了空的那截和旁边一截,把盛着满满清水的竹筒递给风熙:“水还算清,有点竹子味,不难喝。” 客户捧着竹杯喝水时,当客服的当然还得干活。他又生了一堆小些的火,在大火堆边支起架子,从救生包里找出个小铁锅把竹筒里的水倒进去烧开,小火堆上则架了洗净的蛇肉慢慢烘烤。 趁着水还没开,蛇肉也不用翻动,他就拿着自己砍好的木棍,一根根削出锥形的尖端。他做木工活简直比艺术家做泥塑更加轻松熟练,一刀旋转着削下去,棍子底端就能削出个铅笔尖一样光滑的圆锥面。 除了火堆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翻动烤蛇肉时飘出一点腥气和熟肉特有的香气,这副场景真是如斯宁谧美好。风熙捧着竹杯遥看对面比保姆还能干的客服,已经脑补出了以后自己在这破游戏里横着走,这个万能客服天天跟在身边帮他洗衣做饭织毛衣的美好场景。 蛇肉也熟得很快,洒上盐和焙干磨碎的花椒粉后更是香气四溢。锅里的水开了之后,邵宗严倒出一点让他洗漱,剩下的都倒进竹筒里盛着,又在腾出来的小锅里倒了点油,打进几个鸟蛋两面煎熟了,再倒上热水小火慢煮。 烤蛇肉在火上噼啪地响,爆出烧烤特有的焦香,蛋汤的味道也慢慢随着水蒸气飘了出来。火堆后面低眉顺眼的客服削完了木头又改搓起了绳子,那口刀往背包里一扔,杀伤力顿时降到了零。风熙被这美丽温暖的画面诱惑浑然忘了眼前之人的本性,作死地问:“爱卿,你编这个干什么?” “做陷阱。”邵宗严温柔无害地对他笑了笑,随手捡起一根削好的棍子,提到远点的地方插了下去,右手在背后背包上抹了一下。 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铜炉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咣当一声砸得地面陷下去了半个指头深。他弯腰握住了药炉一只脚,轻轻松松地拎着炉脚直起身来,握着药炉在空中轮了半圈,“嗡”地砸在那根插在地上的木棍顶上。 长长的棍子眨眼没进地里半截儿,邵宗严没事人一样提着炉子回来拿了另一根木棍,再以同样的手法钉进离之前那根不太远的地方。 愚蠢的玩家立刻化身鹌鹑,老老实实缩进石缝里,一句废话都不敢说了。 邵宗严叮叮咣咣地砸了一通,绕着他们休息的地方下了几个套索,还在风熙之前倚着的树下布了连环陷井,最上头架了那只要命的铜炉。 只要有人敢踩进来,保证竖着进来,横着出……嗯,能不能出去要看运气了。 他卷着袖子在周围看了一圈,终于对这个临时栖身的地方满意了,回去接着给客户服务。 回去时风熙已经撕扯上蛇肉了,撕一条肉甩半天手,扔进嘴里之后烫得嘴都合不拢,可还是忍不住要吃。那张太空毯跟裙子一样裹在胸口,在地下拖出一片长长的下摆,沾满了黑乎乎的炭渣。见到劳苦功高的客服回来,他厚着脸皮笑了笑,露出一嘴黑灰:“我不得替你尝尝味儿吗?现在还太烫,尝不出什么味道,嗯,蛇肉也烤得有点干,再抹点油就好了。” 邵宗严笑了笑:“烤蛇肉是干了点,可惜咱们只有一只锅,要不然爆炒着吃会比较嫩。” 风熙连忙撕扯蛇身,想弄下一半儿分给他,结果太烫了弄不下来,只好双手托着棍子,忍痛割爱都奉了上去。 邵宗严一点也没客气地接了,在客人可怜巴巴的目光注视下,啪地一声折断了棍子,把绕在上头的蛇肉拆下来搁在干净的大树叶上。他自己尝了几块,觉得盐味稍微薄了点,便又碾了点椒盐均匀撒在肉上,挑出大块的裹了一包递还给风熙。 救生包里的调料不多,有些香料他还不认得,烤肉时就不敢乱用。但是蛇肉本来就烤得外焦里嫩,口感十足,还透着一股木火特有的清香,稍微蘸点椒盐提味就已经够美味了。 风熙感动得连话都没工夫说,一边嘶嘶地吸气一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包肉,把手一伸,抹着黑黢黢的嘴角说:“再来一包!” 俩人饿的时间都不短,好容易能吃上口肉,谁都顾不上客气,坐在那堆蛇肉旁边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椒盐的味道刚沾上舌尖,还来不及品出蛇肉本身的鲜香,一大块滚烫的肉就滑进了胃里,烫得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第6章 第一次救援 啃完半条蛇,邵宗严便拍了拍手,提刀切碎菜叶扔进锅里搅和。煎蛋熬出来的汤也泛着奶白色,不如鱼汤浓稠,却也有鱼汤肉汤似的香味,再俏一点嫩嫩的野菜,就又多了点爽口的清香气。 风熙刚想说自己吃饱了,喝不下汤,可是话没说出来就叫香味儿堵了嘴,伸长脖子看着他拿树枝当筷子搅动汤锅,盼着那锅汤快点熟。 野菜刚一变色,邵宗严就扔下筷子,提刀砍了一截竹筒过来,从中间纵向剖成两半儿,截成个小船似的形状。他捏着一头在汤锅里一舀,另一只手拿筷子挑了一筷菜叶,又把锅底的鸟蛋都给他捡了进去,热乎乎地捧到风熙手里,叫他喝点儿溜溜缝。 汤里也搁了点花椒粉,咸鲜的汤汁里透出点麻香,压掉了野菜特有的苦味。煎过的蛋白有种软绵绵的口感,浸满了汤汁,里层的蛋白比鸡蛋稍硬些,蛋黄粉粉糯糯,配着水嫩的菜叶一起吃下去,美味得让他完全忘记胃已经盛满了。 风熙喝得满头大汗,捧着肚子坐在火堆旁消食。有万能客服在身边,山林里令人恐怖的鸟兽叫声似乎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背景杂音,在这片火光照耀下,没人可以再伤害他。 连那个兽人也不能…… 他抓着竹筒的手猛地晃了一下,幸亏里头的汤早都喝完了,才没被他晃出来洒一身。邵宗严正拿竹枝绑成的小炊帚刷锅,眼角余光扫到他那一晃,以为他还想再来一碗,就劝道:“这一晚上吃得不少了,肉吃太多不好消化,晚上小心睡不着。” 风熙用力扔了竹筒,扯着闪闪发光的亮银太空毯问道:“咱们又点火又盖这么闪的毯子,岩要是追来怎么办?” 邵宗严眯了眯眼,嘴角深深勾起,露出一个比平常还要邪魅的笑容,看着锅里浑浊的刷锅水说:“你放心好了,他起不来的。我给他下的可不是一般人能见识到的药,而是当年我们祖师爷在宫里做供奉时,专门为皇帝炼制的天人交感大乐丹。给他用的虽然只是粗提纯的散剂,可是效果一点也不比成药差,而且药性更烈更伤身,绝不可能随便捋捋就解掉的。” 他随手泼掉脏水,把锅倒扣在火上烤干里面的水滴,用一种骄傲又冷酷的语气说道:“别看这些妖……兽人身子比人壮,我们这药也是在牛马身上试过的,不管多大的畜牲,中了药就没救。除非有人愿意跟他……咳,这药力是绝对降不下去的。就算真的有人发这好心,至少也要几个时辰才能解掉,足够咱们找到传送阵了。” 你以前是干什么! 为什么出手就是这种会被关监狱的高级违禁品! 难怪长这么一张勾人的脸,原来根本就是干这行的……可是他明明能靠脸靠技术吃饭,为什么要有抡着铜鼎当锤头的体力?为什么天天拎着把刀吓唬人?风熙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兽人能不能追来这点小事彻底扔脑袋后头去了。 就算来了也不要紧,反正客服一包药就能解决问题。说不定那个岩现在还在地上蹭着呢,呵呵,他们这种原始部落的单身兽人之间住得可都不近,雌性更是不会靠近兽人的屋子,根本不可能有人救他。 看他以后还拿什么欺压人! 他盯着高高的篝火,解恨的笑了起来。 这堆火晚上要取暖用,邵宗严后来又拿劈好的木块码了几层,烧得比之前更旺了。旁边的小火堆则被他压灭掉,他还拿木棍趟了几回,将掺着点点余火的炭灰弄平整,然后把剩的生鸟蛋埋在里面,这样等明天一早起来,就能有热乎乎的烤鸟蛋当早点。 再把吃剩下肉拿叶子包好扔进背包,收拾收拾地上的垃圾扔到陷阱圈外,也就没什么事可干了。他也在火边坐着歇了一会儿,看见风熙困得一会儿一点头的,便从包里翻出一种极软的黑布——说明上写着叫“塑料薄膜”的,抖开盖在那块突起的岩石上。这东西能防水防潮,而且抖开了足够包住两个人的,专供搭临时帐篷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料子太轻太软,风一吹就整张糊脸上了,还得拿石头压住脚才行。所幸这片山地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他大块小块地扛了一堆回来,然后把顾客塞进石缝里,再从里面把塑薄薄膜压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点空隙透风。 反正外面布了一圈陷阱,又有篝火驱野兽,不用守夜。 他从袖子里掏出随身带的硫磺散撒在石穴周围驱虫,又拿出一张金闪闪的太空毯裹在自己身上,暖暖地睡了下去。 这还是自他被六派联合追杀以来,第一次好好吃了东西,睡在有帘子遮风的地方,疲惫到极点的身体不经允许就彻底放松,陷入了最深的沉眠。 黑色的塑料薄膜完全不透光,通风缝隙里照进来的阳光也太单薄,根本照不透适宜睡眠的黑暗。直到外面响起了一片咣啷啷的响声,其中还夹杂了野兽痛苦的长啸,邵宗严才彻底被吵醒,掀开塑料薄膜朝外看了一眼。 天已经亮了,不过天气却不怎么好,阴云沉沉堆在头顶,厚得快要压到树丛上了,天色昏黄得像傍晚时分。传来响声的却是他早先布下的陷阱,而且不只一处被人触动了,他还听到了楔进木棍的两爿树干合起来的声音,当中应当是夹到了什么东西,有点沉闷。 他立刻挪开压边的石头,从塑料帘下爬出来,提着斩运刀走了过去。 站起来之后,视野变得宽敞,远远就看到那只半人高的铜药炉落到了地上,炉口下面扣了只巨大的长鬃雄狮,腰身被砸得深深陷了下去。不远处还有一头巨猿被弹起的绳圈吊在空中,尾巴则被夹在手腕粗的木桩上,正拼命用尖牙利爪抓挠绳子;巨猿旁边则有一只灰背巨狼也落进陷阱,头套在稍低些的绳圈上。 他打的是专套野兽用的双层扣,越挣扎就会套得越紧。而且做套索的绳子是救生包里赠送的安全绳,一条比人手指头还粗,材质也十分结实,要砍断比砍树还要多费点力气。他用之前先把四股搓成一根粗绳才用的,拴着几百斤的药炉吊一宿都没拉断,这些野兽挣扎的力道还真不够看。 更远一些的林子里还站着一头老虎。这只虎看样子本来是想过去陷阱里捡便宜的,可是一见邵宗严出来就放开了被困猎物,抬起头凶戾地看着他。它头颈上的毛都乍开了,尾巴高高竖起,腰往下塌了塌,后腿一蹬就朝他这边扑来。 真奇怪,他竟然从一只野兽眼里看出了恨意。 邵宗严甩了甩头,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去,从地上捡起块压塑料薄膜的石头,一抖腕便以扔暗器的手法扔了过去。 那只老虎反应极快,在空中一个转身让过了石头,有点狼狈地落了地。那双金眼有点人性化地眯了眯,似乎在嘲笑他扔得不准。可那颗石头本来就不是给它的,在老虎避让开之后,就直直砸到了正低头挣扎的那只巨狼头上,当场砸出了一片飞溅的血花。 “嗷——”老虎猛地长啸一声,陷阱里的猿猴和狮子也发出了悲愤的嘶吼,邵宗严恍惚觉着,他好像在这些兽类的喉叫声中听出了一点像是在说人话似的古怪短音。 难道这些不是真正的野兽,而是兽人? 背后的塑料薄膜忽然被人掀开,露出一张惨白惊恐的面容。在见到猛虎和陷阱里那些动物后,风熙叫得比那些动物还要响,带着哭腔喊道:“他们来了!那些兽人来了!岩和湍、方、明……他们都是部落里最强的战士,邵宗严,邵宗严,你行不行……” 陷阱里的巨猿挣扎着变回了人形,一手抓着绳套滑了出来,赶去救护别人。巨狼已被砸昏,无法自发变成人形,而狮子则被炉口扣了个正着,脊骨或肋骨可能断掉了,趴在地上没力气挣扎。 邵宗严将他们的变化尽收眼底,最后望向已经冲到他面前不远处,却还是以兽类形态出现,并不变成人身的巨虎。 这只眼中充满仇恨的老虎,就是在兽人部落见着的那只……那个叫岩的兽人? 他回望巨兽,眉梢微微拧起,红润的双唇微张,总含着若有似无风情的狐狸眼在老虎毛绒绒的腹部来回扫过,看得人心虚。 岩却完全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含着仇怨看他,用比人形时更粗哑低沉的声音威胁道:“把我的雌性还给我,外来的雌性!别以为你有点力气就能逃掉,拐带部落的雌性可是重罪,你和你背后的部落都要做好准备接受风部落的怒火!” 他背后的兽人们虽然伤势不轻,可是看到邵宗严眉宇间拢上一层薄雾似的怒色,直白地盯着兽人柔软腹部的模样,也都红了脸,附和着说道:“你现在逃不了了,别再挣扎了。我们部落对雌性很宽容的,只要你们乖乖跟我们回去,就可以成为风部落的人,还可以在村子里随意挑选兽人勇士当你的丈夫。” 刚刚被砸晕过去的狼人也醒了过来,不知是失血还是喉咙被绳子勒久了,它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冷冷地说:“和雌性废话干什么?把他们都打晕弄回去,这个……” 他一抬下巴,长长的尖嘴指向风熙:“这个已经是岩的人了,给他留下,剩下那个随便你们分!” 风熙已经快吓跪了,扯着塑料布遮挡身体,在邵宗严背后小小声问:“你有把握吗?打过这么多只兽人?” 邵宗严看着那只杀意横生,后背已经完全拱起来的巨虎,脸色越发平静,右手握着斩运刀朝他一指:“打之前我问你一件事——我给你下的药不经男女之事是绝不可能解开的,你跟谁做了这事?是男是……对了,这里没女人……总之你现在已经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了,就该求娶他,为什么还要追着我尊贵的客人不放?” 第7章 第一次救援 巨虎长啸一声,带着一片潮湿腥气的寒风朝着邵宗严扑去。 他眼里仿佛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寒光闪闪的利爪绷出,朝着邵宗严的头顶狠狠拍下去,完全抛弃了雄性宽容雌性的本能。当然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是本世界这种温婉的雌性,而是历经多年追杀,锻炼出一身打猎做菜好手艺的妖道,提刀就朝虎爪削去。 头顶昏惨惨的天空中忽地划过一道明亮的闪亮,照亮了一人一兽杀气盈盈的面孔,也照亮了雪白长刀划过巨虎前爪的惊险一幕。 光明瞬间隐去。巨虎踉跄着落地,后腿仿佛也有点不灵活似的,落地四条腿只在地上撑了一下,整个身子就歪倒在了地上。前腿伤口里的鲜血喷溅而出,漫天大雨如珠落下,白亮的雨线打在伤口上,带出一片还没来得及鲜艳就已经黯淡的血色。 巨兽强忍着痛爬起来,那双眼也染上了一片血色,隔着雨幕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沙哑地说:“你不是雌性,雌性不会有这么强的力量。可是我救了他,他的名字正好是风部落的族名,这是祖神赐给我的神恩,你为什么一定要抢走他?” 背后的客户看得心惊胆颤,抓着塑料薄膜躲在石穴里,露出来的一张脸让雨浇得发青,双手抓握的塑料膜上也抠出来一大片破洞。 那只虎形兽人从血水里站起来,坚毅地稳住身形,朝他叫道:“过来,风,到我这边来。” “邵……邵宗严……”风熙紧张得比正面对上几只兽人的客服还厉害,腿上简直一点力气都没有,爬也爬不起来。 客服横刀在前,隔着漫天雨幕给了他一个笑容,温柔而坚定地说:“不要紧,我会护住你。” “嗯……你小心点。大不了、大不了你就先走,回你们客服中心多叫点人来。反正我……他也不会杀我……”风熙眼眶热热的,一股壮烈之情涌上心头,虽然腿还是软,动作却灵活了些,怀着英勇就义般的心态爬出去,扶着山壁站起来,正面面对了来追他的巨兽。 他一直记着岩救他的恩情,对这个沉默能干的兽人也挺有好感,原本还想教他种田和烧陶的技术,让他和这个穷困原始部落的日子过得更好些。可是自从昨天差点被暴力对待,他对这只兽人的感情就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第4节 兽人发起情来太可怕了,他们的力量简直能致人死地,亲吻也像野兽一样粗鲁,而且完全不尊重别人的意愿…… 他明明都说了自己是男人,不是什么被部落驱逐的雌性,也不可能生孩子!他怎么就听不懂人话,非得把他当成被其他部落遗弃的、连自己是雌性都不知道的(弱智)流浪雌性呢! “过来,风,你是我的雌性,只能跟我在一起,怀上我的小兽人,不能跟别的雄性走!”巨虎黄色的眼瞳死死盯着他,艰难地抬步朝他走来。原本在陷阱那端的狼人也化成原形朝这边跑了过来,落到巨虎身边用身子撑着他,让他把受伤的前爪抬起来。 邵宗严朝客户所在的方位横了一步,遮断了巨虎的视线,冷笑道:“他可不是你的雌性,而是我们元泱苍华游戏的贵客,借着神仙之力到这里旅游的。再说你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人兽不分、雌雄颠倒?我们俩本来就和你们兽人不是一个品类,更何况都是男……雄性,你把他当成雌性,还要他生子?你怎么不让身边那头狼给你生,倒还容易点儿!” 轰隆! 一道电光划破天幕,照见两兽一人眼里明亮的凶光。 “你不要脸!你还敢说这个,要不是你拍了我一脸那种白色粉末,我怎么会……”岩身子一抖,眼瞳眯成一条细缝,湿淋淋覆在身上的皮毛竟然似乎又乍起一圈,看起来既狼狈又凶横。他身边的巨狼却小心地先看了他一眼,才眦着牙望身邵宗严:“你的确是从了不起的部落来,也算是个英雄,不过你抢了我们部落的雌性,伤害了我们部落的第一勇士,今天我绝不会让你离开!” 他的声音低沉阴郁,但比起愤恨的巨虎更富压迫感,杀意森森。 邵宗严反而笑了起来,大笑。 水珠随着他的颤动从眉头眼睫上簌簌滚落,贴在身上的中衣也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从皮肤上扯开,皮肤的颜色在湿衣上时隐时现。本该是狼狈的模样,但因为他那么理直气壮地站在那里,那么放肆地大笑着,便也显得不狼狈了,反有种骄人的洒脱。 他的嘴唇冻得微微发白,眼角被大雨打得微红,眼神却越发尖锐,笑吟吟地向那头狼:“别的兽人都变成人了,这只虎为什么不敢变人呢?你的同伴都是人形,你为什么只在逃出陷阱时变了那么一会儿人形,之后就也变成狼了?是有什么东西怕人看到?” “因为兽形比人形力量强……” 猛地一声虎啸响起,打断了狼人的话。岩拖着重伤的身体朝邵宗严扑来,他立刻提刀去挡,那只灰狼兽人又从另一侧扑来。两兽配合得十分默契,进退速度都极快,仗着庞大的体形和尖牙利爪攻袭,在长刀落下时又互相帮忙闪避,几次差点伤到了他。 不过也仅仅是差点儿。 邵宗严避过灰狼一记利爪,用背后书包挡住虎扑,在和巨狼错身而过的一刻,左手里忽然多了一柄拂尘,长长的马尾丝随着他手腕抖动而稳稳缠在了狼后腿上。 背后的虎扑扑得他往前冲了几步,拂尘缠着狼腿在空中甩了一圈,连着背后的冲力叠加在一起,狠狠砸在了地上。 再一回头,巨虎也再度跳起,朝他胸口扑来。邵宗严双腿稳稳钉在地上,上半身往后直倒,脊背贴着水面,长刀横扫过虎腹,拂尘一甩又卷住虎腿,照样朝后砸了下去。 两只巨兽堆成一叠,鲜血随着雨水横流,一时间都挣扎不起来。远处被砸伤的狮族兽人也张大了嘴,用吼叫般的声音感慨道:“天呐,他肯定不是雌性,不,他根本不是兽人,而是祖神的化身吧?不然怎么可能强成这样子!” 巨狼咬牙说道:“岩,你变成原形让我起来,我还能起来和他打一场。” 一只形状纤瘦、穿着薄底蟹壳青布鞋的脚踏到了狼颈上,缠着桃花运红线的斩运刀抵到他双眼之间。再上方是一只被水冲刷得惨白的手,单薄的袖子覆在看似毫无力道的纤细手腕上……一直看到最上方,便是那张纵然厌恶,也无法不为其动摇的美丽脸庞。 那张脸仍然含着笑,那笑容中却毫无温度,逼问道:“你就是给他解毒的人。你既然占了他的身子就该对他负责,你们又是一族,为何不留在族里成亲,反倒跟他来这里捉我们?” 狼眼中闪过一丝迷醉,但很快感到了身上虎族兽人的愤怒,克制住情绪说道:“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挑拨我们的关系,让我放你们走?别做构了不管你们是雄性还是雌性,今天都必须跟我们回族里,接受你们应有的处罚!” 占了他的身子! 客服这是什么眼神儿,什么神经,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雷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风熙在后面听得更想跪了,颤巍巍地问邵宗严:“那药是这个狼人给解的?他们俩真的做了,还是明在上面?不可能啊,明和岩都是部落里最强大的兽人,没看出来他们喜欢雄性……” 呃,也对,雌性跟雄性有什么区别,都是比他这个宅男强悍好多倍的粗狂大老爷们儿。 不过想想那个一心想让他菊花残的兽人自己给人诶嘿嘿嘿了,还真是喜闻乐见的大好事呢。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大雨都遮不住,能听到这个好消息,感觉他自己身上的伤都不疼了。 虎族兽人变回了人形,双手抓住斩运刀刀背,悲愤地质问邵宗严:“你为什么一定要抢走我的风?我把他从森林里救回来,一直在照顾他,为他捕猎最好吃最危险的野兽;因为他不爱吃肉,还给他准备珍贵的孕果……他接受孕果就是答应给我生孩子,他是我的!” 风熙听了这句,忽然趟着水朝他们走了几步,悲愤地骂道:“你tm也没说这是孕果啊!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你既没告诉我这是求婚的也没说是给孕妇吃的!早知道是那种给孕妇吃的东西,老子怎么可能要!老子是男的,带把儿的,只能让人怀孕不能自个儿怀的!老子又不是海马,往肚子里下了崽儿就能孵一窝!” 你不合算要钱好了,强x干什么?哪个男人能想到遇难时救他的人不是来学雷锋做好事,而是为了让他献菊花啊! 客户平常看起来安安静静的,骂起人来真是战斗力惊人。虎族兽人已经化出了人形,全身上下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被人家暴又抛弃的可怜神情,倒给人种风熙是抛弃他的负心人,他倒是受害人的错觉了。 陷阱边还趴着不动的狮族人都看呆了,不合时宜地高喊着:“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岩,明,你们俩可都是雄性,是族里最强大的兽人,你们难道真的上过床了?” “居然还是明压岩,岩明明才是更厉害的啊。”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是自言自语,然而这声音实在也不小,撞破雨幕清清楚楚地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听得岩直想吐血。 回去以后,只怕整个部落都要知道他跟明上过床了,他还是被压的那个……他还有什么脸和雌性在一起? 都是这个长得跟雌性似的怪物,害他留下了这么大的污点! 他猛地弹起来攻击邵宗严,手臂却被他手里的拂尘丝缠住,一甩又甩回了巨狼肚子上。那个长着一脸桃花相,永远勾着唇得不怀好意的人类鄙夷地看着他,冷然问道:“你觉得你委屈,怪我不该给你下药?可是我们尊贵的客户被你非礼才更委屈。你仗着自己的力量伤害别人,违背他的意愿强迫他,就该有别人也这样对你的觉悟。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你尝到你自己酿成的恶果而已。” 第8章 第一次救援 “你凭什么!”虎族兽人瞪大充满血丝的双眼,捂着肚子咆哮道:“我喜欢风!我们部落,所有的部落都是一样,喜欢一个雌性就给他送吃的,照顾他,娶他,和他生一群小兽人……兽人追求雌性是天经地义的,你凭什么管!” “我根本不是雌性……”风熙捂着脸无奈地说。 “就算你不是雌性,我也爱你!”岩终于把目光从邵宗岩脸上挪开,深情地看向他背后的男人:“我不介意你不会种地、不会做家务活,不会生孩子。以后我们可以领养个兽人或雌性孤儿,不然就我们两人一起过一辈子也行,我的身体非常强壮,就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也能养得活你。” 明顶着邵宗严的刀帮岩劝说风熙:“我和岩是最好的朋友,将来我也会帮你们打猎的,你不用担心会饿着。” “你也不用担心……”那双阴沉沉的黄色眼睛转向邵宗严:“我们部落里的雌性一直都很照顾风,没有谁会因为他是外来的而看轻他,他和岩的日子会过得像别人一样好。岩对他这么好,你怎么忍心拆散他们?” “因为风熙不愿意。因为他在求救,我听到了,所以我来救他。”邵宗严拿刀身拍开岩伸向风熙的胳膊,凛然说道:“天底下的道理都站在你们脚下,你们愿意了别人就得愿意么?既然风熙不愿意,我就不能再让你们碰他一根指头!” 他自己被看上、被勾搭、被逼婚次数多了,真情实感地痛恨这些不顾别人意愿强迫别人欢好或是成亲的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们充满欲念的狰狞面孔。 背后的风熙感动得不停抽着鼻子,哽咽着:“感动宇宙好救生员,回去之后我一定给你订两千块钱锦旗送过去!你想要上面写什么的?” 那些兽人还在高喊着:“他怎么会不愿意,岩是部落最强的兽人!” 雨声、人声,嘈杂地交织在一起,邵宗严却从这些噪音中听出了一种细微而危险的音。这是他多年被追杀生涯中锻炼出来的危险预知能力,无论多么容易混淆的预兆他都会分辨出来,然后牢牢抓住这一点灵光。 这或许就是徐江苑所说的气运,也正因此他才能一次次从被追杀的绝境下逃出生天,还找了份这么好的工作。 ……除了学习难了点,别的真都挺好。 他脑子里转着念头,一脚蹬上了巨狼白绒绒的下巴,借力倒退丈许,一把圈住风熙细瘦的腰身,右手长刀朝着异常声音响起的方向横劈出去。 血花飞溅。 惨叫声响起。 一只一人多高的粗壮巨猿横飞出去,邵宗严却脚不停步,朝着受伤的狮人那边冲了过去。风熙又被他倒扛在了肩上,而且这回速度太快,差点被甩出去,只好拼命抓着他的腰保持平衡。 雨水哗哗地从鼻孔倒灌进去,苦逼的客户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问道:“居然偷袭,太不要脸了!我说刚才总觉着那边少了点儿什么东西呢,居然从后面绕过来……哼,他肯定是想绑架我来威胁你,幸亏你发现得早,不然让这群兽人得逞……” 他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但想到邵宗严跑的方向不对,又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是已经把他们都打倒了嘛,怎么又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邵宗严飞奔到那只狮子身边,抄起几百斤重的炼丹炉收回包里,这才安心地喘了口气,淡然说道:“地在动,这雨下得太大了,山要崩了!” 刚刚真正触动他的并不是忽然扑出来的猿族兽人,而是自头顶传来的极细弱的嗡鸣声,和脚下山体的微微颤动。 他在山里长了半辈子,后来被山下人追杀时也总是大山在庇护他,不管哪里的山林,在他看来都是一样亲切。所以山林发出的每一丝警兆他都能把握住,借此逃出生天。 风熙可没法跟他一样淡定,惊叫道:“山崩?是地震?泥石流?还是山体滑坡?” 旁边的狮族兽人更是惊恐,狂喊道:“山崩……是祖神发怒,咱们都逃不了了!” “别喊!别乱动!哪儿来的什么祖神,不过是雨水太大,把山上的土石冲下来罢了!想活就朝着旁边山壁上跑,跑得越快越好,到高处才不会被泥石流卷进去……”他一把拎起狮族兽人的腕子,也将他扛在肩上,可惜地看了一眼昨晚埋鸟蛋的火塘,顶着瀑布般的大雨朝向山顶。 原本只有邵宗严一个人靠着武功深厚才能查知的轻响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竟像几万头牛马一起嘶鸣狂奔一样,压得天上的雷声都听不到了。 一股比千年古木还高的浑黄色泥浪咆哮着从山顶奔涌下来,路上挡住这股力道的巨石和古老粗壮的树木都被泥流生生折断,而后被裹进泥石流里,成为其力量的一部分。 邵宗岩一肩一个人一肩一只兽地攀到了侧面的高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睡了一夜的地方被浊流吞没。他们住的地方略为平缓,冲落下来的泥石流的速度在那里被阻了阻,浑浊粘稠的泥流挤在两壁山体间形成了一道漩涡,贪婪地摧折吞噬了那些高出水面的树木。 而在对面山壁上,一只满身泥泞的巨狼狼狈地趴在山岩当中,冷利的黄眸因为疲惫而半合。他背上趴着两个浑身鲜血的兽人,一个懊恼地蜷缩着,恼恨自己动作不够灵活迅疾,竟然被没有兽化的对手抓住,还差点砍成了两截;另一个则沉默地盯着对面林中三个同样满身狼狈,却比他们多了许多生气的人。 为什么风在离开他之后能笑得这么开心,能对那个雌性一样的兽人那么温柔,却不愿意接受他的爱呢? 风柔软的身体、光滑的皮肤,比所有的兽人都美,可是以后都不可能再属于他了。这条泥土的洪流隔绝了山路,他和方又都受了伤,明一个人能救出他们已经尽了全力,绝无可能再带他们越过山谷去找风了。 他再也找不到比风更可爱的雌性,可是他的小雌性已经找到了新的兽人,要和别人共度一生了。 岩忍不住长啸一声,趴在巨狼背后哭了起来。狼族兽人巨大的头拧向背后,尖长的吻在他粗糙的脸侧蹭过,低声安慰道:“那个雌性本来就不属于我们部落,早晚也要跑的,别想他了。你还有我……还有湍和方陪你,没有雌性也不是过不下去了。” =============================================================================== 邵宗严不知疲惫地爬着山,直到确定了自己已爬得够高,泥石流再上涌也淹不到他们,才把肩上的两人扔下。 狮族兽人的骨头本就断了,再摔这么一下子,疼得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强忍着背后的疼痛说道:“感谢你救了我,我们兽人最讲究知恩图报,以后无论你有什么事要我干,我都会……” 道谢的话说到一半儿,他才想到眼前这人是抢了他的好友岩的雌性的人。如果要报救命之恩,就等于他要坐视这个人抢走岩喜欢的雌性;可如果为了岩阻拦他们,他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 一根筋的兽人捋不清这个复杂的逻辑,只得尴尬地看着救命恩人。 邵宗严却连看都不看他,回头问风熙:“我之前看到这个兽人长得很怪,我家乡从来没有这样的猛兽,它是种什么兽?” “是狮子。” “我是狮族兽人!”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变成兽态长啸一声:“我是风部落最强的兽人之一,我叫湍……” 邵宗严沉默不语,只是用一种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湍,特别是在他两条后腿之间流连许久,然后问风熙:“这狮子肉你来的小千世界有吗?怎么做?味道比虎肉如何?狮鞭泡酒能补骨填髓、助阳增兴吗?” 大哥,那是兽人,那是能变成人的,你下得去嘴吗? 玩家再度被客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吓住了,他恍然觉着自己在做一档荒野求生类真人秀,身边的人不是普通客服,而是一个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贝爷。 不,他的食谱可比贝爷可怕多了,贝爷没吃过有人形的生物! 风熙哆哆嗦嗦地拉着他的袖子,无比坚定地说:“咱不吃这个,狮子(人)肉……酸!我记着昨天还剩点蛇肉你搁包里了吧?咱先吃这个,不够的话我饿两顿也行……” 狮族兽人也搞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惊恐地说:“你救我就是为了吃我?你居然吃兽人?” 邵宗严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唇间闪闪发亮,比丛林深处的巨兽更令人恐惧。那个笑容和他后来的话都深深印在狮族人心里,令他一生未能忘怀。 “这个部落的规矩,不就是强者可以随意处置弱者吗?用不着考虑弱者愿不愿意啊。狮子肉不好吃不要紧,虎肉可好吃得紧,虎骨泡酒可祛风湿,虎鞭切下来泡酒也是滋补佳品。还有那只巨猿,撬开脑壳拿滚油浇一下就是山珍八味中最难得的猴脑,等那些兽人再追来,我做给你尝尝……” 在巨大的恐惧和来自耳际的一点轻轻撞击下,湍直接昏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这段冷静又疯狂的话与其背后隐藏的巨大恐怖阴影都深深印进了他心里。 泥石流结束后,明带着部落的年轻兽人们找到湍,救醒了他。他醒来后见到老友,第一件事就是抓着明身上的皮毛,死命劝阻:“那是以兽人为食的林间妖魔,连祖神之怒也无法杀死他,你们绝对不能去找他!” 那不是人,而是山里的妖魔,是连祖神都除不掉的可怕妖魔,绝不能让同伴去送死! =================================== 离开那座山谷许久,他们都没再遇到来追捕他们的兽人。两人吃的也都是剩的那半条蛇肉搭配一点蔬果,还有就是树上掏来的鸟蛋和溪流涨水后因为水退而留下的鲜活肥鱼。 后来风熙不好意思地问他:“那天我还真以为你要吃兽人呢,其实你就是吓唬吓唬他,不会吃吧?” 邵宗严低头笑了笑:“他在这里有家有业的,哪儿能随便伤他性命。留下他还能吓唬吓唬后来的兽人,真吃了他岂不就结下血仇,要叫他们追杀不休了?再说,这些妖怪动不动就要现原形,又连我都打不过,肯定是修为粗浅的小妖,吃了也没多大好处。” 难道不现的就吃了吗?救援人员果然是食物链顶端之上的顶端上的男人吧! 没等风熙深入分析出什么更可怕的隐含意思来,邵宗岩忽然把他撂到了地上,欣喜地拉着他转过身,指着向前方一片透明的光柱:“你看,我们到了!” 那道光芒宽足够十几个人并立,颜色是淡淡的乳白,下方地面上流动着更深一些的发光线条,美得如梦似幻。在光柱旁边的草地上还站着一名身着大红道袍,肩上停着一只乌鸦似的金色鸟儿的男人,正围着光柱散步。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杏眼,高挺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指着肩上的金乌笑道:“欢迎来到传送阵,我是小千世界传送阵的定点npc清景,这位是我的搭档沈老师。” 第5节 第9章 第一次救援 “清景仙长,沈老师。” 仙长肩上的鸟可是三足的!那金灿灿犹如大日的颜色,那威仪俊美的体态,必然是上古异兽三足金乌!能驯服金乌的上仙,至少也是东极帝君这样的上洞仙真,要不是他打了这份工,这辈子哪有机会见着这样的真人? 邵宗严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忙整理了一把仪容——衣服是没得可换了,可他还有一把拂尘,连忙拿出来甩了一下搭在肘上,打了个稽首:“晚辈邵宗严,受万仙盟徐江苑徐仙长点化,如今忝为元央苍华游戏客服。” 那位高大白皙的红衣仙人仍旧向他们微笑着,却没搭他的话茬——准确地说,就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似的,只是机械地面向这个方向说道:“亲爱的玩家,恭喜您结束了在源砂小世界的旅行,请您给这段旅行做出评价,并选择下一个想要进入的世界。” 邵宗严也不知起来好还是不起好,尴尬地躬着腰等着前辈仙人指点。他身的客户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见他没抬起身来,索性拍了拍他肩膀,“哎”了一声:“你干嘛呢?这是npc啊,又不是客服扮演的,根本不是真人。每个世界传送点都有这么个npc转圈,你不是他们员工吗,怎么还把这个当真的?” “npc……是什么?” 邵宗严左看右看,眼前华美高逸的仙人也是个活人,哪有半分幻像的模样?可是客人毕竟比他熟悉这游戏,自然不可能说错。想来也是,这样有倾天之能的仙人又怎么会只守着传送阵?若是真身在这里,根本就不需要他这个实际上还是凡人的客服来救人了。 他胡乱走着心思,叫风熙扯了两下才恢复正常,遗憾地收起拂尘,对这位贵客施了一礼:“现在传送阵已经到了,我的工作也结束了。如今分别在即,贫道谨祝尊客日后一帆风顺,平安受用游戏之乐。” 风熙忽然握住他的手,狠命摇了几下:“我记住你了!你放心,以后咱们再见面,我就是买不来锦旗也给你写五千字的感谢信!你跟那帮忽悠人花了钱就不管人死活的奸商不一样,我……我投诉时一定会重点表扬你的!” “啊?”邵宗严让他说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之前温温柔柔的客户忽然变了脸,冲着那位仙人的幻象大喊:“我不满意,五星差评!” npc一下子就不动了。 邵宗严有点担心,又不太清楚这游戏更细致的内情,也只好站在一旁,等着仙人的反应。 几个呼吸之后,僵滞的npc和他肩上的金乌忽然又活动了起来。npc那张尖尖的美人面上仿佛忽然绽放出光华,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朝风熙点了点头:“您好,我是元泱苍华游戏的代言人清景,刚才是您要给差评吗?” 他身上的金乌轻舒双翅,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下,一双鎏金眼眸清冷地看着玩家和他身后的客服。 风熙背后不知为什么冷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悲惨经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没错!你们的游戏生产商根本就不管客户死活,把我扔到这个破世界里,害我差点失身你知道吗?要不是有客服来救我,我现在命都没了!” “没直接去消协告你们,还给你们一个补偿的机会,都是看在客服小哥救了我的份儿上了!” 干得好!清景悄悄传音给邵宗严,然后更加温柔和悦地对玩家说:“感谢您为本游戏提出意见,我们会立刻调整这个小千世界的危险等级,不再让低等级玩家进入本世界。为了补偿您的损失,千蜃阁将特别补偿您一段为期十天的‘元泱大世界修仙度假之旅’,我这就替您修改传送目标。” “才休闲度假十天怎么能弥补我心灵的伤害?起码一个月起!”风熙本来是坚决不肯倒在制作方的糖衣炮弹之下的,可是红衣仙人既没提让他撤消差评,态度又这么温柔,他再想绷脸都觉着有点绷不住,含含糊糊地就让人拉住手送到了传送阵里。 传送阵光亮起时,他才扔下了讨价还价大业,对邵宗严摆了摆手:“小邵,我记住你了!下次再遇见事儿我就指名找你啊!” 邵宗严也挥手作别,诚恳地说:“但得闻之,必来救你。” 阵光很快吞没了风熙,再落下的时候传送阵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清景还在传送阵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邵宗严想起自己还没跟仙人见过礼,连忙一甩拂礼又要弯腰。清景一抬手便托住了他,笑道:“不用多礼。我是诸天万界之旅节目主持人清景,现在给这个游戏做代言,以后咱们也是同事了,你叫我清景就行。” 没想到上仙对他这个小小的客服也这么客气,邵宗严忙道:“不敢,弟子还是一介凡人,蒙徐江苑徐道兄提拔才做了客服,怎么能与上真平起平坐?” “什么上真不上真啊。你别觉得凡人就不如神仙啦,我以前还是条宠物黄金蟒呢,要不是纳税人花钱养我,我早就饿死了,哪儿有机会成仙?而且我刚工作时还不如你呢,你们人类从小就十二年义务教育,什么数理化都懂,我那时只有一张脸可以看,到了元泱大世界考不上正经修仙门派,只好去当主持人……” 清景对着他忆苦思甜,说了好多自己刚进元泱大世界时的经验,可惜大部分邵宗严都听不懂。 他模模糊糊地猜到了宠物黄金蟒和动物园是什么,可是“义务教育”“数理化”“多重宇宙”这种专业名词真是想到头疼也想不明白。 大约是看他呆滞得太厉害了,清景按住话头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太多了?” 邵宗严被陌生知识暴击还没恢复,大金乌沈老师先拍拍翅膀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大概是这个星球的氧气浓度比他原先的世界高,人类的身体经过长期大量运动,引起血氧过饱合了。这个游戏从没有过凡人客服,对救生员的防护不如对玩家的周到,你别再浪费他的时间,赶快送他回自己的世界吧。” “还有这种事,看来回去得跟粹玉长老提一下。”清景同情地拍了拍小客服,歉然道:“我不太懂这些,还拉着你说来说去地让你受了这么久的罪……我这儿还有点药,你先随便顶一下?” 看着他往外掏药,邵宗严才从异世界知识的漩涡里清醒过来,推辞道:“小道并不觉着难受,就是……就是听不大懂上仙说的……那个,我入职培训还没做完,连引力都不会算……” “你……”清景刚想问他没上过学吗,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可能,问道:“你是哪个小千世界出身的?你们那里是不是还没发展到科技时代?” 邵宗严更茫然了。 清景不禁怜爱起了这个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可悲的文盲,从袖囊里摸了摸,摸出一套附有标准答案的《修仙基础知识五百题》。 邵宗严看了两眼题目,忽然觉得眼熟,从包里掏出一枚《修仙基础知识》玉简递给清景:“我已蒙江苑兄送了这本,不敢再偏上仙的东西。” 清景接过玉简用神识扫了一眼,便交还到他手上,拍了拍他:“拿我这个,这个才是给纯文盲……呃,初学者用的。我就是用它打的底子,后来玩这个游戏的修仙版时才能从月考、季考、期中期末考里活下来!” 修仙版这么可怕?那刚才被清景上仙拉去修仙度假的风熙会怎么样?邵宗严忽然有点担心客户,忍不住问道:“那风熙会不会……” 清景摸了摸鼻子,扭过头去:“我们总得让客户有自保的能力,不然老是在小千世界遇到危险,不就失了游戏的真义了吗?” 原来不是因为客户投诉要把他怎么样,而是也让他学些仙法自保。邵宗严心领神会,越发觉着这群仙人高风亮节、心怀苍生,便不再担心风熙的安危。他也有几分眼色,看出清景肩头那只金乌大有不耐烦的意思,便收了教材,主动提出要回通界令里学习。 清景问道:“通界令虽然能自成空间,但这个世界不适合人居,你要是天天靠打猎生活,哪儿能安得下心修行,还是回家修行吧。对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那个世界叫什么?趁沈老师在给你修改一下传送位置,不然就只能跟玩家一样随机传送了。” 邵宗严心里一痛,叹道:“反正我也没家了,哪个世界不能住呢?两位上仙不必为了我费心了。” 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生活呢?没有好的修行环境,修行进度是要拖慢很多的!清景力举自己年轻时因为建国后不许成精的禁令而没能上学读书,修行也只能半夜修着练,以致于三百多年才度劫,飞升了还是个文盲,只能靠脸吃饭的例子,严肃地批评了他这种心态。 当然,除了批评年轻人不懂修行环境的重要性之外,他还是很关心这位与自己同样文盲的后代的。为了给他张罗个好环境,蛇精歪着头蹭了蹭肩上的金乌,撒娇似地叫了一声沈老师:“临时工都有什么福利,能给小邵申请个宿舍什么的吗?” 沈老师被他撒娇撒得乌心大悦,啄了啄蛇精的头发,翅膀一挥就利用职权给外包劳务派遣临时工批了个宿舍。 他从翅膀下面叼出一片巴掌大的玉片,在上头啄了几下,一甩头扔给邵宗严:“你拿着这个。这是诸天万界散修挂靠证,你拿到万仙盟和其他各仙门驻小千世界办事处都可以租借个员工宿舍。就凭你这凡人修为也不能去仙道昌明的地方救人,估计工作也不会太忙,先回家乡塌塌实实修行——记着顺便买几张我们诸天万界之旅节目的圆光,多了解了解其他的小千世界。” 也就是说,有了这个他不仅可以去跟江苑兄借房子住,以后到了其他小千世界救人时,也可以带着客户先去当地仙人的“办事处”寻求庇护,而不用挣命一样往传送阵赶了!邵宗严感激难言,捧着玉简深深朝两人施了一礼,踏进了已为他转换好世界座标的传送通道。 第10章 番外 很久以后,元泱苍华游戏又吸收了许多小千世界网游的精华,开辟了一个内部交流功能,可以让身在不同世界、不同游戏版本的玩家通过客户端圆光和其他玩家交流。 最开始这个交流版块是由修仙版玩家占据,发表的大多是充满学术气息的玄奥法帖,比如:“无名谷黄金空间切割法教程,带简略版法诀及详细施法过程,有意者联系无名谷默尘道长。” 再比如:“高价收购!哪位道友有《玄元逸史》未删剪版,请来文华宗下院面议!讲堂徐长老让周末前看完并交六万字论文,如哪位道友有未上交论文或大纲也可交易,可按字数付款!” 还有:“月底前执天阁内部拟增加一次模拟考,请全体学子加紧复习《修真基础第七卷:额外维度》的知识点。” 以及:“新手女玩家求带!求元典派舒长老金水合炼法讲义,求筑基以上师兄帮忙补习化学基础知识……” 诸如此类,满满的都是仙家气派。 后来内部交流版块逐步添加到了旅游版的凡人玩家游戏端上,于是这满篇充满学术气息的交流区里突然多了一封画风不对的【表扬信】。 信上写道: “本来我是要投诉这个游戏的!游戏官方只收钱不投技术,进入的小千世界的旅游版玩家根本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游戏过程中甚至可能遇到生命危险!but,我在游戏中遇到了一位神一样的救援专家,他把我从失身的危机中拯救出来,扛着我逃了几十里山路,还给我做了特别好吃的一顿野味…… 也就是因为他的努力,我对这个游戏的印象才有了好转,愿意接受游戏方的补偿,继续玩下去。 在此我就不多说官方的问题了,接下来主要表扬这位客服,就从我进入那个叫源砂的小千世界说起吧: 我刚传送进那个世界的时候就觉着它不太靠谱,因为传送阵不像其他世界一样建在繁华的市区,而是在一片原始森林里。我刚离开传送阵光保护,就差点被一只像翼龙一样大的怪鸟叼走,当时整片林子里都是各种动物怪叫,大白天都阴气沉沉,可吓人了。 我当时就想投诉,想直接回去,结果林子里出来一个看着可正直可忠厚的金发原始人,啪啪就把鸟打下来了,救了我一命。 救我的原始人叫岩,他跟我说这森林里危险,让我跟他回家吃饭。我就觉着原始社会大哥人好啊,又热情又仗义,原始森林环境好生态好,应该留下住几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然后我就跟他回去了,在他们部落里见到了好多可热情可热情的大叔大爷大哥……反正没有大姐大妹子。 当然我也是个大老爷们儿,想想可能古代人就这么封建,女人不让出来见客,也就没多想。 乱糟糟地见了见当地人,岩就把我带到他们家,还给我煮了一顿鸟肉——说实话肉味真香真天然,不搁调料都好吃,我们世界卖的那些噇饲料的肉鸡完全比不上。 晚上我就睡在岩家里,他们家小土屋就一间,所以他在自己睡的毯子旁边加了张毯子给我睡我什么都没想。包括转天早晨睡醒了发现他滚到我身边搂着我,下面还一柱擎天我都以为是原始人就这么坦荡荡……好了那种东西不要再想起来了。 后来白天岩去打猎,一群大叔大哥跑来他家串门,主人不在就跟我说话。当时我有点觉着他们神情不太对,聊天的话题也不太对,抓着我就说岩是多么好的兽人,部落里多少雌性都想嫁给他。还摸我的手、摸我的脸,问我的皮肤怎么这么滑,在家里是不是被人宠和很厉害,结没结过婚,有没有孩子什么。 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是春节回老家遇到了一堆以逼婚为乐的大妈呢,而且大妈们武力值超高,大手往我肩膀上一搁差点给我压出腰间盘脱出来! 总之我都给吓傻了,光听他们说话,顶多跟着点点头。 听了一下午废话之后我就知道了一个事儿——这个世界不是我理解的那种原始人部落!这边的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种能变身的兽人,而且只有雄性兽人能变身,雌性兽人不能变。雄性兽人负责在外面打猎,雌性兽人负责织网捕渔干家务什么的,来找我的那群大叔大哥都是雌性。 一群比我还高还壮肌肉还发达的,能生的雌性。 按说我当时听了这社会构成当场就应该跑,可惜那时我还是个没经历过社会黑暗的直(s)男(b),压根儿没听出来他们话外头的意思,还觉着捡我回来的兽人就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呢。 不过我当时让雌性们说懵了,也觉着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就一外星游客管人家长什么样呢。后来岩回来我也没想起这事来,傻美傻美地在部落里玩了几天,还看了好多兽人的兽形。 不过原始社会也没什么可玩的,雌性跟居委会大妈查户口一样,兽人就天天打架,原形也打兽形也打,我也不敢离人家太近,怕耽误了他们打架。 所以我就想离开了。但我一个人穿越不了这边的原始森林,就请岩送我回传送阵。结果岩当场就跟我翻脸了,说我不能走,我是他捡回部落的,就是他的雌性了,得给他生孩子。 我就跟他解释说我不是雌性而是个男人,他有什么我有什么,他要不信我脱给他看。 他说不知道男人是什么,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兽人,看上哪个没主的雌性就一定要睡到手。 干! 后面的事我不想详述! 总之我拼命呼救,嗓子都快喊破了,那群没事没事就要过来说话的雌性们一个都不见了,就剩我一个人在那儿挣命。我当时恨死这个破游戏了,想着要能活着回去就去消协投诉,不投诉到游戏公司破产绝不收手! 就在我决定绝望到想要吊死在卖圆光那地方门口时,那个神一样的救生员出现了。 我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可他进来之后就一拳把岩按地里了,那动作那气势简直帅得人合不拢嘴! 他跟我说他叫邵宗严,是为了救我这个尊贵的客人而来的。 当时我感觉我要是女的就得立马儿嫁给他,他要是女的我能贷款三十年买房子跟他求婚!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披上,搂着我的腰一把扛肩上了,轻轻松松的,连口大气都没喘!他扛着我足足跑了一下午山路,真的是用跑的,速度比岩还快,不到天黑就跑出了几十里地。 他在半山腰把我撂下我才看清楚,人家不只工作能力强,外表还特别美,眯着眼儿一笑,估计方圆几十里的女生都能上去倒贴去。 我在这里,必须严重表扬一下邵宗严小哥的综合素质!他虽然长得美,但一点也不因为自己的外表就疏忽工作,他做饭做得特别好吃!不是食材好怎么吃都好吃的那种好吃法,而是再简单的食材人家随便做一下就堪比五星级大厨的好吃法! 烤蛇肉特别香特别嫩!鸟蛋汤特别浓特别好喝! 我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那种只要吃上一口就会忘记自己的胃容量,不吃完了连觉都不舍得睡的感觉! 他还会打猎,会挖陷阱,会搭帐蓬,会从竹节里弄水,会在火堆灰烬里烤鸟蛋……这个后来因为山洪暴发还有泥石流什么的没吃上,真的挺遗憾。 当时我就想,美人计我也认了,他们公司前期做得虽然不好,但有这么好的客服,看他面子上我就不去消协投诉了,也不去他们店门口上吊了。 后来岩又带着他们部落最强的几个兽人来追我们,然而没用,这些弱小的兽人在邵宗严面前全都不堪一击!他不仅兼具外表美和心灵美,而且战斗力超强,有我这个战五渣拖后腿还能完爆四个强悍的兽人,打起架那种咣咣把人往地上砸的节奏看着都爽!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抓着一个好几百斤的大铜炉子抡圆了往下砸的场面,那副画面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在我眼前呢。 后来因为下大雨山里突发了泥石流,那场一面倒的碾压战斗被迫中止了。邵宗严扛着我跟另一个兽人在几分钟之内就爬了半个山坡,逃出泥石流范围,然后几句话就吓破了兽人的胆子,带着我平平安安回到了传送阵。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段经历! 我写这封信不光是要表扬他,也是提醒广大旅游版玩家——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坑到能出人命的破世界,这个时候一定要高声呼救,大声投诉!元泱苍华游戏最怕投诉,只要你们好好投诉一定能得到美貌售后人员的爱心抚慰和各种补偿!也希望大家多指名邵宗严,让他多一点业绩,事业发展得更好些,你们肯定不会后悔的。 宁华小世界 风熙” 这封感谢信发出后立刻被千蜃阁技术人员锁定,修改了最后一段的部分内容后才公示于众。然而在那之后,这封具有突破意义的表扬信还是在内部交流版块大火了起来,甚至引发了一轮十分热烈的比拼自己遇到过的客服人员的风潮,无数表扬信、感谢信、点评帖、八卦帖应运而生…… 第6节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第11章 回老家 传送阵光落尽,邵宗严重新回到了自己生活的世界。但传送回来的地方并不是离开时的那间小屋,而是一片极宽广的河岸,秋水瑟瑟,白浪起伏,岸这边种着大片枫林。叶子经霜打过都已经老透了,远看如同半天红云挂在树上,清气夹在寒风中扑面袭人。许多衣着光鲜的游人就擦着他的身子来来去去,却没人朝传送阵这边看上一眼。 他好奇地试着在圈里转了转,甚至故意弄出些声音,周围的游人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走时都会绕开一点,仿佛传送阵所在处只是一株普普通通的枫树而而。看来这传送阵是仙家之物,凡人是看不见的,他能看到大约是因为认主了通界令。 他新鲜够了,才看到传送阵旁边有个在转圈的红衣npc,肩头停着一只倦倦的闭着眼的金色三足乌,正是传送前见到的清景和沈老师。 这边的幻象从容貌到声音都和本尊一模一样,见他走近就停止转圈,转向他说道:“欢迎来到浮生小世界,我是传送阵定点npc清景,这位是沈老师。” 说话内容也和之前他带着风熙抵达传送阵时大同小异,看来灵智有限,只能说几句简单的话。不过这毕竟是上仙真形,就跟庙里的三清圣像一样,值得后生晚辈敬重。虽然这边没人看着,邵宗严还是整整衣袍,恭恭敬敬地朝幻象打了个稽首才罢。 也正是这一行礼他才注意到,自己这身衣服好像不太适合出去。 他唯一一件外套早先解给客户了,现在就一身白色薄布中衣,还因为下雨和打架染满了泥点子,脏兮兮皱巴巴地干在身上。再一摸头发也松了,道巾早不知道甩到哪儿去了,挽发的松木簪子也甩脱了,幸好后来下雨头发湿透了,发髻不容易滑脱,勉强还都在上头堆着。 这副样子要是出了传送阵,让人当疯子拿了怎么办? 他身上确实摸不出第二套衣服,太空毯又银光闪闪的比这套中衣还显眼,思来想去,也只能在传送阵里蹲一会儿,等天黑没人了再离开。 ——最好能找到仙人开的办事处挂单,说不定还能借件衣服,再不然只好把丹炉先当了,买件便宜的夹道袍来。 因想到要找仙人的办事处,他便从包里翻出了地图来,想试试它在这边还能不能用,上面能不能显出仙人——特别是指点他入门的徐道兄在哪儿。 可惜他不知道,这座传送阵和普通传送阵不同,而是以网游中“出生点”为概念设定的。传送到新世界的人在十分钟内会因为传送阵保护而不会立刻显露身形,这段时间玩家可以稍微观望环境,换上贴合当地环境的服装,而一旦超出时间,传送阵的屏蔽就会自动失效。 所以当邵宗严坐在背包上,对着地图屈指计算他离万仙盟办事处还有多远的时候,一道满含厌恶的声音便在他头顶响起:“那个乞丐,你快走开,莫污了我家少主的眼!” 邵宗严起初并没意识到那话是对谁说的,直到一只脚踩到他面前,他才下意识拿地图往外一抽,抬起脸看向对面。 那却是个男仆打扮的矮个男子,被他拿地图抽得倒退了几步,站稳之后便一脸愤恨倨傲地低头看着他。却在他抬头那一瞬间立刻移开眼睛,仿佛才看了他一眼就被他吓着似的,夸张地喊:“丑鬼,脏成这样还有脸坐在枫林里!伤了我家少主的眼你赔得起吗?” “你说什么?你说我什么?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邵宗严一下子忘了追究他怎么会看到自己,激动起站起身,一把抓住那家仆人的领子。他站起得太快,有些头晕,不得不闭了闭眼,但那份从心底涌出的惊喜支持着他牢牢抓住对方,一再追问对方刚才说的什么。 他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扭曲,呼吸粗重而急促,必须拼命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快要铺满整张脸的笑容。 丑鬼!污人眼! 居然有人看到他时嫌他丑,而不是叫他妖道,说他勾引人了! 斩运刀!不,定运珠!不,是徐江苑徐道兄,都是他的功劳啊!要不是江苑兄帮他削掉了这段倒霉的桃花运,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嫌弃他的脸,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斩了桃花运果然不一样! 看来以后他可以像一般人一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会再动辙被人诬陷成勾引人的妖道了! 以后不打工的时候,就可以在街上摆摊算命了;还可以盘个药铺下来,平日雇伙计卖生药材,有闲暇时多炼些滋补金丹搁店里,再也不怕被人砸了! 他深吸不知多少口气才能抑制住心里的激动,慢慢睁开眼,对着眼前的男子和悦一笑,放开了手:“你说得对,我这就让开路。” 那男仆怔怔地看着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邵宗严自己正是高兴的时候,放开他之后还特地给他拍了拍发皱的领口,回头抄起包转身就走。 一把扇子“唰”地打开,横在了他脖子前方,斜后方传来一声环佩轻响,却是有人推开那男仆,悠然踏到他面前,轻笑道:“邵道长这就要走么?在下牵挂道长许久了,当年浮廊雪苑之约,道长可还记得?道长是转身就走了,亏得在下还在碧尘山庄痴等着道长陪我同试你那枚天人交感大乐丹呢。” 这人又是哪儿来的?什么雪苑之约他好像没应过啊……不过当年给人炼丹时一天几个约是常有的事,反正他都没去过。碧尘山庄倒是有点印象,庄主真是个好人,给钱大方,上风打秋风的都大鱼大肉的供着,他这样能炼丹有真本事的道士更是住得舒心。 可惜那家里姬妾太多,天天有人穿得酥胸半露跑到丹房或是他出门的必经之路堵他。那些食客也不省事,见面调笑几句都算好的,还有许多仗着武功好直接动手,害他才拿了一个月月钱就不得不另换下家了。 邵宗严细细回忆着勾搭过他的人,朝那人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张深情款款的俊脸。那人眉眼生得相当不错,天生一股万事尽在掌控的气势,但是看着不怎么眼熟。 那人越发得寸进尺,扇子一合挑上他的下巴,压低嗓子暧昧地说:“道长逃了这许多日子,终究还是落到了我手掌里,这便是天命所在,何不顺天应命从了在下呢?” 天命所在?若论天命,徐仙长说过他的天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抱着别人的女人走上人生巅峰,他的命怎么可能是这个连脸都记不住的小人物能掌握的?好容易现在苦尽甘来,连桃花运都没了,他岂能连当初都不如了,被区区这么几个人抓住? 他抓着救生包转头就跑,朝林外那条大河奔去。他在长年的逃跑生涯中学了一手好水性,只要跳进河里,顺着水流往下游个几里地,这群人就是长了翅膀也追不上他。 那人笑容风流,动作言语却不加掩饰的毒辣,一扬扇打来一片毒针不说,更吩咐手下一同追杀:“打断他的手脚也不要紧,留着这张脸就够了。邵道长会跑得很,半个江洛的人都没逮到他,今日难得落到我手里,我可不能白白放他跑了。” 简直无耻!要不是这里人太多,打起来容易伤及无辜,他非把这人抓起来阉了不可!他猛地一顿足,回身把包举在面前挡住飞针,右手往包里一探,便抄出一只半人高的金灿灿铜丹炉来,朝着追在最前面的那人当胸一扫。 砰的一声,人飞远去,天地顿时寂静下来。 不……不对! 少的不只是那一个人的声音!刚才萦身后的脚步声、喊杀声和武器破风声都极其突兀地消失了,只余一片江涛呼啸。 他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些人竟都停步不再追他,明明那个少主离他不过三尺之遥,却像看不见他似的,满脸惊恐地站在那儿和手下说着什么。周围的游人有的也一脸惊讶地朝着他所在这方指指点点,也有的就在他身边走过,却连眼皮也不抬,就像走过一片空场一般。 这倒是像他在传送阵里的模样,难道这是万仙盟员工的福利,随时都可以进传送阵? 可也不对,要是有这种好处,在源砂小世界救人时就不那么艰难了。 他思忖未果,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如同这秋末的河水般清清冷冷的声音:“这里是龙门,你能踏入,凡人却进不来。不信你抬头看,龙门要开了。” 他收起药炉,听话的抬头,倒先看见一柄乌油伞罩在头顶,握着伞的人黑发如瀑,长长地披在背后,半仰着脸,露出一张全无血色的俊秀面容,直直望向河上方一道如水坝般厚实高大的白浪。 他不好多打量人家,便也看向那道“龙门”,问道:“仙长莫非是龙?小道邵宗严,是千蜃阁元泱苍华游戏的客服,刚才蒙仙长援手,不胜感激。只是我其实也还没开始修仙,根本看不到龙门异景,仙长方才说我是有缘踏入此地才得脱身,其实是仙长以此伞庇护之故吧?” 他的目光落到遮在自己头顶的伞面上,又顺着伞看到了人。那人已经转过头看着他,眉眼清俊,却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寒气,连嘴唇都是白的,朝他微微一笑:“并非我救道友,而是道友与我有缘,今日或许要救我一命。” 邵宗严惊讶道:“我一介凡人,何德何能蒙仙长看重?” 那人将伞交到他手上,清冷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我要去跳龙门,烦劳道友替我拿着此伞,无论如何不要丢掉。若我没能跳过,道友拿着这伞便可寻到我;若我不幸死在水里,这伞便当作你等我的酬谢了。” “仙长……”邵宗严轻叹一声,握紧了冰凉纤细的伞骨:“仙长放心。” 河上白浪渐渐合拢,搭成一道拱门的形状,头顶也渐有阴云压下来,条条闪电如银蛇般在云里乱钻。 身旁的仙人向他轻轻颔首,道:“我叫晏寒江。” 说罢,他便踏波入水,一身如墨长衫紧紧贴在身上,高挑潇洒的身体则在水雾之中渐渐变化,最后化作一条鳞色上黑下白、隐隐带金,体态细长的大鱼。 邵宗严已猜到他的身份,对眼前一个大活人化成鱼类的画面倒是心里有底,可是看到那条鱼的全貌时,还是震惊得油伞险些脱手,失声叫道:“你……你不是草鱼吗?鲤鱼才跳龙门哪!” 那条鱼在空中摆了摆身子,坚定地道:“不,我在生物学上的分类是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硬骨鱼纲、辐鳍鱼亚纲、鲤形目、鲤科,我和鲤鱼一个科,在米国也被叫作亚洲鲤鱼,所以……” 他一甩尾巴,朝白浪凝成的龙门上方跃去,豪情万丈地说:“鲤鱼跳得,我怎么就跳不得!” 第12章 捞鱼 巨大的草鱼跃起时,遍天乌云便迅速汇集到龙门上方,原本只在云间盘旋的雷光便丝丝缕缕降下,朝着鱼身打去。 开始时落下的雷光还如丝如线,后来便一丝丝融合,成了手指粗的雷柱,交织成一片电网向下扑去。那条鱼硬顶着一层层电网往龙门跃,身上就像裹了一层发着雪亮白光的鱼网,电光乱窜,照得人眼睛生疼。 不知是否为错觉,邵宗严仿佛闻到了烤鱼的焦香味。他捏紧伞柄,不忍心再看这惨烈的场景,却又怕错过他跳过龙门的那一刻,便默诵起《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一来祈祷晏寒江能如愿化龙,二来也为自己静心。 然而一层层雷网还是拖住了草鱼。云中落下的劫雷越来越重,到最后竟比那草鱼的身子还要粗了,一雷打下,竟将它生生打落了几丈,撞到了翻涌着白浪的龙门上。 那一刻雷光与雪白的水珠交融,几乎分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雷。黑色的鱼身一瞬间就被下方的水浪吞没,再怎么看也看不见。而吞噬了草鱼的龙门也如瀑布般狠狠砸落河中,在掀起几座浪峰后便彻底融入河水,再无痕迹,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烤鱼香气萦绕在人鼻端。 邵宗严心急如焚,从那条鱼落进水里便恨不能去把它捞出来。待水面上数人高的浪头平了,他便握着伞柄来回甩,高叫着草鱼的名字:“晏仙长!晏寒江,你在哪儿?这伞怎么用,怎么找你这是……” 伞不好用,但他自己水性好,索性直接潜下去找鱼也行。反正那么大一条鱼落进河里也不至于看不见,大不了顺着水多游十几里,只要晏寒江没让沿途的渔人捞上去吃了,总能找着。 救人如救火,这时候也没法想太多,他把伞往腋下一夹,大步趟了波涛起伏的河水。 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落进去之后便是一个浪头打开,把他砸进了水底深处的急流里。幸好他水性不错,下水之后便放松身体顺水飘流,睁开眼睛,努力寻找那条受伤的巨大草鱼。 这时候,他腋下的黑伞忽然震了震,就要脱离他而去。邵宗严眼疾手快地抓住伞柄,借着那股力道游了出去,没过多久,却在下游水中发现一条半翻了肚子的小鱼。躁动的伞尖儿才触到它便平静下来,一股淡淡灵光便从伞身上传到了鱼身上,将这片黑暗的水域都照亮了几分。 借着那道灵光照亮,邵宗严倒是可以从它的头部和体态上确定它是草鱼,只是大小和原先对不上,眼看着只得手掌大小,全身的鳞不是翻着就是焦了,奄奄一息地随着水沉浮。 不过这些妖仙也和凡人不同,或许受伤后变小些,能节省些法力疗伤吧?邵宗严认准那条鱼是晏寒江,便抓紧往前游了一段,打开那把伞,当篮子一样自下而上连鱼带水兜起,靠着双腿摆动,踏着水钻出了河面。 此处离他跳下水的地方倒不远,他浮起来之后先小心地观察了下环境,发现没人在外头堵他,才安心地拖着伞游到河边。不过只自己上了岸,仍把伞和鱼泡在深些的水里,一只手找出太空毯裹住身子,在寒风中颤抖着问草鱼:“晏仙长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在这附近有没有朋友或是同为仙人的人可托付?若是没有的话,离这条江四百里外就是万仙盟办事处,我能在那儿借间房子,晏兄若不嫌弃不妨跟我住一阵。” 他以前还有点养鱼的经验,虽然都是临吃之前养来吐泥砂的,但也知道养鱼时要换水、要喂食、还要清鱼屎。想来晏寒江也不是一般的鱼,就是受伤了也比凡鱼壮,又会自己要吃要喝,不至于在他手里养死。 伞里的小鱼把头伸到水面,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圆圆的泡泡。与此同时,一道和之前同样清冷,却带些虚弱短气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有劳邵道友,我是从宗正小世界过来跳龙门的,在这附近并没有熟人。道友若是能把我送回家乡,我到家之后定有厚报。” 有家好,有家就不用担心回万仙盟这一路四百多里地的出什么事了。正好他在这世界还被人通缉着,要是跟这位晏道兄去个仙道昌明的世界,说不定找仙人的办事处挂单还更容易呢。 邵宗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先把伞柄绑在书包上,脱下衣裳,裹着太空毯在河里搓了几把,拧得半干不干地就重新上了身。然后他从包里翻出了一只刷得干干净净的铸铁锅,朝伞上晃了晃:“我手上没有装水的家伙,要委屈晏兄先在锅里容身了。” 草鱼的眼睛长在脸两侧,不能往上翻,也不知看没看见那只铁锅。不过他捞起鱼往里搁时,草鱼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上弯了弯,尾巴啪地在水皮上打了一下,最终还是克制地躺进了小锅里。 邵宗严怕有人在枫林那边蹲守他,索性把小锅藏在怀里,伞也扔进救生包,裹着银闪闪的太空毯回了枫林。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他低着头蒙着脸走回传送阵边,请npc清景把自己传送到了宗正小世界。 然而传送过来之后,他发现这边这个世界…… 这边的世界,简直比他想象出的仙界还像仙界! 满地跑着大大小小不用牛马拉的车;楼不知有多少层,高得要顶进天里;还有建在旱地上的大铁桥,那桥上的人根本不用自己走,桥面就带着人上去了!那些房子也没有个飞檐斗拱,而是像大砖块一样方正正地竖在地上,其中一面墙上还不知施了什么仙术,不停闪动着几个人又蹦又跳的画面。 若不是他见过清景上仙和沈老师,也算开过眼界,现在怕是早就被这些异景吓住了! 其实他现在也有点吓着。不过身为万仙盟的临时工,连宇宙星空和金乌幻象都见过的准修真界人,他还是很好地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淡定地扯下太空毯收进包里,抱着铁锅问:“晏兄,你家在哪里?” 草鱼在锅里有气无力地摆摆尾巴,道:“从华茂大厦下去就是地铁,坐地铁到松华站下,出来顺马路走三百米,桃源小区2栋16楼1601就是我家。” 邵宗严四下看了看,倒是找着了个挂着华茂大厦牌子的高楼,却没见它下面有什么“地铁”,不明所以地问:“地铁是什么?咱们现在就在大街上,又怎么能从大厦‘下去’?” “先进大厦里面,坐下楼电梯到地下一层,那边有地铁通道。” 鱼类没有声带,不变成人形就无法发出声音,因此晏寒江的声音都是直接响在邵宗严脑中。而凡人道士就只能抱着锅一步一问,从怎么进旋转门到怎么坐电梯,都要小心翼翼地追问清楚,生怕自己犯下什么错误。 幸好这是个看脸的世界,他抱着一锅生鱼絮絮叨叨低声问些只属于常识的问题才会被人当成对宠物有爱心,喜欢和小鱼对话,而不是直接报警或通知医院有精神病患者逃逸出来。在同路人的宽容围观下,他平平安安地抱着一锅水、一条鱼挤进了电梯,并在晏寒江的指点下亲手按了b1键。 轻轻按的,没敢使力。他怕自己是习武之人,手劲太重,会按坏这么精巧漂亮的小东西,感觉到键被按下去之后立刻收了手,然后装作淡然模样偷看着电梯上闪动的数字。 电梯大门很快再度打开,他被后面的人推了出来,然后又推进了地铁入口,这回倒不用晏寒江提醒什么,就随着人流亦步亦趋地到了地铁口。 然后问题就来了,地铁里是不允许带活鱼进的。 邵宗严抱着铁锅站在安检入口进退维谷,一身半湿半干的直缀和垂到脸侧的乱发衬得他格外凄凉,连工作人员都不禁同情了他一下:“一看你为了钓这条鱼就吃了不少苦头,是掉河里去了吧?钓一下午就钓这么小的鱼,也是够不易的。可是咱这儿规定不能带活鱼进去,要不你坐汽车吧,出了大厦往北走一点就有车站。” 锅里的草鱼再度出声,只是比刚才更低沉飘忽了,倦倦地说:“地铁不许带活鱼,但可以带死的,你找个地方把锅里的水倒了,再找个塑料袋把我装起来吧。我装成死鱼跟你进去,反正也没有几站,少泡一会儿水不会出事的。” 真的不会出事吗? 邵宗严小心翼翼地从救生包里翻出一包盛水用的透明塑料袋,把草鱼捞出来倒了进去。锅里的水却没倒,而是连水一起放进了包里——放进救生包里的东西就像搁进了通界令那样独立的空间里,不用担心书包变幻位置时会弄洒锅里的水。等过了安检再把锅拿出来,鱼往里一扔,就省得他硬挺过这么长时间了。 如此折腾了一翻,总算是把晏寒江当成菜市场买来的草鱼偷渡过了安检。 但这头一关过了,还有第二关——进地铁还要买票。邵宗严身上哪儿有这个世界的钱,差点就想在售票机旁拉人看相算命,挣点黑钱。幸亏晏寒江还是条有道行的草鱼,虽然被雷劈了一顿,化不出人形,却还有一手障眼法,便咬着牙在塑料兜里挣蹦了几下,折腾掉几枚烧焦的鳞片,变成硬币让人类拿去买票。 他身在透明塑料袋里,倒比在铁锅里视野好得多,就让邵宗严提着自搁到售票机前,一面说一面努力甩头摆尾啄向屏幕,总算是配合着买对了票,进了地铁站。 第7节 进站之后邵宗严就躲着工作人员把他偷偷倒进锅里,拿太空毯挡着双手捧在胸前,平平顺顺地坐到了站。 出站之后再走三百米,就是晏寒江所住的小区了。邵宗严按着他的指点从小区正门进去,顺着小路拐了没多远,就到了那栋楼面前。楼门是防盗的,旁边装着对讲机。晏寒江一身钥匙、手机、钱包、卡早都不知道被雷劈到哪儿去了,但面对这座出入数年的大门还是相当有办法,吐着泡泡叫邵宗严按从下往上数第16格左手的键。 “那家跟我是老邻居了,以前我不在家时都托他替我签收快递。我钥题就搁在门口地垫下面,你就对着这儿说是给1601送快递的,他就会帮你开门。” 邵宗严正要按对讲器,那座厚重的防盗门却给人从里面推开了,楼里走出一个穿着三十来岁的高大男人,见了他之后狠狠怔了怔,半天没动地方。那人个子魁梧,一手抓着门把挡在当中,根本就没有再出入的余地,邵宗严怕对方误会自己是私闯民宅的坏人,忙道:“我是来给1601送快……” 快递这个词他说着不熟,中间停顿了一下,那人就很自然地抢了话,自来熟地说笑道:“给1601送水煮鱼的?他也吃不腻,一天到晚点这个,也不怕上火。” 邵宗严低头看了一眼锅、水和鱼,用力的摇了摇头。 那人也伸长脖子朝锅里看了一眼,看到那条毫无活力地平躺在锅底的草鱼,脸上的笑容顿时换成了惊讶:“怎么是活鱼?你是哪个店的,居然有上门做鱼的服务,我也想点一个,你有名片吗?” 第13章 回家 “名片……?”名片是什么? 幸好晏仙长善解人意,听了两个字就知道他不懂这个,便传音告诉他:“是介绍自己身份的东西,一般印着名字公司和电话,见人的时候就递出去一张。” 哦,这不就是名刺吗,有用的话以后他也做一个。不过公司和电话又是什么东西? 正巧那人也说:“那你留个订餐电话给我。” 他拿出一个长方形薄薄的东西摆弄了两下,抬眼看着邵宗严。锅里的草鱼也想不出怎么给差着几千年科技水平的人解释电话是什么,索性教他:“就说你是刚入职的,没记住电话,要再问你店叫什么名字……就说叫清水煮活鱼吧。” 如此敷衍了一通,那人什么也没问着,走时颇有点淡淡的遗憾,一步三回头地直到大门关上才走。 邵宗严也是直到进了门才松心,对着锅里的草鱼道:“晏兄好涵养,那人胡言冤枉你常吃煮鱼,你竟还能编出那么个说法应对。” “那倒没说错。”晏寒江淡淡道:“我是爱吃水煮鱼,偶尔也吃吃酸菜鱼、麻椒鱼,清蒸鱼和刺身比较一般。” “什么?你吃鱼?” 一只草鱼,一只原本为鱼时都只吃草的鱼,化成人后竟然真的会吃鱼?竟然同类相食,这这这……他就不怕吃到自己的后辈族裔吗?邵宗严那么精致的脸庞都扭曲得不成样子,抱着锅死死盯着那只看似柔弱的小草鱼。就算晏寒江说自己吃人他都不会这么震惊,毕竟人与鱼非同类,书上也屡屡有妖物害人的记载,可是同类相食,这岂不是有违天道? 锅里那鱼是侧躺着的,从视觉到听觉全方位感受到了他的震惊,冷然道:“人类身为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灵长目、简鼻亚目的动物,不是也吃同为简鼻亚目的猴科动物?我们草鱼和黑鱼、鲢鱼、鲤鱼之间的区别比人猿之间的差别小不了多少,我吃的不是自己的同类。” “是、是吗?不是同类就好……原来如此,晏兄当真学识渊博。”虽然他还觉着这食物做对比有哪里不对,可是那一大串什么纲、目、亚目的名词彻底击碎了一个文盲的自信心,让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然后,虽然只能软塌塌地躺在锅底,却仍不失当初跳龙门那份豪情的草鱼精又给了他一个暴击:“吃水煮鱼又怎样?我修行千年才得了人身,可不是为了吃膨化鱼饲料的。” 邵宗严被他接二连三的高端论证打压得说不出话来,心悦诚服接受了他的说法,默默抱着锅上了16楼。 楼道里正好没人,他在晏寒江指点下从右手那间房门外的地垫底下翻出钥匙,好容易找着钥匙孔——没个正式锁头就是不好找——拧开门往里一推,就露出一间明亮宽敞的客厅来。 客厅里清寒湿润,空气中都透着微腥的水气,更有咕噜噜的水声不停翻涌。邵宗严抱着铁锅进了门,便看见客厅左右和窗台边上都是多半人高透明的东西,里头又是水草又是砂子的,顶上还有点微微发蓝的光照出来,活像截取了一块湖水摆在那儿,水中游着肥肥嫩嫩的江团、黑鱼、鲶鱼之类。 仙道昌明的世界果然不一样,这么一大块水就能立在空中,不散不溢,鱼还能在水里随便游!还有对面墙上明净的水晶窗,房里这透明的敌几和看着就又软和又舒服的罗汉床……这才是仙人住的地方,晏道兄果然是够资格跳龙门的妖修,光看住的地方已是不凡了! 他简直不敢往这么好的屋子里走,小心翼翼地把锅放在门口吧台上,低声问晏寒江:“水中那些莫非都是晏兄的同修好友?” 草鱼摇了摇身子,无情地说:“那些就是养着玩的,不想叫外卖时就煮一条,自家养的吃着放心。劳道友把窗边那个鱼缸打开,把我放进去,里头的鱼就捞出来煮了吧。” 原来这是鱼缸。原来这不是仙法弄出来的,而是雷电弄的“生态鱼缸”。晏兄一个妖修竟敢天天接触雷电,竟还没像渡劫时那样被劈,当真是勇气惊人,道行通行。邵宗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按着他的指点打开鱼缸盖,关了氧气和水循环系统,也才知道了这些看起来就像一整块湖底空间切割而成的鱼缸的本来面目。 可是能懂得这种“生态”“科技”的东西是怎么用的,也是一种学问本事,值得尊重。 他一边崇拜地听着晏寒江讲生态鱼缸的原理,一边也不耽搁干活:先是把小草鱼从锅里倒进鱼缸,然后到厨房找了个银亮的大盆,把那两条大鱼扔进去,再从缸里舀了浅浅一盆底水泡上。那两条是养得肥肥嫩嫩的大江团,背脊乌得发亮,腹皮白嫩嫩的,掂着一条能有五六斤重,两条要是都做了的话一顿怕是吃不了。 不过这种鱼蒸着吃香,煮汤有点儿浪费了。 晏寒江进了鱼缸里也是倦倦的,努力游到一丛水草边支住身子,歪歪斜斜地待在水底,指挥他把盆子端去厨房,顺便教他用水龙头放水。 “洗鱼得用流动的清水,这缸里的水也就养鱼还凑合,不能往肚子里吃。”他躺在几天没换水的生态鱼缸里,淡定睿智地教导邵宗严:“厨房里那个银柜子是冰箱,拉开上面的门,里面有水煮鱼调料和豆芽、葱姜什么的……最上层有个装绿色小圆粒的罐子,你拿来给我这儿洒一把。” 绿色小圆粒?邵宗严记在心里,到厨房找到冰箱,左右扳扳,小心地打开了冰箱门。里面顿时有灯光照出,一股微凉的气息扑向人脸,夹杂着调料味、鱼香味和厚重的辣香,再度震撼了来自落后世界的假道士。 他怀着对仙家法术的敬畏一一扫过了大包小包的水煮鱼调料和泡椒罐,最后落在最上面一排大塑料罐上。那里面都盛着红红绿绿的小颗粒,捻起来感觉又干又硬,闻着带有淡淡腥味,标签上写着的也都是曲里拐弯的奇怪文字,来回看了半天才发现一行草书文字:“锦鲤色扬增体饲料。” 饲料…… 这难道就是之前晏寒江说的“膨化饲料”? 邵宗严默默关上冰箱门,把罐子拿到鱼缸旁,抓了一小把洒了下去。 晏寒江许是伤得重了,眼看吃的漂满了水面,仍旧在水草旁倚着,并不上去啄食。邵宗严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吃,担心地问道:“要不要我把这东西递到你嘴边?晏兄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当年我在山里生病时,师兄弟们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水里的草鱼摆了摆身子,声音稍微低了些,仿佛是不太好意思:“这个泡两小时就会沉了,你不用管我。” 泡两个小时才会沉,之前他就打算干看着吗?就是他忍得了,邵宗严自己也不忍心看着伤患挨饿,便挽起袖子抓了把水面上的浮粮,拿指头一粒粒捻出来喂到他嘴边。 那条草鱼没再说话,乖乖地张开嘴啄着吃了,小小的鱼吻啄在人指头上,软软滑滑的,还有那么点撞击力,倒是种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这感觉跟从前照顾生病的师兄弟时绝对不同,反而有种养小动物的愉悦,让他越喂越上瘾。但这种心态绝对不能让正被喂着的晏寒江知道,所以哪怕对方是个不能往上转眼珠的鱼,他也始终绷紧了脸皮,完全不敢露出笑意。 吃完了水上漂的那一把,晏寒江便摇着身子表示自己现在这个身条儿吃不下更多了,邵宗严也忙累这么久,不要一直守着他,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才是正事。说到这里又担心他不会用淋浴,不会穿现代服装,仔细讲了热水器怎么用,哪瓶是洗发水哪瓶是沐浴露,现代衣服怎么穿……越讲越想让他拿塑料兜把自己兜出去,有什么不会的当面告诉他。 邵宗严扯下袖子裹住湿淋淋的手臂,以防水滴到木地板上,顺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手,笑道:“我已经会用水龙头了,别的难道还试不出来?晏兄这是把我当作三岁小儿了。” 草鱼在缸里也游不出来,再不放心也只能忍着,眼看他把鱼粮搁回冰箱,然后头也不回走进了浴室。 哗哗的水声随即响起,没过多久,一个高挽道髻,只在腰间围着一块浴巾的道士就从浴室里走出来。他整个人都被热水蒸得粉粉嫩嫩,艳丽得仿若枝头初绽的桃花,看得和他在生物学上分属于不同纲的草鱼精都忍不住把眼藏在水草后面,低声提醒道:“天冷,你先去把衣服穿上吧。” 时至深秋,不穿衣服确实有点凉,可是此地上有房顶蔽雨,下有四面墙挡风,比起之前他被人追得只穿着一身道袍在山里过夜时暖和多了。邵宗严笑了笑,到卧室里翻出身休闲毛衣和长裤换上,靸着长毛拖鞋到了客厅,蹲在草鱼身边说道:“我本来只说是要送晏兄回来,可是眼下衣裳洗了还没干,能否在你家借宿一晚,等衣裳干了再走?我不会白住……” 晏寒江清清冷冷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我之前说过,你若送我回家,我必有厚报。如今我恩还没报,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就在这儿住下!我这些日子虽然不能化成人形,但至少能指点你入道,省得你拿着玉简也不知从哪儿看,多走不必要的歪路!” “晏兄……你能教我修仙?”这简直比什么报答都好!书上和通界令里那个幻声教的东西他实在看不懂,别说怎么通过运动速度算引力,他就连什么叫引力还不是很清楚呢。要是晏寒江能教他这些基础的,他不就能更快成为真正的仙道中人了? 邵宗严一手扶上冰冷的鱼缸,心中却是截然相反的热血沸腾,捂着胸口深吸口气,毅然地、坚决地说道:“晏兄稍等,我去给你做水煮鱼!” 第14章 喂鱼 水煮鱼并不是清水煮鱼汤。 在花费很长时间习惯了简体字和从左到右的阅读顺序之后,邵道长终于从调料包背后学到了正确的水煮鱼做法。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在修仙这一领域,他只是个连门都还没跨过的学渣,可论起做菜来,他们玄炼宗专注炼丹炼药数百年,药膳方面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什么甘草菊花鱼、杞子鱼米、瓜姜鱼丝都是把刀工练到极至的精致菜肴,这个水煮鱼只不过是要片成蝴蝶片,他闭着眼也能做出来。 两条江团都做了肯定吃不了,剩下了也可惜,他便把其中一条大的倒到靠墙边那个水箱里,小的先照头一刀砸晕了,拎到厨房收拾。晏寒江隔空指点他厨具的用法,他试着打着煤气,坐上一小锅葱姜水,看着水开的速度和水泡估算了火力大小,转身就把这锅水倒到了鱼身上。 江团和鲶鱼差不多,身上有粘液,得烫一下刮去这层粘液才好吃。 之后的开膛剔骨就都是他从小练出来的全套手艺,切出来的鱼片薄得透明,大小均匀,每一片当中都只连着那么一丝鱼皮,却又绝没有断掉的。切好的鱼片抓上调料包里的腌肉粉入味,剁下来的鱼头尾和肥厚的鱼鳔他也没舍得扔,洗净了搁点油两面煎了煎,码上葱结姜片,拿小砂锅慢慢熬了一锅奶汤。 炖好汤,蒸上饭,剩下的就是煮鱼了。 这种家庭简易版水煮鱼的功夫都在片鱼上,炒料反倒简单了。按着包装袋上的步骤先把豆芽、豆皮和生菜之类焯一焯码在盆底,然后炒料、放水、煮鱼,出锅后再放上干辣椒、青麻椒,滋啦啦地浇上半勺滚油,一大盆香辣水煮鱼便大功告成。 晏寒江这个形态虽然没法闻到味道,但一听到那熟悉的滚油响,一直歪歪斜斜倚在水草上的身子就涌出了一股力量,硬是摆脱了只能平躺的状态,能靠自身之力在水里立直了! 等到绍宗严端着盆从厨房出来,就看到窗下水箱里,一条草鱼笔笔直地浮在水里,窄窄的鱼脸正对着他,左右两边露出来的眼睛泛着闪亮的蓝光。 这当然都是鱼缸玻璃偏色,晏仙长的眼珠清清透透的,什么光都没放。 他把鱼搁到桌子上,拿小碟捡出几块鱼片晾着,走到水箱旁问道:“晏兄,我是把鱼片拿下去,还是把你捞……移到桌子那边?这鱼肉油多,我怕缸里沾了油,你住着不舒服。” 晏寒江摇了摇身子,晃悠悠晃悠悠地朝水面游来,艰难又缓慢。邵道长实在看不过眼,撸起袖子就去捞他,然而掌心托起那颤微微凉丝丝的身子时,他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抽手,转身就走。 手臂带起的波浪把草鱼冲得打了个转,好容易稳住了,便看到邵宗严拿着个小瓷瓶子回来,从瓶子里倒出一枚雪白的丹丸:“这是我刚入职时江苑兄送的灵丹,说是能补身子的,我也没舍得吃,你试试有没有用。” 晏寒江连头带身子一起摇,道:“那颗丹药是专门培灵固体的玉霄扶灵丹,不是伤药。你刚入道途,身体娇嫩,吃这药能固形益气,我这雷击伤吃着却没用,你别浪费了好药。” 固体益气……这不是正好吗?晏寒江的鱼鳞都劈下来了,没掉水里之前身上都是烤鱼味的,这要还不对症,还有什么药对症!邵宗严姆指一捻,便把那粒药丸捻成碎末洒进了鱼缸,笑道:“都已经泡了养鱼的水,不能入口了,晏兄还是别跟我客气了吧?” 晏寒江想客气也客气不成了。这药入水即化,药液如有灵性般直奔着小草鱼而去,化作一层薄膜从头包到尾,滋润那些掉鳞的、翻皮的、烤焦了的地方。 过不多久药力便融入皮肉,受伤的地方到底也没什么变化,该掉鳞的掉鳞,该焦黑的焦黑。但灵药毕竟是灵药,吃了之后草鱼顿时就精神了,游起来也不再一摇三晃,尾巴一摆身子就直冲到了水面上,口鼻整个露出水面,背鳞精精神神地抖开,尾巴一扫一扫地,好像要跃出水面似的。 邵宗严看他有精神了,便去厨房拿了碗筷,还特地挑了个大碗,准备把他捞上桌吃饭——万一油滴到水里,洗碗时就顺便把鱼洗了,干干净净地住在水箱里多舒服。 可他就去厨房拿碗筷这么一会儿工夫,再回来水箱里就变了天了。 那条刚看眼熟的小草鱼不见了! 难道是变回人身了? 邵宗严围着客厅扫了一圈,还特地往卫生间看了一眼,结果哪儿都没人,便猜他去卧室换衣服了,于是撂下碗筷问了一声:“晏兄换衣服呢?你吃不吃米饭,要是吃我就多盛一碗。” 晏寒江人没出现,清冷淡定的声音却在厅里响了起来:“邵道友不用找了,我在鱼缸边上,你过来拉我一下。” 鱼缸边上?鱼缸边上哪有鱼……邵宗严拿着大碗走到窗边,绕着水皮找了大半圈,猛地在水缸沿上看见了一个巴掌大小,黑乎乎又白生生的怪东西。 他吓得眼皮跳了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东西还有个人形,上半身白下半身黑,头上拖着一把湿淋淋光可鉴人的长发,两只小胳膊正搭在鱼缸边上,仰头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看着他。那张只有他指头肚儿大小的小脸眉眼清俊,神色淡然,和跳龙门之前那位出尘秀逸的仙长倒是一模一样,可是下半身黑黢黢的,却拖着一条鱼尾巴。 “晏兄……是你?”邵宗严毫无准备地就见到了妖族传说中最凶残、最诡异、最可怕的半人半妖形态,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托在手里的碗一个不稳,啪地落到水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水溅到邵宗严比姆指粗不了多少的身子上,他淡定地抹了抹水,道:“多亏你那枚扶灵丹,我体内灵机已经恢复了几分。虽然还不能完全化成人形,可是上半身呼吸和循环系统变了,不用腮呼吸,我就能离开水了。” “嗯……哦,恭喜晏兄。”这些仙道知识邵宗严听得云里雾里,只得含糊了过去,伸手托着那条比原形还细的鱼尾,把他整个人包在掌中,直接托到茶几那边,搁到了一个白瓷小碗里。 小鱼的身子凉凉的,头发也湿乎乎地往下滴着水,离了水闹不好要着凉。他想起卫生间还有干的小手巾,便嘱咐晏寒江在碗里乖乖躺着,等他拿手巾回来给他擦擦身子再吃。 晏寒江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珠滑下来飞了一碗壁,坚决地说:“不用,我身为妖修,怎么可能得人类的病。你忙了一天了,先坐下吃饭。” 他半妖的模样极有杀伤力,邵宗严看着就走不动道儿,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坐了下来,自己盛了碗米饭,又给他那个盛鱼片的小碟里拨了几粒米,另拿一个小碗托高了贴到他坐的碗边上,还折了两根牙签给他当筷子。 俩人就这么对坐着吃了起来,邵宗严吃得魂不守舍,吃一口看一口,吃进肚子里的鱼片还没有米饭多,光顾着看鱼妖那白嫩嫩的小胳膊和小身板儿。 难怪都说妖姬祸国,这才赶上一条男草鱼精,他就有点食不知味了。 与邵宗严的魂不守舍相反,晏寒江这顿饭却是吃得相当舒心。调料也就是普通的调料,鱼肉也是他吃惯了的鱼肉,可是做的人手法不一样,吃进嘴里就觉着肉格外地香滑软嫩,滋味进得足足的,连沾着油汤的米饭都比平常香。 而且他身子变小了,对比着鱼肉大得出奇,弄碎了之后也跟他的脸差不多在,咬起来又实在又满足。 他扒在碗边上,足足吃了一小碟鱼片,半碟米饭才撂下牙签,饭后还饶了两平勺鱼汤。那些东西也不知吃到哪儿去了,平平坦坦的腰身全无变化,往碗壁上一倚,照旧是一副高冷男神范儿。 邵宗严快手快脚地收了碗筷,投了个热毛巾给他擦嘴擦手,还趁他不注意拿干手巾包住了他的头发擦了一遍,过足手瘾之后才微笑着道歉:“刚才未经准许就擦了晏兄的头发,是小道失礼,晏兄莫计较。” 晏兄站起来还没有水杯高,想计较也没法计较,大度地说道:“无妨,以后你就在这儿住下吧。我的衣裳你穿起来也差不多,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带你上街买去。” 都这样了也能上街?邵宗严吃惊地瞪大了眼,那条躺在碗里的草鱼精正好抬头看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的身影,微微一笑:“储藏室里还有个小圆鱼缸,来日出门时你把我装那里面托着走,基本上除了超市哪儿都能去了。就是去超市也不怕,到时候你把鱼缸存外面柜子里,我就藏你口袋里进去。” “这也太麻烦晏兄了,怎么好意思。” 邵宗严想起地铁里那让鱼妖尽失尊严的一幕,就不忍心再让他出门。晏寒江却不把这个当回事,轻轻摇头:“谈不上麻烦。是我需要你照顾,才劳你来我这个小千世界,怎么能不帮你多做些打算?今日你也累了,先去睡吧,把你要学的东西拿来我先看一下。” 邵道长从学识上折服于这位妖修前辈之后,又从师道品德上再度为之倾倒。他从包里翻出清景给的文盲五百题和徐江苑给的全套修真基础知识,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晏先生。 第8节 晏寒江接过去就想自己抱着看,邵宗严却不敢放手,又怕伤他自尊,便拿玉简在下头一层层垫着,垫到正好他能够着的高度。 不是他爱操心,实在是草鱼精那个小胳膊小身板儿的真不像能撑住这么大玉简的样儿,看他努力伸开胳膊抱玉简的样子就让人揪心。这要是没拿稳摔了玉简倒不怕,只是他下半身那个鱼尾巴也借不着力,被那么沉的大玉块坠着,万一从碗里摔出来怎么办? 第15章 日常 修士看玉简,只要将神识探进去转一下就能大体浏览全篇,神识越强大也就看得越快。不过几个呼吸间,晏寒江便看完了那几块玉简,远远地指了指五百题那块,道:“你先看那个,剩下的不急着学,明天起开始吐纳灵机。” 不过引灵入体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除了修行也得学点实用的。为了让异界来的道长逛街买菜时不会被人宰,还是先从简化字和阿拉伯数字教起吧。 晏仙长闭着眼思考课程安排,邵宗严也不敢打扰他,把玉简给他都摆好了,自己进卧室铺床叠被去了。他自己睡的地方倒好收拾,现成的枕头被子就摆在床上,只是晏寒江现在人不人鱼不鱼的,不知睡床还是睡鱼缸合适,只好两下都先预备着。 要是睡床的话,那么一条小鱼就睡自己枕边最合适。他把睡鱼的地方腾出来,拿自己的手帕缝了个里外双层的长方形套子,翻出点茶叶末灌进去当枕头;又找出床空调被竖着叠了四叠,略牵了几针固定住,一头塞到棉枕套里当棉被,另一头长长地拖在床上。空调底下的部分拿他的被子压上,就不怕半夜鱼尾巴乱甩,把被子掀开了。 安顿好了床上用品,他又把储物间把那个小鱼缸找出来狠狠刷了一通,倒满清水,到大缸里捞了点砂子和水草摆设了一下,捧到晏老师面前请示道:“晏兄晚上是睡缸里还是床上?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安置了吧。” 晏寒江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早就不需睡眠了,现在这样子泡水里也没什么用,你去睡你的,我在这儿呆一晚上就行。” 坐碗里过夜哪儿行!反正晏寒江没有回水里的意思,邵宗严便不顾他的意愿把他连碗一块儿端进了屋里,托着尾巴捞出来,硬放到了床上。 小枕头沙楞楞的还有股香气,被子略大了点儿,却很松软,又暖和又不压身,晏寒江既然躺下了也不再矫情,拍了拍旁边的枕头道:“洗手池底下抽屉里有新牙刷和漱口杯,你一会儿洗漱了早点睡吧。你那体格就是压着我也压不坏,晚上睡觉时别拘束。” 邵宗严果然就不拘束。晚上睡时怎么样不提,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他的脑门却是抵到草鱼尾巴上了,胳膊整个压在那床空调被上,万幸草鱼精从头到尾只有巴掌大,再长点儿就得让他压个结结实实了。 他醒来后看见自己这睡相也有些赧然,连忙坐起来跟晏寒江道歉,关心地问他尾巴有没有被压到。晏寒江掀开小被,坐起来上下甩了甩尾巴,风轻云淡地摆摆手:“没事。” 反正是隔着被子压的,就压了那么一点鱼鳍,而且他的脸也挺软的……头发也挺软的,蹭在身上滑滑的,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窝过尾巴来扽平了背鳍和尾鳍,又要了半根牙签挽头发,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朝邵道长招了招手:“坐过来,仔细看着我,我先给你讲一下吐纳灵气的最优效率法。” 不管是人修还是妖修,修行的基础都是呼吸吐纳灵机,用天地灵气改造自己的身体。这一步掌握得好不好,就决定了一个人以后修行速度的快慢、修行道路的长短。 若你每吸纳一口灵气可以截留六成,别人则用了更有效率的方法,可以截留八成,那么天长日久,你筑基、结丹、化婴的速度都比人慢上几十几百年。到了元婴之后倒是不再全倚仗吸纳灵气了,可是那时候你寿元将近,人家才三四百岁,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提升,最后你就只能倒在中途,眼看着别人年纪轻轻就登上合道的巅峰。 懂吗? 晏寒江神色严整,右手拈成指诀朝邵宗严额上一拍,将三万五千字的量化效率截留灵机法打进他识海里,不容反抗地说:“今天先按这个吞吐一个周天,回头我给你拿纸抄几遍,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哪儿有问题我再给你细讲。” 邵宗严闭着眼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倒没有那些看不懂的公式,都是很细致甚至繁琐的文字说明,介绍灵气游走到哪个穴道应该如何冲穴、如何引气洗髓、如何在丹田里筑灵渠灵坝之类的。他真假也是个道士出身,以前吐纳虽然没吐出真灵气,但好歹穴位经脉都是门儿清,在晏寒江的引导到接触到了一丝少阳清气后,就老老实实按部骤运行,细细地磨了一个周天。 内外天地初步沟通的结果,就是把体内积存许久的尘垢毒素涤荡出来,他全身上下都被酸臭的汗水浸透了,床上都留下了一个盘坐的湿印子。 邵宗严尴尬得脸都红了,连忙站起身来把他用小枕头垫着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收拾弄湿的床褥一边道歉:“我应该在椅子上弄的,你看这把床单被褥什么的都弄脏了……” 晏寒江大度地说:“无妨,还有备用的被褥,大不了就再去买一床。这也怪不得你,任何人初次引气入体时都会有这种现象,是我疏忽了,不曾告诉你。” 也是因为一般人引气入体都要练上个把月才能成功,好的也要试上几次,他只是让邵宗严熟悉一下吞吐过程,并没想到他真的能成功。 这么容易便引灵入体,可不光是天资好或是有仙家法宝认主就能解释的,这样的人合该是有大气运,可他怎么看邵宗严身上的气运也是平平,唯有桃花运稍旺,容易招引些小麻烦。 难道是有人窃取他的气数? 晏仙长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小脸上一派严肃,歪坐在小枕头上感应他的气运变化。邵宗严这边却浑然不知,只忙活着拆被褥,好容易弄好了却发现这家里没有洗被褥的大盆,便弯下腰去问晏寒江:“晏兄,你家大件的衣裳都在哪儿洗?那个小池子恐怕搁不开吧?” 草鱼精眨了眨眼,收起指尖灵气,浑若无事一般甩着尾巴跳到他手里那包布料上,朝着卫生间一伸手:“我先教你用洗衣机,然后咱们去书房,今天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这一上午果然有好多东西要学。学会了用洗衣机之后,晏仙长便领着初入现代的小道士进了书房,让他看到了能最快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电脑。他横坐在鼠标上,双手撑在鱼尾两侧,散开的尾鳍在键盘上啪啪地敲打,极严格地要求道:“把这键盘上的字母和数字都背下来!” 邵宗严坐在电脑桌前,视线只跟着那片一跳一跳的尾鳍,都没舍得往键盘上挪几眼。幸好他从小没少练画符,童子功打得好,这些简单只有几笔的东西随便记忆也就记住了,小小的草鱼精跳到键盘上拿手点着让他念时,硬是一个键也没念错。 死记硬背下键盘和指法,晏寒江便教他如何打开电脑,点开网页,然后靠着小而有力的尾巴蹦哒到键盘上,亲自趴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搜索出《小学数学教材(人教版)》。 大道通天,可也先要有基石才能搭起天梯,先按照现代社会的标准脱了盲,才能更好地修仙问道。 邵道长从此就在严师手下过上了早晚吐纳灵机,照顾满屋子鱼三餐,白天一边适应简体字一边构建数学体系的日子。清景送的那套修仙基础知识五百题就当作睡前读物,晚上上了床,摸着玉简看几道“幻术的灵气构成”“如何用神识校准施术角度”“吐纳灵机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之类,很快就能陷入无梦的深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充实的日子飞快地过去,终于有一天,晏寒江家里只剩下最后一条储备鱼,冰箱里的豆芽、生菜、豆皮、金针菇、小芹菜之类的配菜也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条鱼才三斤不到,剔了头、尾、骨头之后只有一小盘肉,且又没菜,邵宗严怕不够吃,便把肉尽量让给晏寒江,自己从橱柜里翻出袋面粉来,和上鸡蛋打成糊,摊了一大盘子薄薄的鸡蛋饼。 蛋饼摊得薄,心里是绵软的,外缘边上那圈儿烤得脆脆的。饼分成甜咸两种,端上来时热腾腾的冒着香味儿,不就菜也能空口吃下几张。晏寒江这只爱吃鱼的也没忍住,跟着尝了两块。 吃光鱼、啃完饼之后,身为家主的晏仙长便拿尾巴顶着碗底站起来,双手抓住邵宗严的手指,深沉地、不容违逆地说:“把小鱼缸拿出来,下午我带你去市场采购!” 邵道长被他抓得心颤肝儿颤,无法拒绝这要求,无奈地答应了。 如今这天气已经冷了。他虽然是仙道中人不怕寒气,也按着时气换了大衣和围巾,还带了副墨镜遮脸,左手拎着救生包,右手托着带花边的小圆鱼缸,走向了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巴掌大的小草鱼在缸里灵活地游着,不时浮出水面,指点他怎么看红绿灯;怎么过马路;怎么用自动取款机;怎么拒绝路边塞名片的美容美发机构员工;怎么分辨马路上穿着西装笔直朝他走来的人是卖保险的还是卖楼的…… 这次有点不太准,因为直奔邵宗严而来的那位既不卖保险也不发传单,而是上手就摸鱼缸,双目不加掩饰地盯着他的脸看:“这鱼不错,哪儿买的?我也很喜欢养鱼,想买几条养着,这条你愿不愿意让给我,我出高价……” 摸在鱼缸上的那只手顺着缸沿游走,就要碰到邵宗严的手时,却被他左手反握住拉到面前,拉下墨镜随便看了一眼,便道:“贵客鱼际暗红,事业线这端岛纹多而乱,今年流年怕是有些不利啊。最近是否连折了几注小财?家里可摆了带水的东西?水能招财,却不能占了吉位,不然有大水冲运之危。” 那人被他三句两句说得心慌意乱,鱼也不买了,手也不摸了,恭恭敬敬地掏出钱来请大师帮他化解。 邵道长悲天悯人,只象征性地拿了他几张钱,指点了一番室内风水布局便洒然而去。那身形仙气飘渺,如惊鸿掠影般消失于那人视线中,拐进了菜市场所在的小胡同里。 “高人!”那人被他的轻功彻底折服,连声喊着老师、高人,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好遗憾地转身,回去跟人讲述这段都市传说。 进市场买了五十斤米、十条大鱼、二斤羊肉、一兜子各色蔬菜之后,邵道长怀着养家的自豪感想道:看来他的老本行还是干得。 第16章 新章来啦 回家之后,邵道长就结结实实地包了顿馅饼,羊肉的。 他一个北方人,还是习惯吃面食。就算水煮鱼再香辣可口,电饭锅焖出来的米饭再清香有嚼劲,连吃了这么多天之后也有点顶不住了。之前烙的那顿鸡蛋饼倒给了他灵感,回家之后他就又和了一盆面,揉滋润了盖上湿布醒着,然后拿出羊肉细细剁成茸。 馅饼就是要皮薄肉厚,咬一口鲜嫩流油才好吃。剁好的羊肉里掺上葱丝,掺进打成粉的杜仲、当归和太子参取其温阳补中之用,然后一点点往里打葱姜水,将馅儿调得更多汁。醒好的面揪成一团团,按扁了搁上一团和面皮差不多粗的馅,然后用手指托着一点点往里收口,直到包出一个皮薄得几乎透明的圆饼为止。 他还特地用牙签挑出一点点肉馅,扔到盛面的小碗里,像摇元宵摇上一层薄薄的面粉,也按成饼一样的形状。这样的小饼入锅即熟,做出来就像炸的一样两面金黄,饼皮太薄太脆,但小小的形状更适合草鱼精拿着吃,省得他想吃时只能一块馅一块皮的配着吃了。 他自己吃了一个,只尝出咸淡还行,面皮的口感却因为这饼实在太小,感觉不出来了。 算了,不爱吃的话还有水煮鱼呢。 他很快想开了,一勺勺捞起炸肉饼,拿茶壶上的滤网过滤了饼里的油,倒进晏寒江变小后专用的小碟子里端到客厅。 他做菜的时候,晏寒江正斜躺在他用海棉和布料做出来的小沙发里,在客厅的茶几上看鱼。 那些鱼都是晏仙长亲手挑的,市场里最有活力最健康的鱼,买回家这一路在塑料袋里闷了一个多小时,倒进缸里之后依然十分鲜活。邵宗严给它们倒上鱼饲料后,这些鱼便开始进食,还因为争抢饲料打起来,把水弄得一片浑浊。 而普通的鱼刚经过这么久的折腾,刚进入新水域之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进食的。 这些鱼之所以灵活,不是因为它们比其他鱼好上多少,而是它们生活的这间房子里住着两名修士,每天吞吐灵机,这个房间、鱼缸、缸里的砂子、水草都跟着沾染了灵气,它们被这里浓郁的灵气滋养,自然活力充盈。 但是这个小区毕竟是在市中心的普通小区,灵气并不丰厚。他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是因为他早已经过了需要灵气滋养身体的时候,而是以元神沟通大道,只要对自己选定那条大道的理解不段增加,修为境界自能提升。而邵宗严还处于刚踏入道途,需要天地灵气灌注洗炼身体的阶段,不好总在这贫灵之地呆着。 当年他是在一座灵气盎然的大湖里修行数百载,才渡过化形天劫修得人身的,可是人类不能在水里生活,须得找一个有陆地的、灵气又浓郁的地方,长久住下。 是不是该考虑重新买一套房子了?或者就租房住,哪里灵气更充足就住几年,看消耗掉了就换个地方再住?不过这座小千世界本身灵气就比不过其他世界,连个龙门都没有,索性搬到其他小千世界也不错…… 他考虑来考虑去,唯独没想到邵宗严其实并不是这个小千世界的人,终有一天是要离开他,回到自己的世界生活的。 晏仙长正认真思考未来,耳边忽然响起碟子碰到桌面的清脆声响,随即便是邵宗严带着几分期待的声音响起:“我新做了炸馅饼,做得有点小,我尝不出皮厚不厚,晏兄尝一个试试?” “好。”晏寒江应了一声,把找房子的计划推后了一点,睁开眼扫向那盘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馅饼。 那盘饼的大小竟然正好能让他一只手拿起来,而且圆圆的十分规整,不知做的人费了多少心。焦脆的饼皮一咬开就是满满的肉汁流出来,然后就是撑满整个饼皮的肉馅……居然也挺好吃的,不比水煮鱼差多少。晏寒江面无表情地塞进去了一整个馅饼,一边细细地吸着凉气,一边考虑要是把这盘饼都吃完,会占他多少胃口。 应该还能再吃五六片鱼肉。 那就吃吧。 客厅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咔咔声,厨房里则是滋啦滋啦的煎炸声,厨房的抽油烟机呼呼地抽着风,还是没办技把锅里飘出的香味吸走。邵道长端着大盘门钉肉饼和水煮鱼进客厅时,那碟炸肉饼已经见了底,晏寒江长长的尾巴搭在沙发边上,一手撑着下巴,深沉地说:“下次少做一点吧,我辈修仙中人不应贪图口腹之欲,吃太多凡俗食物并无好处。” 邵道长给他盛好鱼和米饭,又把大肉饼切成小块给他盘里放了一块,温柔地笑道:“好,明天就少做些,今天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咱们就别浪费了。” 煎出来的肉饼饼皮稍厚,外面是脆的,里层接触肉馅的部分却沾满了肉汁,软糯咸香,羊肉馅煎过之后紧成了一团,肉汤一切开就流了满碟子。给晏寒江分过去一小块后,他就拿筷子夹着剩下的,一口咬掉了大半个,然后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肉汁。 好久没吃到羊肉了,还是热乎乎的馅饼吃着舒服! 吃饱喝足之后,邵宗严并没立刻收拾桌子,而是从厨房端出一盘蒸得松软香甜的松子糕,给沙发上的小草精鱼切了一块大小适品的糕饼,又倒了浅浅一酒蛊底的茶水。 晏寒江抱着酒盅不怎么优雅地喝着茶,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小道士,淡淡道:“你有心事?” 邵宗严沉默了一下,捧着微微烫手的茶杯道:“我下午给人算命时听出来,现在的人很信风水命现什么的。我从小长在道门,虽然没正式出家,可是画符、驱鬼、炼药、看相问卜也都是行家,找个地方摆摆小摊,随便看看相便能养家糊口……” “不用说了,”他把杯底的茶水一口气喝光,撂下杯子,一脸严肃地看着邵宗严,然后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我答应。” 邵道长让他幌了一下,本来是打算据理力争几句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了那句“我答应”,那些准备好的说辞便都堵在舌尖,一时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的唇形十分好看,特别是这样半张不张的时候,唇间展开一段诱人的弧度,中间露出一点雪白的门牙,就像是添加了许多化学色素的糖果,明知吃下去不好,却让人不惜伤害身体也想尝尝。 草鱼精忽然想到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比喻。他觉得这念头可笑,便克制自己不再看那段弧线,可挪开目光之后,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很惊讶,以为我不会同意你出去?” 邵宗严的嘴终于闭上了,点点头,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些天一直在学习,连菜都是到了实在没吃的时才买,我以为晏兄会让我留下多读书。” 草鱼精舒展开身体,细细的胳膊搭在沙发背上,露出清冷的脸庞和小小的、却看得出线条优美结实的胸膛:“你要出去可以,但是必须带上我。” 在这个世界搞封建迷信活动,还是个没身份证暂住证的黑户,这要是不小心撞上城管……都得直接送救助站遣返了。 他认真地盯着邵宗严,对面的人类却有些恍惚的模样,伸出手指在他脸上蹭了一下。但碰到他冰冷的脸颊后,小道士很快清醒过来,慌乱地收回了手指,白嫩的耳垂霎时染上了一片红晕,说了句“外面天冷,我去给晏兄做件衣服”便匆匆起身离去。 这是……害羞了?晏寒江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里。过了一会儿,他把自己的尾巴用力朝上卷了起来,展开那片大而薄的尾鳍,盖住了一部分身体。 后来他收到了一件从领口到尾巴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墨色小袍子,下摆做成了曳撒式,宽宽大大的,足够他的尾鳍在衣服里完全展开。 =================================== 那次家庭会议结束几天后,邵道长终于做好了一切前期工作,穿着西装托着鱼缸,在全市各大灵气稍稍浓郁的地方正式展开了自己的工作。 因为两个世界之间的种种差异,他没再假扮道士,也没有摊位,更不能摇着小旗走街串巷吆喝买卖。可他现在有了更时尚、更隐蔽也更实用的宣传工具——他印了一盒名片,每次见到潜在客户就上去发一张。 名片上印的是他曾经生活许久,现在却只能凭着回忆纪念的玄炼宗,不过为了适应现代社会,稍微加工了一下,改成玄炼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而职务印的是产品经理和业务经理——既负责炼丹,又负责算命,果然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他每天只有早上出门,在晏仙长选定的地方连算卦带吞吐灵机,时辰一到就得回家做饭,是以工作时间并不长。但他的生意却格外好,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有许多人看到他手里拿着名片在派,根本不等他过去就直接上去索要,有的要买鱼有的问他卖什么基金,在听说他是算命的之后都是很热情地伸出手或是抬起脸,请他好好给自己相一相、摸一摸。还有些人在相完之后还想请他去家里或是宾馆做个法事的,都被他婉言拒绝,只抽走几张粉红大钞作为报酬,便如秋日寒风般潇洒绝决地离去。 每天收工回来,邵道长都要偷偷多数几遍钱,然后去菜场买一条最贵最好的鲜鱼回来给草鱼精做,感受一下做为家主顶门立户的感觉。 这样平和的日子持续到他结束了初中数学学习,开始添上物理和化学课程时。那天刚到城西生态园开工,通界令里那个甜美的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本世界有客户求救,请救生人员做好准备,传送立刻开始。” 等等!他手里还托着晏寒江呢!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的身体就进入了通界令空荡荡的房间里,背上的救生包也消失了,身周的景色不停变幻,一时撞进楼里,一时又飞在空中。这回传送的速度比平常快许多,几秒之后传送阵光便停在了一湾浅碧色的水中,面前便是宽广雪白的沙滩,再往上是怪石巉岩的黑色山岩,崖上隐隐似有人迹。 “小心!” 第9节 传送阵光消失后,他噗通一声跌进了及膝深的水里,水下是软软的不能承重的砂子,脚踏进去就往下滑。刚刚消失掉的背包也啪地一声落在水皮上,不过没有坠入水里,只是溅起了一片水花。 他倒是记着高举起了鱼缸,在自己落水时也保持着手的平稳,没让那条草鱼跌进水里。 “不好办……”晏寒江清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少见的忧虑:“这里都是海水,我是淡水鱼类出身,对海水过敏。” 第17章 第二次救援 这里的天气异乎寻常的热,太阳照在毫无遮蔽的海上,简直像是到了夏天。虽然下半身泡在凉凉的水里,邵宗严还是觉得烤得有些头晕。 千蜃阁的前辈明明说这次的客户就位在宗正小世界,怎么气候差得这么大?他身上的羊绒大衣实在穿不住了,当场就脱下来,连着水一起湿淋淋地塞进了救生包里。 幸好他手里就托着一个知识丰富的草鱼精,及时解答了他的疑惑:“看这里的气温和岛上的植物树叶,咱们可能处于赤道附近,这里的温度常年都在三十度以上,而且紫外线格外强,晒太久会导致皮肤和眼睛受伤,你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许多年没人这样关心过他了。邵道长心里暖暖的,对着鱼缸扯开一道粲笑,向晏寒江保证:“我会保护好咱们的。” 一股海风吹来,背后的海水高高涌起一道波浪,猛地拍上了他的后背。他差点被打得站不住脚,连忙把手里的鱼缸像炸药包一样高高擎起,脚下则使了个千金坠,脚下又陷进沙里几公分,才堪堪稳住身子,右手抄起救生包袋,艰难地一步步朝海岸走去。 传送地点离受害人所在只有五十米,可是在不停涌动的潮水里,这不到五十米的路程可是一点也不好走。海风越吹越大,背后的浪潮一波波涌上来,将更多沙滩变成浅海。有几次他都险些被浪头打翻,脚下不时踩到奇形怪状的、硬硬的硌脚的东西,紧急救生包也被涌来的潮水带得几度险些离手,甚至差点把他也拉倒下。 短短一段路走得艰难万分,等他从水里走到岸上,整身西装都已经海水打得湿透,为了配合衣服而垂下来的长发整个糊到了脸上,鞋子里更是不知进了多少沙子和沙虫之类的水生物。 辛辛苦苦走到岸上,他就彻底脱了力,跪倒在雪白柔软的沙子里喘着粗气,始终高高捧着的鱼缸也放到了救生包平坦的背面。咸腥的海水顺着头发流下,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有一些甚至流进了眼里,弄得他眼前火辣辣的,泪水不停流出来。 就在这时候,晏寒江的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问他:“你看那个是你的客户吗?” 邵宗严抹了一把脸,睁着红红的兔子眼抬起头,就看到群男人从海滩边上缓缓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身上泛着淡淡的灵光。 “就是他!这次的客户居然没叫救命也没要投诉,我都没感觉到他出现!”邵宗严小声跟晏寒江解释着,双手抹过额头,把湿淋淋的长发拢到脑后,站起身面向新客户,露出了自己练习许多,广受好评的服务性笑容:“尊贵的顾客您好,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络游戏的客服邵宗严,我是为了您而来的。” 几步之外的沙地上,失落在这个小千世界的客户却只双手环胸,冷着一张脸远远看着他。 邵宗严仍是遵循服务规范,彬彬有礼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客户微微皱了眉,没有任何反应。 旁边的高大男人忽然伸出手搭上了他客户的肩膀,深邃的目光扫过邵宗严的脸庞,冷冷问道:“你们认识?你是唐虞的什么人,到我的岛上来干什么?” 原来这回的客户叫唐虞。唐尧虞舜,三代之治,给他取名字的一定是个与世无争又很有学问的人。 邵道长分析着客户的来历,同时也仔细观察着对手和周围环境,考虑逃亡的方式。而他自己也被围观的对象,对面那人开口说第一个字时,身后的人便一拥而上,严严实实围住了他。 十几个肌肉发达的大汉,就算都只有源砂小世界的兽人那样的水准,他要对付起来也得花一柱香时间,而且现在他身边还有不能沾海水的晏仙长,一看就毫无自保能力的柔弱客户…… 对面的顾客一动不动,冷淡得仿佛那个投诉到千蜃阁派来人来救援的并不是他似的。而那个绑架犯则重重地将客户揽在自己怀里,手在他下巴上摩挲,示威的意味极重。 如果他敢擅动,那只手就会掐在顾客脆弱的脖子上了吧。 这次的救援真是出乎意料的困难。 邵道长低叹一声,抹掉眉毛上缓缓落下的水珠,在众人虎视耽耽的注视中托起鱼缸,背上救生包,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 他脸上犹带着职业笑容,合体的西装也紧贴在身上,稍稍抬起下巴,将眼神焦点往远处延伸一点,就是一派出尘绝俗的命理大师气派:“人生遇合离散皆有天命,先生能捡到身边之人是天命,怎知今是在此遇到我不是天命?” 那人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邵道长面前的一名黑衣人便接了那枚古风浓厚、印着水墨太极的名片,转交给了他。 “玄炼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产品经理、业务经理邵宗严……”那人似笑非笑地念出了名片上的内容,嘴角微翘着,讽刺地问道:“我从没听过有这么个公司,你们公司的产品是什么?难道就是你手里托着的鱼?那是什么鱼?” 他身边的保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上前答道:“魏总,那是草鱼,就是水煮鱼里用的草鱼。” 邵道长担心地看了一眼缸里沉静得像是已经睡着了的草鱼精,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说道:“在我辈道门中人看来,鱼是定风水、调阴阳之物,既可以添财添禄,也可以化煞驱邪,尤其以这草鱼为最合天道之物。草鱼其背色青,象地,其腹色白,象天,地天于其身侧相交而为泰。泰卦者象征平安,故有此鱼镇运便能保家宅安宁,一世太平,只有痴昧之人才不懂它的好处!” 他说得如此有道理,那个保镖顿时就不笑了,再看那条草鱼便带了三分感叹。 何况缸里这条鱼不是普通草鱼,元婴修为就不说了,还是是跳过龙门的。虽然身上到处都被劈得破破烂烂地没完全长上,可是在已经长上的鱼身中部,也就是邵道长胡诌出来的地天交泰的部位,断断续续地生着一条浅淡的金线。 那是跳龙门之后得到的馈赠,一丝龙裔气息。 被称作魏总的男人眼里蕴起了一点点兴味,从邵宗严微红的眼眶缓缓移到他被紧贴身体的湿西装勾勒出的纤细腰身、修长双腿上,似笑非笑地朝他勾了勾手指,叫道:“过来。” 周围的黑衣保镖立刻散开,排成两排围在四人身边,防备着一切意外。邵宗严抱紧鱼缸往前走了几步,还没走到那人近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就拽住了他的袖子,用力把他往自己身边拉。 不过说实话,那力道还蛮小的,远不如源砂小世界遇到的兽人,也就相当于他们世界一个初学武功的人罢了。 不过为了降低对方的防备,邵宗严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子,淡淡笑道:“我从海外而来,是为了给阁下指明命理运途,你我相遇皆是天命所指,阁下何必这么抗拒?” “我何必抗拒你。”那人手上的力道加大了,攥得他的西服都是褶子,袖口都滴下水来了。邵宗严心疼地看着西服,对方看到他这样难过的神色,嘴角却露出了邪肆的微笑,墨色双眸冷冷扫过他眉心的细纹,凉薄地笑道:“你不就是为了勾引我来的吗?看在你这么卖力的份上,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猛地甩开邵宗严的手,抬了抬下巴,吩咐手下:“把他带回别墅,今晚送到我房间。” “是。”一名黑衣保镖抓住邵宗严的肩膀,另一名去拿他的鱼缸,剩下的也都围在周围防止他逃跑。 姓魏的男人却不再看他,而是搂住他的客户耳鬓厮磨着,温柔又冷酷地笑道:“不过是个长得好些的玩具而已,能代替你的人多得是,我留着你只不过因为你是其中最像他的一个而已。唐虞,我能捧红你就能再把你踩到泥里去,别太给脸不要脸了!” 唐虞仍是那样淡漠,丝毫不理会魏总的威胁,偶尔目光落到来救他的客服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客户的求生欲不强,这可不好。 立志成为优秀救援专家的邵宗严一面努力扒开想和他抢鱼缸的保镖,一面还关心着客户的心理健康,分心之下差点推倒了对方,连忙伸手拉了他衣角一把,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个差点被他推倒的保安倒红了脸,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并替他向同伴说了几句好话。 魏总和唐虞还要在沙滩边散步,大部分人留在身边保护他们,只有那个差点被邵道长踹倒又拉回来的保镖主动请命“护送”他。两人从海滩正面那块黑色巨岩背后绕过去,顺着修在山石上的台阶上去,进了筑在山顶的一幢雪白色四层小楼。 楼里一间客厅就比晏寒江买的两室一厅还大,四周是客厅、餐厅和厨房,二楼以上是住人的地方。楼里有保姆和男仆出出入入,整个宅子却安静得好像没人一样,给人种格外压抑的感觉。 保镖直接把他带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指着窗外的风景介绍道:“这里虽然离魏总的房间远了点,可是从这边的阳台也能看到整片海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景色最好,太阳从那边升起来,红红的可好看了,也不刺眼……” 说着说着,他仿佛有点伤感似地,瞟了邵道长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做保镖的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现在说这个就是提醒你一下……魏总其实早有真心人了,不过那人出身好,家里不让他们在一起,魏总在外面包一些小明星都是当他的替身而已。这个唐虞,是最象那个人的。所以你别跟他争,也别对魏总太下心思了,你这么好看,将来红了肯定有好多人真心对你……” 邵道长从没听过如此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哪怕小保镖说得很隐讳,他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那双含着水雾的狐狸眼专注地盯着人时简直就像真的狐狸精一样勾人,小保镖原本只想略提醒他几句的,却被这雨润烟浓的双眸闪得心荡神驰,越讲越详细,越讲八卦范围越广。 直到门外响起佣人的脚步声,邵道长想起自己还得做饭,才遗憾地叫停了这个故事,然后问保镖:“厨房就在楼下是吧?有新鲜的鱼吗?有辣椒和豆瓣酱吗?我想做个水煮鱼,不知道材料够不够。” 水煮鱼?小保镖的目光不能自控地转向了茶几上的小圆鱼缸——那不就是新鲜的原料吗? 第18章 第二次救援 在这种危险而陌生的地方,任何人都是不能相信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一眼没看到,就会有人来偷了他的鱼缸,把晏兄做成水煮鱼! 保安那下意识的一瞥让邵道长心底燃起熊熊的危机意识,他换衣服后是抱着鱼缸、背着救生包下楼去找厨房的。 厨房里有个灰发蓝眼的中年厨子带着一群徒弟正在忙活。那厨子脾气不大好,时不时冲着徒弟们大吼一顿,说出来的话邵道长却是一句也不懂。 他只好让小保镖帮忙找他们借厨房,那个蓝眼的怪人却十分无礼,对着保镖咆哮道:“我是这里的主厨,所有有关餐饮的问题都由我负责,魏先生也一直很尊重我的工作,你怎么能随便带人踏进我的地盘!” 骂完保镖他的怒气还没消,眯着眼斜睨了草鱼一眼,鄙夷地说:“这种亚洲鲤鱼肉质粗老、重金属含量高,根本就不能吃,快把那个不懂规矩的小子和他难吃的鲤鱼给我弄出去!” “但是莫森先生,他只是借用一下厨房,魏总特地让我把他送回来的……”保镖不忍心让邵宗严失望,没把这段话翻译过去,而是放低了身段苦求厨师。 邵道长这么多年过的都是看人脸色吃饭的日子,虽然听不懂外国话,可也知道那个姓莫的厨师不愿意借厨房,便扬起头叫了保镖一声:“赵兄不必再跟他纠缠了,我这里也有炉子,不过借他一条鱼的事,他若不借我就下海捞了。” 那厨师这才把翻上天的眼珠往下落了一点,看到了抱着鱼缸静静倚在厨房门口的俊美青年。 他身上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衬衣有点肥、裤子有点短,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拢在耳后,一张脸清透得像刚从浴室里出来,眼角微红,目光中写满了纯真又野性的诱惑。 他刚才怎么没看见这个人? 这又是一个住进岛上来的明星吗?倒是比起以前那些人更俊美,还有种神秘的吸引力,哪怕穿着这么一身不合体的衣服还是像在发着光似的…… 但是,就算这个年轻人再出色,他也要把持住身为世界顶级厨师兼天恒星娱公司总裁魏凌先生的私人主厨的矜持,不能让他踏入自己的厨房! 莫森大厨虽然有原则,手下的小厨师却容易动摇得多了。其中也有本国人,听到这么美貌的新人明星被大厨逼到要下海捞鱼的地步,顿时生出无限同情,悄悄凑过来问他:“你想要什么鱼?这座厨房是不允许人进的,不过我可以帮你拿个电磁炉和烤箱过去,利用休息时间帮你做一下。” 晏寒江家里没有电磁炉和烤箱这两样设备,邵宗严想想自己的确不会用,犹豫了一下,便低声跟他道了谢:“那就有劳阁下教我了。” 晏仙长在装了许久的普通草鱼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些都容易学,用不着特地找人教你,拿回去我告诉你怎么用。也不必非得做水煮鱼,让他随便拿点东西,你做什么都好吃。” 对啊,自己做饭的话晏兄就能坐在旁边现做现吃,要是多一个人,他就没法变成人形了。邵宗严立刻修正了自己的说辞,请那位厨师随便拿点鱼肉和米,再给他一套厨具、餐具和一个炉子,他自己回房做菜就行。 厨师失落地看了他一眼,便回去请示了主厨,然后去冰箱里帮他拿了一大块有银色鱼皮的橘红色鱼肉、一块像是从鱼身上横着剁下来的白色鱼块和一碗香味很奇特的长粒大米。但因为这里的主厨是外国人,魏总也爱吃西餐,厨房里并没备着豆瓣酱和麻椒之类的东西,只有一种主厨特制的甜辣酱。 另外几个助理厨师找出了电磁炉、烤箱、不同大小的汤锅、煎锅、碗、盘、刀叉,各自拿着一两样,主动要帮他送到房里。那位送他来的小保镖也提出要帮忙,都被邵道长微笑着拒绝了。 这么点东西,他一只手也就拿走了,哪儿还用得着这么多人搬。 他把电磁炉放进救生包,大锅小锅叠起来搁在烤箱上,餐具和鱼肉、大米塞进烤箱门里,右手掌心朝上伸进烤底下抬起来朝外就走。整套动作流畅平稳得堪比叉车,看得厨师们和曾经干过雇佣兵的保镖都震惊了! 主厨也震惊了,首度放下矜持正式和他交流:“你是怎么端起这么多东西的,你的臂力到底有多强?” 标标准准的通用语言,比旁边的助理厨师口音还地道。 邵宗严一手托着鱼缸一手托着厨具,两手都平平稳稳,连水纹都没颠出一条,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没多少,这些只是做饭的家什又能有多重。我原先出门是要带着半人高的药炉子的,炼药时一扇火就得扇一宿不能断风,臂力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莫森主厨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会做饭,做得怎么样?” 邵道长笑道:“我以前是给达官贵人做养生菜肴的,不过自己也要吃饭,所以一般百姓吃的也会弄一点。” ……职业营养师?私人厨师? 莫森主厨看着他自信的神情与直到此刻仍然稳如泰山的双手,忽然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有资格踏进这间世界顶级的厨房:“如果你真的想给魏先生亲手做饭的话,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来吧,做一道香煎小牛排给我尝尝!” 邵宗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莫森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你不是想做顿拿手菜给魏先生吃,好让他喜欢上你吗?以前也有许多有机会住进来的年轻人想这么做,可我从没给过他们踏进这间厨房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是你的了!” 他粗鲁地拍了拍身边的桌子:“扔下那堆可笑的东西,用真正的炉灶,好好的做顿魏先生最喜欢的罗勒香煎小牛排配烤土豆给我看看!” 邵宗严终于了明白他说什么,心里却觉得荒谬得很——那个叫魏凌的以为自己是皇帝了?弄这么个小岛,就敢强抢来许多男男女女,还要他们像宫中的嫔妃讨好皇上一样讨好自己? 亏得这个小千世界没有皇帝,不然就该判他的个僭越之罪,省得他再祸害良家子女! 他忍下心里的不满,冷冷笑道:“我做菜是给自己吃的,不用管那位魏先生爱什么不爱什么。莫森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出把力气的只管差遣,不早了,我要先上去做饭了。” 他托着东西转身就走,小保镖想上去帮帮忙,又怕一不小心碰到他,反而弄掉了东西,只敢走在他身边用手虚接着。邵道长向来不迁怒,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特意朝他笑了笑,劝道:“你回去吧,我这边没什么事了。” 小保镖有点不舍得离开,可也知道自己送人过来之一趟已经留得太久,只能说一声“小心”,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邵宗严托着鱼缸和厨具回了房间,把门一锁,东西一样样放好了,插上电,就在茶几上将鱼片成薄片,准备直接涮了蘸辣酱吃。 晏仙长有见识,知道这些海鱼是可以生吃的,变成半人半鱼的模样自己从缸里爬出来,拎起一片其薄如纸的鱼片递给邵大厨:“你尝尝这个三文鱼,生吃的味道也很鲜甜,最好蘸上点酱油和荠末什么的,你救生包里有吗?” “应该有吧,救生包里东西很全……”他拎过救生包,指尖往上一覆,里面的东西就清清楚楚地分门别类呈现在了他眼前。这包里早就有各色调味品,从油盐酱醋到罗勒、鼠尾草一应俱全,只是有许多他不认识的没敢随便用。如今有了识货的晏寒江,他倒可以好好开发一下这些调料,细细烹调这两块没见过的海鱼了。 翻找调料的时候,他在包里看到了一艘很奇怪的船,明黄色的,船舷是圆鼓鼓的,材质看起来不像木材,反倒有点柔软的感觉。他正犯愁不知从哪儿弄船离开这岛,包里居然就多了条船,想来是传送过程中千蜃阁的前辈知道了他们行经海上,特地通过通界令送了这个仙家法宝给他。 邵宗严激动得眼都亮了,凑到湿淋淋没穿衣服的草鱼精面前说道:“晏兄,我这包里多了一条船,咱们就不用想法抢他们的船了。晚上我先把船放出去,把你这个缸暂搁船上,回来带客户跟你会合,你千万别害怕。” 而且这样小声说话时,他的声音变得特别低沉悦耳,哪怕是深知他桃花运的晏仙长也恍了恍神。而且他温热的气息都吹在小小的草鱼精身上,吹得他差点像人一样起了鸡皮疙瘩。 第10节 他身上的刺都要软了。 所幸外面有人类的动静传来,晏寒江才克制住自己再靠近他一点儿的冲动,跳回鱼缸里化成原形。在微凉的水里泡了一会儿,他才觉着自己的声音能像平常一样冷静,用神识传音提醒邵宗严,他的客户和那个魏总一起上楼了。 脚步声很快响在了二楼楼板上,他们俩的午餐注定吃不成啦。 邵宗严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提刀切了满满一捧只有膨化饲料大小的鱼米,在来人推开门的瞬间扔进了鱼缸里。 …… …… “难怪你带着这鱼,原来是为了让它处理掉切坏的生鱼片……那么怕我看到你做失败的料理吗?” “你居然喂草鱼吃鱼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魏凌嘴角含着薄薄的笑意,眼中却一片冰冷,无所谓地看着那桌切好的鱼片。 唐虞脸上如同坚冰的冷漠却是头一次被打破,眼睛瞪得大大的,控诉地盯着逼迫草鱼进食同类(不同科)的邵宗严。 邵道长颜色不变,理都没理那位自作多情的魏总,从脑海中翻出当日晏寒江给自己科普过的知识,一字不错地给尊贵的客户讲解道:“草鱼在生物学上的分类是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硬骨鱼纲、辐鳍鱼亚纲、鲤形目、鲤科,属于淡水鱼类,和这种海鱼根本不是同类,是可以作为饲料的。” 第19章 第二次救援 听了科学的草鱼的分类之后,客户还是一脸复杂地看着邵道长,然后又怜悯地看了眼那个鱼缸。然后他就看到了草鱼在飘飘摇摇的鱼肉粒间游动,一口口吞掉鱼米的可怕画面。 一条草鱼,竟然真的在吃鱼肉,还吃得那么大口那么欢实! 他一副要吐血的神情,捂着脸转头就冲出了房间,脚步蹬蹬的,差点把地板踩塌了。 魏凌也没拦他,而是走到茶几上捏了一片薄薄的三文鱼肉,瞟了邵宗严一眼,笑道:“你的刀工不错,也很懂得讨好我,可你的情报有点失误——我不喜欢吃三文鱼刺身,更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卖弄小聪明!” 他啪地一声把鱼片扔到茶几上,伸手去托邵宗严的下巴。邵宗严往后一躲,他的手在空中晾了一下,然后狠狠甩了下去,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扶着门框回头扫了邵宗严一眼,邪魅一笑:“晚上洗完澡去我房间,多余的事不要做,只要保证你的身体足够讨人喜欢就够了,我不需要男人在我面前耍心机。希望你表现得比现在好点儿。”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砰地甩上了门。 邵宗严追着他走到门口,把锁从里面拧上,倚着门板对晏寒江笑了笑:“晏兄可以出来了,咱们先吃饭,一会儿我去收拾离开时要带的东西。” 刚才真是兵慌马乱,看把晏兄住的鱼缸都给弄脏了。 晏寒江从缸里跃出来,落到桌面上变成一个赤膊的小人鱼,自己拿纸巾擦了擦身上,坐在一个盘子边上朝他招手。邵宗严含笑过去,在小勺里摆上切碎的鱼片,然后把调料都从包里拿出来让他自己分辨,自己接着做饭。 切好的三文鱼在宽宽的油里划一下,等鱼片打了卷儿便捞起来控油,再用炸过鱼的油炸香青麻椒。炸好后连油带麻椒一起倒在救生包自带的辣椒粉里调成辣油,最后倒进鱼片稍稍烹一下,也是又滑又嫩,麻辣鲜香,比起他们平常吃的水煮鱼也别有一番滋味。 入味入得挺好,肉也扎实嫩滑,而且完全没有小刺。看来海鱼肉也挺好吃,以后可以加入日常菜单了。 邵道长原本是一个不怎么吃鱼的山里道士,自从住进了草鱼精家里,把这辈子的鱼肉量都吃出来了,做鱼的水平更是蹭蹭地往上涨。他唯一的食客也相当捧场,顶着滋滋作响的热油硬是吃下了一整勺满到冒尖的鱼肉,然后摸着平坦的腹肌,恬然地说:“我吃不下了,但是你可以先把两块鱼肉都做出来,回去的路上不方便做饭。” 他从千蜃阁送的调料包里挑出黑胡椒、香茅、百里香和黄油,双手抱着一一举起来递给邵宗严,叫他简单把鳕鱼腌一腌再煎。煎好的鱼肉味道天然鲜甜,只是味道稍轻了些,适合空口吃,不够下饭。他自己尝了一口便舍不得再吃,切下姆指大的一块给晏寒江品尝,剩下的都收进救生包里,就着香辣三文鱼吃了两碗饭。 吃饱饭之后就要做出海准备了。 按照地图显示,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距大陆40公里左右的孤岛,就算中间没有迷失方向,风和水流也正好朝着大陆吹,至少也得划一天才能到。在这期间吃的东西和淡水都必须准备充足,特别是淡水——他要摇浆的话就没空盯着鱼缸,万一因为船晃而把水洒出来,晏寒江就没办法呆在清凉的水里了! 这么小小的身子!这么娇嫩的皮肤!怎么能在太阳底下暴晒?怎么能直面强劲的海风和腐蚀性极强的、连他这个人类的皮肤都能泡红的咸腥海水? 他把锅碗刷干净之后,就都装了满满的自来水放进包里;然后遍翻救生包,找出一卷密封袋和一盒大号安全套,全都打开了接水。 晏仙长对于住在安全套盛的水里有些抵触,试图劝他别盛那么多水了。邵道长这么会过日子的人可不舍得,反过来给他解释:“这包里放的东西不会坏,我在上个世界存的烤鹿肉还新鲜着呢。反正这边的水不要你交水费,咱们多盛点,就是这回用不着,下回万一得去沙漠救人呢?这不就省得从家里接水了?” 一个大套就能盛近4l水,赶得上小一点的锅了,怎么能就不用了呢!他边说边把套套口系死扔进包里,最后从包里拿出那个炼丹用的铜炉。 炉子落地时,整个楼的人都听到了一声闷响,感受到了房子微微颤动。 正在书房看文件的魏总裁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窗外。助理和保镖立刻出去查看是不是地震或者海啸,但那种沉重的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停止了,房间地面也再没震动过。众人戒备了一会儿,很快就都放松下来,只当那是远处海底地震意外波及到了小岛而已。 魏凌听完助理的报告,冷淡地点点头算是知道了,话题一转,问道:“查到那个邵宗严的来历了吗?” “这个人还没查到,名片上的公司也没在任何一个国家注册过,但是他刚刚出现在海滩时说过,他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我查到了这个游戏的资料。” 魏凌锐利的目光扫过助理,他立刻绷直了身子,打开笔记本,几下调出一条几个月前的新闻:“《元泱苍华》,看上去很美——坊间流动摊贩出售新型全拟真体感网游,试玩者反应无法登入。” “拟真网游入门需考数理化,大量学生家长表示希望此网游进一步完善。” “高中生多次试图登入《元泱苍华》游戏导致短暂性失忆,三无网游如今退货无门。” “都市白领玩网游后爱上穷游,经常数月不归,家人担心其婚恋受影响。” …… 太多条信息在网页上滚动,勾勒出了那个网游的特殊之处。非法发行、流动摊贩兜售、想玩游戏先考高数、登录不上、完全没有售后……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客服? 可是今天,那个自称《元泱苍华》游戏客服,又持着一个未注册公司名片的人就登上了他的私人海滩,在初见面时就对唐虞伸出了手,说什么我是为你而来的…… 唐虞跟那个邵宗严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 “唐虞真的玩过那个游戏吗?”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抬起头扫了助理一眼,神色冰冷:“查查他的亲戚朋友里有没有这么个人。” 邵宗严长得足够美,人也算聪明,一见面就用尽各种手段吸引他的注意,足以让他留在身边解闷。如果对方只是要钱、要资源,他都可以轻易给予;但如果这份聪明是用来撬他的墙角的,那么他会先让这个人——不,让他和唐虞都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这些年他对唐虞真是太娇惯了,惯得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想要管他和苏鸿羽的事……现在还敢想离开他了! 他沉着脸挥了挥手,让助理先离开,自己坐进办公椅里沉思。 晚餐他照旧是和唐虞吃的,邵宗严还没这个资格和他共进晚餐,只能由佣人把菜送进房间而已。 不过这份晚餐极为丰盛,有新鲜的三文鱼、海胆和龙虾,大厨还做了鲜嫩多汁的烤羊排、烤斑鸠、鱼子酱配苏打饼干和奶油鲑鱼冻。邵宗严吃不太惯这种外国风味,切了点肉自己加上酱汁回一下炉拌米饭吃,晏仙长倒是很喜欢吃鱼子酱,抱着小碟整颗整颗地塞进嘴里,也不嫌咸腥。 吃剩的菜和酒他都收进了救生包,房里的被褥、衣裳、小冰箱里的饮料也都是一样的结果,就跟被打劫了一样。 不过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本就是打劫,不只劫物,更要劫人。吃罢饭之后,他就对着地图默记这座岛的地形以及出逃的最短路线,反复看着地图上标示的密林和岩石,计算最佳逃亡时间。 一晚上的时间过去,路线图已经完全印在了他脑子里。曾得到过客户大力表彰的万仙盟优秀客服邵道长换上了来时的衣服,养足精神,准备重出江湖了。 大约十点左右,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一名清秀斯文的年轻人进入房间,朝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是魏总的助理,魏总要见你,换好衣服跟我来。” 邵宗严捧着鱼缸、背着救生包,起身便朝他走去,边走边说:“穿什么是我和魏总之间的私事,你只管把我引过去就是。” 助理眨了眨眼,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终归是什么也没说。走到魏凌卧室门外,助理忽然站住,并没直接敲门而是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隐讳地说:“呆会儿你无论看到什么都当没看到,这座别墅里发生的事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你会……不太好。” 他敲响了门,只说了一句“魏总,人带到了”,便默默走下了楼梯。 里面传来魏凌饱含情谷欠的喑哑声音:“进来。” 邵宗严推门便进,进去之后细心地锁上了门,才朝屋里看去。 出乎意料的,屋里并不是魏凌一个人在等他,而是两个人。他穿着睡衣坐在华丽的四柱大床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手正往那人衣领里伸。 邵宗严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被他抱着的人是他们元泱苍华游戏的顾客,连忙走上前去。魏凌也知道他过去,豹子般慵懒地笑了笑:“很好,你挺懂事,不装纯就好。过来,把你那个破鱼缸撂下,就在这儿脱衣服。今晚我要你示范给唐虞看看,一个合格的小情儿该做什么。” 邵宗严小心地把鱼缸搁下,走到二人面前低头浅笑:“尊贵的顾客,今晚时间很紧,请做好准备,千万不要叫。” 在唐虞交织着嫌恶愤怒的目光中,他的手如闪电般摸上了魏凌的脸,五指微微用力,便箍得他的头动弹不得。在受害人发出叫喊之前,这个被他亲手引入卧室的抢劫犯便抓着他的脸往床柱上轻轻一磕,然后随手一甩,把他甩到了床上。 短短几秒钟内,这间屋子里的形势就完全变了样。刚刚还掌控一切的男人此时昏迷不醒地倒在床上,只有坦露的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唐虞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还真是来救我的?” 第20章 第二次救援 “我是元泱苍华游戏的客服,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过了,尊贵的客人,我是为你而来。” 邵宗严再度把手递向了他的客户,这回唐虞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来救援自己的,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里。在接触到那片温暖干燥的肌肤时,他忽然紧紧握住那只手,担心地问:“你把他打晕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这岛上装满了监控镜头,还有几十个带枪的保镖,我们根本逃不掉的!” “监控镜头?”邵道长对监控的了解仅限于路口那些高高架在红绿灯附近的监控立杆,摸着下巴说道:“镜头不都是朝下的吗?咱们从这个窗口出去爬到楼顶,然后攀着树顶出去……你不算重,我背你就行。” 他解下救生包背在胸前,转身让唐虞趴到自己背上。 唐虞回忆了一下他打晕魏凌的力道和速度,略有些心动;可是低头看了一眼那条被西装绷得曲线毕露,比自己还窄的小腰,顿时又不太敢上了。旁边鱼缸里的草鱼还在摇身摆尾地往水面上跳,也提醒他想起邵宗严到底有多喜欢这条鱼——能想出拿三文鱼肉喂草鱼,这都不是一般爱好者能干的了,得是当亲儿子养的。 这样的爱鱼肯定不能随便扔这儿啊! 所以这个人该不会是想一手托着鱼缸一手背着他,还要从棕榈树上跳着跑出这个岛吧?出了岛之后呢?就像他来时一样游到……或许有接应的船上? 客户刚对这个三无网游和客服建起来的信心又被想象中的画面砸烂了。 他无力地坐回床上,叹道:“就算避过监控探头又有什么用,等魏凌醒了发现我们不在,一定会派人追的。岛上有军用快艇,那些保镖手上还有枪,咱们逃到海上只能更危险。” 邵宗严听他说得那么严重,不由得也想起来——万一救生船让人打坏了,鱼缸不小心翻到水里怎么办?晏兄可是对海水过敏的! 他皱了皱眉,担心地看了一眼草鱼,耳中却响起了晏寒江能安定人心的清冷嗓音:“你只管带他去。我当日给你的那柄伞能定风浪,不会让船翻了的。” 邵宗严大喜,连忙从包里翻出伞来,撑开了里里外外检查有没有破损锈蚀的地方。晏寒江的声音中带上了一抹傲然,笃定地说:“这是我当年用一身鳞片炼成的法宝,曾随我经受过一回雷击,只要不是度龙门,绝不会出问题。” 对他的话,邵道长一向深信不疑,便也如此自信地拍着胸脯跟客户说:“我能把你带出去,就能把你全须全尾地带过海。无论有多少人人追咱们,大不了就对付魏凌一样一个个打倒他们就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汗毛!” 唐虞听着听着泪就下来了,咬了咬牙,抹了抹眼泪,发狠说:“好,我信你!就算再不信这个破游戏我也信你了!” 客服小哥觉着客户对他们的游戏有点偏见,试图解释一下:“其实我们游戏挺负责的,你看你在我们游戏里求救了,我这不立刻就被千蜃阁前辈派过来救你了吗?” “哼!”唐虞死死握住拳,似乎要把一腔怒火都倾吐出来似的,压低声音控诉道:“你不知道这游戏骗了我多少次!我当初买来这个破游戏时可是为了登录做了一套数1级别的卷子,然后……你知道吗,然后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个圆光变成普通玻璃球了!” 邵宗严惊叹道:“你会做那么多题!真了不起!可是你不是没玩成吗,怎么投诉的?” 唐虞幽幽叹道:“这东西也挺贵的,我没舍得扔,就当作摆件一直搁着了。直到几个月前,我要跟他分手,他就把我困在这个岛上不许我离开,还让人把我家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前几天在柜子里意外看见了这个球,鬼使神差地就拿出来试玩了一下。因为知道了考完试也不能玩,我就点了旅游版,结果引导者说旅游版是真人游戏,可以到不同小千世界旅游,我当时真心觉得看见希望了,可是又一次……” 邵道长疑惑道:“怎么?我记得玩家也该有导航地图的,你的游戏终端坏了,没有地图?” 唐虞摇摇头,更愤恨地低吼:“有地图也没用!我还是只能呆在这个鬼地方,哪儿也去不成,有地图还不如没有!游戏引导者说,我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话就得找到传送阵入口,那里有npc可以送我去别的世界…… “可我怎么从这个岛上离开?我哪儿有能力离开这座岛!就算离开这里,以魏凌的势力是可调动当地警方配合他追捕我的,我怎么可能逃到所谓的传送阵?你明不明白,有了希望再被打破,比完全没有希望还要痛苦!” 希望一天天磨灭,他心里的伤痛和怨恨越积越深,恨不得投诉到卖这游戏的骗子也像他一样尝到囹圄之苦才好! 就是今天早晨刚见到邵宗严时,他跪在海滩上喘着粗气的那样子也让人信任不起来。见面之后他还拿个名片跟魏凌说什么“我见到你是天命”……这怎么能不让人以为他是借着给自己服务的名义来勾搭男人的? 看到那两个人交流时,他的心就像掉进深深的海底,只顾着担忧邵宗严会不会把他要逃跑的事告诉魏凌,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就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了。 他攥紧拳头狠狠朝床上锤了一记,却不巧捶到了魏凌的小腿骨上,砸得那条腿都弹起来了一下。这下子他可顾不上报怨游戏了,揉着手担忧地问客服:“我会不会把他打醒过来?你那一下够不够给力,万一咱们走了以后他醒了怎么办?” 邵宗严拿过他的手推宫过血,安慰地笑道:“我下手有分寸,他没那么容易醒过来。你若不放心,我还可以加一重保险。” 他去锁上了套房里所有窗户,只留了阳台那一扇,回来后便从包里翻出一枚形如螺壳、颜色和质地都像土块的东西搁到床头柜上,含笑介绍道:“这是我宗门三代祖师研究出来的海棠香,起效快效果佳,只要点上这么一小块就足够让他几天下不了床了。” 点火之前,他先叫唐虞抱着鱼缸去窗台上等他,自己撕了一块布,打湿了覆在口鼻上做防护,这才划亮一枚火柴,远远捏着火柴柄凑到了香上。 第11节 那块海棠香见火就着,很快冒出缕缕轻烟。火刚接触到香尖儿的时候邵宗严便转身往外跑,待到第一缕轻烟升起,他已经站在阳台上,背身推上窗扇,叫唐虞帮他拿几个盆栽过来挡窗。 客户神色复杂地看着窗内,边递花盆边问:“你点的不会是毒药吧?魏凌他要死了?他折腾了我这么久,这么容易就……死了?” 邵宗严堵好窗子,把湿布扯下来装进背包里,回身让客户伏在自己身上,低声解释道:“不是杀人的,只是让他睡一觉而已。这香是我派虚和祖师炼甜梦香时误混了阳台尽欢散而成的,号称‘海棠酣梦何须伴,一夕烟雨润无声’,可于梦中会见心爱之人,共享人间至乐,不到元阳尽泄是不会醒来的。” “元阳尽泄?”唐虞眼中的迷茫瞬间换成了惊恐。明明客服小哥说的都不是人话,他怎么硬是听出其中蕴含着某种可怕的东西呢? 邵宗严微微一笑,掏出伞绳绕过他的腰和大腿,把人紧紧捆在身上,然后托起鱼缸,脚尖轻点,便踏着阳台轻飘飘落到了楼顶上。 小楼四周都有人巡逻,楼下布置了许多射灯,照得整片岛屿明亮如昼。但一般人巡逻时都不会特地注意头顶,邵宗严站在楼顶无数灯光交汇之处,竟也始终没人抬头看他们一眼。 他截断一条七股伞绳权当长鞭,用力甩到高大的棕榈树上,借力一扯,身子便像纸鸢一样轻飘飘划过天空。即将撞到树身之前,他便伸出脚来轻轻一踢,抵消荡过来时的力道,脚尖点在树皮外坚硬的叶鞘上,再度挥绳,把自己拉到更远的一颗树上。 唐虞从头到尾都咬着自己的手掌,生怕不小心叫出声来,等到三人终于落地,他的手也咬出了深深一个血印,被咬住的那块肉都发白了。 幸好客服大侠没把他解下来,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住。 离开别墅所在的巨岩,再绕过一片椰树和棕榈树丛,他们终于踏上了相距大陆最近的那片海滩。海滩上的脚印很快就会被水冲走,所以他也没刻意运功,而是以尽量节省体力的方式走入了夜晚冰冷黑暗的海水里。 水渐渐变深,到了及漆深的地方,绍宗严便从包里取出了船。一艘两米多的皮划艇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狠狠震惊了从没见过仙家法宝的可怜客户。直到被扔进艇里,唐虞还是一副梦游般的神情,喃喃说道:“开始你往海里走时我都快以为你要自杀了,没想到你是……你们真的是修仙游戏啊!居然连法宝囊都出来了!” “自然是修仙游戏。不是神仙,谁能这么快就派客服来救你?”邵宗严一面答话,一面又往海里推了推船,直走到及腰深的地方才一撑船舷翻了进去,坐下后便主动操起桨,气势如虹地一桨划了下去。 然而划了几下之后,他和客户就陷入了一种谜之沉默。救生船在海上歪歪扭扭地打着转,不好好往海里走,洋流此时是穿过海峡向东流的,他们的船就打着转儿贴着海滩慢慢移动。 客户又一次感到了元泱苍华这个游戏的不靠谱。 邵道长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是个山里的道士,没那么快适应海上生活。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邵道长脑中忽然响起了晏寒江清冷动听的声音:“撑开我的伞,把伞扛在肩上。” 他没做太多解释,也不需太多解释,在他说出要求的那一刻邵宗严便把伞拿出来撑开,架在了自己肩头。 架好伞那一刻,邵宗严就觉着有个人从背后紧紧贴住了他,微凉的双手笼在他手上,帮他换了另一个姿势握桨。他完全放松了身体,顺着那人的力量摇动双桨,手里原本沉重难用的桨柄一下子就变得驯顺起来,船也按照心意朝大海更深入驶去。 晏兄。 顾忌着客户在,这个称呼并没叫出口,他只是朝着脚下的鱼缸清浅一笑,更卖力地摇起桨来。 第21章 第二次救援 已知:两岸之间最短距离40海里;洋流速度最大为2.8千米/时,与行船路径相垂直;行船速度接近5海里/小时,在不计算风速影响的情况下,最快花多长时间才能到达对岸? 面对如斯考验计算力的问题,邵道长没有选择画力矩图,而是掏出洗劫来的棉被,温柔地蒙到了提问的人头上:“睡吧,这一宿你也撑不下来,我先划着,等天亮再说。” 海风并不太大,但也始终没停过,夹着蒙蒙水雾打到人身上,皮肤表面的热度很快就会被带走。邵宗严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自然不怕这么点寒风,可唐虞却是个身体不太好的文艺小青年,早就叫风吹得浑身哆嗦了。此时接过柔软干爽的被子,他顿时把什么航速风速的都扔到脑后,舒舒服服地裹上被子,蜷缩着躺进了船舱里。 这个客户也挺容易哄的嘛。邵道长撑着伞起身,翻出一块粗糙厚实的防水布,用绳子系在船帮上替他遮挡飞溅上来的海水。 唐虞躺在温暖干燥的被窝里,小声夸赞道:“你真了不起,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弄出来。我从来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能逃出那座岛,可是你一出现,那些只能梦里想想的事,一下子就都实现了。” 比如他曾经无数次想狠抽魏凌那个变态的脸,但他那点儿小身板小力气,根本扛不住黑带九段的魏凌一掌,可邵宗严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抓住他的脸往床上一撞…… 简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帅!爽!看着就痛快! 只为了那一刻的感觉,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跟着邵宗严走,不管后头会不会被人抓住,会不会掉进水里淹死……一切都不用考虑,只要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强悍无比的身影,他心里就仿佛有了支柱,到哪里去也无所畏惧。 这是他被绑到这座岛上以来第一次可以安心欣赏夜色,而不需要担心魏凌今天又会换什么花样来折腾他。他拉着被角裹紧身子,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仔细看着这一刻宁静宽广的世界。 天空是一种深暗的红,像是被灯光照射着一样亮,月亮边缘像蒙着一层纱般朦胧不清,天上看不到星光,或许因为天幕已经太亮,不需要他们点缀。船在水里轻轻的摇着,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吹着水雾扑到人面上,水的味道好得让人恨不能一辈子住在这船上。 而正在他上方忙碌的万能客服却忽然停了手,站起来看着远处茫茫大海,深沉地叹道:“暴风雨要来了。” 海上天气千变万化,风雨来得又急又暴烈。晏寒江预言风雨的声音犹在耳边,海风就猛地从远处吹来,吹得刚刚覆上的防水布发出“扑啦扑啦”的声响。周围的海浪在烈风下高高涌起,浪头堆叠出高高的水沫打向他们,却在靠近这座小小的救生筏三尺之内就消散了。 船周围的水面始终是平静的。 邵宗严回身抚摸着伞面,低声道:“晏兄真有神仙之能,小道佩服无已。” 缸里的草鱼忽然摆了摆身子,待得不安稳起来,他脑海中也忽然响起了晏寒江比平常略显低沉压抑的声音:“风雨将至,虽然我能定住风浪,可也阻止不了雨水落进舱里,你先把船罩上,免得水流进来。” 邵宗严点了点头,又在伞上摸了两下才低头干活。之前他倒没注意,这伞面的手感和普通的油伞不同,光滑得如同镜面,摸起来微觉凉意,竟有点像在摸着一条从水里捞出来又用布擦得干干净净的大鱼。 就好像……摸着小小的草鱼精尾巴时的触感。如果他能变成大鱼,那个尾巴摸起来大概就是这样的? 邵宗严看着自己的手,嘴边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大雨来得极快,邵宗严才把另一块防水布覆到船上,噼啪作响的雨滴就打在了布上。雨丝很快就变成了如盆泼桶浇般的水柱,单只是覆在船上的防水布被打凹了一片,水顺着两块布间的缝隙漏到了船里。 他便把伞撑在船中央顶着防水布,先给唐虞拿了一个大型垃圾袋,让他把自己和棉被装里以防受潮;然后拿了一条安全绳系在腰间,另一端系在船边挂安全绳的d型扣上,在客户惊疑的目光里掀开防水布爬了出去。 远些的海上已扬起了惊涛骇浪,浪头几乎比人还要高了。虽然他们这条船上有晏寒江的伞镇压海浪,可漫天风雨却是照样往船上浇的。大风吹得人直接就要飞了,这船又不能像地面一样借力,他却硬是抱着圆鼓鼓的船弦,迎着暴雨爬出去,一寸寸摸着防水布边缘,用伞绳系在船沿的卡扣上。 又急又密的雨注浇在身上,打得皮肤微微发疼,眼前的水流像小瀑布一样,几乎睁不开眼。唐虞在防水布底下乱摸,担心得不停叫他,晏寒江的声音更是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严令他不许在大雨中停留,赶快回船舱避雨。 可他只若未闻,扒着船舷仔细检查了一圈,又在两张防水布相叠处又压了一层才肯爬回船舱。进去的时候他全身都给浇透了,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手脚冷得活像一条刚出水的海鱼。 救生船本来就小,再这么一遮更是没处躲藏,唐虞当场扑上去扒他的衣裳,拿大棉被往他身上捂。邵道长忙抓着他的手腕按回去,连声道:“棉被湿了!棉被湿了还怎么盖?你好生盖你的,我先把衣服换了。” 唐虞急得直骂他:“棉被有什么稀罕的,进点水又能怎么样?你要是冻着怎么办!我也不会划船也不会游泳,你要是病了咱们都要死在海上啊!” 黑夜里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还是听得出他别扭的关心。邵宗严含笑道了谢,脱下湿淋淋的衣服扔进包里,裹上从霸道总裁家顺来的床单,又包了一层防水效果极好的太空毯,摸索着鱼缸,准备抱进怀里。 鱼缸里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击水声,他手上一凉,一个湿湿凉凉的小身体就攀到了他手臂上,但是居然没滴下水来,可见已离开水许久了。 趁着船舱里暗无天日,客户又吓傻了没要他点灯,他便把缸收起来,托着小小的草鱼精放到胸口床单里,小心地侧身躺了下去。唐虞不知什么时候也摸了过来,卷着寿司卷一样的被子和垃圾袋贴在他身后,伸出手圈住了他,试图借给他一点微薄的温度。 在周围隆隆的风雨声和船体有节奏的摇动中,三人竟也都安心地陷入了沉眠。 风雨持续了将近一整夜,转天一早才渐渐收起。邵宗严一向睡得警醒,外头没有吵了一夜的声音相伴,他也就清醒过来,起身从怀里摸出了拖着小尾巴的晏寒江。 此时唐虞还在熟睡,他便放心地出声问道:“晏兄这一夜睡得可好?我是把你先放在床单里还是搁回鱼缸?” 晏寒江扭了扭身子,双手撑着自己坐起来,于舱内一片黑暗中看着他,淡淡答道:“先放在船上吧,天都要亮了,你还是换件衣服方便。” 天要亮了,唐虞也要醒了,光裹着这么条床单也太不相宜了。 邵道长也觉着裹床单干活不方便,又怕自己动作时压到这么小的人鱼,索性还是把他掖在胸口,拖着长长的单子爬出自己搭的舱篷。 四周茫茫,已是一片无垠碧海,看不到出发时的小岛——他们的船昨晚虽没被风雨打翻,却也顺着洋流不知漂到了什么地方了。船上防水布里积着好几洼水,但幸好船中间顶了把伞,水是向四周流的,他爬出来时倒没有什么积水倒灌进船舱里。 布上积的这些雨水是干净的,直接掀下去有点可惜,邵宗严看着看着,倒是动了洗澡的念头。昨晚他扒着船舷系防水布时,一侧身子不时浸入海里,此时才看出皮脸杀得有些发红了,正好借着淡水冲洗一下。 反正唐虞还在下面睡着,晏寒江又和他不同科还是不同属的,看了果体也没什么。他便把晏寒江搁在伞面支着的那片干爽些的布上,自己轻盈地走到积水旁边,背着对小草鱼精解下床单,蘸着水仔细擦身。 那具矫健美好的身体又一次完全展露在他面前,这回连个小毛巾都不系了。晏仙长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脸,认真考虑以后要不要给他加一科生理卫生和犯罪心理学教育。 无奈之后,还是要替他操心。晏仙长放开手,起身朝他叫道:“这里离人住的地方近,雨水恐怕不够干净。你不是从那家里接了水吗,拿几袋出来冲冲。” 邵道长坚决地摇了摇头:“那水都是能喝的,咱们在海上还不知要漂多久,你那鱼缸不得换水?我们两个活人不都得吃水、洗漱?这海水怪咸苦的,不能吃不能洗,还是节省些好。再说我当年在山上时也都是就着雨水洗了,还要拿缸接了做吃的水呢。” 他擦完澡之后,便把被单照样往救生包里一扔,换上那间客房里柜子里扫出来的睡衣和丁字裤,光着两条大长腿在船上晃来晃去,把自己昨晚系上的防水布解下来。 晴好的天光一下子透入船舱,也把唐虞从梦里照醒了。 他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方,直到看见了满目辽阔的蓝和客服小哥在阳光下越发耀眼的美貌才清醒过来,确信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了。 他费力地从棉被里伸出脸,对还在叠防水布的邵道长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早安,邵先生。” 邵宗严也还了他一声早安,把防水布搁进包里,掏出昨天省下的烤羊排、斑鸠和鲑鱼问道:“吃早饭吗?” “吃!”明明是这么简单琐碎的对话,他就觉着欢喜劲儿从心里往外冒,怎么也收不住笑容,简单洗漱后,便接过冷掉的肉和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他头一次感到了这些饭菜的美味,和着大滴泪水,狼吞虎咽地将冷饭吞下肚。贤惠的客服小哥还拿出一盘切得极精致的刺身,掏出餐刀细细削掉外层部分,露出里面更新鲜美味的红肉。 “谢……” 唐虞正要道谢,却看到邵宗严把削好的肉块飞快的切成细丝、剁成米粒大小的肉屑,洒进了宝贝草鱼缸里。 …… 这条鱼果然是亲生的! 第22章 第二次救援 吃过饭后太阳也升上来了,赤道地区特有的酷热便席卷了这座小船,连挟着海雾的风都没办法降温。两人都晒得又干又渴,刚一早晨就喝了半锅水,晏寒江虽然不会渴,可也感觉到鱼缸里的水步步升温,只能躲在水草下休眠了。 再这么热下去就要中暑了!晏兄那缸水也该变成小火熬鱼汤了! 邵道长拍船而起,把固定在船边的桨拆下来了一把,拿七股伞绳横横竖竖地捆成一根桅杆,再把刚收起来的防水布盖在桨柄上,系搭出了一个能盖住大半条船的三角帐篷。 鱼缸搁左边,客户坐右边,邵道长还把昨天那身湿西服搭在桨上当门帘,外面的风吹进来就是湿湿凉凉的,有点像家用的冷风扇。他自己则顶着伞盘坐在船中间,把另一只桨也从桨钩上拿下来,凭着单桨左划一下右划一下,朝大陆方向缓缓前行。 唐虞手里捧着客服专用地图,对比着看他们现在身处何地。 一夜风雨,根本没法出去操舟,再加上风和洋流的影响,到现在他们也仅仅是沿着大陆漂出了十几公里,离那座岛的距离还是很近。可他现在的心境已经和之前不同,没有那种亟切想要逃离魏凌的恐惧,反而开始享受起这种宁静的海上生活。 他甚至想去泡泡水,钓个海鱼来吃。 虽然旁边缸里就有新鲜的草鱼,不过这条是肯定不能吃的。他扔下地图往前探了探身子,拍着邵宗严的肩膀道:“你那书包里有鱼竿吗?好容易到海里还不试试海钓?” 包里没有鱼竿,不过钓鱼有时候也用不着鱼竿。 邵宗严从救生包里翻出针线盒,挑出最粗大的针,叫唐虞帮忙用打火机在下面烧,自己用衣服垫着手指,捏着针的两端慢慢窝成钩形,再把鱼钩穿过七股伞绳,就做成了个简易钓鱼线。他把早饭剩下的一小块斑鸠肉穿到鱼钩上,直接便把绳子交给唐虞,还给了他一个小锅盛鱼,让他自己享受海钓的乐趣。 唐虞这下子也不怕热了,扯着绳子就往船头跑,伏在舷上观察了半天,就近找了个有鱼的地方下钩,之后就趴在那里紧盯着鱼线。邵宗严怕他晒坏了,把自己睡过的床单拿出来给他披上,自己仍是架着伞,在晏寒江的引导下不紧不慢地划着船。 坐在这柄大黑伞下,阳光是真的一点也晒不透,而且身后和两臂都能感觉到水族特有的清凉。有时略往后倒一倒,甚至还能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支着他,哪怕划再久也不会觉得累。 只是不知道晏兄会不会累?他握着桨回头看了眼鱼缸,只见那只草鱼倦倦地趴在水草下,不知是睡着还是精神都贯注在他这里而累到了。 总之,中午还是得给他弄顿新鲜的补补,别老吃剩的了。 邵道长动了这心思,便放下桨,将伞塞到阴凉的船舱里,人也钻过去摸了摸鱼缸,低声道:“晏兄先歇歇,我去弄点新鲜鱼来做午饭。” 他要动手,就不是唐虞那种小打小闹的做法了。邵宗严掏出从岛上拿来的餐刀绑在桨柄圆头上当成临时鱼叉,倒提桨柄走到了船头。 唐虞正趴在那儿等着水里的鱼啄饵,感觉到邵宗严走动时船身摇动,便兴兴头头地起身朝他招手:“你看这底下有好多鱼,我这边马上就有鱼上钩了!” 邵道长也俯了身子朝船下看去,发现救生艇舷下的阴影里有不少银光闪闪的小鱼在游动,唐虞下的钓钩附近正有几条围着饵食游动,时不时试探着啄一下。 他不欲打扰唐虞的乐趣,自己绕到船侧找鱼。救生船停下来之后,因为在水面上形成了一片阴影,倒是吸引了不少来蹭阴凉的小鱼,而以这些小鱼为食的大鱼也偶尔浮上水面,快速地捕猎后又潜回深层。 邵宗严很有耐心地站在船舷上,从海水反射的光芒中寻找鱼身形成的阴影,终于等到了一条从海中慢慢浮来的大鱼。那条鱼体态细长,动作灵活而凶猛,在海里游动的速度也极快。它浮上来的那一刻便张大了生满利齿的巨口,叼住一条正在船下乘凉的小鱼。 两股力量在水下撞击,击起一片水花,海波上倒映的太阳也被搅碎,化成一片刺眼的光芒。船头忽然猛地一坠,传来唐虞欢欣的叫声:“我钓着鱼了!邵宗严,我亲手钓着鱼了,咱们中午就吃这个吧!” 船身摇动,水下所有的小鱼都迅速地转身逃遁,那条叼着小鱼身子往下吞的大鱼逃得更快。水波日影晃动,再加上小鱼奔突,那条大鱼下潜的身影被遮掩得几乎看不见,可邵宗严却在那一刻忽然鱼叉脱手,掷向鱼身旁边的海水。 第12节 船体因为这一掷的力道微微下沉,那杆现做的鱼叉却立在水上,晃动了几下之后才开始下沉。血迹从叉下蔓延开来,邵宗严微微倾身抓住合金柄,提起来后便见小刀上叉着一尾还在摆动身子的大鱼。 刚才还兴冲冲提着鱼向他报喜的唐虞快要震惊死了,再看自己手里那条巴掌大的小鱼都觉着寒碜。 从小成绩优异,能为了打游戏踏下心来做一整套综合了高数、线代、概率论和数理统计卷子的客户完全被震住了,跑过去抓住鱼叉,摸了摸那条还在挣扎滴血的大鱼,带着几分莫名的崇敬问道:“你就叉了那一下吧?居然叉上来这么大一条鱼……你怎么算出来海水折射方向和折射率的?” 邵道长不欲在这种暴露教育水平的话题上多纠缠,默默扭过头,道:“我宗门穷,弟子们不总能吃上肉,所以我们不在山里打猎就下河捞鱼,叉鱼、钓鱼都是练熟的手艺。这是在海里,要是小溪里我还能下虾篓捉虾、捉螃蟹呢。” 唐虞崇拜地看着他,顺便把大鱼嘴里那条跟他自己刚钓出来的差不多大小的小鱼拉出来,一起扔进锅里。 那条大鱼足有他一条胳膊长,就是光吃最好的腹肉,三人这一顿都吃不掉,可惜在这小船里不能生火,鱼肉只能片出来蘸料生吃。邵道长包里还收着昨天做饭的刀,便拿出来剖腹去鳞挖腮,剔掉内脏和大刺,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堆在盘子上。 做好的第一盘鱼生他就给了唐虞,还从背包里拿出酱油、芥末倒进小碗里让他随意蘸。再加上早上没吃完的米饭和三文鱼、龙虾之类剩菜,虽然凉了点,也不失为一顿丰盛的美餐。 唐虞看着一盘子邵宗严劳动的成果,实在不好意思先吃,便劝他先下筷,邵道长却很有风度地摆了摆手:“你先吃,待会儿还要烦你多钓几条鱼,咱们只有一只桨能用,说不准要在海上漂流多久。” “你放心,我会钓来更多的鱼,虽然大概比不上你叉的那只。” 唐虞昨晚满心只想上岸,现在却觉着在海上多漂一阵也无妨——只要有这位客服在,无论哪里都是安全的。或许不会有住别墅那么舒服,可是心有了依靠,身体受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欢喜,夹起一大筷鲜甜的鱼肉,沾上酱油和芥末,配着自己团的饭团吃了下去。辛辣味融着海鱼特有的鲜甜,比不上餐厅的精致,可是刚刚钓起、现宰现杀的新鲜鱼肉就胜过了任何精巧的烹调。他胃口好得出奇,自己一个人就喠了整整一碟子下去,然后将嘴一抹,抓起钓绳和一点剩鱼肉又了舷边。 把顾客忽悠去钓鱼之后,邵道长便把剩下半条鱼收拾出来,片了一碟同样薄如纸、晶莹剔透的淡红色鱼片,端进了防水布搭成的船舱。进去之后他便拿自己的身子挡住鱼缸和盘子,将手伸进鱼缸摸了摸草鱼,凑到水面低声道:“晏兄出来吃点儿吧。” 小草鱼一甩尾巴,溅起一片水花,整条鱼就像火箭一样蹿出水面,上半身在空中化成白白嫩嫩的人形,鱼尾卷起来朝缸缘拍去——半路却拍到了邵宗严柔软的掌心,被他接好放到了盛生鱼片的盘子里。 倒好酱料、拨出剩菜和米饭,俩人就抱着点做贼的心理,闷头对吃了起来。晏寒江吃东西到底不方便,邵道长便拿大些的鱼片包上米饭和切碎的羊排,和上点料汁做成小肉卷,让他自己抱着吃。 一边照顾小鱼一边还要防着唐虞窥破真相,他自己吃得也是蛮累心的。正往小鱼肉卷上铺菜,船头那边唐虞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吓得他筷子差点落地,连忙朝晏寒江一摆手,捏着弄了一半儿的鱼卷转身看去。 碧海天光之间,唐虞的背影微微颤抖,右手指向远方翻起的浪涛。 浪花之间,夹杂着几点同色的小舟,却是快得异乎寻常,眨眼前便驶到了他们这部救生船前,五艘快艇隐隐布成了包夹之势。这些快艇远看着小,近远却至少有救生船两倍大,且船身俱为钢铁浇涛,乘风破浪如履平地,一路驰来,身后都拖出一条长长的白浪。 中间那条船上传来粗犷的喊声:“唐先生,魏总想见你,你……和邵先生跟我们回去吧!” 唐虞脸皮绷得紧紧的,心里却奇异地没有那么恐惧,他回过头来看着船舱,嘴角努力挑起一点,问道:“你不会让他们带我走的,对不对?” 邵宗严嘴里正嚼着鱼肉卷,暂时不方便出声,但是他人已起身往外走,用自己的行动给了唐虞最大的支持。 他那套西装还在船桅上晾着,浑身上下仅披着一件浴袍,腰间裹得紧紧的,用带子系出一道不盈一握的曲线;衣摆下露出两条长腿;更不用说那张脸因为捕鱼时晒到,皮肤至今还微微泛红,简直如承露牡丹,妖娆得让人不敢直视。 五艘快艇,十几个气势汹汹来替老板捉拿逃家情人的保镖都沉默了。他们面对唐虞时的气势在这个光靠脸就曾在武林中拉起一波波腥风血雨的假道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邵宗严提着救生包风轻云淡地走到船头,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扬声问道:“你们为何而来?” 连声音都好听成这样,难怪老板才一宿就……贴身保镖回忆起早上闯进老板房间时看到的满床狼藉,更忆起他们进去时险些因为马上风而去世,被推进抢救室前还在喃喃唤着唐虞名字的总裁,咬牙狠心骂道:“你们把魏总害成那个样子!你……你要是害怕,自己走了不就得了嘛,何必要拐带他现在最宠爱的情人呢?” 第23章 第二次救援 “他现在怎么样了?” 唐虞紧张归紧张,更是十分好奇那个海棠香的效果。如果照邵宗严下药时的说法,魏凌顶多就是做一夜和跟苏鸿羽滚床单的美梦而已,怎么叫这保镖一说就好像出了人命似的? 而且……什么叫最宠爱的情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苏鸿羽的一个替身。魏凌死死困着他不放也不是出于莫须有的爱,只不过是嫌他不够驯服,想把他养成一条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忠狗而已。 他自嘲地笑了笑,盯着对面船上的人要答案。 可是保镖们也非常尴尬! 他们一点都不想撞破老板爱的花式好不好! 他们一点也不想脑补老板这一夜如何左拥右抱,弄得一张大床都湿透了没法看好不好! 他们一点也不想早晨起来什么事都不干跑到海上给老板找逃家情人好不好! 你们俩都把他玩得不成样子,大早晨起来畏罪私奔,还来问我们他怎么样了! 面对唐虞看似无辜的神情,十几个保安心里都沸腾起了怒意,一个年轻热血的保镖忍不住骂道:“你自己睡的人你不知道?你要不是知道老板快不行了,会舍得扔下这么好的大金主,跟这个新来的小明星私奔吗!” 唐虞一开始没听懂,待到反应过来,简直有种走路上捡个纸条发现是中了五百万大奖的彩票的感觉。 天啊! 他脚一软,坐在船舷边,傻愣愣地盯着邵宗严,不知是哭好是笑好。 邵道长也挺震惊的。 这药说起来明明是只会让人做一夕美梦的好药,至于醒来需要洗床单……能用他们玄炼宗弟子炼丹的贵人,还没有一个扔不起七八十张床的。但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个魏凌的反应好像超过了药效预期呢?按理说应该只会让人腰酸个两三天,这个总裁居然就不行了? 年纪轻轻的,肾这么亏…… 对了!这总裁光情人不知换了多少,还想让他跟唐虞同时伺候,看来以前就常这么玩儿,难怪年纪轻轻就亏了肾水,才做了一宿梦就要把自己作死了。 既然事已至此,他们这艘小救生船也被这么多铁船包围,剩下的唯有一战。他将书包甩到肩后,一脚踢起鱼叉握在手中,冷然道:“那……你们是来抢人的还是来报仇的?” 天啊,就连踢棍子的动作都这么利落好看,难怪魏总一晚上没歇着,差点死在他身上! 魏总裁御用的金牌保镖,沙漠佣兵团退役佣兵汤森脑中止不住地浮现出各种香艳画面,再结合魏总倒在自家床上,身体僵直、长裤和床单完全湿透的冲击性画面,不难推导出,他的老板就是被这个小妖精榨干的!那个唐虞在岛上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魏总一直生龙活虎,天天精力充沛地遥控国内的商业帝国,而这个新人才来了一夜,就睡平了总裁泡走了总裁的心上人…… 不行,不能再想了!他是来接人的,魏总还在加护室里等着这位唐先生呢!汤森推了推墨镜,在空中挥了挥手,五架军用快艇就分开包抄,团团围住了他们的小救生艇。 那个最初引邵宗严进别墅的小保镖竭力劝他:“你不用太害怕,魏总现在已经抢救回来了,只是还不太清醒。我们只是按照他昏迷前的吩咐来接唐先生的,你把人交给我们……” “我知道了。”邵宗严点了点头,俯身朝唐虞伸出手,在他担忧的眼色中拿过他手里的鱼线绕在桨柄上,然后挺直身子看向正对面那条船:“那我就再说一遍吧。我是元泱苍华游戏的救生员邵宗严,唐虞是我的顾客,我们游戏一向以服务为宗旨,以信誉为导向,只要有客户求助,我就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他掂了掂手里的鱼叉,微微一笑,细长的狐狸眼里流转着魅惑的光泽,就像童话里的海妖一样,残酷收割着所有男人的智商。 然后这童话就在他们眼前活生生变成了聊斋。 没人能想到,这个比海妖穿得还少的美人托起桨杆抬手就扔,铝合金棍子在空中只留下一道虚影,眨眼就捅破了挡风玻璃。 细碎的玻璃碴随着桨柄向前冲去,划破了站在最前面的汤森的脸颊,更划破了这群保镖的幻梦。 那柄普通的合金桨柄竟深深插到了驾驶台面板上,不知哪条电线被切断,电火花在面板上不停闪动,船的动力系统当场坏了个彻底。而那个披着诱人色相的怪物将安全绳缠在手上,风轻云淡地往后一拽,没入驾驶台的桨柄就随着绳子被扯到空中,稳稳当当地重新落到了他手里。 这一系列动作快若奔雷,他们还没感觉到碎玻璃屑打在脸上的痛楚,那根鱼叉就又回到了他手里,若非有玻璃窗和驾驶台上遗留的裂口作证,几乎没人能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邵道长握着凶器,目光缓缓扫过包围自己的快艇,冷静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我的客户,要么你们回去,要么就都留在这里别走了!” 汤森摸着脸上的伤口,心虽然还在为邵宗严动手时的风流潇洒跳动,理智却让他放弃了怜香惜玉的念头,冷酷地打了几个手势。 五,不,四艘快艇同时发动,朝着橡皮救生艇撞去,他自己则从腰间掏出一把枪对准了邵宗严,沉声威胁道:“邵先生,我尊重你们是魏先生的人,不想和你们动粗,也希望你识相一点。我今天必须把你们带走,你们逃不掉的。” “那可不一定。” 邵宗严将鱼叉交到左手,右手蓦然多出一柄刀身雪白,刃上却缠着丝丝缕缕桃花般艳色的诡异弯刀,身子稍稍伏低,全身肌肉如弹簧般压缩到极点,猛地舒张开来,恍如一条飞鱼般灵活地撞向正对着他们驰来的那条快艇。 “别过来!我要开枪了!” “别去!他们有枪!” 追杀者和被保护者的声音在耳中重叠,几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手指在扳机上压得发白,随时可能扣响。邵宗严右手长刀横过胸前,预备着挡下子弹,左手却提起已变形的鱼叉瞄向了对面。 五艘船,十四个人。 他没对付过枪这种现代武器,却很清楚一件事——想要逃命就要先杀退对方的包围,若是这时候顶不住这口气,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啪”的一声,贯注满真气的鱼叉捅破了另一艘快艇的挡风玻璃,狠狠扎进了驾驶台上。桨柄脱手后,他迅速抓住了系在尾端的伞绳,右手在空中一绕,借力荡了起来,于空中凭虚而立。 短短的浴衣衣摆翻飞,双足半浸入快艇激起的浪花里,容色冷淡、眼波含情,如同从水中步出的妖魔。 ——本该是神仙姿态,可是谁让他长得一看就不像良家好道士呢? “妖……妖怪!”生在科学世界的保镖承受不了这样的恐怖压力,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下意识用力勾起,一道爆炸声便响彻天海之间。 随即,另一道枪声也海上响起,两道声音传来的地方不同,目标却是一个。轰鸣的发动机、奔涌的海浪、众人的惊叫与弹头破风的声音在邵宗严耳中交织,几乎完全听不出子弹的路径。而他身在空中,变不了向,只能凭细微的风声猜测子弹来向,然后朝空中狠狠一劈。 这个手感……是劈中了,然而还有另一发子弹挟着滚烫的气流朝他打开,这一下却是万无可能躲开了。不过他向来擅长忍耐,只要忍到抓住人质…… 蓦然之间,他眼前蒙上了一片黑暗,耳中的世界也恢复了安宁。 他一时疑心自己已经死了,然而很快就发现身周还是那片碧海蓝天,只是他眼前的快艇和人被一袭墨黑的丝质长袍挡住了,原本刺眼的阳光也被一把厚重古朴的黑伞阻断,让他一时生出了错觉。 这把伞曾在沧河岸边龙门之下庇护过他一次,这回又挡住了射向他的子弹。持伞的人更是神姿高彻,只见过一次便牢牢刻在他脑海中。无论后来其形象变化过几次,能托在手中把玩的形态有多么可爱,这初见时恍若天人的清冷模样却仍是最令邵道长感到亲切的。 “晏兄,你好了?” 他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还在海上,下意识地拽住了面前的衣摆。 晏寒江朝他点了点头,俊美的脸庞上仍是一派冷然,但两人相处久了,邵宗严仍是能从那张脸上读出几分情绪——他是在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 于是他就真的不担心了。 放松心态后,他就发现自己脚下虽然踏着水,可是身体平稳,没有半分要掉下去的意思,根本不用抓人。他连忙放开了晏寒江的衣服,低头看着他踏在浪尖上的脚,关心地问道:“你不是对海水过敏吗?不要紧吧?” 晏寒江摇了摇头:“短期还可以。早知道就带双靴子来了。不过,反正也用不了很长时间了。” 他一抬手,邵宗严便跟着抬眼望去,只见伞外的世界已是狂飙倾浪,碧波堆潮。雪白的浪花顶着那几艘快艇高高抛到浪尖儿,再狠狠掼下来,砸得水面翻涌不休,好好的船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那些保镖被甩进海里,手上的兵器自然都拿不住,有的在水里挣扎游动,企图扒上他们的救生艇;有的直接被海水砸晕了,只靠着救生衣的浮力漂在海上。 晏寒江转回身来,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说:“跟我回去。” 那只手凉冰冰的,握起来也是软绵绵的并没显出什么特别力量,可这手的主人及时出手救了他,还凭重伤之身搅出漫天风雨,彻底阻断了那些保镖夺人的计划。邵道长反握住他,低眉浅笑,艳光逼人,低声问道:“你怎么能弄出这么大的架势来?” 晏寒江踏着浪花一步步迈上救生艇,理所当然地答道:“我也是跳过龙门的鱼,自然有呼风唤雨之力。” 第24章 第二次救援 踏上船舱之后,他便把伞交到邵宗严手里,一挥袖变成手掌长的小草鱼,从空中落了下去。 邵道长及时捞住鱼,从包里掏出最早盛他的铸铁锅,把他搁进去漂洗可能沾上的海水。这一换就足足换了四回水,最后又换了一鱼缸清水,才把他倒回小圆玻璃缸里修养。 当然,洗过鱼的水他也都好好收起来了——晏寒江海水过敏,他们两个人类可不过敏,洗漱和刷碗时都能用,万一在海上漂时间长了水不够用,这些也都是能喝的。 一直忍到他收拾好了鱼缸和水,唐虞才终于扑了上来,抓着他敞得大大的浴袍领口叫道:“那是那条鱼?你养的鱼活了?成精了?!!你、你、你……你又是什么精?你们有庙没有,要不回去我买二斤香烛供你们面前?” 邵宗严给他晃得头晕,一伸手便把那只毫无力道的小细胳膊拉开了,露出一抹专业的服务性笑容,拍着他的肩膀道:“晏兄前些日子受了伤,不方便化形,我也怕你不太能接受这些神仙中事,就没提过他的身份。不过我只是个普通凡人。我是来替你服务的,不用提什么报答不报答,你能逃出险境我就满足了。” 唐虞握着他的手连连点头。有了之前帅气无比的人形印象,他进到船舱里再看那条草鱼,顿时看出了许多和一般鱼不一样的神异之处,冲着鱼缸拜了几拜,喃喃道:“鱼大仙,之前我不知道你是大仙,多有冲撞,你可千万别怪我。以后这辈子我都不吃草鱼了,就是误买了我也会放生的!” 晏寒江浮到水缸中间摆了摆身子,算是接受了他的敬意。 周围快艇都被海浪打得不成样子,越是靠近他们那艘救生船的坏得越厉害,原本威胁着他们的保镖也都浮在水上挣扎救生。邵道长并没因为自己是个救生人员就救了他们,而是凭着绝顶轻功在翻了的快艇和他们头顶上游走,捡回了自己的桨柄和一些金属、玻璃碎片,救生圈之类,摇着桨扬长而去。 到了安全的海面后,他便用大些的金属碎片包上防水布搭起遮阳蓬,这样就能把桨解放出来,继续用双桨划船了。细小的碎片也不是完全没用,这些能反射光芒的小东西很容易吸引大批鱼儿浮上水面来啄食,有时连饵都不用下就能钓上一条大鱼。 他还用伞绳系上弯折的铝合金片拖在救生船后,到晚上再把线拉上来,就会看到一大团海草缠在上面。这些海草不能生吃,但稍稍晾干水份后编成一个类似鸟窝的形状拖在船后,再放上一块吃剩的鱼头当诱饵,就能诱到一只出来捕食的海鸟落下。 这时候只要弹出一小片碎玻璃,就能割断鸟颈,得到一顿难得的美食了。 第13节 他们已经连吃了两天生鱼片,除了晏寒江完全不腻之外,两个人类对着鸟儿都要流口水了。但是等邵宗严把海草连着那只鸬鹚似的大鸟拉回来时,唐虞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鸟咱们不是要生着吃吧?那还不如生鱼片呢,吃了也可惜了,咱要不留着上了岸再找个小店做了它?” 邵宗严拎起鸟丢进锅里,把那只沾了血的海草巢远远地扔向海里,拍拍手道:“没关系,我前两天看救生指导手册时发现包里还有固体酒精,不过只够吃一顿两顿的。咱们现在离着大陆只有一天多的路程了,吃顿好的也不为过。” 他就在船里杀了鸟,控出的血加一点水和盐,搅搅放在锅里等着凝固。 拔毛的时候要先烧热水,前日从魏凌保镖那里打劫来的救生圈就派上了用途——这种泡沫救生圈能耐热,切断开拼成台子,再在上面垫个大瓷盘,用铝合金片扎进救生圈里,上部弯成锅架,把固体酒精放在瓷盘上点燃,就成了一个简易炉灶。 可惜固体酒精的火太软,到底不能煎炒烹炸,邵道长掂排着鱼和鸟肉,决定还是做火锅。 他用总裁家的顺来的薄底煮锅烧了一锅海水,待水沸了便提着鸟腿扔进锅里,趁热捞起鸟薅毛。 鸟毛、头、脚和肠子之类的都跟着刷锅水倒掉,剩下的肉和肝、胗他都留下切成了薄片。海鸟身上没有什么脂肪,他就把皮撕下来搁到锅里煎出油,再搁上剔掉肉的鸟架子小火熬煮。 固体酒精的火小,这一熬就足足熬了一下午,邵宗严支着伞继续划船,把换固体酒精的任务交给了唐虞。这么一块块换到了晚上,汤已经熬得稠了,汤面上浮起一层黄色的油脂,中央点火的地方咕嘟嘟冒着泡,香气浓得让人流口水。 自从水开后,唐虞每次换固体酒精就要问一次能不能吃饭了,可是这个回答被足足拖了三个小时。直到太阳落山,整个海面上只剩下这点火苗的光芒,管做饭的人才大发慈悲地说了句:“行了,吃吧。” 唐虞抄起筷子就去捞鸟架,啃了一口又觉着顺序不对,连忙往另两个碗里捞了几块,讪笑着说:“宗严,你跟鱼大仙也吃啊。” 晏寒江已经变过一回人,也就不再掩饰身份,从缸里爬出来,坐在自己的小碗里等吃饭。邵宗严把凝好的鸟血划成小块倒进锅里煮,鱼片和鸡片摆在炉边让唐虞涮着吃,自己拿小碗倒了干辣椒、麻椒和盐,剔下鸡架上的肉蘸着料喂给晏寒江。 他还是有些遗憾,边喂边感叹:“就是火太小了,要不然炒炒料做个辣锅底涮着才好。” 小草鱼就着他的筷子小口吃肉,先是剔成小块的白煮鸟肉,再来就是刚刚涮得断生的鲜嫩鱼肉片和鸟肉片。这只海鸟的肉不如鸡肉嫩,却有着家禽难以比拟的紧实口感和天然香味,再蘸一点香辣的调料,更是叫人胃口大开。 邵道长还给他涮了点鸟胗和心肝,内脏口感脆嫩,配上煮得入味的碎血块,满满含着做菜人的精巧心思。吃完再喝一勺醇厚的肉汤,整个身体就自内而外的温暖起来。 鱼类到底都是冷血动物,就是变成人形之后也无法像真正的人类那么温暖。所以他就更喜欢热腾腾的辣味食物,因为吃了这种东西,会让他感觉自己更像人类。 就像眼前这个温暖的人类。 晏寒江伸出小小的胳膊,双手握住温暖得让他向往的手指,拍了拍指尖,劝道:“你也快吃吧,别光顾着别人。” 邵宗严点点头,却没立刻吃东西,而是拿清水投了投手绢,给他擦掉脸、胸口和尾巴上粘到的油渍。之后又拿洗洁精替他搓干净了尾部鳞片,用手帕擦干再套上小袍子,自己才坐过去吃饭。 唐虞那边已经不动筷了,端着碗傻愣愣看着草鱼精。邵道长轻咳一声把他的魂儿叫回来,带着点儿自己并没查觉到的不悦地问道:“看什么呢?” 唐虞惊醒过来,把目光挪到他脸上注视许久,忽然问道:“男神你缺儿子吗?上过大学会演戏会唱歌的那种?” …… “我已说了,我只是个凡人而已,并非神仙。至于娶妻生子,那要看缘份。”邵男神奇怪地看了唐虞一眼,随口敷衍着,低头在锅里捞起肉来。 男神真冷淡! 唐虞再度感到了人不如鱼,可是对着这个救了他的鱼大仙,却是连吃醋的念头都提不起来了。 小船又在海里漂流了一夜,第二天再划了半个白天,他们终于在海面尽头望见了睽违已久的大陆。而地图上象征传送阵的那一点,距他们也已经不远了。 但是要进入文明社会,一个在海上时不需要考虑的新问题又来了。 唐虞没有衣服穿。 他是邵宗严直接从床上背走的,当时两人都没想起衣服来,后来到了海上更是不需要,现在看见陆地,他们才想起没裤子的问题。 唐虞自己倒想得开,只要能离开魏凌,别说穿睡衣,就是光着屁股上街他都愿意。反正就算真上了报纸,他那时候也该穿到其他世界,根本不用管形象不形象的了。但万能的客服小哥不允许客户丢这样的脸,他包里拿出针线和剪刀,把两件睡袍都剪了,拼成一条复古的高腰洒脚免裆裤。 他顺便把衬衫借给了客户,自己空心穿着西装,托着鱼缸大摇大摆地混进了海滩的游客里。 离开海滩不远就是高速路。沿着这条路走上二十公里,在高速路入口和本地机场之间的一座纪念雕塑旁边,就是千蜃阁设在本地的传送阵了。 唐虞看着路牌,摸摸下巴,老道地说:“咱们得找人搭个顺风车,要不走到明天也走不到那儿。” 邵道长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就朝附近停着的一辆越野车走去,敲敲车门,对里面的司机露出一丝浅笑。 司机立刻打开车门,激动地问:“你们要搭车吗?” 唐虞惊诧道:“这也行?” 邵道长笑而不语,直接坐上了车子。 这要是不行的话,他们难道不能拿刀架着司机逼他开过去吗? 江湖人的思路就是这么简单管用! 20分钟后,他们就出了高速收费站,那辆被打劫的司机浑然不知自己差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还在背后恋恋不舍地朝着恐怖份子及其同伴挥手。两人头也不回地朝广场走去,手里拿着地图,但实际上根本用不着——高大的总统像下,一个红衣黑发、肩上站着金乌的清俊男子正在围着雕像散步,身上萦绕着淡淡灵光,在他们眼里犹如黑暗中的焰火一般显眼。 唐虞脑中一片空白,强捺着激动之情一步步走向那里,邵宗严却因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正犹豫着要不要请他一会儿做评价时别打差评。 斟酌良久正欲开口,背后却忽然响声一道饱含怒气的喑哑喊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唐虞!你对得起我吗?” 这声音带来的恐怖记忆仍然深植在唐虞心里,他脸上的欢喜顿时失色,应声回头,便看到了一张曾深深伤害过他心灵的俊秀面孔。 那人穿着白色休闲西装,气质高雅,风度翩翩,正是魏凌惦念了十几年的白月光苏鸿羽。在他身后站着一排保镖,离他最近的赫然有魏凌最信赖的,曾在海上堵截过他们的退役国际佣兵汤森。 两个因为霸道总裁产生了交集的男人隔空对望,眼神胶着,仿佛能这么凝视到天荒地老。 另一道饱含愤恨的声音突然响起,斥责唐虞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他这才恍然发现声音来源是在众人腰下,循着声音低头望去,便看见了脸色青黄、眼圈深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坐在轮椅上的魏凌。 第25章 第二次救援 魏凌虽然看着一副气虚体弱的模样,气性却丝毫不减,坐在轮椅上颐指气使地叫道:“过来!唐虞,我的耐心不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过来!不要逼我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唐虞下意识躲到邵宗严身后,攥着他的衣角低声问道:“他……你那个药效果怎么样,他现在什么情况?” 邵宗严拍了拍他的手,冷然笑道:“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端看你想让他怎么样。现在不是在海上,有许多手段我也施展得开了。” 他淡淡一笑,眉眼之间傲气横流,缓缓扫过魏凌和苏鸿羽身后的保镖,竟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守在苏鸿羽身边的汤森更是当场退了两步,低着头喃喃骂道:“妖怪!” 不是妖怪,怎么能在海面上如履平地?怎么他船上突然冒出来个黑衣黑伞的男人,往他面前一站,那片海上莫然其妙地就起了风浪了? 这段经历他们回去就给老板说了,可老板根本不信,还冤枉他们被这个妖精勾了魂儿,故意放走了他和唐虞。可是他们真的委屈啊! 要不是老板非要玩色诱,根本就不会给他们空出这个私奔的机会。唐虞又不是块石头,往哪儿一锁就丢不了了,脚长在人家身上,光看脸……看床上的表现人家也知道跟谁不是? 汤森和他身边的同事都是这般反应,魏凌气得差点背过气儿去,一挥手命令众人:“把他们给我扣下来!不许伤到唐虞,那个姓邵的随便你们怎么样!” 有几个没经过海上那一仗的人听命掏出枪来,汤森等人却反射性地后缩,已是被海上那一战打出心理阴影了。然而举得最高的那只枪却被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按了下来,苏鸿羽走到众人面前,深情般地看着唐虞,缓缓开口: “你就是唐虞吧?我叫苏鸿羽,是魏凌的同学兼死党,你大概也听说过我。不过事情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我们能坐下谈谈吗?” 他长得和唐虞确实有四五分像,身上带着一股沉静的书卷气,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唐虞却只觉着一股怨气从心底撞出来,冷笑道:“坐下来?好啊,这地下挺干净的,我先坐为敬,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反正打死他也不离开男神和鱼大仙! 他真敢往地上坐,魏凌气得又要骂,却被苏鸿羽轻轻按住唇,沉下脸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 苏鸿羽神色不动,垂眸瞟了魏凌一眼,温温柔柔地对唐虞说:“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和阿凌的关系有误会,但我向你保证,我们之间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魏凌怒道:“用不着跟他解释……” 苏鸿羽在他头上按了一记,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唐虞:“魏凌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他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所以我很清楚,他人很好,只是性格内敛,不擅表达。或许这点给你造成了错误印象,以为他很难亲近,但他真的是个很难得的男人……” 唐虞冷笑道:“温柔?温柔的人会因为我想离开他就打断我的肋骨,把我绑到荒无人迹的岛上囚困强x?” 魏凌怒道:“谁允许你离开我的!你是我的人,就该乖乖地留在我身边,你要不跑我何必惩罚你?我难道对你不好吗?我把你从十八线小明星捧到了现在的影视一哥位置上,还给你接了国际大牌代言……” 苏鸿羽轻咳一声,让魏凌闭嘴,又换了个角度来劝:“但他也是因为爱你才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魏家伯父伯母脾气不好,从小就经常在他面前吵架、冷战甚至动手,所以他也不是很懂得怎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他打过你吗?” “呃?你在说什么?”苏鸿羽的发言被邵宗严打断,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 唐虞这边气得说不出话来,邵道长也是看不下去,便揉了揉他的头顶,扬声替客户问道:“我在他岛上才住了一天,就听到他的保镖、厨子,还有他自己说过,唐虞只是你的替代品。按说他最爱的是你,他打过你吗?” “你!是你故意挑唆唐虞离开我,没有你之前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魏凌拍着轮椅扶手怒斥客服,还想要站起来一展自己的雄风,当着唐虞的面把邵宗严打倒,让他知道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可惜腿脚不给力,屁股才挪起来一点,人就又虚脱地坐了下去。 苏鸿羽按着他的肩膀硬把他压了下去,涨红着一张脸,眼中仿佛含着泪花,用一种朗诵般的深情语调问邵宗严:“我知道你是唐虞的朋友,就好像我是魏凌最好的兄弟一样,我们作为朋友,不是应该为他们的幸福打算吗?哪有情侣在一起从不吵架的,魏凌他只是不擅表达,但我能保证他是真的爱唐虞的。他除了在年轻无知时错以为自己爱过我以外,从没对别人动过心……” 邵道长轻咳一声,笑道:“可我听别墅里的厨子说,他以前带过好多男人到别墅里住,唐虞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其实我应该才是最后一个,因为他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需要带人去了。” 这话插到了魏凌心口上,他一拍轮椅又要站起来,却被苏鸿羽死死按住。那张温雅俊秀的脸上一片痛楚,拼命摇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还想追回唐虞吗?你的病以后慢慢治肯定能治好,可是现在唐虞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不再是你勾勾手指就能回来的了,你要是还想要人,就乖乖听我的话!” 魏凌握紧了拳头,幽深的眼眸盯住邵宗严,咬牙道:“我忍就是了。我是看你的面子,不是怕唐虞怎么样……那个姓邵的,我一定要他死!” 邵道长耳力极佳,隔着这么远也听得清清楚楚,嘲讽地笑了笑:“你脱阳的事还能怪我?我不过是点了能让你做一夕好梦的海棠香而已,你之所以会弄到这地步,都是因为自己以前不知检点,做得太多亏了身子!” 他身为习武之人,中气充足,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几百米外听着还像响在耳边般清晰。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因为他所说的话都有通界令自动翻译,无论魏凌这群人还是远处围观的各国游客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还是普通的情侣吵架,众人只是围观而已,而现在忽然爆出了这么劲爆的话题,围观群众都沸腾了,纷纷掏出手机平板上网直播。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也传到了魏凌一行人耳朵里。那一声声压抑不住八卦的“不举”“x无能”传入耳中,顿时听得他脸红心跳,血压直奔二百,愤怒地指向邵宗严:“让他们别拍了!给我杀了那个狐狸精!杀了他……” 汤森主动带着队跑去制止周围围观群众照像,只有几个没经历过海上惊魂的保镖朝着邵道长方向冲去,企图拿下他和唐虞。 苏鸿羽也沉下一张脸,激怒地质问邵宗严:“你就非要拆散他们吗?你根本就不爱唐虞,为什么不能劝他回头跟魏凌在一起?你知道魏凌多爱他吗?他在手术室里,气血都快没了还念着唐虞的名字呢,他这辈子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们凭什么这样伤害他!” 邵道长摇了摇头,平静地答道:“我只是元泱苍华游戏的客服而已,我的顾客向游戏方求助,我就得把他救出来,别的轮不到我来决定。至于伤害……” 他忽然俯身拎起唐虞往后一扔,看似轻飘飘并不用力,却将人扔出几十米远,让他坐到了总统像脚下。 而那里正是清景溜弯儿的必经之地,红衣npc蓦然停步,对着地上的顾客露出了一个真人般温暖的笑容:“欢迎来到传送阵,我是小千世界传送阵的定点npc清景,这位是我的搭档沈老师。” 这两个npc凡人自是看不见的,他们看到的只是邵道长忽然出手扔了唐虞,然后如一道狂风掠到魏凌面前,右手五指伸开按向他的胸口。 霸道总裁当场喷了口血,哀嚎着从轮椅上滚了下来。邵宗严拎着他的领子朝苏鸿羽笑道:“看到没有,这才叫伤害。他打断了我们元泱苍华游戏尊贵客户的肋骨,我就打断他的,算是追讨一点公平吧。” 苏鸿羽的眼睛瞪得极大,厉声叫道:“快,快救魏凌,快报警!” 保镖们终于克制住恐惧,掏出武器来纷纷朝他扑去。邵宗严将鱼缸垫在抓着魏凌衣襟的左臂上,靠手臂、胸口与下巴的力道夹住,右手抄起轮椅,轻轻松松横扫全场,以不可思议的力道将冲上来的保镖打飞。 无数人对着他拍摄,将这场交织了四角恋、豪门恩怨、枪击最后又转型成功夫大片的撕逼戏码记录下来,传到了网上。全世界的网民都炸了,魏凌、唐虞和算是无辜卷入其中的苏鸿羽的背景都被人扒了个底儿掉,成了娱乐圈中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 不知该算幸运还是不幸,在场众人都没时间上网,暂时也还不知道自己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就被炒上了各种头条。 邵宗严逼退保镖后便扔下沾满血迹的轮椅,端好了鱼缸,拖着魏凌走苏鸿羽面前:“你跟他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不早点接受他的感情呢?他是因为得不到你才强迫我的客人的,如果你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到处风流,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不行了。你害他至此,怎么自己不以身相许,弥补他下半生的幸福?” “不……不,不是我。”苏鸿羽喃喃摇头:“可我不爱他,魏凌他知道我只把他当朋友的……” “不爱有什么关系?”邵道长将人掼到他身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唐虞也不爱他,还不是被他强迫了这么长时间。你虽然不爱他,但他爱你,他得到你之后说不定一激动又恢复雄风了呢?你是他的好朋友,人又这么善良,一定会为了他牺牲自己的,对不对?” 苏鸿羽被魏凌压在身下,又是嫌恶又是惊恐,拼命挣扎着想要爬出来。可惜他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纤细读书人,魏凌光是体重就能压倒他。 而此时魏凌因为胸骨骨折的痛苦,疼得他烦燥难忍,根本顾不上疼惜这个曾经真爱的白月光。 在苏鸿羽挣扎着碰到他的伤处时,他便毫不客气地用力压制住了身下的男人,强忍疼痛回头唤道:“唐虞,你回来!我不计较你跟这个狐狸精在海上厮混这么多天,也不计较你总想逃开我了!我那天被打晕下药之后才想通,我梦里的人都是你,梦醒后听到你离开我了,我的心痛得像被人挖掉了一样!我不能离开你,你回来吧,我不会再打你了,只要你乖乖的我也不再囚禁你,我可以放你回国继续演艺事业……” 在他忍痛诉说心意时,他倾诉的对象却已经选定了自己要去的世界,踏上了传送阵中心。 第14节 第26章 第二次救援 魏凌的嘶吼隔着人群传入了唐虞的耳朵里,他忍不住最后朝那个曾经爱过、冷淡过、折磨过他,却在他彻底绝望后才想起后悔的人。他也曾经爱过魏凌,可惜这点爱抵不过横亘于两人之间的苏鸿羽,抵不过日复一日的绝望和痛苦,抵不过……他对自由的向往。 真是奇妙,以前他爱魏凌时,魏凌只把他当作替身,现在魏凌真爱上他了,他却已经完全放下了这一切,连看那两个人演戏的兴趣都没有了。 面对这场热闹的大戏,他心底已经是古井不波,唯一担心的就是邵宗严和鱼大仙。毕竟这里不是荒无人迹的海上,而是人多热闹的市中心,他们那堪比超人的实力发挥出来很容易引人注意,万一让当地正府盯上怎么办?万一被人当成变种人抓去做实验了怎么办? 他总不能自己跑了,留下客服小哥替他顶包啊!所以当npc清景说到“请您为本世界的旅游体验打分,并选择下一个世界”时,他毫不犹豫地问道:“我要是都打满分,能不能把来救我的客服也带走?” “不能的话我就打负分了!” “负分”两个字一出口,满面含笑的红衣npc顿时僵住,随之一道灵光从其体内冒出,光芒消失后,原本呆板的人忽然灵动起来,特别温柔可亲地问道:“是您要打负分吗?我是元泱苍华游戏的代言人清景,这位是我的搭档沈老师,请问您对游戏有什么不满,只要您提出我们一定尽力改正!” 什么不满?这游戏方还真有脸问哪,应该问有什么地方能满意吧!这破游戏除了一个好客服,别的有哪点儿对得起它的价钱的? “要投诉的回头再说,你能不能把我的客服先救回来?只要你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就不投诉你们坑我钱、让我做了一套高数卷子之后还没法登录游戏的事了!” “这个是玩家您误会了。”清景摸了摸尖尖的下巴,无奈地解释道:“我们圆光包装里夹带说明解释过,玩修仙版游戏时是一缕分魂进入游戏修行,等分魂考……升到六十级就会回到你体内,这样你本体不用经过多年修炼便可一脚踏入仙门,而且魂魄修得的是元泱大世界最优秀的六大宗门的修仙之法。至于旅游版,我们传送阵需要的法力较高,凡人无法用随身传送阵……” 喂,别以为他没听见那个考字啊!登录就是做卷子的游戏,想让人不联想到游戏内容就是考考考都难啊! 不过这么一解释的话,看起来好像只要他考过六十级,自己就能修成神仙回来碾压魏凌和他的打手,根本就用不到客服男神和鱼大仙来救他? ……难道他这么倒霉根本不怪游戏方,而是要怪他自己不好好学习,打个游戏这么久都没打满级? 这事儿必须不能认!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咬定牙关理直气壮地喊道:“至少旅游版在我需要时完全没用,我的客户体验一点也不好,全靠客服邵宗严和他养的鱼大仙才把你们的印象分稍微拉高了一点。我现在想要他们跟我一起离开这儿,你们要是能做到的话我就不差评了,不然的话我不仅差评,还要到网上818这个坑钱的游戏!” “邵宗严?”清景又一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微笑起来:“看来他真适合当客服,一共救援了两位客户,两人就都给他好评了。我得回去跟赵执事说说,看他能不能提前转正。” 提前转正……这么能干,这么有职业道德的员工竟然还不是正式职工吗?仙界也太残酷无情无理取闹了! 清景肩上的金乌扬了扬脖子,慵懒地说道:“这个以后再说,那边闹得厉害,我怕警察要来了。你把时间定住,让他先脱身过来。” “也好。”清景右手一挥,整个广场空间便陷入了一种极粘稠的状态,仿佛空中流动的不是水而是松脂,那些粘稠如松脂的时间随着他指尖灵力挥洒化作坚固的琥珀,将广场上的众生凝固在这个时间片段里。 不只唐虞亲眼见证了这个法术,邵宗严也能在这段固化的时间里活动。 他本来正在身体力行地劝魏凌和苏鸿羽早成眷侣,别再缠着他的顾客不放,却蓦然感觉到身周寂然无声,就像看圆光幻视剧时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般诡异。眼前的霸道总裁和他的白月光维持着一个难度极大的扭曲姿势纠缠在一起,周围的众人或走或站,有的甚至两脚腾空,像是被胶水粘到了空中。 他立刻觉出不对,低头看向鱼缸。 连那缸水也像是被冻住了,表面水波宛然,圆形的波纹中心凝着一粒水珠,却悬在空中不往下落。而水中那条黑色的草鱼也静卧缸底一动不动,乍起的腮似乎还在滤水。 他担心地叫了一声:“晏兄?” 水缸里没有回应,远处传送阵里却传来唐虞激动的叫声:“邵宗严,快过来,跟我走!” 他回头望去,就看到唐虞站在传送阵中心期待地望着他,而本该只有预设动作的清景指尖萦绕着浓浓的灵力,朝他悠然一笑:“我暂时停住了这片广场的时间,你也过来吧,我送你们离开这个世界。” “原来是清景上仙和沈老师。”邵宗严的担忧和紧张也全数放下,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魏凌二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传送阵,跟两位仙人见礼。 没想到他们又出来了,该不会唐虞也投诉了吧?他救的客户已经连着有两个投诉游戏了,他这个客服还真是失败。 他讪讪地抬起头,却对上了清景充满赞赏的笑容:“干得不错,顾客刚才可是狠狠夸了你,说是只要你跟他离开这个世界,他就不投诉游戏了。” 清景上仙真是好人,都被投诉两回了还安慰他呢。可离开的事他不能答应,虽然知道唐虞和两位上仙都是好意,但他现在毕竟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仅能维持鱼形或是半人半鱼体态的晏寒江离不开他。 “多谢前辈的好意,可我现在住在这位晏寒江晏兄家里,这回带着他到海上已经是连累他不少了,总不能再把他带到别的世界吧?”邵宗严举起鱼缸,给三人看了一动不动的草鱼:“晏兄白白收留我这么久,还屡次救我性命,大恩未报,我也不愿意丢下他离开。” 清景惊讶道:“诶,草鱼精!竟然有修成元婴的草鱼精,我还头一次看到草鱼能修到这么高境界呢。沈老师你看,他身上都带金线了,是不是要化龙?” 随着他说话,鱼缸的时间也开始正常流动,水面上那滴水珠落下,又溅起了小些的水波,里面的草鱼精一摆尾活了过来,当即也感觉到了两个大妖的压迫性气息。他浮上水面,化成半人半妖的体态,双手抱拳对两名大妖行礼:“晏寒江见过沈老师,清景先生。” “你好,你也是我们网游的玩家?你打算给我们打几分?”清景两眼亮亮地死盯着水里的小美人鱼,只差没上去真的抱一抱摸一摸了。 一直懒洋洋趴着的金乌忽然站起来,在他耳尖上轻轻啄了一记,然后严肃地对晏寒江说:“你身上有化龙天劫的气息,看得出是个用功的妖修。不过渡劫之事也不可勉强,否则渡一次伤一次,老是这副体态怎么修行?你来,我传你一道渡劫护体之法。” 沈屏山自己生了清景最爱吃的模样,光凭外表就能死死勾住道侣,这么多年从没有过危机感。可是见着清景对着这个巴掌大的小草鱼星星眼时,他的危机意识顿时冒了出来,决定指点指点这个后辈,让他早点恢复人形,没机会再用这副小模样讨清景欢心。 草鱼精和他的同居人完全没看出金乌的真正用意,都对这位大妖前辈充满了感激。邵道长满心欢喜地伸手把鱼捞出来送到了鸟嘴底下,让金乌照脑门啄了一口,传入识海一道避雷法门。 小人鱼当场变成黑乎乎的普通草鱼,在邵宗严手上弹了两下,被他送回缸里继续休养。没有了半人半鱼的可爱外表,清景对他也没兴趣了,转而问客户要传送到何处。 唐虞握着客服小哥的手,最后一次试图劝他:“你带着鱼大仙跟我走吧!魏凌是天恒星娱乐的老板,苏鸿羽家里也有很深的背景,他们要找你麻烦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你一个小老百姓斗不过他们的!” 就算不是小老百姓而是大仙,那也是强鱼难压地头蛇啊! 邵宗严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摇头道:“你不要为我耽搁了自己的事,以后有缘自能相见。他们也找不到我的,我是从另一个小千世界偷渡来的,连身份证都没有,也没人认识我。” 虽然他算命也算出了点名气,可一来摊位不固定,二来这些日子躲城管也练出了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就是真有人摸到江市也抓不住他。 唐虞苦劝不得,只好给游戏打了好评,依依不舍地辞别了邵宗严,独自踏上传送阵离开了这个世界。送走客户后,清景也给外派临时工开了个后门,特地替他们开通了从这个热带国家到草鱼精家乡地铁站旁边的界内传送,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劳模临时工和小美人鱼客户。 在外辛苦几天后,两人终于又回到了和平安宁的上江市。 这回因为邵道长是逛菜市场过程中被传送出去的,身上带足了菜钱,便没再让草鱼精装成死鱼过地铁,而是招手打了辆车,托着鱼缸安安稳稳地坐进了宽敞的小汽车里。 由俭入奢,就是这么容易。 车里放着不知哪个电台的广播,刚刚关上车门,就听见广播里传来主持人醇厚标准的男低音:“下面我们看一下今天的网友推荐热点新闻。国外某社交网网友上传大量国片和视频证明,天恒星娱乐总裁魏某今天中午在刚国曝出非法囚禁伤害巨星唐某的丑闻。据在场一位神秘功夫高手爆料,魏某此前包养过多名男性,并因脱阳造成忄生功能受损。” 第27章 那些养鱼的日子 司机师傅身子一震,精神抖擞地挺直腰板儿跟他聊起来:“这帮娱乐圈的人真乱!你看这个消息了吗?刚才我上厕所时顺便刷了刷网页,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这个事儿的视频和照片!嘿你别说,内总裁连轮椅都坐上了,还真一看就不行了。” 邵道长不动声色地把头转向车门方向,压低声音答道:“哦……还没看,这个事儿闹得这么大吗?” “可不是嘛!”司机激动了:“你想想,开撕的是三个男的啊!还是大明星跟大老板,中间还掺着一个特神秘的保镖——你看网上发的照片了吗?知道这事儿里头最神的是什么吗?是那个唐虞的保镖!那些照片和视频里的保镖就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后来他打着打着突然消失了,唐虞也跟着没了,你说这事是不是灵异了?” 看不见他?太好了!这大概是清景上仙他们施了仙术,让他没法被照下来吧? 被灵异的邵宗严悄悄松了口气,把脸转向前方,也对后续心痒难耐,顺着司机的话题追问起来:“那后来魏凌和苏鸿羽他们怎么样了,网上的人都怎么看这件事的?” “还能怎么看,那个老板可真不是好东西,要说唐虞也够倒霉的,那么大个明星楞让人说抢就抢说关就关……”司机说得激情无比,脸上神情配合着一时一变,比福尔摩斯还福尔摩斯地断言:“他肯定早让那个姓魏的折磨死了,然后遇上了个厉鬼帮他报仇。可是姓魏的阳寿未尽啊,那个鬼就帮他把人弄不举了,然后狠揍一顿……他旁边那个姓苏的也够不是人的,还好意思劝人家回他身边受折磨呢,就该让他自个儿也受受这罪!” 是啊,他也是这么想的。魏凌这么深爱苏鸿羽,就该为心上人守身如玉,别这么朝秦暮楚地不知检点;苏鸿羽既然要做好人,不管爱不爱的都该舍身跟魏凌过一辈子。 要不是他们俩瞎折腾,他们客户何至于被逼到要去别的世界旅行! 邵宗严拼命点头,正打算附和两声,那位司机又一次语出惊人:“诶,我看网友截图分析,那个保镖手上也有这么个鱼缸,说是养的鲤鱼,您这是养的什么鱼?看着也不像流行的观赏鱼啊。” 邵道长连忙不着痕迹地掩住鱼缸,勉强笑道:“这是朋友在水库钓的,钓来还是活的,怕用塑料袋拎回去不新鲜,就让我拿缸带回家了。” 幸而司机也没多在这上纠缠,接着兴致勃勃地给他八卦总裁的风流韵事了。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灌了满耳朵魏苏两家的豪门八卦,也从广播里听到了他和客户离开之后的后续。 魏凌不光是名声扫地,似乎也真的沾上了不小的麻烦。 当时清景上仙为了救他们,施法停止了广场内的时间,可外面的时间都是正常流逝的。在时间差帮助下,魏凌那些持枪保镖被本该慢一步到达的警方抓了个正着,作为雇主的魏凌和苏鸿羽虽然没被带走,却也暂时回不了国了。这桩丑闻一出,天恒星娱乐的股价直接跌停,苏氏也受了连累,新推出的高端化妆品销量大降。 再多消息就不是广播里会播报的了,而邵宗严也对这种人的事毫无兴趣,进了家门便将他们都扔到脑后,专心做起家务来。 好几天没回来,缸里的鱼都饿瘦了! 晏寒江此时得了金乌传授的功法,正趴在缸底修行。邵宗严习武多年,也一脚踏入了修仙大门,自然知道他这时候最经不得打搅,把鱼缸放到卧室柜子上,自己出去喂鱼、换水、洗鱼缸,拿出吸尘地和拖布,把屋子彻彻底底清理了一遍。 直到所有能做的家务都做完了,缸里那条小草鱼也没醒过来。他自己一个人吃晚饭,就只简单蒸了半锅米饭,把海上钓的鱼肉片成薄片加上生姜和小米椒炒了炒,默默对着鱼缸吃了一顿。 一个人吃饭是有点孤单,吃下肚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香甜了。 临睡时他给鱼缸里洒了一把鱼食,以防半夜晏寒江醒来饿着。可是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去算卦时,那点鱼食还在水底下铺着,泡得都大了,一粒也没被吃掉。 邵道长期待了一夜,见他还没醒来,心里便有些恹恹,连挣钱养家的大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因着晏长生炼功安静安全的环境,他就把草鱼从小鱼缸里倒进了窗台下那个生态鱼缸,让他一个人在里头安安静静清修,自己换上身他的旧西装,孤孤单单地出去算命。 魏凌和唐虞的事于他已经结束,在外面的世界却才刚刚炒热,连以前算过命的客户见了面都要跟他扯上两句:“邵大师你看唐虞那个新闻了吗?原来他们公司老总是个变态,还让一个男鬼给弄到不举了啊!我看外国人传的图片里那个鬼手上也托了个鱼缸,跟你手里那个挺像呢。” 邵宗严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道:“我也是看了那个新闻才不敢再带鱼出来,万一让大伙儿当成那个鬼,还有谁来找我算命呢?” “我肯定还得来算啊!”顾客大着胆子朝他贴了两步,去摸他的手:“大师你替我看手相的时候,手可是温温热热的,我都记得清楚着呢。” 邵大师一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捋平掌心认真看了看,叹道:“你近日运势似乎有些走低,也不像是撞了什么客……八字给我,我给你算一下流年。” 在邵道长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来,还想调戏他,结果就是被榨干钱包,拿着一张成本不到九毛钱的太上应元显化符灰溜溜地回去。 邵道长也彻底了解了这个信息化世界的可怕,心底不由多了一重思虑。他托着鱼缸满市转了这么多日子,不知被多少人记了下来,若有好事之人两厢对照,也未必不能查出他的身份。 他自己倒不怕什么,却不愿让人摸到晏寒江家里,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在寒风中思考了一会儿,邵道长便果断决定,这些日子暂时不出来算命了。 正好他手上没有什么可用的药了,这个世界买药又比他原来的世界更方便,倒不如趁这机会炼一批,下次解救顾客时说不定能用到呢。 回家路上,他便进了几家药店,买齐各色药材,准备回家里炮制。只是那药炉本来就重达数百斤,再加上满满一炉子水,倒出来定会砸坏地板,他就没敢到屋里才拿出来,而是先趁夜在楼下把炉子弄出来,里面的水倒进用过的纯净水桶里,自己捧着药炉轻轻地走回房间。 玄炼宗的开山祖师本就是宫里供奉的天师真人,专长是炼制长生不老丹,以及各种能让人夜御十女的助兴药。早几代祖师们就凭着这本事在朝廷里立足了数十年,可惜后来皇帝昏庸,给人赶下了台。新朝皇帝却是个崇佛的,于女色上也平平,他们玄炼宗从此就淡出了京城的贵人圈,只能在江湖上混日子,过得一代不如一代,最后解散了事。 唉……时也,运也,命也。 要不是宗门解散,他又被人追杀到那座山上,也没机会遇到万仙盟的徐仙长,如今也做不成这个客服了。 相比当初被半个江湖追杀的日子,现在这生活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幸福得不能再幸福,还有什么可失落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静静趴在水底的草鱼,将心一横,头也不回地抱着丹炉进了厨房,打开抽油烟机和排风扇,往炉膛里倒好煤球,点火煽风,烧炼起来。 这些丹药都是他炼了多年的,何时进火退火、哪味药先下后下、烧到什么火候能开炉取丹,他闭着眼睛都能做好,并不需要全程死盯。扇火的时候他就拿出修仙基础知识五百题,看得懂的就看,看不懂的死记下来,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或许读得多了自然就能理解了。 若是还理解不了……或许那时候晏兄就能出定了呢? 他忙着读书炼药,吃饭时不过是他从前存在包里的剩菜对付一下,睡觉也是在炼丹间隙抓紧时间眯一会儿,日夜颠倒得也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他包里所有的食物都吃光,冰箱里也没了米粮,他才从这种没日没夜的熬炼中清醒过来,拎着包去市场采购了一番。 这次因为不用带鱼缸,他索性去了经常路过的一间超市,体验了一下自助购物的感觉。超市里的东西果然比菜市场更齐全,有许多他没用过的外来调料,包好速冻的包子、饺子、馄饨,还有什么披萨、咖喱角之类的外国食品。他索性每一样都买了点儿——反正就他一个人吃饭,也不用讲究好不好吃,只要省事就行。路过生鲜区时,他又忍不住想着晏寒江可能已经醒过来了,或许想吃些新鲜海产,便也挑了一大堆,塞得购物车里满满当当。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晃晃悠悠地挤出结算出口,拎着包回到桃源小区。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来开门时,他忽然听到一丝异常的声音从防盗门里传出。门上的猫眼儿是单向的,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不过那响动听着可不像巴掌大的小草鱼能弄出来的,莫非魏凌的人真有本事找上门来了? 他们不会是认出了晏寒江,想把他捞出来带走,用以威胁他吧? 房里不断传来水声和敲打什么东西的沉重声音,邵道长越听心越乱,急匆匆掏钥匙拧开两道房门,长腿一伸“咣”地踹开大门,冲进玄关,倒提斩运刀朝声音响动处走去。 房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投进来的暖黄色灯光照亮了窗前一小片地方,声音也是从那里传来的。他进门的时候,那个大胆的闯入者恰好发出了最沉重的一声闷响,似乎是把什么东西推到了地上。 不只是砸东西的声音,更让邵宗严忍无可忍的是,临窗那座鱼缸里持续发出哗啦啦的水响,像是有人在水中搅动,企图把什么东西从里面弄出来! 他脚下一轻,身子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眨眼飞过客厅,扑向那个胆敢闯空门抢他鱼的家伙。缠着气运红丝的斩运刀隔空劈出,刀风肃肃,悍然逼向窗下露出的那颗头颅。 然而在那一刹那间,他竟看到了生平最为瑰丽的奇景。 清寒深透的幽蓝色夜空中,一轮明月清晰地从玻璃窗外映入。一个赤衤果身体的男人从水中跃起,身形如剪影般利落地包裹在月色中,长发在空中甩出一片水珠,优美的腰线之下拖着一条闪闪发光的巨大鱼尾。 第15节 第28章 那些养鱼的日子 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是谁,斩出去的长刀尽力收回。可是就因为这一收刀,力量不能收放自如,急电般冲向窗边的身体便没能及时刹住,一头栽进了那副光滑湿冷的胸膛中。 “唔……”他的鼻子当当正正撞在了对方胸骨上,眼前一片金光,还来不及说话眼泪就大颗掉了下来,混在冰冷的水珠里顺着草鱼精胸肌间那条间隙滑了下去。 但是那副胸膛、那双手臂恰好承托住了他的身子,化解了前冲之势,才没让他下半身整个撞到鱼缸上。等他忍住了鼻梁上的酸痛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好好地落在地面,上半身贴在晏寒江赤果的胸膛上,双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胳膊。 原来家里没进贼,闹出这个水声的就是晏兄本人啊。他松了口气,把脸从人家胸口抬起来,含泪问道:“方才是我莽撞了,晏兄没受伤吧?” 他的鼻尖撞得通红,眼角犹然残留着泪痕,强忍泪意抬起眼看人时真有种欲笑还颦的楚楚风致。晏寒江胸口仿佛又给他撞了一下,尾巴不由自主地在鱼缸里抽动,发出哗哗的水声,面上倒还不动声色,抬手摸着他发红的鼻梁,淡声答道:“我没事,你这里撞伤了吗?”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摸在伤口上倒是让人很舒服。邵宗严闭上眼由着他给自己冰敷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没事。没想到晏兄这么快就出定了,我不应该把鱼缸上面的台子盖上的,你化形之后一定憋得狠了吧。” 晏寒江抹干净那张脸上的水珠,终于放开他,坐在水箱边道:“我也是才醒过来,感应到家里空无一人,本以为你又去哪儿救人了呢。” 他顿了顿,没等邵宗严答话,便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你才刚刚踏入炼气关,还不懂什么法术,一个人到处救人也不安全。恰好我已得天妖沈前辈传授了避劫之法,也该到其他小千世界多练习跳龙门……就跟你一起去吧。” 他说得如此自然,邵宗严也答得自然:“我这边不知什么时候有工作,晏兄要是想跟去,大约还得像从前那样与我形影不离才行。” 晏寒江看了看泡在水里的尾巴,没多考虑便答道:“反正我雷伤未复,是以小些的体态生活反倒更省灵力。不过现在我的情况总算好些,不用化成原形泡在缸里了,你也可以把我当作装饰挂在书包上拉链上,我看门口六中的学生有不少都爱这么挂。” 虽然想到小小的美人鱼挂在救生包上的模样就觉着脸红心热,可邵宗严也舍不得他受那个苦,忙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成,还是再作打算吧。” 说了这半天话,两人才想起来屋里还没开灯。邵宗严回到门口开了灯,把书包放在玄关吧台上,灯光亮起,才看出客厅里一片狼藉,地板大片大片地被水泡了,顶开的水箱盖磕坏了好几处,地板面也被撞出了划痕。 邵道长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哪儿能眼看着这么糟蹋东西,连忙去卫生间拿墩布擦地。晏寒江弹了弹指头,运起一丝法力跟他抢过墩布,挥手叫他离开:“你先去做饭吧,这儿有我收拾。” 是啊,入定这么些日子,晏兄连口鱼食都没吃上,现在一定饿得狠了。 邵道长二话不说进了厨房,从包里掏出现买的新鲜黑鱼,拿刀背拍晕了便开膛剖腹,飞快地剔骨切片,做了一锅水煮鱼出来。 回到客厅的时候,晏寒江已经从鱼缸里爬出来了,肩上披着沙发巾,拖着一条比腿还长的尾巴湿淋淋地坐在沙发上。但奇异的是,地板上的水倒是擦得干干净净,也没落下什么新的水迹,也不知他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邵道长也不多问,只摆好碗筷,嘱咐他慢点吃,留点肚子吃其他菜。 他今天买的菜可不算少,把鱼端过去给晏寒江垫肚子,便又回到厨房开始对付其他材料。新鲜的梅花肉斩成肥瘦得宜的肉茸,配上切成小块的马蹄和碾碎的馒头屑搅匀,用小勺量取罐装高汤一点点打进去,团成杯口大的肉丸滑进清汤里慢慢炖煮,就是一道鲜嫩软滑的狮子头。排骨则用刀背敲松了,入冷水锅里慢慢逼出血丝,洗净控干之后再下锅干炸,炸得金黄酥脆后还要炒梅子汁浇裹在上头,借一点梅汁的酸甜清香解腻。 他还买了些鲜鲍鱼。因为之前从没吃过鲜的,不知其与干货味道差得多大,便按着店员的推荐将其刷洗净切了花刀,垫上米分丝,浇上炒香的蒜泥和热油,做了道蒜茸米分丝蒸鲍鱼。蒜茸炸得火候正好,既去了生蒜的臭味,又提出了一股浓香,配上用油滚熟的弹韧鲍鱼和软糯入味的米分丝,也别有一番风味。 有了水煮鱼垫底,别的菜倒不用上得太急了,所以这几道菜他是算计着时间差不多同时出锅的。主食是现蒸的米饭和超市买来的银丝卷——竟在馒头里裹面条,搭配这么别致出天际的点心他还从没吃过,既然买来了就得尝尝。 把菜饭端回客厅时他才发现,晏寒江竟然始终没动筷,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他不由叹道:“你都这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等我干嘛?我中午吃得多。” 晏寒江拿起碗筷盛饭,推给他,平静地说:“我就是想等等你。” 好吧……邵道长心里暗暗有点高兴,微微勾起嘴角,给他夹了一筷狮子头铺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又把排骨和鲍鱼碟子也推到他面前,笑道:“也没有别的菜了,咱们吃吧。” 两人对着茶几并肩而坐,也没有什么规矩可言,邵道长便咬着银丝卷边吃边说起了自己修行时遇到的问题。鱼大仙受了金乌前辈点拨,修为一时虽没提升多少,眼界思路却开阔了,点拨起他来也是高屋建翎,说的不见得多深,却也将他看问题的角度引领得更宽广。 弄懂了灵气压强与渗透率的问题,邵道长忽然有种顿悟的感觉,嘴里还咬着几根长长的面丝就陷入深定。屋里稀薄的灵气化作漩涡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在他身外压缩成浓稠的纯粹灵力,透过皮肤角质层迅速向体内渗去。 修士一入定便是不知岁月,哪怕是邵宗严这样才入修途的人,至少也得有两三天醒不过来。 这个屋子里刚刚热闹了一会儿,这么快又变成了一人修行一人清醒的状态。晏寒江心里是替他高兴的,可又觉着有点冷清孤单,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可说是与他同科或是同亚目的鱼,默默摇头,捧着碗大口扒起饭来。 狮子头清淡软滑,梅汁排骨酸甜酥香,鲍鱼香滑而有嚼劲,味道竟都不错,不比水煮鱼差。他以前怎么就只喜欢吃水煮鱼,不爱吃别的菜的? 还是说别人做的东西味道不如邵宗严弄的好,所以他才懒得吃?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拿小碗盛了一碗没动过的菜搁在邵宗严面前,把他手里的银丝卷掏出来,然后就埋头苦吃起来,仿佛要把这些日子少吃的都补回来。到底是元婴大妖修为不凡,还是巴掌大小鱼的时候就能吃下半碟子鱼肉,如今变成正常大小,又拖着一条远比人腿长的尾巴,那食量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不多久就扫光了一桌饭菜。 都吃光之后,他摸着六块腹肌倚在椅子上歇息,忽然看到了身边之人刚从银丝卷里咬出来,还没来得及吃进去的几根银丝。 ……这个丝要是就这么晾着会干的,等他醒来也不能吃了。 晏仙长是深刻了解农民疾苦的家养淡水鱼出身,最看不得浪费粮食的事,便伸手扯掉了银丝,趁着面还没晾干搁进了自己嘴里。 银丝是发面的,凉了之后不如热的时候松软湿润,可是味道香香甜甜,口感绵密,还是挺好吃的。 下回带他去超市时多买点儿。 几根没有手指长的银丝晏寒江足足吃了一刻钟,挥手把脏了的盘碗送进水池,剩菜搁进冰箱,然后便倚在沙发上静静看邵宗严修行。 人类的修行速度确实要比妖修快,又或者是因为邵宗严天生气运过人之故,自从他领悟灵压的原理,身体便自动调动灵力形成了渗透压环境。整个小区甚至这片城区的灵气都被调动起来,源源不绝地汇聚于这间客厅。他本人已经裹在了一层厚厚的灵气壳里,连房里贴的壁纸都被灵力冲刷得灵光闪闪,要是再让他练个四五百年,这房里的家具都能成精了。 灵力一点点汇聚入体,他的修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升。裹在身周的灵气厚壳已他吸收殆尽,只剩下一道灵光披在身上,短短几天工夫,他便从刚能引灵入体、几乎等于是个凡人的状态,进阶到了炼气三重境,体内灵机自成小周天循环。 也就是说,他终于可以称一声修士,使用仙家法器了。 最后一丝灵光散尽,邵宗严终于从深定中清醒过来。一睁开眼,他便对上了一张看似清冷淡漠的俊秀脸庞,那双原本总是波澜不兴的眼睛里却泄露出几许欣喜和期盼,顿时将那人身上的冷清气息化作了脉脉温情。 邵宗严微微一笑,眼下卧蚕隆起,凸显得容色更加昳丽勾人,眼神却十分清正诚恳,正色谢道:“让晏兄久等了。” 晏寒江伸手替他拨开几茎滑到脸侧的碎发,微微摇头:“并不久。” 反正人就在身边,睁眼就能看着,也不觉难耐。晏寒江倚在沙发里看着他,将这副鲜活的模样映入眼底,并丢下了一个能让他的神情更生动的消息:“这座城市的灵机稀薄,供不起你修行到更高处,咱们该准备搬家了。” “咱们?” 晏兄已是不需要灵气的大能,为了让他好好修行,也要跟他一起搬家吗? 邵宗严早已习惯颠沛流离,可是头一次有人能跟他一起搬家而不是他一个人离开,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抓着晏寒江衣摆问道:“那咱们搬到哪儿去,是要去找座灵秀的大山隐居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依你入定这几天的修行状况,我觉着你能适应高灵压环境,干脆搬到个灵气更浓郁的小千世界也不错。”拍了拍人类紧攥着他衣襟的手,草鱼精忽然觉着搬家这个主意真是越想越好。反正他们两人都没什么牵挂,邵宗严这份工作有通界令传送,不必特地驻留哪个世界。 诸天万界这么大,他们也该出去开开眼界。 第29章 第三次救援 搬家的流程到哪儿都一样:先选喜欢的居住环境,找个配套设施好的小区,再考查周围有没有污染源、邻居素质高不高……计划长远点的,还要考虑当地师资教育问题,好让孩子有机会上最好的学校。 这俩光棍儿都没考虑过后代问题,选择新世界的关键点就在灵气上。宗正小世界属于先天缺失大道较多的世界,灵气稀薄,相应的气压较低,引力也弱,行走坐立都十分轻松。而越是三千大道齐备的世界,灵气就越丰厚凝实,对于他们这些低灵世界出去的人,生活在那种世界里就好像溺入水中,走一步都要付出更多力量。 但因当地灵气比修士体内更浓厚,所以平日不用刻意运功,灵力就会因为渗透压不同而自动流入体内,可以强行提升修行效率。 要搬家的话,最好选择灵气浓度在己身灵力三倍左右的世界,这样既能促进功行,也不至于因为引力相差太大而影响活动。再来就是要挑出居住星球上海洋面积较小的——草鱼精的海水过敏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像那种整个星球几乎都是海水,连龙门也在海里的世界,那可绝对不能去! 晏寒江翻出早年买的星标图,铺在茶几上和邵宗严一起研究。 从修行环境到人文风俗,再到当地特产美食,两人都仔细做了分析,还拿着计算器计算灵气比例。折腾半宿,最终挑中了一个灵气浓度相宜,动植物品种丰富,文明发展正处于农耕时代中期,空气污染度极低的世界。 挑好世界,两人便收拾灵石、法宝、衣裳,连水箱也装到法宝囊里带着。房子倒没卖出去,毕竟产权还有七十年,这期间万一有回来的时候,还能有个地方落脚。 该带的都带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后,晏寒江便将尾巴也化成双腿,换上衣装西裤与邵宗严并肩而行。 其实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按理说应该是以草鱼或是半人半鱼的形态养着最好,可是他躲在缸里装鱼的日子已经过得太久,实在不愿意再装下去,宁愿多耗些灵力也要化成人形。 哪怕在新世界买了房子后,再在家里装成普通风水鱼呢? 两人并肩出了楼门,一路光明正大地边走边聊,再也不用担心邵宗严和他对话时被人当成精神病了。然而这么边走边说着,忽然有几道压得极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是在议论他们。 “你看你看,我男神跟一个大帅哥拉着手出来了!” “我看见了……没拉上,手都在下面垂着呢。不过这帅哥是谁啊?男神原来都是遛鱼的,我说这两天没见他托着鱼缸出来呢,原来是改遛人了。” “你们没认出来?这不就是2栋那个搞淡水鱼研究的男神吗?有了新人你们就忘旧人了,太残酷了!这些日子他一直没出现我还以为他搬家了呢……” “等等!我记得他住16楼,遛鱼男神也住16楼,就住我们家楼下!那个房间到底是?!!” 虽然那几名女子都是极力压低声音,可在修道之人耳中,这和直接在他们耳边说全无区别。邵道长后怕地说:“想不到这些人早已关注咱们了。幸亏你如今能化原形,咱们也要搬家了,要不然住得太久,别人都知道我住在你家里,说不定会以为我是杀了你,侵占你家产的贼……”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几声死死压抑却仍显得尖利的:“在一起了!” 邵宗严忍不住按了按耳朵,晏寒江却是比他更适应现代社会的各种噪音,抬手拍了拍他肩头,低声道:“她们不过随便说说,走吧。” 两人默默出了小区大门,打了辆车直奔地铁旁的那座传送阵,拦住npc清景进行对话。 因为邵宗严是游戏客服,哪怕是编外的也能享受点员工福利,他们不用像玩家一样只能在随机的四个世界里选择一个,而是说出哪个世界的名字就能传送过去。他们在家里早已算准了世界,此时便毫不犹豫地踏进传送阵,对npc说:“去栖华小世界。” 传送阵光亮起,两人身周的一切都在飞速向后掠去,色彩与形体皆变得模糊,眼前光线由明转暗,最后只余冰冷黑暗的星空。 有人在身边陪着,这片黑暗冷寂的星空似乎都不像第一次传送时那样浩大得令人感到畏惧了。 邵宗严的目光忍不住瞟向草鱼精,看着他在星光照耀下越发精致清冷的容颜,脑海中蓦然浮上了那天夜里映在明月中的惊艳剪影。 相比起满身毛的狐妖,说不定鱼类这种水生的妖精才生得更动人呢。 就在他浮想联翩之时,脑中忽地传来了千蜃阁那位女修清婉稳重的声音:“峦峰小世界有客户求助,请客服邵宗严立刻准备救援。检测到客服正乘坐传送阵光,本次救援将不使用通界令,出口星标将被修改至峦峰小世界,通过客户端定位传送到达求援用户身边。” 邵宗严下意识握住了身边那只手,转过头问晏寒江:“我又有任务了,你要不到我身上来?” 晏寒江略一摇头,嘴角浅浅勾起:“幸好咱们是在传送阵里,不到出口不可能分开。我听到千蜃阁修士传音了,我也会跟你一起到峦峰小世界。作为补偿,她们答应给我一个小千世界新手礼包。” 传送阵光须臾落地,邵宗严的救生包和晏寒江的礼包也重新出现。 紧急救生包里除了他们塞进去的,竟还多了两瓶丹药和一包灵石,看说明是他这几个月的工资。之前因为他就是个凡人,用不了丹药灵石,这些都暂存在千蜃阁里;现在他修为到了,这些修行辅助用品便按着修为程度发放了。 晏寒江那边也打开了小礼包。里面不过是一张地图和一袋当地流通的金币,还有些蛋糕、饼干和矿泉水,以方便初入新世界的玩家生存下去。 两人将东西放进救生包收好,传送阵光也恰好落定,阵外的世界向他们展露出了真面目。 漆黑、闷热、黑暗、掺着潮气和朽烂臭味的空气……但空气里灵气浓厚到了令人感到粘着的程度,在这里无需刻意运转内息,灵气就从口鼻肌肤灌入体内。邵宗严享受着灵气洗礼,渐渐也就忽略了这肮脏闷热的环境,反倒觉着经脉中灵力如潮水奔涌,十分痛快。 但没等体验多久,耳边忽然传来断断续续响着痛苦的申吟和喘息。那哀吟声也是极虚弱低微的,似乎那口气随时都可能断掉。 这里难道是大狱?想不到这回要救的竟是个犯人,不知他是犯的什么罪,又或者是遭人污陷?他正自想着,走廊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丝灯光也从门上一个小小的开口处流泻进来,照亮了他们存身的这间小小囚室。 地面很乱,到处散落着潮乎乎脏兮兮的稻草,老鼠、蜘蛛和不知名的飞虫朝着人乱撞,但好在囚室是空的,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突然出现。邵宗严听着脚步声在附近停下,摸索着在晏寒江寒凉的手上握了握,便运起轻功,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囚室门口。 ——这里果然和书上说的一样,灵气浓郁了,压强和引力也大,行动起来是不如原先世界方便。他提起真气,运轻功往外走时也觉着身子滞重,落脚时踩在一片稻草上,脚底微微陷了下去,险些发出声音。 还好他安然穿过了囚室,无声无息地透过小窗向外看去。走廊两侧站满了穿着鲜红制服上衣和黑色长靴的军人,手里握着长矛、提着玻璃壳的气死风灯,灯光就是从这些士兵手里发出的。 而在这群士兵当中站着一名身着雪白披风、衣袍上绣满金色花纹,长发垂肩的男子,看起来像是他们的首领。首领怀里揽着一名银发白衣、身上缠着细细锁链,通体萦绕着普通人无法看到的灵光之人——那就是他们的客户了! 那个揽着客户的人肤色也苍白似雪,眼瞳浓黑似墨,五官却极立体,看着有些像宗正小世界那些异国人。他的嘴唇贴到了客户额头,眼中含着森冷的笑意,威胁道:“你既然不肯好好做我的人,那就不用再做人了。让我们看看,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沦入这最黑暗的黑石狱里,还能维持多久的清高态度?” 客户闭着眼一语不发,那人嫌他反应无趣,低下头狠狠咬住他的唇,直咬到鲜血流出,然后含着鲜血亲吻了许久。 长长的一吻结束,那人嘴角微挑,眉头却紧蹙着,露出一个似笑又似嫌恶的表情,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挥挥手命人把客户拖开。 “先找个空牢房关一阵子,若是他知道错了,就叫人把他带回宫殿;若是总不懂事,那也就没必要留了,把他扔给这里最凶残的犯人,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羞辱,什么叫肮脏的欲、望。” 旁边囚室的门开了又关,客户被人狠狠掼了进去,不知是撞到哪儿还是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个穿着绣花长袍的男人丢下手帕,朝着囚室阴冷地笑道:“你随时可以跟这里的狱卒求饶,他们会送你回到我那里,让你过上和从前一样的日子。我对美丽又新鲜的玩意儿都很有耐心,可千万别让我在你身上耗尽了这东西……也别在我失去新鲜感前就死在别人身下。” 他转身离开,身后大披风随着步伐飘飘扬起,士兵们也跟着离开,并带走了这个黑暗地牢里唯一的光源。看守的狱卒似乎也跟着离开了,整片空间重陷入浓浓的黑暗当中。 第16节 邵宗严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直到这里陷入黑暗许久之后,一只凉滑柔软的手忽然握住他,晏寒江泉水般冷冽的声音也在他脑中响起:“没有人了。这里环境污浊,于我伤口复原不利,你拿个盛水的塑料袋来把我搁里头,随便挂在哪儿……就去救人吧。” 晏兄要求太低了!这怎么可以!买来的鱼才搁塑料袋里呢! 反正此时四下地人,邵宗严索性把生态鱼缸倒出来搁在牢房角落里,揽住晏寒江的身子,蹲坐下来,让他在自己胸膛里化成一条细小的草鱼。 草鱼“啪”地一声从胸口的高度落在他大腿上,轻轻颤动了一下。若是在原先的世界至少该弹起一二公分,可是这个世界灵力沉重,鱼身也重了许多,只头尾微颤,中间鱼腹没能起来,却是有种无力挣扎的可怜感。 他身上也有游戏客户端,在邵宗严眼里是散发着淡淡灵光的,那种无力的、类似怯生生的颤动看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捞鱼时忍不住偷偷摸了一下颤巍巍的尾鳍,把鱼放到水里后也没直接放手,而是维持着托鱼的手势。直到草鱼精在他手里摆动身子,用充满弹性的尾巴甩了他一下,他才恋恋不舍地抽回手,在衣摆上蹭了蹭水,握着斩运刀走向那面和顾客囚室相连的墙。 第30章 第三次救援 现在牢里无人看守,客户就在这堵墙后面,只要砸开墙就能见到他,安慰他,让他知道元泱苍华不是那种把客户往外一扔就不管的三无游戏,然后请他……尽量……不要投诉。 只救助过两个客户,两个客户都要给游戏打差评,极负责任心的客服邵宗严也是操碎了心。 可是他的地图上显示不出这座监牢的结构和看守人员安排,他也不能简单粗暴的砸破墙扛着人闯出去。这座小千世界灵气这么浓郁,本地说不定也有仙人异士。万一硬闯时遇到了这样的人,客户在牢里没出事,在他手里反倒受了伤,那怎么像话! 还是做得隐秘些,先给那边的客户递个话,让他在牢里也有个盼头。 想到递话,邵宗严倒是想起了晏寒江有个神识传音的本事,退到水箱旁边悄声问道:“晏兄能否用神识传音,把咱们来救他的消息传到客户那里?” 草鱼在缸里摆了摆身子,传声告诉他:“不行,语言不通。你身上带着通界令没有感觉,实际上我们和客户和这里本地人之间的语言都是不同的。我们接触不同世界的文字语言时,客户端和通界令会先做翻译,然后将翻译后的幻象输入视听神经,可神识传音却是直抵心灵,无法翻译的。” 他能传音给邵宗严,是因为两个小千世界语言相似,这次的客户说的却是完完全全另一种语言,他一时也学不会。 既然没法沟通,只能先干了! 邵道长靠着里面的墙角蹲下,找了个不显眼而且容易拿稻草挡住的地方,提刀便朝着砖墙捅了上去。这座地牢用的砖石竟是十分结实,斩运刀抵上去感觉就像压在金属上一样,用力划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邵宗严怕运力劈砖会发出声音,让人发现这囚室里有人,便先摸索着找到砖石之间的缝隙,用刀尖剔了几下,就有泥灰簌簌地掉下来。 看样子用来粘合这些砖的材料倒是没那么结实,慢慢撬也能撬开。 斩运刀顺着墙缝一下下来回划动,锉下的泥灰很快积成了尖尖的土堆。他细心地找了张旧报纸铺在下面接灰,自己索性也跪在纸上,握着刀慢慢往另一头推进。 推进到某一刻,他忽然感觉手上一轻,前方再也没有阻住他刀尖的东西,那口雪白的斩运刀已是穿过了砖墙。从刀身留下的部分看来,这个砖竟和弯刀上部差不多宽,外墙恐怕比这个还得宽,要逃真的要费一番力气。 他将弯刀推到尽头,像拉锯一样提着刀柄划动几遍,确保整条缝隙都被通开,这才要收刀回来,对付另一条边。然而抽刀的时候,他竟觉出刀身被人握住,同时还有一道极轻的、沉闷的敲击声从墙对面传来。 “咚咚,咚咚咚。” 不知这是哪国密码,邵宗严和晏寒江两人都解不得,邵宗严只好乱敲了几下,伏在墙上听着那边的动静,又试着抽了抽刀。客户的力道很快放松了,在对面轻敲了几下便停了手,从砖墙后面传来一声沙哑细弱的叹息。 客户的声音不大对,像是伤了心肺。 邵宗严心里有些着急,刀尖刻进砖缝时便运上了全身真气。体内灵力游走时,囚室中浓厚到粘稠的灵气便随着他一呼一吸渗入体内,持续改造着他的经脉体肤,更顺着手掌渗入斩运刀中。 不知不觉间,那柄刀身沁上了一层温润光辉,上面缠绕的丝丝桃花劫运也显得更艳丽诡异了。 草鱼精在水缸里静静看着这些变化,化分出一道神识附上那把斩运刀。这丝神识才一粘到红丝上,他便感觉到有一把刀当面劈来,将他一斩两断。那丝放出的神识就此完全消失,他自己心口也微微颤了一下,险些要被那丝气运影响,陷入情劫之中了。 之前他还真没太注意这刀。难怪邵宗严一副天道之子的模样,但看身周五气却那么普通,原来多的竟都凝成这把刀了。 这么强悍的气运之刀,简直比得上仙家法宝了。若是有人不长眼敢和他对砍,只怕不只武器会坏掉,连本人的命数气运也都要给他劈散了吧? 草鱼精操心他前程的时候,邵宗严已经把砖块四周的缝隙都通透了,掉下来的泥灰用报纸接着,均匀地洒到囚室角落里。然后他就把弯刀伸到砖下方,来回晃动刀身,托着石砖慢慢往这边拉,直到它突出的部分可以用手指抓住。 用技巧的部分慢,需要力量的地方就是他的本行了! 邵道长指尖捏住砖缘用力一拉,一块足有十几斤重的石砖就给他稳稳当当地拉了出来。他托着砖底轻轻放下,把下半张脸贴到留下的空隙处,压着嗓子轻轻说道:“我是元泱苍华网游的客服,尊贵的顾客,我来救你了。” 墙对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哽咽声,客户并没答话,而是从砖墙对面摸索着伸过了一只手来。 那只手真是白得发亮,皮肤上附着的灵光在暗牢里竟显得有些刺目,手腕上还拖着条银链子,撞到墙时发出细而清的响声。邵宗严把脸挪开,让他的手可以伸到墙这头,然后一把握住那只手,将斩运刀抵到链子上,全身灵机注入刀身,像拉锯一般缓缓切了下去。 链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细细的像是饰品,刀斩下去时竟有一股力量反弹出来,震得斩运刀不停颤动,被他压住的那只手也不停颤动,掌心冷汗淋漓。 邵宗严只觉着那只手越来越冷,正犹豫着要不要收手,脑中忽地响起晏寒江的声音:“继续,他的链子上有反弹攻击的法阵之类的东西,可是法力及不上你的气运深厚。” 那就只能让客户忍忍了。 只要是晏兄说的,他就都深信不疑,抓着客户的那只手紧了紧,狠下心继续切割。 那只手在他掌心不停颤抖,墙对面也不时响起细细的哀鸣,但客户还是极有毅力地撑了下来。直到斩运刀完全切开锁链,顾客的手才脱力般从他掌心滑脱,切断的链子落到地上稻草里,发出一声闷响。 邵道长拿帕子替他擦干手心,想了想又从包里翻出一枚大鸭梨塞进掌中。 梨能清热去火、润肺止咳,虽然还没洗……不过都到这环境了,大伙儿也甭讲究了。 那只手几乎托不住梨,邵宗严索性给他拿手帕连手带梨一起包住推了过去,又顺着空隙递过去面包和矿泉水。过了好一会儿,客户才把脸挪到了挖掉砖的位置,对着空隙低低道了声:“谢谢。” 邵道长淡然答道:“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你先到对面休息,我趁着没人把这面墙撬出个洞来。” 客户听话地捡起水和食物,拿衣摆盛着走向远处。邵宗严提起斩运刀,顺着刚才开出的洞口横向锉磨砖缝,将旁边的砖块也弄下来。有了第一块的空隙就容易下刀了,刀身有空间可以活动,剩下的砖也只用通掉三面甚至两面的泥灰,做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顺手,不知不觉就挖出了个足够他身子爬过的洞。 ……也就像个狗洞吧。 顾客还上着链子呢,客服难道还能计较钻什么洞不成?邵道长托着最后一块石砖,轻轻地摞到墙边砖垛上,然后掏出小鱼缸捞出了晏寒江,托着缸爬到对面囚室,见着了这回服务的对象。 客户一身白衣、满头银发,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灵光,猛一看真跟撞了鬼一样。幸好邵道长早有准备,没被他吓着,走过去蹲身平视着客户的脸,露出一个艳媚勾人的服务性笑容:“尊贵的顾客,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络游戏的客服邵宗严,请不要怕,我是为你而来的。” 客户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俊而忧郁的脸庞,耳朵尖尖地从长发里支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像人。 不过那张脸真是极清极美,如同上好美玉雕琢出来一般精细,五官立体却不显得突兀,每条曲线都美得恰到好处。眼珠是碧玉般的通透绿色,眼底堆积了许多忧郁,却没有磨去鲜活的神光,反而使平衡了过于鲜嫩的唇色,使这张充满生命气息的脸庞和那副纤细的身材更加相配。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的……”邵道长恍了一下神,没注意竟把心里话说了。草鱼精在缸里摆着身子转了个圈,拿同一只眼仔细对比了两人的模样,认真说道:“不如你。” 举美不避亲,晏仙长就是这么正直! 对面的客户也低声解释道:“我是来自希望小世界的精灵青金,不是人类,我们种族差不多都长这样。” 邵宗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微红,轻咳一声,低声道:“我先去把窗口堵上。” 他是带着晏寒江所有家当出来的,要找东西不能再方便。为避免取东西时发出声音,他只从救生包里翻出拖把和一张法兰绒沙发坐垫,用拖把顶着绒毯挂在门口。墙上他自己挖出的那个洞也是如法炮制,两厢都堵上,这间囚室便成了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不怕光芒会泄漏出去了。 弄好之后他又回到了客户身边,点亮紧急照明灯,将这间黑暗潮湿的可怕囚室照亮。 随着真正的光芒亮起,这间囚室的真面目也展露了出来。然而和他想象中的肮脏可怖不完全相同,客户所在的角落里爬着一支不知名的藤蔓;地面的乱草上也生出了点点翠色,驯顺地伏在他脚下,铺出了一层茸茸地毯;而满室乱蹿的老鼠和飞虫都像是生出灵智般乖巧地呆在一起,一动不动。 这就是“精灵”的仙法? 邵宗严羡慕得眼都亮了,可是也有些不解,从包里翻出本子和圆珠笔,在纸上写道:“前辈这样的大能,怎么会被人关起来?” 用纸笔写字没有声音,就不用有囚犯听到他们的逃亡计划,借此要胁他们或是出卖他们以搏取自身利益了。 纸上潇洒遒劲的字迹在青金眼中自然幻化为精灵文,他偏过头看了,便向邵宗严要过笔,用精灵文答道:“我只是个普通精灵,会一点自然系魔法而已。这些是刚才你弄断链子时,锁链上的魔法侵蚀我的身体,导致魔力随着血液和汗水流出,滋养了这些小家伙。” 蔓延细嫩的藤蔓一样的精灵文映入邵宗严眼里,则只保留了那种特殊笔触,文字却是他熟悉的汉字。邵宗严点点头,掏出地图展开推到他面前,直问重点:“前辈知道这牢房在什么地方,位在几层,上面的人员布置吗?我要带前辈出去从哪里走安全?” 精灵好歹是当过祭司的人,对这里的情况也有相当的了解,指着地图比划了几下,写道:“这座监狱叫做黑石狱,是专门关押罪大恶极的犯人的,但是这里的守卫实力并不太强。” 他抬起头,碧绿的眼眸直视邵宗严,瞳孔微微收缩,字迹也变得有些潦草:“因为这里关押犯人靠的不是人,而是外面这片死亡沙漠。白天温度可达七十余度,永远不会下雨,只生长着以人类为食的凶残异兽和诡异植物。除了王城特产的绶带青鸟,任何导航手段到了这座沙漠里都会失效,没人能靠自己绕出这片沙漠,就是逃出黑石狱,也只能因为饥渴死在沙漠里。” 不,千蜃阁的仙法最擅看破幻术,他们不会迷路的。 而且精灵前辈担心的食物和水,在他们这儿反倒是最不成问题的:他之前在超市买了不少吃的,鱼缸里还养着好几条大鱼,搁在救生包里也不知能不能活,正好趁着人多吃了它们。水就更不用担心,他那一药炉子水都倒进纯净水桶里了呢,再说…… 邵道长的眼神飘飘忽忽地转身囚室角落挂着的地毯——生态鱼缸里还盛着满满三缸水,真渴极了不都能喝吗? 邵宗严字迹如行云流水,尽己所能安慰着这位落难的精灵族大能,无比诚恳地保证:“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31章 第三次救援 两人纸笔商量了一会儿,晏寒江忽然传音给邵宗严,提醒他:“那些狱卒要来送饭了。” 他神识笼罩的范围大,虽然现在身体虚弱不敢外放,这一层的动静也能查探得清清楚楚。邵宗严立刻将这事告诉了客户,关上应急灯,摸黑收回门上的绒毯和拖把,托着鱼爬回旁边的囚室,小心地把石砖一块块塞回原位。 回来后他便把生态鱼缸收起,托着草鱼贴到门后,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来送饭的人拉开门上一个小暗门,把饭菜搁到拉下来的铁板上,让囚犯从板上取食。这种地方的守卫每隔几个月才能进城补充食物和水,连守军自己吃得都不太好。犯人更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供应,不会饿死,但大部分都因为饥渴奄奄一息,更不可能逃了。 青金身为前祭司,还是领主特地送来磨性子的人,待遇自然比一般犯人好。送饭的人不仅给了他面包和水,还特地加了一碗浓汤和一个白煮蛋,摆上食物后还特地劝道:“祭司大人,我劝您顺从领主的要求吧。您是一直住在绿洲上的城里的,怎么能受得了黑牢里的苦?领主他不会伤害您的,他说的那些都只是吓吓您,只要您乖乖听话,不会吃苦头的。” 精灵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抓着断掉的银链,假装自己还被捆着,把邵宗严送给他的矿泉水、面包和吃剩的梨核挡在身后,静静看着门外的人。那人对他还是有点畏惧的,可是又不能不劝,把脸藏在门板后,又动之以情:“我们这些普通人也需要祭司啊。您如此受人民爱戴,难道就因为要和领主赌气,就放弃这些仰慕您,期盼您继续侍奉神的人民了吗?” 青金抬起头冷冷扫了一眼窗口,沙哑地说:“你去告诉他,不用劝了,我绝不会顺从他。我们一族没有甘愿沦为玩物的人,他不满意可以杀了我。” 狱卒支吾着不敢答应,青金也不说话,闭上眼静静坐着。最后还是狱卒坚持不下去了,无奈地说:“这些已经是牢里最好的东西了,您先用餐,我过一会儿再来看您。” 他推着车离开后,并没去给其他囚犯送吃的东西,而是小跑着回到楼梯上,跪在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脚下回复了刚才的对话。 那人抽出刀狠狠挥下,寒浸浸的刀锋就贴在狱卒颈后,险些斩断他的脖子。狱卒低低趴在地下,一句话也不敢说,那人也没再继续,而是紧咬牙关,两腮的肌肉绷得颤了几下,狠狠说道:“好!他愿意呆就让他呆着!以后不用照顾他,这里的犯人吃什么就给他什么,我们走……让祭司大人好好享受真正囚犯的生活!” 他踏着重重的步子转身离开,伏在地上颤抖的狱卒等到大门关上之后才慢慢抬起头,狠狠啐了一声:“什么祭司!不识抬举的家伙,害得我差点被领主大人迁怒!” 他回来便收走了那餐在牢狱里堪称豪华的餐饮,对着窗口冷笑道:“祭司大人既然吃不惯这里的东西,我就先把食物拿走了。哪天领主大人想起您,给您送来符合祭司身份的饮食,我会再给您送来的!” 餐车很快离开,整座囚牢重新陷入了黑暗。 精灵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拉下链子丢到一旁,拧开矿泉水盖子灌了一大口。 在他隔壁的牢房,客服小哥也堵好了门上的窗口,点起应急灯准备晚饭。在狱里到处都是人,为怕做菜的香味给别人闻到,他索性连火都没开,把桌椅从包里拿出来放好,昨晚吃剩的菜摆上,用电热壶里剩的热水泡了米饭吃。 他本来还想搬开砖头请客户一起吃,晏寒江却传音阻止了他:“精灵族不吃肉,咱们吃着他看着也别扭,还是各吃各的吧。” 说得也是……反正客户那儿还有水和面包,应该没问题吧? 他泡饭的时候,晏寒江便一甩尾巴从小鱼缸里高高地跳出来,落到地上变成人形。他完全化成人形之后,鱼皮便幻化成那件仙气飘飘的墨色长袍,气韵清雅出尘,往桌边一坐就如一幅名家勾勒出的水墨画。明亮的应急灯照在他执筷的手上,显得肤色明亮更胜雪光,邵道长忙忙把饭里的热水滤出去,凉掉的菜埋进碗底,递到那只手上。 忙着忙着……就忘了还在隔壁喝凉水啃面包的客户。 一顿饭还没吃完,原本热得要命的囚牢不知怎么就忽然冷了下来。开始还是觉着凉快舒服,但气温越来越低,待到后来只穿一件衬衫竟有点儿坐不住了。 邵宗严从未经过这样的天气,纳闷道:“怎么突然这么冷了?原先我在山上时晚上也冷,可白天也是凉凉的,舒服得很。这里竟白天热黑夜冷,这日子可怎么得过?” 晏寒江倒是不怕冷,端着碗劝他:“你穿件衣服吧,半夜还会更冷。沙漠里的天气就是这样,白天能把人活活烤熟,到了晚上却能冻出冰来。” 碗里的饭也都冷透了,邵宗严不想再浪费热水,索性扔下不吃,从包里翻出毛衣和保暖裤穿上。他自己暖和了,又想起客户那一身袍子也不知挡不挡寒,于是找出件薄羽绒服,关上灯,扒开洞口送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客户竟气喘吁吁地从洞里钻了过来。 精灵的动向,晏寒江都洞若观火,提前就告诉了邵宗严。他自己并不是喜欢和陌生人相处的性子,仍是变回原形跳进缸里,邵道长也为了照顾客户的饮食习惯收拾好了荤菜和桌椅。等他爬进来的时候,囚室已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有俩人在这儿吃过饭。 青金怀里夹着羽绒服,钻过来后才展开披上,走到邵宗严面前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动手?我还有一点魔力,也能帮忙。” 邵道长当场就拒绝了,只扔给客户一条毯子,让他老实在旁边歇着。自己却是撸胳膊网袖子,准备干一票大的。 这座黑石狱虽然守备不太森严,外墙却也是施了魔法的,还有一队常备士兵驻守在堡里。而且那个领主和他带来的队伍还不知道走了没有,如果来硬的破坏外墙,出去后就要面对这些敌人,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所以他要干的不是砸墙,而是挖地道。 第17节 斩运长刀自空中闪现,被他一手抄住狠狠扎进地面,以人为中心、手臂为轴在地上画了个圆,刀面朝内一歪,一大块泥土便被带了起来。 这里砌墙的砖是那种极坚硬的石头,地面却只是夯得坚固的泥土而已。斩运刀是他那份能搅动天下的气运凝成,比金属刀具更结实锐利,再加上他是修道之人,全身灵气充盈、力量极大,手持着这样的利器,刨开夯实的地基也全不费力,无声无息地便挖下去一层。 地上很快堆满了土,他就用簸箕铲成一堆放进救生包里,继续往下挖。 这一宿他完全没休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挖了多久,只是重复着刨地、收土的机械运动。客户果然也没干看着,回去把他送自己的梨核拿过来,一粒粒种到他们身后的地道里,用法术催着它们出苗长大,让梨树根茎枝干撑住地道。 幸好紧急救生包空间极大,挖出的土不用一筐筐挑出去,这就节省了一半多的时间和体力。这一宿马不停蹄地干活,直到天气又寒转暖,他再度感觉到热的时候,这条地道已经斜斜向上挖出了数米,头顶上只剩薄薄一层硬土,透过地面几乎能感受到外面的阳光。 客户抱着鱼缸站在他身边,几乎是虔诚地看着头顶,期盼地问道:“咱们能现在就走吗?” 立刻离开这座牢狱,离开这个世界,不再回那片让人恐惧的黑暗里。 邵道长很明白客户的心态,尽管隔着地表都能感到外面的酷热,他还是愿意满足客户的心愿。 “那你做好准备。”邵宗严拿出一张薄薄的棉布床单盖到鱼缸上,用七股伞绳在缸底扎紧。再把布料反过来包住鱼缸,两个床单角穿过腋下系到背后,两个系成提手挂在脖子上,就像弄了个背小孩的背带,把缸平平顶在胸前。 青金从头到尾都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包鱼缸,夸奖道:“你是我认识的人类中对自己的动物朋友最细心的一个,普通人很难想到鱼类会被晒伤的问题的。” 晏寒江也觉着他体贴到了极点,舒服地在鱼缸里摆了摆身子,传音劝他:“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得披个单子或是戴上帽子,外面阳光很毒,不做防晒会晒伤你的。” 邵寒严低头微笑,容色如美玉生晕,在紧急照明灯映照下简直勾魂摄魄。顾客看着他几乎忘了这里是黑暗的地底,手里的灯晃了晃,眼前忽地一暗,一张柔软的床单落下来将他罩了个结结实实。 “怎么……”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头顶便是一片土石砸下,结块的硬土夹着石头从他身边擦过,哗啦啦砸到地上。随即便是一道极耀眼的阳光照下来,要不是脸上蒙了块布,这一下子足够晃得他看不见东西了。 他庆幸地微笑,正要夸赞客服,却忽然感到腰间被人勒住,然后脚下一轻,腰间一痛,就被人顶着腰扛起来,跃出了那一方黑暗的地道。 邵宗严自己也披着床单,只是没像那两人一样兜头罩住,而是像包头巾一样将巾角系在脑后,再拉过巾角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眉眼。但这样包不能完全挡住阳光,他闭着眼适应了许久,才慢慢睁开一道缝,眯着眼四处望去。骄阳之下,热浪已经滚滚蒸腾起来,远处的景色都是扭曲的,像是隔着火堆看东西一样。 时候他才看清了黑石狱的样子——整座监狱看起来就是一个矮矮的直筒。建筑监牢的石头是纯黑的,借着通界令的破幻术之能,能看出其上流动着黑色的魔力。 晏寒江在他识海中说:“稍站一会儿,外面有阵法,待我一破之。” 邵道长立刻站下了,趁这工夫干脆把包里的土倒出来填了地道,拿脚把地面草草趟平,最后还掏出笤帚扫了周围的浮土铺在上面。黑石狱周遭这片地面也都是黑的,却是一种污浊腥臭的,因浸满鲜血而发黑的颜色。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忍到识海中传来一声“好了”,便立刻运起登萍渡水的轻功,按着地图上标示的最短路线跑向传送阵所在的方向。 脚下的砂子松软滚烫,这个世界的重力又特别大,托着个身体纤细的精灵感觉就像托着源砂小世界的兽人那么重,举步维艰。他运轻功飞纵时真气难继,不自觉地便强行吸纳空中灵气,在体内代替了他习惯的真气运行,涓滴积累到气海之中。 开始跑时极其辛苦,但时间越长,他体内的灵气不仅没有耗光,反倒有种越跑气越悠长,越跑耐力越强的感觉,一口气便冲进了茫茫沙漠。 走到一处沙丘时,他忽然觉着脚下触感不对,地面比沙面硬了许多,可又不是土石的坚实感,而是带了几分弹力,在他脚下微颤。多年战斗带来的警惕性帮了他,他脚尖爆发真力朝下一点,身子已轻飘飘地跳入空中,右手握住斩运刀朝下一挥。 一道鲜血如喷泉般从沙地中涌出,另一道和沙漠色彩几乎没有分别的身影却在鲜血掩护下猛地弹出,一张生满尖利牙齿的大口张开,咬向停在空中的人。 然而等待它的并不是鲜美的肉,而是一把坚硬而锋利的雪白弯刀。刀身立着卡进它嘴里,在它上下颚用力合上,准备咬下一大块鲜肉、并把毒素注入可怜猎物的身体时切断了它整个下颌。 两具尸体落地,邵宗严也轻飘飘地落到它们身旁,把客户搁到干净的沙子上,蹲下去检查了一下猎物。 精灵从床单下挣出脸来,披着床单呼呼地喘着粗起,环顾四周荒漠,碧眼里闪出点点星光,低声喃喃:“这就逃出来了?这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邵宗严拿出地图来看了一眼,道:“走得不远,但我没留下脚印,他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咱们。咱们也该歇歇了,先找个背阴的地方吃饭、休息,等凉快点再走。” 把地图扔给客户研究,他从沙子里抓起了那两只企图杀他的野味。那两只动物有着细长的颈子,鸟一样的大嘴,皮肤和体型有点像蜥蜴,后腿却特别长而粗壮,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这东西能吃吗?看着肉挺多的,也没什么怪味儿,有毒吗?” “什么?这里的动物都有毒性,别让它们咬……着……”客户闻声抬头,就看到他的客服拿刀从兽尸上片下一片薄薄的、鲜血淋漓的肉片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露出个沾着血的诡艳笑容:“肉还挺嫩的,有点像牛肉,我还以为这种东西肉一定很粗老呢。” ……你在干什么! 那是沙漠里最狡猾、难防备的食人猛兽枭猎蜥,那是出入死亡沙漠的人最大的恶梦,那是以人为食的怪物……客户看着脚下流血的尸体,看着他鲜红的嘴角和满意的笑容,眼前冒起一串金星,捂着脸坐倒在沙地上:“我好像看到了幻觉,我得先休息一下。” 邵道长把野味收进救生包里,掏出矿泉水便往他头上浇,浇湿了床单往下一拉蒙住头,又把人扛了起来,关切地说:“这地方太热,你可能中暑了。沙丘背面有阴凉,你忍一忍我马上过去。” 不,我没中暑,只是吓着了…… 客户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觉着自己又飞起来了。 然而这回他头部和脖子、胸口都浇得湿湿凉凉的,又罩了一层湿润的床单,沙漠里的热风吹过床单就变得凉爽湿润,十分舒服。比起来这座监狱路上被人捆在沙漠巨蜥背后曝晒,还要忍受领主的言语和动作侮辱的境况;现在能被人扛在肩上,还有人在意他感觉好不好,简直像是神迹降临到了他身上。 不……这就是真正的神迹。这个人在他最软弱无力时出现在他面前,解开了束缚他力量的锁链,还在一天之内就把他从那座永无希望的牢狱里重新带到阳光下,这又怎么不是神迹? 至于神使喜欢吃生肉,还是那种凶残食人兽的生肉……他一定可以适应的。 第32章 第三次救援 这里的沙丘高如小山,南坡阳光充足,北坡脚下就有大片阴凉,温度一下子低了十几度,脚下的砂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滚烫,让人不敢踩实了。 邵道长在沙丘下选了一处平整坚实的地面放下客户,而后从救生包里弄出生态鱼缸,再解下胸前的小鱼缸,伸手捞起草鱼倒进了大缸里。小鱼缸随着他在沙漠里跋涉一上午,虽然上面蒙着床单,水里的温度也有点烫手了。晏寒江一条草鱼住在热水里,哪怕有修为护身,不至于被烫伤,可心理上怎么也不会太舒服的。 换完鱼缸后,他也不浪费小缸里的水,用手掬出来洗了洗脸,还体贴地问客户要不要一起洗。 青金欣然接过鱼缸,拿床单蘸水擦了擦脸和手,珍惜地送了回去:“这些水留着慢慢用吧,也不知咱们要在沙漠里呆多久呢。” 邵宗严掏出两瓶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他,自己也咕咚咚一口喝了半瓶:“喝的水还有,不用省,也不能省。这么热的天气喝水少了要中暑的,你这身子哪儿受得了。” 精灵在这里住久了,十分珍惜水,只舍得小口含着,润透了口腔才缓缓咽下。 邵宗严并不管他,自己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扔下矿泉水瓶,在客户震惊的目光中从包里弄出两座大衣柜。衣柜都是装得严严实实的,份量不轻,一落地就陷进了沙地里,他左推右推地都给安置平了,一抬脚跳到了柜顶。 两个柜子之间留的距离差不多相当于一个阳台宽,在柜顶架上阳台拆下来的晾衣竿,一层层铺上床单,就包裹出一个阴凉的小屋。 那架生态鱼缸自然是最早进屋的,精灵随后也被赶了进去。邵道长最后在顶上搭了一层反光的太空毯,自己也钻进帘里,满意地看着自己弄出来的一切。 还差个茶几,一桌新鲜饭菜,就什么都有了! 他喝了几口水,在小鱼缸里投了投手帕擦了脸,对屋里的两人道:“家里没有柴火,只能用固体酒精做菜了,吃火锅行不行?青金你吃肉吗?不吃的话我单给你煮个素水饺。” 青金也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让我来帮你吧,我虽然不吃肉,但也知道在厨房该做什么。” 算了吧,他们吃肉,客户吃菜,让他看着就很不人道了,何况帮忙宰杀呢?邵宗严轻飘飘一挥手便把他按回地上,精灵怎么挣扎也起不来身,只好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看着。 上回在海上用酒精灯做饭的情景还烙在晏寒江脑里,那份麻烦劲儿让他这个吃饭的人看着都觉得累。他在水底摆了摆身子,斜插向上,一甩尾巴高高蹦出水面,化出巴掌大小半人半鱼的妖态,双臂撑着缸壁冒出头来,抬头叫了邵宗严一声:“别再用固体酒精了,我帮你点火。” 他在雷劫下受的伤休养好了不少,虽说还要尽量少动灵力,可是点一把火也不算什么的。 他看好地点,指尖朝下一弹,一朵跳动着蓝焰的玄阴真火便落到地上,以灵气为燃料,稳定地燃烧起来。 邵道长眼中映着那朵蓝汪汪的火焰,既高兴又得意,就好像晏寒江会弄火也有他的功劳一样。只是嘴角矜持地不肯翘得太高,低头对客户说:“有晏兄在,顾客先生你只管安心等着就行了。” 客户的目光完全被小人鱼吸引了,恍恍惚惚地不知听没听到邵宗严的话,坐在那儿远远向鱼缸伸出手,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怀念和眷恋:“你是来自希望小世界吗?你是人鱼对不对,也是元泱苍华网游的客服吗?” 晏寒江冷然道:“不是。” 一甩尾巴重新扎回水里。 邵宗严怜惜地看了客户一眼,解释道:“晏兄是草鱼得道,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鱼。他是宗正小世界的人,也是这个游戏的玩家,我是和他一起搬家去别的小千世界途中收到你的呼救而来的。你不用伤心,再走个四五天咱们就能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就可回家了。” 客户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下来,微笑着答道:“我并不伤心,看到你……你们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沐浴在神恩眷顾之下了,还有什么理由伤心呢?” 邵道长看他语气诚恳,不像有郁结于心的,便放下这事,从包里取出了另一架生态鱼缸。 鱼缸盖是关着的,没有了供氧系统,里面的鱼自然活不下去。可是救生包里的空间有保鲜功能,这些鱼始终维持着最新鲜的状态,从水里拿出来时仍是鳞片紧实、眼睛洁净明亮,比从菜场宰好拿回家的鱼更新鲜。 邵道长挑了一条肥肥的清江鱼,把生态鱼缸扔回包里,地上铺了塑料桌垫,搁上砧板,抬手就剁掉了鱼头。精灵在他身后吓得一哆嗦,低声问道:“这个鱼和草鱼美人鱼不是一种吗?” 邵道长手不停剖腹掏鳃,随意解释了一声:“不是,这个是鮰鱼,鲶形目的,和晏兄不是同一目,关系可远了。” 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把鱼鳍剁掉,内脏清好,拿小水缸的水涮了一遍。但这种无鳞鱼的鱼皮上有粘液,还需烫一下洗掉粘液才能吃。他把收拾好的鱼放进盆里,支起架子吊上铁锅烧水,趁着水还没热,端着一盆血水和鱼内脏出了小屋。 门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活活就像进了烤箱。 可是他打来的两只怪物实在太大,屋子里收拾不开,只能出来。但他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另选了个背阴的地方,用书柜和镜台支起一个小凉棚,蹲在下面宰杀。 那两只怪物和成年人差不多高,皮厚而硬,一只就足够他们三人吃,何况还有水煮鱼在,不用做太多。他就只剔了一条里脊,砍了较粗的那段尾巴——尾巴上肉是活肉,又香又韧又有弹性,炖着吃味道最好。再剥开胸口去了内脏,剔下关节里的软骨和尾巴一起炖,别的都剔下肉剁好,收起来以后慢慢吃。 弄出来的内脏也不是全不能吃:他们做养生菜很讲究吃腰子;心脏也是脆嫩没有邪味的地方,爆炒出来也不错。肝的味道香腻,可是电视上的专家说有毒不能多吃,剩下的肺、肚、肠都不好洗,便和那盆鱼脏一起扔了。 他洗干净手,收起家具,端着收拾好的肉重回了小屋里。 回去之后水正好也开了,邵道长先烫了一遍鱼皮,刮下粘液洗干净了,拿菜刀剔掉大刺细细片成鱼片。之后他又开始剁蜥蜴尾骨、切心脏和腰子片,小屋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切肉的声音丰富得光靠听就能让人想象出砧板上发生了什么。 天生爱好和平,不伤害任何动物的精灵恨不能躲到外面去,却又怕伤害救生员的心,硬生生忍着这声音坐在屋里。 许久之后,这声音终于停下了。精灵才松了一口气,没过多久,锅里却又冒出了一股呛鼻的辣味,刺激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邵宗严也咳了两声,立刻拉开两侧的帘子通风换气,回头嘱咐精灵:“你拿湿布堵一会儿鼻子吧,等炒好就好了。” 炒好不也是辣的吗? 精灵口味清淡,既不习惯这食材也不习惯这味道,可是他也干不出吃着人家喝着人家还让人家迁就他口味的人,只拿床单挡着脸默默坐着。 但是坐了一会儿,他就觉着不对了。 空中飘荡的呛辣气味还没完全散掉,却有一股浓香隔着床单外透进来。这是种他从未闻过的味道,充满了他本不感兴趣的肉类气味,还夹杂着刚刚呛得他难受的辣味,然而诡异的是,随着这股香气不断吸入鼻端,他口中不知不觉分泌出了许多唾液,胃也感觉到一阵空虚,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他饿了。 不,应该说是馋了。 青金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去看那口锅。锅里咕嘟嘟地煮着通红的调料,鱼片刚下进去,被热水一烫就发了白,打着卷儿漂到水面上。 旁边还有一盆烫好的豆芽和豆皮,锅里水开了之后,邵宗严便把香辣的鱼汤浇进去,又在上面铺上花椒和辣椒,最后坐了一小勺明油浇上。 随着呲啦一声油响,水煮鱼的香气彻底被激发出来,挤得油烟气无处可逃,整个小屋里都充斥着令人垂诞的味道。 水煮鱼上桌后,邵宗严连锅也不刷,又倒了些油,烧热后放上剩下的香辣调料煸炒。明明还是那么呛人的味道,精灵却闻出了之前没感觉到的香,不由睁开了眼,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么一看,他的眼就盯在邵宗严身上挪不开了。这种爆炒菜可是极见功夫的,邵宗严煸香蒜片和调料,把抓上浆的心片和腰子片倒进锅里,拿勺划开,稍稍炒了一下,接下来就是精灵走过两个小千世界都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神奇技术—— 重达六七斤的铁锅在他手里上下翻动,锅里的菜被高高地抛到空中,划了一个向后的抛物线落回锅里。那口锅似乎在人类手里前后摇动,像是在空中画着什么图案一样。地上那朵蓝色幽火也和他心意想通,每次他需要的时候都会正好爆开更明亮的火焰。 这种声色俱佳的惊人表演很快结束,邵宗严停止颠勺,把切好青蒜苗倒时锅里炒熟,再淋上一勺明油,这道菜倒也被端上了桌。 爆炒内脏之后,他把锅刷得干干净净,合炒了面酱、黄酱,下肉丝做了一份甜津津的酱爆里脊。那朵火焰在锅下摇曳生姿,在它旁边还有另一朵幽蓝的小火苗,上面架着锅,正炖着蜥蜴尾巴和月牙骨。这种异兽肉生吃口感类似牛肉,他打算小火炖一下午,晚上再吃。 邵大厨剥了一盘生菜裹酱爆肉丝用,想到精灵不吃肉食,又专给他拌了个黄瓜拉皮,烙了张金灿灿的土豆饼。 做完这些,菜量就差不多了。邵宗严本想招呼俩人吃饭,可是跟满桌香喷喷的鱼肉相比,那俩素菜实在素得可怜,他不吃素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他看了眼明显在咽口水的精灵,从包里掏出平底锅和两包素三鲜馅的水饺,用做水煎包的方法煎熟,临出锅浇一碗水淀米分,煎出一片雪花似的酥香薄底。 煎饺出锅时,晏寒江已经趴在缸边,伸手要他抱自己过去。邵宗严搁下煎饺盘子,托着他坐到桌上,让他坐在小沙发上对着盘子吃。精灵青金也主动坐到桌边,羞涩又期盼地看着他手里的煎饺,只是不知怎么对付那副筷子,问他要刀叉用。 晏寒江自己住时几乎顿顿吃水煮鱼,邵道长进他家门后也都是用筷子,一时真不知道刀叉搁哪儿了。他便想了个折衷的主意,拿精灵面前那副筷子替他夹好黄瓜,裹在生菜叶里让他拿着吃。 至于煎饺和土豆饼,他都切分开来,愿意下手下手,不愿意的话就拿筷子捅着吃也成。 精灵立刻串了一块饺子,就着土豆饼左一口右一口,完全停不下来。煎饺外面的面皮外脆内软,馅料咸香可口,裹着甘甜柔软的豆芽和脆嫩的木耳、松软的面筋,口感丰富到了每嚼一口的感觉都不相同;土豆饼也和希望小世界流行的炸薯条不同,明明有那种煎炸的香酥,却偏偏油份极少,干香可口。 他不知不觉扫了半盘子煎饺下去,再想吃才发现已经没有几个了。而邵宗严那里忙着给小人鱼卷酱爆里脊,人鱼面前的碟子里也只有孤零零的三个饺子,剩下的都是他吃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伸到盘边的筷子绕了个圈又转向了拍黄瓜。邵宗严眼角余光扫到这动作,实在觉着他吃不饱,给晏寒江弄完了菜卷之后就从水煮鱼里捞了些豆芽菜和豆腐皮,裹上生菜递给他:“这些虽然跟鱼一块煮的,但的确都是素菜,你不介意可以尝尝。不够吃我再去炒个菜,别委屈自己,晚上咱们还要赶夜路,吃少了没体力。” 第18节 这碗水煮鱼已经馋了精灵好半天了,他坐了许久思想斗争,终于还是败在了自己的食欲上,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 勾引了他许久的香辣在口中爆开,比他想象更刺激,可也更让人欲罢不能,他几乎没嚼上几口,这些香辣脆爽的蔬菜就都进了肚子。邵宗严见状,又撂下筷子给他卷了另一个,精灵不好意思让人家饿着肚子招呼自己,抄起筷子学着他的模样夹了起来,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筷子。 不过他的技术不怎么好,夹上来的豆芽不多,倒是误夹了几筷鱼肉上去,一不留神竟就吃了。 鲜滑软嫩的鱼片一入口,精灵立刻就觉出了不对。太过软滑了,拿舌尖一抿就碎掉,还有股不属于调料的鲜香,这个口感不是豆芽和豆皮,这个味道难道就是鱼肉…… 以前他和外族朋友吃饭时,从未觉着他们炸鱼或烤鱼能有多好吃,原来竟是这样的味道吗? 又或者是鱼类品种不同,这种草鱼类的美人鱼的食物比起希望小世界的更加美味? 精灵不知不觉吃完了一个菜卷,另一个包着新鲜生菜的卷子又递到他手里。他下意识接过来,一抬眼看到了邵宗严关切的眼神:“我看你不会用筷子,就帮你卷了一下,你们不吃荤腥吧?我把碎肉和五荤调料都捡出去了。” 精灵有些惭愧,低声解释道:“我们精灵一族不吃肉食是因为我们是生命之神的眷宠,所有的动物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吃朋友的肉。但是这个……我们也不会吃了朋友做的食物还要嫌弃食材不符合我们的习惯的……” 邵道长稍稍偏过头去不看他,柔声安慰道:“我原来是个道士,在山上时也是读经书、不吃肉的,可是下山之后遇到很多危险,有时候只有肉食,不吃就要饿死,那也就吃了。行事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就好了,不可执着于这种旁枝末节的东西。” 是啊,在这沙漠里哪有那么多蔬菜,救他的人都只能吃猎物,省下菜给他吃,他要还非吃素食不可的话,不是给别人添麻烦吗? 而且他们精灵一族只是天性仁慈,不吃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动物朋友,又不是被神告诫不许吃肉。不提这条做时就已死去的鱼,那两头枭猎蜥可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会伺机夺取他们的敌人,吃上一点也没什么。 热腾腾的炒菜在眼前诱惑,刚开锅的肉汤在火上挥洒香气,来自异世界的精灵终于抵挡不住,伸筷夹了一条肉丝。 上过浆的肉丝十分软嫩,外面包裹着一层甜丝丝的酱汁,和他最爱吃的果子竟有点相似。他忍不住又尝了一条,又一条……然后又把筷子伸向了表面像绽开的绣球花似的腰花,以及切成薄片的脆嫩心片。 这些原本看一眼就让他恶心的食材做出来竟是这个味道的,和那些外皮烤得又干又焦,里面还带着血丝的大肉块完全不同。他的客服到底出身在怎样一个世界,他们世界的人都像《诸天万界之旅》里的沈老师一样,抓到什么东西都能做成肉食者爱吃的美食吗? 他想着那些未知的、在遇到邵宗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去接触的世界,手上的筷子如有神助,不用心去看,也每次都能夹着一片肉丝或内脏,顺顺当当地放进嘴里。 这一顿饭吃出了他对生命的感悟,到晚上炖尾骨上桌的时候,精灵已然能淡定面对,不需要邵宗严特地给他做素菜了。 光吃肉也不行,邵道长蒸了米饭,拌了碗素什锦,做了个紫菜蛋花汤。当年新米蒸出来的饭配着炖得软烂的浓香的蜥尾和脆骨吃下去,再喝一碗加了许多胡椒的蛋汤,人类和精灵都发了一身汗。 这时候外面的太阳也落山了,天气陡然下降了几十度,温热的肉食给他们提供了充足的体力和热度。邵道长简单收拾了桌椅,过去握住晏寒江的手,让他在自己怀里变成小小的草鱼,一把抄起来搁进小鱼缸里,稳稳地系在胸前。 精灵也穿好那件薄羽绒服,还在身上披了床单,远远看着邵宗严拆了窝棚朝他走来,便抓着床单坚定地说:“我自己来就好,真的,我们精灵的速度也是很快的。” “那好,”邵道长含笑点头,握住他的手一把扛在身上,在他小小的挣扎中说道:“咱们在这里住着留了太多痕迹,不能再留脚印了。我先带你走一段儿,等差不多到了那些追踪的人会放弃的地方再放你自己走。” 精灵一下子就老实了。他在希望小世界时确实身轻如燕,走在雪地上也几乎不留痕迹,可这个世界的引力太大,他的身子也重重的没有以前灵活,没法保证不留脚印供人追踪。 而邵宗严脚下……他垂下头看了看,心里再度浮现出“神迹”这个词。明明是人类,却比他们精灵还轻盈,完全不用魔法辅助,在这片砂地里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岂不是神恩眷顾的明证? 他却不知道,在这诸天万界中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是凭自己的修行不断优化身体、掌握力量,最终长生不朽,与道合真,不需要任何人赐予的。 =================================== 数日之后,一队身披白袍、乘着类似盗龙的坐骑的骑士从沙漠深处飞驰而来,赶到了他们住过的地方。 只要没有风吹过,沙漠里几个月前留下的痕迹依然宛如刚刚留下的。那些骑士下来检查了邵宗严扔掉的骨头、葱蒜和水煮鱼调料。他们的坐骑也凑了上去,在主人的喝斥声中,从这些已经晾干的食料中挑捡剩下的鱼肉和配菜,辣得打着响鼻也要坚持吃下去。 为首的骑士拿指尖蘸了一点红艳艳的辣油,闻了闻,叹道:“真不知他们吃的什么东西,连我都点想尝尝了。” 可现在不是感叹食物香气的时候,他们身边的领主随时在暴怒边缘,如果不能快点找到祭司大人,他们的下场必定会比黑石狱里那群废物更惨。 想到领主接到黑石狱传书,得知祭司跑掉已有数日,却因为守狱的人故意不给他送饮食而没能及时发现时那副雷霆震怒的模样,骑士首领也不禁轻颤了一下。黑石狱里那些人的血还没干,他们这群人虽是领主身边最精锐的侍卫,可也不敢保证领主一怒之下不会迁怒到他们。 想到这里,他分外怨恨青金和救走他的人,拍了拍手,叫人牵来枭猎蜥,让它过来记忆要搜捕的人的味道。 这种动物既狡猾又有耐性,极擅长跟踪猎物,只要它记住某人的味道,无论多远也能追到,哪怕尸体已成白骨。 但是这回,他们无往不利的猎蜥却出了问题。它在这片住过人的痕迹附近闻了一下就死活不肯凑过去,而且颈部的皮肤张开,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一面躲着那片沙地,一面张开巨口去咬靠近他的猎人。 领主的脸色越发难看,冷哼了一声,吓得侍卫们连忙扑上去合力制住了它。专门伺养这猎蜥的人更是簌簌发抖,抓着它颈上的绳子,伏在滚烫的沙子上解释道:“领主大人,这只枭猎蜥真的没有问题,它是闻到了同类的味道才会发狂的,这是它们的本性。刚才、刚才我仔细看了一下,这边剩下的的确是枭猎蜥的骨头,祭司大人可能是饿极了,吃了这些死神的前驱。” 另外一名到远处巡查回来的侍卫也帮他说话:“祭司大人的确吃了枭猎蜥,沙丘那边还有风干的内脏和更小些动物的内脏在,看起来像是鱼……” 可沙漠里怎么会有鱼?领主不是揭破了祭司的把戏,让大家知道他并没有神明的眷顾,不可能召来水吗?还是说来救他的人是真正的神使,祭司并不是没有神的眷顾,只是比较弱而已? 他们虽然疑惑,可也不敢在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领主面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伏下了身子。 领主冰冷的目光从众人头顶扫过,傲然道:“是谁救了他,他受不受神的眷顾都不重要。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人间活着的神明,我要他匍匐在我脚下,就是天上的神明也不能阻止。把这头没用的猎蜥宰了,放出‘风神之眼’继续追踪。” 听到“风神之眼”,众人都畏惧地瑟缩了一下,为首的骑士低声问道:“万一它伤了祭司大人怎么办?” “风神之眼”是一种沙漠毒蜂,追踪能力比枭猎蜥更强,凶性也是更强,追上人之后通常一拥而上,将毒汁注入人体内,将其化成肉汁后分食干净。这种蜂一只就有小孩儿拳头大小,每天要吃三四斤肉食,侍卫长虽然带了几只在身上,可是谁也不想放它们出来。 领主抽出剑来挑起侍卫长的下巴,邪肆地笑道:“怎么?舍不得?” 侍卫长连头也不敢摇,哑声道:“没、没有,我只是担心他就这么死了,不能跪在您面前虔诚认罪了。” 长剑一划,留下一道血口,侍卫长摸着脖子深深低下了头,什么也不敢再说。领主冷哼一声,眯起眼看向远方,冷笑道:“他不会死的,这些所有的动物都不会伤害他,他也不光是靠骗术让父亲封他做祭司的。” 可是如果不把他打成骗子,折断他的羽翼、夺走他护身的光环,这个美丽又骄傲的人怎么能驯服在他身下呢? 第33章 第三次救援 在沙漠里行走数日后,大片连绵的沙丘渐渐被一片荒原代替,荒原上散落着被风蚀刻出嶙峋外形的巨石,干裂的地表和石头上偶尔能看到高大的仙人掌和星点枝叶几近枯焦的刺槐。 邵宗严对刺槐不感兴趣,却不想放过仙人掌。他在电视里看过关于这类植物的介绍,对于其中一种叫作芦荟,做成芦荟胶能卖几十块钱的更是印象深刻。眼前这棵比人还高的仙人掌当然不会是芦荟,可它肥厚的身体里也肯定充满水份和胶质……炒着吃好还是拌着吃好呢?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朝向最高的那棵仙人掌走去,抄起刀便砍了一根针刺下来。针刺落地,身后忽然传来了精灵的惊呼:“小心!有毒蝎——” 一道快得像风一样的影子从被他砍掉的仙人掌上掠起,直奔他的脸而来。邵宗严后错了一步,将斩运刀朝下一翻,真气贯通刀身。那道影子就像是自己寻死一般直奔刀身撞来,当场被刀上鼓荡的真力撞晕,落到了坚硬的荒原上。 果然是只好大的蝎子,身子比他一只手还大,尾巴有蟹钳子粗细,尾上的倒钩比他吃过的都要大得多,闪着森寒的乌光。他伸出刀去割掉蝎尾,正要挑起来,又是一道极快极利的风声袭来。这回他也不用拍的,直接以刀刃相迎,细细的破裂声旋起旋消,一只更大的蝎子尸体落到地面,毒钩恰好被削掉落到一旁。 这两个蝎子都够大,味道定然也不错,可惜还不够三个人吃,若能再来个七八只才好。 他拿刀挑起蝎子收进了救生包,随行的精灵也恰好急匆匆地冲过来,抓着他身上缠裹的床单就往后拉,惊慌地说道:“这是死亡之树,快躲开它。它不仅自身的刺有剧毒,上面还长着许多可怕的毒物。这个蝎子还不算最可怕的,最恐怖的是一种毒蜘蛛,体型非常大,蜇人一口整个身体都会浮肿变形,最后只能痛苦地死去!幸好这株上面没有……” “没有”二字才出口,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白花蜘蛛便从倒落地仙人掌枝后面爬了出来,足足有二十来只,看得精灵直眼晕。他拼命地拽了拽客服,厉声叫道:“你快跑,我身上有自然之力,它们不会咬我,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邵宗严看到他吓得脸色苍白还要硬挺着站在自己面前,张开双臂阻挡毒蛛的,心中微微发热,轻叹了一声,把人拉到身后,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东西很好吃的,交给我处理吧。” 这东西很好吃的…… 好吃…… 他们中午难道说要吃这种东西?!! 不,千万不能! 精灵的神经再度绷紧,不过这回紧张的不再是“蜘蛛有毒快跑不要让它们吃掉我们”,而是“蜘蛛有毒求你住手不要吃”。 然而他还是没能阻止这桩惨事。他的客服从包里拿出一包药米分往地上一洒,那片密密麻麻爬得飞快的大蜘蛛眨眼就都像死了一样伏在滚烫的地面上一动不动。邵宗严拿刀挑起肥大的蜘蛛观察了一下,面含微笑,深情款款地说:“这蜘蛛真肥。待会儿在地上滚一滚把绒毛磨下去,放在火上烤熟了搁点调料,肯定又香又嫩。你怕虫子的话我把肉给你挑出来,这大蜘蛛跟螃蟹一样,肉多。” 草鱼精赞同地拍了拍水,嘱咐他再找找别的:“蚂蚱和毛毛虫也不错,要是有蜜蜂窝就更好了,蜂蛹和幼虫炸着吃都挺好吃,还能有蜂蜜。” 邵道长深以为然,找出簸箕撮起满簸箕蜘蛛和蝎子,连同仙人掌一起收了,又去看远处石缝间的一丛刺槐。 好歹是带叶子的,不管底下有没有能吃的虫子,好歹叶子也算种蔬菜了。 他们在沙漠里走了几天,超市里买的蔬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是的都是鲜肉、冻肉、速冻的肉馅食品。虽然精灵一声不吭地都跟着他们吃了,可人家本来应该是素食的种族,天天吃肉,肠胃定然受了不少委屈了。 邵道长一心要弥补客户受的伤害,最好让他离开时心甘情愿地不投诉,在吃的方面就格外上心。那丛刺槐树下恰好有几只巨型蚂蚱,见有人拨开树丛,便凶猛地从树下飞出来,张开小刀般锋利的上颚,口中喷出一股刺鼻的毒汁。 邵宗严飞退两步,毒汁落到地上,深深地蚀入地表。那些蚂蚱并不畏惧人类,依旧前扑后继地冲上来,竖起长刀般的前爪猛地砍向他的脸庞。 但那爪子最终没能落到目标上。 飞到半途,它们忽然发现眼前的人类不见了,它们也无法控制地落向地面。直到身子落地,巨大的复眼里映入了地面的东西,它们才发现自己的翅膀早已落了满地。收割了那些膜翅的可怕敌人并没就此放过他们,而是用一种看不见的柔软东西束缚住了它们的身体,将它们送入黑暗。 这个东西,叫作塑料袋。 邵道长提着一塑料袋的蚱蜢站起来,朝着刺槐丛外的精灵摇了摇,告诉他中午可以吃炸蚂蚱了。 精灵麻木地笑了。荒漠中最可怕的毒物接二连三地成为他们的备选午餐,他对这些传说中生物的警惕性也被消磨掉了不少。在邵宗严逮到一只拳头大的巨蜂时他也只想着这东西怎么吃,味道会不会好,过了好一会儿脑中才闪过一道灵光。 那不是这片死亡沙漠里自然生长的毒虫,那是专门用来寻人的“风神之眼”! 他额头上的热汗顿时变得冰凉,冲上去抓住邵宗严,用嘶哑得可怜的声音喊道:“他们找来了!我们快离开,现在!立刻!马上!哈森……那个领主马上就要过来了!” 他的掌心湿冷,颤抖着握住邵宗严的胳膊,一向温柔含笑的客服小哥也冷了脸,看着空中飞舞的毒蜂,眯起眼问道:“这些蜂子是他放出来的?” “嗯。”精灵想到领主对自己的恶意设计,想到被封住魔力后种种遭际,想到那座暗无天日的黑石牢,一时竟失了声,只能轻轻点头,恐惧地拉着客服的衣角,要他跟自己离开。 邵宗严却摇了摇头,艳丽温暖的脸庞变得杀气腾腾,淡然开口:“在牢里时我还怕他来,现在却只怕他不来了。这片地方万里无人,正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做什么还要躲避他?” “可……可我们敌不过他们。我知道你很强,可他不仅擅战,身上还有温斯顿家族祖上传下的神器,能释放出强大的风火两系魔法。他的侍卫队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他们骑着凶猛灵活的奔袭巨蜥,每一只都能轻松咬碎一只大象……”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人的强大,心里的畏惧不知不觉越积越深,美丽的头颅低低垂下,整个人都被恐惧和忧郁包裹住了。 草鱼精自信地传声给邵宗严:“不用怕什么魔法,你只管干,出了事有我接着。” 邵道长有了强援在手,顿时越发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了。他伸手托起精灵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别的你都不用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碰你一根指头;就算我不行了,还有晏兄在呢,那些人占不了便宜。” 可是晏兄……精灵不太有信心地看着缸里不过一巴掌大的小草鱼,还是把希望都投注在了邵宗严身上。 想来也是,他是那个游戏的客服,又能把自己从黑牢里救出来,又怎么会输给小千世界的一个领主呢? 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委婉地拒绝烤虫子比较实际。 邵道长搭好小凉棚,就把草鱼放进生态鱼缸里,精灵也赶进去休息,自己趁着天气还没完全热上来在外面忙碌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青金担忧地透过帘子看着他,却怎么也摸不准他到底在弄什么,只大略看出那是一个陷阱,可那陷阱里到底放的什么就怎么也猜不出来了。 邵宗严回来之前,却是认认真真地把手洗了一遍,身上的被单也换了,略宽松的衬衫长裤换成一件紧裹着身子的白色棉t恤和牛仔裤。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穿得越简单越魅惑,美好的肌肉线条在棉布下若隐若现,仿佛诱惑着谁把那件薄薄的t恤撕开似的。 精灵是最爱好美丽的生物,哪怕这种美丽在人类眼里总是会和“床”挂钩,在他眼里却还是单纯的,纯粹是值得欣赏的美。就像这片壮阔的荒原砂漠,就像头顶碧蓝的天空,也像他们精灵这种自然的宠儿。 直到那副会移动的美景走到他面前,问他怎么还在门口站着,青金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我还是有些担心他们。” 邵道长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得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一点药而已。他们不是乘坐骑而来?就搁了点给畜牲用的药,等他们从那什么蜥上栽下来再慢慢收拾。” 他深深一笑,动人的脸庞看起来竟有一种肃杀感,令精灵不由畏惧,充满敬意地问道:“那是什么药?” 邵宗严似乎回忆起什么,眼波流转,神色明艳无匹,浅笑道:“没什么,你不用懂。” 他推着精灵进了屋里,坐在地上就开始处理那些吃的东西。蚂蚱头拧下来,连着内脏揪出一条血淋淋的不明物体扔进小盘里;那两只蝎子也被扔进水里,拿小牙刷内内外外地刷了一遍;而蜘蛛的待遇最差,是先在砂石地上滚了几遍,磨掉肚子和大腿上扎人的毒毛,然后拔掉了八条耀武扬威地乍开的粗腿,扔进一盆调料汁里泡着。 邵宗严看他不住地看蜘蛛,以为他是舍不得蛛腿,还给解释了一句:“腿上没什么肉,肉都在头上和肚子里了,不过得熟了再吃。” 精灵勉强咧了咧嘴,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想吃这东西——肉都吃过了,虫子还能说不吃吗?这又不是给他挑食的时候。 这回因为有刺槐树在,邵宗严便砍了枝条烧火。这些刺槐枝条本就没有什么水份,用火柴一引,很快就噼噼叭叭烧了起来,火不算硬,但料理这些虫子已经足够了。 他先烧了一锅水,放上少许葱姜蒜、一瓣八角,把收拾好的蝎子和蚂蚱放进去稍煮,去掉野生虫子的异味。蚂蚱才一变色他便都捞了出来,搁在笊篱里控干水份,在锅里倒了点油,小火连煎带炒地慢慢烹熟。 蚂蚱的香味是肉类也不能相比的,外壳熟了之后红通通的,只要稍稍洒上一点盐,不放任何其他调料就足够鲜嫩酥脆。炒熟之后他自己先抓了一只,从肚子上撕开,吹凉了喂给晏寒江尝鲜,自己也忍不住吃了另外半个。 这只蚂蚱肚子里是满黄的,籽软绵绵又香又腻,拿舌尖儿一抹就都化了,鲜得和蟹黄差不多。肉也是清甜清甜的,外壳炸得酥脆咸香,洒上的盐粒还没完全化掉,没有过多调料的味道,却最大地烹出了蚂蚱本身的鲜美。 第19节 他把锅里的都捡出来,自己顺手偷吃了一个,愉快地嚼着肉回去炸蝎子。煮好的蝎子也晾得差不多干了,拿刀破开腹部切成小块,下到冒烟的滚油里,“刺啦”一声,香气便窜到了所有人的鼻子里。 原本一直因为不想吃虫子而为难的精灵坐在香酥红亮的蚂蚱对面,开始操心该如何控制住自己,不要把这盘蚂蚱全吃了。 晏寒江完全没有这种烦恼,抱着半个比自己腰还粗的蚂蚱啃得香甜极了,粘得一身都是炸蚂蚱的油和细盐粒,搞得自己倒像一条腌好待进锅的鱼。 过了没多久,蝎子肉也上桌了。邵大厨把锅里多余的油倒出去,提起斩运刀刨了仙人掌的外皮,露出里面脆生生、水嫩嫩的茎肉。这肉里饱含水份,切开就有粘滑而清透的汁液流出来。他略洗了一下,拿菜刀切成薄薄的象眼片,俏上一头鲜百合,借着炸蝎子的荤油做了个爆炒。 炒好的仙人掌爆百合清甜爽口,还有股淡淡的肉香。精灵正愁着以后要断了蔬菜,没想到这满身毒刺的仙人掌竟也这么好吃,清脆的口感类似黄瓜,还裹着些类似葵的粘液,滑润爽口。炒熟百合瓣清脆中带点软糯,本身的甘甜让整道菜都提出了一股素食特有的清鲜。 两荤一素都已经上桌,原料皆是让人看了就难受的毒物,做出来却色香味样样都好,让人垂诞欲滴,不知道那些蜘蛛又会是什么味道? 青金如今算是近朱者赤,心也跟着放宽了不少,哪怕明知道自己最可怕的对头已经找到他们的行踪了,还是更关注那些蜘蛛怎么吃——别的菜都尝过了,样样都好吃,于是那个没吃到嘴的就更引人好奇了。 他叼着筷子看着那堆蜘蛛,只等着它们下油锅。谁知邵宗严竟不做了,爆完葱末后只把昨天剩的饭倒进锅里炒松软了,倒上切成小块的火腿丁、罐头青豆玉米一起翻炒,最后浇上打成浆的蛋液炒匀,热腾腾的端上桌,便叫他们开饭。 蛋炒饭是很香,可是蜘蛛呢?又要留着晚上吃吗? 晚上真的还能吃上饭吗? 邵宗严完全没听到他的心声,当场就把火压灭了,然后一转身把腌好的蜘蛛扔到灰里,拿斩运刀拨平灰堆,给它们埋得严严实实。 精灵失落地坐正身子,挟着香脆的仙人掌片吃,忍不住还是偷眼看了看那些被无情抛弃的蜘蛛。邵宗严给晏寒江拨了半碟子炒饭,里面大半都是火腿丁,又拿手帕沾水擦掉了他身上的盐粒,给他剥了一块肥嫩的蝎子肉配饭吃。 照顾好草鱼精,回头看到精灵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便淡淡劝了一声:“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当年我想吃了饭再打都不成,你有这条件,就别和自己过不去。” 青金低下头,盛了炒饭慢慢吃着,没好意思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为了打架,而是想着那蜘蛛才一直没吃饭。 第34章 第三次救援 吃过饭后,邵宗严泡了壶俨俨的普洱给三人清口。也不是什么好茶,只是超市卖的小团茶,当时看着新鲜就买了一袋回来。 这种茶泡开后是浓浓的棕红色,茶香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果香,醇厚甘甜。茶水喝下去就逼出了一身热汗,再拿小扇子扇扇风,就能享受一阵痛快到心里的凉爽。 唯有晏寒江身为草鱼,没有汗腺的,在这种环境下只能靠着泡澡解暑。可是连着在沙漠里住了那么多天,三个大鱼缸里的水都放热了,邵宗严再心疼也没办法,只有在化冻鱼冻肉的时候把小鱼缸搁在上面借点凉气降温。 幸亏草鱼精也好伺候,除了不太爱用安全套里的水之外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把他直接搁到冻鱼身上乘凉也不会嫌弃。 邵道长扇了会儿扇子,忽然问道:“这蜂能飞多远,那个领主怎么还没到?” 一句话勾起了精灵的心病,他捧着瓷杯连喝了几口,压下剧烈的心跳,低声道:“就快了,他们肯定是追着‘风神之眼’来的,奔袭巨蜥的速度比这种虫子慢上近一半,如果他们也是半夜疾行的话,过了中午就该到了。” “那就来得及了。” “来得及什么?”精灵心里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他刚才不止放了药,还布了什么需要时间发挥的魔法阵或是炼金道具下去? 邵宗严搁下扇子,走身慢悠悠地走到灰堆旁边,蹲下去捡了根烧剩的刺槐树枝,拨弄里面埋着的蜘蛛:“来得及烤熟这个了。” “……” 灰堆里已经散发出香气的蜘蛛自然比不知还在哪片沙漠里转圈的领主一行重要。邵道长捡起一只圆滚滚烤得黑红的蜘蛛,捏开外壳露出白生生的嫩肉时,就连最忧心重重的精灵也把注意力转到了其上,大口灌着茶水,只等着品尝这些美味。 蜘蛛肉果然已经熟了。 邵宗严拿小刀剔开蜘蛛腹,把里面的内脏剔掉,吸了一口颤微微像要流动的晶莹软肉,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熟了,再烤老一点也行,你吃嫩的吃老的?” 这句话自然是对着草鱼精说的。精灵跟着他们过了这么多天,还是看得出来自己的地位的。他也没打算跟那么条可爱到连他自己也想捧在手心宠爱的小人鱼争宠,听说蜘蛛熟了,便自己去灰堆里捡。 蛛壳外面滚了一层灰,可是拨开壳后,里面满满都是白嫩嫩甜丝丝的肉。因为之前在调料水里腌泡过,肉里带上了丝丝咸香,也不过份,正适合当零食吃。头部的肉稍微硬些,口感介于鱼片和蚂蚱之间,细腻鲜香,而腹部的肉则更软滑,颤微微的入口即化。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世界的那些不受欢迎的毒蜘蛛,在南方的潮湿平原,也有许多像这种毒蛛一样令人胆寒的大蜘蛛。听说黑暗沼泽那里有种比人还大的蜘蛛,祸害了当地村民许多年。等他回去之后或许也可以试着接下这个任务,找几个朋友一起去杀死那种巨蛛…… 然后烤熟了尝尝? 那样大的蜘蛛,一定连腿里都塞了满满的肉吧? 他学着人类的习惯蹲在灰堆边,一面唏嘘地怀念着家乡的美味食材,一面毫不客气地连吃了几只烤蜘蛛,嘴边沾满了黑黑的炭灰也不自知。 精灵蹲在火边现捡现吃;邵道长一趟趟地来回,捡几只就坐到桌边,剥出净肉搁在盘子里;草鱼精就只管坐在盘边抱着肉块吃。三人的胃口都在艰苦的逃亡过程中撑大了不少,再加上最能解腻去油的普洱,这么大一堆蛛肉竟都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些意有未尽。 要是那只“风神之眼”也能吃就好了。 精灵的心态不知不觉间已被邵宗严改变,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捧着杯子安然啜饮起甘醇的茶水来。 或许这个世界也有“说曹操曹操到”的说法,那些风神之眼也忒不禁念叨。精灵才刚想起它们,它们就飞到了这间小凉棚外面,拳头大的身子猛撞进来,在床单上印出了一个个圆圆的凸起;还有几只撞到柜子上,但因柜子又重又坚硬,反倒掉得它们自己昏沉沉落到了地上。 因着这棚子是依着一座怪石而建的,背后、两侧都无法进入,那些巨蜂很快就都聚到了正面,用尽全力朝太空毯撞来。 门帘被这股冲力荡开了大大的缝隙,与此同时,也有一只迅猛狡诈的毒蜂从撞开的缝隙中扑入,“嗡嗡”地扇动翅膀,扑向…… 扑向桌上还没刷的盘子。 这种毒蜂是靠气味追踪的,而这屋里和它们闻过的剩菜味道最相似的,自然只有另一盘剩菜。 它刚刚闯到盘子上空,一把缠着丝丝桃花劫运的雪白宝刀就追了过来,刀身周围激荡的真气直接绞碎了它薄薄的膜翅。 这个世界的引力极大,在没了翅膀那一刻,这毒蜂就像坠了秤砣般狠狠落下,沾了一身炸蚂蚱的油底儿和渣子。 精灵终于没忍住,问道:“这个能吃吗?” “没吃过。”邵宗严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们那时候找蜂巢大都是为了挖蜂蜜,蛹子和幼虫也能炸了吃,里面的肉又香又绵软。长成了的多是混着别的药材浸酒,借它的毒性治风湿,倒不怎么上桌。” 眼下也不是考虑怎么吃它们的时候,还是先把外面撞门的几只宰了,免得客户和晏兄给这些蜂蜇着。 他扫了一眼碟子里毒蜂又尖又长的尾刺,提着刀走到门帘边,刀背蓄满真力朝着突起的圆点砸去,一照面的工夫就震倒了五六只毒蜂。 因为邵宗严下刀的速度太快、位置太准,这些毒蜂落下时几乎不分前后。远处追着它们而来的侍卫只能看到一片拳头大小的巨蜂如下雨般落到砂地上。邵宗严推开帘子出去捡毒蜂,隔着灼热扭曲的空气,恰好见到了那名出来探路的侍卫和他所乘的奔袭巨蜥。 比他们之前打到的枭猎蜥肥多了。巨蜥的头是人头的两倍,颈子粗长,前爪短小、后腿的大腿极粗,腹部雪白柔软、高高膨起,皮下脂肪一定很丰富,可以切下来熬油。 他拿簸箕搓起毒蜂,深深看着那只巨蜥,露出一丝可惜的笑容——这次洒的药实在不少,药性又太烈,恐怕等不到它们解掉药性再捡来吃了。 他转身回了小屋,那名侍卫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个魔性的笑容里挣脱出来,连忙勒住跨下巨蜥,匆匆返回去禀报领主:“救了大祭……罪人青金的人也是一名神官,而且精通范围法术,所有‘风神之眼’在撞上他的小屋时都被杀死了!” 领主哈森摘下遮面的亚麻围巾,露出一张苍白冷峻的面孔,墨黑的眸子冷冷看向那名侍卫:“救了他的有几个人,长什么样子,是多高等级的神官?” “他们留在屋子里,墙上又设了防御魔法,我怕惊动了他们,就只在远处看了一会儿。那个救了青金的神官出来收起了风神之眼,他大概有十六七岁,比罪人青金还要年轻,非常的……美。”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魔性魅力,他透过扭曲的空气,看着那人变形的面容时,仍然觉着他全身都淌着魅惑的魔力。就像传说中引诱神之子堕入地狱的妖魔一般,只凭远远一望,就能在人心中种下无法逃离的魔咒。 “很美吗?”领主挑起一边嘴角,玩味地笑了笑,随即寒眸一竖,将挂在蜥颈上的水囊劈头扔了过去:“一个男人就让你忘了自己的使命了?那座屋子里到底有多少人,用什么兵器,是哪个种族,哪个等级的强者?只看到了一个人就来回报,我要你有什么用!” 侍卫低低伏在地面上,颤抖着说:“领主大人,我不敢再接近那里,是因为他已经发现我了。您知道的,我身上带着隐藏形体的魔法坠链,可是他看到我了,他特地朝我笑了笑……” 在领主的威压之下,他不得不昧着良心说:“他是在挑衅您,领主大人,他是故意让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发现您在后面追踪了。他一定是位可怕的强者。” “强者吗?”哈森从背后抽出长刀,指尖摩挲着刀背,露出一丝狠戾的笑容:“强者才有征服的价值。” 他双腿在奔袭巨蜥腹部轻轻一夹,座下骑兽便轻盈地腾空而起,一步跨出数米的距离,朝着“风神之眼”消失的地方疾奔。在他身后,所有的侍卫也驱着巨兽拔足疾奔,那名跪着的侍卫直到最后才起身,跨上巨蜥追随领主一行而去。 奔行了十几分钟,那座依傍巨石而建的小棚屋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哈森挥了挥手,他身旁的年轻侍卫便骑着巨龙往前冲了几步,扯着嗓子喊道:“罪人,你赶快出来吧,那座小屋挡不住领主大人的脚步。只要你虔诚认罪,领主大人不会为难你,不然的话,你和将你劫出黑石狱的劫匪们只有死路一条!你要知道,领主是神明投影在俗世间的化身,如果他不肯宽恕你,你在这片大陆上就将无处容身!” 帘子蓦然掀起,露出客服小哥修长昳丽的身影。他右手倒提弯刀,雪白的紧身t恤被汗水打透贴在身上,透出完美的肌肉线条和一片若隐若现的肌肤。唯有背后那个近乎长方形的大包有点煞风景,看起来和他这个人完全不相配。 他的面容却比身体更色气逼人,即便是皱着眉、冷着脸要杀人的模样,眼中还是含着脉脉流波,无论怎么看都是在勾搭人的样子。 领主忍不住向前欠了欠身,贪婪地看着他的容貌,玩味地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高洁矜持的大祭司看不上别人,却跟着你私逃出了黑石狱,果然是个美人。可是你想没想过,你们就是离开了这片死亡荒漠,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这片土地是神明的领地,我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你们除了我允许的地方,无处可逃。” 他贪淫又冷酷的目光从邵宗严头上扫到脚底,仿佛在挑选货物似的,最终给了一个满意的评价:“如果你就此投降,并把青金交还给我,我可以特许你成为我的妻子之一,并允许你们……在我眼前交‘欢……” “住口!你别再说这些恶心的东西了,邵宗严才不是你们那种人!”帘子猛地掀开,露出一张领主日思夜想的美丽面容。 不过,和领主想象中的憔悴支离相反,经过几天的奔波逃亡,青金不仅没有消瘦下去,反而红光满面,好像还……胖了点?他身上那条用来禁锢魔法的秘银链子也不见了,整个人身上都缠绕着灵动的生命气息,气质清绝,仿佛又回到了昔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那个他无力碰触,无法摧折的大祭司。 领主眼神一黯,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为了你那位美貌的神官朋友,大祭司阁下。我为了你特地带来了神罚之戒,你知道你们逃不了的。如果你不想连累他沦为最卑贱的罪奴,就老老实实地过来认罪,臣伏在我脚下。” 青金神色骤变,无法自控地颤拌着,向前迈了一步,邵宗严却伸手拦住了他,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不用怕,有晏兄呢。” 邵道长用身子遮住了领主射向精灵的放肆眼神,斩运刀交到左手,比他还要霸气冷傲残虐无情地说道:“你的嘴倒很硬,但愿别的地方也够硬。上一次在我面前放这些话的人,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 “放肆!”哈森眼神一沉,侍卫长连忙呵斥道:“你怎么能对领主这样说话!” 哈,我不仅能说,还能做呢。 他脚尖轻轻点地,长身纵出数米之远,如同一支被吹离枝头的蒲公英,飘飘摇摇飞到巨蜥面前。右手一扬就是一大把一毛钱硬币,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打向那些巨蜥。 硬币尚且不如巨蜥皮肤上一块突起的皱皮大,竟能轻易地洞穿它们的皮肉,打得血花四溅。那些巨蜥身上虽有魔法约束,平常都显得十分驯服,可是巨大的疼痛刺激下顿时激起凶性,嗷嗷狂叫着追向邵宗严,任主人怎么鞭打也不肯停下。 领主戾声道:“不必约束巨蜥,让它们跑!我倒要看看那座小棚屋上有什么了不起的魔法阵,抵挡得了这么多巨蜥同时撞击,抵挡得了我身上带的神罚之戒!” 邵宗严哂笑一声,轻飘飘倒退数米,转身飞纵向那座小屋。背后狂暴的巨蜥迈开双腿尽力追逐,不时伸长脖子张开巨口咬向他,却始终差着一线无法追上。 追到某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地面上时,一头巨蜥忽然踩到了他设下的陷阱,一片雪白的米分末猛地从地上爆开,笼罩了整个队伍。 巨兽的眼睛都被白雾迷住了,甘美的迷药从伤口渗入血肉,将它们拖出入了无法醒来的幻梦。而它们的骑士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坐骑甩到地上,或是还来不及离开就被另一只发情的巨蜥压在自己的座骑上,压得骨断筋折。毒雾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候无情地从口鼻肌肤中渗入,渐渐侵蚀心志,无上至乐的愉悦也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察觉自己陷入了幻觉,更不想从这美梦中醒来。 那片白色米分末外,邵宗严以床单遮面,静立于荒原之中,冷淡地看着那些丑态百出的人类与巨兽。 精灵抱着鱼缸走向他,伸出手想要碰他一下,他却侧身躲开了,摇头道:“我身上沾了药米分,你不要碰。这药可厉害得狠,我派四代祖师当年就是用它收拾了满山野兽,才得在山野里建起玄炼宗的。要不是这地方不刮风,我也不敢轻易用它。” 他让青金抱着鱼缸先走,自己服了解药,运功调息化开药力,慢慢走到小屋旁,收起了所有的东西。 虽然现在正是酷热的中午,他们也不能留在这里,必须顶着太阳离开了。 而在那团白雾里,领主等少许人却还因为魔力保护而残留着一丝意识。只是抵不过他们的坐骑发疯,狠狠将他们甩在地上,还在战斗般的交2尾时压住或伤到了他们,让他们无力逃离这片甘美又致命的毒雾。 无所不入的雾气渐渐侵蚀了他们最后的力气和理智,所有人的身体与心灵都轻飘飘地感觉不到任何痛苦。领主的神智仍是清醒的,只是被早一步沦陷的侍卫、被自己惯于追求享乐的身体拖在那片毒雾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费尽手段才揽入掌心的大祭司和那名俊美如神祗的神秘男人一同离开。 不! 不能这样! 他不允许! 他向着那片荒原,向着越行越远的两人伸出了手,中指上的神罚之戒镶嵌的宝石仿若一只眼睛,流转着令人恐怖的光芒。 第35章 第三次救援 神罚…… 神罚一起,整个世界都听到了一道源自天空、含着怒气的咆哮。在绿洲的神殿里,新一任祭司身形瑟瑟,惶恐又愤怒地伏在殿内叫道:“是神罚!领主竟然启动了神罚!他难道不知道一旦使用神罚之戒里积蓄的神力,接下来至少五年内这片土地上降下的所有神眷之力都要被戒指抽空吗!到底是为了谁,是谁让神罚启动的!该死……” 越来越多人感到了神罚,也确定了它来源的方便——死亡沙漠。 第20节 领主去了死亡沙漠,并在沙漠里使用了神罚之力,他所惩罚的对象会是谁?许多人心里都涌起了同一个答案,可他们都不敢说出口。 那位前任大祭司,仿佛从神国走出来的自然之灵,曾经为这片神之领土带来繁荣生命力的青金。 自他被领主揭穿是骗子,当众褫夺身份关入黑石狱后,整片绿洲的植物都像是在为他哀悼一样,长势远不如从前。原本被花草环绕,美得如同神国宫殿的大神殿现在花委叶凋,新任祭司根本无力维持原有的规模。 神眷高下,一望可知。 可是新的领主要把他打落尘埃,就没有谁敢为他说一句话。敢为他出头的都被领主的人处死,连他本人也当众受刑,含着冤屈被关进了黑石狱。 现在领主却会为他动用神罚之戒,难道说他逃出来了?又拥有了新的力量?如果他的神眷真的那么浓厚,神罚之力能伤得到他吗,又或者领主本人才会因为这举动触怒神明,再也没资格成为神在世界的代行者? 怀着这样的疑问,越来越多的人聚在死亡沙漠外,等待这位前大祭司最终的结局。而领地中最精锐士兵也纷纷聚集到了此处,在将军和大臣的率领下跨入了死亡之门,前去援护他们的领主。 =================================== 戒面上那道流转的光芒恍如一只冷冷俯视苍生的眼,随着领主的精神力催动,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神之一怒,即可毁天灭地! 积蓄在戒指当中的神之力在空中激荡起来,大地也随着这力量颤抖,白雾被从戒指上流出的旋风撕裂,呼啸着卷身前方。 邵宗严道了声“不好”,猛地一拉精灵扛到了肩上,迅速带着他藏到那块之前搭棚子的巨石背后,拿出水蘸湿了两块毛巾,一人一张捂在脸上。草鱼的鱼缸也被搭上了张薄被单,晏寒江在缸里淡淡道:“不必管我,这些人类的东西还影响不到我。你们祖师是做什么的,一个驱赶畜牲的药也弄成这样?” 邵宗严把精灵按在一片凹陷的石壁里,自己挡在外面警戒,无奈地答道:“我们一派从祖师创派以来,都是靠炼制长生不老丹与各种助兴药物起家,没有什么别的长处。当年改朝换代,我派被排挤出京,因也找不到名山大川立足,只能在边锤野地胡乱找了座山。山上凶兽横行,择人而噬,祖师不得已才炼制了这种’千劫散‘,是为取其’雨淡云疏何须恨,一曾沾体便千劫‘之用。” 晏寒江化成小人鱼扒在缸边,一只胳膊顶起床单,侧着头问道:“只听这说词,倒像是后院女子挽留夫婿的,怎么反倒给畜牲用?” 背后风沙刮得越来越猛,整片大地都在晃动,地下传来了隆隆闷响。他们栖身的这座巨石也不安稳,头顶上簌簌落下大片黑红色的沙土,沙土中渐渐搀上了小石子,骨碌碌地滚落到两人脚下。可晏寒江仍是这么沉稳、这么有闲心,带得邵道长也不由得定了心,答道:“原本倒也是给妃子固宠用的,可惜那位命薄,没能等到用上这药就已亡国了。后来四代祖师拿它改了改,驱逐野兽倒是很管用。因为野兽大都是划地而居,也少有雌雄并行的,中药时谁知能碰上什么东西,从那以后……都产不下崽儿,整个山头便清净了。” “邵!”精灵贴在石壁上,感觉得到脚下大地和背后巨石的激烈震荡,完全没有草鱼精和客服小哥的好心态,急得直掐邵宗严的腰:“哈森已经动用了神罚之戒,很快这风就会袭卷整片沙漠,地面裂开,涌出灭世的狱火,我们能先逃走再讨论宠妃不宠妃的吗?” 不过他的腰真细啊,两只手几乎就能环过来了,完全没有小肚子。这几天他们不是吃得一样多吗,怎么他自己就长胖了一圈,邵的身材竟然完全没变化? 邵道长回过头递了一枚解药给他,安慰道:“稍等,这阵风把药米分吹散之后咱们再回去。这药的效力太强,就是服了解药也不能接触太多,万一中毒深了就必须靠人才能解。而且解过一次,以后一辈子也离不得那个人,见之则如癫如狂,离之则无法再兴欲念。过了今天,你倒不用再担心那个领主对你怎么样了——除了今日中药时陪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给他个天仙他也硬不起来。” …… “我……不太懂……”从刚才起客服小哥的话他就没听太懂,可怎么总觉着背后有点冷呢?纯洁的精灵脑子里虽然没多少那方面的知识,野性的直觉却让他感到,此刻客服正轻描淡写地谈论的,是一种比起眼前的天崩地裂还要可怕的东西。 头顶上滚落的石块越来越大,脚下地面渐渐遍布裂隙。眼看着地裂即将影响到他们,邵道长深深叹了口气,将一脸迷惑的精灵拦腰抄起来,脚尖在凹陷的石壁上一踢,轻身跳向石顶。 狂风呼啸着席卷天地,之前笼罩在领主身上的白色米分末已经完全被吹散了。在神光护持下,他的神志越发清醒,慢慢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将神罚之力指向了周围还在不停交合的巨蜥,以及正用不堪入目的姿态贴自己周围的侍卫。 这些废物!这些混帐!这些下等人竟敢对他这个领主无礼! 他本该觉得愤怒,可在药力作用下,这种愤怒微弱得不堪一击。他的身体和心灵都感到无上至乐,根本舍不得解脱这片缠绵欲海。直到邵宗严扛着精灵出现在了巨石顶端,青金冷淡而嫌恶的眼神扫过他,他才忆起初心,艰难地控制着神罚之力杀了身边所有的人。 虽然身体还不满足地扭动着寻求更多更重的抚慰,可他的精神已被彻底刺激清醒,抬起眼看向山顶,握着干燥的沙土怒斥道:“邪恶的妖魔,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魔法!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离这片神之土地吗?做梦,我已降下神罚,你们走不出这片死亡沙漠,等待你们的是永生永世的惩罚!” 他握住手用力朝下一挥,旋风从戒指内刮起,地面大片大片地裂开,从地下涌出了鲜红滚烫的岩浆,向他们存身的那片巨石涌去。 融岩越爆越高,渐渐淹到了巨石腰部,精灵心底忧虑不已,双手交握,低头念起咒语平息飓风。他好歹也是当了几年大祭司的人,对于这里的神术有相当的了解,再结合种族天赋,施展出来的效果比土生土长的神官还好。随着魔力与神力的沟通,包裹在他身周的狂风平缓下来,形成了一个近似风眼的区域,渐次向外括张,吞噬更远处的狂风。 可是对于地下涌起的岩浆他就真没办法了,祈祷之余不时焦急地瞟向身边的邵宗严,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办。 邵宗严也在看人。 隔着流淌的熔岩,隔着扭曲滚烫的空气,他在看这片大地上唯一立足于安全之地,没被疾风和滚烫的熔岩伤害到的人——领主哈森。 只要拿走他的戒指,这个人对他们也毫无威胁。 他眼中光华流转,低头看着鱼缸里巴掌大的小人鱼,微微一笑:“晏兄可愿意暂忍一时热浪之苦,随我斩了那枚戒指?” “也好,早点解决了早回去,吃的也不多了呢。”晏寒江双手撑着鱼缸边缘,一甩尾巴直接从里面跳出来,扯住他散落胸前的长发,荡到那件裹得紧紧的t恤领口,一翻身挤进了他胸口。 “你们还想下去?不行,这哪儿哪儿都是岩浆,怎么落脚!”青金中断祈祷,踉跄着起身阻止他们,可是下手终究是慢了一步,指尖只触到一点湿漉漉的布料,没能抓住任何东西。 邵宗严已跃起在空中,一手护住胸前的小人鱼,一手提刀向下飞掠。 狂暴的飓风并没成为他的阻力,反倒托起了他轻若鸿毛的身体,他就像滑雪一样借着狂风而行,慢慢落到了数米之下的地面。可就在此时,他原本看好的平坦地面上忽然裂开一道狰狞的地缝,岩浆滚滚冒出,干涸的地表岩石燃烧了起来,浓烟滚滚,直逼到他面前。 被岩浆困在半空中的精灵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拼命喊着他的姓氏。而在神力守护下完全隔绝于岩浆热力外的领主则厉声狂笑着:“坠落吧,在我的神力之下成为焦枯的尸骨,为了报偿你对我的伤害,我赐予你最痛苦的死亡!” “噗”的一声,一片白雾爆开,水被滚烫的岩浆迅速烧成雾气,而赤红翻滚的岩浆也在空然的降温中变成了黑色凝结的石块,很快再被地下涌出的新岩浆冲开。 在领主的狂笑声中,一条纤细艳丽的身影从白雾中穿出,神色冷淡,脸颊却凝着无比诱人的艳色。 邵宗严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地上烧得焦黑的一片痕迹——那是晏寒江一向最不喜欢的大号安全套留给他们最后的身影。关键时刻,他就是踏着那包水借力,跳出了岩浆灼烧的范围。 第36章 第三次救援 替他抵挡住熔岩热力的是……水? 他怎么能凭空弄出那么多水的! 熔岩圈里的领主脸色丕变,心跳也因为惊恐而加速。 他所怕的并不是眼前轻身飞纵向他的邵宗严,而是怕他拥有神之眷宠。在他的角度看不到那只透明的大号安全套,只能看到水在瞬间蒸腾出的蒸气,听到水与岩浆相激时发出的“滋啦”声。在这片沙漠甚至这座领土里,水都是极珍贵的东西,就连能让绿洲更蕃盛的大祭司青金也无法凭空造出水。能在这沙漠里瞬间制造出这么多水,这样的人必定是神眷极浓的神官,甚至是上天降下的神之使者! 如果他得罪的真是神使该怎么办?他虽然是地面上的活地神明,神祇在人间的化身,可这具身体毕竟还属于人间,说不定真的敌不过这名神使。 可恨,他不过是想要得到一个本来就该属于他的人而已,为什么总有人来跟他作对! 哈森怒火中烧,另一种火焰更是在他体内不停翻滚,置身于这片被阳光和熔岩灼烤的大漠中,有如身坠炼狱。而对面那个拥有妖魔般美貌的神使已踏过满地岩浆向他飞来,映着岩浆的双眼艳丽逼人,右手雪白的长刀上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强行按捺着抚慰自己谷欠望的冲动,抬手引动了更多大地之力阻挡他。一道道地缝依次绽裂,岩浆泡爆开,涌出能熔化钢铁的明亮火焰,像一头头活了的巨兽从地下爬出,争先恐后地去噬咬他的鞋底。 那具轻飘飘的身体就像羽毛一样在空中浮沉,每次涌出的岩浆就要沾到他的脚尖时,一股不知何来的水流便会神奇地出现在他脚下,将那道火舌化作黑色的坚硬火山岩,供他踩踏飞起。一道、两道、三道……他脚下似乎能涌出无穷无尽的清水,浇熄地下喷发的岩浆。 超过半盒盛满水的特大号无添加润滑剂的安全套用下去之后,邵宗严已经落进了受神罚之戒庇护的那片空间。 那里的温度比起周围火山口一样的沙地凉快了许多,他在空中一个拧身,右手弯刀高高举起,朝着领主兜头劈去。领主抬起手,中指上的神罚之戒如同一只怒张的眼睛,宝石中释放出一片凌利的风刃:“胆敢来冲犯神明威严的罪人,永远葬身在这里吧!” 可惜刀刃所向的地方并不只是邵道长的要害,还趴着一只巴掌大小,冷肃威严的草鱼精。风刃到了他面前便被一股小小的黑色旋风打散,那股旋风在空中吸了神风之力,越积越大,托着邵宗严的身体飘然落地。 邵道长也自不凡,人在空中借着风里稍稍调整方向,全身真气毫不保留地贯入斩运刀中,雪色长刀点向领主戴着戒指的手指—— 领主下意识抬手抵挡,刀尖精准地刺到了那枚黄色猫眼石般的宝石上。刀上缠绕着的丝丝艳红劫运像是活过来一样流过雪白的刀身,渗到那枚诡异冰冷的宝石里,斩断其与领主,与不知身在何方的神明之间的因缘联系。 因果既断,这块宝石也不过就是一块能承载魔力的普通石头,在邵宗严毫不保留的真气输出下,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碎裂成了普通的魔石。 戒指中蕴含的魔力一下子无目标地释放出来,狂风卷扬,大地裂开一道道巨口,没有了戒指的控制,遍布荒原的岩浆开始涌向他们脚下这唯一一片安宁之地。 邵宗严本该及时离开,却偏偏离不开。 他的刀尖被吸在碎裂的宝石上,一股魔力顺着刀尖涌入,无法阻挡地撞进他的丹田里,体内灵气汹涌冲击着经脉,将他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尊雕像,不敢轻易挪动。而远处的地缝将将裂到脚下,眼前的领主也含愤挥出了长刀,空中利风呼啸盘旋。四下交击,让他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拼着筋脉受损强提真气,承受这几方攻击。 就在此时,他忽然觉着胸口有个软乎乎热呼呼的东西扭了扭,然后一片浓重的黑色便占据了他整个视线。晏然江长发飘飘,玄衣如墨,高高擎着一柄黑色大伞,仿佛要凭一己之力撑住这片濒临毁灭的天地。 天也真的低了下来。 不知何时天始,天中盘旋着一片浓密的阴云,先是只在他立足之处有一块,嗣后越堆越厚越伸越远,覆盖住了他眼力所及的整片天空,低低地几乎压到头顶。空中旋绕的利风也被一种扬沙走石的黑黄色狂风取代,这风虽然看起来恐怖,刮到身上却没有之前那种如刀刃凌迟般的可怕感觉,更有种幽幽凉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这风中随时可能出来,令人背后毛骨悚然,不得安心。 领主软软倒了下去,他的戒指也被晏寒江捏在指尖,断开了与斩运刀之间的吸力。邵道长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收起弯刀掏出小扇子,趁着有凉气狠狠给俩人扇了起来。刚才这趟火山口之旅也真是烤得他够呛,脚下的鞋底已经化成了一团胶,走一步粘一地,裤脚也有好几次险险着了火,幸亏底下有水团爆开,把刚要烧起来的衣料打湿了才没酿成大祸。 此时云低风怒,从空中酝酿出了一丝丝水气,黑风贴地卷地,岩浆的躁动也平息了不少。晏寒江指尖微微用力,捏碎了那块宝石,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森寒灵气便从他指尖逸散而出,天地低迷,无边雨丝从雨中萧萧而落,将这片永远灼热的沙漠化入深秋。 他撑着伞回头看了一眼,邵道长便心领神会,握着扇子钻进了宽大的雨伞下,与他并肩而立。 =================================== 先是神之怒吼,再来是令整片大地为之颤动的地裂和熔岩涌动,之后天空中风云搅动,永远干燥的荒漠里竟堆满了低低的雨云,雨丝泼泼洒洒,浇熄了遍地涌动的岩浆。进来寻找领主的马队尽情沐浴在这场大雨里,已经忘了他们进来的初衷,寻找的对象也从领主变成了那位能召来大雨的——在他们的想象里,那个人必定是被关进黑石狱的前大祭司青金。 奔袭至雨云中心时,他们果然也在一块被熔岩埋到一半儿的巨岩顶上看到了白衣白发,气质清绝的精灵。 他正满心崇敬和激动地看着那对撑着伞的人,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崇拜的对象,不知道有人把这场大雨的功劳都算到了他头上。 他压根也没想往别处看,等到地表温度降到五六十度,便迈着轻盈的步子朝下面跑去。 精灵本来就有种族天赋,又在这个大重力世界生活过几年,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在岩石突出的表面借力奔跑时依旧轻盈如羽,也不逊于在家乡的林间穿梭。所有进入沙漠的人都被他轻盈的身姿牵引住了视线,越发坚定了他是神之眷宠的想法,怀着深深的负罪感跪在他栖身的巨石脚下。 青金落地之后,领队的将军便主动向他低头谢罪:“大祭司阁下,之前我们的眼睛被世俗权势蒙住,没能支持你到底,让您在领主的淫威下受了委屈,你可以原谅我们吗?请求您留下来,为了那些爱戴您的人民,为了这块渴盼神恩垂顾的土地,这片土地可以没有任何人,也不能没有您!” 精灵无措地站在人群前方,目光扫过脚下的那些人。 这些人曾经与他一同出入宫廷,曾经与他谈笑风声,曾经接受过他的赐福,曾经真心善待过他,给他留下了来到这世界最初的美好记忆。可也是这些人,在哈森成为领主后迫不及待地疏远了他,把他从大神殿里拖出来,当着数万民众的面数落他的罪行,把他说成一个邪恶卑鄙的骗子,通过公决剥夺了他大祭司的身份,将他禁锢起来。 精灵垂下眼帘,重新忆起当初被软禁在宫里,无论怎么恳求也没人肯带他到传送阵时的痛苦。 现在他身边有了可靠的客服,心灵有了新的寄托,那些旧事造成的影响也渐渐淡化…… 他真的可以不怪这些人,因为他们各有各的苦衷,并不是真心想害他,可是他也是真的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了,无论领主是哈森还是谁。他想回到自己的希望小世界,和朋友组个佣兵团,吃吃黑暗魔蛛和蜜蜂的幼虫;或是到邵宗严出身的世界,品尝当地人用更丰富材料做出的美味…… 他咽了口口水,回过神,便对上了大臣衰老而痛楚的脸庞:“大人,请原谅我们,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些需要您的子民留下吧!” 跪在他身后的大臣和将士也哀哀恳求:“您是神的宠眷,这片神之领地不能没有您!” “我们之前是被骗子蒙蔽才让您受了委屈,我们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求您能留下。” “您忘了从前国民对您的爱戴了吗?他们都是神的子民,也是您的子民,请您包容我们的错,再给我们一次补偿的机会吧。” “求您留下吧,失去了您,连绿洲的花儿都不再绽放了,我们的心灵也充满了痛苦。” 这么多人跪在脚下祈求他的宽恕,精灵为难地站在岩下,不知该怎么开口。 好在这里候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和痛苦低沉的呻吟相继响起,打断了现场紧张沉重的气氛。跪着的人们这才发现这片荒原还有别人存在,而且是和他们的大祭司一样出色惊人的存在。其中一个举着把大得怪异的黑伞,全身包裹在雨丝雾气中,另一个则穿着湿透的雪白紧身短衣,笑吟吟地看着大祭司,十分随意地说:“既然这么多人来了,咱们就跟他们走吧,能匀出一头巨蜥来咱们还走得更快呢。” 精灵迟疑地问道:“我……你也要我回去当祭司吗?” 地上忽然传来领主粗哑的声音:“跟我回去!我不许……你离开!” 他苍白的手伸向精灵,中指印着一圈戒指痕迹,可是本该呆在指根上的戒指却已不见了。 大臣看到了那圈痕迹,胡子都颤抖了几下,惊怒地问道:“神罚之戒呢?领主大人,你怎么把神罚之戒弄丢了!” “不是丢了,是我给打碎了。他拿个破戒指弄得到处都是岩浆,不把戒指打了怎么下脚呢?”邵宗严微微一笑,骄矜得像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握住精灵的胳膊把他推向旁边的奔袭巨蜥:“别跟他们废话了,先上巨蜥,我这些日子快跑断腿了,咱们一人坐一头,路上饿也还能当储备粮呢。” 精灵叫他一扶,顿时有了主心骨,轻身落到巨蜥上,回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领主,决然转身,奔向死亡沙漠的出口。 跪了一地的将士和大臣连忙起身登上巨蜥,追上跟着人跑了的祭司。有几名士兵拽起领主,又急又怒地问大臣:“大祭司要是不肯原谅领主怎么办?要是不肯留下怎么办?那个长得特别妖气的男人好像是要把他带走啊!” 大臣冷漠地看了领主一眼,重重叹息:“领主已失去神的宠爱,神明收回了神罚之戒作为惩处,所以他……已经不适合当领主了,我们需要重新选出一位拥有神之裔血脉的人出来。” 所有人都像当初抛弃大祭司一样抛弃了领主,拖起他虚弱疲软的身体,毫不温柔地扔到一只巨蜥背上,跟在众人身后离开了这座荒漠。 巨蜥队伍迤逦而行,由邵宗严拿着地图导航,从死亡之谷的出口穿出,笔直朝向传送阵所在走去。背后的大臣驱着巨蜥赶上来,在三人身边高叫:“走错了,宫殿不是在那边,该往西方走,大祭司你不是认路吗,这是要往哪儿走?我们会为你更换领主,所有领民都在期待您的回归,您千万不能抛下我们啊!” 身后的将士和看到雨云、听到祭司要离开消息的人民都猜出了事实,连忙挡在路上阻止青金离开。传送阵近在眼前,那条短短的路却已被堵得水泄不通,无数人冒着被巨蜥撞开的危险跪倒在精灵面前,求他留下。 在众人的呼喊和阻拦中,邵宗严忽然飞身而起拎住了精灵的衣领往肩上一扔,扛着他自巨蜥背后跃起,踩着一路高高低低的头颅走到传送阵旁,扔进了金光流转的阵心。精灵猛然落地,趴在阵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邵宗严朝他含笑挥手,自己和清景的npc对话,替他选择了他出身的希望小世界。 传送阵光亮起,精灵被裹挟着离开这个世界,邵宗严也长长舒了口气。 第21节 太好了,这次的客户居然没要投诉! 第37章 那些养鱼的日子 大祭司不见了! 大祭司被这个人随便一扔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大祭司被他扔到那边的空中,突然就消失了! 贴近传送阵的人都看到了青金被邵宗严扔出去的一幕,然而传送阵的空间有幻术掩饰,没人能看到被抛到空中的精灵到底落入何地。他们的注意力焦点自然都焦中到了抛走精灵的邵宗严身上,追问他到底把精灵弄到哪儿去了。 然而到底是顾忌他和大祭司同进同出,身边的晏寒江又缠了一身大漠里最稀罕最不该有的水雾,那些人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只是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把大祭司弄走,他是神赐予这片土地地的希望!” 远在人群之后的大臣和将军们急匆匆挤了上来,跟着质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走大祭司?他明明已经愿意原谅我们了!你难道不生活在这里吗?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甚至推动他离开这片需要神恩的土地?” “我的确不住在这里。”邵道长抬起下巴笑了笑,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在黑石狱时召唤来的,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任务就是救他。他的需要才是我唯一要满足的,至于你们需不需要神恩,又与我何干?” 一般人露出这样的神情,总难免会让人觉得狂妄可恨,可是搭上这么一张堪称祸水的脸庞,越是这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越是让觉得理所当然。大臣被他气得吐血,可对着那张脸又舍不得下令叫人拿下他,只好攥着拳说:“可大祭司他最后已经答应留下来了!他心甘情愿留下来了!你凭什么把他强行带走?哪怕你也是神之使者,也不该这样罔顾他的意志啊!” “……还是说你要代替他留下来,守护这片神恩之地?”大臣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偷眼去看邵宗严和比他更有神使气质的晏寒江。 邵道长眯起细细长长的狐狸眼,冷笑着扫视过眼前这些人:“这话说得就不讲理了。你们求了他他就得答应,我替他做主就是罔顾他的意思,合着他的事只有你们说了才算?” 大臣凛然道:“不是我们说了算,是大祭司不会违背万千领民的意愿,不会无视这里所有人对他的爱戴与尊重!” “那么,”邵宗严凉凉问道:“他在黑石狱里受苦时,这些爱戴他的人都在哪里呢?他在向人求救的时候,这些需要他的人在哪里呢?他被领主设计陷害时,这些崇拜他的人在哪里呢?” 几句话说得人群中鸦雀无声,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一片惭色。也有人强辩说: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时领主的权势暄赫,自己本身也是这片领域最强的战士,他们又怎么能与领主对抗呢?但他们心里从未抛弃过大祭司祈福,一直在暗暗为大祭司祈福。 邵道长挑了挑嘴角,无情地说:“你们找我要也要不来,人已经回自己的世界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反正在我还没把他救出来,毁掉领主的戒指之前,你们不是都当他是罪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吗?那现在也别后悔,只当他死在黑石狱里了吧。重新活过来的只是我们元泱苍华网游的客户,一个和你们没有丝毫关系的普通精灵,你们的事他没必要管一辈子。” 不行,他会降雨啊!这片大陆多么需要雨,他怎么能离开呢! 不少人心里这么想,却没脸把这话说出来。大臣强忍着脸上的刺痛和灼热,开口乞求:“我们可以换掉曾伤害他的领主,我自己也会引咎辞职,只希望他能放下仇恨……” 晏寒江走到邵宗严面前,张开伞面挡住了那些企图用哀怜的外表绑架他的人,冷冷道:“雨不是那个精灵弄的,是我降的。他的灵力被领主所封,已经没法用出任何魔法了,你们还想找他回来吗?” 许多声“要”响起,也有一些人紧紧闭了嘴,开始考虑如何让这位会下雨的真正神使留下,给大陆带来水和丰饶的植物了。 邵道长不用跟人吵架了,抓紧时间点开选择面版,用客服的权限输入了“栖华小世界”之名。他跨进传送阵后立刻也拉着晏寒江进去,徒留当地那群人四处寻找,后悔自己当初迫于领主的威慑放弃了真正的神之宠儿。 不管这些人后不后悔,后悔什么,也不管那位领主后半生将为自己的贪婪和私欲付出多大代价,他们想要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传送阵光冲天而起,裹住邵宗严和晏寒江,将他们送离这片灼热的沙漠,带入了星光璀璨的宏大宇宙。 万幸的是,这回通界令没给他们派什么新任务,两人终于顺顺当当地落入了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栖华小世界。 传送阵光落下后,他们便透过那片淡金色光芒看到一座古色古香繁华的城市。两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座石牌楼,两侧开着大大小小的店铺,还有高达五六层的朱漆酒楼,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好一派热闹景象。 邵宗严看了这副街景就有些心颤,握住晏寒江执伞的手,悄声问道:“我身上都是纸钞,也没去银行换个金条银条什么的,咱们在这么大城里吃什么?不如搬到乡下地方,我还到处算卦,乡下人好歹朴实,不会算着算着就闹出非要跟我私奔的。” 关键是,乡下地方很少有那种动不动就能指挥一地兵马或是一派弟子来追杀他的大势力,就是再有人看上他,大不了换个村子接着算他的命。 而且在这几次救援当中,他发现自己还挺有做厨子的天份,说不定也可以开个小饭馆,让晏兄当掌柜……不不,他还是找一个年纪大、靠得住的掌柜在前面支应,再雇几个小伙计,自己在厨房掌勺,就让晏兄在鱼缸里安安稳稳地养伤就好。 晏兄是做大事的人,这些柴米油盐不用他碰,养好伤之后他还得跳龙门呢。 邵道长大拇指捻着其余四个手指头的指节,尤如算卦一样算着自己从超市里买来的食物能支应多久,家里有什么可当可卖的,大体能换多少银子。晏寒江却默不作声地拉住他的手,扳开手指,在掌心放了一个小小的绣囊。 “这是我年轻时攒的钱,发行纸币之后都没用了,就一直随便放着也没换。我柜子里还有件过年做的马褂,你也先换上,这些日子暂时一个人好好过。我之前吸收了那枚戒面的太多灵力,得稍稍休息一阵消化,待得完全补回我受损之躯,就可再战龙门了!” 提起跳龙门,他的精神气儿也比之前昂扬几分,按住邵宗严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摇身化作一只巴掌大的瘦长草鱼,恰恰好落进了那只刚从救生包里拿出的鱼缸中。 邵道长心里自是为他高兴的,只是想起将来又要独自一人过日子,草鱼精不会再跟他交流,心底总有些寂寞。 他暗暗叹了口气,一手托着鱼缸,解下背包搁到地上,换上了那件更符合此地风尚一点的墨色对褂大褂。那枚绣囊里足有五十两纹银,便是住大客栈也够过一个月半个月,若到稍偏僻一点的乡下赁房子,足个以住个几年。 他手里许久没摸过这么多银子,挂在哪儿都怕丢,恨不得搁进救生包里。只是这两个包都附有空间法术,不能兼容,他只好撩起下摆将绣囊塞进裤袋里,掏出自己充门面的拂尘搭在手肘,左手托着花瓣口的小圆玻璃鱼缸,仙风道骨地走出了传送阵。 =================================== 晏寒江再度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烟雾缭绕的大屋子里,屋顶比他的商品房挑高高出快一半,顶上只糊了白纸,被烟火熏得微微发黄。转过身子用右眼看,可以确定缸边就是一扇大敞的雕花木窗,外面是个绿化的园子,阳光近乎笔直的洒落下来,晒得水里暖乎乎的。 左眼看到的却是一座烟熏火燎、人来人往的小屋。众多穿着赭色短衣、戴着头巾的人类当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灶台边颠勺的邵宗严。他的脸被灶膛里高高冒起的火苗映得发红,额头、脖子上渗出一层薄汗,左手颠着比他身子粗上几倍的大锅,右手拿着炒勺在锅里快速翻动,把一勺底芡汁均匀地打进去。 他正认真观察着,尾后忽然传来一道惹人生厌的粗鲁吼声:“东家,东首第三桌的客人点了菊花鱼,咱们后厨的鱼都用得差不多了,可否先用这条?” 一只大手从缸口乌云盖顶,抓向缸里那条稍稍长长了一点,不再只有巴掌大的草鱼。 晏寒江一摆尾巴,头浮到水面上,悍然和那只沾满鱼腥味,指甲缝里还卡着血沫的肥厚的大手对峙! 灶台上忽然传来重重的“咣啷”声,铁锅和炒勺一起被主人扔在火苗翻滚的炙热锅台上。之前还专注地看着它们的大厨眨眼之间便到了窗台前,柔若无骨的手伸出来挡在鱼缸和那只大手之间,紧张地叫了一声:“别动!” 那只沾满鱼血的手停在缸上不敢再动,主人粗哑无礼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就是一条小草鱼嘛,又不好好吃食,怎么养都不长肉,还不如昨天买来那二十条肥美……东家你不让动这个,就把后院养的拿出来吧,人家王老爷还等着呢!” 邵宗严挥挥手让他离开,自己专心地捧着鱼缸凝眸观望。他眼中仿佛倒映着晴好的天光,神光璀粲,嘴角勾出浅浅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了缸顶,试着摸了摸草鱼头顶。 草鱼抬起身子,在他指尖啄了一口。 他猛地抽回手,把鱼缸抱在胸前,起身对厨房里的人说:“不管什么老爷,今天没有鱼就是没有鱼,以后也不再做鱼了!剩下的你们看着招呼,东家我今天有事,下午……不,你们通知出去,三天之内不做菜!” 他抱着鱼缸兴冲冲往外走,身上的围裙都顾不得脱,整个人顿时解脱了平日柴米油盐的尘俗,如同一只振羽待飞的白鹤,高姿逸态,令人心折。直到他飘出厨房许久,来端菜的小二和一旁负责切洗的杂工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东家就这么走了,客人怎么办?” 客人爱怎么办怎么办,晏兄好容易醒过来,怎么也得给他做顿水煮鱼补补身子啊! 他们现在住的是一座三进大宅院,最外头一溜南房破开门改成了饭馆,前院开了园子种菜,中院青石路两侧摆着一人高的大陶缸用来养鱼,里面的正房才是住人的。外面的饭馆虽然有些吵,进了正院后人声便已低了不少,进到房里把窗一关,也算得上清清静静了。 邵道长托着鱼缸一路给晏寒江介绍他们的新家,神色飞扬,带点小骄傲小激动问道:“晏兄觉得这房子如何?我已经买下这房子,到官府过了契书,而且是可以传及子孙的长契,哪怕将来咱们到别的世界定居几十上百年,回来仍有落脚的地方。” 他直把缸托到明堂里才放下,自己坐在一旁太师椅上,从小碟里捡了胡桃、松子,用夹子夹开,打算从水面上洒下去喂鱼。草鱼浮到水面上,身子一缩一弹猛地蹦出鱼缸,化作了长身玉立的玄衣青年落在他面前,缠着一身清润烟水,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凝眸看向他:“我入定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维护,眼下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以后就不必总以原形见你了。” 邵宗严想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略觉惭愧,低头笑道:“那也是我管束不严,让晏兄受惊了。你这一年未醒,我也不敢把你放在别处,生怕有人偷了你,或是有野猫眼鸟地下来啄伤你,只有留在身边才放心。你给我那五十两银子,我就租了间店面做卤味,后来慢慢攒了点银子,索性就在这镇上买了房子……” 说着说着,他竟看到晏寒江朝他伸出手来,连上半身都弯了下来,向一朵黑云罩顶而来。他忽地想起了之前被草鱼精和那把黑伞挡在危险之外的景象,怔怔看着那人俯身下来,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隐隐有什么想法要浮出来。 直到他的紧张感到达凤凰时,晏寒江的动作忽然停下,左手落在茶几上,抄起一把松子又站了起来。 邵宗严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复了色彩,心也狂跳起来,尴尬得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他把剥好的松子塞进自己嘴里,嚼了两口定了定神,霍地起身,红着脸费力地笑了笑:“你先坐这儿吃点,都是今年新下的,味道不错。对了,这些日子你一直没醒,现在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做吃的!” 他一阵风似的从厅里刮出,速度与对灵力的控制都与一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可见这些年开饭馆之余,也没撂下修行。而且他身上的气运似乎又稍稍增长了一丝,也不知是不是斩运刀吸收了那枚戒指部分灵气之故……他好像,比那时更勾人了。 晏寒江将灵气透到眼里,运起观灵术看着他离开之后留下的一室米分红,将手插到其中,感受着那种缠人的温柔气息,心里却又有一丝不解。 若是劫运增强,不受控制地释放出来,厨房里的那些人怎么没事?按理说普通人应当远比他这个修为精深的冷血淡水鱼类大妖容易受影响,可他现在都感到了邵宗严的魅力与日俱增,那些人类为何反倒没事? 他挥了挥手,想赶走那些附在手上的米分红雾气,却是挥也挥不开。他索性也不管那些劫运之气,坐到太师椅上,拿起剥好松子吃。 松仁饱满,味道清香甘润,没有久放后会出现的陈油味道,比他在超市买的好吃。他拿起几粒还没剥开的,手指轻轻一捻就把外壳捻碎,里面的松仁却都还是饱满鼓立的,他把上面的薄皮也捻碎吹掉,配着冷掉的茶水慢慢吃了几粒,忽然觉着有些无聊。 这么宽阔的厅堂只有他一个人坐着,没人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做菜,没人给他缝小被卧,没人在他茶几上记帐,没人听他指点修行上的重点…… 都是因为少了那一个人。 习惯了上千年的清静如今变成了令人不适的孤寂,晏寒江想透其中原由,便不愿再委屈自己,扔下吃剩的松子壳,闻着油烟气味朝厨房走去。 只隔了半座小小的院子,那片清冷便被呛人的油烟味和熟悉的锅勺敲击声取代。厨房门大开着,邵道长忙碌的身影和水煮鱼料特有的香辣气味扑面而来,一下子温暖了这座空旷的院子。 第38章 精灵的番外 传送阵光落下,一片熟悉美丽的密林映入眼底,清爽而湿润的空气随着呼吸沁入胸肺中,青金才知道自己回到了希望小世界。 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客服以及陪着客服的那个小人鱼现在已身在异界,就算他再传送回之前的世界,这两个人怕也已经不在了。青金心里的惊讶化为淡淡的忧伤,也想通了当时邵宗严的做法——如果不是对方当机立断把他扔进传送阵里,他说不定真的会为了那些人的请求留在峦峰小世界,之后……大概是会不甘心吧,不甘心又不好意思离开,这样折磨自己不知多久。 他有些气恼自己的软弱,抬手朝着头顶打了几下,折腾到传送阵阵光落尽才站起身,决定开始新的生活。 客服小哥好容易把他从地狱里救出来,难道他自己还要把心留在那里,日日折磨自己,辜负邵的努力吗?他现在已经自由了,唯有过得更自由更好,才能对得起那两位倾力救助他的人! 传送阵光消失后,他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巡逻的精灵视线中。那位巡逻的战士恰好是他的朋友,见到他的样子便惊讶地问道:“天啊青金,你不是去玩游戏了吗,怎么把衣服弄得这么脏兮兮又破破烂烂的?而且你是不是胖了?我看你的脸蛋似乎圆了一点……” 精灵伸手去捏青金的脸,这却差点触动了他被领主哈森动手动脚的记忆。他强忍着躲避的念头,让同伴温柔清爽的手落到自己脸上,感觉着那不带一丝亵渎之念的碰触,渐渐在他的揉捏中平静下来,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我的确经历了一段了不起的旅程,还重新认识到了一些美味的食物。我决定去南方组个佣兵团,到处开发新口味的美食,你要不要加入我的队伍?” 巡逻的精灵纳闷道:“你在游戏里到底遇上什么了,平常你不是只吃水果、青菜和裸燕麦,从来不吃其他种族的食物吗,现在居然要开发新食材了?” “是啊。”青金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我遇到了一个厨艺特别好的客服,他打破了我的成见,给我做了许多独一无二的美味食物。” “你吃了几次就会做了?”巡逻的精灵还是不太相信。青金却十分有自信,拍着他的手说道:“我给你做一次你就知道了!所以苍叶,你什么时候轮休,跟我去打猎吧。” 打猎!是要吃猎物吗?他们精灵可都是热爱生命的,是什么让一个纯素食主义的精灵突然变成了肉食者?苍叶震惊地看着青金,企图从他眼中看出开玩笑的迹象,对面的精灵却只是淡笑,神色中沉淀了许多让他看不懂的东西。 但是身为天生的射手,这座精灵之森最好的战士之一,苍叶并不打算拒绝朋友的邀约。他的轮值结束后,就和队长请了假,打算和青金一起出去打猎。他的队长听说了这事之后,忧心忡忡地抓住他的手劝道:“我听说青金在玩龙族荣誉长老,大千世界的清景前辈代言的游戏时受了刺激,那天在林子里抓了许多虫子,还把它们用油炸了。希望你跟他出去时能多关注他的心理健康,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联系。” 虫子!油炸! 苍叶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脸也白得发青,压紧嗓子低声说:“之前说要请我吃特殊食材做的异域美食,队长,我怀疑那些虫子就是……” 他给了队长一个“你懂的”眼神,那位队长的眼神也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拍着他的肩膀道:“别太担心我的孩子,我听琥珀说,青金做炸虫子的时候他就在附近树枝上巡逻,闻到了他做菜的香味。那好像是很正常的……很像人类或矮人做的炸肉块的香气,甚至可能更好吃呢。” 虽然那锅虫子青金一个人都吃了,没人真正尝到了它们的味道。 青金这次回来是有些胖了,吃虫子这么容易长肉吗?要是有种的话他也给瘦弱的小女儿来一点……不不,还是让苍叶先尝过再说! 在队长的期许和那位闻过炸虫子香味的好友的安慰中,苍叶勇敢地挑起了为族人品尝炸虫子的重任,收拾了自己最爱吃的燕麦甜饼和榛子调味酱,勇敢地踏向青金和他相约的地方。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里并不只是一个精灵,而是整整一个佣兵小队在,里面有人类、有矮人、有兽人,甚至还有一头化成人形的巨龙。 而青金是这队佣兵的领队。 做过多年的大祭司,使得他的身上添了一种高贵神秘的气息,特别有领导者风范,令人一见心折。他队伍的战士本来都是自由佣兵,但是在遇到他之后,都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心甘情愿加入他的佣兵队,到南方的黑暗森林去捕捉当地最臭名昭著的巨蛛。 等等!不是说好了要吃炸得红通通,闻起来像炸肉饼一样的昆虫吗?为什么忽然去打巨蛛,难道那种巨毒的毒蛛领地里藏着什么神秘的珍贵食材? 苍叶按捺下心底莫名的不安,期待地问青金:“黑暗森林里有什么特别好吃的食材吗?” “当然有。”青金神秘地笑了笑,眼神幽幽飘向空中,显得高深莫测:“我的客服’邵‘给我做了很多食材,这一种是我最后吃到的,非常美味,并且我一直想要吃到更多更大的。” 希望黑暗森林的巨蛛不负他所望,腿里满满盛着肉,烤熟后也能像沙漠里的毒蜘蛛一样香嫩软滑,鲜甜可口,让人回忆起来就食指大动。 他带领着佣兵小队一路向南推行,边走边打猎,学着邵宗严的手法烹饪猎物,果然践行了自己离开峦峰小世界时发下的宏愿。 精灵森林外徘徊的森林巨狼被他剁下尾巴、剔出软骨一起小火慢炖,大块的腹肉切成细丝,用矮人的烤肉酱做了酱爆肉丝。虽然烤肉酱稍咸了一些,炖汤时也没有酱油提色,可是精细加工后的狼肉特别柔软,和烤着吃完全不同。狼尾汤浓稠得能粘住嘴唇,尾骨上的肉一抖就从骨头上掉下来,汤汁搁了大量香料和烤肉酱调味,浓郁咸香,完全遮住了狼肉干柴的缺点。酱爆肉丝里烤肉资本的香味也完全渗入肉丝,夹在脆爽的生菜叶里,再配上用汤泡软的面包,过咸的味道就被平衡掉,更增添了几分清新口感。 人类和矮人都是擅长做肉食的种族,可是这一刻,他们引以为傲的料理艺术竟被一个本该是素食者的精灵压倒,这令他们难以接受,不停追问青金怎么学会这些的。 青金捧着热腾腾的汤碗,忆起逃亡中吃到的那一顿顿齿颊留香的美食,忍不住摇头叹道:“这有什么,邵做的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我只是模仿了他的处理手法而已。他能把亚龙做出这种柔软的口感呢。” 这里的亚龙和那个世界的巨蜥并不是一个物种,但外形相似,一般人也吃不到珍贵的亚龙,他就大胆地把这两种生物合并成了一种,添油加醋地讲着客服邵宗严做菜的美味,在他身上增添了许多诱人的光环。 那头人形巨龙也似回忆起什么,捧着碗叹道:“我们族里的前辈有许多就是到大千世界的神仙家里当看门的灵兽,他们也传信回来说过,那里的食物都特别美味,我要是有一天能买得起这个游戏就好了。” “我们多接些任务,成为一流佣兵团,总有一天能买得起的。”一个人类战士喝光了肉汤,站起身豪迈地拍着龙族的肩膀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试那被巨蛛保护着的美味了!” 第22节 佣兵小队里的每个人都斗志昂扬,一路推进到了黑暗森林,攻进了其他佣兵团甚至国家卫队都不愿进入的巨蛛巢穴。占据那里的蜘蛛高达数米,头部和圆圆的身体就像坚固的堡垒,八只毛绒绒的长脚粗如人臂,嘴边一对大颚内侧呈锯齿形,闪着钢铁般锐利的光芒,低头朝他们冲来! ………… 佣兵小队费尽全力才杀死了这只独居的巨蜘蛛,和满满一洞刚出生的、皮壳还软嫩苍白,却已经有了极强攻击性的幼蛛。 杀死了巨蛛后,整个小队的人也都精疲力尽,倚着洞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里却怀着满满的希望,争先恐后地问青金:“队长,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你说的那种美味食材?” 精灵队长用长弓撑地站了起来,朝人类剑士伸出手:“把你的剑借给我,我们马上就能吃到了。” 人类激动地双手奉上了佩剑,小队里的其他人也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期待他能挖出这里潜藏的美味。 青金也不吊他们的胃口,当场漂亮的一个挥剑,与某个硬物交击,发出一声细细的切割声,微笑道:“我一直掂念的美味就是这个。” 他收剑时在蛛腿上带了一下,毛绒绒的蜘蛛腿在众人面前滑倒,和上面的肢体断开,断面露出了一片白生生饱满的嫩肉。 果然有很多肉! 用火烤一定很好吃! 青金夙愿已偿,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用剑尖顶着蜘蛛腿在地上滚动,利用粗硬的砂石磨掉腿上的细毛。苍叶是最早明白他要做什么的,哑着嗓子问:“你不是要我们吃这些毒蜘蛛吧?早知道杀了它们之后还要吃,我就不来了……” 人类和矮人们也忍不住想吐。唯有巨龙坚定地相信着当初帮助他们重返本世界的清景长老代言的游戏,强忍着恶心恐惧的感觉坐在原地,咬牙道:“我愿意吃一口,队长,你可一定要去干净这蜘蛛的毒性啊!” 青金自然没叫他们失望。 大蜘蛛的身体太庞大,不好去毛。他就只把八条腿卸下来磨干净,肚子直接用剑劈开,切下头部硬实的肉块,又用锅盛了像果冻一样颤颤巍巍的腹肉,拿到洞外料理。 这一路边走边吃,他也习得了不少烹饪手段,出来之后自己用香料和盐、酒腌上肉块,让同伴们挖了个火塘,在里面燃烧了大量油脂丰富的黑松。等火燃得差不多了,他就把腌好的蛛肉切成小块埋进火堆里,用松针泡了一杯清香解腻的茶水给大家喝。 喝完茶就有肚子吃东西了,这个他有经验。 这群战士本来就战得身体空虚,再喝干净一壶松针茶,原本因为疲劳而被掩盖的饥饿感从胃里翻涌上来。那些埋在火塘里的蛛肉此时也开始散发出了烤肉特有的香味,而且比起一般肉类更清甜浓烈,闻着就让人把持不住。 可这肉毕竟是可怕的毒蜘蛛的肉,众人想到它倒在地上时死不瞑目的样子,反胃感还是压倒了饥饿,强忍着不去闻、不去想。 青金并没有放过他们可怜的胃,他还去洞里收集了那些珍珠白的小蜘蛛,烧了一大锅油,把它们的口器和毒腺掐掉,就这么直接扔进锅里炸了起来。热油“滋啦”一声沸腾开,瞬间给那些软软的幼蛛镀上一层香脆的金壳。这下子更加浓烈的香味不加遮掩地飘了出来,像无孔不入的毒药般冲进众人鼻子里,强迫他们屈服于食欲,将这些可怕的敌人送进嘴里。 等到蛛壳上的淡金色变成暗金,用小刀戳戳也不会再流出汤汁来,精灵就用笊篱把它们捞出锅,满满地盛在一个大盘子里,自己率先吃了起来。 黑暗森林的巨蛛体态巨大,刚出生的小蜘蛛也和他在沙漠吃的毒蛛差不多大,肉比大蜘蛛的更软一些,一只咬下去汁水横流。肉汁和酥脆的外壳下面包裹着软糯的蛛肉,口感有点像炸得流馅儿的奶酪鸡排,只是外壳酥脆而薄,没有面包渣那么松软。甘醇的葡萄酒香除去了蛛肉的腥味,复杂的香料衬出浓烈的肉香,虽然和邵宗严在沙漠里做的那种不是一个味,可是在他吃起来也是非常美味了。 刚出锅的蜘蛛最松脆,他忍着烫连吃了好几个。咬开口后肉香就比带着壳时更浓烈地流了出来,冲击着旁边几位又渴又饿的队员。精灵大口吃东西的样子还特别让人有食欲,看着他吃,队员们的喉头也忍不住跟着蠕动,吞咽下被香味刺激出的口水。 那位背负着为族人吃虫子重任而来的精灵苍叶终于忍不下去了,闭着眼抓起一只炸蜘蛛,在手里团了两下降降温,一口狠狠咬了下去。滚烫的肉汁烫得他的口腔和舌头都要破了,可是极度鲜香的味道也同时被味蕾品了出来,他吐也舍不得吐,含也含不住,只能忍痛咽下这一口,小心吹凉,再吸吮着里面的软糯蛛肉。 有了第一个吃蜘蛛的人,别人也就不端着了,眼看盘子里的炸蜘蛛没几口就被两个精灵吃得只剩三分之二,再数数身边的人数,谁也不敢再迟疑下去,纷纷伸手抓了一个热腾腾黄澄澄的圆蛛,狠狠咬了一口。 哪怕不好吃再吐出来,也不能一口都没吃上,就看着这群人把它们分光! 大部分人都是抱着这个念头下嘴的,可是当蜘蛛真的入了口,他们却又无比悔恨了起来——早知道早抢了,现在盘子里只剩廖廖几个,吃不痛快啊! 兽人匆匆嚼了两口,咽下嘴里的就伸手去抄新的,人类的速度也不惶多让,巨龙索性仗着种族优势去抢盘子。只有矮人嘴小胳膊短,怎么抢也抢不过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怒斥道:“你们这群没有队友爱的家伙,下次我们在矮人的密道里发现了蜘蛛也不告诉你们!”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队长平息纷争。青金拿着剑在火塘里扒了扒,挑出一根外壳烤得通红透亮,爪肉白嫩饱满,微微凸起的蜘蛛爪,伸手掰成几段,分给没抢到的矮人和精灵,自己也留了一块慢慢品尝,享受着紧嫩鲜甜的蛛肉。 他的赶着吃完了到口的小蜘蛛,然后纷纷抄起武器,或者干脆用吃剩的蛛腿,伸进火塘里翻找烤熟的蜘蛛肉。 这顿烤肉吃了好几个小时,中途又添了几次,直到把整只巨蛛都挖得干干净净才不得不结束。队员人饱足地倚在石壁上,撑得直揉肚子,边揉边发着宏愿:“咱们一定要除尽黑暗森林的蜘蛛,把他们都做成美味的烤肉!” 人类更有可持续发展的概念,当即反驳道:“都杀了的话,以后吃什么?应该留个一两只生崽,就像养羊一样圈在山洞里圈养起来,以后咱们什么时候想吃就能吃上了!” “可是咱们也不能光吃蜘蛛。”队长青金挥了挥手,目光隔着头顶黑暗肮脏的洞穴望向天外,仿佛怀念着什么似的,神秘地笑了笑:“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们没尝试过的美味食材,如果不都试过来,岂不太可惜了?” 是的,不多吃几种真的太可惜了。 所以几周后,远在密林的精灵队长就收到了一张署名苍叶的辞职信,随信还寄了一个包装精美、附有一次性保鲜魔法的特大号三层饭盒。盒盖上用精灵文刻着一个“邵”字,打开之后里面满满地堆着白嫩鲜甜的肉,香气扑鼻。 他忍不住先尝了一口,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连吃了几块才想起妻子和女儿,忙把她们叫来一起分享这顿美味。肉里还含着淡淡的魔力,吃时因为光顾着美味没注意到,吃饱后三人才发觉体内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暖融融的力量游走,令人精神焕发。 这是魔兽肉! 青金真的学会做菜了,苍叶居然还能想着自己这个队长,这两个孩子都长成懂事的好精灵了。队长感动不已,打开了苍叶那封辞职信认真阅读,在信的末尾终于看到了他们一家吃到的美味到底是什么:“由异界美食家邵发明、精灵族青金手制的特色美食’炭烤巨蜘蛛‘,现已在大陆各酒馆公开发售,精灵族订购可打八折。” 第39章 请假一天 栖华小世界的科技程度不高,厨房条件也比不上之前有自来水、有下水道、有煤气的宗正小世界。正院这间小厨房里靠着门砌着灶台,灶旁立着一个大水缸,里面盛着满满的清水,水缸边则是倒厨余垃圾的木桶,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扔了浅浅一桶底的鱼内脏和掐下来的豆芽头尾。 邵道长本就擅长做药膳,再加上这一年的锻炼,手脚比以前更利落。就晏寒江坐在堂屋里嗑松子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经淘好米用铁锅焖上,切好了薄薄的鱼片,正在翻炒调。幸好这个小世界也有辣椒、青麻椒和豆豉存在,他自己摸索着配出的水煮鱼调料味道也不比超市卖的料包差,炒好后香气极浓,辣味稍轻一些,鱼本身的味道却被衬托得更明显,鲜中微微带甜,配上浓而不烈的麻辣汤汁,味道更加鲜美。 这道菜极重火候,邵宗严做时也是心无旁鹜。直到鱼片入盆,重新烧明油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屋里光线暗了下来,朝门口一看,就看到倚着门框看他做菜的晏寒江。 那双眼看的却不是灶台上刚刚炒好还冒着热气的水煮鱼,而是他的脸。 发觉这一点后,邵道长忽然觉着灶里的火太大,火苗好像已经舔上了他的脸,烤得他整张脸到脖子都是热腾腾的。他被看得心忙意乱,不叫人家看又显得太刻意,只好自己低下头看那勺油,看着它从平静到沸腾,咕噜噜的小泡被中间沸开的大泡驱赶到周围,直到整个勺里的油都不停爆开,被周围冒起的火苗舔得燃烧起来。 他拿盖子闷了一下炒勺,闷熄火后便倒进鱼片里,看着那盆红艳艳的鱼片道:“晏兄先吃吧,我再做几道菜。这儿的菜比宗正小世界便宜多了,咱们院里还种了不少,都是新鲜下来的。” “你做你的,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不着急吃。”晏寒江走到灶台,拈了一片鱼放进嘴里品尝,然后一挥手将灵力覆上,仍旧踱回门口看着他。 其实这样子也没什么奇怪,原先晏寒江也是爱坐在桌子上看他做饭,他们都一张床上住了那么久,现在就是在厨房监监工看看菜又有什么了不起呢?邵道长闭着眼拼命说服自己,并努力忘记把当年那些姨娘、通房、小姐们借着在厨房借着盯他做菜的机会勾搭他的旧事,从案上拿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狠狠剁成了泥。 直到剁完了一案板肉馅,他终于感觉自己的心态升华了,对于那道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能淡然以对,开始有心思考虑做什么菜好。 这回肉馅剁得不少,这天气半凉不凉的也还搁不住,索性都做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别的菜早晚也能做过来。他在心里掂排了一会儿,便把肉馅倒进盆里,打了葱姜水、盐、酱和十三香调味,最后又滑了几个鸡蛋进去搅上劲。 搅打好的肉馅扔在一旁,他到厨房中间提菜筐里挑了一把嫩豇豆,舀了盆水洗摘干净,倒进滚水里烫了烫。烫过的长豆角湛青碧绿,比生的时候更柔韧,他把豇豆捞出来晾了一会儿,便下手拿起一根,快速地编成小环,里面抹上了一抹肉馅。 编好的豇豆从侧面看就像个小藤篮,饱满的肉馅堆在上面,衬着做菜人白嫩的指尖,就连生肉都显得格外勾人食欲。晏寒江忍不住走过去,拿过他刚抹好的酿豆角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生肉的腥气和酱油的咸香。 呸呸呸。 不过,口味调得还不错,正顺他的口。 他板着脸把酿豆角搁下了,邵道长以为他饿着了,侧过头朝他笑了笑:“你都饿了这么久了,该吃就先吃点,要不我去外面厨房拿盘点心给你?” 晏寒江垂眸看着他把一个个编好的豆角放进盘子里,淡淡道:“你做吧,我就是试试味。” “怎么样,咸了吗?”邵宗严撂下筷子看着他,视线扫过草鱼稍显苍白,还带着淡淡油光的嘴唇,连忙又挪回了手里的豆角圈上。 晏寒江抹了抹嘴角,答道:“不咸,正好。” 嗯……不咸就好。 身边多了个大活人而不是小鱼缸,邵宗严总有点不适应,深深低了头,一条一条地酿着豆角。都弄好了之后,他又在上面拍了层薄薄的生米分,下锅小火煎炸定形,再浇上一碗勾了薄芡的料汁,盖上盖子任由它在里面闷烧。 出锅的时候,芡汁里的水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剩下一层透明的玻璃芡薄薄裹在豆角盏上,像裹了层糖汁似的诱人。 邵宗严自己看着,忽然有点馋,拿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小碟里,挑出一小块肉喂向晏寒江,剩下的就打算自己吃了。可是筷子伸出去,他才想起现在的晏寒江已不是一只蚂蚱都能吃好久的草鱼,而是比他还高的修士,这么分就不像从前那么合适了。 啧,之前他住晏兄家里时不是也一起吃得挺好的吗,现在怎么觉着哪儿哪儿都别扭呢? 难道是两人久未说话,生分了? 这可不应该! 邵道长反省了自己对晏兄的冷淡,按照自己从前自然不过的习惯,把酿好的豆角夹到晏寒江面前,一手拿小碟子托着接油,温柔地说:“晏兄你先尝一口?” 晏寒江应声张开嘴,连豆角带肉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推到他面前,有来有往地劝道:“你也吃,做得挺好的。” 邵道长便把剩下的半个吃了,撂下碟子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自己做得十分自然,和从前对小人鱼的态度没什么不同,这才放心下来。 没错,他跟晏兄是过了命的交情,哪能因为一年没说话就疏远了呢! 他自我安慰够了,便重新在锅里加了宽宽的油,等油滚了再把那盆肉馅拿到锅边,一个个挤成丸子滚下去,炸得金黄了再上来。第一次炸透,晾一会儿再扔进去炸酥外壳,炸好的丸子可以直接入口,放凉了也可以烩菜。 刚才那碟酿豆角的芡汁上得实在漂亮,倒是勾起了他吃糖的心思。他就先用少许油和水熬了糖汁,小火煮到糖色金黄,骨碌碌冒着小泡的时候,倒下一盘丸子在锅里滚了一圈,裹匀了糖汁再盛上来。 煎得焦黄的丸子外面裹了一层晶莹的糖壳,拿筷子夹起来就能拔出几条长长的细丝。刚出锅时糖还是软的,越拔越长怎么也拔不断,邵宗严倒了一碗凉水,把长长的糖丝往里面稍稍一蘸,糖丝就断在空中,然后接着把丸子送到了晏寒江嘴边。 这条原本只爱吃水煮鱼的草鱼精现在越来越不挑食了,咸鲜口的酿豆角他吃得很满意,裹了糖的脆炸丸子照样爱吃。先咬掉丸子周围拔得细细的糖丝,再咬开酥脆清甜的糖壳,里面就是炸得香脆的肉丸,淡淡的甜味反倒衬得丸子的咸香软嫩更加突出,完全不觉突兀。 这个也不错。自从认识了邵宗严,他真的快成为人类那样的杂食动物了。 晏寒江一口咬掉半个丸子,邵宗严就很自然的吃了剩下那一半,撂下筷子烧水刷锅。 他嘴角还粘着几丝头发似的糖丝,随着风晃晃悠悠,很是碍眼。晏寒江正好离得近,便想把那几茎糖丝拔下来吃了。刚要动手,邵道长却已自感觉到了这些糖,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将渣着的糖渣都舔了进去。 舔得太快了,没给草鱼精珍惜食物的机会。晏寒江看着他像打了一层玻璃芡似的柔润双唇,暗觉有些可惜。 过甜的糖浆被洗掉之后,邵道长又用料酒、酱油、糖盐之类调了料汁,为了照顾晏寒江的口味,稍稍切了点小尖辣椒和葱姜末一起爆香,烩了一小盘红烩丸子。剩下半盆便不再做处理,吃得了就当零食吃,吃不了就留着以后烩菜。 这半天做的菜并不算少,又都是大鱼大肉的硬菜,他们两个大男人也足够吃了。他看看差不多,便把大锅里焖的饭盛到木桶里,准备待会儿一起拿到堂屋吃,盛好饭后却发现锅上还粘着许多焦黄的锅巴,心念一转,便打算再做一个下酒菜。 虽然晏寒江就在鱼缸里呆了一年,天天几乎都不离他身边,可到底他没睁开过眼,俩人不是分别胜似分别,总得喝两盅接风。 锅巴炸得金黄酥脆,再清炒一盘虾仁、木耳、玉兰片,俏上黄瓜和青蒜,用宽汤煨熟勾上一层薄芡,吃的时候往锅巴上一浇,就能听到“滋啦啦”的响声,有声有色,特别开胃。 做好饭之后,他手里提着木桶,胳膊上放了三个盘子,还要往盘子之间摞新盘子,动作之惊险堪比杂技。晏寒江实在看不下去,施法让盘子飘向堂屋,自己朝他伸出了手:“跟我回去吧。” 邵宗严羡艳地看着盘子,喃喃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学会这法术。” 晏寒江握着他汗湿的手鼓励道:“等你掌握好法力值与压强、重力、浮力之间的计算规律就好了。” ……那我还是多端两年盘子吧。 邵道长想了又想,还是没敢当着学霸晏兄的面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 把菜弄进正堂后,邵宗严又去地窖里搬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满满斟上两杯,举杯贺道:“恭喜晏兄身体恢复,不知晏兄何时再去跃龙门?” 晏寒江与他碰了一碰,嘴角微挑,含着淡淡期待与兴奋道:“等到这次龙门开了就去。若是这个小世界龙门开得晚,就去别的世界跳。” 他现在的身体已恢复得比跳龙门之前还好,这次当可一次成功!草鱼精豪情万丈的饮下女儿红,抹了抹嘴唇,自己又满上一杯,夹起水煮鱼下酒。邵道长端起烩虾球入锅巴盘里一倒,热气响声顿时热烈地响起,他趁热夹了一块锅巴送到晏寒江面前小碟里,劝道:“晏兄多吃一些,这一年多可饿瘦你了。我原来在山上时听说每年四五月份开龙门,这几个月晏兄留下来安心休养,再多做些准备吧。” “那是鲤鱼回游产卵的月份,并非龙门开放时。实际上每个世界龙门开放的时间都不同,需得根据当地灵气于水文状况推算,龙门开放的地点也不同。”晏寒江淡淡一笑,吃了那片裹着鲜美汤汁的锅巴,也给他夹了块拔丝丸子,端着杯子科普道:“当初宗正小世界的龙门就在海里,我为了跳龙门却是吃过不少苦头,还落下了海水过敏的后遗症。若不是那次被劈到海里,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一条畅游四海的金龙了。” 这个故事真是悲惨得令人心疼,邵道长忙给他夹了筷酿豆角,倒上酒,用美食和美酒麻痹他心灵的伤口。两人你来我往,互相照顾着吃尽了水煮鱼里所有的鱼片、两盘多丸子、一整盘锅巴和半份酿豆角,更是把一坛酒喝得涓滴不剩。一年多正式见面带来的疏离也在酒桌上洗去,推杯换盏之间重新热络得像还在晏寒江家里时一样。 喝到最后,邵宗严已有些不胜酒力,脸颊涨成了极艳的米分红色,不停眨着眼睛保持清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他的声音也柔软缠绵得紧,隔着桌子去拉晏寒江的手,口口声声叫晏兄,要带他去钱塘江跳龙门。 晏寒江并没喝醉,却被这个醉鬼缠得没脾气,伸出一只手给他握着,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腰扛在肩头,就像他对待游戏顾客一样把他弄进了正房,扔在柔软的床褥间。邵宗严也不觉着自己醉了,拍着枕头边那一点地方道:“晏兄你过来睡,我给你缝了一套小被褥,都是好棉花絮的,还有枕头。可不是在你家时拿枕套和薄被凑合出来的了,我给你铺上。” 他还真的从床头找着了一套缝得精致的小被褥,还有用干菊花和荞麦皮填充的软枕,打开来整整齐齐地铺在自己枕边,拉住晏寒江让他往上面躺。 这么点小的被卧只够躺条草鱼的,哪儿躺得了完全恢复了的晏仙长。可是这个喝醉了的假道士太不讲理,晏寒江拧不过他只好上了床,将头枕在铺好的褥子上,让他拿小被子给自己盖住脸。 都弄好之后,邵道长的酒疯也撒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往被窝里一钻,抬手摸上本该是草鱼尾巴,如今却是人脸下巴的地方,抚着那里光滑微凉的皮肤进了梦乡。晏寒江等他睡熟了才揭下了脸上的被子,从脚下拉起一床被子,宽衣解带,只留一件中衣,也安安稳稳地躺了下去。 好久没以人类的身体好好睡床了,在水里浮得肌肉都酸了。 躺着躺着,旁边的人类又开始不安分,身子朝外一滚,被酒精烧得滚烫的手心就整个贴到了他嘴上。掌心潮热的汗水糊了他一脸,让他这条单循环系统的冷水鱼都觉着燥热起来。邵宗严上半身弓起,一条修长的腿也横跨过他的小腹,重重地压在他身上,额头抵在他颈窝里,竟是拿他当降温枕抱起来了。 晏寒江在他手上重重拧了一把,却怎么也弄不醒他。邵道长炙热的气息绵绵喷到草鱼颈间,脸颊到脖颈都被酒精烧得通红,嫣红的肤色直延伸进领子覆盖的区域下。 第23节 此时天色尚早,这般色彩在天光下无比鲜嫩惹眼,与他周身同样鲜艳桃花运融成一体,艳丽得不可方物。 晏寒江将他的手掖进被子里,细细看着那张睡着后也不减风情的脸庞,指尖从他眼尾划到腮边,拇指抹掉唇边的酒渍和菜汁,低声道:“酒量这么差。都已服气炼神了,竟还能被凡间的酒水醉倒。” 邵道长梦中哼哼了一声,仿佛要抗议。晏寒江便收回手指,胳膊伸出去反压到这个拿腿压着自己的人类身上,心念稍动,人形的身体又作成了半人半鱼之态,身上的本命仙衣重化作成鳞片。他上半身露出赤精的胸膛,下半身则拖出一条细长的墨色鱼尾,展开宽大的尾鳍,整个盖住了邵宗严的双腿,将他压在自己身下,算是讨回过去这么久以来被他压着尾巴睡的利息。 第40章 那些养鱼的日子 转天一早邵宗严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整个窝在了草鱼怀里,身上还盖了一条光滑的大鱼尾。他的额头就抵在草鱼颈窝里,身子整个都滚到床外侧,把草鱼挤得只挎了一点床边,亏得胳膊勾着他的后背、鱼尾缠在他腿上,才没被挤到床下。 这、这姿势……这是怎么睡的!他差点被人抓奸在床那次都没弄成这样过! 邵道长脸上一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腰间那条胳膊拉开,上半身往后仰了仰,试图把身子挪回去,在草鱼醒来之前破坏现场。可是胳膊好挪,底下那条鱼尾却是比人腿大得多,盖在他身上那一侧都给他的身体和被窝捂得热乎乎的了,除了有点重、有点滑,感觉倒还……满奇妙的? 他往上看了一眼,见晏寒江还闭着眼,呼吸细微平缓,像是没醒来的样子,便悄悄伸手在鱼尾上划了一下。指尖触到光滑的鳞片,鳞片边缘闭合的地方,鱼腰下方的两片鳍,手感和能吃的普通草鱼十分相似。或许是在被窝里躺了许久的关系,这条鱼尾是干燥的,上面似乎覆了一层薄薄的膜,如果从下往上划,上面的鳞片还会被翻起来一点,露出下方墨色的鱼皮。 比巴掌大的小鱼更好玩。 他生怕把草鱼玩醒了,下手也不敢太用力。稍稍摸了几下过过手瘾,他就把手伸到空隙里,托住长长的鱼尾,试着把它抬起来。然而才刚要用力,手里那条鱼尾竟扑腾了一下,从他手里滑脱,再度砸到他腿上。 原本睡得熟熟的草鱼精忽然睁开眼,眼色清明,按住他的手道:“鱼的尾巴可不能随便摸,就算大脑不反应了,脊髓也会控制肌肉自然反弹的。” 邵宗严脸上一热,尴尬地笑道:“原来晏兄你醒着。我怕你这样睡不舒服,想给你挪一块地方出来。” 晏寒江按着他的后脑压入怀里,尾巴甩了甩,微微翘起嘴角,闭着眼说:“不用,已经习惯了。” 两人足足地补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外面的小饭馆早已开始营业,油烟味随着暄闹的人声传入他们耳中,小院里更是响起了“咣咣咣”像要把门砸坏的敲击声,吵得晏寒江不得不收了鱼尾,放邵宗严下床开门。 邵道长躺得太久,眼皮都肿起来了,脸颊被捂得嫣红,左颊上印出了一大片枕头印,头发也被晏寒江揉得凌乱,看起来简直像刚度了一夜春霄似的。进来的伙计看了一眼就赶忙低下头,那股大早上敲东家门的气势也收起来了,低头道:“东家,江州知州的侄儿王公子来了,点名要吃你做的菜,正在外头立等,要你亲手送菜出去给他赔礼。咱们小民惹不起官,你快去做道菜给王公子赔情吧。” 呵,当年他连侍郎家都惹过,才一个没有功名的知州侄儿有什么可紧张的。邵道长拢了拢睡散的衣襟,淡定地朝伙计挥挥手:“你出去跟他说,东家不在,已经出去游山玩水了。” 别介!这么大咧咧地驳了本地知州亲侄子的脸面,馆子还想不想开了!伙计急得快哭了:“东家你是中邪了吗?打昨天起就抱着那条草鱼不撒手,现在又要出门——那鱼就是个绝色的女妖精,她又不给你吃又不供你穿的,你也不至于为了她得罪衣食父母啊!” 倒不是个绝色的女妖精,而是个供了他吃穿,还给他钱开店的……邵道长目光掠向正堂,隐秘地笑了笑。是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男妖精。 “便是还没走,也马上要走了,王公子要等就让他等去。我这趟出门得有许久回不来,寄在柜上的银子还有不少,你们雇个厨子照样开店也成,把店关了自己分钱也成,不必等我回来。” 他提起伙计的领子,轻飘飘把人扔到院外,挥手用灵气碰上院门,并托起门闩和重力、摩擦力对抗,将其稳稳地按到了闩托上。 虽然这一系列过程中他都是靠了观察和调动灵力时的感受调整力道,根本就没用那些公式计算,不过……来日方长,能用就好! 在他身后也传来轻轻的巴掌声,晏寒江从正堂走出来,温声夸赞道:“做得不错,克服阻力和重力而用出的灵气十分精确,看来你这一年用心学力学了。” 邵宗严没好意思说他都是靠手感蒙的,含糊着点了点头,迎上去道:“晏兄跳龙门之事不可延误,别为了我牵染上凡尘俗事。我去收拾些得用的东西,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就在身后“咣咣”的砸门声中回房收拾了一通,又去小厨房收了吃食和柴炭,最后连养在院内大缸里养的青鱼、黑鱼、花鲢鱼都没放过,捞起来拿桌布一包也扔进了救生包。 晏寒江坐在廊下慢悠悠地折着纸鹤,等他收拾完了,便将纸鹤扔向院中,吹了口气,化作一只白鹤。邵宗严还从没见过这种仙家手段,凑过去仔细看着鹤,伸出手似要摸又不敢摸。 晏寒江踱到白鹤身边,伸手在他腰手托了一把,让他骑到鹤背上,自己也翻身骑在后面,控鹤飞起,直入云端。 云间带着湿气的凛冽寒风扑面而来,晏寒江只在后面一挥袖,便将风都挡在了两人身外,寒气也化作人类呆着也得舒服的淡淡湿凉。邵宗严开始时还有些担心纸鹤禁不住两人的体重,过了一会儿便放松了心,摸着鹤顶手感温暖而真实的羽毛,回头笑道:“晏兄不愧是元婴修士,这鹤活像真的似的。” 晏寒江却只淡淡摇头:“这也是无奈之举。我这样的妖修驾起风云来也是黑风妖云,你那房子住在闹市里,要是传出什么一阵妖风刮走了你的异闻来,以后你那房子就没法开饭馆、也没法升值了。” 晏兄果然……体贴。 邵宗严感动之余,更理解了他一条草鱼精,为什么非要执着跳龙门——他在沙漠里放出来的那阵黑风乌云一看就妖气冲天,而龙族乘的云在传说里不是金的也是白的,卖相果然好看多了。 =================================== 两人乘鹤飞行,凭借水族对龙气本能性的灵敏感知,从传送阵所在的洛城飞到了南部颖江下游的水灵汇聚之地,也就是将会诞生龙门的水域,涵天峡。 这里就像一道咽喉,将九条水脉的灵机都卡在极窄的峡谷间,飞速冲下的河水因为极速缩紧的水道约束而形成漩涡,随水奔涌来的灵气也同样被这天然地貌约束在此处,形成了诞龙之地。 此时已经进了九月,诸江涨流,绵延的秋雨将上游江水冲成了一片泛着雪白浪末的汪洋,江水响如奔牛,两岸对面几乎看不到人。宽阔的水面流到此地时被两岸峻岭强行收成一线,白浪无处可去,只能沿着山壁挤向头顶,暄赫声势直抵山巅。 站在两侧山崖上,仿佛只要就能踏上那一峰峰浪尖。晏寒江踏空而行,徐步走到灵涡上空,任凭脚下高扬的浪尖打湿鞋面,真元沟通当地水脉,拈指计算龙门打开的日子。 这回运气不错,龙门开启的日子竟然就在三天后的九月十三。 方便起见,两人索性也不再下山,就在山上凑合住下了。 救生包里还放着晏寒江的家当,邵宗严便把双人大床弄出来,在一旁的树上拉了绳子晾起被褥,让阳光把里面的棉毛晒松软。 崖顶上正好生着一片稀疏的森林,他便提刀砍了几棵,由晏寒江施法剥成了光光的圆木,围着床绑成近乎锥体的架子,覆上大型塑料面,最后在外面覆上一层层柔软的柏枝,寒风便无法透进去,晚上睡觉也十分温暖了。 崖顶上还有不少大小合适的石块,正好够搭个土灶,把木柴塞进去烧火力散更失少,也能架住锅,做饭更方便简单。 因着昨天接风晏吃得不少,他就只简单热了点厨房带来的高汤,在平坦的石头上架上案板,用凉高汤揉了一团面。等面饧发得稍软了,便擀成薄薄的圆片,叠起来切细成条下到汤里。 鸡肉、鸭肉、筒骨吊成的高汤被大火催开,飘出浓郁的鲜香,面条随着汤面沸开的水花上下翻腾。邵宗严又往打了两个荷包蛋,沸腾的白沫就被暂时压下,汤面翻滚着一片小小的水泡,看上去清淡却诱人。 不一会儿荷包蛋也熟了,他往汤面上撒了一把鸡毛菜,盖上锅盖把锅子从灶上挪下来,弄出碗筷和茶几准备吃饭。 晏寒江就在旁边的圆木上坐着,朝下方峡谷一伸手,就有水像自来水龙头一样喷上来,细而均匀地浇到他手上。邵宗严十分自觉地凑过去洗了手,顺便洗漱一番,然后掀开锅盖开始盛面。 鸡毛菜极鲜嫩,稍微一烫就熟了,翠生生地浮在汤面上;荷包蛋蛋黄刚刚完全凝固住,是一种嫩嫩的浅黄;再配上略微浑浊的面汤、带着麦米分原色的面条,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高汤的鲜味更是完全渗入了面里,每一口面条都滋味十足,热乎乎的汤面更是暖身的最佳食物,一碗下肚便驱散了在山顶久待染上的寒气。 虽说这个世界既没wifi也没电视,可修行之人最耐得住寂寞,只要一套《修仙基础知识五百题》就足够他们一教一学地消磨这些时间了。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九月十三一早,晏寒江便引了江中蓄满灵气的水上来,两人都借着这水沐浴了一回,清心静待龙门开启。 随着时间流逝,头顶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堆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水中白浪顺着山壁继续攀升,渐渐升到与崖顶同高的地步。而本该由上游流下的水却有一支忽然回头,自峡谷下游反流上来,与那道不停升高的水浪汇聚,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大坝。 晏寒江深吸了口浓厚的灵气,眼中充满期待:“龙门马上要开了,这次就算不能一举跃过,至少也经得起七道雷劫,再得一道螭龙线了。” 他举步走到江中,等待龙门合拢。邵宗严还记着上回跳龙门的事,忙从救生包里找出黑伞抱在怀里,紧张地等着他跳龙门的结果。 龙门终于完全开启,这回邵宗严已再非凡人之身,可以看到除了白浪之外的东西——这片水域的灵气也从峡底汇聚而上,附着在龙门上,为它更添了一番辉煌壮丽。 头顶乌云中渐渐有银蛇闪动,晏寒江身子一摆,化作一条丈余长的巨大草鱼朝空中跃去。 一道雷光也自云间盘旋而下,狠狠劈在草鱼青黑色的脊背上。天地被雷光照得白亮,隆隆的雷声许久后才响起,此时的晏寒江已缠着一身细碎银光在空中弹了一弹,再度跃向高高的龙门。 第二道劫雷继续毫不容情地落下,声势比之前更威猛。 邵宗严站在岸边远远看着都觉着心惊肉跳,更不敢去想正面迎击劫雷的晏寒江该是何等痛苦了。他紧抱着黑伞,一面默默祝祷晏寒江跃过龙门,一面又随时准备下水捞鱼,比正经受着劫雷攻击的晏寒江还要忙乱。 一道又一道雷光落下,河边渐渐再度泛起熟悉的烤鱼香气,就在邵宗严紧张到快要把自己的手掌抓破的时候,一道绝不该此刻出现的温柔嗓音忽然自他脑海中响起:“检查到有玩家投诉,救生人员请做好准备,定点传送将立刻开启。” 不!不行!晏兄还渡着雷劫呢! 邵宗严脑中拼命呼喊,可发布任务的gm再也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脚下开始闪动的淡金色传送阵光。 他无可奈何,只得运起灵力高叫:“晏兄,我又要救人去了,你怎么办……”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的工夫,他身周的金光就又浓了一层,脚下轻飘飘的,似乎马上就要离开此界。那座龙门仍是被雷光映得一片雪白,根本看不到那条巨大的草鱼,也听不到雷声之外的声音。 他疑心自己的话晏寒江也听不到,更担心自己走了,他渡劫不成连个下水捞他的人都找不到。落在这么湍急的水里,万一给漩涡吸到水底上不来,或是撞在石头、山壁上,哪怕他已经是个大妖精了,也没有不受伤的啊! 他的鞋底已离开地面,正担心得不知该怎么办,识海中忽然响起了晏寒江清冷镇定的声音:“撑开伞!” 对啊,这伞是晏兄用自己掉的鳞片炼成的,肯定有和本身相吸引的妙用!他连忙撑开黑伞,紧张又期待地看向天雷闪耀之处——此时他的身子已被传送阵光拉至云层附近,不知是否还来得及把晏寒江弄进来。 黑伞张开,另一道淡淡光芒自伞面下流泻出来。细看之下,光芒中还跳动着一只巴掌大的黑鱼,身上缠着丝丝缕缕的银光,散发出淡淡的烧烤香味,鳞片破碎的情况却比上次好了许多,从鱼鳃中央延伸到尾部那一线金痕下方更又多了一条并排着的金线。这条线正在吸收流遍身体的银光,且随着那些细碎雷光的补充而越发明亮,整条鱼都显得金光闪闪、贵气十足。 晏兄这龙门算是跳过了呢,还是没跳过呢? 要是因他之故就差这一步而没成龙,他该如何补偿晏兄? 他心疼地接住草鱼,手虚虚敷在鱼身受伤的地方,头一次觉着自己签的这份工作没有那么美好了。 他紧咬牙关,双眉几乎蹙成八字,眼角微红,总像再说“来呀来呀”的神情转变成了惹人怜爱的“不要不要”,比平常更多了种诱人攀折的脆弱。晏寒江躺在他掌心,朝上的一只眼将他愧疚惶恐的模样尽收眼底,便弯了弯身子,在他手心拍了一下引起他的注意,用神识传音道:“你不用自责,这回却是亏得你及时拉我过来,我才避过那道劫雷。这回受伤不重,等完成劫雷淬体这一步,我就能重新现化道体。” “可你还是没跳过龙门啊!”那么多道雷都捱过了,最后没跳龙门,前面的不就都白劈了吗? 晏寒江在他脑中轻叹了一声:“只怕还是缘份不到。不过这回也不算是全无收获,我身上总算又添了一道螭龙线,哪怕是慢慢积累着,积满九条螭龙线后我就能化作螭龙,以后再熬成虬龙,便有望成真龙之身了。” 虽然他这样的学霸随便找个大千世界的门派,读几万年出来,肯定能成就比化龙更高的道果,可他就是这么执着的一条龙,此生熬也得熬出龙体,坚决不以草鱼之身攀上修道巅峰! 他又收缩了一下上面一侧的腰肌,让侧脸在邵宗严掌心连拍几下以作安慰。邵宗严却以为他是在自己手里呆得不舒服,连忙找出小鱼缸,换上一缸清澈新鲜的水,把鱼重新放了进去。 漫漫旅途也到了终点,他们落到了一道绘着精致人像的长廊里。走廊尽头就是宽阔的舞厅,里面有乐队奏着靡靡的丝弦,熏着他虽不熟悉,但基本上一闻就能猜出作用的香,还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朗笑交谈。 笑声中却夹杂着一些痛苦而微弱的呻吟声,还有一道并不太高,却因与厅里所有声间、与这整座建筑都格格不入而分外明显的清淡诵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第41章 第四次救援 这回求援的居然是位僧人!听这经文这么熟悉,说不定还是跟他出身于同一个小千世界的僧人! 和尚一般都很慈悲为怀,相处好了肯定不会投诉他! 邵道长感觉到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恨不能立刻冲进去救人,然后好好让他体验一下元泱苍华的售后服务,希望他也像上次那位精灵一样不要投诉。 传送阵光一消失,他就迫不及待地运起轻功,贴着走廊装饰奢华的墙壁朝大厅飞纵。 而在他离开传送阵之际,这里的人也发现了他的存在,一名高大的红发青年从大厅里匆匆走出,冷然拦在他面前道:“你是哪儿来的,怎么会出现在塞伦公爵的城堡……” 那人真正看到他容貌的时候,和头发一样暗红的瞳孔忽然缩小,杀气也内敛了几分,诧异地问道:“你是是公爵大人藏起来的新奴仆?怎么会和公爵大人最心爱的血奴长得这么像,难道是他的亲兄弟?” 不,不可能,他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师父捡回门派,从来没有什么兄弟。邵道长刚要否认,心里却忽然冒出另一个想法:或许他真的有个兄弟呢? 他父母既然把他扔到玄炼宗门口等人收养,说不定还有另一个养不起的孩子扔到了寺庙门口,被庙里的和尚捡了养大,成人之后也剃度出家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再也不是孤伶伶一个人了!他也有兄弟,有打架时能并肩子上,平常能一起做题、一起钻研修仙理论的亲兄弟了! 想到这里,邵道长的容色仿佛桃花绽放,艳光逼人,恨不得立刻进去认亲。只是担心自己太过感情外露,那些人会以弟弟为弱点挟制他,于是强按着激动之情,含笑对那男人说:“是命运指引我来到此地,为本地主人,你们的公爵化解一桩生死大劫来的。还请小哥替我领路,我要面见公爵。” 他本来还想掏出名片,让那人看看他是有正规公司的业务员,好加深对方信任。都掏出来了才想起两个小千世界文字不通,他是因为通界令在身,才能无碍对话和阅读,这里的人却是看不懂宗正小世界的文字的,于是又塞了回去。 红发男子死死盯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看,正欲说什么,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带他进来安德鲁,塞伦城堡欢迎每一位抱着善意而来的好客人,让我们欢迎这位会占卜的贵客。” 红发青年微微皱眉,恭敬地答了声“是”,转身带着邵宗严朝大厅里走去。 厅里的灯烛比走廊多一些,环境也更明亮,照映出满厅衣香鬓影的美貌男女,都是肤色苍白、眼瞳深红,和那名给他带路的男子差不多。男的都穿着黑色礼服、女的是各式各样的长裙,身边带着衣着简陋到难以蔽体的侍婢仆人,有的朗声交谈,有的贴在一起跳舞,更阴暗的角落里还有悉琐的衣服磨擦声和喘息声响起。 大厅里弥漫着熟悉的催情香味道,并不太浓,和着这些人身上洒的香料和淡淡血腥气,混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而胸前的鱼缸里忽然凝出一道小小的水刃,切开了蒙在缸面的包袱皮,从布料下面露出半人半鱼的小草鱼精,踩着水浮到缸面看着他。 一道含着淡淡嫌恶的声音也在他脑中响起:“这些不是人类,而是些以血食维生的活尸,一般习惯叫作’吸血鬼‘的便是。” 吸血鬼? 这个词邵道长到了宗严小世界之后也接触过,仿佛是在电视上看过一眼两眼的,只知道他们会喝血爱谈恋爱,别的倒不太清楚。不过既然名为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会念经的和尚都超度不了这些鬼,他这个只会炼药不会符咒的假道士只怕…… 第24节 他为难地垂眸,目光却正好扫到了布料下方的草鱼精。小小的人鱼藏在布料下方,只有从他这个角度才能看到,显得无比可爱又无比脆弱,顿时激起了邵道长熊熊的责任心。 现在晏寒江刚被劫雷劈过,客户也是他的责任,他如果被吓得没了主意,这两人又该怎么办? 邵宗严狠咬牙根,挺直身子,目不斜视地跟在红发男子身后,从大厅中间被刻意让出的通道走过去。身边那些男女好奇地观察着他,转过身去便大肆评论着他的身材长相,甚至还有打赌说他身上的气味香甜,肯定是处子的。 这些无礼的言词邵道长一律充耳不闻,双眼只瞧向大厅最里面,几层矮阶上的那张雕花鎏金包绒扶手椅。椅子上歪歪斜斜地坐着一名高大的金发男子,怀里抱着团雪白的东西,双手伸在其中不知在干什么勾当,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玩味地抬起眼看向邵宗严。 “不请自来的客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而来?” 他的眼睛和厅里其他人不同,并非暗红,而是一种暗淡的金色,闪着贪婪和欲望的光芒。邵道长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向他怀里那团雪白。 那位大师身上也没什么正经衣服,只穿着薄纱似的雪白晨褛,露出修长的双腿和赤脚,整个脸都扭向里面,不停念诵着心经,仿佛已将肉身当作无用的皮囊似的。 但是真这么超脱的话,就不会投诉叫来客服了。仔细看去,还能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念经的速度也比正常要快,并非安心诵经,而是强迫自己借此忘记身体和心灵上的痛苦罢了。 邵道长疑心他是自己的兄弟,看着自然更心疼,叹了一声,才道:“尊贵的客人,我是为你而来的。” 公爵笑了起来:“说得很动听,可我不是你的客人,而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在我们的领地上有个规矩,像你这样不请自到的客人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一切权力,愿意成为主人的奴仆,美丽的客人,你是为了臣伏在我脚下而来的吗?又或者,是为了救你这位和你同样美貌的兄弟?” 他抓着大师的下巴,强迫地把他的脸转向外面,让邵宗严能清楚地看到他。 四目相对,两人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大师身在人手,只能无奈地颂一声佛号,邵宗严眼中却燃起了熊熊怒火,明亮得像要烧掉这座大厅。 骗子!谁说这位大师长得像他的,完全是虚假安利! 这位大师长得一看就是个清圣出尘的好和尚,跟他这种不像良家道士的长相根本不是一路,哪里长得像了?唯一说得上相似的地方就是眉眼都是黑的,皮肤颜色差相仿佛,就连头发也看不出像来——大师的头是新剃的,只留了一层湛青发根,根本看不太出原色来! 这群人不能因为自己不是人,就把正常人都看成亲兄弟吧! 与兄弟相逢的欢喜期待变成了被人欺骗的愤怒,这种落差大得连圣人都要发火了!那个公爵还不懂看人眼色,嘴角微微咧开,两侧生出犬牙利齿,低下头贴到大师颈侧,缓缓压向细嫩的肌肤。 邵宗严往前冲了一步,神色愤怒到了极点,也艳丽到了极点。在他前面领路的红发鬼安德鲁想要拦他,公爵却稍稍抬手,朝他摆了摆手:“下去吧安德鲁,这位客人不会做什么的。他对他亲爱的兄弟一定非常爱护……所以,会占卜的客人,你有没有占卜到自己这次来到城堡会遭遇什么,有没有占卜到自己永远也离不开塞伦城堡了呢?” 所有的吸血鬼都笑了起来,安德鲁也顺从地退到一边看着他。邵宗严沉声道:“你放开他,要咬就咬我。” 公爵暗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充满兴味的笑,抬起头看着邵宗严,修长的指尖在客户颈动脉上滑动,笑道:“我就喜欢人类这种特点。他们喜欢为了所谓的亲情和正义献身,总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换来别人的安全。所以亲爱的,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他用力把僧人推落膝下,双腿打开,露出腿间高高撑起的小帐蓬,狰狞地笑道:“过来,跪在我脚下,好好服侍我。如果你做得好的话,我就放过你弟弟,让你代替他成为我的血奴。” “施主不可!”大师从地上挣扎起来,扑向他:“我佛门弟子不需在乎这臭皮囊,施主无须为我做到这地步,你若能走……” 邵道长伸手拎起他扔到脚边,解下胸前的鱼缸撂在他手里。晏寒江借着宽大的袖口掩护爬到了他手上,抱着腕子爬向胳膊上方。 不用关照鱼缸,他就有更多手段可以放手施为了。在吸血鬼公爵玩味的笑容中,他一步步迈上矮阶,伸手按向对方腿间挺立着的地方—— 一座半人高、盛满了清水的青铜药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空中,一出现便砸上了公爵颅骨,眨眼间便连人带椅子压塌在地,只余两条小腿和脚落在外面。 药炉刚刚出现时,邵宗严就抓住了地上的僧人;炉脚砸进公爵头骨时,他已将人扛到肩上;铜炉砸到椅面之际,他的身子便像猎豹般横向纵至最近的窗口;铜炉落地的声音响起,他撞破窗子的声音恰好被闷响和惨叫掩盖,身子腾空而出,朝窗户内洒了一包千劫散。 厅里本来就点着类似的香料,千劫散的幽香无声无息地混进去,让那些正在享受云雨之欢或是在在贴面而舞的人不知不觉便中了药,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颠倒梦幻。而那些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人却忙着解救公爵,也没能及时发觉香气入侵,直到药性发挥,就算发现了也再没办法自拔。 唯有几个离着窗边最近的吸血鬼还能反应过来追他,结果便是正面撞上浓度极大的药米分,当场便被拖入无边孽海。 这药连皮糙肉厚的奔袭巨蜥都能药倒,一群和人类差不多体型的吸血鬼更是没有抗性。风从窗洞吹进去,将药效散播到整个大厅,厅门那些人偏偏为了防止邵宗严逃跑而锁上了,药力便只能在厅内回旋,他们自己反倒成了无处可逃的一方。 邵宗严身在空中,听到里面的怒吼化作甜腻的申吟,心里便是一松,召出斩运刀狠狠插入了浑然一体的高墙。 他们运气不错,跳出来的正是临着外界的一面窗户,而非落到城堡内部。不过大厅离地约有十几丈高,他又扛着一个人,单凭轻功绝不可能平安落下,唯有靠刀身插入石墙产生阻力来减轻落地的冲力。 这里的墙却不像黑石狱那么结实,他的灵力也比那时深厚,弯刀插到墙里,就像是用银刀切奶油蛋糕那样顺畅。他先是任由身体高速向下滑了一段,离地只有三四丈高时才开始抖动刀身,让刀刃不断改换方向斜劈下去,双足也不断踢在墙上,以此增加阻力。 直到离地不过一丈时,他忽然气运双足,在墙上猛踢了一脚,借力拔出斩运刀横冲出去,以横向之力化解重力。 因为身上还扛着客户,太多动作都不敢做,他便用自己的双腿作为减震,半蹲着身子重重落到地上,膝盖被未能泄尽的劲道冲击着半跪下去,在地上撞出了一道浅浅的凹坑。 幸好有灵力护持,他并没重太重的伤,只是因为太耗精神,不得不在原地稍微歇了一下,慢慢调匀气息。袖子里的草鱼精也抱着他的胳膊往上爬,他便将手托到颈间,让晏寒江直接爬到他衣领里,卡在胸膛和衣领之间休息。 客户不忍地颂了声佛号:“现在已经安全了,请施主放下贫僧吧。贫僧可以自己走。” 安全?不,一点也不安全。这么大的城堡不得住个几百号人,他刚才光把大厅里那些贵族老爷们迷倒了,剩下的仆人和侍卫们随便出来一队,凭人海战术就能淹了他们。 邵宗严笑了笑,喘息着安慰道:“感谢您信任我们元泱苍华的售后服务,尊敬的客户,我是您的客服邵宗严,在您没有到达安全地点之前我是不会停下的。” 僧人又感动又惭愧,叹道:“贫僧释念,这次都是贫僧连累邵施主了。” “哪有此事,大师才是受害者,是贫道来晚了才是。”只要你不投诉,就不算连累我。他猛地起身,按着僧人的腰嘱咐道:“还请大师抓紧,咱们现在才要开始逃命!” 他刚才在空中看到,这城堡是四面环山的,城堡本身是筑在山间一块平台上,只是这块石坪十分宽阔,又生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落下来后更看不出那里是上哪里是下了。 不过山他从小生在山里,对这方面极有经验,从救生包里掏出一个盛满水的大号安全套,真力灌注,狠狠砸向地面。凝聚成针的灵气在它落地时刺破套身,大量水泼洒出来,落到地上却不像在平地上那样四处流散,而是顺着一个向方流去—— 那里就是下山的方向! 第42章 第四次救援 城堡建在荒山野岭里,除了城堡周围几几丈还能露出地面,再远些都是比人还高的荒草,间杂着几株要枯不枯的高大古树,乌鸦在树上盘旋栖迟,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 邵宗严辨明方向后,便毫不迟疑地冲入那一方草丛。这里的荒草十分硬,用手硬拨开的话很快就会弹回来,而且草叶细长锐利,不小心划到身上,就像小刀子一样划出一道血口。 他自己皮肤外覆了一层护体真气,并不怕这些小草叶,大师露在外面的小腿却被割破了几个口子,鲜血淋漓,连忙问道:“檀越手中可有伤药?这些吸血鬼特别擅长分辨血腥味,贫僧怕伤处的血腥气会引来他们。” 邵宗严忙从包里拿出一床棉被铺到砍倒的草丛上,然后把大师扔上去,用救生包自带的棉签和碘伏清创,最后裹上一层层纱布。做这些时他下手又快又狠,只管追求速度,生怕那些吸血鬼摆脱药性醒过来;那位大师也颇能忍耐,一声不出地任由他清理伤口、用力包扎上。 只是最后要被一张薄薄的太空毯裹起来时,释念大师忍不住再度开口:“道长不妨借贫僧一双鞋,贫僧也走惯山路的人,自己走不会拖你后腿。” “委屈大师了。”这么高、这么密的草丛里,不穿好衣服的确容易受伤,只是现在也没时间给他穿得太好,一切都得实用为上。邵宗严看了看他的身材,拿出牛仔裤和套头衫让他自己换上,又亲自蹲下给他换棉袜和皮靴,收起剩下的东西,提刀在前面割草开路。 释念竟真赶得上他,偶尔落后几步,咬咬牙也能追上来,比由他扛着人走的速度还快。两人从不辨方向的深夜跌跌撞撞地走到晨光微熹的凌晨,才拖着一身露水和零星的伤口走出草丛。 草丛之外便是陡峭的大斜度山坡,坡上生满了叶子浓密翠绿的阔叶树,脚下树根、草茎盘根错结,其间生着不少野草野花,杂有不知名的蘑菇,看起来倒像是春末夏初的天气。 此时整片大地尚未随着晨光苏醒,树叶上凝着清澈的露珠,穿梭在林下不时会碰到丝线吊下的肉虫,倒是有些小型啮齿动物早早出来觅食。往林子里趟几步就会惊动正在睡眠的蛇虫鼠蚁,发出细小的尖叫和沙沙的足音,随着人类入侵渐渐远去。 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唯一清楚的便是不远处奔流的水声。 邵宗严精神一振,回头扶住同样脸色通红、气息粗重的释念,一面提刀扫过面前的路,惊走脚下趴着的蛇虫鼠蚊,一面也安慰大师:“马上就到水源了,到那儿咱们就能休息一会儿。” 好在水源离得并不远,在林间斜穿了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从相邻山头拐下来的那条小河。河水并不深,水面也只宽两三米的样子,水流却很湍急,在有大石头的地方打着漩,卷着头上落下来的绿叶或树枝,向下游急速奔流。 眼看到了河边,邵宗严却不急着休息,而是回头朝着释念大师笑了笑:“咱们先从河里走一段,到了下游再休息。” 他笑得极为含蓄,眼睛微眯着,饱满的卧蚕横于眼下,嘴唇弯成翘翘的菱角形,显出一种难得的纯真。释念忍不住也回了他一个笑容,真如高山融雪,清澈到底,顿时把好容易纯了一回的邵道长衬成了妖道。 幸好邵宗严早对自己的外表认命了,没有什么和和尚比纯洁的念头,用笑容晃花了释念的眼之后,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裤腰往肩上一扛,拿出晾衣撑当拐杖,二话不说重重地踩入河水。 河底积聚着不少淤泥和水草,人踩下去就会陷进湿滑的淤泥,每次拔起脚都会带起一片浊水,水里的鱼和磷虾被人类惊动,纷纷向两岸水较清的地方游去,来喝水的动物也退到略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他们。 因为水流湍急、淤泥松软,水里的路并不好走,邵宗严每走一步都要先用晾衣叉叉进水底,确保自己不会直接被水冲向下游才敢往前踏。不然在这么陡又这么急的水道里,一旦失足就会像落入水里的木屑一样被卷走。将来无论是被旋涡卷进深水,抑或是撞在大石头上打得米分粹,就都不是自己可以撞制的了。 而且晏寒江在他怀里呆着呢。万一衣服在水里松开了,这么一点点大的小草鱼精要是让水卷跑了,他上哪儿捞去! 他咬了咬牙,扯起沉重的左足,继续往前迈去。他自己觉得已经走了很久,可直到太阳已完全升上地平线、整座森林都随着阳光重新苏醒过来,他们实际上才刚向下游走了十几米。 “天亮了。”他背上的释念大师看着面前浊水中反射的阳光,朗声道:“道长歇一会儿吧,现在天已经亮了,吸血鬼是不能见阳光的,整个白天咱们都是安全的。” “真的?”邵道长大喜过望,脚步都轻盈了许多,走到岸边,放下释念,坐在石滩上大口喘息着:“我真是累得够呛,不知这地方有什么古怪,比在沙漠里那次还累。” 晏寒江从他胸口往外爬,见离着领子不远了,索性就在衣襟里闷声闷气地说:“或许是这山太高吧。咱们本来是在四五百米的低纬度地区的,突然到这种高山上,大概会有些高原反应。你看看手里还有药没有,有反应的话就吃一粒顶上。” 手里倒是有药,可是那行功时吃的蕴灵丹,在这里吃太浪费。反正是因为地域太高了不舒服,等下山就好了。 释念大师喘着粗气问道:“道长和在谁说话,莫不是’千蜃阁‘的哪位上仙?” 晏寒江尾巴一甩一甩的拍着他的胸肌借力,总算从他领口里爬出来,扒着衣领沉稳地说:“告诉这位大师也无妨,反正以后我都要跟着你到处跑,总不能一直藏着不见人。” 他的头顶正好从邵宗严颈下探出,邵道长这么一低头看他,下巴就正好顶上毛绒绒的头顶,滑滑的、痒痒的,感觉好得不行。 邵道长有心多蹭两下,又怕客户看了嫌他不专业。只得忍着心痒拿出小袍子塞进领口,让他在自己怀里更衣,手在外头略托着鱼尾,含笑介绍道:“这位是晏寒江晏兄,乃是元婴修士,他曾屡次救我于危难中,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平生知己。” 释念惊叹地看了半晌,颂声佛号,双手合什,也给草鱼精行了一礼。晏寒江高冷地点了点头算作答礼,尾巴在衣服里拍了拍,要邵宗严把他托出去。 邵道长小心翼翼地把他从怀里捞出来捧在手心里,本想放进鱼缸,晏寒江却嫌麻烦,摇头道:“光带着我比托着鱼缸轻多了,不行你就把我腰带系到腰间带钩上,省得还要占一只手。” 腰间系着一条小鱼精当挂饰么……不行不行,这是虐待草鱼啊!邵宗严才不舍得,从包里翻出来一条大方巾,两边拧细了系在脖子上,中间稍微拉起一点,就自然形成了一个吊床,正好能容草鱼躺在里面。 他花了几分钟照顾好晏寒江,才想起半宿没吃没喝还拼命赶山路的客户,连忙从包里倒出那个盛水的大缸请他喝水,安慰道:“河水这么喝不干净,现净化也来不及了,大师先喝些陈水,都是我家里做饭用的。” 大师也渴得要命了,要是没他拦着就能下去喝生水去。当下道了谢,拿缸里的水瓢舀着水痛痛快快喝了一顿。邵宗严自己也拿了个碗,自己喝着还拿小勺盛了一勺尖给晏寒江。 三人喝够水、休息了一会儿,邵道长便把晏寒江搁在小碗里,自己把木柴堆成一个中间有孔的圆形柴堆,生起一堆和燃气灶头差不多的轮转火。 正好临近小河,河水又被他走路时带起的淤泥弄得混浊,河里的鱼都游到岸边呼吸,他没费多少力气便徒手抓了一条滑溜溜的小鱼。可惜这里水浅,养不出大鱼来,顶大了只有一斤多,倒是圆溜溜细长条的,看着都跟肉辊子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种鱼做水煮鱼好不好,要不索性直接烤了,再把包里吃剩的馒烤烤配着吃? 他一边想一边快手快脚地剖了鱼,拿树枝穿了搁在灶边烧烤。掏出的脏器和洗鱼水被他远远倒到林子里,去下游溪边洗手时看到有几个小虾露头,索性拿笸箩照水里兜了几下,端起来控了控水,果然在箩底看见了一堆透明的小虾。 虾子也不大,就炸着当零食吧。 他顺手就在河里漂了几遍虾,回去后倒进盆里拌上盐,拿手来回抓揉着给虾码上味,最后洒上面米分,一点点揉匀了,坐上油锅快炸。 炸虾熟得极快,一进锅就随着“滋啦”的滚油声冒出了香味,拿铁勺压着晃了几下外壳便都红了。他拿漏勺捞出来滤着油,正考虑着再弄点什么来炸,耳中忽然听到极低的念经声。 对了……这回的客户又是位素食主义者。 上次那位精灵还能接受肉食,佛门弟子却是不能见杀生吃肉的,他们俩倒是吃鱼吃虾地,总不能让大师就着香味啃干馒头啊! 他深深反省了自己对客户的冷漠,想要给大师做点素菜吃,可是翻找背包时才发现家里带的鲜菜前几天等着跳龙门时就都做了,现在只能在林子里现找。可他们偏偏又没有那个为了找食物而绕远的时间,只能遇上什么吃什么…… 不,有一样吃的始终在他眼前,就是他没发现而已! 河水边就生着一排排茎叶细长的蒲菜,顶上还顶着蜡烛似的花头,这个东西的根剥出来炒一炒,可是又脆又嫩,比什么瓜菜都不差。 他起身拔了几根蒲草,大师看到了便知是为自己准备吃的,连忙阻止:“道友只管准备自己的,出家人有一碗冷饭便可裹腹,不敢劳动道友特地动手。” 邵道长笑道:“大师不必客气,是我做肉菜做习惯了,一时忘了大师要持斋。只是这里的锅已经炸了虾,怕是刷不太干净,大师草嫌弃。” 大师颂了声佛号,直说“不敢”:“逃命之时哪里敢挑三捡四?劳烦道友烧素斋已是过意不去了。” 他一点没把自己当上帝,过去吭哧吭哧地帮着道长拔草。看看拔了一小堆,邵道长便割断上面的部分,洗净剥皮,露出最下面一截清脆微甜的茎肉,切成小段搁进锅里滑炒。 因为佛门不吃五荤,炒蒲菜时也没法搁蒜片,光是靠一点油盐提味怎么也不会太好吃。邵道长没办法,只得祭出了现代社会的一大杀器——味精。 味精虽不如天然的鲜汤健康,可是加一点便能提鲜,出锅里再打上一勺明油,整道菜便鲜灵灵色香味俱佳。虽然不加鱼肉,却能尝出有一种单做蔬菜绝不会有的鲜香。 邵道长又把馒头扔到火边烤。烤到表皮微微开裂,裂口附近的馒头皮变得焦黄酥脆,发出烤面食特有的香味时便捡出来,递给大师一个,自己拿着一个慢慢剥皮,把香酥的面皮掰成小块喂给晏寒江,看着他一口口啃得香甜,就觉着自己好像也不饿了似的。 第43章 第四次救援 第25节 火堆旁的鱼已经有一面微微发黄了,鱼身上打的十字花刀被烤得绽开,露出下面雪白的肉。邵宗严叼着烤得温热的馒头芯,蹲到旁边拨了拨火,在鱼皮上涂了层油料,洒了盐、姜米分、豆蔻米分和一点小茴香籽,翻过面继续慢烤。 晏寒江捏着馒头皮和炸小虾,一口一个地就着吃,吃得嘴里发干,就在旁边小瓷勺里喝一点用爆炒蒲菜冲的热汤。释念大师这个本不该吃、也不该看人做荤菜的和尚也不挑剔菜里有荤油,就坐在那盘炸虾对面啃着烤馒头,还一筷接一筷地夹起带点炸虾香气的炒蒲菜,吃得十分捧场。 邵道长有些过意不去,愧疚地说:“本该给大师多做些菜,可惜这附近只有蒲菜,要是家里带的南瓜、藕、蘑菇、茄子、松子和大榛子前几天没都吃干净就好了。”说着便掰开馒头,往里面夹了满满一层炸虾,又香又脆地吃了起来。 大师默默地夹了一筷子蒲菜,嚼得嘎吱嘎吱响。 背后的烤鱼也快要烤好了,油脂顺着棍子滴落,落到火苗上引起一下爆炸似的燃烧。邵道长三口两口啃完馒头,回到火堆翻了翻烤鱼,见熟得差不多了,索性拿了一条在火苗上空翻烤,让刀口里翻出来的鱼肉也尽快染上焦黄。 正在翻烤的时候,头上忽然有一大团黑色的东西扑啦啦朝他头顶撞来,阳光从那东西背后透出来,晃得人眼花,他竟没认出是个什么鸟来。远处围着桌子吃饭的释念大师反倒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叫道:“小心!别让它咬到!” 邵道长下意识往旁边一闪,手里抓着烤鱼就捅上去了,那只黑漆麻乎的大东西竟是直奔着烤鱼而去的,当即张开大口咬了上去。 原来是个让鱼肉诱来的馋鸟。给它叼一口也成,正好好久没吃鸟肉了。 他随手抄了根树枝,打算等那东西叼住鱼就扎上去。就在此时,河里忽然升起一道水线,如箭一般穿过那只怪鸟,将它打出柴堆外。 那支水箭也随之落地,化作普通的流水朝森林下方淌去。邵宗严拿着鱼起身往那边扫了一下,这下子没有刺眼的阳光影响,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东西的模样——那不是鸟,而是一只黑色的、脸长得有点像野猪的大蝙蝠。 “大白天哪儿来的蝙蝠?”邵宗严疑惑地自言自语一声,把鱼搁到茶几上,拿筷子夹了一块烤得焦香的鱼肉,捡出小刺喂给晏寒江。 草鱼精就着筷子尖小口咬肉吃,吃得两颊鼓鼓的,十分可爱。看着他吃饭的样子,邵宗严就懒得分心去想什么蝙蝠不蝙蝠的,埋头认真挑起鱼刺来。 释念却对此十分紧张,亲自过去看了一眼那只大蝙蝠,然后急匆匆跑回来,拍着茶几道:“我们快走!那只蝙蝠是塞伦城堡豢养的吸血蝙蝠,那些吸血鬼白天不能出来,就是让这些东西替他们跟踪目标,待到晚上他们好出来猎杀的!” 话音未落,另一只蝙蝠又扑啦扑啦地飞了过来,这回却没去火塘边咬鱼,而是直奔他们这桌而来,一头扎向那盘炸得松脆香甜的磷虾。 邵宗严这回反应便快了,一双筷子贯注真气脱手而出,钉进了蝙蝠圆滚滚的肚子里,将它远远打到河边。 这只刚打发走,又一只蝙蝠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再远处些的林间,隐隐能看到五六只猎隼般大小的黑色蝙蝠,居然也不怕火,笔直地朝他们这一方冲来。邵道长把烤鱼整个往晏寒江眼前的小碟子里一放,自己抄起刀便迎了上去。 那几只蝙蝠似乎有些灵智,认出他才是杀了同伴的仇人,分散在空中四面包围住他,露出寒光闪闪的利齿,同时向他身上扑去。他背后就是坐了晏寒江和客户的餐桌,退无可退,挥刀斩向正对面的蝙蝠,身子随之往坡上冲,低喝道:“大师带晏兄先走!” 大师伸手去抓草鱼精,晏寒江却是一尾巴甩在碗壁上,跳起来避开了他的手,看着邵宗严那边,淡淡吩咐:“撑伞。” 撑的当然是他的鳞炼制的那把黑伞。 邵宗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养成这个习惯的,但的确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无论晏寒江说什么,他就会在第一时间不打折扣地执行,仿佛那命令不是别人灌到他耳朵里,听到之后需要过脑子分析一下再动手的;而是从他心里所出,他自己也确实早想那么做的。 黑色的鱼鳞伞撑开,几只蝙蝠乒乒乓乓地撞到伞面上,顿时撞得头破血流、颈骨折断,纷纷顺着伞面滑落。邵宗严将伞一抖重新收起,将其当作剑似地在空中一划一刺,穿透了最后一只从草丛那边袭来的蝙蝠。 这一场战斗虽不激烈,可是在这千米的高海拔地区,空气稀薄,人稍微一运动就觉着呼吸困难。再加上疾行一夜和扛人渡水而在肌肉间堆积的乳酸,他顿时觉出两条腿酸酸的,恨不能坐下好好揉一阵再动。 不过蝙蝠的袭击也昭告着吸血鬼们已恢复了神智,今晚他们就会受到疯狂的反攻了。邵宗严忍着肌肉酸痛走到水边洗伞,心中惊疑不定:“他们这么快就消化了药力!我那药本该让人连续交媾几日才能解开药性的,是他们的活尸之体有抗药性,还是他们手下有什么用药的天才,竟研制出了解药?” 释念听出他那药的作用,清俊禁欲的脸上顿时微泛云霞,轻咳一声,将自己对吸血鬼的了解告诉了他:“这座城堡的堡主是吸血鬼公爵,已活了五六百年,力大无穷、长生不老,受伤后能立刻自愈,或许更能抵抗药力吧?不仅如此,这些吸血鬼的肉身特别坚牢,牙齿与爪子能撕开钢铁,受到攻击时还能化身蝙蝠——” 对,就跟地上躺着的那几只差不多。 释念看着那些在他印象里十分凶恶,却被客服小哥三两下全歼了的蝙蝠,一时竟有些失语。 邵宗严刷伞回来看到一地蝙蝠,也是默默无语地想着心思——那些吸血蝠翼展将近半米,身子有猫那么大,嘴边两只獠牙寒光闪闪,让他莫名联想到了死亡沙漠里的那些又大又鲜嫩的毒蜘蛛。 烤蜘蛛真好吃,下次应该试试油炸。蝙蝠味道也挺鲜美,配些药材炖汤还能治咳喘,只是肉少筋多,啃着费力。这些大的不知肉会不会更肥一些?能长这么大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太老了的话肉质粗硬,又不中吃了…… 邵道长并没发觉自己的思维已经滑向了非常危险的方向,直到释念大师的讲解声再度响起,他才醒过神来,认真听他说话。 “塞伦公爵倒是跟我说过,他们吸血鬼怕阳光、怕十字架,还怕银的武器,叫银器划伤的伤口不易痊愈。这世上还有一种叫作吸血鬼猎人的存在,专克这些吸血鬼,不过我被抓时在那镇子里见过一个当地人请的吸血鬼猎人,他的本事远不及道长。” “那这些鬼会夺舍,会化作幽魂袭击人吗?”邵道长拿簸箕收了蝠尸扔到林子里,去火塘边取回烤好的鱼,手上忙活着剔下净肉堆到晏寒江的盘子里,还不忘虚心跟大师打听敌人的情况。 当听说它们和自己所知的鬼魂不是一种鬼,也不像长毛僵尸那样身怀巨毒,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隐隐对那鬼有点不屑。 一个鬼,连出入虚空都不会,也不懂得学些幻术,宅第全靠自己建,还拖着一具不能晒太阳的没用肉身,还有什么资格做鬼! 释念大师对此也是怨念颇多:“不瞒道长说,贫僧也会放焰口、做科仪,布施饿鬼、驱魔除祟无一不晓,谁料这世界的鬼竟是这种鬼,不仅不能超度,还将我……” 大师蓦然住了口,低头念诵经文,耳根却红了一片。衬着他庄严的神情、剃得青湛湛的头皮和清瘦的身材,竟有种特别勾人的色气感。 邵道长的心跟着砰砰乱颤了几下,脑中闪过初见时他的装扮,忽然明白了大师的未尽之语。 那老鬼肯定不只吸血了。 难怪和尚都投诉了,真该弄死这恶鬼! 他不忍心再问,便装作饿了,低头小口啃着鱼肉。 释念倒是比他想得豁达,念了几句经文静心,便接着说:“我刚从传送阵出来时,正赶上塞伦公爵在附近吸一个女子的血。我当时不知究底,以为他是在轻薄那女子,便冲过去救人,结果自己反叫他抓了。还有个自称吸血鬼猎人的想救我,却被他的蝙蝠所伤,也不知后来如何了。 “他抓我到城堡,说是要拿我当供他们吸血的血奴。我想着不过是吸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要是他们喝了我的血就能不去喝别人的,那也算是一桩功德了。” 后来他就不只满足于喝血,而要强迫这位清圣的僧人……了?邵道长脑中略转过这念头,便觉着是对大师的亵渎,不愿再想下去。 释念也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更红,呼吸声也粗重了几分。邵宗严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忙出言阻止:“大师也休息够了吧,咱们这就收拾东西下山,抢在天黑前找个地方躲避那些吸血鬼的追踪为要。” 大师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还是说到了邵宗严本不想逼他回想的事:“后来他倒待我好些了,不再动辄吸血,但是吸血时总要把手伸进我衣服里揉摸,渐渐地就……惭愧,我虽受持清规诫律多年,到底也没能把持住。” “大师不必惭愧,这不是你的错,是这吸血鬼恃强伤你。既然我来了,就绝不会再给他机会!”邵道长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客户被人强迫,对于这类人简直是深恶痛绝,心里已盘算着把大师平安送回去之后怎么除掉这恶鬼。 等到晏兄吸收了劫雷之力,对付一个白天都不能见光的鬼还有难度么!大不了回宗正小世界买个紫外灯,管那些吸血鬼怕阳光里的哪种光,一个白帜灯一个紫外灯再来个红外线仪配上……照不死他的! 大师垂着头颂了声佛号,叹道:“不光是他恃强之故,那时我心中也有动摇之念,是自己破了色戒,道长无需为我找借口。他说若我肯为他破戒,便不再下山祸害百姓,我……是心甘情愿做了这事的。后来他也果然没再下山,对我倒也算得一诺千金了。” “大师你!”邵宗严急得差点跳起来,心里简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念头。为了本地居民不受害便委身恶鬼?那你来玩游戏是为什么啊!不应该是到处走走、看看、吃吃……学学当地佛经吗? 这个世界的人受吸血鬼之害是自承其代代先祖之负,与你一个外来的和尚有什么关系! 邵道长眉毛眼睛乱颤,压抑着满腹衷言不知该怎么说,碗里的晏寒江却忽然扔下鱼肉,在尾巴上擦了擦手,抬起眼看向释念,淡淡道:“大师既然与那吸血鬼有情了,又怎么想起呼救的呢?” 有情……有情?有情!!!! 邵道长在脑子里反复嚼了几遍,才想通了晏寒江在说什么,目光一寸寸抬起落到大师脸上,看到了他泛红的面颊、清澈的眼睛,里面盛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脉脉水光。 释念脸色红得要滴血,声音倒还平稳,颂了声佛号,缓缓道:“贫僧实在无颜面对两位,可是孽缘既起,也由不得我自主。本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谁知塞伦公爵对我用情日深,不想让我老死在他面前,要把我也变成吸血鬼。” 邵宗严气得几乎笑起来:“他若对你有半点情份,昨晚就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折辱你,大师是上他的当了!贫道见过这种人多了,他不过是贪恋你……咳,大师能斩断这段孽缘就好。” 释念苦笑一声,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了眼里的痛苦:“毕竟是鬼怪,不像人类那样周全。他们吸血鬼因为力大寿长,一向把人类视为奴仆的。他私底下待我还好,只是在那些同类面前要顾及规矩,必定要加倍做出高傲冷酷、肆意践踏人类的样子。” “他如何对我并不要紧,本来我也不想向你们求助,可他要给我初拥,把我变成唯他之命是从的吸血鬼,我实在没办法了。虽然堕入尘缘不得解脱,可我心中仍愿做人,不愿做鬼,是以不得不救助游戏方,救我逃离此地。” 他那张慈悲清正的脸上染满了令人疯狂的艳色,眼中含着愧疚和不舍,人却坚定地站在那里,纵然有再多情丝纠葛也绝不动摇。 邵宗严本来有许多话想劝他,可是听了他这段经历,见识了他的心志之后,反倒无话可说了,只叹了一声,向他许诺道:“我必定将大师平安送回家乡,不知大师可是从我出身的……” 他还真没查过自己出身的世界,回头望了晏寒江一眼,小人鱼便代他回答:“是叫昭实小世界。” 大师脸上热度稍微褪了一些,双掌合什作礼:“多谢道长。我出身固缘小世界,并非道长同乡,日后若有机缘,我也愿到那里拜访道长。” 礼罢起身后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已是破戒之身,再破多少戒也是一样,道长不必再如这般费心耗力,特地为我准备素食了。” 第44章 第四次救援 邵宗严匆匆收拾了剩菜,压灭火堆,把草鱼系在脖子上,就准备和大师一起上路。 既然已经在河岸边了,他们便打算沿河而下。有河的地方植被生长更密集,河边有来喝水的小型动物可以捕食,也更容易找到有人住的地方。只是河边的土地松软泥泞,走起来不如干燥的山地轻快,他便在不远片砍了两根粗长的枝条削成拐杖,与大师各拿了一根。 两人都是常走山路的人,行走的时候习惯将膝盖微微弯曲,把全身重量压在脚后跟上,这样重心偏后,不容易栽倒。手里的树枝则只是稍作支撑,遇到草丛时再往前探一探,惊起潜伏在里面的蛇虫鼠蚁之类。 朝下游疾行了一会儿,天气明显就热了起来,太阳从密林缝隙里照进来,不时闪到人的眼睛。 河边草丛和密林间也飞出嗡嗡作响的不知名小虫,邵道长走在前面,首当其冲地撞上了一团小虫,一喘气几乎就要吸进鼻腔里几只。 这么下去可怎么走路。邵道长皱了皱眉,挥袖赶开小虫,便从救生包里掏出一床蚊帐撕开,给两人一人头上裹了一片。长过肩的部分从两边划开,在肩头开个汽儿好让胳膊伸出来,再用绳子在腰间一束,底下的就和衣摆一样任它垂着。 纱帐的面料既薄又挺,既护住了头脸和上身,又不至于影响视线。邵道长又翻出炼金丹用的雄黄米分,全身上下洒了,不仅驱虫,还能驱走一些靠嗅觉寻找食物的大型野兽。不过这座山上不知是不是吸血鬼盘踞的缘故,始终没有虎豹之类的猛兽出现,倒是方便了他们。 有了这套防虫装,那些乌云似的小虫子在他们面前主动分开,空中嗡嘤的一些不知蝇子还是蜂也远远绕开了他们,总算能正常呼吸和看路了。 然而河边湿地除了恼人的飞虫,也是有些好东西的。赶路的时候,邵宗严便意外在一片矮草丛中发现了几只挤在一起的白白的圆团,就像是一窝挤在一起的雪白鹅蛋。其表面略洒着些土色的点,看上去嫩嫩滑滑的,令人一看就联想到了它们烹熟后的美味。 他提着棍子直冲过去,摘下一个掰开看了看,里面也是雪白柔滑的,果然就是他认识的马勃!而且菌子极嫩,正是堪入菜的时候。他立刻拿出笸箩将那几只挤在一起的都捡了,起身又到附近找其他的。 释念大师看到他给自己采蘑菇,心里又感动又不安,连忙帮着他一起找那些醒目的硕大白菇,拿衣襟兜着送过去,又劝他不要为了给自己准备素食而浪费时间。 邵宗严笑道:“大师过虑了,这些马勃嫩生生的,炒好后味道定然不错,我平常见了也不会放过的,不光是为了照顾大师。再说它们生得也不远,咱们捡了一笸箩也没花多少时间不是?” 释念涩然一笑,叹道:“道长这般关照我,我真不知如何回报了。” 到时候你不投诉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客服道长眯着眼微笑,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落到他头发上,像是给那头乌发镀上了一层金边,落在大师眼里简直就像是特地化身凡人来点化他的神佛。 可他已泥足深陷,还能涤净秽垢么? 他沉默地垂下头,跟在客服身后拄杖而行。 海拔高度每降一点就温暖湿润一些,水边和林中的植被不停变化,水边的蒲草换成了菰草,只是茎还青青细细的,没变成膨大鲜甜的茭白。虽然没找到太好的蔬食,他们却在草丛捡到了几枚直接生在地上的鸟蛋,比鸭蛋还大些,对着阳光看看也十分清透。附近还有比鸭子更大的长腿水鸟上下翻飞,就是飞得太远了点,不方便捕捉。 稍远一点的林子里还生着几株野桃,果子挂得低,米分米分白白的十分漂亮,邵道长便跑过去折了几枝。向阳几枝上已经有熟得略发软的了,邵宗严索性就在溪边拿水洗了洗,用盐搓掉皮上的绒毛,一人分了一个边走边啃。 桃子又甜又多汁,靠近核的部分略微泛酸,吃了以后生津止渴、齿颊留香。每个桃子都有拳头大小,吃完之后不仅解渴,也像是吃了一小顿加餐一样,走了半晌山路都没觉着饥饿。 晏寒江吃的则是邵宗严从自己手上那个切下来的桃块,切得薄薄的,拿在他手里却感觉比最大的长西瓜还要大,吃了几片就把胃撑得满满的,连午饭都不太想吃了。 邵道长在吃饭方面照顾鱼比照顾客户要多,既然晏寒江不饿,他们做人类的就艰苦一点,随便热点剩馒头剩菜也是一餐。大师一个出家人化缘化惯了,就算在吸血鬼城堡里享受了封建领主阶层的奢侈生活,也不改朴素本质,有点热饭热菜就满意了,完全不嫌吃得简单。 何况背后还压着一个吸血鬼公爵,巨大的心理压力足够让他食不下咽的了。 疾行了七八个小时后,前方的山体坡度陡然变成了接近垂直的状态,身边的河水顺着河道奔流出去,变成一片瀑布垂落而下。走到山崖边向下望去,那片瀑布的高度至少有四五十米,在下面汇成一个水潭,水潭所在处却是一片平坦山崖,林木十分茂密,在远方以稍缓的坡度延伸下去。 邵宗严拿出地图对比,按照图上的等高线心算了一下距离,便果断宣布:“我们就从这里垂降下去,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了,等下到那片山崖上就吃饭,就要开始准备夜里休息的地方了。” 释念回头看了一眼山顶,那里雄伟的吸血鬼城堡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吸血鬼压在他心头的重负犹在,但有这位仙人派来的客服,就仿佛有阳光照在他心上,扫去那段日子带来的黑暗。他双掌合什颂了声佛号,扶着木杖坐在石头上,静待邵宗严的安排。 大师既没竟见,邵道长便要开始准备垂吊事宜,第一位要担心却是脖子上的晏兄。从崖顶垂降下去几十米高,他总怕绳子会被山风吹得摇荡得太厉害,把鱼甩出去,于是隔着蚊帐布摸了摸脖子上的小吊床,柔声问道:“晏兄你坐在这里安全吗?要不我把另外两个角系起来,一会儿下去时更稳当点。” 晏寒江抓着手巾边坐起来,乌黑水润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摇头道:“我抓着就行,你弄不掉我。” 就是吊床不稳当,他呆的这地方就在邵宗严脖子下面,一翻身就能钻进他领口里去呀。 确认好晏兄这边没事,邵道长就全心全意管起客户来了。大师看出他和草鱼精腻歪够了,打算跟自己说话,便主动问道:“道长还是要像之前离开塞伦堡时那样扛着我跳下去吗?这里瀑布飞溅,我怕不够安全……” 邵宗严笑道:“大师想得不错,这样跳下去太过冒险,不如用绳子往下垂。待会儿我先把大师放下去,自己再垂降下去,我在空中时不要害怕,千万放松身子别乱动,我会把你安全放下的。” 释念干脆利落地点了头:“听凭道长安排。” 他们沿着悬崖背水而行,走到差不多的地方,邵宗严便挑了一块宽厚稳当,顶部圆而下方略细的石块作为固定绳子的支点。 他从包里拿出两条伞绳并在一起,一端在石块凹下处绕了几圈扎紧,另一端扔下悬崖。然后他就直接拉起绳子从腿间穿过,长的一端从右腿下方绕上来反压左肩,最后由左手抓着上方的绳索,右手在腰间拽着绳子,靠手感调整下滑的速度。最后调了调腿上绳圈的松紧,腿一蹬便从崖上落下,用手控制绳子一寸寸落下。 被他留在崖上的大师神色茫然,看着下面渐渐远去的客服,差点脱口问出:“刚才说的不是我先下的吗?” 第26节 幸好之前的一路同行让他对邵宗严建立了极深的信任,不管对方干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盘坐在绳旁,默诵经文替这位唯一能拯救他的客服祈福。过了没多久,绳子坠到尽头,邵道长将其中一条系在地面突出的巨石上,另一条系在腰间,攀着绳子重新爬上了崖顶。 释念这才知道他下去干什么,心中暗暗感动,跪坐在崖顶帮忙拉起那条没固定的绳子,好让他尽快上来。 邵宗严爬得极快,抓着崖边荒草,一用力把身子甩了上来,利落地解下腰间绳圈,打了个三重称人结套在释念身上。三重环扣从一个扣眼里穿过,再将大师的双腿和胸口束在绳圈里,绳结就会因为三个环之间相互拉扯而越来越紧,不会把人掉下去。 试了试松紧合适,他便让释念到崖边抓住固定好的那条救生绳,下落时用脚轻踢山壁平衡身体,自己则抓着系在和尚身上的那条绳子一寸寸往下放。中间留下的绳长是他在下面算好的,恰好能放到崖底,也不必担心他自己失手放得太长,害释念自由落体地砸到下面。 那个端正饱满的湛青色光头在他视线里缓缓消失,手上的绳子也拉到完全绷直的程度,随即又在某一刻失去应力,软软地搭在他掌心。邵宗严便知道他已经平安落地了,立刻抓着绳子荡了下去,借那条固定绳索的力落到地面,然后一把火点了那两条绳子,看它们头上冒着红色的火星,绳子随之寸寸变短。 =================================== 经过一上午的尽力攀爬,两个人类的体力都已流失不少,幸好此时海拔降低了不少,气短无力的高原反应比早上要好了许多。两人围着水潭歇了一会儿,顺便打了缸清水让晏寒江在里面痛快舒展身子。 其实直接把他放到潭里也可以,只是邵宗严舍不得,总觉着潭水深,又有瀑布急流从上面砸下来,万一水流砸伤了这么点儿小鱼怎么办呢? 幸好晏寒江也不计较水面宽窄,舒舒服服地往里一泡,胳膊架在鱼缸边斜向外开的花瓣口,尾鳍和腹鳍舒展开,上下摇晃着拍打水面,长发从缸口垂落,发尾扫在邵宗严托着缸的手腕上,扫得他腕子麻酥酥的。 邵道长的心也麻酥酥的,一天的疲累都被这发丝治愈了,起身招呼大师:“大师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还是跟我去找些吃的?你要是不去,我就先生堆火驱逐猛兽。” 释念扶着膝站了起来,立掌答道:“我与道长同去。” 两人便绕着水潭而行,先到水最平静的地方捕鱼。因为潭水上方便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水下冲力极大,鱼类都被赶到近岸的地方,邵道长这种老手根本不需要洒食诱捕什么的,随便拿树枝往下一扎都能扎上一条大鱼来。 潭里的鱼比上面河水中的体型更大也更肥美,背部发黑,身子略扁一些,看着倒像是可以做水煮鱼的那类鱼。潭边浅水处的泥沙里还有不少贝类,舌足一伸一缩地往前挪,肉质雪白紧实,味道应当也不错。邵道长便脱了鞋,挽起裤脚踩进水里去捡,挑着大的搁进一旁的笸箩里。 释念低低颂了声佛号,默念经文超度这些无辜的小生命,然后也毅然挽起裤角下潭摸贝。 潭底沙石里不仅生活着贝类,偶尔还能见到张牙舞爪的螃蟹,皮壳青灰,看着还挺瘦。可是螃蟹再瘦也是螃蟹,没有都见着了还不吃的道理,邵道长也道了声“慈悲”,解下身上的纱帐往蟹身上一裹,它的脚被乱丝缠住,就往哪儿也去不了了。 两人低着头在砂子里翻找半天,再直起腰时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邵道长以为自己是累到了,便揉了揉眼睛再向前望,却发现自己还是见得树木之间掩映着一片不自然的黑暗。他看了看潭水,确定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满满的惊喜便从心底涌出,匆匆扔下和尚和一箩鱼虾蟹贝朝岸上跑去。 穿过几米深的树丛,他就看到了一片同样陡峭而荒凉的山壁,山壁当中却多了一片可容三四人并肩而入的山洞。 他立刻托着鱼缸进去看了一圈,并没感到扑面而来的穿膛风,而是有种郁积良久的臭味,也就表示这洞穴深层并没有另外一个通道,不必担心吸血鬼抄他们的后路了!至于里面原来住过什么野兽他倒不担心,若原主回来,正好宰了添一道菜。 太好了。晚上有地方睡了。 邵道长庆幸地想着,从包里拿出一根手臂长的粗木柴,在头上包了布、洒上火油,临时做了个简陋的火把,借着火光往里面走去。 洞深约有十多米,里面反比外面开阔,地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粪便,随着他往里走,头上响起一片“扑啦扑啦”的振翅飞行声,大群蝙蝠掠过他头顶争先恐后地向外飞去。 吸血蝙蝠?他心里第一时间就泛起这样的怀疑,可是仔细一想,那些吸血蝙蝠是不怕火的,这些则见了火把就要往外逃,想来应当是普通蝙蝠。 不管普不普通,既然他们要占了这座山洞,这些原著民就只能让路了。 邵道长霸气地想着,出门采伐了许多新鲜枝条回来,堆在山洞最里侧,又在柴堆上铺满艾草,洒了些雄黄和硫黄之类的石药,倒上火油,远远扔下了一根点燃的防风火柴。 等到释念大师赶过来时,整片山洞已经浓烟滚滚,里面的蝙蝠被烟熏得拼命往外飞,黑压压地像是在洞口上方铺了一层乌云。那些没飞出来的便在洞中呛晕或呛死过去,像是铺了一地黑色绒毯似的。 而放火烧洞,造成这一片尸山血海的恐怖魔王就站在洞前,犹如当年烽火戏诸侯之后的褒姒般妖艳绝丽,手里提着一只还在挣扎的可怜蝙蝠,淡淡一笑:“这个是炸着吃好还是炖汤好?” 第45章 第四次救援 把蝙蝠都熏出来后,晏仙长帮忙做了大扫除。 洞里不知积攒了几百几千年的蝙蝠尸骨和粪便,靠人力根本弄不干净。他直接唤起旋风一样的妖风,把里面堆积的污物卷到远处森林里,再把潭水凝成高压水枪冲洗山洞。流出来的水顺着洞口朝山下流去,开始时漂满了污物,反复冲洗几遍后才变得清澈起来。 晏寒江施法清扫山洞时,邵宗严便在水潭边辟了一小块干净土地,捡了些枯枝搭成小小的锥形火堆,烧上一把艾草,驱走了围绕在潭边的蚊蝇。 他们生火的地方恰巧长了几株瘦竹,不过是单生的,不成林,地下也没有新生的笋子。不过他砍竹子也不是为了吃,而是取了几节嫩嫩的竹筒,两侧砍掉竹节,劈开后烧取竹沥。 竹沥水能清心润燥,更能定惊。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劳苦,他一个已经进了仙门大门的人甚至都觉着难以禁受,释念大师不过是个普通人,又始终担心着吸血鬼追上来,须得喝点药安神。 烤好的竹沥水顺着竹子两端滴到碗里,色泽淡黄,味道清如水,略带些烤竹的焦香,当作茶饮味道也不错。大师接过竹沥水一饮而尽,心头似乎也为之一清,长长舒了口气,叹道:“如此甘露已有许久没能喝到了,遇到道长之后,我才仿佛重回人间。” 眼前是清澈的水潭,手里是温暖甘润的茶汤,身边坐着可以信赖的人,身体也充满了久违的酸痛——不是每次欢好之后令人羞耻痛苦的疲倦,而是充满生机的、干活后特有的肌肉酸痛。在古堡里的那些日子,他几乎已经忘了阳光下是什么感觉,忘了自己曾经的生活,唯有在念经时才能暂时忘记身处的环境。他甚至佛珠都没能保住,日复一日地过着和吸血鬼一样靡烂堕落的生活…… 如果昨天没鼓起勇气向游戏方求助,他现在可能已经是个鬼了。 释念摩挲着碗壁,静静看着眼前把他从无边黑夜里重新带到阳光下的客服,嗅着空中淡淡的竹香和烟火气味,眼里渐渐蕴满了光华。 火苗高高地烧了起来,在上面烤着的竹子也渐渐焦黄,化作了燃料的一部分。邵宗严不再烤竹沥,剩下的竹筒都只切下一端竹节,灌进炒熟的马勃菇粒、米饭和水,用竹叶堵住筒口,扔进火堆里烧烤。 鲜嫩的竹节在火里失水,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竹子本身的清香味就在烧烤过程中随着竹沥水焖入饭里。邵道长连弄了几个素的,又把那些鲜贝焯了,剔出肉后挤尽泥砂,塞进剩下的竹筒里,烤给喜欢荤食的草鱼精吃。 因为早上刚吃过烤鱼,他便没急着做水煮鱼,而是把那几只蝙蝠拿到水边收拾了。蝙蝠翅膀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膜,熬汤时搁进去便能熬出一盆胶冻一样浓浓的鲜汤,炸着吃却没什么味道。他索性就撕了翅膀,放血之后将头、爪和内脏扔掉,剩下的剁成小块,用酱油料酒之类抓了抓腌了起来。 斩好的蝙蝠再端回来时便成了整齐的肉块,铺上了一层油润的酱色光芒,看着倒有些像乌鸡块。哪怕是曾经把蝙蝠当作吸血鬼公爵化身,每次见到都觉畏惧的释念大师,在看到这盆肉块时也没法把它们和活着时的原形联系在一起,自然也没了原先那种恐惧和厌恶。 他本来不轻易厌恶任何东西,也一向没什么可恐惧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释念用力闭上眼,放下茶杯趺跏而坐,双手合什,默默为今天因他们之故而死的食物念经超度。 三人正清静地准备晚饭,风中却忽然传来了人的声音。一道道粗犷刺耳的谩骂声远远随风而来,似乎是在痛骂上游有人倾倒污水,浇了对方一身。 邵宗严耳朵灵,听见“脏水”“蝙蝠粪便”这两个词就知道是自己造的孽,略有些心虚。因为他们还要用潭水做饭、洗漱,晏寒江冲刷山洞的水没被引到下流,而是直接顺着山壁流下,若有人缘山而行,很可能被浇上一头一身的蝙蝠尸和污物…… 邵道长轻咳一声,悄悄从背包里拿出换洗衣物,期望那人上来后能看在衣服的份上别太生气。 晏寒江倚在鱼缸边上,拍了拍尾巴冷哼了一声:“不用给他们拿衣服,那些人生得粗壮,穿不了你的衣服。” 邵宗严的身材其实绝不算矮,而且细腰乍背,双腿修长,是标准的衣裳架子身材。可山下边走边骂的那个人却是个满身肌肉块的粗壮汉子,大腿都有他的腰粗,哪怕是最肥大的长袍怕也裹不上那人的胸膛。 那大汉提着一个类似小棺材的箱子,身边还有两个同样满是污水的人:一个是披着白袍的枯瘦青年,手里拿着闪烁光环的十字架边走边念经;另一个则是背着长弓弩的美艳女子。 无论哪个都不合适穿邵宗严的衣服,让他们自己在水潭里随便洗洗,拿火烤干就得了。 随着声音越来越响,释念大师也听出了有人上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难看,坐立不安,恨不得他们永远也上不来。 这群人会不会认出他是被塞伦公爵抓走的那个和尚?就算认不出,晚上吸血鬼追来了,当面说他委身塞伦公爵的事,这群人又会怎么看他?会不会把他当作吸血鬼的同伙? 邵道长和他的小鱼仙又会怎么看他?虽然他们都是好人,听了他过去那些事也没有瞧不起他,可塞伦公爵喜欢在人前很露骨的描述那种事,还用些下流之物比喻他,每次都听得他恨不得削掉耳朵…… 唉,邵道长他们怎么能听那种东西! 他只要想起吸血鬼那些淫靡不堪,让他宁愿根本听不懂的词,就羞耻得耳朵都红了,抱着肩膀团在地颤抖,直到一声声杂乱刺耳的磨擦声传进耳中,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腌上蝙蝠块之后,邵道长便把笸箩里剩的几只螃蟹抓了出来,扔进蒸笼里上汽蒸熟。那些活蟹在笼里不停挣扎,爪尖刺啦刺啦地划在笼壁上,刺耳的声音仿佛划在释念心底,那个被囚困在笼中受尽煎熬的人也仿佛变成了他。 他一句句背着熟悉已极的经文,根本不需要动脑也绝不会错,这些经文的内容并没进入心里,他耳中充塞着那些螃蟹挣扎的声音,脑海中又忆起那座黑暗而压抑,却充满了扭曲的快乐的城堡。 “怎么才能不想了呢?”怎么才能不再想那些令他的身体无法自制的迷恋,心却徘徊于黑暗痛苦之间的事呢?怎么才能不去想自己这一身无法解脱也无法洗清的罪孽呢? “熟了就好了。”邵宗严以为他是嫌螃蟹挠得响,回头笑了笑:“大师慈悲心肠,我本来不该在你面前杀生的,实在是环境太艰苦,不吃肉没办法积蓄体力,当吃则吃吧。” 原以为是在心里想想的话不知什么时候说出了口,还有人做回答,释念不禁又惊又羞。他猛的抬头,见邵宗严仍是认真地蹲在那里拨火,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什么,才摸着胸口低声答道:“道长所言极是……”熟了就好了。 仔细想来,人这一生其实也就像是这些在笼中煎熬的螃蟹。熟透了的螃蟹便可往生极乐,不会再痛苦挣扎;而人只要能灭却爱欲贪嗔痴,心里也就不会再有痛苦了吧? 螃蟹爪划竹笼的声音渐渐消失,蒸笼上白雾蒸腾,邵宗严打开笼盖,一股鲜香便扑鼻而来。 释念大师闻着这带着水生物特有腥气的鲜味,烦躁纠结的心似也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见不得光的记忆和欢喜如同随着笼中活蟹被火煎熬到寂灭,活下去的期待和勇气却被蒸蟹清淡的香气从心底勾了出来。 哪怕被人唾弃、被人鄙视,他也想走出这片充斥着鬼魅的阴暗囚笼,重新走回阳光之下。为此,哪怕要砍掉已陷入泥沼的半截身子,要剖开被吸血鬼刻得血淋淋不复从前形状的心,他也决然不惜代价。 释念诵了声佛号,神色越渐庄严,无悲无喜地瞧着桌上那几只蒸得红通通的大螃蟹——邵道长正好掰开一个,露出里面不怎么肥腴的白色蟹肉,用锋利的小刀切开外壳,一丝丝地往外剔肉。 山下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三人的身形从坡下露出来,同样看到了潭水边上正望向他们的两位方外高人。晏寒江不愿和外人照面,一低头跃入水中,化作一条巴掌大小的草鱼,身侧两条金线熠熠生辉,秀出众鱼。 邵宗严看他怎么都好看,因为担心那些人来了会影响他做饭,饿着草鱼,便把刚才没用掉的鲜贝扔进鱼缸,让晏寒江饿了就吃几口垫垫肚子。 那三人终于爬上山坡,看了看仍在流水的山洞,便朝火堆这边直冲过来。不过出乎邵道长的意料,他们并不是来打架的,那个骂了他们一路的大汉此时满面笑容,亲切温和地问道:“两位也是要去塞伦城堡猎杀那些吸血鬼的吗?” 他身边的女子神情妖娆,摸着枪走到邵道长面前,转过身子露出腰间一个怪异的花纹纹身,笑道:“我是吸血鬼猎人宾妮,这两人是我的同伴,莱顿和本,两位魔法师怎么称呼?” 邵道长挂上一个服务性笑容,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叫邵宗严,是个占卜师,是感觉到这座城堡将会出来大事才来看看的。这位是我的贵客释念大师,他是一位研究鬼怪的学者。各位如果不嫌弃的话,那座山洞倒是很大,不妨一同住下?” 三位吸血鬼猎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不相信他们像邵道长自己说的那么没有战斗力。不过按照本世界的习俗,吸血鬼和倒向吸血鬼的堕落人族都把蝙蝠视作血族的象征,绝不会做出清洗一洞蝙蝠的事来。邵宗严虽然不曾承认自己是魔法师,但对吸血鬼赶尽杀绝的心必定是和他们一样的,足以作为临时同伴。 除了立场之外,他们还有一点私心。 大汉莱顿凑到桌前深深嗅了一下剔好的蟹肉,眨着碧蓝色的眼睛,真诚地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能吃吗?我们爬了一下午山还没吃过东西,而且身上又被浇了这么多臭烘烘的蝙蝠粪,呆会儿洗完澡恐怕就没时间捕猎和做饭了。你知道的,到了天黑这座山就是吸血鬼的猎场,人类在外面很不方便……” 唠叨半天,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讹上这俩人,蹭他们一顿饭。邵道长本来对他们就有些愧疚,又想借他们的力量防备夜间吸血鬼来袭,便欣然答道:“三位只管去吧,我自有办法弄吃的。” 莱顿和宾妮大喜过望,就连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看上去有点严肃的白袍猎人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客气了几句,便跑到远些的湖边洗澡去了。 剩下邵道长独自面对要做六人份晚餐的艰辛任务。 鱼和蘑菇倒还尽有,但螃蟹太瘦了,五只蟹都剔出来还凑不够两个蟹盖,里面既无籽也无膏。虽然是生在清澈微寒的潭水里,蟹肉本身就鲜甜紧实,可是肉太少,吃起来不过瘾,更不够六个人分的。 若是只有他们俩人在,这些蟹肉都归了晏兄也就是了。可是大师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意螃蟹,总不能让他干看着,那个吸血鬼猎人也特地凑上来闻了蟹肉,也得给他留一点…… 真蟹不够,也只能拿假的凑合了。幸好他抓的鱼不少,再炒了剩下的马勃,加上竹筒饭……他一边想掂排一边把剔好的螃蟹给晏寒江拨了一小碟,配上小瓷勺盛的姜醋,精精致致的,让他先出来吃点垫垫肚子。 剩下的又给大师拨了一点,歉然笑道:“这螃蟹肉少,你先尝尝味,一会儿我弄些假蟹肉再痛快吃。” “道长不必顾我,我并非要吃这螃蟹,只是方才观其由生到死,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大师双手合什,坚定地推辞了蟹肉,垂眸念着经文,用佛法重铸自己的内心。 邵宗严点了点头,便把蟹肉撂下,开始处理那几条鲜肥的潭鱼。他做鱼早已是熟练工了,没几下便剁去头尾、剔掉脊骨,贴着鱼皮片下两块厚厚的肉米分色鱼排。这回不用切蝴蝶片,只要稍宽而均匀的肉条,他切起来简直运斤如风,手腕握着刀一上一下,让人看不清是怎样动作的。 切好后的鱼条拿料酒和盐煨上,在铁锅里烧上滚油,将鱼条下去滚了一滚,雪白娇嫩地捞上来,鲜香气味就从颤巍巍的鱼肉里窜出。大师的目光不由自主从螃蟹上落到他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上,他就拿着铁锅在空中轻轻一转,整锅鱼肉从锅底滑出,却又似受到了什么神力控制一样没有直飞出去,而是划了一道弧线,整团肉一起落到了漏勺上。 刚炸好的鱼肉白生生的,不停有金色的油从鱼条里滑落,滴到漏勺下的不锈钢盘里。 趁着鱼条滴油的工夫,他把马勃切成了细条,和剩下的鱼条一起腌入味,抓上水淀米分倒进滚油里划散,炸成一盘金黄酥脆、分不出是蘑菇还是鱼肉的酥条,洒上盐和孜然、小茴香米分调味。 趁着洗澡的人没回来,晏寒江化成人鱼形态,先享受了这顿热腾腾刚出锅的晚餐。释念大师十分自觉地挡在小人鱼前面,带着一种保守秘密的兴奋感,远远看着湖上三个起伏的黑点。 等到那人从湖里出来,他才过头,提醒晏寒江变成小鱼。 此时草鱼精也差不多吃饱了,便跳回鱼缸安静地装鱼。大师坐回原处,才发现漏勺里的鱼早已不在,碟子里的蟹肉也不见了,盘里倒是多了五只炸得通红油亮的蟹盖,里面满满盛着雪白掺着金黄的东西。 他自幼出家,没吃过这些水产,不知道这黄的是特地模仿了蟹黄炒出来的蛋液。里面和着滤尽油的鱼条和剔出来的蟹肉,鱼肉蟹肉与松软细嫩的炒蛋黄混为一体,黄黄白白,香气比之前单炸出的鱼肉更浓郁。 这些蛋正就是早上他们捡的鸟蛋。水鸟蛋本身略有些腥气,和鱼条、蟹米分混炒在一起,再用姜米和醋一烹,反倒彻底染上了蟹肉特有的鲜香。 鸟蛋的蛋清却没加在这里,而是倒进盆里单独搅打。释念看到的时候,透明微黄的蛋清早已搅得雪白,硬硬地像座小雪山一样堆在盆里,被他用筷子均匀地分到蟹壳上,糊住下面满满一盖金灿灿白生生的东西。 真是精致绝伦,且不说吃,只看着便让人爱不释手。释念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看着他把酿好的蟹壳细心码入盘内,继续上汽蒸制。 山风从水潭那边吹来,将螃蟹残留的鲜香吹向湖边,也给这片湿热的山林带来了一丝爽气。 对面湖里回荡着莱顿的声音,能模糊听到“烤鱼”“螃蟹”“香味”之类几个单词,似乎是嗅到了假蟹肉的香味。他的同伴们低声回应了几句,湖上就爆开了一串笑声。 邵宗严也笑了一声,低声说道:“他们现在这么高兴,但愿知道自己吃的是蝙蝠之后还能高兴的起来吧。” 随着他说不上是讽刺还是真心的话,油锅再度翻腾起来,滚油的声音连绵不断地爆响,油烟腾腾从锅里冒出,却是那盆腌好的蝙蝠肉下锅了。 烟气被风吹到释念身上,裹在里面的肉香自然也扑了他一脸。 他从没想过,自己一直嫌恶又害怕的蝙蝠炸起来竟有这么香。这和螃蟹那种清淡而带着微腥气味的甜香不同,是一种极为浓烈的直接的肉香。随着锅上的油烟冒得越来越重,煎炸蝙蝠的油香和肉香也越来越浓,就连身后吹来的风也吹不散凝在他鼻端的味道。 第27节 蝙蝠身上也没有几两肉,煎炸一会儿便有些焦脆。再用宽油炸酥,加上大量干辣椒和麻椒调味,香气中就多了种鲜活刺激的麻辣。 释念被辣味呛得打了个喷嚏,却忍不住在邵宗严捏着肉粒喂鱼时,自己也拈了一粒放在嘴里。 咬开炸得咸香酥脆的外层,里面就是一丝丝细嫩多汁的肉,他还吃到了小块的脆骨,咬起来咯吱咯吱的。品味完了蝙蝠肉本身的鲜香,那股醇厚的麻辣才从口腔中迸出,辣得他舌尖刺痛,连忙喝口冷茶压了压。 辣,但是特别香。和城堡里那些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半生烤肉不一样,真正的肉菜竟是这样的,让人吃了之后就不禁回味,还想再吃一块……很多块。 想到这些细嫩香酥的炸肉块其实是蝙蝠肉,竟让他有种自己吃下的其实就是吸血鬼的错觉。 不过古有宋定伯将鬼唾为肥羊,说不定这世上的吸血鬼也真的能吃。大师忍不住又拈了一块蝙蝠肉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着那种陌生的香辣味,心中自嘲着:若是吸血鬼做熟了真能有这么香,恐怕早让本世界的人吃干净了,又怎会还容他们活到现在呢? 第46章 第四次救援 “这是什么东西?”三名洗澡回来的吸血鬼猎人简直是闻着香味飘过来的,凑过来顾不得说话就先抓了块干煸蝙蝠肉扔进嘴里。 “是鸡肉……不,不对,鸡肉没有这么细嫩,也没有这么细小的骨头,我猜是鸽子或斑鸠!你们怎么抓到这么棒的鸟儿的?” 大师本想告诉他们这些东西是什么做的,邵道长却摆了摆手,淡淡道:“因陋就简而已,在这种野地里哪还有条件挑剔吃什么。” “不,不是挑剔,是这个肉的味道太棒了,忍不住想知道是什么。”那位女猎人宾妮又尝了一块酥炸鱼条,眼睛都幸福的眯了起来,被水浸透的衣服下曲线毕露,柔婉地贴向邵道长:“你知道吗占卜师,我和上一任男朋友分手已经有四个月了,正需要一个像你这么俊美、能干、会享受生活的男人……” 邵道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贴上来的丰满,温柔浅笑:“抱歉,我现在还在工作,没时间谈恋爱。” 莱顿吐了骨头渣,凑上来问道:“工作?就是占卜未来吗?那你给我们占卜一下,明天我们能不能顺利冲进塞伦城堡,杀掉那群该死的吸血鬼?” 他虽然刚洗过澡,身上还是带着股生蒜味,离得近了就更为明显。偏偏他还越凑越近,像刚腌好的蒜香排骨一样咄咄逼人,邵道长不得不倒退到了火塘边,避开他伸向自己的手。 穿着白色长袍的猎人淡淡扫了莱顿一眼,制止了他扰人的举动,抬起头看着邵宗严问道:“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上去?你们的水系魔法可以帮助我们清除堡里的血奴和蝙蝠,我们下面还有后续力量,可以保护你们在对抗中不被咬。” “是啊,最近老塞伦他们在下面几个镇子掳走了太多血奴,作为人类,你们也有义务帮助人类一方。”宾妮叼着蝙蝠块,貌似不经意地倚到桌边,展露出自己优美的曲线。 可惜没人注意到她曼妙的身材,因为释念大师“咣”的一声撞到了茶几上,脸色惨白地站起来,颤声问道:“你说他们一直在山下掳掠血奴?他们害了多少人?” 宾妮被他的反应吓到了,看了一眼邵宗严,才迟疑地回答:“至少有十几人,还有被他们杀害后抛尸的……对了,我听说前几个月他还抓了个年纪轻轻就秃顶的男人上去,血族那边现在都把这事当作笑话在传呢。” 年轻、秃头的男人,出现在吸血鬼的地盘上……宾妮感到自己仿佛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拈着炸肉条和肉块吃。 释念仿佛被抽了魂一样,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痛悔理连呼吸都忘了。 塞伦公爵明明保证过,只要他乖乖听话,他就不会再下山祸害别人的! 他明明说过吸血鬼只是吸一点血,不会伤人命的! 他做保证时那么认真,事后也从没让他在城堡里见过任何新增的血奴。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身陷泥潭,好歹对于别人还能有些用处,结果那个吸血鬼竟是全都在骗他,外面照样有那么多人受害吗? 释念喉头一甜,身子摇摇欲坠。 邵道长及时接住了他,伸手覆上他的眼睛,温柔地说:“天色不早,我先送大师回山洞休息,你累了一天一夜了,不要强撑。”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左手轻轻在和尚颈后拂了一下,按晕了他,顶着鱼缸横抱他走向山洞。 那三名吸血鬼猎人看着邵宗严耍杂技一样的背影,联系释念大师前后举动,都猜到了同一件事——这个光头的年轻人就是传说中塞伦公爵特别宠爱的那个血奴!那么这位美貌的占卜师真的是来这里做观察的吗?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刚上山,反倒像是从城堡里逃下来的,两个这么美貌的男人一同结伴逃亡,还公主抱,这个关系也是微妙得令人怀想…… 三人用目光交流了意见,同时出手,狠狠抓了大把肉块往嘴里填。 刚才他们可是把光头青年气晕了,万一他那位痴情的法师男朋友生气,这么好吃的东西可就没有了! 麻辣的肉块酥香入骨,裹了面糊的炸鱼条细嫩鲜甜,鱼条之中还掺了些脆嫩软滑,口感不像鱼肉的东西,反正是哪一样都好吃。锅里蒸的也不知是什么,要不要趁着主人还没回来先吃了? 他头上那条鱼看起来也挺好吃,怎么没一起炸了呢? 等到邵宗严端着鱼缸回来,桌上的盘子都见了底儿,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块肉,还有三双手在里面搅合抢夺。看到做饭的回来了,三人才缩回手,拍了拍指尖的渣子,尴尬地朝邵宗严笑了笑。 邵道长也挑了挑嘴角,笑容中带着几分疲惫,摇头道:“三位慢用,我把剩下的饭菜拿出来,天色不早了,大家搬到洞里吃吧。” 剩下的饭菜……就是那个盖子特别高的锅里的菜吗?三人好奇地伸长了颈子,手指仍然精准地在盘子里抢夺最后剩下的几块炸肉。 莱顿厚着脸皮喊道:“其实再多的菜我们也吃得下,要不您把那条鱼也炸了吧?” 缸里的小草鱼一甩尾巴,拿尾鳍对着他们,邵道长护住鱼缸,冷冷道:“这条鱼是我的同伴,占卜命运用的风水鱼,你们如果饿的话可以再去抓点鱼来,谁也别想打他的主意。” 他温柔地把鱼缸搁在桌子上,把笼屉捧下来,掀开蒸笼盖,一道白雾便热腾腾地扑到他脸上,极鲜美的味道随着热气扩散到空中。 三个猎人蠢蠢欲动,邵道长拿筷子捡出蟹斗,一人分了一个,然后命他们把吃剩的菜、茶几和火堆里捡出的竹筒饭搬去山洞,自己抱着鱼缸和盘子收拾善后。 莱顿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两个蟹斗,一再保证:“我真的不会偷吃的,你把它们交给我吧,等到洞里我会还给你两个完整的小碗。” 邵道长留着这个,却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喂鱼更方便些。他只嘱咐三人一句“别吃螃蟹壳”,就毫不留情地将人赶去山洞。 两个蟹斗中有一个是要留给释念大师的,叫他直接扔进了救生包,剩下那个则是要给晏寒江吃,更要避着人。 感应到三人离远了,他便蹲坐在火边,夹下蟹斗上白嫩的蛋清“雪山”,将里面的鱼块、蟹米分混着鸡蛋一同夹起来,蘸了蘸吃螃蟹时留下的姜醋,喂进了草鱼精嘴里。 因没人看见,晏寒江便坐在他臂弯里,倚着他的胸膛小口吃肉。草鱼条切得并不太细,邵宗严就拿筷子夹碎成鱼米,再配上一筷尖儿蒸得嫩嫩的蛋黄,都是他正好能入口的大小。 邵道长一口接一口地喂着他吃肉,自己倒吃得不多。晏寒江推了推筷尖那块雪白的鱼肉,仰头看着他道:“做得不错,你趁热吃点。” 邵道长笑道:“我一会儿吃竹筒饭。太阳快下山了,你吃饱了咱们就回去。有那些人在,你都不方便呢。” 晏寒江不只想吃,还想干些有人在就不方便干的事,淡淡哼了一声:“那三人身上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都是专门对付吸血鬼的,有他们在,咱们倒可以省心些。” 他只吃了半个蟹斗,便推说已经饱了,让邵宗严把剩下的一半儿吃了。邵道长看着天边红日压向山脚,就舍不得浪费时间自己吃东西,立刻剥开一个竹筒,拿筷子和匀了油汪汪的酱色米饭、蒸烤得入味的蘑菇粒和堵在竹筒口的鲜贝,夹了一小口送到草鱼精嘴边。 晏寒江顿时不再说自己不饿了,一口咬断了几粒米,嚼得两颊鼓鼓的,含含糊糊地说:“下回你就给我投鱼饲料就行啦,我也不是那么挑食的人,非要现做现吃不可。” “嗯,我知道晏兄不挑食,”邵道长拿指尖小心地抹掉他脸颊上的油光,又夹了一筷鲜贝递到他嘴边,笑道:“可是我舍不得啊。” 晏寒江嚼着软滑的贝肉,眼角含笑,神色也显得十分柔软,放在这么小小的脸上,可爱得让邵道长差点拿不住筷子。他忍不住偷偷挺了挺胸,隔着衣服蹭了蹭那副小身板儿。 忽然之间,他怀里轻盈的小草鱼像是长了百多斤分量,压得他坐都坐不住,仰面倒在了草丛里。那条本来坐在胳膊上的草鱼精不知怎么地就压在了他身上,右手按着他的心口,清澈如深湖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似乎带了点笑意,问道:“如果我变成这样,还不舍得吗?” 两人近得呼吸相闻,草鱼长长的尾巴从他腿间拖出去,压到了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堆上。他右手还抓着筷子,却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惊讶压在了草地上,上面的米饭粘了一地。 邵宗严忽然觉着呼吸困难,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才想到:“尾、尾巴!尾巴拖到火堆上了!” 他还记着山洞里有人,不敢大声喊,晏寒江却甩了甩鱼尾,扫开一地余烬,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一点凡火,怎么可能伤到我。你这回救援实在太累了,先别动,我来喂你。” 他身子一滚,便将邵宗严卷到怀里,用指甲从开口处一圈圈划开竹筒,剥出棒状的竹筒饭送到他唇边,低头蹭着他的头发。 邵道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饭,明明是自己做的,却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要从这个怀抱里逃出去,不然一定会发生什么他控制不了的事情。然而一种超越了本能危机预感的感觉又告诉他,这个怀抱是安全的,而这个人对他非常重要,不应该推开。 他于是又咬了一口饭,慢慢咀嚼其中滋味,许久后,终于尝出了藏在油饭中蘑菇的柔滑和贝肉的鲜甜。 原来被人喂食是这个感觉。 等这顿饭喂完,天色已是半蓝半红,太阳再不刺眼,只有一角鲜红还留恋地贴在地平线上不肯下去。邵道长两颊微红,托着鱼缸回到山洞那边,发现吸血鬼猎人早已弄好了干草堆,生了火,烤得整个山洞都是暖烘烘亮堂堂的,十分舒适。 这些人能干,也省了他不少事了。邵道长满意地扫过山洞,把草鱼搁在温暖明亮的火堆旁,扔给他们几袋密封塑料袋装来的潭水,提着刀吩咐道:“我们得罪了塞伦公爵,晚上一定会有吸血鬼追过来,我要弄个东西堵上洞口。一会儿有什么动静都别害怕。” 他说得每句话都怕人,又偏偏叫人不要害怕,三名猎人心里都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听了这话后,他们倒是更确定了释念大师的身份,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做了更天马行空的猜测。 到底是大厨被老吸血鬼抢走男友,为了夺回恋人舍生忘死闯上吸血鬼城堡呢;还是吸血鬼抢来的两个美男子在长久的接触中生出感情,决定私奔回人类世界呢? 三位猎人慢慢凑到一起,开始交流各自编出来的凄美故事。 然而没讲几句,洞外就传来一声震天坼地的巨响,震得他们耳中嗡嗡作响,自己讲的故事都听不到。连昏迷的大师都给震,扶着木杆搭成的草床坐起身来,懵然看向洞外。 借着斜阳最后的余晖,他们看到一块比石洞口还要宽阔高大,黑黢黢沉甸甸的东西朝洞口压来,正对准石洞后“咣”的一声砸下来,砸得整片地面都颤了颤。直接被砸到的那部分泥土溅出几公分远,外面的世界几乎绝会被隔绝开,只在左边一点缝隙里照进了几丝斜晖。 借着火光映照,三人才看出那是一座比洞口更高大的厚石板,不知其厚多少,但非常明显的,这东西绝不是人类能搬到的。 他真的不是吸血鬼吗? 在三名猎人惊恐的目光中,堵着洞口的石门被人搬开了一线,从空隙间挤进来一个细腰长腿、手提雪白弯刀的男子。 邵宗严安抚地笑了笑:“各位没吓着吧?石头撬下来时是有点响,不过听说吸血鬼能变成蝙蝠,这样挡上安心一点。” 他蹲下去抬起石块,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只能从石块棱角间细小的缝隙里过风。 火堆噼噼啪啪地响,外面的世界被一道石墙阻隔住,几十平米的山洞很快被烤热,温暖、干燥、安全。在这种环境下,所有人都稍稍放松了心里那根弦,围着火堆一面啃竹筒饭一面交换消灭吸血鬼的方法,等待明天的太阳再度升起。 可是坐着坐着,一股阴风不知从哪儿吹进来,明亮的山洞内仿佛笼了一层轻纱,一股带血腥气的特殊香味暗暗袭上鼻端。 邵宗严脑海里响起一声清冷淡定的“撑伞”,条件反射地便掏出那把伞撑开,飞身扑到了释念身上。 三名吸血鬼猎人立刻反应过来,也各自拿起武器,贴到洞穴边缘戒备。 一股银灰色的雾气被黑伞撞开,在空中凝成了一个类似人形的形态,对着释念冷声道:“过来,释念,我的孩子,不要再惹我生气了。你竟然和外面的人勾结,利用美色伤害你的主人,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 他正要历数大师的罪行,邵道长却抬起头来,厉声打断了他:“不是美色!我跟你用得着色吗,我是拿青铜药炉正面把你砸扁的。” “无耻的偷袭者!”塞伦公爵烟雾般的双臂一阵,化作一阵风袭卷山洞。他的风吹不破晏寒江的鳞伞,却能像刀子一样刮开那些吸血鬼猎人的皮肤。 三人身上都涂了圣水和大蒜汁,吸血鬼只要闻到味道就会退避三舍,碰到的话更会灼伤皮肤。可塞伦公爵这种老牌吸血鬼力量更强,能抵抗住圣水与十字架的伤害,将三人的身体出无数条类似利刃所伤的刀口,伤口上却翻着白肉,看不到一丝鲜血。 阴风吹过后,鲜血便融入风中,将他的身体修补得稍微清晰一点。 他的神情也更生动,站在伞外俯视着大师,动情地说道:“这个男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忘记了主人对你的宠爱?城堡里所有的人都因为你的背叛而到受伤害,我的心更是承受了巨大的痛楚,我亲爱的孩子,你自己说,该给你怎样的惩罚才能安抚同胞,平息我心头的怒火呢?” 释念在他出现时紧张到了极点,可是塞伦公爵刚刚那次冲击失败,反倒给了他力量——虽然也只是躲在邵宗严身后的力量。 他努力压制住身体本能的恐惧和服从,直视塞伦公爵,发出完全依从自身意志的声音:“我不会再回你身边,我要离开这里了。” 塞伦公爵愤怒得烟雾状的身影不断扭曲膨胀,嘴角裂开狰狞的笑容,两只獠牙从嘴角伸出,雾气凝成眼睛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彩:“这真令我痛心。是谁教坏你的,是谁给你对我说’不‘的权力的?不要再说离开,那是我们之间的禁句。我可怜的孩子,你的身体还能离开我吗?除了我谁还能填满你放荡的身体,让你念着神的名字达到高……” 每次说到这样的话,释念就会显得十分痛苦,那种青涩别扭的反应总能令他回味无穷。可是这才一夜没见,他眼前的人就像是得到了所谓神的救赎一般,眼神里闪着令人厌恶的坚定光芒,既不会脸红,也没有蜷缩起来自我嫌恶,反应平静得无趣。 就是那个占卜师救赎了他? 这怎么可以! 他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把这只纯洁的羔羊塑造成既堕落又圣洁的模样,正要将他永远固定在这个最美的状态下,怎么能容许有人打破他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都是那个人的错!这个用放荡冶艳的外表欺骗世人,实际内心卑鄙又粗俗的可恨人类! 吸血鬼公爵想起自己被装满水的铜炉砸成肉泥的惨状;想起中了不知什么药,变成了只知做爱的野兽的族人;想起刚刚受到的侮辱……他对邵宗严的恨意一重重叠加。甚至放过了向他射出银子弹的女猎手和拿着十字圣的牧师,一心一意扑向那个伤害了吸血鬼尊严的可恨人类。 邵道长也被他激出真火,用墨伞罩严了和尚,自己一阵风从伞下扑了出来,手中斩运刀直劈雾气,嘲讽地笑道:“说那么多废话,你还有身体吗?昨晚被砸烂的地方长上了吗?是不是拼不成人形了,只能变成烟雾出来?” 第47章 第四次救援 斩运刀和吸血鬼尖利的爪子在空中交错,发出“铮”的一声清鸣。 邵宗严随即发现,吸血鬼的身体是可以在虚实之间转换的。 爪尖与刀刃相交时响起一点钢铁相击的声音,没能立刻砍断,他便顺势抖了抖腕,让刀刃顺着铁钎般的利爪滑下去。眼看刀锋已经横切入肉,那根凝成实体的苍白利爪忽然化作了银灰色的薄雾,雾气绕过斩运刀,在他脉门上重新凝结成薄薄的甲片。 第28节 果然还是鬼,真难缠! 道长右手弯刀疾转,砍向那只新凝出的手;左手从包里扯出拂尘,吐出灵元真力,一拂尘抽向那张似实非实的鬼脸。 塞伦公爵极爱惜那张脸,居然没散成云雾再聚,而是朝后退了几步,避开了那柄抡成钢刷的拂尘。 拂尘尖刷过他壮硕厚实的胸肌,顿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磨擦声,他那张狰狞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恶狠狠地诅咒他:“你真的激怒我了,可恨的人类!我一定要把你抓回城堡,让最丑恶的诺菲勒族的怪物初拥你,毁掉你引以为傲的美貌,看你还用什么勾引别人的男人!” 邵道长最恨的就是这种无端指责,提着刀和拂尘冲了上去,厉声喝道:“上回我砸得你轻了,你以为我没了药炉子就不能再砸你一回了?” 他一身怒气与真元同时翻涌,拂尘丝被真气催动得根根乍开,横扫过一片雾气。塞伦公爵长长的指甲与他手上的拂尘丝连连相撞,犹如拨响了一记琵琶曲。而另一只手上的斩运刀则比拂尘丝更坚固,相撞时甚至崩断了吸血鬼两根指甲。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竟然敢伤害我完美的躯体……” 砍掉的指甲无论如何也再生不出来,只被刀气扫到的皮肤也像被剥掉皮一样,让他尝到了久违的肉体伤痛。 他的身体竟然被弱小的、卑劣的人类伤害了! 这个胆敢伤害他的人类还抢走了他最完美的造物,他最优秀的孩子! 塞伦公爵感到了烈火般煎熬着身心的恨意。他本来马上就能初拥那个孩子,看着他堕入无尽黑暗,享受他在信仰与感官之间挣扎的美妙身体,让他永远顺从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眼瞳鲜红、神色狰狞,仿佛马上就要扑上去和邵宗严拼命。 然而在下一刻,对面的弯刀和拂尘夹攻上来之际,他的身体忽然散化成一片比之前更薄的雾气。 犹如传说中的隐身法。 邵宗严激起真元护体,谨慎地在原地转着圈子,提防他再度攻击。然而一声闷响忽地在他身后响起,那只本该攻向他的吸血鬼竟是偷偷扑向了释念,企图将他从伞下掳走。 然而那把伞远比他的身体坚硬,两厢撞击下,释念大师握着伞倒在地上,吸血鬼那雾气化身竟也有些维持不住,露出了一片血肉模糊的胸膛。 昨晚那一炉砸得太狠,他除了四肢还算完好,其他的地方至今未能恢复过来。 那三名猎人也看出了塞伦公爵此时的虚弱,谁也不肯放过战机,立刻取出了对付吸血鬼的专用武器——成辫的大蒜、浸泡了圣水的木槌、木钉,圣像、十字架,以及装了银子弹的手枪,全力以赴加入战斗。 然而他们并没能围殴到吸血鬼,塞伦公爵的战斗经验比人类丰富得多,总能卡着他们的攻击时间点雾化,引导那些杀伤力极强的子弹和木钉穿过雾气,攻向邵宗严或他们自己。 而公爵本人反在这混乱的战场中游刃有余,在任何他想出现的地方凝聚出人身,给敌人出奇不意地一击。 “fuck!这老蝙蝠真太能跑了!” “这洞里的烟太浓,根本分不出是烟还是老蝙蝠变的雾气,要是有足够的圣水,我就把这个鬼山洞都泼满了,看他往哪儿跑!” “该死!子弹打进雾气里根本伤不了他!” “就没什么法子能知道这混蛋到底在哪儿吗?” 短短几分钟的战斗,猎人们身上就又添了几道新伤口,邵宗严忙着四处援护,倒是比自己独对吸血鬼时更疲惫。 塞伦公爵又吸收了不少鲜血,身体反倒恢复得更好,神色也越发张狂,对着伞下的释念招了招手:“现在你看到了吧,我的孩子,这些人是救不了你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不要再挣扎了,只要你乖乖地过来接受初拥,我就放了这些人类。” 释念紧握着伞柄,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地上,淡淡说道:“当初公爵曾说过,若我肯委身于你,就不再下山戕害无辜。事后你却在山下掳掠十余人,更杀害了不知多少性命。既已知道你言而无信,我又怎么敢重蹈覆辙?” “你竟然学会质疑你的主人了。”塞伦公爵皱了皱眉,优雅又忧郁地说:“我从没骗过你,我的孩子。虽然我并不喜欢你吃醋这一点,可是自从有了你之后,我再没要过别的血奴。那些都是我的后代和手下们弄的,你要知道,血族唯一的食物就是人类,我可以为了你忍受重复的口味,却能强迫别人也不去弄新鲜食物。” 他专注地看着伞下的和尚,显得英俊又深情款款,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该为他此时的神情倾倒。 可是释念没有。 不仅没有沉沦,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垂眸淡淡道:“你说得不错,你不算是骗我,过去种种都是我愚蠢轻信的结果,我该自造自受。只可怜了那些被你族人所害的百姓……” 他眨了眨眼,执伞站了起来,看着塞伦公爵,眼中一片慈悲:“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等一族肆意伤人,来日亦当为人所伤。若此方天地无人可以阻拦汝辈,来日我当化身忿怒金刚,来此除尽吸血鬼!” 释念大师心中仿佛有什么空灵的声音层层响起,神色庄严,右手立在胸前,像是冥冥中有股力量加注在身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你竟敢说这种话!我愚昧的羔羊,是我对你的教导不够吗?你竟敢对我、对血族不敬!”塞伦公爵既愤怒又失望,整个身体幻化不定,扑向那把看似护不住任何地方的伞。但一切都没有意义,不论他表现得多么可怖,说的话多么狠戾,他所有的攻击都无法穿透黑伞笼罩的范围,而伞下的人也不会再随着他的言语而动摇。 这个人类软弱又轻浮的心已经脱离他的掌握,落到了别人身上。 是那个男人! 都是那个扛炉子的男人带坏了他心爱的孩子! 重逢以来这么久,释念的眼睛始终追随着那个人,耳朵只能听到那人的话,对自己这个精心塑成他的主人却如此冷酷无礼,简直就像回到了几个月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 不!比那还要严重! 当初这个血仆至少还怀着对血族的恐惧和无知的善良,还能轻易地被他的话打动,在他身下染上欲望的色彩,而现在—— 塞伦公爵眼色一暗,冷冷望向邵宗严。 现在,他简直可以确定,哪怕他现在就在这里狠狠要了释念,他嘴里叫出来的也会是这个该死的人类的名字! 吸血鬼胸中忽然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痛楚,仿佛被阳光晒到了一般,唯有杀掉那个抢走他心爱之物的人才能消抹心头之恨…… 他金色的眼珠闪动光芒,猛然扑到邵宗严面前,凝出虽然凹凸不平,却强韧得堪比钢铁的完整身体,双臂卡住了弯刀和拂尘,裂开巨口朝他的脖子咬去。 邵宗严被他死死箍住,只稍微晃了晃身子避让开锐利的指甲,雪白修长的颈子整个暴露在了吸血鬼眼中,身上不仅散发出处子的馨香,还沾着香浓又熟悉的肉类炸制后的香气,比起他遇到过的人类都更加诱人。 这一刻,塞伦公爵的杀机甚至都淡了不少,只想好好品尝眼前美味的食物。 然而刚要咬到那片滑腻的肌肤,他的胸口猛地被撕裂,不知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硬搅了一圈,整个魔力都在崩散,露出了那副被砸得血肉糜烂的可怕身体。胸口上还有一个新打开的大洞,从里面滴出宝贵的血液,却完全找不到凶器。 他这副丑陋的样子竟被人看到了! 塞伦公爵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伞下的和尚,头顶忽然又狠狠一痛,刚长完整没多久的骨颅再度被狠狠砸裂,熟悉的疼痛和耻辱令他疯狂地长啸一声。 尖利的长啸足以崩碎玻璃,震碎人类的内脏,可是他才刚刚发出声音,一丸圆滚滚带着醉人甜香的东西就滚进了他喉咙里。 他立刻联想起昨晚血族野兽般全无理智的情况和他自己清醒后在腿间伤口里见到的浑浊,还有至今也没能完全消除的欲望,拼命想呕出那粒药。可他的头被砸向腔子里,身边还有吸血猎人虎视耽耽,根本没有机会吐出药。 他只能竭尽全力化身雾气,阻止身体再度受砸伤,却没时间也没有能力吐出那药了。以雾气形式存在还好,一旦重新变为人形,他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像后代血族那样在人类面前陷入疯狂。 这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可他现在不得不带着耻辱在这些人类面前退却! 银灰色的烟雾里不知不觉透出一股暗香,药力不仅没随着他的雾化消失,反而更快地挥发出来。塞伦公爵不得不立刻做出选择,最后看了一眼砸伤他的粗大圆桶状物体,顺着洞口的石缝飘进了黑暗中。 三名吸血鬼猎人狠狠松了口气,倚着山壁滑坐到地上,抱着武器大口喘着粗气。释念也撑着伞走到邵宗严面前,担心地问道:“道长无恙否?” 道长身体无恙,心很痛。 第一次对上吸血鬼让他损失了师门留给自己的唯一财产青铜药炉;第二次砸的却是比药炉还珍贵的,晏寒江家里拆下来的不锈钢内胆智能控热电热水器。 被吸血鬼的脑袋顶变形了。 邵宗严当初拆它时还想着将来有一天能重新用上的,现在用是用上了,可惜不是洗澡用的。 他感伤地收起热水器,接过了黑伞,对大师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那个吸血鬼被我砸了脑袋,又中了药,以后有恙的就要是他了。” 说着话,晏寒江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识海中响起:“栖华小世界又没有电,留那热水器也白放坏了,能砸那吸血鬼一下也算是物尽其用。以后再到别的小千世界,我给你买更好的。” 晏兄真会安慰人。 刚才还是他先捅了吸血鬼,那个热水器才能顺利砸下去呢。邵宗严眼睛闪亮亮地看着鱼缸,心里那点感伤早抛诸九霄云外,过去抱起鱼缸,指尖伸到水里蹭了蹭草鱼。 吸血鬼猎人们缓过气来,便争相问道:“您刚才砸伤塞伦公爵的是什么武器?” “您是魔武双修吗?还同时兼修了空间魔法和水系魔法?还是说,这是什么高级魔法道具的效果?” “您也是吸血鬼猎人吗?您真是太强了,一定是传说中的王级猎人吧,我从没见过能把四代血族打得落荒而逃的人类!” 劫后余生的激动让最不爱说话的牧师都冲上来围着他问长问短。邵道长却只摇了摇头,淡定地站起身,摸着鱼吩咐他们:“天色不早了,大家先休息吧。别的吸血鬼若能出来,刚才塞伦公爵就不至于一个人拼死拼活,也不会吃我一粒药就吓跑了。” 那是什么药这么神奇?这位魔武双修的大高手竟然还是药剂师吗? 三名猎人都快疯了,释念大师倒是因为早就把邵宗严当成了神仙,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来都觉理所当然。 有人问到本门的药,邵道长还是忍不住多解释了两句:“我只塞了他一粒凝香丸而已,不是什么神药。吸血鬼不是会变化雾气,神出鬼没吗?这种药没别的作用,只要服下便能’凝三春之蘅芷,托艳质而幽香‘,至少五六天内都会身带异香。现在洞里闻不到香味,就表示吸血鬼已经走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药! 一位魔武高修的大贤者居然随身带着这种女人用的药,还在和吸血鬼的战斗中用上了,这简直、简直太…… 太棒了! 宾妮用枪筒支着身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向邵宗严,满脸狂热地恳求:“前辈,请您把这药卖给我吧,只要一粒!一粒就够了!我愿意出五百金币,不,八百,我把我全副身家都给你,只要你在今年冬天的王室舞会之前卖给我一粒这个药就行!” 可是这药既不能改变体质增添内媚,亦不能一夜荡魂收拢君心,服下去散发的体香也没比普通郎中弄的香汤、香药长多少,在他们门派一直是为了清药箱底渣末才炼的东西,怎么能找人家要这么多钱呢? 邵道长慈悲地叹了一声,怀着坑骗消费者的罪恶感拿出了一瓶凝香丸:“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几时付款?” =================================== 白天疾行一天,晚上又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斗,众人都觉着睡意上涌,恨不能早点躺到床上。只是担心吸血鬼还要回来,三位猎人便提议轮流值夜,他们三人每人轮两个小时,大师和邵道长一组值到天亮。 邵道长看着他们惨白的嘴唇和伤口,摇头叹道:“你们先睡,我盯这一夜。若吸血鬼真来了,你们现在这状态也未必抵挡得住,还是早些休息吧。” 何况他自己也不用熬着,还有个根本不需要入眠的晏兄呢。 他把那几个人都赶去干草和树叶铺成的床上,每人发了一条软而薄,却能将身体散发的热量完全裹住的太空毯,自己则披了一件鹤氅,坐在火堆边烧起一锅热水。 洞穴里越发温暖湿润,明亮的火光和守在火塘边的身影都让人无比安心,疲惫的众人很快陷入了沉眠。唯有释念心中积了太多事,睡得一直不安稳,心头忽地闪过某个画面,把他从沉眠中惊醒了过来。 他重重喘息了一阵,睁开眼看向洞口的火堆,然后狠狠揉了揉眼,再睁开。 可是……那里怎么会还是两条身影? 火堆旁边相依相偎地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熟悉至极的邵宗严;另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腿下拖出一条长长的黑色什么东西压在邵道长腿上,从半露的侧脸看来,是个清俊冷淡的男子。 在他心里如神佛般无所不能的客服正闭着眼倚在那人肩头,嘴角微翘,神情放松,显得毫无防备。而黑衣男子的胳膊就搭在他肩头,宽大的袖子拖下来盖住了他半边身子,显得那副清瘦的身体好像整个被人裹在怀里一样。从那人衣摆下还拖出了的东西反射着点点火光,显得璀粲又怪异。 释念又想揉眼,火边那道陌生的黑色人影却忽然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冷漠,却没什么恶意,只伸出手指在唇上比了比,重新低下头看着火堆。 释念也重新躺回了草床上,却是越发睡不着了。 他认出那张脸了! 那不是邵道长当大仙一样供着的草鱼精吗?虽然长大了好几倍,可是那张脸、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气劲儿,还有底下那条黑乎乎带分叉尾鳍的尾巴,跟巴掌大小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 难道他们? 难怪他们…… 大师老老实实地闭上眼,强迫自己清心静念,尽快入睡。 第48章 第四次救援 长夜过去,太阳重新升起。 白天吸血鬼不能活动,正是人类行动的最好时间,因此天色才亮,三名吸血鬼猎人便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释念大师则是打昨天晚上就没睡好,洞里稍微有声音响动就跟着起身了。 醒来后,等着他们的就是满山洞温暖的香味。 第29节 昨晚守夜的时候,邵宗严就用小火慢熬了一锅红豆粥,众人起来时米和豆都熬得开花了,粥面粘粘地冒着小泡。下面的灰堆里还滚着几个剩馒头,表皮烤得焦黄绽开,露出松软香甜的面芯。 他和晏寒江早已经吃过了,此时便招呼众人用餐,自己慢悠悠走到门口,一抬脚踹开了山岩砍成的大门。 “咣当”一声巨响,晨光从山洞门口洒入,新的、属于人类的一天开始了。 吃过早饭,三名吸血鬼猎人并没像他们昨天说的那样上山,而是跟在邵宗严他们身后,要和他们一起下去。邵道长奇怪地问道:“你们不是说要去冲击吸血鬼的城堡吗?好容易上到这么高,再爬一两天就能登顶了,怎么又要跟着我们走了。” 莱顿鞠了个躬,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想跟随您,前辈。而且经过昨晚一战,塞伦公爵不会轻易忘记败在您手下的耻辱的,我们只要跟着你,一定会等到他的。” 他大大方方地地看着邵宗严,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们在山下还有一队教会的队伍,有战士也有牧师,一定能保护好您和这位先生的。” 邵宗严一开始邀他们同住就是为了借本地人之力对付吸血鬼。借一天是借,多借几天照样是借,送上门来的人又岂能弃之不用。他的目光从三人一样写满期待的脸上扫过,微微挑起嘴角,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愿意跟我走,那咱就下山吧。不许碰我的鱼,不许打探我的秘密,不然的话我们立刻就走。” 莱顿点头如捣蒜,给同伴们飞了几个眼色,三人都愿意发誓不打折扣地接受他的要求,背着武器跟在他身后。 从这座水潭再往下走,路就比之前平缓多了。那条原本只有两三米宽的急流在潭水里释放了冲量和重力加速度,化作一片十米以上的河面流淌在平缓的山坡上。 五人折了树枝当作拐杖,顺着河岸向下疾行,只有吃饭时停下来烧了些开水。到下午三四点气温开始下降时,他们在河岸边撞上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类,其中大部分背着棺材似的大箱子,少数扛着长枪,也有几个穿着白袍、脖子上挂着大十字架,和三名吸血鬼猎人的打扮颇为相似。 邵宗严回头看了一眼,莱顿便十分自觉地站出来,冲着对面挥臂高喊:“莫托先生,我是莱顿!” 对面的人群里走出来个高挑严肃的中年人,见到莱顿的模样,眉头就不禁皱起一道深深的竖纹,走上前问道:“本牧师,莱顿、宾妮,到底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从上面下来了?” 他当然看见了托着鱼缸的邵道长和头皮湛青发亮的释念大师,示意莱顿跟他走到远一点的地方,低声问道:“这两个人类不会是塞伦堡逃出来的血仆吧?你把他们带下来,是被他们的脸迷惑,忘了自己的任务吗?” 莱顿死死抓着他的手,压低声音激动地说:“不,莫托先生,那位有头发的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强者啊!魔武双修,还精通药剂学!您不知道,他一个人就把老塞伦打得血肉模糊,还抢了塞伦最宠爱的男人,而那个老吸血鬼对他无能为力,只能化成雾气飘走……” 他激动得眼白涨红,“哼哼”地冷笑:“我只要想起那个老鬼气得变形又无能为力的样子,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觉不出疼了!” 宾妮也融入了小伙伴当中,积极推销着八百金币一枚的高级香体丹:“亲爱的小美人们,冬季舞会就要开始了,你们难道想今年也交不到男朋友吗?我必须跟你们推荐那个帅哥卖的’凝香丸‘,我亲自闻到过,塞伦公爵就吃了一粒而已,身体里就冒出了特别浓特别好闻的香味儿。想想看你们身上要是能散发出这么迷人的味道,那些男人会变成什么样?” 牧师只跟同伴们说了一句:“塞伦公爵深深地恨着他们,一定会再找他们报仇的。” 有这一句就够了。 这群人的目的就是找到吸血鬼的巢穴,彻底消灭他们。而这两人如果能吸引塞伦公爵出来,他们就不必冒险潜入吸血鬼的城堡,更可以从容布置,让老塞伦和他的手下们有来无回。 吸血鬼猎人们在旷野里开了个临时作战会议,确定了要跟随邵宗严下山,诱捕吸血鬼的方案。莫托最后问了那三名猎人一句:“那位强者究竟是什么身份,和那个吸血鬼的男宠之间的关系,你们查到了吗?” “他不愿回答,我们也不能勉强。但是有一点我们能看出——他深爱着那个被吸血鬼抢走的男人,我从没见过一个人那样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另一个男人。” 三人在这一点上意见出奇的一致。队里其他高层也听得频频点头,一点不意外地说:“如果不是真爱,谁敢早着生命危险独自一个人到吸血鬼公爵的城堡里救人呢。” “不是!” 一声断喝响起,打断了佣兵们热情洋溢的讨论。一名大汉不耐烦地朝那方向挥了挥手,骂道:“去去去,哪个不懂爱情的小子在乱叫,肯为了心上人独自面对一城堡的吸血鬼,这才叫真正的英雄呢!” 释念大师口颂佛号,毅然上前解释道:“我与邵道长并无情爱,他只是单纯为了工作,来救我出苦海而已。” 只是为了工作? 没有爱情? 吸血鬼猎人们心里无比失落,死死看着邵道长和释念大师,恨不能从他们俩最平常的动作和站位里看出一点jq来。邵道长也有点无奈,摸着鱼缸说:“龙阳断袖不都是有地位有家产的老爷们才干的吗?我一个穷道士,早两年连饭都吃不上,就是也想断也得有人肯跟我啊。” 我跟你!我变卖家产养你! 不知多少人心里这么咆哮着,宾妮忽然大义凛然地开了口,尖利的声音打碎了他们的幻想:“那你怎么对他这么好?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对他不爱的人这么体贴关照的!” 没多照顾吧,还让他干活了呢,以前的客户基本都没跟着干过。邵宗严回头看了大师一眼,摇头笑道:“哪有照顾得好点儿就一定有情愫在里头的,我也不只照顾过释念大师,对哪位客户都得这么精心,这是我们当客服的职业道德。” ……那你缸里那条鱼呢?那么强大的鱼仙也是需要救助的客户吗?释念大师看着缸里小小的草鱼,想起鱼仙变大后那个眼神和叫他噤声的手势,欲言又止,双掌合什,低头颂了声佛号。 =================================== 吸血鬼猎人们以释念和邵宗严为诱饵,在他们的宿地周围布下无数陷阱,等待塞伦公爵再来自投罗网。 然而一夜过去,风平浪静,整座城堡的吸血鬼都不曾来袭,他们经心的布置完全落空。第二天、第三天仍是如此,只有几只蝙蝠偶尔在后面跟踪,甫一出现便都被不知哪儿来的水刃刺穿了。眼看着他们已经快要走出这片山脉,塞伦公爵那边却全无动作,吸血鬼猎人们心里都有些焦燥,不知该不该继续跟随他们。 或许那些蝙蝠真的受伤甚重,都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他们当时就该杀上城堡,或许已经将吸血鬼们铲除殆尽了! 第四天一早,莫托有些焦燥地找上邵宗严,请他们在山上再留一天。 邵宗严看着地图上已然离得不远的传送点,轻轻摇头:“我的工作是护送客户离开,不是抓吸血鬼。不过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再等我两天。我把释念大师送到莱文小镇后,就会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干。你放心,那个吸血鬼不可能不来找我,我可不只砸烂过他的身体,还顺便下了点儿药……让他以后只有抱着炉子才能硬的药。” 他的药炉那天可是把塞伦公爵连椅子带身体一起砸的,仅剩四肢露在外面,脐下三寸能贴以的只有炉底。他要真是那么过了一夜的话…… 啧,可惜了他的炉子了。 莫托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惊恐,手也悄悄往自己腿间伸去。但想到受伤的是那个祸害这个国家多年的吸血鬼,他嘴角又不禁挑起一个痛快的弧度,决定回去说服团员们继续跟着他。 他们的耐心终是有回报的,就在他们进入莱文小镇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一只生着巨大羽翼的蝙蝠悄然落到了他们扎营之地旁的树上。 原本栖在树上的寒鸦“哑哑”地叫着,被蝙蝠赶出了自己栖身的地方。另一只蝙蝠不知从何处飞来,张开利齿咬断了乌鸦的脖颈,吸尽它的鲜血。 邵宗严闻着风中传来的腥膻味与掩饰极好的淡香,神色微冷,对明面上跟在他们身边的莱顿三人说了声:“来了。” 三名吸血鬼猎人默默掏出武器,转动身子观察着周围的蝙蝠。他们的动作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只只、一片片、一层层的巨大吸血蝙蝠从四面八方的天空中飞出来,遮天蔽日,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埋葬这五个人。 三位吸血鬼猎人也有些腿软,莱顿紧握木槌和钉子,厌恶地说:“我这辈子还第一次,哦不,第二次见到这么多蝙蝠,第一次是从山下冲下一大股淹着蝙蝠尸体和粪便的脏水……” “太恶心了,别说了!”宾妮忍不住朝空中开了一枪,密密麻麻的蝙蝠群随着枪响四散分开,像是夜晚河边嗡嘤成一片的蚊子。她咬着牙,声音都有点发颤了:“这还不如吸血鬼呢!实在太丑陋吓人了,这些血族还自称优雅,什么时候能脱了这身蝙蝠皮才算优雅吧!” 邵宗严右手倒提长刀,趁着夜色将草鱼从鱼缸倒进袖子里,悠然笑道:“有什可怕的,你们那天吃时不是还嫌不够吃吗?这满天食材任咱们捕捉,捉到了我就给你们做成酥炸蝙蝠,让你们吃个痛快。” 炸蝙蝠! 他们什么时候吃的炸蝙蝠?难道是那盘炸鱼条里尝不出原料的那些炸物? 吃得最多的宾妮顿时心中发毛,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口感和味道,越想越想胃中越翻腾着汹涌的食欲,越想口水泛滥得越厉害,枪口抬起,朝着面对自己冲来的蝙蝠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蝙蝠落下,几只同类过去托住它飞到空中,化作一个肩头流血不止的金发男子,眼瞳血红,“嗷”地长叫了一声。 “大胆的人类——” 宾妮的声音比他还大,高喊道:“打死这群吸血鬼,吃油炸蝙蝠条!” 她异乎寻常的激动,在这生死一刻的紧张气氛下倒是极富煽动性,两名同伴也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高喊:“打死吸血鬼!油炸蝙蝠肉!” 邵宗严很想解释一下那个和鱼条混炸的是马勃菇,真正的蝙蝠肉是他们当成斑鸠肉的干煸肉块才对,可是大片蝙蝠像雨一样落下,找不到说话时机,他也只好跟着那仨激动的猎人一起动手,提刀砍杀周围的蝙蝠。 晏寒江又一次贡献出自己的鳞伞,如铁桶般护住了释念大师。看着紧抱黑伞盘坐在地上念诵《往生咒》的僧人,他就不禁想起自己的药炉——那可是上好青铜打的,炉体足有一掌之厚。要是炉子当时没丢,倒过来往大师身上一扣,不用伞也保证稳稳妥妥的,这些吸血鬼啃断了牙也啃不透。 他正想着那只铜炉,眼尾余光忽然扫到天空有一道极淡的反光落下,很快便听到呼啸风声,和晏寒江略微轻慢的评价:“这鬼报复心真强。” 空中的幽香更浓,远处的蝙蝠群中响起了塞伦公爵的狞笑:“尝尝被自己的武器砸扁的痛苦吧,人类!今天是复仇之夜,你的同伴也都要为你的张狂付出代价!” 炉子在巨大的引力下飞速落下,塞伦公爵刚说了一句话,反射着火光的铜炉便罩到了邵宗严头顶,炉底离着头顶还不到三寸,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塞伦公爵眼中暴射出金色光芒,蝙蝠脸上闪露出狠厉的笑容,一面飞近铜鼎去看他的惨状,一面发下要让这里所有人类都受尽折磨而死的誓言。 释念大师抱着伞狂奔过去,想替他挡住这一击。可惜人类的速度远远不及本世界的重力加速度,他跑得胸口锐痛、眼前发黑,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铜炉落下。 仅仅数米之外,却遥如天堑。他无助地伸出手,却只能抓到满把虚无。 蓦然间,邵宗严轻叹一声,右手弯刀横划逼开蝙蝠,左手仓促抬起,碰到了炉底。重达数百斤的铜炉挟风而至,手与炉底刚碰触上就被强压着落下,任他有千钧之力,还是无法抵挡迎头而来的冲击。 吸血鬼们想到自己这几天不成人样的日子,想到公爵受到的恐怖伤害,都有种大仇终得报的狂热欢喜。无数蝙蝠从他身边飞过,等待着他死后,喝一口这个可恨仇敌的鲜血。 吸血鬼猎人们也悲痛地长啸一声,从胸前拉起一枚铁哨,吹响了尖利的反击之音。 大量吸血鬼猎人从隐蔽地钻出来,圣水泡过的子弹漫天飞舞,十字架像乒乓球拍般在蝙蝠间挥动,打破了他们刚刚酝酿起来的兴奋情绪。 与此同时,邵宗严头顶上的炉子消失了一瞬,再出现时却是落在他身边的地面上,炉脚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还有几只近距离围观的蝙蝠被压在了炉底。 他将刀交到左手,右手抓着一只炉脚横挥了一圈,撞开漫天蝙蝠,然后提着炉子提向那几只通体芬芳的、塞伦公爵的化身,微微一笑:“多谢公爵特地来还我炉子,我正没有称手的兵器呢。” 第49章 第四次救援 “人类,你真的激怒我了!” 一片散发着兰芷芳香的蝙蝠呼啦啦聚到空中,化作高大俊美的吸血鬼公爵。他的皮肤没有了前些日子血肉模糊的感觉,重新变得苍白俊美,除了右手被砍掉的两根指甲没再长出来,几乎完全恢复了巅峰状态,迫不及待地朝邵宗严攻来。 邵道长提着炉子一挡,那副身体便化作薄雾飘散,雾中传来公爵的狞笑:“你以为人类真的能胜过我吗?那天我是被你的诡计欺骗才受了伤,现在我已经彻底复原,哪怕你们的人再多,在血族真正的力量面前也不堪一击!” 银雾乍分乍合,在他背后重新聚成人形,长长的利爪顶在他颈侧,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割断他纤细的脖颈。 塞伦公爵贴在他身后冷笑道:“你知道自己会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吗?我现在已经不想给你无尽永生的折磨了,我要你立刻就死——” 死字还未出口,他压在邵宗严肩头的胳膊上就忽然尖锐痛了起来。一把不知哪儿来的透明薄刀斩开他坚硬如钢铁的皮肤和筋骨,将他的胳膊切了下来。而后那刀便融入他的血里,随着鲜血淌到地面上。 原本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人转过脸来,连带转过的还有一把绕着桃丝细丝的雪白弯刀,砍向他刚长好没多久的俊美脸庞。 塞伦公爵及时抬手,用利爪架住刀刃,朝后退了几步,却是傲慢又轻蔑地笑起来:“你不会以为这种刀就能伤到我吧?你不是和那群吸血鬼猎人混得很好吗,他们居然连瓶圣水都不给你?” 在他的嘲讽声中,那条本该落地的手臂化作一团吸血蝙蝠朝断口飞去,想要重新接回身躯上。 普通的刀具没法给吸血鬼造成永久的伤害,哪怕是一部分肢体被砍掉也能轻松地重新连上,除非他们在武器上涂了圣水。而他的身体已经臻于完美,分开后能自动变成蝙蝠化解伤害,连圣水也无法阻止他的伤口愈合。能让他的身体真正受伤的情况,已经几百年没有发生过了——只除了那次! 只除了那只该死的、又重又坚固的炉子! 他正想着炉子,就看到那炉子在邵宗严手里转了转,以一个这么笨重巨大的铜炉根本不该有的速度横飞出来,宽大的炉口正好挡在他的手臂飞行的路线上。那团蝙蝠刚刚飞起就叫炉膛收了,简直就像是自己有意识地朝那里飞过去一样,在炉底挤成一团,连翅膀也伸不开。 邵宗严不知何时追到了炉边,在炉底部分踹了一脚,铜炉就在空中转了半圈,口朝下扣到了地面上。塞伦公爵整条右臂所化的蝙蝠都被扣了进去,拼命地撞击着炉膛。眼看炉子就快被蝙蝠们撞翻了,邵宗严却忽地跳到了炉底上,相当于是踩着塞伦公爵的手臂,飞扬跋扈地低头望着他。 嘲笑他。 “看来你们吸血鬼最怕的东西可以加个炉子了,塞伦公爵。”邵宗严双手一摊,从背包里掉出来一片干燥的松枝,和着大块松脂,在炉子边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是个占卜师,能看出人的命运。我观你的面像,这辈子定然是命犯炉子,今天你特地把它带来,就是为了克制你自己吧?” 火焰雄雄燃起,青铜炉壁很快将热度传到炉膛内部。吸血鬼手臂化成的蝙蝠被烤得乱飞乱撞,撞得炉壁内咣咣作响。塞伦公爵能感觉到他的手臂被火烤得生疼,又在炉膛上撞得骨断筋折,最后只能将其化作银色雾气,试着从炉壁的缝隙里钻出来。 竟然钻不出来! 铜炉口深深嵌入地表,周围湿润的泥土活像封口蜡一样黏住了所有缝隙,土地被烤得和炉膛一样热,他的手臂陷入其中,就像身陷炼狱。他开始后悔叫人把炉子抬到这里,后悔当初一定要让邵宗严尝尝自己尝过的痛苦再死而不是直接杀了他。 可现在想这些都已经晚了,他必须立刻弥补计划上的失误,杀了他,然后取回自己的手臂。 杀了这个人类! 强烈的耻辱和恐惧让塞伦公爵抛弃了亲自杀死这个可恨人类的念头,厉啸着呼唤手下。可是那些忠心的血族们却被早有准备的吸血鬼猎人包围分化,偶尔有几个想冲过来救他的,却被周围的吸血鬼猎人拦下。 空中的吸血蝙蝠越来越少,有的受伤后被猎人杀死,有的抛下公爵逃亡,剩下的也在吸血猎人的围捕下苦苦挣扎。 蝙蝠的战斗力比本体要弱许多,可这些吸血鬼中有许多根本不敢变成人形。他们在城堡中试过许多次,只要稍微碰触到那天被下药后交~合的对象,他们就会像野兽一样无法自制地陷入狂热中,除非有人强行将他们分开。 现在塞伦公爵自身难保,更顾不上照顾他们。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等于有两个血族要完全失去战力,周围的吸血鬼猎人们一定很乐意趁这机会弄死他们。 塞伦公爵看着廖廖几只突破吸血猎人封锁来帮住他的吸血鬼,神色越发阴冷,恨恨说道:“杀了这个人,那些吸血鬼猎人我亲自解决!” 他仅剩的手拉起披风,在背后变成一副剧形膜翅,朝炉子上方飞来。几只小蝙蝠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寒光闪闪的利齿,在空中围成圆阵扑向邵宗严和他脚下那只铜炉。 邵宗严朝着上方轻轻一笑,脚尖轻点炉脚,将其一脚踢翻,自己也借着反作用力迅速向后退去。炉子里的空气被加热了这么久,体积一直在膨胀,若不是他及时踢开,再过不久就可能直接炸开这只厚重的铜炉了。 第30节 吸血鬼手臂所化的雾气也吸收了大量热量而膨胀,在炉子被踢翻后,立刻挟着腾腾热度朝吸血鬼扑去。邵宗严身子才落地,便从不知名的地方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扔了上去,随即又踢上去一块烧红的炭火。 塞伦公爵多次受他之害,看到他扔东西本能地就伸爪去划。那个瓶子却是出乎意料的结实,指甲砍上去并没有立刻四分五裂,只旋转着被打飞,撞上了后面飞上来的那块木炭。随即,一股烈焰“砰”地爆开,炸得满天都是浓烟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塞伦公爵和那几只蝙蝠包裹在烟火之中。 邵宗严轻盈地落下,先把小草鱼从袖兜里拿出来,趁夜色直接托在掌心,然后到滚烫的炉边轻摸了一下,将其收到了救生包里。做完这一切,他便笔直地走向不远处持伞等着的释念大师,朝他微微一笑。 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 背后传来塞伦公爵的怒吼和吸血鬼猎人们急切的声音:“快拿十字架来!把十字架押到他身上!” “这边还有蝙蝠呢,洒圣水!” “你没枪吗,快对着心脏开,别让它飞跑了!” “太厉害了,都是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比枪的效果还惊人!” 吸血鬼的声音被一片人声淹没,越来越多的蝙蝠从战场上飞走,没入远方黑暗的天空,却没有几只是朝山顶飞的。两方人都清楚,这场战争之后,塞伦堡便会落入人类的掌控,再也不是吸血鬼享乐的园地了。 释念大师撑着伞跟在邵宗严身边,有点紧张地问甩:“你扔的是什么,怎么就炸起来了?” “普通的杀虫剂而已,据说里面装的是高压易燃物体,遇到猛烈撞击和明火就会爆炸。”经历过现代科技生活的邵道长对这些家庭用品已经十分熟悉,含笑解释着:“不过这药有毒,不能往人身上喷,要不咱们在山上时就喷它了,比雄黄管用。” 释念大师震惊得连颂佛号,边走边听他讲现代社会那些好用的清洁剂、不粘锅和吸油烟机之类神器,不知不觉地就远离了那些吸血鬼猎人的杀戮盛宴,走到莱文小镇的城墙下。 他们和这个世界的缘份,终于也要告一段落了。 邵宗严把草鱼掖进领口,右手拥住释念大师的腰身,揽着他跃入城中,跑向npc清景所在的街头。 看到那个熟悉的红衣npc,连他这个来救人的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走过去拦在他面前,轻松地笑道:“前辈,我要送客户回去。” 清景停止散步,肩上的金乌也给了一个人性化的看着他们的动作,双双看着释念说道:“欢迎来到传送阵,请您给这次旅程打分,并选择下一个想要进入的世界。” 不要是差评,不要是负分……邵道长充满期待地看着大师,有点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大师要是觉着我救你时表现还算看得过去,可否给个……呃……不要给差评?” 释念大师叹道:“道长这是说哪里话,我……” 红衣npc上光芒一闪,忽地换成了那对儿真正的主持人,带着几分薄怒看向邵宗严。一认出他的脸,清景那份怒气便转为愕然,问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天天让客户表扬吗,怎么又诱导客户以求高分了?下次可不能这样啊,这是犯错误的。” 还,还不许求客户别打低分?犯了这错误是要有什么惩罚?邵道长心里苦,捧着胸口低低叹了口气。 释念大师连忙给他作证:“阿弥陀佛,这位上仙,邵道长不曾诱导我什么,我对他极为满意,不知贵处这评分是怎么评的,贫僧愿意给满分。” 清景问道:“你是真心要打满分,不是受我们的客服诱导?” 释念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之前落入魔窟,身心沦陷,多亏邵道长将我拖出苦海,才有重见天日之时。仙人千万不可误会他,他对我有再生之恩,我怎么可能给他差评!” 清景也松了口气,笑道:“你还真有办法,每次救助成绩都这么好,是该转成正式员工。我问过人事部,你就是修为太低,要是有金丹修为就能立刻进万仙盟,现在的话只能筑基之后加入小千世界的办事处。我看你修行速度不慢,再努力努力,这次误导消费者我们就不记上了,免得影响你转正。” 邵宗严大喜过望,连忙打了个稽首,谢过他们的帮扶。 清景鼓励了年轻人几句,又回头问释念大师:“僧人接下来想去哪个世界?” 释念颂了声佛号,眼中满是坚定:“我不想再在小千世界旅游,我想学你们这样的仙佛手段,来日修得功果,再来诛灭此界的祸世血魔!” 这话说得杀机逼人,清景略一联想他之前所说的,便猜出几分原委,沉吟道:“大师若是有心思修行,不如改玩我们游戏的修仙版。修仙版现已开放元泱、玄元、参商等大千世界各大宗门,只要你进去好好学习,毕业后勤练不辍,几百年后便能见着结果了。” 释念垂眸道:“百年亦是不久,我愿意上修仙版学佛法,请前辈指点。” 那头看似普通的金乌忽然展开双翅,自清景肩头飞起来,化作一名白衣清华的男子,替他解说道:“千蜃阁是女修门派,与佛门关系不大亲近,所以游戏里开放的这些门派中极少有专门的佛修门派。只有无名谷的谷主是僧人出身,但无名谷主修的是空间变幻之道,没有基础者学着艰难,你能学否?若不能,我可以介绍你去昙华大世界修行,那边有三千佛国,不过修行方向更倾向于解脱烦恼,超脱三界,与你的志向不太相合。” 释念满心纠结,一时觉着应当学降魔之法,一时又恨自己当初佛法不精才会失落身心,想要重归佛国。许久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双手合什,朝着两位仙人深深一躬:“贫僧身虽破戒,心却向往佛法,还请两位为我引路。” 白衣仙人点了点头,一挥袖又变成金乌趴回到道侣肩上。清景打开传送阵,将客户送至大千世界,又回头朝邵宗严笑了笑:“好好修行,我们在元泱大世界等你。” =================================== 数百年后,这座小千世界风云搅动,一名容貌清美、衣着朴素的灰衣僧人自传送阵中踏出,凭着一双肉足丈量遍整片世界,行经过无数血族的领土。 曾有吸血鬼想要用美色来诱惑他;曾有吸血鬼想用暴力征服他;曾有吸血鬼记起塞伦公爵的旧事,想早早除掉可能倾覆一个公爵的光头美男子…… 他们无一例外的,只有一个结果。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释念大师眉眼慈悲,气度清圣,将一个个吸血鬼绑在自己座下,念诵经文净化其身心。金色佛光如阳光般灼烧着吸血鬼的身体,梵音则流淌于他们心底,朝朝暮暮永不停歇。 十年、百年、千年后,血族和吸血鬼猎人早已成为传说,一个以涅盘超脱为追求的新宗教却默默融入了这个世界。人们偶尔会在夜里看到一些肤色苍白、双眼通红或鎏金的俊美僧人在化缘,看起来和传说中的吸血鬼十分相似。但真的相遇了,他们会发现,那些人也只是要一些素食或水,态度平和,与普通僧人毫无区别。 第50章 有钱之后的日子 清景他们带着释念大师离开,传送阵旁的npc又恢复成了没有灵性的幻象。 邵宗严托着鱼上去和他们对话,想要回栖华小世界,晏寒江却拿小手拍了拍他的掌心,朗声道:“去兴澜小世界。” npc并不分辨声音是从员工喉咙里发出的还是手上发出的,确认之后便打开了传送阵。邵道长踏进阵光之后仍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问掌上的草鱼精:“咱们不回家吗?那个兴澜小世界是什么地方,晏兄莫非是打算到那边再跳一次龙门?” 传送阵光亮起,晏寒江在他手掌边缘借力撑了一下,在空中化作半人半鱼的大妖落下,淡然答道:“前两天不是说给你买新的热水器吗?你那里没有电,我便想找个不用电的沐浴设施,忽然想起这个世界售卖一种极先进的东西,可以躺进去一泡数月,还能边泡边修行,就打算带你去买一台。” 能一泡数月……那水还能要吗? 晏寒江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主动解释道:“那东西叫作’营养舱‘,实际上并非为沐浴而设计。但这东西可以让人躺着修行,据说只要往里面注入一种专门的营养剂,人泡在其中就可以几个月不吃不喝,还不影响吸收灵气。清景前辈拍的节目里做过这个广告,我早前也想买个试试,只是嫌那个世界覆满海洋才没去,如今正好去一趟。” “可是晏兄你的身体……”邵宗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尾巴,脑中止不住地幻想他们落在一片汪洋大海上,晏寒江整个人都跌进海里,皮肤被海水杀得红肿掉鳞的模样。 一个淡水鱼出身的妖修,为了让他泡好澡,硬是挺着海水过敏的身子跑去满是海洋的小千世界,这份情谊的确是让人感动,可是他的身体更让人担心啊! 晏寒江微微摇头,按住他的肩膀,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敲定了此事:“卖东西的地方自然在陆地上,咱们买完就回来了。” 传送阵光穿越浩瀚星空,落入一颗通体湛蓝,有如宝石般美丽的星球。传送阵落处也是一片透明的碧蓝色,幸好落下后踩到的不是水面,而是一片不知什么材质的地板,看着像瓷砖,踩上去却完全不滑。 邵宗严好奇地蹲上去摸了摸地面,竟然发现那层地砖下面是波光摇曳的真正海水,令他不由得又有些担忧。晏寒江拽着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指向远处一座雪白高大的蛋形建筑,道:“就是那座人鱼研究中心,这里有不少人鱼,你抱我进去就行,不会招眼。” 邵宗严依言抱住了他,待传送阵光落下去,便打横托着他融入人流中。 阵外车来车往,小型飞行器起起落落,从中走出来的大都是些穿着利落贴身的短衣长裤的男子。也有少数穿着材质很奇怪的长袍,或是被人抱着,或是坐着轮椅似的小车,袍角下偶尔露出宽大如金鱼的鱼鳍,竟也都是鱼精。 这些是海鱼精?那些露着尾巴的是修为不够或是受了伤,所以才不能完全现化人形的? 这地方说不定也能雷击伤呢,就是不能治,这么多鱼精,没准就有哪个跳过龙门受过伤的,他好好问问,取取经,不就能让晏兄早点好了吗? 邵宗严满心期待,抱着晏寒江进了中心大门,一进去就有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迎上来。他扬了扬下巴,财大气粗地说:“我们来买营养舱,要最好的那种!” 工作人员眼中一片惊喜,围着他上看下看,看那神色恨不能把他——怀里的晏寒江扒光了。邵道长危机感油然而生,警惕地倒退几步,厉声喝问:“你们要干什么?给我放尊重点!” 工作人员火热的眼神稍微收了收,笑容却还是一样荡漾,跟他解释道:“您的人鱼是自然人鱼吧?自然人鱼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也极少看到,难免失态,请您原谅。” 自然人鱼?难道还有不自然人鱼?邵道长戒备地抱着草鱼精,冷冷道:“我只是要买营养舱而已,你们把营养舱拿出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工作人员像是怕他们跑了似的,悄然围拢上来,拼命苦劝:“自然人鱼和普通人鱼的体质、身材都不一样,我们是要给您的人鱼量身订制的,不可能随便卖给您一台量产型的。请您相信我们,我们都是为人鱼服务了几十年的专业人员了,只是给您的人鱼检查一下身体,量量五维,不会伤害到他的!” 邵道长还是不怎么信他们,生怕这群人对他的人鱼……啊不,草鱼,做出什么事来。晏寒江倒是更淡定一点,冷然开口:“检查可以,但我不能碰海水,也不接受任何人碰我的身体。你们要是有什么逾越之举,我们就会立刻离开。” 不能碰海水的人鱼……工作人员吃惊地沉默了刹那,很快又开了口:“我们会给您提供最专业的检查,请跟我们过来这边的自然人鱼区。” 邵道长看了晏寒江一眼,才抱着鱼踏进大厅,跟他们去了自然人鱼区。大厅另一侧上首挂着“改造人鱼区”的牌子,十分引人遐想,他忍不住凑到晏寒江耳边低声问道:“晏兄可知道改造人鱼是什么?” 晏寒江嘴角微翘,任他贴在自己耳边,传声告诉他:“这个小千世界原先只有男子,他们为了繁衍后代就给一部分男人装了人造子宫,还把下半身改造成鱼尾以便生产,这就是那牌子上写的改造人鱼。后来清景上仙在这里做节目,引动了来这里旅游的热潮,有许多其他世界的人鱼和海鱼精来到这里旅游或生活,被他们称作自然人鱼。” “怪、怪吓人的。”他这辈子想到过最可怕的刑罚就是宫刑,想不到世上还有把男人改造成能生的人鱼这种重刑,被改造的人得犯了多大的罪? 他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再看这群工作人员就觉着个个都像刽子手似的。有几个人还在偷偷看着他,眼里冒着狼一样的绿光,仿佛马上就有谁要一声令下,把他抓去下狱阉……改造了。他忍不住又往上托了托晏寒江,让他冰凉的身子贴在自己心口上,给自己降降温。 就在此时,这里的工作人员推来一架小车,正是他在外面看到有人鱼乘坐的那种四面围栏、类体轮椅的小车,温柔地劝道:“你这样抱着人鱼会让他的腰椎不舒服,鳞片也容易受磨擦,请把他放进车子里。” 邵道长这才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了,抱歉地看了晏寒江一眼。晏仙长抬起手摸了摸他额角,带来一阵舒爽的凉意,然后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便弯~下身子把那条鱼尾放到椅子上,自己推着扶手前行。走到另一座大厅,工作人员便凑到他身边说道:“请把车子交给我们吧,我们需要给人鱼做全面体检,家属请到这边交一下费。” 邵道长又担心又不舍,可是想想晏寒江刚被雷劈过,也确实该检查一下,于是不舍地放开了扶手,掏出钱袋扔给了一个工作人员:“查!仔细查!要多少钱都行!” 他的“凝香丸”刚卖了几千金币,财大气粗,给钱给得痛快无比。接钱的工作人员差点被压倒,抱着钱袋问他:“您这些钱不是联邦通用货币,需要到星盟银行鉴定和兑换,我们医院可以提供这项服务,您愿意接受吗?剩下的钱是打算换成本地货币,还是继续留着这些金币?” “你去换钱,留出足够买最好的营养舱的钱,剩下的给我拿回来。” 晏寒江被医务人员推走了,邵道长自己也被引进了一间vip诊室,里面坐着一名约有七旬以上年纪的大夫,见他进门,便托了托眼镜,眯着眼问道:“你来看什么的?自己看还是给伴侣看?是尾巴整形还是生育方面的问题?” 那副眼镜反射着头顶白亮的灯光,显得冰冷可怖,邵道长想起那个改造人类生孩子的故事,就觉着那位大夫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森森寒意,连忙答道:“我就是来买营养舱的,什么也不做!” “哦,营养舱啊……”老大夫嘟囔了一声,就把他扔在一旁不管了。但过了不一会儿,办公桌前的屏幕忽然连连闪动信息,淡定忙碌着的老大夫猛地一拍桌子,回头逼视邵宗严,眼中精光迸现:“你知不知道你的人鱼身体有问题?他虽然是条自然人鱼,却没有子宫,不能生育!” “啊!”邵宗严给他吓了一跳,捂着小腹朝后退了几步,才回味过来他不要给自己开刀,而是说晏寒江不能生。 ……可晏兄原形是条公草鱼,哪怕成了仙也不可能生啊! 他慢慢把嘴闭上,淡定地答道:“的确不能,这跟我们买营养舱的事有什么关系?” 大夫冷冷扫了他一眼,义愤地说:“你和自然人鱼在一起,不就是图他的生育能力强,产卵多吗?他不能生你不着急?他自己不着急?快,我这就给你安排床位,今天立刻住院,明天我亲自主刀给他动手术!年轻人真是靠不住,这么大的事自己也不上心……” 邵道长想说“我不图”,那位大夫却已雷厉风行地拨通视频通话,吩咐下面给他备手术室。他猛地扑了上去,对着屏幕那头的人厉声道:“我们不做手术!我们不要孩子!我们就想买个营养舱,不许碰我的鱼!” 对面的大夫年轻一些,也没那么激进,听罢只温柔地笑了笑:“唉,年轻人不想要孩子啊。那不要紧,他们这不还早吗?过几年看着朋友们都抱上小人类或者小人鱼,自己也就知道想了。” 邵道长有种百口莫辩的冤屈感,想说他们俩都是男人,一开口又想到这个世界的人本来都是男的,俩男人成亲生子简直是天经地义,无奈地咽回了快要顶到舌尖的话。 算了,跟这些人计较什么。只要晏兄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他们买了营养舱就走,这辈子也不踏进这个诡异的小千世界就是了。 其实不买也无所谓,他现在也已经是有修为的人了,冬天洗个凉水澡完全没问题。 桌子上那张屏幕忽然又响过迅息,两位大夫认真看了一眼,态度瞬间转变,这回连不逼他们生的那位都是一副怒容,气咻咻地问他:“你的人鱼尾部受伤这么严重你知道吗?鳞下有许多陈旧伤,腰后部还有大片脱鳞,鳞片一碰就掉,是怎么受的伤!你是不是虐待人鱼了,这个事情我们中心必须介入调查!” 邵宗严叫他们吵得额角青筋都在跳,按了按太阳穴,道:“这是跳龙、是雷击伤。晏兄以前受过三次雷击,第一次我没见着,想来很重;第二次我是亲眼得见的,差点要命;第三次刚结束四五天吧,他跟我说不重的,其实也伤得很厉害吗?” “能不厉害吗?深度灼伤!肉差点都熟了,鳞片一抹就掉,你还不早点带他来中心!”两个大夫说得吓人,邵道长也愧疚不已,自责道:“都是因为我突然有工作,晏兄不仅没好好看病,还陪着我跑了一趟深山老林里。吃也吃不好,休息也休息不好……他的伤需要住院吗?要做手术吗?我们肯定不做子宫手术,晏兄他是男的,不生孩子。” 老大夫还想扳正他的思想,那边晏寒江做完了全套检查,被人推进了门,正好看到光屏内外两个大夫一起批评他的模样,将脸一沉,推着车走到他身前,冷冰冰地问道:“有什么问题?我们是来买营养舱的,不是来受气的,你们数落他做什么?” 大夫怒道:“你们自然人鱼真是太没有人鱼的样子了!你看看你的尾巴,看看你的生殖系统,你以后还想当爸爸吗?” …… 晏寒江也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暴击。好在他一向面瘫,看不出受惊的痕迹,维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道:“我来查体是为了订制营养舱,子嗣上的事情与你们何干?” 大夫的脾气比他还暴,把鼻梁上眼镜一摔,怒吼道:“我是人鱼研究专家!我就看不了你们这些自然人鱼仗着天赋条件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邵道长听着这话太有道理、太令人尊敬了,简直想要跟他谢罪。晏寒江却拉住他的手拍了拍,冷然反驳:“我不是本世界的人,治疗方法本来也有不同。你们关心人鱼固然是好,可也不能把我当成你们的东西,要怎么弄就怎么弄。我只是来买营养舱的,一句话,卖不卖?” 大夫还在暴怒,推他进来的工作人员却灵活多了,连声道:“卖卖卖,我们在您检查的时候就已经挑好样式了,这几款都是自然人鱼最青睐的。您想要这种普通型的、豪华型的还是共用型的?共用型的虽然贵一点,但舱体大,还可连接多个呼吸管,将来您有了小人鱼宝宝,可以和孩子们一起泡哦!” 晏仙长毫不客气地点了共用型,浏览了一下尺寸和功能,就对邵宗严道:“这个虽然贵一点,不过里面宽敞,我偶尔也能躺一躺。” 邵道长现在是个不在乎钱的土豪了,看上就一个字,买!不过他又翻看了一下单人版,问道:“要不要买两个?咱们俩修行的时间又不一样,我顶多就在里面躺一两天,你一入定能几年呢,我不就打扰你了吗。” 晏寒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哪里,我入定之后就不是你那点动静打扰得了的了。不然你给鱼缸换水时,不早就把我吵出来了?” 第31节 说得好像也是。 可是和晏兄躺在那么一个封闭的营养舱里头,就好像葬在一口棺材里似的,比躺一张床睡还要亲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晏寒江是小人鱼时他怎么玩都不觉着有什么问题,可他一旦变大,有很多事感觉就不一样了! 要是两人一道躺在舱里,合上盖谁都看不见谁,稍稍一动就可能碰到对方光溜溜的肢体。而且他出定之后肯定要打开舱门爬出去,那时候外面的阳光照在营养液里,就能看到一个泡在水里的、俊美恬静的人鱼,或者根本就是人…… 咚、咚、咚,邵宗严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胡乱跳了起来,脸上慢慢攀上一片艳丽的桃花色,紧握着轮椅扶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医生和工作人员听说这个营养舱的主要使用者是邵宗严,当场把他误会成了人鱼。 原来是两个人鱼在一起。 我就说哪儿有男人长得这么惊艳的。 外星自然人鱼多嘛,根本不用找人类。 难怪那个不能生这个也不着急,原来他自己能生,还跟大夫装人类,现在的人鱼真是…… 老大夫那份基于两个年轻人不好好结婚生子的义愤轻松化解,自觉误会解除,心里也轻松不少,走过去拍了拍晏寒江的轮椅扶手,劝道:“你的伴侣对你非常关心,下次在野外注意避雷,少受点伤,别总让他担心你了。还有就是他不太想要孩子,你们虽然年轻,也得早做准备,回去好好劝劝他。” 晏寒江神色清寒,看不出喜怒,攥着邵道长的手听完了劝告,只淡淡道:“我们先离开,什么时候营养舱做好了再通知我们。” 第51章 人鱼世界的日子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邵道长在研究中心收到了数万点的心理伤害。直到离开检查室,坐上中心免费提供的飞船去居住区等待提货时,之前差点被迫当爹的惊吓还没能完全抚平。 晏·自然人鱼·寒江毕竟是看过纪录片的人,早知道这是个人体改造中心兼婚姻介绍所,对这趟旅程的接受度更高一些,拍着邵道长的肩安慰道:“要剖也是剖我,你怕什么。” 我怕的就是剖你…… 邵宗严心里十分清楚晏寒江法力深修为高,哪儿哪儿都比自己强。可是知道归知道,当那些人要开手术室给他装子宫时,他还是吓得够呛,恨不得抱着鱼直接逃出这个世界。 幸好后来那群人不再逼他们手术,不然他真有可能脑子一热,连提前给出去的钱都不要了。 他摸了摸救生包,订制营养舱找的钱就在里面搁着,仍有很大的一包,回家找个金匠熔成金锭,就能在大城市的好地段买个小楼开酒店。然后再雇几个好厨子,他平常就跟晏兄同修,查帐时再去店里。省得再像之前那样,总有人想拿晏兄做菊花鱼、姜丝鱼米什么的。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草鱼精,越看越觉着俊秀清华、姿仪超拔,在满舱讨论着“什么时候要孩子”“宝宝又吐奶了”“几岁该开始添辅食”的人鱼当中简直是一股清流。 晏寒江感到他的目光,便也回望过来,关心地问道:“累了?在我肩上靠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不须邵宗严回答,他就直接伸出手绕过他颈后,把人按到了自己肩头。 飞船很快落下,他们和那群本地人一起下了弦梯,进到一座酒店式公寓。自然人鱼住的地方在顶层,房间比普通人鱼的大得多。地面上铺着可以供人鱼用尾巴滑行的特制地毯,床大得可以在上面转着圈儿睡,房内还有一台豪华型单人营养舱,静静地合着舱盖,正等待有人来睡。 关上房门后,晏寒江就在门上借了一下力,半滑半飘地飘到了营养舱面前,打开了舱盖。里面铺着一层完全贴合人鱼体形的软垫,表面光滑柔软,按下去感觉不软不硬,抬起手后垫子也会跟着恢复原状。舱盖上方有营养液调控面板,内侧伸出一个面具,有氧气管连接下方的呼吸系统,戴上之后便可在一舱液体中呼吸。 他戴上面具调试了一下,便朝邵宗严招手:“躺进去试试。” 邵宗严刚锁完门过来,蹲在一旁摸着光滑银白的舱盖,闻言便有些不舍得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洗澡呢,衣服脏,晏兄你先试吧。” 晏寒江脸上闪过一抹极淡的笑容,温声道:“你把外衣脱了,先进去试试舒不舒服。” 邵道长就听话地脱掉外衣和靴子,躺进了营养舱。身下的垫子果然软硬适度,整个舱内的空间也够宽敞,戴上面具后便有新鲜空气涌入鼻端,舒服得让人直想睡觉。只是他怕头发不干净,躺了一会儿便要爬起来。 然而他拿手一撑垫子,竟发觉手底下一片湿滑,两侧舱壁上打开许多小口,流出淡黄色润滑粘稠的液体,很快浸湿了他的中衣。晏寒江清清冷冷的声音也从他脑海中响起,命令道:“躺好,我在外面布下了聚灵阵,你现在试着运功看看效果。” 可我还没洗头呢!营养液这不就给泡脏了吗?邵道长纠结着纠结着,还是老老实实抱玄守一,导引着聚灵阵里的灵气投入身体,渐渐沉入了玄之又玄的修行之中。 这次修行果然与一般情况不同,他的身体始终处于一个温暖舒适的状态,只要灵气源源不绝,体内小周天循环便连绵不断。往里他最长也只敢行功两周天就要出定,不然身体就会饥渴难耐,还会担心到点没有喂鱼的事。而这次他足足吸收到周围再榨不出灵气才结束,整个人神清气爽、身心俱畅,修为不知不觉又往上迈了一阶。 他抬手敲了敲舱盖,舱里的营养液就开始自动排出,排净之后舱盖打开,他便顶着一身湿淋淋、黏糊糊的营养剂坐了起来,抬手去抹眼睛。 晏寒江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说着:“别动,你手也是湿的。” 他的双手乍着,就这么撂在空中不知该上该下。一双干燥微凉的手按到了他脸上,轻轻抹去右眼皮上沾着的营养剂,在他眨着眼要睁开的时候,一个比手指更柔软的东西贴到了眼皮上。 凉凉的。眉弓上方能感觉到呼吸时细细的风。 邵宗严连眼球都不敢转了,呆呆坐着感觉着脸上奇异的触感。晏寒江另一只手抹干净了他左眼上的营养剂。贴在眼皮上的嘴唇离开时,他还不由自主地侧过了脸,等待或者期盼着左边也被人亲一亲。 结果那个吻落到了他唇上。 柔软的嘴唇轻轻碾磨着,含着他的唇瓣吸吮了一会儿,动作非常轻柔。他却感到一股炽烈的火焰从唇上烧起来,并不存在的烟雾灌入他气管里,让他无法呼吸,心也跳得又急又快,甚至有种淡淡的胀痛感,不得不张开嘴呼吸。 试探着在他唇上舔舐的舌尖顺势滑了进来,谨慎地探索他的口腔,一步步侵入得更深,濡沫交缠。 有点凉,有点苦。 !!!营养剂!!!! 他进去之前还没洗澡呢! 不过现在大概……都泡干净了。 口中微苦的味道渐渐尝不出了,邵宗严却没感觉好多少。他全身都虚软得厉害,连腰都挺不直了,紧紧贴进了晏寒江的人怀里。晾在空中的手不知何时何时攀上他的衣襟,将他原本整齐的装束扯得凌乱不堪,也沾了一层湿漉漉的营养剂。 直到这一吻结束,他整个人都还是放空的,眼睛全无焦点,整个人都像裹在一团甜美诱人的米分红色雾气里。 晏寒江欣赏着这副动人的神色,慢慢擦干他的脸,温柔地说了声:“快去洗澡吧。” 邵宗严这才清醒过来,拖着一身营养剂猛地站了起来,啷啷呛呛边走边滑地冲进浴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晏寒江在背后看着他仓皇而逃的模样,嘴角止不住上挑,只觉着整片天地都明快了许多。哪怕邵宗严的运势强势,纠缠之后可能引动自己的劫数,他也宁可先顾了眼下欢喜,等到真遇到危险时再寻办法应对。 若以后真有在劫难逃之日,大不了他也向《元泱苍华》投诉,让邵宗严来救他一次。 浴室薄薄的门隔开两片空间,邵宗严这边却没有草鱼精那么淡定,进门便将冲淋水流开到最大,自己蹲在地面,抱头回忆着刚才那一幕。 邵兄竟然这样对他……难道是早就有了跟他成亲的打算,要不怎么能把他带到这个男人和人鱼成亲的世界,还特地来这中心检查身体呢? 年轻时学过的各种图唰啦啦在他脑中翻啊翻,各种姿势各种口味应有尽有。原先看着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画,人画得还不怎么好看,但是若把自己和晏寒江往里一代入…… 热水也比不过他的脸烫,邵道长捂着脸站起来,把水温调到最低,狠狠冲了十几分钟。 脑子里的杂念才消下去,他就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晏寒江是条草鱼精!那一整条鱼尾巴都是一体的,大的小的他都亲眼看过,还碰过,完全没有人类那样可以“咳咳”的地方。 ……这原型上没有的东西,变成人身之后长得出来吗?他从前好像听说过哪儿出了个三条腿的狐狸精,变成人之后也是个瘸子,没额外长出一条腿来。晏兄要是变成人之后,不会也……吧? 邵道长的身子不用冲水也冰凉冰凉的了。他悻悻地关了淋浴,随手拿毛巾往腰间一系就要出去。幸好这边的科技发达,浴室自动感应到他身上没擦干,立刻开了暖风循环吹干头发和身体,他出去之后就又是个精精神神、利利落落的帅道士了。 晏寒江还坐在地毯上等着他,长长的鱼尾从袍子里拖出来,右手肘下压着一个缠着红丝的雪白营养舱,比之前豪华版的还大了一半儿。 邵宗严下意识问道:“送来了?这么快就做好了?” 晏寒江看着他笑了笑,眼中含着融融暖意,体贴地答道:“你入定十几天,聚灵阵都换了好几次,营养舱自是早就送过来了。你现在也有炼气六层修为,把灵气放出来试试,我看你灵力高低,够不够御气飞行。” “咦?我能飞了?”这个好消息一下子振奋了道长的精神。他本来也不敢问晏寒江能不能长出来原身没有的东西,此时正好揭过不提,随便披了件衣裳,便将全身灵力运到手掌上,逼出一片氤氲灵雾。 雾气厚重而干净,其中似有淡淡灵光流转,比起其他修士凝练了不少,足可以驾御法器了。晏寒江伸手拈起一股灵气捻了捻,又放在鼻端轻嗅,品鉴良久才点头赞道:“灵力浓厚精醇,几乎没有杂质。你这副身体堪称天生道体,同境界下灵气远较一般人深厚,足可以御风飞行了。” 邵道长一激动直接抱住了他,之后索性托着鱼尾巴坐到房中最显眼的心型大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那我应该怎么飞?要买专门的飞剑吗?还是上铁匠铺打一把就行?” 晏寒江摇了摇头,道:“飞剑这东西必须人与剑合一、除剑之外不用任何法宝才能修到极至,你已经有了斩运刀,学剑可惜了。我们妖修没什么法器,大部分都是凭己身妖力腾云驾雾,你若愿意学,我也可以教你一些野路子的东西。” “我愿意学!”邵道长拼命点头,恨不能当场给他敬茶拜师。 正经的飞行方法他也不是没看过,可是要驾云还要学什么凝结核比例、调整云中水汽与灵气浓度的公式、空气阻力……天知道他得学多久才能学会。比起每次飞行前都要算计一堆这个那个的,他宁可和草鱼精一样乘着妖风黑云飞。 邵道长就这么没出系地选了野路子,晏寒江也不嫌他没有钻研精神,握住他的手道:“我给你示范一下飞行时的灵气运行方式,你从轻身开始练习,我这儿有一个辅助飞行的小道具,什么时候你能把身体练到轻若飞絮,就用它熟悉浮空的感觉。” 妖修微寒的灵力在他经脉中流淌一圈,先传了运功法门。 假道士一遍遍静心运功时,晏仙长便按着床边滑落到地上,扭着尾巴滑到床头矮柜边,拿出一个氦气充气机和住宿中心赠送的铝膜气球。他十分熟练充了几个五颜六色的爱心气球,抓着长长的绳子滑到邵宗严身边,悄无声息地捆在他腰间。 第52章 那些有鱼吃的日子 晏寒江所教的飞行法,就是上古还没有这些科学修仙教程之前,最简单最朴实的凭虚御风法。 其程序是先修至身如鸿羽,也就是用灵力造成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力场,无论在何等重力条件下,身体都不会被引力场拉下来。第二步则是御风,掌控好身周空气流动,推动身体往至任意一个想去的方向,要动就动,要停能停。 打下步虚基础时最怕引动外界灵力,造成己身灵力足以承托身体的假象,在练习时就得尽量隔绝灵气。所以相比灵气充沛的栖华小世界,这座曾经经历过末法之劫,天地间几乎毫无灵机的世界反倒更适合练习。 晏仙长系好气球,又着重强调了这一步的必要性:“要想飞到天上,有太多方法可以取巧了,哪怕出去买个凡人用的飞行器都行。可是步虚这一步基础必须打好,否则万一哪天你的法器坏了,或是遇上修为更高的敌人,禁制住周围天地灵气,没有外力相助,步虚练得好不好就能决定你的生死。” 邵道长频频点头,觉得他说得真是太对了,特别是靠身体感受灵气施放程度这一点深得他心。 若说现在修真界的飞行教学就像是考驾照,必须科目一科目二……地都考出来才允许上路;这种方法就像是先丢给你一辆车开,至于将来撞不撞人、停不停得进车位,都等上了路再说。对于从小只学过文科,数学符号都要现学的邵道长来说,这种野路子可人性多了。 他盘坐于软垫上,静心调息,引导真气流转,晏寒江便在旁边用神识观察他体内灵气运转,不时提醒着:“慢一点。流过关元穴时注意用神识引导。上尾闾的速度再快点。神念专注于穴窍,不要分心。感觉到引力场变化了吗?别怕,放松,我在这儿护着你。” 邵宗严体内灵气如河川滚滚奔流,形成了一片独立于周遭世界的力场,排斥着一切加诸在他身上的力量。这片力场越强,他的身体便越轻,越不容易为外力所动。若是将来修为更高,便可以借这力场锁定一片天地,让存身其中的敌人都随着他的意志起落颠倒。 晏寒江对他的期待极高,要求也严,步虚之法一练便是数月,除了吃睡之外丝毫不浪费时间。就连睡觉时两人都是躺在营养舱里,在舱外布下聚灵阵,用修行代替真正的睡眠。 在这样高强度的练习下,邵宗严自身的力场越来越强,需要从气球上借助的外力越来越弱。直到那一天,他身上已不再捆绑着氦气球,只以最普通的姿态盘座床上,开始尝试真正的步虚凌空。 晏寒江拖着长长的尾巴坐在他身边,神识笼罩过他全身,双手在旁虚虚扶着他的腰身。 渐渐的,那双手从他腰间滑到胯部,再慢慢变成了从下方虚托的姿势。邵宗严原本陷在床垫里的腿已经和床隔开了一小段距离,真正完全凭自己的力量升到了空中。 “做得很好。”在他的头碰到天花板之前,晏寒江长身而起,双手绕过那副纤腰,交叠着按在他腰腹间,要他柔和平缓地收功,安稳地落回床上。 邵道长也很想稳,可是稳不起来。可他肚脐周围怕痒,晏寒江的手正巧按上了他的痒痒肉,他整个身子顿时都抖起来了,心神一散,直接从空中跌落到软软的大床上。 他落下来后还压着草鱼打了个滚儿,扯开腰间那只手,把脸埋在床单里,笑得腹肌一颤一颤的。 晏寒江半条尾巴被他压在身下,动也动弹不了,于是顺势按回去揉了揉他的腹肌,又引来一声长长的抽气。邵宗严咬着牙忍住笑意,反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想让他也尝尝自己这种笑得想哭的感觉。 谁料晏寒江连眉毛都没动一动,好像那一把是摸在别人身上似的。 难道妖修没有痒痒肉?还是说修为高了之后,皮肤质地都会有变化,不像凡人这样敏感? 他认真考虑着修行问题,手却忽然叫人按住,一道清冷而略显低声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你再这么摸下去,我可要以为你是要勾搭我了。” 邵道长手臂一僵,低头看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止在摸人家的腰,而是落到了那条光滑修长的尾巴上,按人类身材比例……恰好该是腿间的地方。他连忙抽手,歉然道:“一时失神,不是故意的,晏兄你这里没什么吧?” 没什么暗伤、断鳞、不能碰的地方吧?他还偷偷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是不是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结果仍是没看出什么和别处不同的。 晏寒江看出了他的目光落在何处,忍不住轻笑一声,拉着他摸着那片鳞,自己俯身吻上了那双红润柔软,总像是在邀人亲吻的唇瓣。 “哎,唔……嗯……” 邵道长再也没精力去考虑草鱼的生理结构是怎样的了。这一吻比之前那次更缠绵深入,晏寒江整个鱼紧紧压在他身上,手从滚得有点松开的衣襟口探了进去,摸上他腰间绷得紧紧的肌肉。 然而这回他不知怎么就没感觉到痒,反而像有一片火从被碰到的地方烧了起来,烧得他干渴难当。他忍不住缠住晏寒江微凉的舌尖,啜饮他口中的津液,被压住的腿也努力抬起来勾住那条长长的尾巴,想要反过来压住对方。 勾上之后,他忽然觉着腿感不对。 第32节 那里本该是一片光滑干燥的鳞片,可是他的脚在上面滑过时却觉出底下竟是丝织品的触感。衣服里面裹着的也不是柔软的、肉辊子一样的鱼尾,而是肌肉坚硬、关节分明的人类双腿。 那双腿间还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硌着他。 看来他的人形和普通人应该是一样的。不愧是快要化龙的大妖,没有的地方也能长出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真的一样用…… 他的腿盘在草鱼精腰上,想要借力压倒对方,却怎么用力都翻不过去,自己反倒被压得死死的。那只原本在他腰腹间游移的手不知何时挑开了他的裤带,探向更靠下的地方。 无数或简洁或写实的画面在他眼前流淌,他也不是没偷偷幻想过某些事,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这个位置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为什么晏兄一个明明该嫁人生子——不能生也不要紧——的草鱼精,竟这么强势地压着他呢? 他蓦地睁开眼,眼中水光潋潋,含着几分迷惑与控诉看着晏寒江,像是已经被欺负得受不了了,又像是在催促他用力拥抱自己。 晏寒江真的受不了他这样的神情,啄了啄他的眼皮,强迫他闭上眼,双手安抚地揉搓着那里柔嫩的肌肤,在他耳边哑声道:“别怕,我就摸摸,不进去。” ======================== 营养舱买到手,步虚之术也已经练熟,他们也没必要再留在这座毫无灵气的海洋世界了。两人退掉房间,又订购了几箱压缩营养剂,便在中心工作人员不舍的目光中洒然转身,走向传送阵。 早点离开也好。在这里吃饭不用自己做,还有客房服务给打扫、收拾屋子,这么长时间不干活儿,人都要待废了。邵道长是过惯了劳动人民艰苦生活的,在这中心里住得太安逸,都到了饱暖思xx的地步了,实在没法儿再待了。 他捂住眼睛叹了一声,垂在身边那只手却被人握紧。抬眼望去,晏寒江正微微偏着头看着他,眼色温柔,就像山巅积雪在暖阳下消融,化作一条平静宁和的长河环绕着他,温声道:“不要总纠结那些事,多思多想易生心魔,对你修行不利。” 顿了顿,又道:“熟了就好了。” ……不,他在意的不是熟练度,而是为什么他们俩的相处方式跟人鱼研究中心宣传画上画的不太一样…… 邵道长纠结着纠结着,长长的一段传送旅途就在他的纠结中到了尽头,阵光消散,久违的栖华小世界再度出现在了眼前。 因为人鱼中心对自然人鱼的照顾力度特别大,两人在那里的食宿并没花多少钱。上次救援时卖药换来的金币还剩一包袱,就打算在龙门附近的城里买个酒楼,以前那座小馆子只留着做退身之地就够了。 晏寒江却劝他在山里建座房子:“就把龙门旁边那座山崖上,可借江中水灵之气修行,练习飞行或法术时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 这里到底不是兴澜世界那样人类和人鱼就该在一起的地方,也不像宗正小世界那样注重隐私,两个男人在一起的话,很容易被周围的人侧目。他虽然不在意,但邵宗严毕竟是个人类,人类可是社会性很强的动物,若有什么流言物议,会影响他的心境的。 邵道长还没想这么远,不过他也有心在龙门这儿建一座别苑。在这儿有个正经房子住的话,以后晏寒江再来跳龙门,就不用在山顶一蹲三天,搞得正式跳时都没有体力了。 两人一拍即合,卷起妖风就去了洛城。在城里置下了家当和产业之后,邵道长看着剩下的金子还不少,索性把龙门一侧山头直接买下来,雇了一队专盖房子的工匠给他在山上建别业。 一晃数月,别苑峻工。两人就在和上次跳龙门差不多的季节里再度踏上了那片他们曾等待开龙门的地方。 那里再不是荒山野地,而是整个被白墙灰瓦包围着的山庄。院子里面假山嶙峋、奇花争艳,树木花草都是找专人重新栽植的,庭中还散养着些山鸡、獐子之类,处处透着野趣,却没有一样是这地方原生的物种。 院里的房子也宽敞大气,还上了三层顶,飞檐斗拱一概不缺。因是在山里,匠人们也不怕违制,怎么花钱怎么盖,精致得犹如官家府邸。连里面的家具都是上好木头打的,把主屋和东西厢房塞得满满当当。 邵宗严踏进院门,看着这里里外外奢华的景象,不由叹道:“想当年我们玄炼宗要是有这么多钱,好歹还能多维持几年。可惜现在门派也倒了,人也散了,就是有钱都没法儿花了。” 晏寒江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温存安慰道:“你纵没了师门,还有我呢,我总会在你身边。” 两人正要往屋里去,千蜃阁那位负责分派工作的女修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他脑中说道:“检测到有客户求助,定点传送开始启动,请客服人员做好救援准备。” 话音才落,通界令的光芒便包裹住了邵宗严。晏寒江正抚着他的头发,眼疾手快地往前跨了一步,揽住他的腰身,自己也被通界令包裹了进去,回到了那座空荡荡的雪白房间。 进去之后救生包照例自动更新,发下修行用的灵石、灵药,必要的救生品若是用尽了,也会补充上新的。不过之前他把晏寒江的家具、家电什么的都倒到了洛城新买的宅子里,包里空了许多,除了一个药炉子和一个盛水的大缸,几乎就像是普通驴友的救生包了。 通界令传送比传送阵更快些,冰冷的星空一晃而逝,那颗巨大的人居星球已到了眼前。他们直奔着星球撞去,一头扎进大气层里,米分尘反射的阳光便驱开了星空中的黑暗,让他们融入这个温暖的绿色世界。 这回落脚的地方是在一座寺庙旁。那庙缘山而建,下方平地上是一片类似庙会的市集,有卖东西的、相命卜卦的,往来的都是些衣着鲜亮的善男子。通向寺庙的大道上有一辆华美的四轮马车缓缓缘山而上,后面还跟着几辆朴素些的小车,周围护着一排剽悍的铁甲骑士,气势极是威重。 那辆马车驶到庙门口便停下,里面下来两名男子。一个高大英伟,温柔款款地托着另一人的手臂,眉宇间充满了关切;被他拉着的果然是《元泱苍华》的客户,身上披着一片淡淡灵光,相貌不算特别出彩,只是眉心一点朱砂痣,从面像上看以后定然是个大富大贵、事业有成的人。 只是这位未来运数应当不错的人此时眉心晦暗、笑容勉强,看来眼下过得确实不大如意。 邵宗严拽住晏寒江的手腕就庙里追,中途被人流挤偏了几次,好容易赶到庙门口,小沙弥竟已经在关门了。邵道长连忙过去按住门板,问道:“小师傅怎地要上门了,我们还想进去敬几柱香,问问吉凶呢!” 小沙弥看了他和晏寒江一眼,目光不偏不斜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脸上堆起了几分暧昧笑容:“两位若要求姻缘,不妨到独静峰的月老庙去,那里的红线也是极准的。我们这座庙已经被长乐侯府的林侯包了,今天除了侯爷和侯夫人,谁也不能进。” 他说着又要关门,邵道长一掌按在门边上,转了转眼,作出忿怒色问道:“侯爷就能独占一座庙了吗!他们也不过就是求姻缘,占一间佛堂还不够?我们不求姻缘,去向药师菩萨求身子康泰也不行吗?” 小沙弥看他这么虔诚,又这么好看,也忍不住有些同情,低声道:“你哪儿知道啊。这位侯夫人可不是来上香的,而是要在寺里斋戒七日,在菩萨面前刺血抄经,为长乐侯府求一个嫡子的。” 侯夫人在这里住着,他们寺里也不能接待外客,这些贵人又挑剔,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小沙弥心里唏嘘,邵道长更是惊悚——俩男的求什么子嗣!客户一看就是男人,又不像有神经病的,肯定是那个侯爷有病啊! 他跟小沙弥道了声谢,拉着晏寒江绕到寺庙东墙外,见得左右无人,便低声分析道:“这边的和尚庙若是和我们那里一样布局的话,观音堂该在东厢。他们求子都是拜观音的,咱们从这边下去,直接到观音堂找客户。” 就是让人发现了也无妨,哪个和尚庙里不养几个火工道士。他翻了翻包,找出两套灰扑扑的道袍让晏寒江跟自己一起换上,晏寒江却笑着摇了摇头:“我换衣服反而不方便,一会儿钻你怀里就行了。” 邵道长倒是更喜欢他小小的、能捧在手心里的模样,笑眯眯地换上旧道袍,把重新变成小人鱼的草鱼精掖进衣领里,踩着并不存在的空阶轻松走上房顶。 客户确实关在观音殿里,殿门紧闭,门廊下坐着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男人,低声说着“夫人”“姨娘”“不能生”之类的话题。邵道长听得头皮发麻,从房顶上悄悄绕开,落到了殿后一片紧闭的窗棱外,拿斩运刀竖着一劈,轻轻打开了窗子。 里面的客户正在“佛祖保佑”“上帝保佑”胡乱念叨着,身后忽然有风吹入,吓得他立刻转身看去。邵道长轻身飘入殿内,在客户开口前便朝他露出了个艳若桃花的笑容:“我是《元泱苍华》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客人,我是为你而来的。” 客户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失神地跟着笑了笑,然后身子忽然僵直,扑过来抓住邵道长的衣领,压低声音问道:“你进来时没人看见吧?外面那群祖宗都是来监视我的,要是让他们发现我身边有男人,晚上林渊一走,我可就惨了!” “……你不是男人吗?”这就是要防也该防女人吧,怎么反倒防起男人了? 第53章 第五次救援 “我可不就是男的吗!可这倒霉世界性别分类跟咱地球不一样,长个痣的就不叫男人了,叫哥儿!” 他也不管邵宗严听得懂听不懂,低声抱怨着:“我好好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因为当年没舍得花钱点了这颗痣,就被开除男藉了?还天天让我生生生……我就是做了变性手术也生不出来,有本事自己生去啊!” 也曾被人逼着生过的邵道长和晏仙长深深理解客户内心的痛苦,不过,身为神棍界的专业人士,邵道长还要建议他:“这颗痣能照你事业平顺,晚来福禄双全,还是不要为了一时不顺就点掉的好。我先带你离开,回头换个世界,必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客户摸了摸头上的红痣,苦笑了一声:“算了吧,就我这智商,基本就跟事业告别了。你别笑话我,我刚来这个世界时真是遇见好多人一见面就要追随我,我还yy了好久自己就跟刘皇叔一样身具王霸之气,小弟见了纳头就拜……” 结果都是在自作多情,那些人只是以为他能生,想上他而已。 只有林渊不一样,不,他也就是装着跟那些人不一样,骨子里还不如那种人。 林渊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算得上熟识的人,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这个世界的性别划分,还是林渊第一个跟他解释了哥儿的意思。他真给吓着了,流着冷汗解释说他并不是哥儿,只是长了普通的红色交界痣而已,还差点直接离开这地方。 林渊听说之后大笑了一阵,笑他运气不好竟在额上长了痣,还帮他弄了染料来,将额上的红痣染成了黑色。 当时他就觉着这个朋友太可靠了。什么汉子、哥儿的也没那么值得在意,地球不是还有变性的吗?不影响他干事业就得了。 这地方环境好,有矿,没皇上管,整片州郡的最高领导就是林渊。这人还特别信任他,听说他是个学冶金的,就把城外山林里一座伴生了稀土矿的大型露天铁矿交给他练手。 而且林渊特别重视他的智慧,每次来找他都是为了求教怎么训练军队、怎么攀科技树制造先进武器,怎么在这乱世中割据一方统合天下…… 他回味着那时的心情,脸色也亮了一瞬:“我有种诸葛亮遇见刘备、姜太公钓着周文王的感觉,决定先不自己招兵买马,就投身在他麾下,当个开国功臣。” 那段日子他把混军宅论坛学到的知识都贡献出来,将长乐侯府的私兵打造成了精锐强军,借着军阀割据的乱象连吞周围三州。 为了证明他是个文能提笔抄诗词,武能造枪扛boss的纯爷们儿,他还打算亲自披挂上阵,结果却没能上成。那场大战前夜,林渊找他来喝酒谈战事,酒醉之后就把他推了,死命折腾了一宿。 等他能下床时,大战已经尘埃落定,林渊也受了不轻的伤,躺在床上抓着他的手谢罪,说是宁愿让他恨自己,也不想在战场上看他受任何伤害。 他心里拔凉拔凉的,觉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君臣之情和事业都完了。 “我扭头就想走,可是走不了了。他洗掉了我痣上染的色,跟手下人宣布我是哥儿,怀了他的长子,以后就是他的大夫人。我怎么解释他也不听,生生让人监视了我两个月,后来知道我没怀孕就又开始折腾我。” 一个身体正常,没长出第二套生殖系统的男人怎么可能怀得上。 “然后他妈、他爹……鬼才知道这世界怎么搞的乱七八糟的称呼,总之老头子就疯了,又给他送男人又天天逼我喝生子药,还找了变态老嬷教我侯府的’规矩‘。林渊还死活不放我走,非得跟他老子斗法,倒霉的都是我!” 他摇了摇头,满脸血泪地说:“你们能相信吗,我一个本科就下工厂实习,一个人能扛一箱矿石,战斗力超过十只大白鹅的纯爷们儿,让他们家一个打扮得娘兮兮的小矮子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世界的人跟咱地球人不是一个品种的,体力都好得跟超人一样。” 邵道长倒了杯凉茶送到他手里,关切地拍着他的肩膀问道:“那你想报复他们吗?我可以帮你。” 客户摇了摇头,叹道:“妈的,我从小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八荣八耻记心头,报复太狠不合我的三观,还是赶紧离开这世界,别再跟这些恶心的人牵扯的好。” 邵宗严闭上眼,放出神识感应了一下周遭的动静:“寺里围了不少武士,还有个托着食盒的男仆正往这儿来,现在走容易被追踪。你若能等,咱们就等夜里再走,要是等不及的话……” 他稍稍拉开衣领,低头对着领口说道:“可能就要请晏兄相助了。” 晏寒江扭动身子从他领口里露出头来,小脸儿上满是严肃,认真地答道:“你若遇到对付不了的危机,我自然会出手。不过修途之中需要多一些战斗磨练,不到危急处我不会包办这些事。” 生死间有大恐怖,经历过自会有一番对心灵的提升,而且战斗中身体会本能地融会自己修炼的成果,事后的领悟和提升,可不是坐在那里啃几本书就能得来的。 何况邵宗严做这份工作,背后千蜃阁也会有对应的绩效评价体系。工作做得太好太快了,以后拨给他的工作难度肯定会相应提高的。 晏寒江短短的胳膊和手完全伸直,连腰都从衣领里拔了出来,才够长度在他脸颊上揉了两下,以作安抚。 邵道长歪了歪头配合着让他摸自己的脸,座垫上的客户也下意识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死死盯着小草鱼精,压紧嗓子低声问道:“这是你儿子?” 别人家的儿子怎么就这么可爱,搞得他都有点想生……想摸摸了。 邵道长面无表情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前辈道友,晏寒江晏仙长,他只是把身子缩小了一点而已。” “不是道友。”晏寒江的声音钻进客户的识海,十分肯定地答道:“是道侣。” 别人家的道侣……客户伸到半空的手悄悄缩了回去,讪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元暮星,今年24,从地球……呃,玄黄小世界来的。” 他跟客服小哥握了握手,还想再多说两句,门外却已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元暮星紧张地问:“你们怎么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邵道长身子一轻,如鸿羽般飘上屋顶,藏在一道粗大的横梁后。待房门被推开时,屋里已经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梁上连一丝灰尘也没落下。 外面的人推门而入,只看到了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元暮星。 来人皱一皱眉,快步走到菩萨像下,关切地扶起他,哄劝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抄经,这不都是为了让阿爹放心吗?不然他一个一个地给我塞妾室,你看着也不舒服吧。我现在也是一方之主,没有自己的子嗣,连属下和百姓的心里都不塌实,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我,早点给我生个小子呢?” 元暮星一把推开他,冷笑了一声:“我要生的出来,早就让我爸妈抱孙子了,还轮得到你爹来折腾?你想生随便跟别人生,不用跟我,我就是把血都流尽了也生不出来。” 林渊顶着他的冷脸又凑了上去,为难地叹道:“要是我刺血有用,我也愿意为你流尽鲜血,可是元觉大师就是这么说的,你就当是为了我受些委屈吧。至于什么’和别人生‘的话可不要再说了,我听了心里难受。” 一旁拎着食盒的仆人也帮着劝道:“夫人是咱们长乐侯府的主人,将来也会是天下的主人,怎么能不跟侯爷齐心呢?还是快养好身体,为侯府生个小世子吧。” 仆人摆好饭菜,林渊就拉着元暮星过去吃饭,席间不时给他夹菜,温柔贴心到了极点。邵道长要不是被叫来做救援的,都得觉着这俩人之间的感情完全没问题,但凡有问题都得怪元暮星太作,不好好过日子、生孩子。 可实际情况是客户他真的不能生。这个大实话没人信,这群人反倒折腾些乱七八糟的迷信手段,逼着人没有这功能的纯爷们儿生孩子。 现在就刺血抄经,将来是不是要剖腹了?再等下去,他们客户真得让封建迷信余毒搞死了。 吃罢饭后,那位温柔体贴的林侯爷就叫人拿来锥子,打算亲自给他刺血。锥子还未入肉,林渊便心疼得眉头紧拧,扔下锥子吩咐一旁的仆人:“等我回去了你们服侍夫人抄经,千万别让他出错、别让他拖延,不然血凝了还要再刺更多的血,他的身子哪儿受得住。” 吩咐完了别人,又深情地看着元暮星,劝他:“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你可别再折腾了。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当初强要了你,可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整个南安六郡都知道你是我的大夫人。将来我当了皇帝,日后必有六宫妃嫔,你没有太子傍身,我怎么能安心呢?话说回来,你要是肯早些为我诞下麟儿,我又何必费心给你找来这种会损伤身子的秘法?” 元暮星看着他绝无作伪的痛苦的神情,忍不住低头骂了一声:“艹!” 邵道长也想骂人。这个不光是封建迷信问题了,人也有点不正常。自己心疼得不舍得伤他,看不见了让别人伤就没事了? 这叫什么感情啊! 换作他的话,要是有人敢趁他不知道的时候拿晏兄做了水煮鱼,他知道了肯定得跟那人拼命! 强忍着恶心等到林渊离去,那仆人也出门送他,邵道长便落到地上安慰客户:“你先忍耐一下,抄几页经,到晚上我保证把你安全带出去。” 趁着房里没人监看,他就从救生包里捞了条鱼出来,划开鱼腹滴了一墨池血,又在客户手臂上抹了些,让他自己用布条包上。殿里到处都是香烛,烟火味道正好遮去了鱼的腥气,若不凑近闻,绝不会知道这是鱼血。 第33节 元暮星蘸着血写了几个字,门外看守他的仆人们就推开房门进来,手里还抄着各种家伙。结果见到他手臂绑着沾血的布条,老老实实抄经的模样,那些人也放松了几分,笑道:“夫人果然懂事了。侯爷宠你,你也不能仗着情份总给侯爷添麻烦。” 一名年轻仆人尖利地笑道:“是啊,侯爷有情,一定要娶您作夫人,可是毕竟没有真正行过大礼,魏夫人和赵夫人一直虎视耽耽这个大夫人之位呢。” “咱们哥儿不就是要依附于爷们的?夫人就是太倔强,才惹得太夫人不喜。若是肯在侯爷面前也这么乖巧就好了。” 几人自说自话一阵,便笑着退出了房间,关紧房门,在外面加了一道锁。邵宗严从房顶飘然落下,神识追踪着外面的动静,却听到了他们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话语。 外面拢共六个仆人,竟还分了三派:有要下毒让元暮星永远怀不上的;有按老夫人的吩咐克扣他饮食的;当然也有真心监管他抄经的,就等着明天早晨验看经文不合格时好惩罚他。 不过这几拨人倒都一点共同的打算,一直晾到天色擦黑也没有人给他送晚饭,自己倒是在门口吃得很香。邵宗严神识探知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叹道:“你都过上这日子了,怎么不早向游戏方求助呢?” 元暮星揉皱一团纸,随手扔到地上,叹道:“谁知道你们真有客服啊。我以前玩的游戏,无论被恶意pk、还是出bug、丢装备,gm永远在装死,没养成这个意识。” 这个游戏的广告宣传和登入界面上也从没说过还有游戏客服这种东西。他还是胡乱求神时顺手一求做这个游戏的大神救他,自己都没想到还真能召唤出一个来。 虽说求来的这个人好像只有颜值特别符合仙人的传说……他又叹了一声,拿笔蘸着鱼血狠狠在纸上打了个叉。 gm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刻表现出自己可靠的一面,起身道:“我去厨下给你弄些吃的,吃饱了晚上好上路。” 眨眼之间,他就从大殿中间飞到了那座无人的窗口,好像完全无视了重力和阻力,速度快得都能留下残景。可到窗前时又恰到好处地停顿一下,并没因为惯性撞上哪里,轻轻巧巧一个转折便投出了窗外。 出去没多久,他就带着一竹篮食物和一个惊人的好消息回到了大殿里:“吃完饭咱们就走,正好有人替我们扫尾,不用担心刚走就被这帮人追上了。” 元暮星顾不上别的,先狠狠啃了几口馒头,压下肚子里咕噜噜的响声才问道:“又有别的gm来帮忙了?” “来救人的客服只有我一个,”邵宗严微微一笑,在满殿灯火映照下显得朦胧绮艳,像是夜间诱惑人犯罪的天魔:“这些帮手其实是客人你招来的。我从厨房回来时看到有几个人偷偷堆柴草堆在殿外,不知是哪一方的人,想要趁夜烧死你。” 元暮星一口馒头堵在嗓子眼儿,噎得弯下腰去,喝了好几口水才透过气,低低骂了一声。 这是好事儿吗?这是帮手吗?客服是来救他的还是恨他死得不够快啊!他愤愤地咽下手里那口馒头,抢过篮子里剩下的馒头、咸菜拼命往嘴里塞。 又等了一会儿,连他都能听到外面走来走去堆柴的人了。长乐侯府的仆人早已回房休息,那些人的动作便越来越明目张胆,柴草直接堆到了窗户上,还在上面浇淋了火油。 屋里三个人就等着他们点火了,那些人却迟迟不点,外面反倒传来了尖刀入肉的噗滋声,一道道压抑的闷哼声响起,然后就是人体坠地的沉重声响。 晏寒江扒着邵宗严道袍衣领,冷漠地看着墙外那场杀戮,淡淡道:“这样倒省了我们的事了,一会儿弄具尸体进来,烧焦之后分辨不出身形外貌,那些人便会认定你死了。” 邵道长深以为然,这就打算出去抢一具回来——顺便把杀人的灭了口。不料他刚要出去,窗户便被人从外面推开,翻进来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 四个人面面相觑,那黑衣人又惊恐又焦虑,眼中杀机迸现,扯下脸上的面具低声道:“暮星,是我,苍狼,我来救你了!” 一声喝罢,就摸出剑砍向邵道长。元暮星连忙冲上去替客服挡剑,邵宗严一把拉开他,自己抬脚踹在了刺客手腕上,踢掉他手中长剑,回头问客户:“你认得这人?” 苍狼怒道:“你别为难暮星!” 元暮星捂着脸哼哼了一声,沧桑地说:“我跟你说我以前yy自己满身外挂,小弟一见纳头便拜的岁月吧?” 第54章 第五次救援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来救元暮星的,他们自然不是敌人。邵道长收起长刀,淡淡一笑:“我也是来救元暮星的,你我既然目标一致,何不先联手带他逃出这座寺庙?” 苍狼仍是充满戒备,目光在他耳根脖颈上来回打转,警惕地问道:“你是汉子还是哥儿?你也喜欢暮星?” 元暮星觉着脸都快让他丢没了,挥着手臂说:“快闭嘴吧你!他是来救我的,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似的满脑子都是生生生?” 邵宗严忍俊不禁,轻咳了一声,对苍狼说:“我知道你外面肯定还有布置,我先带我们客户出去,你扔一具身形差不多的尸体进来,烧了这里吧。” 说罢回手拉住客户腰带,一抬臂就把了扛到肩上。元暮星的鼻子撞在他背上,低低“哎哟”了一声,连忙捂住鼻子和嘴,一声不吭地被扛出了观音殿。 苍狼纵有再多不满,还是以救人为重,让邵宗严扛着客户先到寺外等他,自己在后面放火善后。 火光很快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和尚们从梦中惊起,纷纷挑水来救火。可这柴堆上是浇了火油的,大殿里也被苍狼用剩下的火油浇了一遍,水扑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越烧越烈,将观音堂化为焦土。 那些侯府仆人这才想起他们把夫人锁在殿宇里,跑都跑不出来。 元暮星活着的时候,他们暗地里折磨、克扣一些都不算什么,反正他也不告状,就是告了,他们背后还有老夫人和侧夫人撑腰。可人真死了事情就大了,侯爷对他一片深情,不管查不查得出来元凶,必定要拿他们这些下人作法! 几名仆人惊恐互望,谁也不敢将这事回禀侯府。 而在他们焦虑悔恨的时候,元暮星已经被邵宗严扛到了山下的大路上,正坐在石头上看着那片照映得通红的天空。 苍狼牵着马站在他身边,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竭力劝道:“你别跟他走了,跟我走吧。这个小道士也就是长得好看点,这都没用。你跟林渊这么久了,他还没能让你怀上,这不就证明这帮小白脸儿能力不行?你看看他的腰细的,哪儿有的了腰力……” 元暮星逃出生天的喜悦都让苍狼叨叨没了,偷眼看着邵宗严,生怕他听了这话瞧不起自己。 幸好没有。邵宗严正拿着小手电看地图,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缘图移动,指尖不时掐算着,神色极为专注,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掐算出了结果,便收起地图望向苍狼,不客气地说:“我的客户不是哥儿,不能生子。不过你那么想要孩子的话我可以帮你个忙,送你去能一个能把男人变成人鱼的世界,给你自己装一套生殖系统。到时候你自己有了子宫,想怎么生怎么生,想跟谁生跟谁生,用不着找长了朱砂痣的了。” “你胡说什么!”苍狼没听太懂什么人鱼世界,可他听懂了邵宗严话里话外要把他当成哥儿的恶意,忿然拔剑就要动手。 不要动手!元暮星冲上去拉开两人,心里刷满卧槽,恨不能给这位拉仇恨的大神跪了:“咱还没安全啊,就这么内讧好吗?” 邵道长对待客户和客户之外的人完全是两副面孔,回头笑道:“别担心,尊贵的客户,我一个人对付一打这样儿的绰绰有余。我只是想让他感受一下你被当作哥儿时的痛苦郁闷,也让他提前接受现实。” 他将脸一沉,右手从救生包里摸出斩运刀,整个人气势不断攀升,话语直指人心:“你不是林渊的,也不能是他的。不是说有谁在你倒霉的时候救了你,就有权力要你以身相许,换个人接着过这种失去自由和尊严的日子!”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啊! 但愿gm大神打起架来也跟拉仇恨时一样犀利! 元暮星放开两人,主动站到邵宗严身后,特别残酷无情地对苍狼说:“他说得没错!我根本就是男……汉子,跟谁也不可能生。你救了我,我也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回来我把探矿和冶铁技术给你抄一份,你慢慢研究,炼出来的钢铁质量绝不会比林渊这边的差。” 苍狼直直盯着他,眼里流露出一抹心酸,颤声道:“我要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林渊那种满心名利的人,我只想要你的人。你那时候就不愿意跟我,现在受了这么多苦,还没看透这帮小白脸吗?他们都是骗你的,你以为他就不想要你,不想让你给他生孩子?” 他真不想!人家自个儿长那样,男朋友长那样,搞他一个没开八丈金身挂的普通游戏客户干什么! 元暮星实在没力气跟他解释了,按着气得生疼的胃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爱要不要吧,我写好后会叫人带到你家的。咱们就此分手,我不会再来这个世界了。” 他转身往镇子那边走去,苍狼牵着马想追上去,却被邵宗严拦住。那么单薄的一个汉子,一只手掌便压得他连动都动弹不得,让苍狼心头再度生出当日被林渊抢走心上人时的憋屈感。 他握着手里的长剑,忿然高喊:“为什么他不选我,我认识他明明比你早,这回救人也都是我的功劳!” 邵宗严微微一笑,手中真元吐出,将他强压在地。在苍狼的惊骇和元暮星的疑惑之中,他从救生包里掏出一盒上品朱砂和一管502,和上水细细调匀,在他额心点出一颗艳丽的朱砂痣。 点得饱满端正,衬得苍狼刚硬的脸都多了一丝柔美。 “大神,你、你这是……”元暮星惊讶得说不出话,苍狼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悚然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那是什么毒药?” 邵道长在杯里涮了涮笔,也不在乎干不干净,就随手扔进了救生包。然后他拿出一面镜子,微笑着举到苍狼面前:“我画得不错吧?这个胶特别好用,沾上之后水洗不掉,用药也抹不去,这些日子里,你就暂时体验一下我们客户的感觉吧。” 镜里映出一张刀削般冷峻粗犷的脸庞,神色扭曲,和柔美的哥儿本该毫无关系,可是偏偏在两眉间生了一颗饱满殷红,所有男人看了都会疯狂的朱砂痣! 他好容易感觉到自己的手能动了,连忙伸手去抠抹,可那胶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干了以后特别硬实,怎么弄也弄不下来。 他又惊又怒,捂着额头大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邵宗严冷酷一笑:“也不怎么样,就把你封了武功拎到闹市去,让你体验一下我们客户的感觉怎么样?” 封了武功,拎到闹市……要是真有人以为他额上的是象征生育之力的朱痣,他会遭到什么,他自己都不敢去想。 “我不是哥儿!”他狼狈又痛苦地喊道,恨不能立刻解开穴道,和这个心黑手狠的小白脸战上一场。 元暮星努力憋着笑,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顶,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道:“没事,我也不是哥儿,还不是让人给睡了。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不过我都能习惯,说不定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习惯什么!我不是哥儿,我不能生孩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在苍狼的惨厉叫声中,邵宗严抬起他的下巴,恶魔一样盯着他的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你的感受,就是我们客户一直以来的感受,你明白了吗?他不是哥儿,也和你一样不能生,你如果到现在还要装听不懂,我就让你一辈子带着这颗痣过下去。” “……我听懂了……”苍狼垂下眼看着他,又憋屈又害怕,咬着牙说道:“那你也得让我送送他,我也算救了他,有权力在他身边多待一阵子。我要走时你还得给我把这玩意儿弄掉!” 邵道长还是尊重客人自己的选择,抬眼看着他。元暮星看着头上映红的天空,还是点了头:“只要你以后不提什么生孩子的就行,我听着恶心。” “可你——”苍狼及时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眉心比他还艳丽的朱砂痣,老老实实闭了嘴。 邵宗严把剩下的朱砂用水调匀了,托起元暮星的脸,给他画了一个占据小半张脸的鲜红斑痣。眉间不大的朱砂痣融入红印里,完全看不出来。再加上客户本身也不是本地哥儿那种娇小体态,整个人这么一画,就像是个天生丑陋的普通汉子。 苍狼再是看不上道长,看见那元暮星那颗痣竟给完美的遮掉了,也不由得求他:“给我也画一片,我也要遮上这个破痣!” 邵道长呵呵一笑,随手扔给他一张旧床单。 ======================== 观音殿着火的事在天亮前就传回了长乐侯府。长乐侯林渊连夜飞马赶往山寺,却只看到一片断瓦残垣和空中袅袅升腾的青烟。 昨天他还在这座大殿里和他的星儿把酒欢言,还在展望着他们有了孩子后的美好未来,可是才一晚不见,他的星儿就这么没了? 他派来守护元暮星的玄甲军被杀了,这些后院跟来的仆人却都活得好好的。这么多人竟没有护住他的星儿,甚至连他死时都没有一个忠仆陪在身侧,他留下这群人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观音殿会起火,为什么星儿那个时候还在殿里抄经,为什么出事时你们一个都不在,也没及时向本侯报信!” 他眼含悲愤,冷冷扫过大殿前跪了一地的仆人,挥手吩咐手下:“打!打到有人说实话为止!你们去帮忙把地上的砖木挪开,我不信星儿这么忍心抛下我离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名哥儿仆人怎么经得住他手下将士的拷掠,受刑没多久,便把自己受侧夫人指示给元暮星下毒、受老夫人指示故意折磨冷待他之事都吐露出来。 林渊一条条听着他们过去曾对元暮星做的事,身上杀机大盛,冷然道:“我有时候是想磨磨星儿的性子,让他听话乖巧一点,可是谁允许你们对他做这种事了?他是安乐侯府的大夫人,是操练出精锐玄甲军的功臣,是我林渊一生所爱,你们竟敢在我背后如此伤害他!” 他眼中渗出一点点水光,恨恨道:“去把牵涉到此事之人都弄来,我要在星儿面前把他这些年受的委屈都还诸那些人!” “是!”玄甲军发出一片整齐的喝声,将地上的仆人拖走,又回府去带与此事相关的人。 观音堂的清整也在一步步进行中,苍狼找来纵火之人的尸身在殿外废墟中被发现,林渊的神色愈发难看,一个眼风扫过,手下精锐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继续拷问当时值夜的仆人们。 清理到观音像附近,一名僧人忽然高叫道:“夫人、夫人的尸身在这里!” 林渊立刻纵身跳入满是烟尘杂物的残殿,蹲下’身小心地抱起了那具尸体,满眼温柔怜爱,仿佛抱着还活着的元暮星一样,查看他直挺挺的身躯和四肢。 几名甲士凑上来请命:“尸身不净,请侯爷放下,由我等验尸即可。” 林渊抬手制止了他们,脸上的悲痛退去,愤怒、嫉恨之色却大盛:“这不是星儿,我与星儿成亲这么久,他身上哪一寸我不清楚,这副尸身是有人杀了之后扔到火场里迷惑我的!” 谁能干出这样的事,谁敢在南安六郡公然抢他的哥儿! 林渊眼中喷出怒火,从牙缝间挤出一个个名字:“傅和堂、白栖墨、吕惊云、苍狼……” 这些都是元暮星从前认识的人,哪个想想都有嫌疑,可是现在南安六郡已是他的天下,又有哪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抢走他的夫人? 就算他们想抢,他也相信元暮星不会跟他们走。他的星儿性情爱好就像真正的汉子一样,不愿意生孩子,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汉子……也包括他。 连自己这个夜夜同眠的枕边人都留不住他的心,别人更不可能。 林渊仔细回忆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终于忆起他强要了元暮星那次之后,对方拖着伤体想要偷偷逃回他们初见的长乐郡之事。那里是元暮星最早出现的地方,可能也是他的家或师门所在之地。如果他能自由选择归途的话,理应就会回到那里…… 林渊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负手吩咐道:“回府整顿玄甲军,领三百甲士,我要亲自去长乐接回夫人!” 身边的玄甲军应声转身,一道木石相击的脆响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玄甲军面前拦着一名白发苍苍、长相富态端庄、耳垂上生着鲜艳朱砂痣的男子,其左右手各有一名年轻美貌的哥儿搀扶着,威严地质问林渊:“渊儿,你要为了一个不会生的哥儿顶撞阿爹吗?” 林渊眼神黑沉如墨,低头和道:“阿爹不知,元氏和一般的哥儿不同,他懂得冶炼钢铁,也懂炼兵之法,与我志同道合,这才是皇后该有的样子。何况他的朱砂痣生在眉间,天生便有母仪之象,不是这些庸脂俗米分能比的。” “可这些庸脂俗米分能为我长乐林家传宗接代!姓元的这么久都生不出儿子,当初还在军里晃晃荡荡地勾搭了许多汉子,怎么配当正室?我还以为你当初不曾真的和他成亲,就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第34节 林渊脸色一沉,身上的怒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不好顶撞生父,便把目光转到了老夫人身边两名哥儿身上,吩咐手下:“这两个贱人胆敢暗害夫人,挑唆老夫人与夫人不和,给我拖下去处置了!” 冷眼看着两个哭闹不休的妾室被拉走,他又放缓了几分态度,对老夫人说:“阿爹以后也别太信这等贱人的话,星儿的事我自有打算,您先回府静养一阵吧。” 第55章 第五次救援 在苍狼的幻想里,本该是他独自一人英雄救美,从寺里劫了元暮星后,带着人一马双跨浪迹天涯的。 这么从南安到上京跑一圈,元暮星见识了北方广阔的草原,繁华不逊江南的城市,还有他这个强壮又温柔体贴的北方汉子,一定能忘了林渊那个黑心小白脸儿,死心踏地爱上他! 可惜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他千辛万苦赶来救人,当中却不知怎么就插进来一个比林渊还要心黑手狠,长得比哥儿还美还招人的小白脸。这个恶毒的汉子还早他一步到了林渊身边,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感激和爱慕。 还有马。 那匹马当场就给邵宗严征用了,只有元暮星一个人能坐在上面,剩下的两位都得靠脚走。还得以急行军的速度奔袭近百里,赶到东边苍梧城外的渡口,准备租船南下长乐。 ——长乐侯家控制最严的祖地,林渊最早发迹的长乐。 苍狼跑得气喘吁吁,听到这个地名却陡然有一股怒气拱上心头,忍不住对元暮星吼了起来:“他这样对你,你还惦着他?你自从嫁给他之后吃了多少苦,换了我……我肯定不会纳妾给你气受,我父亲和阿爹也不是那样势力的人!” 客户能丢的脸之前都在客服小哥面前丢尽了,再丢也丢不到哪儿去,索性只当听不见,坐在马背上闷头行进。邵宗严忽然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那匹四蹄踏雪的俊秀黑马便纵开步子飞奔起来,速度陡然又快了几分。 苍狼两条腿本来就不怎么追得上马,这一提速,更是必须拼命跑才勉强不被落下,一张口就是满口寒风灌进肚子里,话都说不利落,一语三断。 “你、你干什么……我、跟暮星说话……” 没说几个字,脚忽然踩进一个浅坑,身子颠了颠,差点咬着舌头。 “你既然还有力气废话,不如再加快点速度,咱们好早一步到渡口。”邵宗严一手搭在马鞍上,背对着他淡淡说着,呼吸平稳,根本不像是在高速行进,反倒像就靠那一只手从马身上借力而飘在空中似的,身法步态潇洒至极。 苍狼虽然恨煞了他,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额头上那颗要命的痣也只有他能弄下来,是以再怎么愤懑也只能憋着。 强行了五六十里,马速与人速都渐渐慢下来了。苍狼累得喘着粗气,马上的元暮星也颠得腰酥骨软,抓不稳缰绳。 此时天色渐亮,道旁一座茶棚已经开张,灶上冒着白色的蒸气,飘出一丝丝面食特有的清香。棚子的主人似乎是在里面干活,从他们这角度看不见,不过想来肯定是已经在卖早点了。 两人齐唰唰望向邵宗严,用目光哀求他歇一会儿。 邵道长自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每次救援时都要保证客户吃饱睡好,当下一挽缰绳拉住了马。 元暮星这辈子也没骑过这么久的马,腿都夹木了,抖了半天也没从鞍上跨下来。邵道长拽着他的衣带往横里一拔,忽然有一双手从侧面伸了过来,带着客户的身子轻缓落地。 邵宗严戒备地一抬眼,却见眼前之人玄衣黑发,肤清神令,正是本该在他胸口待着的晏寒江。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人鱼果然已经不在了,他竟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又什么时候过来的。 晏寒江扔下客户,拍了拍他的手主动解释道:“除了客户还有外人在,之前那样反倒不方便了,不如我出来和你一道走。” 被甩到一旁的元暮星看着这闪瞎单身狗的米分红氛围,忽然顿悟——“你,你是他那个道侣!跟小的时候还真一模一样……真是配一脸啊……” 晏仙长难得给了客户一个青眼,看着邵道长一脸挣扎还想解释什么的模样,果断抛出一个足以转移他注意力的消息:“这个棚子里的人已经盯了你们一夜了,还是先解决了他再说吧。” 棚子里的人,是谁? 元暮星顿时紧张起来,苍狼也掀开头上的桌布,深吸了口气,肌肉绷起,又恢复了最佳战斗状态。薄薄的壁板后忽地传来轻淡笑声,一道穿着白色长袍的萧肃身影悠然步出茶棚,看了晏寒江一眼:“竟能发觉我的安排,你应当也不是无名之辈。” 元暮星麻木地“呵呵”了一声,给客服介绍道:“这位是白栖墨白大侠,我当年拿铬钼合金钢刀弄坏过他一把宝剑,之后……你懂的。” 我懂,我有什么不懂的,要是有人弄坏了斩运刀,我也得想办法报复回来。邵道长抬手摸了摸元暮星的发顶,慈祥地说:“下回注意。我身上还有点银子,这就替你赔给他。” “哈哈哈哈,说得好,我替他赔!”苍狼忽然张狂地笑了起来,掏出自己的长剑扔到白栖墨脚下,剑身入土尺许,发出铮铮清鸣。 白栖墨这才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顿时震惊难当:“你!赫连苍狼,你怎么会成了哥儿?” 苍狼脸色顿时红得要冒血,捂着眉心道:“呵,有朱砂痣就是哥儿吗?那小道士要是给你点上一颗,你也就是哥儿了!” 白栖墨仔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半张脸都涂成朱色的元暮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是这个哥儿……不,这个汉子……是他替你们易了容?” 他想细看一下邵宗严脸上有没有红痣,却被一道高大清冷的玄衣身影挡得严严实实。白栖墨不由联想到方才元暮星那句“道侣”,脱口说道:“他是你的哥儿?你的哥儿和暮星有交情,所以你带他来救人? “我还当你们也有意暮星,是我想岔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容,朝着元暮星伸出了手:“你既然知道是我来找你讨旧债,怎么还不过来?原先你总当林渊比我好,躲在他身后防着我,现在总该知道谁对你用情更专,更重视你了吧?你若跟了我,我至少会明媒正娶,也不会纳妾进门来给你气受……” 苍狼怒道:“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救他出来的人是我!” 白栖墨冷冷一晒,微抬下巴睥睨着他:“要是没有我杀了林渊的玄甲军和他在寺里布下的暗桩,又在后面连杀了几个回长乐侯府报信之人,凭你那粗疏的手段能救得出人来?呵,你现在已经不是草原上的狼王了,一个哥儿不老实回家抱孩子,在汉子面前逞什么口舌。” “你去死吧!”苍狼抬手就朝他脸上打去。白栖墨也不拔剑,就这么举掌相接,身姿洒脱飘逸,将苍狼玩弄于股掌之中。 连着打退了苍狼几次攻击,他才缓缓收势,若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元暮星适才所站的方向。 但是…… 人呢? 他心头一紧,想到了方才那个能看透他行踪的黑衣人,还有他那个体力比苍狼还好的小哥儿,连忙四下寻找,总算是在茶棚尽头的灶台处看见了邵宗严。 这个哥儿在,他的汉子肯定就在,元暮星也走不了。 他微微一笑,快步走进茶棚,果然看见了正坐在棚边饮茶的元暮星。晏寒江正在他对面坐着,桌上摆了一盘馒头和几样小咸菜,两人却是各捧一杯棕红色的清澈茶汤在啜饮,并不碰桌上的东西。 他走到元暮星身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含笑对晏寒江说:“你看你的哥儿对暮星这么在意,你这个做丈夫的也不管管他吗?就算是两个哥儿,这么亲近也不好,不如我带暮星回去,你也早和你的哥儿卿卿我我,省得中间还夹着外人。” 元暮星给他摸得浑身僵硬,心底发凉,拼命给晏寒江打眼色,希望他也能当个合格亲切的客服,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可惜晏寒江也是客户而不是客服,没有邵宗严那么好的服务精神,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淡淡说道:“早饭还没吃呢。” 白栖墨好容易把苍狼打得抬不起头来,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抱回家里,哪儿有心思吃饭,笑道:“你们慢用,我带暮星回去吃就是了。” 他本想直接把人拉走,一只黑色的厚重铁锅却忽然照他的脸袭来,逼得他不得不放开元暮星专心应对。铁锅盖被他一掌打飞,里面顿时溢出鱼肉的鲜香和滚烫的热气,一股浓白的汤汁夹着几个小小的白色东西兜头盖脸朝他浇来。 他退开几步正要抽剑,一道清寒微风忽然吹过,将洒向他面上的汤水都吹回了铁锅里。锅子稳稳落到桌上,汤面也跟着平静下来,落回去的小东西也没再激起一点水花,奶汤中央还洒着细细的姜丝和碧绿的葱花,像是刚做出来一样整齐。 直到此时他才看出来,砸向他的竟是一锅奶汤馄饨。 馄饨包成了元宝型,面皮晶莹剔透,里面是雪白的鱼肉馅,夹着点点碧绿葱花,从面皮里透出些许翠色。汤似乎也就是鱼汤,锅底铺着一条头尾俱全的鱼骨,点缀着几片薄薄的火腿,面上堆着去腥的细姜丝和小葱,色香味俱全。 旁边桌面上还放着一大盘炸得焦黄松脆的油条。 而那个拿锅砸得他不得不退避的人正叼着半根油条盛馄饨。茶棚的粗瓷碗里几乎堆满了鱼肉馄饨,直到堆不下才略浇了一勺鱼汤,推到晏寒江面前。其动作神态都极尽温柔,小口咬着油条往下咽,鼻尖和额角微带汗水,就像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主夫。 但一个普通的哥儿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武功?白栖墨心中加了几分警惕,又悄然观察了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一圈——处处都白皙清透,犹如整块羊脂玉雕成,并没有半个红痣。 ……所以,他其实是个长得像哥儿的汉子?可是之前自己说他是哥儿时他怎么没反对?难道他已经爱那汉子爱到愿意为了他假装成哥儿的地步? 难怪他想到用这种手段折辱苍狼,概因自己以前也这么干过吧……一个汉子跟暮星走得这么近,总让人觉着有什么目的在里头。 邵宗严专心地给晏寒江盛好馄饨,自己喝了口汤送下油条,这才一寸寸拔起腰身,也拔起他身为炼气高层修士的强大气场。 他迎上白栖墨怀疑的目光,平平静静地说:“我只跟你说两件事:第一,元暮星不是哥儿;第二,我是来救他的,无论谁阻碍我,谁就是我的敌人。” 白栖墨眯了眯眼,冷然道:“我也是来救他的。” 邵宗严眉稍微挑,一只带着汤水的鱼肉馄饨正好递到唇边,他便先咬了一口,拿嘴唇推了推勺子,让晏寒江自己吃。晏寒江自是不客气,把勺里剩下的馄饨吃了,又拿起他吃剩的半根油条蘸着汤吃了起来,动作亲昵自然,闪得元暮星直想“汪汪”叫。 邵道长咽下那口馄饨,继续问白栖墨:“你来救他?你要是为了救他来的,那现在他已经脱困了,你可以走了。外面那把剑是赔你的断剑,你也可以拿走。” 白栖墨被他们轻慢的态度激得眼角直跳,怒道:“凭什么,你我都是来救人的,救出人归谁也该各凭本事……” “凭本事?”邵道长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那一丝笑意已经完全隐去,带着几分薄怒问道:“元暮星要去哪儿该由他自己决定,怎么能由别人‘凭本事’!” 白栖墨似乎觉着他问得很奇怪,理所当然地答道:“绝代佳人与绝世名剑一样,本就该属于强者,也唯有强者才配得上。像暮星这样的佳人如果落入普通汉子手里草草一生,被日常琐碎早早消磨了他的美好,岂不是委屈了他?” 元暮星听得心如死灰,看着客服那张艳若桃李的容颜木然吐槽:“你看吧,我跟这帮人不仅三观凑不到一块儿,就连审美都不在一条线上。” 邵宗严脸上的怒色倒是渐渐隐去,眼神凝在空中,像是陷入回忆般喃喃自语:“是啊,看到好看的人就想占为己有,就想跟他私奔,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一出,不只元暮星,就连在旁边蹭汤喝的苍狼脸色都变了,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被白栖墨说动,主动把元暮星送给他。 唯有晏寒江依旧淡定地吃着馄饨,顺便也喂了邵道长几口,免得他光顾着想别人的事,闹得自己没心思吃东西。 白栖墨看着他和晏寒江亲昵的样子,心中灵光闪动,忽然朗笑出声:“原来你也是惜花之人!难怪你这个汉子一副吃饭都不会自己动手的模样,是你珍爱他,给他惯出来的毛病!你放心,我以后也会对暮星好,不会让他吃半点苦,更不会像姓林的那样朝三暮四,放纵下人羞辱他。” 邵宗严梦游般的目光忽然化作两道利剑落到他脸上,问道:“可是你怎么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白栖墨傲然笑道:“他怎么会不愿意。哥儿都是离不开汉子的,我娶他回去之后日夜恩爱,再跟他生几个大胖小子,他自然就愿意了。” 邵道长微微点头,点得元暮星心里头颤巍巍的,连忙往嘴里塞了根油条压惊。 正吃着东西,他就看到客服手里不知怎么就多了一把雪白的弯刀,刀身上缠着丝丝鲜红诡异的细线,一刀砍向白栖墨。 这一刀的刀势竟是铺天盖地,避无可避。白栖墨疾退几步,撞破木板搭成的棚壁倒飞出去,胸口却还是受了那一刀刀气所伤,全身血脉都给强大的异种气息侵蚀堵塞,一丝功力都提不起来。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愤然道:“你竟偷袭!你竟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邵宗严站在棚子里,冷漠地说:“是你说绝代佳人只有绝世强者才配得到,现在我为强者,元暮星自然要跟我走,你又愤怒什么呢?” 白栖墨气得眼白通红,捂着胸口转身就走,恨恨发誓:“我今天一时不察,折在你这暗施偷袭的小人手里,来日若有机会,定有回报的一天!” 元暮星紧张地咬着油条问他:“你要不要灭口?我怕他将来真有什么奇遇,会再回来找你报仇……” 邵道长收起长刀,揉了揉客户的脑袋,笑道:“他要是有那个本事就尽管让他来找我好了。我马上就是万仙盟有编制的正式员工,还是外派到千蜃阁维护游戏的劳务派遣人员,身受两大仙门保护,还怕他报仇?” 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能跳龙门的大鱼妖晏兄呢。 他一步跨过白栖墨撞出来的洞口,横拖倒拽地把人抓回棚子里,从包里掏出调好的胶水朱砂,试了试还没凝固,拿笔蘸着就给他在额间点了一个鲜艳的朱砂痣。 苍狼愁苦了一路上脸顿时见了笑容,欣赏着另一位受害者的痛苦,嘿嘿笑道:“他点这个可比我好看多了,卖到如梦楼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你敢——”白栖墨愤恨地嘶吼着,却没法从道士手下挣扎起来。 邵宗严顺手给他挽了个堕马髻,也是一面镜子递到他面前,让他看到自己额间顶着朱砂痣的模样,邪恶冷酷地笑道:“这颗痣生得真好,果然是个绝代佳人的模样。既然你现在也是哥儿了,又落在我这个绝世高手手里,不管愿不愿意,从今天起就学着愿意吧。” 太暴虐了!太冷酷了!太不讲理了! 也……太帅了! 元暮星崇拜地看着邵宗严,当场纳头便拜:“大神,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亲哥!小弟虽然要换服玩了,但不管到哪个服、哪个小千世界,都会在游戏里宣多多传你的威名的!” 第56章 第五次救援 辰末巳初之时,苍梧城外的玉澜江边来了一队奇怪的人。 他们共有五人,却只骑了两匹马。一匹上乘着两个盖头盖脸的怪人;另一匹上骑了坐了个半张脸上都生满了红斑痣的丑陋汉子;还有两个汉子牵着马在下面走,倒都生得俊美异常。其中着玄色大氅的一派清贵气质,穿道袍的更是天生的桃花相,顾盼之间总像在勾引人似的。 这样的组合自然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意,不过这么早便要赶路的都是些忙着讨生活的贫苦汉子,没什么闲心管别人的事。 邵道长对着地图观察周围地形,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玩具般大小的城池,对元暮星说道:“再走不到三里就是苍梧津渡口了,到时候咱们就包船南下……” 正说着,一抬头却远远见着码头附近聚着许多着勇字服的短衣汉子,在津渡前设下木栅栏,对照画像严格盘查往来的行人。另还有银盔亮甲、腰横秋水长刀的甲士乘马巡逻,监视过往行人。 第35节 封锁得真快! 邵道长下意识问客户:“你帮他们弄出电话了?” 元晏星苦笑道:“大哥您也太高看我了。我连电报的技术问题都还没解决呢,哪儿这么快就弄电话。我估计也就是鸽子,不过比较倒霉的是我教他们素描了……” 教时还挺自豪的,没想到有一天坑了自己。他悔恨地垂下头,等着大哥批评。 客服大神却直接略过此事,收起地图道:“那就只能直接下河了。咱们绕远路到江边,简单弄个竹筏,找个人少偏僻的地方下水。” 苍狼痛快地说:“好,我帮你弄,我跟某人不一样,我只要暮星能平安离开姓林的就够了。” 某人往下拽了拽桌布,恨恨“哼”了一声。 不过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这种事他们本来也没有决定权,马缰绳还在邵宗严和晏寒江手里牵着呢。俩人对视一眼,便带马转身,逆着人流朝后方嶙峋的乱石滩走去。 “站住!” 他们的异常很快引起了巡逻甲士的注意,几骑正在检查商队的甲士朝他们们飞驰而来,一名手持图像的年轻汉子拦在面前,厉声喝问:“你们跑什么!” 元暮星紧张地挡住脸,想了想又觉得不够自然,便低下头挡着鼻子假装打喷嚏。邵道长当即顺着他的表演编出理由:“我弟弟被江风吹着了,受了寒。他身子弱,我想带他往风小的地方歇一歇。” 那人冷哼一声,拿出画像对着三人比了一圈,比较过后又指着那匹马上的两人问:“他们怎么蒙着脸,该不会是犯了什么罪,不敢见人吧?” 邵道长依旧淡定答道:“他们是家兄的妻妾……” 晏寒江淡淡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含了千言万语,等着没人时再跟他好好分说。 马上那两位反应更直接,苍狼直接揭开桌布朝他大吼道一声:“谁是那个死人脸的妻妾,我就是真哥……真个嫁到你家也要当暮、木弟的妻子!姓白的我就看你的面子,勉强让他当个小妾吧。” 白栖墨只恨自己体内真气被堵塞,没法一掌打死他。只能生受着被人当成哥儿、被情敌喊作小妾的屈辱,揭开头巾冷冷道:“少说废话,这里可不是吵架的地方!” 是打架的地方。 他悄悄看了邵宗严一眼,希望他解开自己的穴窍,免得真出了事,他自己毫无自保之力,只能指望别人施舍他一点保护。 他现在算是知道绝代佳人被英雄们争抢时是什么感觉的了。 这种身如飘蓬,生死操之人手的感觉真是太可悲也太可怕了。他本该恨邵宗严让他陷入这种境地,可是真换了这个身份,他才切实明白了元暮星为何一直不喜欢他,心里那种恨从前的自己不讲理、不体贴人的心情,倒比恨邵宗严更甚。 他默默运转真气,企图冲开穴道自保,却见周围的甲兵朝他们越围越近,拿着画的士兵满脸邪淫笑容看着他和苍狼,挥了挥手:“这两人额上生着红痣,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苍狼抬起身子,一眼看出画上的正是元暮星,顿时大怒道:“哪儿像,你们没看见我是汉子!我就是给人拿朱砂画了颗痣而已!” 那群士兵哄笑道:“没听说过有人往汉子额上点朱砂痣的,何况朱砂点的怎么会这么圆润饱满?小哥儿,刚才你还心心念念要嫁后面那个丑汉子,怎么现在又改口说自己是汉子了?” 另一名士兵却看着额头点痣的白栖墨,笑道:“那个额上生痣的哥儿更美,倒是更像画上的人。咱们把他送回南安,说不定侯爷一喜,就给咱们升官加爵了!” 白栖墨想着自己落到林渊手里的下场,脸部肌肉绷得轻颤起来,忍不住去看邵宗严—— 他虽然是他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也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 邵道长的确打算动手,他从救生包悄悄摸出一瓶药米分,才刚拔下塞子,从那群甲兵后面又拍马来了一个人,皱眉呼喝道:“怎么了,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拍马让出一条道,那名拿着画像的士兵指着苍狼和白栖墨说:“千总,这两个人长得都像画上的人!” 千总看了两人一眼,冷淡不带情绪地说:“额心有痣的哥儿现在竟也成了大白菜,随处可见。看着像就把他们都……” 话语未尽,他一眼看到了另一匹马上的元暮星,看到了他没点染红斑的半张面孔,声音忽然顿住了。 一名甲兵请示道:“这几个汉子也有些异常之处,要不要一起带走?” 千总深深看着元暮星那半张没化妆的脸,看得他心头砰砰直跳,连忙再拿袖子挡了一下。邵道长指尖夹着药瓶上的塞子拔开,绕到上风处微倾瓶身,一缕雪白的药米分已滑到了瓶口。 苍狼外松内紧,右手悄然摸上腰间长剑;白栖墨用力握紧了马鞍,品尝着此刻的苦涩与无能为力。 一触即发之际,那名千总忽然收回目光,回望自己的属下,威严地呵斥道:“这两个哥儿哪儿长得像画像上的人了?连朱砂痣的位置都不对,你们是看了人家痣长得好就起了贼心了吧!这是侯府特地飞书传来的大事,岂容你们这么轻忽混淆?老子当年见过夫人,夫人岂是这种五大三粗的乡下哥儿能比的!都给我滚回去干正事,侯爷现在正心烦,你们再送个这么明显的假货回去给他添堵,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千总,就是大将军也保不了你们的命!” 甲士们被他数落得抬不起头来,灰头土脸地拨马回去栅栏那边。千总沉着脸在背后喝骂他们,待众人都离开了一段时间才打马回转,与元暮清错身而过时,低低说了声:“元都尉,侯爷猜你要回家乡,已带着玄甲军亲自下长乐截你了。” 元暮星瞳孔蓦然扩大,呼吸急促,苍白着脸死死地盯着他。 那名千总并不看他,趾高气扬地打马离开,头也不回地跑向关隘。元暮星眼圈辣辣的,忍不住低下了头,邵宗严也目送着他离开,在马下淡淡道:“他倒是好人,你也不算混得太差。” “是啊,我在军队里那段时子没白过,还有人不拿我当哥儿,拿我当同袍。”元暮星勉强笑了笑,不辨悲喜。“其实我都不太记得他是谁了。” 苍狼右手放开剑柄,不满地皱了皱眉:“我亲自去寺里救的你,比他强多了,你们怎么不说我好呢?” 白栖墨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闭嘴吧!” =================================== 五人绕开关卡从小路走了一段,踏着一人多高的芦苇从走到了江边。眼前是白浪滔滔的大河,时不时有帆船或是更大的货船顺流而下,却没有会在这种布满乱石淤泥的滩涂停下来载人的。 到了这里,马匹行进也十分艰难了,细细的马脚很容易陷入泥里,元暮星三人也只得下了马踩着泥水跋涉。顺着河边走了两三里远,恰好撞见一片竹林,邵宗严便把客户交给晏寒江,自己拎着 苍狼进去采伐竹竿。 砍够了竹子,邵道长果断把海上用过一次的黄色救生艇拿出来扔在湿地上,又掏出一卷七股伞绳,叫众人跟着自己扎竹筏。 这个“人”的范畴,自然不包括生物分类学上属于鲤科鲤形目的草鱼精。 两个本土汉子都给这大变活船的景象吓住了,震惊地问他:“这是从哪儿出来的,你是神仙吗?” “那暮星也是神仙吗?难怪他懂那么多别人不懂的东西。” 可都是神仙的话,怎么一个比魔王还可怕,一个就毫无法力,沦落到被凡人欺压的地步? 两人不由得偷看元暮星,却见他一脸得意地站在邵宗严身边,笑道:“没错,我大哥就是神仙。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世界只分男女,你们现在相信我额上的朱砂痣不是生子痣了吧?” 或许、大概、没准……也有可能吧。 两人摸着自己额上仿如天然长成,怎么抠也抠不下来的朱砂痣,终于肯相信元暮星真的不是哥儿了。 这俩人心态虽然转过来了,也肯老实干活,可是动手能力真的不怎么样。砍砍竹子还行,扎的时候绳子都是乱穿一气,竹排还没拿起来就散得七零八落了。 邵道长只好让他们干点打野鸭、捡鸟蛋的体力活,自己拾起当年在门派里扎篱笆、编竹床的手艺,结结实实编了两层厚的宽大竹筏。救生艇浮力强、坐着也舒服,他也没舍得浪费,就捆到竹筏中央,又绕着救生艇一根根排上竹子,直到与船舷近乎齐平为止。 编好的竹筏外表古怪,却是既结实浮力又强,五人都上去也只浅浅地吃了一层水。其长度、宽度都比救生艇加宽了一倍多,两匹马各占一侧,吃水又深了两层。这份重量又有充气救生艇抵消,最后露出水面的部分恰到好处,既不透水也不会因重心过高而翻船。 只是这么一来,这筏子就没法用浆划,只能用长竹竿探到江底撑着走了。 五人之中,只有白栖墨是江南人,有这个技术。邵宗严舍不得为这点小事操劳着晏寒江,索性把他体内的灵气驱出,让他在后面撑船。 白栖墨终于恢复武功,心中翻涌着许多念头,却只接过竹竿问了一句:“你不怕我故意把船撑翻了,带着暮星远走高飞?” 邵道长正蹲在竹排上,拿锥子扎着大号垃圾袋做鱼网,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倒映着细碎阳光,温柔妖娆地笑了笑:“你试试。” 他不试也知结果,脸上强撑出高冷的神情,把竹竿稳稳顶到岸边圆石上,用力推了一把。 竹筏瞬间离岸,随水流向下游。几篙撑下,便到两侧农田林地飞驰退走。江心的水流较深,鱼也肥大,跟在竹筏后面借它行驶的水流之力前行。邵道长用伞绳系住扎烂的塑料袋,还往里扔进了一把碎馒头沫,拖在筏后当渔网,试看能不能拖些鱼来晚上吃。 因为竹筏上不方便生火,中午就吃了白栖墨预备下的风鸡、干肉和馒头,水也只有脚下浩浩荡荡的江水。 两匹马就着人手吃干馒头和豆饼,渴了就把头伸到江里直接喝,人却不能这么直接喝。水里往来行船的太多,大船经过后底下的泥砂都翻了上来,还有人往江里倾倒污物,虽是江水自有净化的功能,直接喝了却也容易生病。 邵道长拿绳子系着铸铁锅沉进水里,打了一锅江心水上来,掏出碘酊一滴滴地滴进去消毒。 沉淀一刻钟后,锅底积沉了一层白色的水垢,水体却变得干净清透,连那些透明的小肉虫也沉到了水底。众人砍开竹筒当作水瓢和杯子,小心地从水体上层舀着喝,味道算不上甘甜可口,却不用担心喝了脏水致病。 吃过午饭,白栖墨继续撑船,其他人便在舱中抱膝而坐,合着眼假寐。晏寒江侧坐在船舷上,让邵宗严在气垫椅上躺平了,倚在他怀里睡一会儿。苍狼本想也让元暮星靠着他,可是才刚伸手心上人就跑船舷上坐着去了,对面那个恐怖的神仙也睁开眼冷冷看向他,顿时打灭了他所有旖旎念头。 又撑了不久,白栖墨忽然停了下来,将竹篙深深插入水里,叫醒众人:“前面有官船挡路,正一条条地甄别船只呢,咱们过不去了。” 元暮星“噌”地站起来,手打凉棚眺望江水尽头,果然也看到了一排高大的楼船,头尾相接,横跨整座江面,堵得就好像高速收费站一样严。 这怎么走!他连忙看向客服大神,希望他能立刻呼风唤雨带他们飞过去。 这个当然不能有,邵宗严才刚从浅眠中醒来,眨了几次眼才醒过神来,听他们说了下游有楼船封江之事。 不好办啊,江都被锁了,陆上怕也一样难行。他下意识摸了摸晏寒江的大腿,一股清凉便从手心直抵大脑,于是他又把侧脸埋进去蹭了蹭,蹭到头脑澈底清醒,才懒懒地坐起身来,毫无羞愧之意地说:“上岸,我把竹筏收起来,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晚上再走。” “晚上他们就不锁江了?”元暮星期盼地问道。 “晚上收放竹筏就不显眼了,盘查的也会比白天松一些,过了关就能顺行几十里,比走陆路更快更轻松。而且陆路也不安全,咱们不能总指望有认得你、有良心的人放咱们过关。”他负手望向下游几乎堵寒江面的军船,清楚地看到有士兵举着画像和往返船只上的人对比,看到相似或可疑的就直接拉上船,比陆上那些甲兵更急切、不讲理。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有权有势便能指使千军为自己的私欲而动,逼得他的客户想回家都不行。手握权柄,就能把给他立下功劳的客户关在后宅当禁脔,只给一个夫人的虚名,便成了对他天大的恩赐。 既然如此,那就也剥去他借以得到权势的身份,让他体验一下客户之前感受的无力、无助。 白栖墨几下便将竹筏撑到岸边,赶了两匹马下去,硬将筏子撑到泥涂上,抬眼问他:“接下来怎么走?” “不走了。”邵道长扛起客户轻身跳到实地上,遥遥指着小路尽头一座农家院落,神色语气都冷若凝霜:“去那边借住一天,我要炼药。” 第57章 第五次救援 他要炼药? 他要炼什么药? 他居然还要炼药! 这人随手拿点朱砂和古怪胶水就能混成水洗不去、抠挖不掉的朱砂痣,要是真开炉炼丹,究竟会炼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怀着对未知的恐惧,二人再度上马,跟着邵道长走向那座破旧的农家小院。 院子主人是一对老夫妇,儿子长年在河上拉纤,日子过得很是清苦。邵道长给了他们几块碎银子做房钱,两人便什么都不问,将自家日常住的正房让给他们,自己睡到偏房去。 主屋其实也不大,正面墙边摆着供桌,东壁贴着一张木床,剩下的地方勉强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五个大男人挤进去,转身都转不开。苍狼嫌屋里闷气,进去没几步便退出门,挥挥手道:“你们呆着,我就在院子里歇一会儿。” 屋子里地方实在太小,就是少了个人也腾挪不开。邵道长便把家具都收进救生包,只剩下张木床给客户休息,然后一伸手,把那只半人高的青铜药炉弄了出来。 药炉自空中重重坠下,炉脚深深砸进地面,震得整个小院都颤了颤。两名老人急匆匆逃出房间,高呼着:“地震了,几位客人快到院子里来!” 主屋的窗户在他们出来时便无风自闭,里面的人更是连点儿动静都没有。苍狼立刻想通了屋里神仙的意思,捂着眉心安抚两名老人:“这么小的地动出不了事,这么半天不是才摇了一下吗?肯定不会再震了。” 他好说歹说,索性又掏出些银子,把那对老人哄去邻居家借住。没有了外人打扰,他便闩上院门,跑到正房窗口,隔着窗子看邵道长炼丹。 里面的情况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既没有千年人参和成形的何首乌;也没见铅汞金石或炮制好的草药;而是摊了一地炼制好的丸、散、膏、丹。更为神秘的是,除了晏寒江外,屋里所有人脸上都蒙了布巾。 苍狼失声问道:“你到底在炼什么?” 邵宗严闻声看去,见他在窗外窥视,便也扔了一块布给他。这布上不知洒了什么药,蒙上去只觉凉气沁心,让人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而炼药的人自己包得更夸张,不止蒙了脸,手上也套着透明的塑料手套,小心地打开一个个药包。他有时用长柄勺挑一点药面搁进药臼里,有时把几种丹药扔进炉子里一同烧炼,有时又用清水澥开药丸加药米分调合……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弄什么邪恶可怕的毒药。 晏寒江吐出一道蓝荧荧的纯阴真火助他炼丹,蓝光摇曳,映得他手上那碗东西更阴森可怖。 成药里的有效成份都提炼出来后,邵宗严便将材料都扔进了炉膛里,打开纸包撒下一包朱砂,猛火锻烧起来。 又是朱砂。难道他要做真正不会褪掉的朱砂痣? 白栖墨不着痕迹地从房间退了出去,摸着自己额上仍旧坚实牢固的朱砂痣,心里升起一丝庆幸和后怕。 第36节 幸好他认得这道士早,点在额上的只是拿胶粘的朱砂痣,若是真赶上弄不下去的,后半辈子可都要被当成哥儿了。 元暮星也有同样猜测,隔着蒙脸布瓮声瓮气地问:“这个是要给林渊点在额头吗?有什么特殊功能?比如说跟守宫砂一样必须‘啪啪啪’一发才会掉?” 还有这么可怕的东西?白栖墨和苍狼看他的眼神也不对了,带着几分惊恐互相交流了一下,都沉默下来。 邵道长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说的是电视上演的那种守宫砂?没有,那都是以讹传讹来的,我炼丹多年,也没说听过那么神奇的东西。我们宗门是炼长生不死药出身,所以炼丹丸时大多要搁些朱砂来调合,不是要往人身上点。” “原来如此。” 白栖墨和苍狼同时长舒了口气,心里稍稍安稳,却又忍不住问他:“那你现在炼的是什么,总不见得是不死药吧?” 邵道长收拾着满地药物,头也不抬地答道:“是生生造化丹。” 生生造化丹?听着像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难道他是打算靠这药将功力堆到绝顶,以一己之力刺杀万军包围中的林渊?还是为了防备在行刺中受伤,先造出伤药来预备着? 白墨渊脑中闪过这念头,傲然道:“你要杀林渊,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就当是你让我体尝到哥儿的苦楚,改变自身面对哥儿时那种令人厌恶的专横心态的报酬吧。 苍狼也连声附和:“我早看林渊不顺眼了,娶了暮星之后居然让人欺侮他,我也跟你去揍他!” 邵道长收拾好满地药物,站起身来对两人点点头:“多谢两位好意,我一个人就能拿下他。两位若有心助我,到时候还望能替我护送元暮星去一个地方。” 到时候由他吸引大军注意力,这两人就能把客户安全护送到传送阵了。 “这有什么难的,暮星的事就是我的事!”苍狼拍了拍胸口,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过你那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看你炼丹那手法,怎么不像是在做伤药呢?”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伤药。”邵宗严微抬下巴,严肃地跟他们讲解本门灵药:“道德经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我玄炼宗这‘生生造化丹’便是令‘有出于无’的神药,服下之后便会产生头晕、虚弱、身体滞重、口干烦恶、不思饮食,腹部渐渐增大等问题……” “是……”白栖墨忽然觉着自己口干得说不出话,咽了口唾沫,提起全身力气勉强问道:“是怀孕吗?” 邵道长当然不肯承认:“怎么可能,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副药就把人吃怀孕了啊。” 不能就好,不能就好。不然这生化武器就太可怕了。 三个男人悄悄吐了口浊气,然而刚要放松,邵道长后半句话又给他们来了一道九霄雷霆:“这种假孕状况理论上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不过一般建议三四个月就吃解药装作小产。因为其服药后只会出血,不可能有胎儿在,月份太大了再服就显得假了。” 居然还能流产! 难怪叫“生生造化丹”,真是活生生造化出一个胎儿来啊……这对于男人,对于汉子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听过了这药的奇效,三人久久都回不过神来,晚饭时对着满盆浸着红油的香辣鱼片和雪白的米饭也没胃口,生怕不小心吃进点什么能让自己假孕的东西。 吃过晚饭后,天色也黑得差不多了。炉中药物烧结成圆溜溜的丹丸,馥郁的丹香从炉中透出。 晏寒江适时收回真火,伸手掀开滚烫的炉盖,拈出金丹装进药瓶里。邵宗严极快地碰了碰炉壁,抢在手指烫伤前转动神念将其收回救生包,从晏寒江手中接过药瓶,起身招呼众人:“该走了。” =================================== 他们依旧是五人双骑,先走陆路绕过了河上那道关卡,在船上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下了水。 晚上的河关比白天卡得更严,楼船用铁锁连成一线,任何人都不得通行。绕过关卡后,下游便是淼淼茫茫一片反射着火光的明亮水面,几乎看不到船,星光与火光的倒影交错跃动,有种白天难以见到的炫丽奇美。 白栖墨奔忙了一天一夜,精力已经有些不支。可是想到邵宗严炼的那种药,就说什么都不敢跟他坐在一起,宁愿忍着困倦继续划船。苍狼也是一样的心态,厚着脸皮到船后跟他学撑船。 客户得以独占半张柔软的气垫船舱,裹着太空毯舒舒服服地睡觉。 邵道长仍是躺在晏仙长腿上,半眯着眼蕴养精神。头下方硌人的双腿不知何时变成了柔软多肉的鱼尾,散开的尾鳍从下面卷上来盖住了他的腿。他翻身抱住草鱼的腰,把脸埋在人身和鱼尾相交的部分,呼吸着微带水土腥气的清寒空气,安心地闭上眼。 晏寒江顺着那只手抚上去,指尖插到宽大的袍袖里抚摸着细腻的手臂,自己也侧身躺下,用鱼皮化成的衣裳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清净的江面上顿时只剩下两道有些廖落的身影,手握竹竿,似永不会停止一般交替撑着船。 划过一处水流深而缓的河段,前方竟驶上来一艘高大楼船。船上灯火通明,人声暄哗,打破了江面长久的清静,也拦住了他们前行的路。 白栖墨拉开头上的桌布,眯起眼分辨灯光下的人物。竹筏上的救生艇在火光映照下显出荧光黄的明亮色调,而他自己却是白衣墨发,唯有眉间一点朱砂痣在火光映照下越发鲜艳欲滴,艳得夺魂摄魄。 楼船上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灯影摇动,水声哗然,那艘船竟朝向他们驶了过来。 白栖墨心中一凛,抢过竹竿跳到竹筏前面,长竿伸到水底用力一点,朝岸边疾退而去。楼船逆水而上,似乎咬定了他们,驶到大船无法靠近的浅水处,竟从船上跳下两名十七八岁的朱衣少年。 两人中一个眼角生着红痣,另一个生在嘴角,长相十分俊秀,轻功也不错,踏着水面飞落到竹筏边上,故意重重地踩下去,带得竹筏晃了几晃,把睡着的人都晃了起来。 他们高举灯笼,带着鄙夷不屑和掩饰不住的嫉妒看向白栖墨额头的红痣,傲慢地问:“你就是长乐侯夫人?我家主人让我们‘请’你上船。” 这个“请”字咬得重重的,人却没什么礼数,双双纵身跃到白栖墨面前,一左一右,想将他硬架起来。 苍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紧头上的桌布,蹲在后面笑得全身抽搐。元暮星也被晃醒了,躺在舱里正好看见那两个哥儿仗着武功欺负白栖墨,忍不住也轻笑出声,喃喃道:“这事真是,自个儿赶上时气得不行,在旁边看着还挺搞笑的。就跟上学时看那些女生喜欢的棒剧一样,不过他们演的还不如棒国明星呢,太用力了。” 邵道长半醒不醒的,抱着草鱼腰把脸埋得更深,只轻轻“嗯”了一声。倒是同样电视经验丰富的晏寒江在旁边配合着点评了一句:“这个更像宫斗剧。” 不过格局小了点,勉强可以算个宅斗。 被斗的白栖墨可没有他们那种闲心,愠色微露,眯着眼问那两个哥儿:“这是哪儿来的刁奴,你们的主人没教过你们怎么说人话?” 两个哥儿被戳中痛脚,厉声喝骂:“放肆!你一个背夫私逃的下贱哥儿,竟敢对我、对我们的主人无礼!” 两人娇嗔地跺了跺脚,抬掌就要打他的脸。苍狼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只恨邵道长太早解开了白栖墨身上的穴道,没能看到这个宿敌在哥儿手下吃亏的模样。 “住手!谁准你们对元夫人无礼了!” 那两人才拉开架势,一道不甚严厉的喝斥声便响起,自楼船上飘飘落下一名衣着华贵的俊秀男子。 他随手化解了两名哥儿的攻击,在他们委屈的凝视和娇嗔中对着白栖墨抱拳笑道:“让夫人受惊了,是惊云没管教好仆人,听说夫……人……” 这人……是谁? 人美如玉没错,朱砂痣艳红似血不假,也是端庄大气地生在眉间……离眉心不远的额头上,可是这张脸怎么会越看越像无回剑白栖墨? 他要见的是长乐侯夫人元暮星,怎么会找错人了? 他明明打探得军中消息,说元暮星前日被侯府送到寺里求子,因山寺失火,便带人回了林家的祖地长乐郡。他一向仰慕元暮心的才华和品貌,平常碍着林家的眷养的军士,不好常去见他,所以才趁这机会乘船一路沿江寻找,想再见他一面。 可怎么路线也对,朱砂痣也对得上,人却不对了? 白栖墨什么时候有兄弟了,还是一个朱砂痣长在额间的绝色哥儿兄弟? 还有他脚下这载着八个人、两匹马依旧稳稳浮在江面的竹筏——他从未见过第二个拥有这等巧思才智的人,如此形制特殊又实用的东西合该是出自元夫人之手才对! 难道白栖墨的哥儿兄弟也跟他学过些东西?还是说元夫人确实就在这船上,只是他刚才被这位白公子吸引了注意力,没看到他? 吕惊云心中惊疑不定,转开视线,目光扫过竹筏,蓦然间又是一点鲜红的朱砂映入眼中。他惊喜地定了定神,刚想开口说“夫人果然在这里”,那张脸已完整地印入眼中,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这张脸怎么也这么熟! 蹲在竹筏后的哥儿轮廓英俊而硬朗,带着几分草原汉子特有的粗犷大气,配上眉心一点鲜艳朱砂,错乱感刺激得他恨不能把眼抠出来洗洗。 他闭了闭眼,再把目光转向舱里,就看到了清冷如山间融雪的晏寒江,和他身侧半张脸都涂成红色的元暮星。 他脑中“嗡”了一声,纵身过去盯着元暮星的脸,怜惜地抚身去摸那片红记:“你的脸怎么了,是谁伤了你?难道是林渊故意放纵妾室、仆人毁了你的脸,又不想承担负心之名,便放火烧寺,想悄无声息地害死你?” 他的声音温柔动听,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关心体贴劲儿。动作却比声音更快,话还没说完手就先伸了过去,指尖儿轻触他脸上鲜红的印记。 元暮星微微侧过脸,抬手去挡他。他身上却是有武功的,手在空中绕了一下,换个角度又摸了上去,痛心地道:“别害羞,让我看看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你身边那人就是你现在的情郎了?也不似良配……” 你更不是! 苍狼和白栖墨同时拔剑刺向那只轻薄的手。一道朴实的灰色袖子却先于他们划过半个船舱,从中透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指尖如兰花般一绽一收,轻轻捏住了那只手。 吕惊云一道真气从掌中透出,却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怎么也甩不开那只手。他心中认定是晏寒江在为难他,负手起身说道:“不知阁下何意?我只是钦慕元夫人的才智,怜惜他遇人不淑,我们之间的感情俯仰不愧天地,你不可因此而误会我们。” 慨然分辩了自己的清白,再想想船后那两个眉间额头生了朱砂痣的“美人”,吕惊云心里又不禁为元暮星伤感不值,愤然看了他一眼:“阁下身边伴有这样多的美人,对元夫人当真是真心吗?我与元夫人神交已久,阁下若照顾不好他,我愿意代劳……” 四目相对,他才发现阻止自己的不是刚才视线扫过时见到的清冷汉子,而是从那人怀里又钻出来的一个灰袍人。其眼中微含倦意,却倦得风流绮艳,纵是穿得再朴素也难掩光华。 ……可他是个汉子! 他们俩脸上、手上、颈间、耳际都看不见朱砂痣,是一对汉子! 两个汉子竟然搂搂抱抱,把一众额生红痣,放到外面足可倾国倾城的哥儿扔到后面划船! 他心里一片混乱,头一次有了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 倒是元暮星先从这片沉重粘滞的气氛中挣脱出来,贴着船舷坐起来介绍道:“这位是天下第一楼楼主,吕惊云吕大侠。”又压低声音介绍了一下:“天下第一楼是杀手和情报组织。” 这一船上都是习武的人,他的声音压得再低别人也听得见。苍狼在后面诡异地笑了一声,热切地说:“这个吕惊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暮星成亲了还成天不择手段地往他身边靠,逮点儿机会就想勾搭他。说不定长乐侯府那个老嬷嬷就是因为他才折磨暮星的!他身边还养了一堆哥儿服侍他,比姓林的还花哨!道长你可不能让他骗了,点他!点他!” 既然姓吕的看见了自己的丑态,就得把他也拖下水,大家一人一颗朱砂痣,谁也别想嘲笑谁! 第58章 第五次救援 邵道长是多么讲理的人,怎么会因为无关人士一撺掇就随便给人点上洗不掉的朱砂痣? 这种事当然要以客户的意志为本! 他手中真气透出,拿稳了吕惊云,抬头问客户:“这人人品如何,是否也像他们一样为难过你?” “这倒没有。”元暮星略尴尬地摇了摇头:“这位吕楼主跟林渊关系挺好,没事就带着一大帮仆人到长乐侯府议事。林渊把我关起来之后他还偷偷潜到后宅见过我几次,说说废话呀,送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呀……总之人也不坏,就是有点表演型人格,你懂吧?” 懂。不就是那种风流浮荡、仗着家世武功到处留情,欺骗无知少女,事后还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薄情郎么。 吕惊云身子被制,还能端起一副悠然姿态,笑吟吟地说道:“夫人说得对,我当然不是坏人,不过什么表演型什么的我可不懂。我一心倾慕夫人,所有举动皆出自真心,并非苍狼……这位赫连哥儿所说那样滥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连换了七八种武功攻击邵宗严,试图把手抽出来。可是穷尽他毕生武功,却都无法憾动那只看似柔软无力的手。 一股极为精纯浓厚的气息从那只手上传来,霎时封住了他一身功力。吕惊云忽然觉着全身虚软无力,脚下随着竹筏起伏晃动,拉着他的那只手一放开,人就软软地跪倒在了竹筏上。 他身后那两名哥儿惊叫一声“楼主”,拔出剑来指向邵宗严,悲愤地问:“你对我们楼主做了什么?就因为那个淫奔无耻的贱人说了几句话,你就要对我们楼主下手?” 两人提剑攻来,邵宗严抄起吕惊云挡在他们面前,捏着他的下巴从背后冷冷问道:“是你让他们闭嘴,还是我让他们闭嘴?” 两个哥儿的剑尖险险刺到他身上,划破了几层衣料才收住剑,惊慌地叫道:“楼主,您流血了,不要紧吧?” 他们恨不能立刻跟邵宗严拼命,可楼主落入人手,他们又怕轻举妄动会令自家主人受伤,只好咬牙忍耐。 吕惊云摇了摇头,回头苦笑一声:“阁下究竟是哪一派的高人?吕某对天下高手也有几分了解,竟不知天下还有阁下这样的神仙人物。我手下这两个哥儿年幼无智,还请阁下见谅。” 一根手指轻点在他颈后大穴上,既不离开也不用力。这种无声的威胁更令人难受,他轻叹一声,主动说道:“玉澜江上下都被林渊派人把守着,前辈带着三名哥儿恐怕来去不便。吕某在南安军中倒还有几分薄面,愿意请各位上船,我亲自护送前辈往至欲去之处。” 好说歹说,道长终于“嗯”了一声,特别冷酷不讲理地说:“这两个哥儿竟敢对我的客户不敬,把他们关到下面船舱里不许出来。若还有其他让你惯出这么大脾气的人,不论男、不论汉子还是哥儿都给我关牢了,在我面前容不得有人对元暮星放肆。” 吕惊云松了口气,深深看了那两个哥儿一眼,沉声吩咐道:“叫他们把船开过来,搭上舢板,请这位前辈和元夫人他们上船。” 元暮星也借着客服的威势喝道:“别叫我夫人,我是真汉子,纯爷们儿!我也没少告诉你我不是哥儿,你怎么不说走走脑子——有个痣就是哥儿,那给你点上你也是了?” 两个哥儿怒目瞪着他,嫉恨得快把嘴唇咬烂了,只是怕自家楼主受伤,不情不愿地飞身离去。 白栖墨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船上阴影中,皱着眉问邵宗严:“天下第一楼的人都奸滑无耻,万一他们背地准备了什么埋伏呢?你武功再高,也对付不了一船的人。” 吕惊云笑了笑,仿佛不是身处人手,而是独自对着一位绝色佳人一样,深情地对他说道:“我怎么舍得叫人伤害元、暮星和两位佳人?至于这位武功通神的道长——吕某再不自量力,也不会以为手下能对付得了这等神仙人物啊。” 白栖墨叫他多情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忍不住看了元暮星一眼,叹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们这等人了,现在跟你道歉希望还不晚。” 第37节 元暮星茫然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随口答道:“没什么,你们不是什么都没干嘛。就是有时候说话挺烦的……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点小事也犯不上计较。” 也只能是不计较,而不是原谅,更不是接受。白栖墨黯然垂下头,紧握竹竿,划向渐渐接近的楼船。 从楼船上伸下来两块长而宽的舢板,几名杀手沿着舢板走下来拥住他们,恭恭敬敬地请他们上船。吕惊云脸上的笑容加深,眼中倒映着跃动的火光,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前辈放心,吕某这些手下都很听话,不会有任何异动。” 邵道长也笑了笑,手一甩将他扔在竹筏上,从救生包里掏出调好的朱砂,毫尖饱蘸朱红,运笔如飞,在他左眼角处浓浓地点了一枚红痣。 竹筏上顿时升起腾腾杀机,天下第一楼的杀手齐声厉喝:“住手!你想对楼主做什么!” 吕惊云倒还镇定,伸手要去摸眼角的朱砂,被邵宗严挡开后也不在意,淡定地问道:“道长这是打算把我扮成哥儿?可是朱砂在脸上怎能粘得牢,不如等回到船上,我替道长找些更好的易容之物?” “你真以为粘不住吗?”苍狼邪笑着,额头红痣在火光下宛如鲜血:“这东西要是粘不住,我跟白栖墨怎么会打扮成这样让你看见呢?” 吕惊云的脸色微变,死死瞪着白、苍二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我就说从没听说过白栖墨和赫连苍狼还有哥儿兄弟,更不用说还是长得这么像的兄弟。原来真是你们俩,你刚才说‘点他点他’,就是叫他像对你们一样,给我点上这颗痣?” 邵宗严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眼角的红痣说道:“风流人当配风流痣,楼主配上这颗痣,说不得天下男子都要倾倒于你的风姿之下了。吕楼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千万别想着让手下捉谁来要挟我,不然我失手丢了解药,你下半辈子就都得做哥儿了。” 吕惊云只是冷笑。 点颗痣就能当哥儿,简直可笑;元暮星一个哥儿非要说自己是汉子,也是好笑……可笑之中却也有些可爱。 可是接下来白栖墨一句冰冷诡异的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朱砂痣不算什么,怀上就算了吧?仙长你不是炼了三粒孕子丹吗,给吕楼主也喂一粒,等他肚子大了自然就老实了。” 白栖墨这是被点了痣还是下了蛊,连魂都换成哥儿的魂了吗?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下,却愕然发现,平日最忠心、最冷血的杀手看向自己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惊艳和欲‘望。 不可能! 吕惊云身子发冷,立刻伸手去抠那颗红痣。邵宗严已经不再阻拦他,可他却怎么也抠不下痣来。他甚至打算连肉一起挖下来,但用剑之人指甲剪得短,他身上内力又被封,更是抠挖不动。 元暮星道德标准高,看他吓成这样,便在白栖墨身后劝了一句:“你别害怕,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我们送到长乐,邵道长会帮你弄掉那个痣,也不会喂你生子药。” 你这样说他还怕什么!苍狼有点怪他心软,又实在喜欢他这副不染半分污垢的纯真性情,无奈地补救了一句:“死心吧,那颗痣是用’守宫砂‘点的,除非有人破了你的处子身,怎么弄也弄不掉!” 噗! 几个人都忍笑忍到内伤,只有吕惊云不知道这是假的,虽然不会立刻相信,可心里的惊恐和担忧越来越深了。 那几个杀手偷看他的目光也让他越发难受。 他风流了半辈子,只有自己偷人的,从没被人这样肖想过,哪知道汉子看哥儿的眼神这样恶心!想到要在后半辈子都顶着朱砂痣被人怀想和真正被人当成哥儿做过一场之间挑选一样,他就觉着喉咙腥甜,险些当场吐血。 如果元暮星也是这样,那就难怪自己每次私下踏进侯府后宅见他时,他总是一副看见苍蝇似的厌烦神情了。 原来不是他魅力不够,而是对方不是真哥儿。他苦中作乐地想着,目光偶尔扫到神色不宁的属下,就悔得肝区乱疼,恨不得自己从没听过元暮星的消息,没到这儿来猎(找)艳(死)过。 可惜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他脸上已经维持不住平常的风流神态,咬牙强撑着僵硬的笑容,吩咐道:“所有人都不得妄动,随我送元夫人一行去长乐郡!” 杀手们仍然听命,老老实实退回船上,这才让他心里好受了点。 众人都上船之后,邵宗严自己飞身下去收起了竹筏,脚踏清波,如同走在平地上一样悠然地回了楼船。无论是他将竹筏凭空收起的仙术还是踏波而行的神奇功法,都震得楼船上的人目瞪口呆,再没人敢在他面前转什么绑架杀人的小心思。 吕惊云比别人更惊恐——他不仅信了邵宗严是神仙,更信了苍狼“守宫砂”的说法,紧紧按着眼角红痣,吩咐手下好生招待这位大仙,唯恐稍有怠慢,这“守宫砂”就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 他上船之后就命人把那些喜欢争风吃醋的侍仆关进了舱里,只留下几个听话老实的汉子服侍,自己老老实实地留在邵道长身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难熬的夜晚。 元暮星睡在他铺着虎皮的软榻上;邵道长和他的汉子占了他从南方买的拔步大床上;白栖墨和苍狼也在地毯上各找了个好地方和衣安眠。唯有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睡又睡不着,解穴又解不开,外面稍有动静就勾起他对“守宫砂”解法的忧惧,一夜起起坐坐,生生熬出了一对黑眼圈。 大船挂上风帆全力行驶,速度比竹筏要快得多,顺风顺水,一夜之间便行了二百里。但沿河关卡越来越严,吕惊云脸上又添了一颗红痣,轻易不肯见人,因此每次过关时不是绕远路走分支水道,便是趁夜打点关卡上下守军,停停走走地,速度越行越慢。 到后来他们不得不弃船换马,改走深山小路。吕惊云武功被制,还添了个“必须被人做过一场才能消除的”守宫砂,和手下杀手在一起更不安心,索性只带了两个听话懂事的护卫跟元暮星一行骑马入山,剩下的都派出去打探消息。 五百多里的路程,他们竟然拖了四五天才走到。快要接近长乐城时,林间忽然呼啸一声,落下了一只棕毛猎隼,扑着翅膀朝吕惊云飞去。 这是天下第一楼传讯的猎隼,他从怀里掏出铁哨,吹出几声短促低哑的哨音,那隼就笔地地落到他臂上,低头在自己脚环上啄了一下。吕惊云打开脚环,掏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条,两名手下默默上来架走隼喂食水。 元暮星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林渊已经到长乐,准备好埋伏要伏击咱们了?” “不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是傅相长子,武威将军傅和堂到了长乐。他身上带着赐婚圣旨,说是要跟你求亲。” “呸!这个姓傅的算老几,你吃苦时他躲得没影儿,现在居然敢忝着脸到南安要人!”苍狼拍马凑过去看纸条,气得脸色发白:“一个傀儡皇上的圣旨能有什么用,姓林的要是敢把你卖给他,我就把这俩人一块儿砍了!” 吕惊云把纸条扔给他们,真情实感地给元暮星参谋回城的办法:“前面现在戒严了,长乐城不许人出入,傅和堂带来的士兵也驻扎在城外……暮星你一定要回城里吗?你家究竟在哪儿?” 元暮星听着这阵势也有点犹豫,回头看向邵宗严:“哥,要不咱在外面多晃悠几天,他们总不能不走吧?只要他们一走咱就能回去了。” 这里的人修为并不高,硬闯的话也是闯得过去的。邵宗严从包里掏出了那把鱼鳞黑伞,放在手里摩挲了几下,又舍不得在这种时候就用了它。 晏寒江正与他同乘一骑,便从背后握住他的双手,让他更用力地抓紧那把伞,淡淡道:“该用就用,我给你了就是你的。” 这柄伞之前是拿给他用来寻找草鱼原身的,后来在他那里搁着,晏寒江也没想过再要回来,默认了就是给他用的。邵宗严也有同样的默契,微微仰头倚进他怀里嘴角含着极浅的笑意,神念一动收起了伞,让他包裹着自己的双手,说了声:“我有点舍不得。” 因为舍不得伞,只好舍得别的。 身边那几骑形单影只的伤心人给他们俩刺得眼疼,实在不想看他们,可又不能不看着这个逃亡路上的主力人物,忍着酸楚请示道:“道长还有别的办法进城吗?” “办法倒是有,或许惊险些,不过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他对着地图沉吟良久,拍马到吕惊云身边,收回了留滞在他经脉中的灵气,然后双腿一夹,吩咐众人跟着自己闯过去。 吕惊云内力恢复,顿时有重活过来的感觉,欣喜地感谢邵道长还他武功,谢过之后又有点想抽自己——明明就是这人封了他的功体,还给他点了这个让他像哥儿一样的朱砂痣,怎么现在他倒感激起对方来了? 他低着头纠结自己的心态,一会儿耳边马蹄声声,却是白栖墨放慢了马速落到他身边,低声提醒:“还不快追上去?邵道长还你武功是要你保护暮星,你若做不到这点,脸上的朱砂痣还想不想去掉了?” 他这才想起正事,轻挑嘴角刚想露出个招牌笑容,忽地想起脸上那颗痣,连忙又严肃起来,抱拳道:“多谢白大侠提醒。” 他自己有了武功,便不愿意再让汉子跟着,遣退了两名手下,打马冲向长乐。 到了长乐城北门外,一队披坚执锐的南安玄甲军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厉声喝道:“什么人,怎敢硬闯南安城?” 邵宗严拨马走到苍狼马边,伸手掀开了他头上桌布,厉喝道:“我找到了长乐侯夫人,此事你们做不得主,还不立刻通禀侯爷,带我们去侯府领赏!” 第59章 第五次救援 长乐侯府堂前,一名身着银甲的年轻将军手托圣旨,轻笑着对林渊说:“上谕可是令南安军四品都尉元暮星嫁予本将军,我还等着带人回朝成亲呢,长乐侯怎么还不接旨?” 林渊同样一身素甲,俊美的脸庞一片阴霾,手按剑柄,冷然道:“傅将军说笑了,元氏是我的正室夫人,岂能琵琶别抱?林某虽位卑官小,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嫁与别人。” 他将脸一沉,侯府的精锐甲兵便从身后整整齐齐地围了上来,手搭在腰间,随时准备拔刀。 傅和堂带来的人也是一样剑拔弩张,他自己却是洒脱自若,漫不经心地拿圣旨敲着掌心,含笑问道:“侯爷成亲了?你可别欺我在京中消息闭塞,你这亲事是有三媒六聘还是亲朋观礼?若是随便说说就算成亲,那我这手里有圣旨的岂不比侯爷更有资格做他相公?” 林渊眼角微微抽搐,冷笑道:“傅将军所言不差,我这小地方的消息,京里自然没人在意。我与拙荆早已成亲,如今他正在岳家省亲,将军手里那卷圣旨来得太晚,恕林某不能接了。” 他一挥手,呼喝一声:“来人,送客!” 大门被推开,玄甲军围上傅氏府兵,缓缓将他们逼向大门。傅和堂捏着圣旨,潇洒地朝他一抱拳:“林侯爷不必远送了。既然暮星已经回家了,那我这就去向老泰山求亲,想来有圣上做主,二老也不必迫于威势不明不白地把自家哥儿送出去了。” 他利落地转身离去,仿佛不是被人驱逐,而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自己心甘情愿地离去。 还未走出院门,一个玄甲兵忽然匆匆忙忙跑进院子,不顾礼数地直冲到林渊身边,附耳上去说了些什么。 林渊的脸色顿时明亮起来,嘴角几次挑起又压下,挥了挥手,命那人退下。 才到门口的傅和堂却不走了。 他硬顶着侯府甲卫的刀剑站在院中,笑问道:“侯爷收到什么好消息,怎么笑得这么开心?莫非找到暮星的下落了?” 林渊嘴角的笑容落下去,径自转身,扬手吩咐:“关中门!” 玄甲军的铠甲兵器都是铬钼合金钢打造的,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碾压性的战力。明晃晃的刀刃临颈,傅和堂带来的私兵也只能慢慢朝大门撤去。 然而刚出府门,便有一名作普通百姓打扮的汉子策马疾奔过来,边跑边高喊:“少爷,城外有个道士带着咱们没过门的少夫人回来了!” 傅和堂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回头看了一眼侯府,朗声道:“林侯爷这可不厚道,我未婚妻回来这么大的事,你怎可瞒着我呢?” 他不顾林渊的脸色,吩咐属下:“说细一点,人到哪儿了?” 那人连忙答道:“回少爷,城外的人传信进来,说有一个绝色的道士带着个额眉心生红痣的丑哥儿进城,说是找着了少夫人,要向咱们领赏。” 虽然道士说的是找到了长乐侯夫人,要向长乐侯领赏,不过他吃傅家的饭,自然要站在傅家立场说话。 傅和堂笑容微滞,轻咳了一声:“你是说反了吧?莫不是说有个丑道士领着绝色哥儿进城了?” 那个摇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少夫人生得什么样子,不过传信人咬定了,是个五大三粗的丑哥儿,眉心红痣却是生得又正又艳。” 五大三粗的丑哥儿? 不只傅和堂,连林渊都有些愕然。元暮星的确身材高大挺拔,身上还有些漂亮的肌肉线条,是不如一般哥儿柔美,可怎么也说不上五大三粗吧?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朱痣恰好生在眉心的哥儿? 傅和堂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吩咐人带马过来,直接去城外看人。 林渊的马此时也牵到了门外,两个人、两匹马,两队军士,挤得这条宽阔的长街水泄不通,谁也没法先行一步去见那个疑似元暮星的人。 争抢之间,又有一名军士飞马赶来向林渊报信,可是落地后看到傅和堂正与他并辔而行,又不知该说不该说。 傅和堂只当没看到林渊黑沉的脸色,朗声道:“林侯还瞒这瞒那的有什么用,反正过不多久本将军也能听到,这么遮遮掩掩徒惹人笑。” 林渊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冷冷道:“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传信兵起身答道:“回侯爷,有个道士带了两位额上有红痣的哥儿来,说是咱们府上的夫人,要来向侯爷请赏。” “两个有红痣的哥儿?”林渊与傅和堂同时失声问道,话语出口,听到对方与自己同样的质问声,才反应到自家的失态,齐齐闭上嘴。 林渊定了定神,扯着缰绳吩咐:“叫人把那道士和两个哥儿带到营中,本侯亲自去分辨。” 传信兵应了一声,上马转身欲行,长街尽头,却又传来傅氏探子的声音:“少爷,那个道士牵着两位少夫人和一个美姬赶往侯府来了!” 林渊眉头一皱,冷然吩咐军士:“拦住他们,不许任何一人乱走!” 星儿是他的人,怎么能让这个无耻的傅家小儿见着!先把人带去军营保护,甄别出了假的送给姓傅的也就罢了。 玄甲军长枪探出,逼住傅氏私兵,双方兵刃相接,眼看便是一触即发的混战。傅家那探子倒是胆大,仍旧飞骑过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少爷,那道士手里居然有两个额头生痣的哥儿,生在眉心的丑些,生在额上的美些,还有个风流俊俏、眼角带着美人痣的哥儿,不知是不是长乐侯府跑丢的妾室。” 听他描述了三人的容貌特征,傅和堂呆愣了一下,林渊杀机也顿时消解——元暮星绝不是那五大三粗的丑哥儿,而且他的痣生在眉间而非额头上,这两个人和他的形象都对不上! 然而得知人对不上,他心里的烦燥却更甚了,不由喝问传信的玄甲兵:“你们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哪个是夫人?” 玄甲兵犹豫了一下,含糊说道:“夫人不在那两个哥儿里。”而是变妆成了个丑陋的汉子,只不知是化妆的还是真毁了容,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 林渊猜到其中另有隐情,便摆了摆手:“你先去吧,我立刻过去。” 他拨马便走,傅和堂也不落后,将圣旨高高擎在身边,气定神闲地笑道:“要是本将军手持圣旨死在这里,家父必定上奏圣上,联合十郡太守共伐逆贼,我想侯爷还不至于现在就急着要走上这一步吧?” 林渊听得心烦意乱,恨不能立刻堵住他的嘴,可是眼下南安军力确实还没到那一步。而且没了元暮星,别人也炼不好那个什么合金的,再做出的兵刃怎么都不如他弄出来的好。 元暮星……这人为何要跑?他有哪点儿做得不像个好丈夫了,怎么当初没要他身子时两人相处得还好,真正拥有这个人后,反倒像是失去了他一样。他绝不甘心,不能失去!他再去哪儿找一个这么合适南安侯府的大夫人,这么世合母仪天下的端庄佳人! 林渊扬鞭策马,朝城外军营飞驰,不管傅和堂是否在后面跟着。 飞驰出街口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忽然自西而东,拦在了他们面前,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富态柔和的脸,耳边一点朱砂痣,正是长乐侯府的老夫人。 第38节 他的马车不偏不倚挡在马前,林渊不得不收紧缰绳,紧抿双唇,问道:“阿爹这是何意?” 他停下了,傅和堂却没停下,纵马冲出长街,回头对他拱了拱手,飞扬肆意地笑道:“多谢林候相让,我与暮星成亲之日必当请侯爷来观礼。” 林渊厉声吩咐:“拦下他们,送老夫人回府!” 老夫人从车里下来,拿出短剑抵在自己喉间颤巍巍地说:“好,你要去追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就尽管去,阿爹就死在这里,也算没有对不起林家祖宗,没让儿子娶一个给林家抹黑的放荡哥儿!” “阿爹,你这是在坏我的大事……”他心潮激荡,忍不住吐出了一句心声。 林老夫人却听不进去,只冷冷道:“一个哥儿而已,能做什么大事?他倒是勾引汉子的本事了得,才在庙里呆了一晚上就勾搭上了个道士跟他私奔!你知道吗,那道士身边还有个俊俏的汉子,我都不知道他要勾搭多少人才够!” 老夫人咬牙切齿,恨得眼珠发红。林渊紧紧抿着唇,看着老夫人颈间雪亮的白刃,竟不敢让人动粗。 傅和堂在旁边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夸张地叹了一声:“长乐侯,老夫人也是为你好,本将军劝你做个孝子吧。也放过暮星一条生路,让他跟本将军过几天好日子,省得在你府里被人蹉磨死。” 三人在这原本宽阔,现在却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角对峙,街道另一侧忽然传来了沉重杂乱的马蹄声和声声喝斥: “你们不能再走了!” “奉侯爷之命,请夫人跟我们去军营稍待!” “拦住那道士!” “不得动手,小心伤了夫人!” “别伤了那个丑脸汉子!” “那个不是夫人,抓道士,对哥儿温柔些!” 乱纷纷的叫声、马蹄声、兵器交击的响声自远而近地响起来,玄甲军中罕见地传来毫无秩序的混乱声音,人马挤成一团,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平定南安六郡的天下精兵。 哒哒的马蹄声不断逼近,最前面一骑却是一个身着灰衣,远在看不清五官时便给人一种艳色逼人之感的年轻道士。他身后是个玄衣男子,脸被半挡着,靠近了看不出模样,周身却都透出种清冷出尘的气质。 在这两人身后还有三匹马飞驰,最前头一骑是个剽悍朗阔的大汉,眉心一点艳丽的朱砂痣,与整个人的体态气质都格格不入,令人不忍多看。在他身后坐着一张半张脸生着红斑的丑汉子,再后面两骑一个是额生红痣的哥儿,另一个则在眼角生了颗勾魂摄魄的美人痣。 不知为何,虽没看清后面那两个哥儿的相貌,林渊却直觉地有种违合感,胃里有些发堵。 傅和堂却是在看到苍狼时就有这种感觉了。眉心艳丽饱满的朱砂,粗犷剽悍的相貌,怎么看怎么不搭配,在那匹马冲向他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想要抽身退走的冲动。 哪个蠢货把他看成元暮星的,简直是一天一地好么! 两个做主的人都不做反应,手下也不敢轻易拦截那几匹马,就眼睁睁看他们冲到了路口。 直到这时,老夫人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拦住他们,杀了那个贱人,不许他再勾引我儿!” 马匹飞驰到面前,邵宗严就在飞马过程中纵身而起,踩着马头轻飘飘地飞到空中,如离弦之箭般疾射向林渊。 “是刺客!抓刺客!” “那几个哥儿也是他们的同伴,抓住他们!” 玄甲军拍马护住林渊,无数弩’箭密密麻麻地射向他,也有人朝着后面那几个打扮成哥儿的武林高手攻击。苍狼抽剑磕开飞来的乱箭,一骑绝尘,朝向长乐侯府另一侧的柳树飞驰——在那棵树下,有着凡人看不到的红衣仙人和他的金乌在徘徊等候。 白栖墨与吕惊云护持在他马后,剑气纵横,大开大合地杀退玄甲军。 傅和堂本在一旁轻松地看热闹,但吕惊云那张多情又无情的脸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后,他脑中蓦地灵光闪动,指着他叫道:“吕楼主,暮星也跟着你们来了是不是?” 吕惊云邪魅地笑了笑,可惜眼角点了朱砂痣后气质大变,不仅没有从前那种高深莫测的邪恶恐怖之意,反倒让不少士兵看得眼神发直。 傅和堂正要追问他为何扮成哥儿,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渊儿,我的渊儿,你们快杀了这个道士!” 他循声望去,那个本该被射成筛子,被玄甲军乱刃分尸,被林渊一刀两断……就是不该刺杀成功的道士正坐在林渊马后,左手捏着他的脖子,右手拈着一枚金色药丸塞进他口中。 林渊眼睛大睁,满面痛苦之色,似乎想呕出那粒药,可是挣扎半响也没能挣开那只手的钳制。 如果那道士要杀的不是林渊,而是他的话……傅和堂下意识捂住喉咙,涩然问道:“不知道长是何方高人,今日来此是为……” 那道士抬眼看向他,冰冷诡艳的脸庞上残余着几分杀意,冷然问道:“你要娶元暮星?” 眼前的林渊就是例子,这道士的来意昭然若揭。傅和堂咽了口口水,握紧手中圣旨,不敢答也不敢不答,脑子转得飞快,说出了一个答案:“我想娶暮星是不假,可我不像林渊那样为了炼制精钢的法子才娶他;也不像他那么卑鄙,无媒无凭就强要了人,还任由阿爹和下人欺负他。我是堂堂正正求了圣旨,给他一个无人可欺的身份来的!” 他说着说着,自己倒也坦然了。这道士分明是来给元暮星报仇的,他一来没做什么越礼之事,二来求亲之事做得光明正大,没有半分欺辱人的地方,那道士再怎么也不会要他的命。 不过他心底其实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镇定,吕惊云和那个粗犷哥儿脸上红痣总在他眼前一晃一晃。 那可不像是有人会主动愿意点上的。 那道士能在那么多玄甲精锐中轻易擒住林渊,逼得吕惊云和另两个……至少武功也不逊他多少的人装成哥儿做他的帮手,不知得有多强的手段了。他马后那个汉子也绝非凡人,这么乱的场面,他却始终置身事外,所立之处竟没有一个士兵、一刀一剑能靠近他,简直像是神仙手段了。 他紧张地等着道士的审判,冷汗不知不觉浸透全身,许久才等来一声:“你怕不怕姓林的这家?有没有本事把他的事宣扬出去?” 成了! 他心中一松,眨了眨眼,让额头汗珠顺着睫毛滚下去,恭恭敬敬地说:“在下是皇上亲封的武威将军,家父是当朝丞相傅冕,林氏若有不法之处,在下自当上达天听!” “好,那我就说了。”道士轻柔的笑了笑,明明是个汉子,笑容中却饱含着无比诱人的魅惑力,让人移不开眼。他说的话更是比笑容冲击力还大,甚至让人开始怀疑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长乐侯林渊其实是个哥儿,他根本没资格继承侯府,根本不该混在军中领兵打仗!” 晴天霹雳、天崩地陷都不足以比喻傅和堂与在场军士的心情。 林渊怒极反笑,不顾自己要害被制,放开喉音朗声问道:“阁下是冲着我侯府来的?是不是接下去要说你是先父在外的沧海遗珠,比本侯更有资格继承长乐侯府?这等无稽之谈有谁会信,我身上何来半分哥儿的模样?” 邵道长垂眸一笑,压低声音冷浸浸地问道:“那元暮星呢?我就问你,他是不是哥儿?你当初强迫他时,他是怎么说的?” 林渊眸色一寒,冷然道:“原来你也是他裙下之臣……” 邵宗严指尖在他喉间轻点,灵力冲入哑穴,堵住他剩下的话,高声道:“林老夫人当年生下林渊之后,伤了身子无法再要孩子。因见林渊是个哥儿,怕长乐侯府后继无人,又怕妾室会生下小子动摇他的地位,就挖掉了林渊脸上的生子痣,趁年幼用秘药修复肌肤,把他当成侯府继承人养大。 “所以实际上,长乐侯府已经绝嗣,一个女、哥儿也不该领这些玄甲军,请将军回去奏明圣上,收回侯府的爵位,另遣贤能统辖玄甲军……处置这两个以哥儿冒充汉子继承侯府之人!” 傅和堂惊喜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拼命拧了大腿一把,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连声道:“道长所言极是,在下这就回京禀告圣上,请旨收回侯府,处置当年将哥儿假充汉子冒领侯爵之位的人,再选个好人家遣嫁了林家哥儿!” 第60章 第五次救援 “你胡说!我儿是汉子,我儿是堂堂侯爷!” 林老夫人刺耳的尖叫响起,夹杂着玄甲军的悲愤怒喝与傅和堂惊中带喜的急迫追问:“他真是哥儿?你可有证据?” “不能让他胡说下去了,杀了他!” 老夫人喊得破了音,玄甲军也是乱糟糟一片喊杀声,却不敢真的动手。邵宗严坐在林渊身后,手指按在他大动脉上,淡淡道:“我虽没有实证,却有旁证——你们自该比我清楚,眉心生红痣的哥儿都特别能生,可为什么元暮星入侯府数月,却始终没怀上呢?” 街上一片静默,傅和堂兴奋得呼吸都粗重了。林老夫人怒道:“自然是姓元的不会下蛋,他本来就是个汉子,一个汉子怎么可能生!” “老夫人莫开玩笑,我刚在府中做客时,令郎还说他是哥儿,是侯府的正夫人呢。他若是个汉子,侯爷为何要强抢他进府?”傅和堂笑容越发灿烂,气得老夫人差点抽过去。 邵宗严点了点头,又道:“据我所知,老夫人还给侯爷纳了几位小星,如果真是元暮星身体有问题,为何他的妾室也不能生?” 是啊,之前他怎么就没想过,长乐侯府又不缺哥儿,以林老夫人那副抱不上孙子就要发疯的脾性,林渊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个孩子?傅和堂颈后一阵发麻,看着邵道长智珠在握的模样,忽然有些相信他的话了。 他下意识看向林渊,却见对方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脸颊挣得发红,一副被敲中弱点而心虚的模样。 或许不是心虚,可是谁又敢肯定他真的就是汉子?朱砂痣若是自幼被剜掉,好生调理几年,或许长大了真的看不出来呢…… 不只他,就连玄甲军中也有不少人有了这样的想法。林渊挣扎得越发厉害,老夫人也不再寻死觅活,提着刀冲到马前去刺邵宗严,悲愤地尖叫:“妖道!你胡说!明明这妖道和那贱人合谋要害我儿!我儿一生下来汉子,是威震天下的大英雄,怎么可能是哥儿!” 傅宗严当即嘲笑道:“威震天下的大英雄?你儿子没遇到元暮星,没得到他炼出的百炼精钢之前,还不就是守着小小长乐的一个不入流勋贵?他要是真的有本事,就别靠着哥儿造的兵器和玄甲,自己征服一郡看看啊!” “那个哥儿……”老夫人气得发疯,举着匕首颤巍巍地刺向邵道长,却不知怎么着狠狠落进了儿子腿里。锋利的合金钢刃顿时穿透肌键和血管,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一地。 林渊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声,不知是痛还是恨。 邵道长点了他的穴止血,玄甲军被这血色刺激,顿时生起了护主之情,密密围住那匹马,要副他放人。还有些人攻向晏寒江,想来个围魏救赵。傅和堂机智地命自己的手下拦住那群玄甲军,好在道长面前留下更好的印象。 不求有功,但求自己不会像吕惊云等人那样变成哥儿。 长乐侯府那边一名忠仆扶起老夫人,悲愤交集地道:“谁都知道元暮星天天说自己不是哥儿,不能生的就是他!我们侯爷被这个假哥儿迷昏了头,根本没碰过别的哥儿,怎么可能有子嗣!哪怕你们武功高、有本事,也不能这么诬赖人!” “怎么,现在又信元暮星不是哥儿了?那当初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哥儿,夺了他的职权,抢了他辛苦建成的炼钢厂,把他锁在府里受折磨?”邵宗言闻声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却让那仆人不由自主弯了弯腿,又咬牙强辩道:“我们侯爷岂是那种小人,他只是太过深情。” 邵宗严眯了眯眼,眸中冷光大盛:“他深情就可以剥夺别人的一切?他有权势就可以迫人接受他的深情?我却要说这不是深情,而是阴谋呢?” 他的声音太过激烈,那仆人被他的声色逼得不敢开口。傅和堂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傅家军便捧场地喊道:“一定有阴谋!一个哥儿装的假汉子能对别的哥儿有什么深情,就是看上人家炼钢的本事了!” 邵道长看向长街那头已经贴近传送阵的四人,算了算挑选世界需要的时间,沉声讲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阴谋:“林家把我们客户送到庙里抄经,就是为了在这段时间内让林渊怀孕产子,等到生了以后推到元暮星身上。因为他被林家关在内宅无法出来,又是眉心生痣的哥儿,任谁也会相信这孩子是他生的,不会怀疑长乐侯本人是个哥儿。” 元暮星一下子从哥儿变成汉子,林渊却从汉子变成了能生的哥儿,这个故事实在太颠覆。可是元暮星眉心有红痣,在本世界是板上钉钉的能生标志,若说他不能生更不可信。任是老夫人和家仆怎么喊冤,这个阴恻恻的诡异阴谋却不知不觉烙入了所有人心底。 只是元暮星带来的现代军事训练方式打造出的玄甲军更精诚团结,也比其他军人更忠诚于主君。直到这时候他们还围着那匹马,试图给邵宗严增加压力,免得他真伤了侯爷。 邵宗严也并不打算做什么,他的手指放开林渊的哑穴,一甩手将他扔到傅和堂马上。 傅和堂反应极快,立刻点了林渊穴道,制住他的双手,点头谢道:“多谢道长相助,在下立刻将这个假充汉子继承侯爵爵位的哥儿送进京受审!” 玄甲军纷纷冲向傅和堂,傅氏私兵也上去护主接战。林渊瞪着一双红得像厉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邵宗严,咬牙强撑道:“哥儿和汉子之间区别极大,不是你空口白牙就能诬陷的。道长,我看你也是个世外仙人,为何不去清修,反倒要掺和这些争权夺势的凡俗事?” 邵宗严忽然展颜一笑,整个人都好像浸入了暖融融的日光中,温暖艳丽,虽是没有朱砂痣,也看得所有的人都移不开眼。 他的笑容却不是为这些人而发,而因为长街另一头的变动——他在这边吸引了足够多、足够久的注意力,元暮星他们已经顺利飞马到了传送阵边,客户端激活了正在柳树下原地转圈的npc。 红衣npc笑着问出了程式化的言语,让林渊给这次旅行打分。 没错,客户能否满意他所做的,才是他身为客服关注的重点,本地人之间的争权夺势又与他何干?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晏寒江伸出了手。 玄衣墨发的俊朗男子便拨马朝他走来。周围无论是玄甲军还是傅氏军都自然地为他让路,复又在他身后合拢,仿佛一条鱼在水里游动那么顺畅。他握住了邵宗严伸来的手,温声问道:“要走了吗?” 邵宗严微一点头,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下牵手而行,马走得极缓,一双人如明珠美玉交相辉映,让更多的人体验到了客户曾感觉到的酸楚。 林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忍着恨意嘶声问道:“星儿就在刚才那几骑里?你究竟想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 邵宗严转过脸看向他,脸上的温柔欢喜尽数收敛起来,化成了冰冷诡异的笑容:“如果我是侯爷,就趁早买一包打胎药备着,别等几个月后肚子大了才着急。” “你说什么!”林渊与林府之人惊怒交加,傅和堂也是一样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问道:“道、道长您是说,林、林渊肚子里有了、有了……” 不仅是有了,而且是至少能维持三年,所有表征都和真正怀孕一样的肚子。 他漠然收回目光,淡淡道:“林老夫人不是急着抱孙子,急得都要逼我的客户刺血抄经了吗?抄经抄不来孩子,我却能助你们一臂之力,你好好感受,不用太感谢我。” 是那粒药!那粒不毒药,而是能让人怀孕生子的药! 傅和堂想起方才那一幕,后怕得浑身一阵阵发冷。然而冷意过后,看着邵宗严与晏寒江远去的背影,他心中却蕴酿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不管林渊是汉子还是哥儿,现在都是个大好时机……他抓着满面恨意,仍在苦苦挣扎的林渊,低下头凑到他耳际,邪恶地低笑着:“林家作乱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侯府能传承下去吗?本将军倒是有个办法帮你——我给你一个孩子,再扶咱们的孩子当上下一任长乐侯如何?到时候南安六郡还不是林家血脉的?傅某人做事光明正大,不会像你那样白占了人家身子,连个名份都不给!” 仔细看看,林渊也算是唇红齿白,长相不差,只比哥儿差了颗痣……可是只要他能生,又有南安六郡和玄甲精兵做嫁妆,痣就又不要紧了。喜欢的话,就像吕惊云他们那样随便在脸上一点不就有了? 他心念转得极快,在林渊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咬出一滴鲜红血珠,宛若林老夫人耳际那颗朱砂痣。 果然还挺能看的。傅和堂顶着他直欲择人而噬的目光直起身子,挥手吩咐府兵:“走,随本将军护送林家哥儿回京!” 第39节 “不!不!我儿是汉子,不是哥儿!”林老夫人握着匕首扑过来,傅府的私兵可没有邵道长那样的好脾气,伸出排枪挡在他面前。 安乐侯府的人欲要反击,傅和堂却拎着林渊的脖子冷冷威胁:“你们侯爷可是还没来得及生小的,要是为了那个老嬷嬷断了林家子孙,你们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一牵马缰转身便跑,玄甲军在后面紧追,林渊伏在马上干咳了一阵,忽然运起真气厉声喝道:“抓住、不,杀了傅和堂,放箭!不许一人出长乐,否则林家就完了!” 南安六郡,他费尽心血打下来的江山就完了! 只有把姓傅的一行人都灭了口,他再慢慢经营几年,淡化那道士谎话的影响,再生个孩子……该死的道士,竟是把话堵得滴水不漏,就算他生出儿子,也很难完全推翻他的无耻谰言! 玄甲军听了他的话,追咬得越发紧,弓弩举起,瞄准了傅氏府兵。城外的长乐驻军也收到消息,从驻地赶过来增援,前后方都有精兵阻拦,杀意腾腾,似乎已经不管会不会和朝廷撕破脸了…… 傅和堂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派狰狞的神情,拧着林渊的脸说:“林侯爷,本将军本想待你温柔点,是你自己把我逼到这一步的。” 林渊也像毒蛇般盯着他,冷然道:“你忘了那个妖道的话,放开本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傅和堂狞笑一声,将他狠狠按进怀里,伸手扯裂了他的衣袍,手从裂缝里穿进去揉捏他的身子。 被剑柄磨得粗砺的大手蹭到他紧绷的肌肉上,林渊惊叫一声,死死盯着傅和堂,气得身子发抖,低声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傅和堂手往下滑,将他的衣裳撕得更开,胡乱摸了两把,找到该用的地方,指尖毫不留情地伸进去开拓。 “啊!”林渊惨叫一声,似受不住地挣扎起来,玄甲军在后面也动了真怒,弓弩纷纷如羽落向傅家军。傅氏这边自然也是持械相向,两边就在这长乐城中大街之上厮杀了起来。 乱军鲜血,却是最容易触动人心的,傅和堂满身战意化作热血澎湃,托起林渊的身子,不管他准备好没准备好,硬是将他按在了自己身上。 他拉起披风挡住里面春光,一面随马颠动一面高喊:“你们的侯爷已经是本将军的人了,你们还打什么!” 邵宗严那颗生生造化丹是拿spring药炼制的,再怎么精炼也还带着些原始药物的成份。在这么紧张的状况下本该是察觉不到的,可是傅和堂强挤进来后便彻底引进了药效,他的身子顿时显得火热柔软,比真正的哥儿还适应。 傅和堂也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效果,一面卖力做这一场,一面扳起他的脸对向玄甲军,让他们看见自家主君兴奋到失神的脸。 “你们的长乐侯身子比哥儿还软,让人一碰就酥了,真的是汉子吗?真像你们老夫人说得那么清白吗?你们跟着一个哥儿想有什么前途,你们不怕将来他有一天大权在握,把所有这些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都除掉吗?” 林渊恨极,开口欲反驳,被他抓住腰狠狠挺送,那声怒斥顿时化作了令人心颤的哀鸣。 主君这样的表现狠狠割裂了玄甲军的心。 多年的军旅生涯,战无不胜的功绩,让他们把侯爷当作高高在上的神祗。所以元暮星忽然被侯爷宣布是哥儿,还成了长乐侯夫人时,他们并没想过什么,甚至还当作一桩美谈,希望侯爷和夫人早生贵子。 可是现在林渊自己也变成了哥儿,还当着众军的面被人要了,露出那样的表情和声音…… 玄甲军一直以来追随的是个哥儿? 一个为了自己怀孕生子,就强迫手下将军入府当假夫人的哥儿? 如果他真是哥儿,他根本就没资格继承侯府,而且他现在身子都给了傅将军,肚子里说不定有了小的,以后肯定是人家的人了,他们还要战什么呢? 高高在上的长乐侯被拉下神坛,玄甲军仿佛失去了灵魂,手中弓弩武器渐渐落地。城外的军队在傅和堂骄傲如巡视的目光下分开,让傅氏之人走出长乐,乘上了来时的大船。 林家,败了。 玄甲军军魂已失,不成军了。 林老夫人也被傅家留下的人悄悄绑入船中,顺水直上京师。 不管林渊是不是哥儿,他也得是了。两个月后,他便带着并未显怀,但已经无数医士证实有孕的肚子嫁入傅府,南安六郡连同无数精兵也随这场荒唐的婚事直接并入傅家。 日子一天天流逝,他的肚子越来越大,精神也越来越差,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是哥儿,只是被母亲自幼养成汉子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过长乐侯,有过那样一段领兵平定四方的日子。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得到过那个眉心生着红痣,会练兵打仗,会炼这世上无人能造出的精钢,劝他“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的哥儿。 不,那人其实不是哥儿,他自己或许才是…… “星儿……”他捧着肚子,喃喃念着记忆中的名字,身后却忽然走来一个人,抱住他拖到床上,不顾他这副臃肿体态强行挞伐,濒死一样痛苦地说:“只有你,只有你能让我快活得起来,我现在对着别的哥儿都像圣人一样,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还要想着别的汉子?” 林渊的身体迅速升温,心里却仍然想着元暮星,想着他在自己身下时是否也有这样的痛苦,想着他身边那个道士。 悔恨与痛苦渐渐吞噬了他,可是他最爱与最恨的人都已经不知所踪,仿佛世上从没出现过这么个人一样。只剩下这个从前的情敌纠缠着他,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冷冰冰的仇恨、利用和拆解不开的情谷欠。 等到这个孩子生出来…… 两人的手都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在这一刻还能怀着些微希望,期待这个根本不存于世的孩子出生。 第61章 那些回老家的日子 身后那群人会怎么样邵道长其实并不在意。他的神识延伸向传送阵那边,透过混乱的喊杀声,清清楚楚听到了元暮星的声音:“客服简直是神,如果满分是100的话,我打10086!” 太好了,客户满意,没有投诉,没有差评…… 还没高兴完呢,客户又加了一句:“除了客服大神之外都是辣鸡,要不是看在有神客服的份上,这个破游戏老子再也不玩了!” ……完了!又被投诉了! 被客户表扬是很高兴,可是救一个投诉一个,几乎每次救援结束,客户都要召来清景上仙和沈老师,他感觉压力也是很大的! 说不定别的客服都能把客户安抚得好好的,人家从来都不投诉、不差评,只有他这边才每次都打低分。要不然人家两个修为高深、日理万机,还要做圆光幻视节日的上仙,怎么会记得他一个还没筑基的小辈? 两名npc果然再度被真仙意识取代,目光顺着长街看到了邵宗严。 “唉呀,我就猜到是你。”给客户加赠了一个大千世界修仙游的特别补偿后,清景便隔着一小段街巷和他交流,声音自他识海响起,带着亲切的笑意:“这么久没听到客户表扬你,我都有点不习惯了。你快筑基了吧?” 邵宗严纵马加快了速度,赧然道:“才刚炼气七层,辜负前辈期望了。” 前辈摇了摇头,感慨道:“哪里辜负,这已经是坐火箭的速度了。还是你们人类修行快,才两年多就炼气七层了,当初我光开灵智就花了百多年呢。我看你灵力精纯,比一般炼气圆满的也不差了,再巩固巩固,服些丹药,破关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邵宗严连连点头,神色恭谨温柔,跟方才挟持长乐侯,生杀予夺的可怕形象完全不同。 两人下得马来,晏寒江还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十指交握,很是引起了前辈们的注意。清景也想起他是谁了,顺口问道:“你是那条草鱼精?你修为不错,又帮着邵宗严做了这么多工作,要不要加入万仙盟?” 晏寒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前辈上仙的邀约,态度几可称作轻狂地说:“我是他家属。” 哦——清景上仙摸了摸尖尖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道:“欢迎家属,我们万仙盟对家属也有优待的,有家属的转正后可以分独立小院带三层碧玉楼。” 他的家属也在肩上扛着呢,很能理解这种随身带家属的负责任好男人。 邵宗严还没做好准备就被出柜了,紧张得连脖子都红了,绕着原地转了几圈,想解释几句,却羞涩得张不开嘴——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那句“我与晏兄清清白白毫无私情”来。或许是因为他们俩都曾看过、碰过对方的身体,他还用洗洁精洗过鱼尾巴…… 前辈上仙们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什么也不问,朝他一伸手,一道灵光便从他额头没入识海。 邵宗严赶紧丢开那段尴尬的记忆,把神识沉进去细看,却是一副地图,一副他原本世界的地图。上面圈出一个熟悉的地点,正是当初他被徐江苑发展成万仙盟劳务派遣人员的地方。 清景的声音随着地图在他脑中回荡,二妖的神识却已抽离了这个世界:“你入职登记就在昭实小世界,转正之后也算那里的员工,可以去找徐执事领三粒筑基丹,以后自己好好修行吧。” “可我们已经搬家了!”邵宗严急匆匆叫道,npc那边却已彻底安静下来。晏寒江按了按他的肩头安慰着:“不用担心,你这份工作又不是要坐班的,住在哪里都一样干。就算是要固定上班,大不了我陪你回去住就是了。” 苍狼等三人在旁边看着他们,脸上一片迷惘之色,只是不敢打搅,等他们该安慰的都安慰够了才开口问道:“两位刚才在跟谁说话?我们带着暮星到这儿,他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方才苍狼的马直接落到了传送阵上,从那一刻起,元暮星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传送阵看似落在此世,但其实走进其范围内就已经是在另一个独立空间了。本世界的人就是站在同一片三维空间里也看不到阵中之人之物,更无法碰触,自然也看不到那个始终存在的npc。 邵宗严放下自己的担忧,先跟他们解释道:“那里是仙人所留的传送阵,只有身带仙缘之人才能见到。元暮星和我等并非本世界之人,从那里来,必然要从那里离开。” “果然是仙人……难怪他总说自己不是哥儿,仙界的汉子额心也生红痣,那他们怎么区分雌雄呢……”三个被邵道长收拾得服服贴贴的汉子什么也不敢想,只能哀叹自己仙缘不够,没办法和元暮星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看有关系那人如今的模样,他们就连可惜都不敢了。 苍狼和白栖墨还好些,吕惊云却是始终担心着“被人做过一场”的问题,再怎么战战兢兢也要问:“道长,这朱砂痣的解药……” 邵道长摸出一瓶冰薄荷花露水,丢到他手上:“按顶上喷嘴让药水喷到朱砂痣上,浸润了搓一搓就能掉。小心别喷到眼里。” 喷完之后当然要还他。 三人也不敢昧了仙家的东西不还,对着那印制精美的塑料瓶身研究了半天,喷出药水,互相帮忙卸痣。 没了那颗生子痣,他们顿时有种重活过来的感觉,再也不必担心被人觊觎,被人趁机夺权了。特别是吕惊云,激动得险些哭出来,对天起誓这辈子一定要清心寡欲好好做人,千万别再得罪哪个看似平凡,却是仙人下凡的哥儿,再把这位大神召来。 邵道长也只是看他们把元暮星当东西那样抢来抢去的不顺眼,才点上朱砂痣略作惩罚。客户自己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他这个做客服的更是和这群人毫无关系了。 收回花露水后,他便挥挥袖与这三人道别,握着晏寒江的手踏进传送阵,回到了新建的山间庄院里。 这趟救援虽然没耗太多体力,却几回引动了他过往的回忆,动了真火,以致心绪总不够平静。 栖华小世界灵机浓厚,他们又住在龙门灵脉上,要提升修行并不算难事,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便将修为从炼气七层推到了炼气十层,差一步就能圆满。待到炼气圆满,再服下筑基丹,便能将身体锻成一块无漏道体,从此以后才可说是修行中人,与凡人彻底分隔开。 可一想到要回那个满是仇人的世界,面对从前结下的无数孽缘,他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差这最后一步,死活也推不下去。 晏寒江守在旁边护法,见他焦燥成这个样子,一连几天都不见进展,索性直接把他从蒲团上提了起来,像他扛客户一般扛在肩上,刮起妖风飞向传送阵。 邵宗严在他肩头挣扎了两下,惊慌地叫道:“晏兄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我修行还未圆满,还不到吃筑基丹的时候,容我再努力两天……” 晏寒江按着他的大腿,任他在自己肩上折腾,催动脚下妖云飞向传送阵,清清冷冷地说:“你怕什么?这些事不早解决,将来渡劫时炼心这一关更难过。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武功低微,任人欺凌的小道士了,就算全江湖的人都来追杀你,大不了一一反杀了他们。反正你得那个小千世界庇护,如今气运滔天,就是杀再多人也不要紧。” “哪有为了这点事就杀人的……”邵宗严揉了揉眉心,想起当年被人喊着妖道追杀进山里的惨状,还是对那个世界有些畏惧。 或许那些人已经不值得他怕了,真正印在他心里,让他无法解脱的是那种举世皆敌,无人可依靠的感觉。 晏寒江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孤寂,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这是你自己必须要过的坎,你能救别人,为何不救自己?那些人又能比你之前对付过的强多少?如果你自己不行,那就我来,我来做你的客服。你可以试试拿自己当客户,向我求助。” 如果你需要,我就来救你。 他按着邵宗严纤细的腰身,慢慢把人放在云头上,右手散开他的发髻,指尖伸进头发里一下下梳着。邵道长叫漫天妖风乌云包裹着,眼前只看得见一片玄色长袍,清清冷冷的,却正好镇定了他这些日子焦燥的心神。 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将脸贴在那片不算柔软的胸膛上,闭着眼缓缓道:“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 他第一次救人回来,曾在传送阵外撞见一个妾室差点跟他私奔的人,被那家主仆追到江边,就是晏寒江用一把黑伞罩住他,将他拉入龙门庇护。 虽然后来他也到江里捞鱼了,可是在他看来,这次因缘还是他受惠比较多。他是从那时起才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了可以信任的朋友、前辈、师长、家……家属。 他屏住呼吸,努力抹去脑海中在人鱼中心和晏寒江互相“蹭蹭”的片断,脸贴在冰凉的鱼皮长袍上降温。 “救了一次而已,还能接着救,你救那些客户时不也都是随叫随到吗?”晏寒江的手指在他头顶穴道上不轻不重地按着,偶尔将脸颊贴在他头上,空着的手挽着他的腰,用一种极让人有安全感的姿势将他拥在怀里。 脚下乌云渐散,他带着人精准地落入传送阵心,对红衣npc说出“昭实小世界”这个选择。阵光瞬间吞没二人,连一点抵抗的余地也不留,载着两人穿过重重星海,重新回到那个曾逼得邵宗严无处立足的世界。 传送阵的出口仍是龙门那个。他离开这世界三年有余,林间霜色未变,来林间游玩的人却已经换了一批。 曾经追得他急匆匆奔向河边的人早已不在,在林间游玩的士女也换了新的流行衣装,这种陌生的装扮倒是给了他一份安心感。 身后大江横流,眼前霜林似染,景色美如画卷。 有人依靠的感觉果然不同。他觉着自己似乎可以安心放开胸怀欣赏美景,不用像从前那样,看到什么都反射性地考虑能不能填饱肚子、能不能给他遮风挡雨一宿,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有人高喊着“妖道”冲来追捕他了。 林间有秋风吹来,他不觉朝晏寒江身上靠了靠。草鱼精的身子其实也总是清寒的,可这种凉却会被他温暖,最终反过来成为可以温暖他的存在。 晏寒江此时也并不急着找万仙盟的办事处,只握住他的手在林间漫步,偶尔接住从天而降的红叶,指尖凝聚真元,在叶上题下淡金色的词句。 邵道长虽然不会这种高级技能,可是救生包里有附赠的纸笔,当场掏出白板笔,就在淡金词句后面题字。 漫天飘飘摇摇的枫叶下,这么个身形修长、容色绮艳的道士捧着叶子题诗,恍若这枫林里生成的妖物,特地出来迷人的。他时不时和身边的人谈笑几句,笑容柔软,眼神依恋。雪白的指头执着艳红的枫叶,显得红得越红,白得越白,明丽得几乎刺痛人眼。 “妖、道!”他竟一点没变化,还是那么个妖精模样——又勾搭上了一个!林间一辆华丽锦缦的马车上,忽有一名年轻人扯掉帘子,目眦欲裂地瞪着那个方向,手指握着布帘狠狠用力,像是要把帘子当成人揉烂了一样。 第40节 他身边坐着三个同样带剑的年轻人,都是朝气蓬勃,正要在江湖上闯出名号的时候,听到“妖道”两字,便兴奋地围上去问道:“哪里来有妖道?赵兄莫非认出了什么恶人,快跟小弟说说。咱们这么多人,武功也都不弱,还怕不能铲除了那恶道士?” 看着那两人悠闲赏景的模样,赵明轩几乎抓烂了窗帘,咬牙道:“几位贤弟不知,那边那个拿着红叶的道士就是采花妖道邵宗严!三年前南七省受他祸害的人家联合起来悬赏抓他,我碧尘山庄也是其中一户。谁知这妖道比泥鳅还滑,我两次碰上他都叫他跑了——” 看到自己费尽心思也没弄到手的人现在竟是柔顺地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一副已经被调教过的乖巧模样,他的心里直叫嚣着想杀人。 碧尘山庄妾侍众多,他爹根本不在意少了个女人,是他被这道士勾了魂,才派心腹跟着那群乌合之众一道追杀他。谁想到这贼道比狐狸还精,往山里一钻就找不着人,后来有幸在这枫林里堵到了一回,却又叫他抓着空子跳河跑了。 整整三年音讯不闻,他真以为这妖道死在河里了,想不到他竟没死,而是被人圈养了! 他身边都是初出江湖的热血青年,根本不在乎邵宗严是谁,怎么跟碧尘山庄结的仇,只要有个机会让他们一展武功、出出风头,最好再藉此名传天下就更好了。 三人按捺不住地跳下车,找随行侍卫要了马,争先恐后地朝着赵明轩注视的方向围去——那里也只有一个人像是能令七省武林倾力追杀的采花妖道了。 赵明轩抓着窗框吩咐:“把车子赶到后头,堵住那个妖道!” 等三个同伴收拾了那个黑衣人,他正好把妖道捡回庄里炮制,让他再也没胆子逃开。 马在密林间跑得并不快,可也足够堵住两个慢悠悠散步赏景的人了。邵宗严看见他们朝着自己冲来就恨不能退回传送阵,晏寒江却是从背后托着他,一步也不许他后退,低声道:“怕什么,这才几个人。你救人时千军万马不是也敢闯吗?” 那不一样啊……那些地方是为了救人去的,救完人就走了,谁会愿意在自己家招惹一群敌人,让人时时上门骚扰?何况他师门虽然没了,长辈们和师兄、师姐都还在这儿,他折腾过份了,那些人万一事后找不到他出气,拿他师长开刀怎么办? 他微微叹气,满面愁容地看着那三名少侠和他们身边武功更高,随身护持的老仆、侍卫。 为首的少侠举起长剑指着他,傲慢地问道:“你就是邵宗严?你就是那个为祸七省十六郡,装作炼丹,专门诱骗人家妻妾的妖道?” 邵宗严又叹了口气,叹完之后却将身子慢慢挺直了,右手放在救生包腰间的系带上,缓缓开口:“如果你们是来讲理的,那么,我从未勾引过任何人;如果你们是来杀人的……那就动手吧。” 雪白的弯刀抽出,诡艳的刀身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瞬间照亮了众人的眼。那三名少侠并没被刀光吓倒,反倒跃跃欲试地从马上跳下来,呼喝着:“这妖道还敢反抗,擒下他送往碧尘山庄!” “这妖道祸害极大,该由赵庄主做主,召开武林大会公审他!” 几人眼看便冲至面前,却像是撞到了一面无形墙壁,忽然间便齐刷刷被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才停住,身上沾满了枯叶污泥。玄衣墨发的草鱼精拦在邵宗严面前,拂了拂袖,冷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我面前这么质问他?” 地上的人还没爬起来,自然无法回答,他们随行带来的老护卫戒备地站在刚才那道无形之墙外,警惕地看着他的手,抱拳问道:“老夫徐家堡徐青,奉堡主之命带小主人出来游历,却不想撞见了高人。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与这位邵道长是什么关系?” 晏寒江冷冷扫过全场,目光最后落到邵宗严脸上,却带了几分浅笑:“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晏寒江,邵宗严是我(尊贵)的(客)人。” 他抓住邵宗严的手,神情专注得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个人似的:“我是为你而来的。” 邵道长自己一直是说这话的人,却都是出于工作要求,并不知道这话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然而晏寒江突然对着他念出这词,却让他真切体会到了那些客户曾经的感受——不,有些客户因为不信任客服,初听到时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那种整颗心都不再为自己而跳的感觉。 他满脑子回荡着刚才那句可以当作完型填空的“邵宗严是我___的__人”,吞了口口水,忐忑不安地道:“晏兄,你刚才那句服务词没加定语,宾语少了个字……” “嗯。”晏寒江点了点头,冷然转向地上那群人,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说:“邵宗严是我未过门的爱人,你们回去告诉长辈,告诉所有曾欺凌、为难过他的人,晏寒江来日当一一上门拜会!” 第62章 那些回老家的日子 好霸气的宣言! 好无耻的宣言! 邵道长被草鱼精的王霸之气震得差点纳头便拜的时候,那群来铲除妖道的少年侠士却被这狂傲之语气得不轻。他们从泥里滚起来,重抽刀剑,高喊着朝晏寒江冲去,然而仍是连对方的身子都碰不到就被一袖扫开。 三人再要往上冲,身边的老仆人果断制住了他们,朝晏寒江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徐家堡记下阁下的话了,必当将今日之事遍传江湖,请各家苦主做好准备,等待阁下上门。” 晏寒江点了点头,漠然问道:“后面那辆车里的人也是你们的同伴吗?回去告诉他,有什么恩怨让他当面来找我,别像见不得人似的躲在背后。” 这话清清楚楚传到车里,赵明轩气得脸色涨红,揉烂了手里的窗帘,一拍车门走了出来,强压着怒气道:“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你那小情儿见不得人吧?他勾引了半个武林的人,男女老幼都不放过,亏你还将这种……” 他脸上忽然一痛,还没来得及感受是怎么回事人就失去意识。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滚出去了几丈远,身上沾满泥土才落叶,眼前一大片血色。 他的鼻子又酸又疼,嘴里含满热血和什么活动的东西,一开口便和着血吐了出去——竟是两颗门牙。 他急得又逼出一口血,用力揉了揉疼痛钻心的鼻染,眼前一点点恢复清晰,看向那个刚刚打伤他的人。晏寒江神色姿态分毫未变,仿佛刚才并不是出手伤他们这些江湖好手,只是随手拂一下衣袖那么轻松。 他揽着邵宗严不盈一握的腰身,冷然扫视四周,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要击退他们不过是这么容易的事,你还怕什么呢?尽快调整好心态,你的未来不能局限于这么小的世界。” 邵宗严看得痛快,可是想到还要踏上就仇人的门,那份欢喜就不纯粹了,烦恼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咱们真要去那些门派?追杀我的人中,有些也真是因为他们的妻妾、通房乃至家中小姐要跟我私奔,做家长的才恨我……” 晏寒江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那又与你何干?他们管教不好自己家人,就要来欺负你吗?” 邵宗严可没有那么坦然,想到自己当初那连徐江苑都吃惊的桃花运,有些苦涩地说:“可她们这样做也是受我的气运影响……” 晏寒江捏着他的下巴,右手摸上那双细细弯弯、不笑也似在勾人的狐狸眼,不算温柔地开解他:“你虽然桃花运过强,容易影响别人,可也不能硬按着人家爱上你。就好比街上丢着一锭无主的金子,的确足以动人心,可明白事理、有羞耻心的人也不会擅自去捡。 “你洁身自好,行得正踏得端,就应该问心无愧,不用管别人怎样。这些年你不过是遇人不淑,碰到了些贪欢好色之徒和不分好歹、迁怒于人的糊涂人,怎么能把这些罪责都扣在自己身上?” 他的声音清冷如水,潺潺流过周围众人耳中。 那些因为江湖流言而对邵宗严怀有鄙夷之意的人,经过这般清音洗涤,便化去了许多人云亦云来的轻慢念头,心思澄净,化解了敌意。但在赵明轩耳中,那话音却像是漫天雷霆隆隆作响,震得他五脏几乎碎裂,又逼出一口鲜血,再度昏迷过去。 那两人悠哉游哉地离开之后,几名同样一身狼狈的好友和仆人才赶过来救醒了他。 其中一名少年忐忑地问道:“咱们还要不要追杀那妖道?那个姓晏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长成这样,也不怪的女子爱慕……可是他现在身边也没跟着哪个女子,反而只有一个男人,说不定之前真是被人误会了呢?” 另一名少年直接问身边的老仆:“青伯江湖经验丰富,你快说说这种事咱们该怎么办?” 徐青见得世面多,一眼便看出晏寒江不是他们能轻动的人,闻言便郑重地劝自家少主:“那个晏寒江武功却远在老仆之上,方才说那段话时展示的工夫更是几近神仙手段,绝非咱们可以轻动。且他除了庇护邵宗严之外并无过恶,那道士之事似乎也有隐情,几位公子不妨先沉一沉,按着他的说法将他要给邵宗严讨公道之事传扬出去,再看他究竟怎么做。” “那今天的事难道就算了?我的伤就白受了?”赵明轩捂着脸,眼中腾地燃起怒焰,攥起拳头狠狠砸向地面,溅起一片泥点沾污了众人衣袍。 徐青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还是低了头恳切劝道:“徐家有接骨良药,赵公子请先跟少爷回去养伤,莫为了争一时之气毁损颜面。来日那两人若真敢上碧尘山庄闹事,徐家堡必定出手相助。” “正是,赵兄请放心吧。”徐家少主徐梦山点了点头,对同伴说道:“咱们也不用太担心,将消息放出去就是了。就算那个晏寒江有通天的本事,毕竟也只是一个人,难不成还真敢把邵宗严得罪过的半个江湖再搅和一遍?” 他自是不知道,草鱼精这种生物是很执着的,说过的话就像砸下的钢锭,从没有不去实现的。 他们还在马车上慢悠悠商讨着怎么把他的话宣扬出去时,晏寒江就已经带着邵宗严踏上了碧尘山庄大门,光明正大地报上了名字:“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家属晏寒江,我是来替邵宗严讨当年被诬陷偷人的公道的。” 碧尘门庄的门子当场就怒了。 被诬陷偷人?当时他们庄主都亲自捉奸在房了,还好意思说什么诬陷?看门人狠狠地呸了一声,高喊:“兄弟们,跟我把这个男狐狸精打出去!” 邵宗严在碧尘山庄的代码一向是“那个妖道”,“拐了姨娘的男狐狸精”之类的,绝无雷同,门子一喊院里的人就知道是谁来了,纷纷扛着扫帚和铁锹打了出来。 然而人还没出门,他们就被一道无形力墙拍了回去,滚得满院子都是。邵道长想起旧事始终有点儿心虚,眼波闪动,想劝他不要伤人。 邵道长却只按住他的双耳,把他的脸压到自己胸膛上,淡然道:“不有管,他们多撞几次,自己就不敢上来了。你帮元暮星讨公道时不是一直做得很好?现在也该这么想——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逼着你做不愿做的事就是错。你自己甘心吃亏,也要看我让不让。” 他强势霸气地护住邵宗严,用灵力裹住声音送到庄内:“碧尘山庄庄主何在?我来替邵宗严讨个公道!” 声音传到房里,顿时惊动了正在浇花的赵庄主。那个名字在他舌尖滚了几遍,缓缓吐出:“邵宗严。他怎么还有脸上碧尘山庄?” 赵庄主不由想起当年在丹房里见到的那一幕:他新纳的妾侍衣衫不整,拼命往道士怀里钻,还握着他的手臂拼命往自己胸前贴。那道士按着姨娘的肩头往外推,却不太敢用力似的,眉头微蹙,紧张又莫名委屈的神情却是比那名美妾更动人。丹房正中一个巨大的丹炉熊熊烧着火,烤得两人脸颊通红、汗珠滚落,整个丹房里都流动着浓浓春意。 那副画面如此和谐,让他心底深深生出了对自己外形、年纪的自卑,甚至从那以后再也没心情纳妾…… 房门被人急慌慌地推开,管家带着一名大门上的男仆进来,跟他禀报“妖道”带人打上门来的事。 庄主蓦地睁开眼,问身边的下人:“那个妖道现在看着怎么样?” 门房回忆了一下才说:“好,好看,通体气派,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活像神仙似的。他身边那个人也像神仙,就是冷嗖嗖的让人不敢多看。” 管家叹息劝道:“那妖道现在攀上了个高手,特地回来耀武扬威的,老爷何必见他,徒惹闲气?” 庄主摆了摆手,努力抻直了因为衰老而佝偻的身子:“年轻……他们做道士的未必能炼出长生不老丹,可是自己却比旁人年轻得多了。” 他却已经这么老了。 管家在旁边看着庄主仿佛散掉了精神,越显老迈的模样,忍不住又悲又怒,含泪劝道:“老爷!老仆虽然无能,可是拼着一死总也能拦他们一拦,让他们不敢在咱们山庄这般嚣张!” 庄主推开房门,看着院门外那个似乎比当年更神清骨秀的道士,和他身边同样俊美高华,根本看不出其武功深浅的玄衣男子,怔了怔,叹道:“走吧,人家的武功也不是咱们庄上这些人挡得住的,端看人家要怎么办吧。” 晏寒江对他的态度倒温和了些,见面便道:“老庄主比令郎和外面那些人懂事多了。当年邵宗严在这里炼丹时受了些委屈,事后还被贵庄派人追杀,我身为他的未婚夫,自当来替他讨还公道。” 他自打做完一回完型填空,次次都主动把答案填上,完全不管自己之前搞的客户、客服的设定了。邵道长一开始听着还不大好意思,久了也就麻木了,只淡定地站在一旁听着。 赵家的仆人愤然指责晏寒江无礼,七嘴八舌地拼凑着当初邵宗严勾引他家姨娘还被抓奸在……房的画面。赵庄主却只盯着邵宗严,看见他脸上微微露出那种又苦脑又委屈的神情,仍和在他家炼丹时一模一样。 赵庄主似乎也回到了那段时光,威严地吩咐众人:“不过是一个妾侍,用不着喊打喊杀的,把他们打发出去就是了。” 晏寒江冷然道:“我可没那么好打发。你家的妾侍非礼邵宗严,碧尘山庄上下诬陷他引诱人妾,坏他声誉,还派人四处截杀他一事岂能随便就算了?” 赵庄主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来意不善的晏寒江问道:“那阁下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要讨个公道。” “不知阁下所谓的公道是?”赵庄主深吸口气,拔起身子,混浊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掩藏许久的精光:“我碧尘山庄传承百年,不能毁在老夫手上,你要为邵宗严报仇,只管拿了老夫的性命去,其他人还望阁下手下留情……” 他还有十一个子女,总不能为了一个妾侍害了他们。他看了看邵宗严,脸上露出些许哀求之色:“那名妾侍我送到了城外水月庵清修,请道长看在当初敝庄日日供养、不曾稍有懈怠的份上,莫要做得太绝。” 碧尘山庄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主家,后来追杀他也不是庄主的主意。邵宗严忍不住看了晏寒江一眼,意欲替赵庄主求情。 晏寒江摸了摸他的头,叹道:“这么心软怎么行啊。” 不过邵宗严要不是这么个好人,而是那种只求提高自身实力的自私之人,早在龙门相遇时就会拿了他的伞,吃了他充满灵力的妖躯了。 还是心软一点好。 于是他也心软了一点,随手在书房墙上打了一掌,轰掉了半座房子立威,看着那位庄主的眼睛,冷然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要你和那个女人每人写一万字不算标点的检查给他道歉。要求思想深刻、内容翔实、感情真挚、不许抄袭,不许找人代写。还有就是那些曾追杀过邵宗严的人,把他们找出来重走一遍追杀之路,不许带钱!” 老管家怒道:“你怎么能不讲道理?我家庄主没有错,凭什么写检查!” 没错?当初邵宗严也没错,还不是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且被捉住之后的下场绝不是写封检查这么简单。他们当初逼迫他认罪的时候靠得也从来不是是非对错,而是自身武力强大、人手众多;那么现在也该让他们尝尝被迫低头认罪的感觉。 第63章 那些被救援的日子 一万字的检讨,还不许抄袭、不许下人代写,逼得年近七旬的赵老庄主吃不香睡不着,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膝下儿女也忧心不已,炖汤煨药给他补身子,还买来上百斤的文选、字典,好让老父借鉴着凑字数。 至于还在徐家养伤的赵明轩,就连消息都还没来得及传过来,只能当一当兄姊口中“老父受辱还在外游荡”的不孝子了。 那位送进庙里的姨娘更让人操心。她出家之前不识字,出家之后也没学,老管家不得已去向晏寒江求情,允许她口述检查,家里的帐房代笔。 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心里服不服,三日之后,厚厚两摞检查都按时按量送到了邵宗严手上。 《老子》五千言,《庄子》内篇一万七千余言,他手里拿着的两篇检查加起来比一份道家典籍还要厚了。邵道长抱着这摞沉重的字纸,洗干净手,一页页仔细翻阅。看着看着,点在纸面上的指尖慢慢停住,人仍是坐在那里,神思却已经散了,半晌也没翻一页。 晏寒江遛过去看了一眼,指尖落的地方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把前面几页写的颠倒顺序、换了些形容词重说一遍,没有什么会刺激到人的地方。邵宗严怎么忽然愣起神来了? 他走到书桌对面,伸手托起邵宗严的下巴,本想问他在想什么,却见到那双多情的眼里蓄着一层薄薄的泪光,神色空茫。 “怎么了?”他抬起手轻柔地合上了那双眼,含在眼眶中的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来,濡湿了他的手掌。 邵宗严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平平静静地说:“他说我没有错,不是我勾引了那位夫人……他说他当时就看出我没有逾矩行为,只是生气爱妾移情别恋,迁怒于我。就连碧尘山庄后来派人追杀我的事,也不是因为他真有多恨我,而是因为有人挑头这么做,碧尘山庄身为江湖正道要与他们共同进退。” “我没勾引过他的侧室夫人,我没有亏欠他,我没有错。” 第41节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在说是他贪花好色,到处诱惑良家妇女。他这副不像良家道士的模样,离山之后一次又一次被人追求、被“捉奸”的经历,世人加诸他头上的罪名,犹如重重枷锁,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自己也接受了那些罪名,心中自卑又自责,觉着亏欠那些人,完全不敢反抗他们的追杀和伤害。到了后来,他几乎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像只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要逃走,逃避那些人,也逃避自己的罪孽…… 原来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勾人,身上桃花运重,他就真的有罪。 现在有终于“受害者”说错不在他。虽然是在晏寒江武力威胁下得来的,可是这份检查,这份道歉对他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放松了紧绷的肌肉,身子前倾,倒进眼前这个并不温暖却让人可以安心依靠的胸膛。 晏寒江自然接得住他,扛得起他。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一下下抚着他的背,温声道:“你没有错,是他们的错,他们都会认错的,你不用再难受了。” 不管是不是出于本心都无所谓,他只要所有伤害过邵宗严的人公开道歉,要让这个小千世界里再没有人敢——不论当面还是背后——说邵宗严一句不是。 他半蹲下去,顺着邵宗严濡湿的眼角烙下一串轻吻,手指顺着腰线滑到系得紧紧的腰带结上,灵活地解开带子,让束得严严实实的衣摆一层层散开。细韧的腰身呈现在他视线中,肌肉绷得轮廓分明,因为寒冷或是紧张微微颤抖着。 他的手顺着衣摆探进去,仰头看着邵宗严,说:“别怕。” 邵宗严一手拢住胸前衣襟,另一只手按着他那只太过靠下的手,压低声音说:“外面有人,会看见的。” “不会的,我用法术设了界域,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人也闯不进来。”晏寒江又一挥手,敞开的窗子自动关闭,房里陡然暗了下来,暴露在空中的皮肤不再白得刺眼,其上因为被碰触泛起的血色也显得模糊难辨。 邵宗严脑中闪过许多动作画面,紧紧按住腰间那只两手,紧张地、乞求似的问道:“你还是就蹭蹭,不进去吗?” “不,不会。”晏寒江摇了摇头,把他的腿搭在椅子上,身子伏得更低,声音也压抑得格外低沉沙哑:“你可是主动送进我怀里的,我这回恐怕没办法放过你了。” 濡湿的声音响起,邵宗严猛地抽回手来堵住嘴,身体僵硬地贴在椅背上,只肯泄露出一点压抑的呼吸声。 “叫出声来,我想听。”晏寒江拉开他的手,交换了一个带着腥膻味道的吻,然后啄干他脸颊和眼角的泪珠,抵着他的额头浅笑:“这样就哭了可不行,我还没开始欺负你呢。” “嗯……” 邵宗严眼中仿佛含着一层朦胧的,眨不干净的水雾,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近得贴到他脸上的脸庞。他索性闭上眼,将嘴唇贴上去慢慢滑动,代替双眼感知对方的模样,手伸过去绕在晏寒江颈后,用喑哑颤抖的声音叫着:“晏兄,晏寒江……” =================================== 收下检查之后,两人就无声无息地从碧尘山庄消失,满心忐忑等着他们挑刺的庄主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几天,周围几个门派就都遣人来问他们:碧尘山庄遭遇了什么?为何庄主要亲手写一封省思己过,向妖道邵宗严道歉的检查,还签字画押到处分发? 到处分发? 周围每个宗派、每个武林世家中都收到了一份? 不可能!他分明只写了一份! 赵庄主感觉自己心快跳出腔子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捂着胸口就往后倒。老管家连忙递上护心丹,代庄主接过一封检讨书。本打算指出其是伪造的,结果一看之下,他也开始心跳过速。 字迹一模一样!签名一模一样!印章一模一样!就连纸张的纹路和格子也一模一样,只是纸更白、更厚、更光滑! 老庄主这份检讨书几乎是集全庄上下心血而成,每一个字、每一处墨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从头到尾看下来居然毫无区别。就算他们能找到擅仿字迹的人,可是又怎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抄写出这么多份? 送来的还有那位姨娘的检讨,管家便将当时代写的帐房叫来,让他认认是不是自己的字,结果也是完全一致。姨娘这份后面还印着她的指纹,叫姨娘来按手印对比了一下,竟也真能对上。 这下子无论是送检讨来的人还是庄子里的人都震惊了。打上碧尘山庄,逼得老庄主写下万言检讨已是不易,短短一天工夫就变出了好几份甚至更多一模一样的检讨,这真是人力所能及吗? 现在的问题不只是赵庄主他们写了这检讨,丢了人,而是需要搞清陪伴邵宗严身边的到底是怎样一位人物。那个原本任由他们喊打喊杀,根本不敢反抗的假道士,现在有了这么位强者撑腰,又将怎么对付曾经追杀他的人? 赵庄主满面通红地看着检讨,颤巍巍地说道:“或许他只要讨个公道罢。那人一掌就打碎了我半座书房,却毫无伤人之意,对仆人下手都极有分寸,并不像噬杀之人。” 蒿峰派来送信的弟子却道:“这封信或许只是个起头,他想通过这封信羞辱碧尘山庄,炫耀自己的本事。再接下来找到别人却未必只要一封检讨书了。咱们不可心怀侥幸、坐以待毙,还是多联络些正道门派,准备应付这个大魔头和那个自甘为人娈宠的妖道吧。” 另一名来送信的弟子却问道:“他们会不会是按着这两封信雕板印出来的,所以才这么纹丝不错?” “那怎么可能!老庄主光是写这信就写了三天,而咱们各派收着信时,那信才写出来不到一天呢。再好的工匠也刻不了那么快。” 众人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扔到脑后,殊不知这才是最接近事实的——他们俩后来拿着检查回了趟宗正小世界,在传送阵旁边的复印店里印了几百份彩色复印文本,还因为印量大打了折。 不过这群人有一点没说错,晏寒江派发这个就是为了立威,为了勾起那些追杀过、驱逐过邵宗严的人心中的不安。 若要他们自己上门去找这些人,一来是挨家找人太麻烦,二来邵宗严心软,怕是会跟他少说几户。而这封检讨书一旦送到各处,那些曾欺凌过邵宗严的人必定会有所行动,最好是能联合在一起围杀他们,这样他就可以不费力气一网打尽了。 或许这样还会有漏网的,不过等解决了大头儿之后,剩下的就容易顺藤摸瓜抓出来了。 他乘风步云,送起检查的速度比快递派件还快,偌大帝国,各处门派、家族几乎是同步收到这东西的。当这两份检查在湖各派引起一片恐慌和八卦时,晏寒江却以家属之姿伴在邵宗严身边,敲开了邬城一座挂着“孝廉方正”匾额的宅院大门。 门子出来时看到他们衣衫鲜明,容貌出众,态度也十分客气,拱手问道:“两位如何称呼,来我府上找哪位主人?” 邵宗严拱了拱手,斯文地说:“在下姓乐,单名一个邵字,是贵府夫人的远房族弟,前些日子到这边来赴考,因考前事忙,没能来拜见姐姐、姐夫,回乡之前特来拜会。” 那门子当场呆住了,脸色有些难看,当场问道:“你是乐夫人的族弟?” “是。”他这一犹豫,邵宗严心里便生警兆,连忙掏出一块纹银塞到他手里,问道:“家父在渠郡为官,我从南边回乡一趟殊为不易,家中父母也十分记挂姐姐,还望小哥替我通禀。” 门房捏了捏手里的银子,叫他等着,自己转身回了房里。 晏寒江在后面看得不耐烦,冷然道:“如此麻烦,还不如直接去后宅,你们姐弟见面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邵宗严摇了摇头,低声道:“乐师姐年长一些,跟我本来也不太熟,后来嫁的又是读书人,就彻底脱离门派没再回去过。我只知她今年大约二十七八,名字里有个嫣字,嫁到了邬郡王氏的主家。不过贸然见面,还真不敢确定互相能认出来。” 两人在门外站了许久才等来人,那门子脸上略带了几分讨好,笑道:“舅爷请进。夫人听说舅爷过来,十分惊喜,正在梳妆呢。我们老爷上衙门了,不能相陪,请舅爷到堂上稍坐,夫人一会儿就来。” 两人在厅里又等了许久,那位乐夫人才从堂后慢悠悠地过来。 一见面,邵宗严却是狠狠吃了一惊——记忆中武功不弱的师姐是躺在软屉上给人架过来的。脸上擦了不知多少米分,还是从白里透出暗黄的色调,稍稍一动便有虚汗滚滚而落,分明是几近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走到软藤屉前几步外又停了下来,顾盼左右,拧着眉轻轻问道:“五姐别来无恙?小邵来看你了。” 乐师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枯槁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笑,叹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又费力地扭头吩咐丫鬟:“去给舅爷倒茶、拿点心,真是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丫鬟一双眼扎进邵宗严怀里,拔都拔不出来,根本没听到乐嫣说什么。乐嫣又要催促,却忽然咳嗽起来,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丫鬟才被咳醒,福了福身道:“我这就去给公子备茶点。” 邵宗严怒道:“备什么茶点,夫人的药呢?” 丫鬟愣了一下,咬着唇好不委屈地说:“夫人的药是珍珠煎的,又不该我管。” 整座大厅忽然一暗,那名丫鬟和送乐嫣来的几个仆人都软倒在地上,晏寒江自椅子上起身,负手走向邵宗严:“你们姐弟可以说话了,不会有人知道。” 邵道长哪儿还顾得上说话,摸遍救生包翻出一粒锻体丹,不管有用没用先给师姐塞了进去,握着她的脉门输入灵力,自责地说:“都是我带累了师姐。也不知几位师兄是否也受我连累了……” 乐师姐脸上似乎返生了几分光华,握着他的手笑道:“这怎么怪你?我离山之后就没再提过自己的师门,你不是也从未提过?玄炼宗都已经没了,谁还连累得到谁……我落到这样子根本就与你无关,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这户人家罢了。” “那我带你离开。”他紧握着乐嫣的手,激动地说:“我有工资,我可以帮你买一份《元泱苍华》网游,把你送到其他世界。师姐,我现在是神仙了,我能让你们过好日子……” 乐嫣摆了摆手,笑道:“你是神仙了?真是出息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咱们宗门最出息的一个,气运滔天,像座山峰般覆压一世……嗯,师父当时捡你回来,也是想借你的气运重兴咱们玄炼宗,可惜他老人家去得早,咱们几个也散了……” “我可以——”邵宗严紧握着她的手,想告诉她自己愿意寻回流散各处的师兄们,重建玄炼宗,让她回去过从前那样逍遥自在的日子。 师姐却笑叹道:“我不像你那么有天份,什么都能一上手就学会,在宗门这么多年,我就只学会了算命。小邵,这就是我的命,我从学会之后给自己算过无数次,无论怎么算都是壮年横死,而且死后无人收葬。只有嫁给王琰,我才能安稳地死在床上。” 她的神情很安详,像是早已接受甚至期待这样的结局:“我命轻运重,这份厚重的气运早晚会反噬到身上;而王琰命重运轻,我嫁他后可以将自己的气运转嫁到他身上,反噬轻些,死得也会好看些。” 这都是命。 当年她被师父捡回去便是因为这份强横的气运,邵宗严也是一样。她说:“你别怪师父存着利用之心,你的气运也是唯我独尊之类,会压制身边之人,注定没有亲人的。小时候你命途坎坷,不过现在已经过了那道坎,该是一飞冲天的时候了,不用管我们这些人。” 玄炼宗要是个正经宗门,当初就不会被人赶出京城,沦落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山窝里。天幸这些年大家都低调做人,不然就凭炼的那些药,学的那些双修功法,敢出去露头,早就让正道人士一窝端了。 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也就只有大师兄想不开,一心还想回到京城重振师门,可是怎么可能成功?当今又不是旧朝那些满脑子爱妃的荒淫君主,他们门派除了炼假药就是房中术,别的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掌门当年连黄庭都背不全。 乐嫣一点不客气地扒干净了玄炼宗的脸皮,按着师弟的手说:“走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师姐也不用你管,我这辈子的理想就是死在床上,有个人收尸,你要好好地。” 自己好好活着就够了。 邵宗严满面泪痕,握着她的手连声道:“怎会如此,怎能如此……晏兄,你救救我师姐!” 晏寒江目蕴寒光,定定看了乐嫣一会儿,缓缓道:“果然是气运太重,自身无法承受,所以到中年灾劫横生,稍稍一动就有横死之劫。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法可解。” “怎么解?要什么东西?”邵宗严睁大眼看着他,屏息等待他说出答案。 晏寒江忽然拉他站起来,指尖蕴着一团灵气抹到他眼皮上,然后让他再看向乐嫣。眼前的世界忽然失去颜色,唯余一片黑白,他师姐坐在软屉上,身上缚着一层层明亮晃眼的淡金丝线,顺着丝线看下去,却似乎都连向深远莫名的恐怖之地。 他想顺着线条看远一些,脑中却转来一阵刺痛,晏寒江清凉的手指按在他眼皮上,低声道:“别看,你神识不够。那些线就是你师姐的气运,后面连接着这些气运带来的因果命数。如果你将她的气运全数斩断,或许她日后不会再有太顺遂的日子,可也不会再落到那样的结局了。” “我怎么斩?”邵宗严下意识问了一声,脑中随即灵光闪动,从包里取出了斩运刀:“这个也能斩断气运?” “与其说斩,不如说是靠你强横的气运碾压,夺取她的气运。”晏寒江指尖捏着雪白的刀身,淡淡瞥了乐嫣一眼:“你是想死在床上,还是赌一个没有‘命中注定’的未来?” 乐嫣先不管这个,反而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凝重地问道:“之前光顾着师弟,忘了问阁下,你和小邵是什么关系?” 晏寒江神色微暖,嘴角挑了起来。邵宗严含着几分羞涩低下了头,却是毫不迟疑地答道:“师姐,我们已经是道侣了。” 第64章 那些被救援的日子 看着这俩人的神情,师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抬手拉了拉邵宗严的领子,让他压低身子,自己慢慢将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师弟你当初学双修之法时,修的应当是采阴补阳而不是内媚邀宠那款功法吧?” 师姐怎么觉着你这学以致用的方向反了呢? 邵道长回想自己当年熬夜研究过的那几撂小黄兔,和那天被咬了就哭着泻身的表现,也觉着有失师门风采,可是木已成舟,再来后悔也晚了。 下次吧,下次他一定弄一个晏兄不会的姿势,也显显他们玄炼宗的底蕴! 邵宗严眼珠一转,掩饰地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满面严肃地说:“不提此事,师姐你可愿意让我斩断你的气运?” 乐嫣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身子脱力地躺回椅子上,怜爱地看着他,叹道:“罢了,我管这些做什么,当年我也没好好管过你。师弟你砍吧,管他成不成的,我总不能让你上门来就看见我死在你眼前。” “嗯,师姐放心。”邵宗严放开乐嫣枯槁的手,弯刀担到腰间,求助地望向晏寒江:“晏兄,我该怎么砍?” “斩向她身上缚着的气运金缕。”淡金色的气运主杀伐,乐嫣如果不是自己选了这条路,必定能成为武林高手,若是踏进仙途也会走杀伐一途。断了这些气运之后,她的武道之路便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奇遇连连,一帆风顺了。 不过乐嫣自己并不太爱习武,这身天赋一直浪费着,没了也不太遗憾。 邵宗严平心静气地抬起刀,右臂稳稳悬在空中,刀尖一寸寸逼近乐嫣身外那层金线。刀尖到处,根本不需要他用力斩断金线,就自有一股吸力将乐嫣的气运丝丝缕缕吸到斩运刀上。那些金线进入刀身后也就凝成了一条条红丝缠在刀刃上,斩运刀外形未变,却比之前重了不少,其锋刃亦是光华凛凛,妖艳之中透出了一丝锐利杀机。 最后一根金丝斩断,那些神秘又令人恐惧的存在接连自邵宗严眼前消失,乐嫣也觉出浑身轻松了不少,按着软屉边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朝邵宗严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 好像时光倒流回十年前,她还是那个深山小派里正当华年、受尽宠爱的女弟子那样明艳生动。 她笑着说:“多谢师弟,不过王家有些乱,不太适合接待客人,我就不多留你们了。等处理了这边的事,我打算再回山里看看,若你还有空回去,或许将来还能在宗门旧殿相见。” 邵宗严收起弯刀行了一礼,点头道:“我们本就是来看师姐的,既然解决了师姐的气运问题,也没必要多留了。我手里还有些新炼的丹药,你要不要留几粒?” 乐嫣摇头笑道:“我是你师姐,哪能要你小孩子家的东西。对了,我还知道几位师兄落脚之处,给你写下地址吧。咱们这些师兄弟里也只有你一直居无定所……可惜我们帮不上你。” 邵宗严递过纸笔,看着她一笔笔落下歪斜无力的墨迹,努力忍住泪意,笑道:“师姐说哪里话,那时候我声名狼籍,你们没被我牵累就好。” 又过不久,这座大厅里一切恢复如常,乐家舅爷告别姐姐,在丫鬟们遗憾的目光中带着另一位同样招人喜欢的男客飘然远去。 离开乐府后,他们便按着地址去寻几位师兄弟,顺便四处分发碧尘山庄庄主和他姨娘的检讨书,给邵宗严洗白。 第42节 在三百里外平乐郡一座小小的三清观里,邵宗严见到了前代掌门的弟子,玄炼宗这一代的二师兄祝清微。他已经正式出家做了道士,宁静淡泊,如云间孤鹤般清标出尘,完全看不出是当年那个不好读书,成天带着师弟们满山打猎、摘野果、钓鱼钓虾的调皮弟子。 邵宗严在观里见到这位师兄时几乎不敢相认,祝清微却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低颂了一声“慈悲”,眉梢眼角流淌着清圣飘渺的笑容,比他这个真正踏入仙门的修士更像仙道中人。 知客走后,邵道长连忙打了个稽首,问道:“祝师兄安好?” 祝清微还了一礼,将拂尘一甩,大步走上来抱住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激动地哽咽道:“我听到知客说有个叫“祝邵”的远房族弟来见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前些年我忙着考度牒,在这小地方一耽搁就是几年,竟没听到你的消息。” 当年最不爱读经的师兄,在离开宗门后却开始读从来都读不进的经书,费尽心力考下了道士度牒,开始做一个恪守清规戒律的真道士。 祝清微伤感地说:“师父在时就一直想把玄炼宗变成个正经道门支脉,天天讲这个经那个经,其实他连一本完整的经书都念不下来。我那时一直觉着读经没用,像师父那样卖卖野药、写写前朝艳史、画画图不就得了吗?当时不肯用心,后来他过世了,宗门也没了,才想要完成他当年的心愿,当个有度牒,受道门承认的真道士。” 在这小地方埋头苦读三年,倒是考到了度牒,却错过了师弟被人追杀,最需要人相助的时刻。直到人都消失了,他才从来借住的江湖客口中知道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邵宗严苦笑道:“师兄何必说这么外道的话?我一直怕连累到你们,你们不知道我出事那是好事啊。” 更何况祝师兄虽然性子豪放,却是半点不会武功,卷入这些江湖恩怨就是白白送死,还是老实窝在道观里考度牒更让人安心。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身后的草鱼精便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的领子,邵道长明白其意,不着痕迹地退出祝清微的怀抱,拉着晏寒江的袖子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道侣晏寒江。江湖上日后或许会有些不好的流言,不过师兄千万别信外人的,晏兄跟我是因志同道合才结成的道侣。” “道侣”两字小小震憾到了祝清微,不过他到底是玄炼宗出身,见多识广,唏嘘地说道:“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师兄也没什么可说的。只盼你们俩能一直要好下去,若是他负了你只管回来,师兄虽然没什么本事,也绝不会像从前一样让你一个人在外受苦的。” 他抬眼看向晏寒江,神光凛凛,不再是初见时那个不染尘俗的道士,而是重新变回了当年在山野里教会师弟们渔猎的本事,护着他们不被野兽虫蚁伤害的可靠师兄。 晏寒江坦然与他对视,郑重道:“我这趟来就是要来给宗严讨个公道,让这世上再也没人敢欺辱他。道长只管看着我如何行事就是。” 离开二师兄后,他们又回了玄炼宗旧址一趟,在山下见到了以做游医兼算命为生,独自一人维护着旧日山门的三师兄卜未明。 卜师兄当年跟他一样进了京,给朝廷里的贵人炼丹。那时也是仙风道骨的羽士高人一个,现在却穿着旧道袍、敞着怀在满地荒草的院子里干活,嘴边胡茬都没刮干净,一副落拓的江湖人形象。 邵宗严他们过去的时候,他在丹房外劈木条,劈好了就一层层钉在开裂的门板外加固。看到许久未见的师弟来了,他也没有太多的话,只在邵道长接过斧头劈的时候去给他们打了一桶水,让他们拿瓢舀着喝。 邵宗严力气大得多,师兄要劈一下午的活儿,他三两下就弄完了,拿钉子和胶把所有漏风的地方都粘得牢牢的。可是光加固也没用,没人住的地方很快就被风、雨雪和里面的虫蚁等活物弄得容易腐朽,他一个人对着这么大的地方,每天修一点、每天修一点,却还是只能看着房子以更快的速度破旧下去。 邵宗严看得腌心,捧着冷水道:“这些年师兄就一个人守着这里……” 卜未明笑道:“当年咱们还在京里时,你不是因为得罪了个翰林,偷偷跑出京了吗?我就想,当年咱们伺候师父、师伯他们也没那么上心过,现在反倒伺候个老爷,让人家任打任骂的。我也懒得再干下去,想着还不如回来守着咱们这点地方,万一你们在外面呆不下去了,回来还有个退身之所,不会都是住不得人的破烂房子。” 可惜他既没挣到多少钱,也不太会修房子,现在那些彩绘的亭柱都褪了色,房上的瓦也许久没换过,这座山门再怎么修补也是破破烂烂,不复往昔了。 “大伙儿都没再回来过,我这里消息也不通,你们在外头过得还好吗?” 邵宗严便捡着好的说:“二师兄考下了度牒,现在正式受戒出家了;五师姐说过些日子要回来,你就不用独自一人守着这儿了。我前些年遇见神仙了,一直没回来就是在修仙,还找了个道侣……” 卜未明猛地打断了他的话,看了晏寒江一眼,神光湛然,不再有之前那种老好人似的温厚。他看着晏寒江,却在问着邵宗严:“这是你后来给人炼丹的地方的家?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会真心看上你一个没家没业的炼假药的!” 邵宗严忙替他解释道:“师兄,我已经不卖药了,我是个神仙了。虽然看不大出来,但我真是神仙,我们俩都是。当初我被碧尘山庄的人追杀就是晏兄救了我,这回他带我回来,也是为了替我洗白名声,好让我能堂堂正正做人……” 要是他真的能洗白名声,把师兄师姐们都接回来多好。他还有工资,能买好几份圆光呢,到时就让师兄师姐们住在门派里安安心心地用修真版学习,学回来他们就是真正的神仙门庭。以后再有弟子进京当国师,也是有本事的真国师,而不是靠着各种丹药讨好皇帝和后妃的妖道了。 两人渐渐沉默,坐了一会儿,卜未明忽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木屑,露出一个沧桑的笑容:“你带了人来我都没好好招呼,你们坐,我去弄点吃的。” “不用了。”邵宗严用力笑了笑:“我去做吧,我都来了哪能还让你干活,师兄你好好歇歇。” 他起身之后看到晏寒江还坐着,便顺头摸了摸他的头发。感受着掌下发丝绸缎般的手感,还有些如流水般滑过指缝,顿时明白了晏寒江为什么老是爱摸他的头发,心情也明朗了一些,轻车熟路地摸进厨房,掏出自带的食材烹煮。 这间小厨房还是当初的模样,里面却没了常吊着的腌菜、腊肉、风鸡之类。那时师父和师伯要做真道士,不大吃肉,弟子们却不太管那套,在林子里捉到什么就吃什么,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也有很多乐趣。 而秋天正是食物最多,味道也最好的时候。厨房里有鸡、兔、狍子肉和笋干、蔓菁、黄精、山药、糙米、小米之类,灶膛的还剩一点炭火,底下埋着煨熟的山药黄精,大概就是卜师兄一会儿要用的午餐了。 邵宗严利落地刨了出来,掰开尝尝差不多熟了,就拍掉灰,趁热端到到外面给他们垫垫肚子。 他师兄正跟晏寒江说着什么,两人都十分严肃,见他出来却都不言语了,倒像是结成了什么同盟,把他排除在外的样子。他撂下篮子想问问怎么回事,卜师兄却挥了挥手:“我跟晏仙人问问修仙的事,你别乱担心,先回去做饭吧。” 真的吗?他不放心地看了晏寒江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才安心回到厨房做菜。卜师兄的东西他舍不得吃,就把家里带的菜肉和粮食拿出来,先做上一锅精米饭,然后熟练地剖鱼、切鱼,爆炒香辣调料,做了一锅水煮鱼。 因为卜师兄口味清淡,他就又炸了条菊花鱼。这种看着复杂,其际上也没比水煮鱼麻烦多少,只是切肉时连刀的鱼片要多切几片,切好后再多下几刀,顺着筋破成鱼条。之后只要拍好淀米分下锅一炸,再炒好甜酸汁裹上就好了。 他炒汁时用的番茄酱,大甜大酸,用水淀米分抓成半透明的芡汁裹住鱼。咬开炸得酥脆、外层浸入酱汁的壳子后,就能尝到里面稍稍腌入了味的鱼肉丝,肉质滑嫩鲜香,极淡的盐味衬得外面的糖汁更显酸甜开胃。 他守着油锅“尝”完了一整朵菊花,才想起来吃饭的人还在外面等着,连忙抄起围裙擦了擦嘴,一脸严肃地把菜送了出去。 这趟出去,两人之间再也没有那种较力般的氛围了,卜师兄脸上挂了笑容,眼里闪着光,边吃边说着他小时候的一些糗事。看样子师兄总算接受了自己找男道侣的事,邵宗严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回厨下快手快脚地炒了个酸辣爽口的蓑衣黄瓜,呛拌了土豆丝,又烧了个清口的冬瓜肉圆汤。 他把菜端出去,宣布午饭做好了,卜师兄这个主人便主动起身,跟着他回厨房盛饭拿菜。 到了厨房之后,卜未明便在灶台旁拦住了师弟,拍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好好过。你的前途大着呢,不要为了我们耽搁了你自己的事,明白吗?师兄们没有你那样的气运和天赋,修仙什么的能见识到就行了,你可要好好修行。千百年后,我们都不在了,你要替我们记着玄炼宗。” 邵宗严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紧到骨缝都发出了“咔咔声”,说道:“不用千百年后,师兄,我要你们亲眼看到玄炼宗再建起来。” 第65章 那些被救援的日子 他们在山里多住了两天,把该干的活都干完才离开。 卜未明武功平平,也不太会干活,收拾个家具还成,房顶、廊柱、山墙这种地方坏了就只能简单修修补补,弄不成样子。邵宗严比他力气大得多,留下之后就先进山伐了几株合抱粗的黄杨树,用刀削成结实的圆木和整块的厚实木板,替换掉嘎吱作响的梁柱,修补破破烂烂的房门和窗子。 晏寒江下了几趟山,帮他买来了桐油、灰浆和粮食菜蔬,祝师兄更不好意思干看着不干活,就爬上房收拾碎瓦。邵道长深知师兄轻功平平,生怕他从上头摔下来,没等他爬几座殿,就直接拎着人扔进了厨房。 晏寒江这种成精几百年,连衣服都不洗的家伙更不能干。邵宗严干脆把俩人都打发去厨房,自己在院里拌好黄泥、石灰、沙子和稻草,把所有破损的墙面都抹了一遍,连砖墙的豁口和鼠洞都用碎砖石堵瓷实了,也抹上这种泥灰。 虽然修完之后也是东一块西一块地漏着黄泥补丁,不过应当能经几场秋雨,撑到他洗脱罪名,重振宗门了。 干完活,他乍着两只沾满湿泥的手站在墙边,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再把地上的青砖重铺一下。 站着站着,一勺热腾腾的羹汤忽然堵到了嘴边,他下意识抿了一口,慢慢嚼出汤汁里裹着的细滑鳝丝、幼嫩猪肉和鲜甜的水发冬笋。 顺着勺柄抬眼看去,便见到晏寒江站在他身边,衣裳整齐清爽,手里托着一碗浓稠鲜美的鲜笋鳝羹。 而他的脸上手上都是泥灰,头发也一缕缕地粘在脸颊上,汗珠落到衣服上就是一个个泥点子,下半截袍子还掖在腰带里,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抬起胳膊来,用同样沾满泥的袖子抹了抹汗,不好意思地说:“你跟师兄先吃吧,我身上脏,洗洗再回去。” “不用,我喂你。”晏寒江又舀了一勺鳝羹喂到他嘴里,堵住了他差点出口的拒绝,顺便给自己舀了一勺。鳝羹熬得鲜香滑腻,卜师兄口味清淡,细品鳝羹里竟含着淡淡甜味,咽下之后还有那种甜酥酥的感觉在口中回荡。 一勺刚咽尽,另一勺恰到好处地递到了唇边。浓浓的汤汁沾在勺底,喝的时候顺着唇边流了下去。他抬起胳膊还想接着拿袖子抹,却被晏寒江按住,凑过脸来舔掉了那点汤水。 舔完之后,顺便又舔了舔嘴唇。 再顺便伸进了微张的嘴里。 邵宗严扎煞着手拼命往后仰身子,生怕抹他一身黄泥,晏寒江却不管他这些小心思,一手按住他的后脑,一手顺着腰线抚摸,像要把他的舌头也吞吃下去一样凶狠地吻着。 卜未明蹲在厨房里,就着酸甜的腌蔓菁喝鳝羹,半天没敢出门。 他们在山里一住数日,江湖上却是已经因为碧尘山庄那两封检查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有晏寒江飞云派件,检讨传得比江湖流言还快,那些曾联合追杀过邵宗严的门派都觉人心惶惶。 江湖人过得都是斩头沥血的日子,死怕什么?最怕的是丢面子!晏寒江这一手却是准准卡住了他们的脉门——堂堂一庄之主,江湖有名的英雄豪杰,却被逼着向一个采花淫道书面道歉,还被传遍江湖,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碧尘山庄还不过是因为同道相邀而随意派出几个下人跟着追杀,就被迫写了这丢人的检查。他们这些组织的、亲自追捕的、真心要那妖道性命,在围堵之中伤了他的,又会有什么下场? 等邵宗严和晏寒江出山时,江湖上早已乱成一片。当初参与过那件事的门派都派出弟子到处巡察,见着两个略精神点儿的男子同行就要上前检查一番。他们俩在一座小城里落下,刚找了个摊子吃早点,就被一群身负武功的大汉团团围了起来。 刚煮好的雪白豆浆,青湛湛的夹馅糯米团子、桂花酥饼、五彩米米分糕、薄皮大馅的鲜肉小笼包,花瓣边的半透明虾肉烧卖,烤得酥脆的芝麻白糖烧饼……都是这条街上卖得最火爆的早点。 邵道长刚舀了两勺糖洒进豆浆里,脸上暖融融的阳光便被人挡住。一名魁梧结实的学武之人从东方走来,一掌拍向桌子,暴喝道:“你们是哪儿来的,没在平天剑王氏关卡登记过的人不许在城中随意走动!” 他身后的人也围上几步,抽出长剑明晃晃地逼上来,厉声喝问道:“两个男人同坐同吃的像什么话,不想挨揍的赶紧给我们分开!” 这些人也太不讲理了!邵道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头瞪着他们,冷然问道:“王氏是什么东西,难道这座城里不讲王法,只讲你们家的规矩了吗?” 可他就连生气的时候也有股含嗔带怨的风情,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比平常还要亮,仿佛天上银河落入了那双眼中,闪烁动人。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差点上去给他赔不是,幸好带队的是个久经风月考验的年长弟子,硬扛着他的美色,拿起一张纸条对着看:“长相不男不女、眼睛细弯,喜好勾引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能下手……没错,这个就是妖道!身边那个男的还穿着黑衣服,一副丧气鬼投胎的样儿,跟碧尘山庄传来的消息也对得上!兄弟们上,拿下这二人,回去向老家主请赏!” 他抽剑就上,身后的弟子们也跟着拔剑砍了上去。可长剑连那两人的边都碰不到,在空中就像被什么东西拨开了,反而朝着自己人划去,眨眼间就有几个人见了血。 那些人越是疯狂地攻击,越是把自己的同伴伤得血痕累累。而他们要扣的两人就安安稳稳坐在他们面前,吃着各色点心,喝着香甜的豆浆,仿佛身在另一个宁和安稳的世界,与这边的刀光剑影天壤相隔似的。 越是砍不着,这群人越是恐惧,拼命地攻击他们,直到众人都伤得血迹斑斑,有人受不了这种压力开始逃亡,晏寒江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一伸手就压住了那些想逃的人,神色淡淡,像看碎砖瓦那样冷漠地看着地上满身是血的人类:“谁准你们走了?等我吃完早点,带我们去王家。” 那些人来时耀武扬威,没几下却就被按在了地上。平常光是听到个“王”字就开始颤抖的小摊贩们都躲得远远的偷看他们这副狼狈样,低声议论着那两人。 “想不到王氏子弟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们怎么自己砍起自己来了?” “这还是人吗?连碰都没碰他们……” “是神仙吧!不是神仙哪儿能有这份手段!” “肯定是,你看那个黑衣服的,连手都没碰着他们,光压一下就把那些人都压到地上了。” “神仙显灵了,那些不敬大仙的人都有不了好结果!快快,大妞,回家去把爹藏的那包香烛拿来!” …… 在剑客的痛苦哀鸣和小贩、食客的窃窃私语中,晏大仙慢悠悠地用完早点,起向朝空中抓了一把。那些被他按在地上的人类重新站了起来,有几个还想挣扎,却连手也抬不起来,只能用杀人般的目光恨恨盯着他们。 邵道长一向心软,忍不住劝道:“老实点不行吗?晏兄这也是为你们好,要不然像刚才那样不管你们,让你们自己砍自己,现在还有几个人能站在这儿?” “呸!”一人怒道:“明明是你们害了我们,还在这儿假惺惺地装好人!我看都是你这个狐狸精背后挑唆……” 话音未落,邵道长便过去抄起他的腿往下一抡,狠狠砸在了凳子上,顿时砸得木板四分五裂,人也头破血流。他从那人怀里摸出银子扔在桌上,抬头看着剩下的人,十分讲理地说:“我根本不用背后挑唆,对付你们这样的,一只手就够了。” 这仇恨拉得比晏仙长还稳,那些人喊着受伤弟子的名字,将愤恨隐忍的目光投向他,只是迫于淫威不敢擅动。 晏寒江拿出手帕给他抹了抹手,冷然吩咐那些人:“带路,我们要去王家。” “你们这是自己找死……”领头的人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命人抱起被邵道长砸伤的弟子,剩下的人互相搀扶,晃晃悠悠地走向占了城内最长一条街的王氏宅第。 大门口挂着“一剑平天”的匾额,没等他们过去,一层层持刀握剑的王氏弟子便从街角涌来。其中还夹杂着岷山、务尘、清风几派过来支援的弟子,将他们围堵在街心。 层层人群之后,平天剑派掌门王知行高高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身后是本门和外派来支援的高手。他身上凝着一层凌厉杀意,抬手在空中握了握拳:“结纯元无极剑阵,杀!” 原本看似毫无秩序的人流绕着他们轻巧地走了几步,化作一层层齿轮般精密相嵌的阵法。那几个把他们带过来的人也被裹进了阵法中,层层锐利剑尖不分敌我地对向他们,在齿轮几次转动咬合后已刺入了他们身上。 “师父!”“师兄!”“不要杀我们,让我们出去!” 阵阵惨叫声激起了他们的师兄弟和长辈对敌人更深的恨,王知行沉痛地传声全场,告诉那些受伤的弟子:“今日你们所遭受的,我比你们更加心痛。可是如果不能除掉这两人,还会有更多门派,更多江湖人受他们戕害。今日你们的牺牲,宗门会放在心上,日后必为你们厚葬扬名。站起来!我平天剑派的弟子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们要用自己的血肉维护江湖公义,杀死这对妖道、魔头!” 在他的鼓励之下,那些弟子似乎真的忘记了痛苦,血淋淋地站起来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不能让妖道、魔头看了笑话!” “对,要不是他们伤了咱们在先,咱们现在也该是在剑阵里围攻他们的人,又怎么会被围在里头!” “宁死不堕平天剑派之名!” 王知行身后的外派之人也慨然赞叹道:“王老掌门真是大义之人,我等也当追随平天剑派,共担重任,除掉这对魔头与妖道!” 何等忠诚,何等大义,何等疯狂…… 虽然乱剑碰不到他们身上,邵道长却看不下去这种以别人的牺牲堆砌自己名声之举,哪怕他心里一直对王老掌门有极深的亏欠、同情之感。 第43节 当初他在王家炼丹时,王老掌门的女儿不知怎么看上了他,宣扬得人尽皆知,之前订下的一桩好姻缘。平天剑派和当时联姻的务尘剑派都恨他入骨,也是当初追杀他最卖力的几家之一。不过这件事他的确也有责任,被追杀途中偶然想起,也常常后悔没在发现王姑娘爱慕自己时便当机立断跑掉……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晏寒江托起他的下巴,拇指抹平他紧蹙的眉心,将他从回忆中唤回神来。 邵宗严握着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叹道:“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我想得太多了,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我当初是对不起王老掌门,可不代表现在我就能坐视他这样草菅人命。” 他从邵宗严怀里挣出去,抬头看着那几个高高在上的大侠,轻叹一声:“王掌门,你我之间虽有私怨,也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何必要抵上这些无辜弟子的性命呢?” 王知行怒道:“是谁伤了我的弟子,打上平天剑门来的?你要是有心和老夫坐下来谈,现在又是在弄什么妖法?” 剑阵中受伤的弟子也喊道:“莫听妖道蛊惑,拿下这两人,为本门雪耻!” 邵道长叹道:“说理太难。” 话音才落,一只半人高的金灿灿铜药炉忽然出现在了空中。因为底下有伤者躺着,邵道长便不等它落地,自己一弯腰抄住了炉脚,提起来横扫过一排寒光闪闪的长剑。 断剑乱飞,持剑的人也被带飞出去了几个。原本排列精密的剑阵被撕开了一个豁口,钝重的击打暴力敲断了所有精巧的布局、互补,再锐利的剑也无法砍断几公分厚的炉壁,只能在这恐怖的力量下扭曲哀鸣。 被飞来横剑误伤、被炉子砸倒的人越来越多。这股一往无前的凶横气势碾压过处,那些热血的平天剑门弟子开始冷静下来,悄然后退,主动在剑潮中裂开了一条通道。 邵道长右手提着炉脚平端在身前,就这么一步步推开人群,推向王府高高的石阶上。晏寒江迈着悠闲的步子跟在他身后,双手拢在袖中,看什么么也没做,可从后面刺来的剑与暗器竟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到他们,中途便转折过去刺到了自己人身上。 邵宗严稳稳提着药炉,将炉口对准王知行,平静地说:“王掌门,现在你我能心平气和地谈谈了吗?” 第66章 那些被救援的日子 热武器时代,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而在冷兵器称雄的江湖里,真理也在几百斤的铜炉子下。无论多锋利的长剑,多精妙的剑招,在铜炉一砸之下都成了渣渣,不幸被炉耳撩到身体的人更是骨断筋折,和挨了金箍棒的妖精差不了多少。 邵道长第二次把炉子压到王知行头顶的时候,他的态度就不再那么硬气,而是悲愤又无奈地质问道:“英儿当年为了你疯魔,吵吵得务尘宗都知道她不肯嫁了,我们两家的面子、两家宗门多年的交情都险些交待,难道你没责任?我不后来得已把她远远嫁到外地,父女再不能相见……你害她至此,现在竟还不肯放过她,放过我们两家?” “当年王姑娘的确是敢做敢为……”邵宗严手上的炉子慢慢垂了下来,神情也有些软化的态势。 正当王知行觉得他还明白些道理,可以交流的时候,他忽然把炉子边儿顶在门槛上,拄着炉脚上前一步,问道:“王老门主,当年令嫒之事,我一向觉得对不起你。可是你能否在这些人面前说句公道话——我可曾碰过令嫒一根指头?我可先开口与她说过一句话吗?我听说她要嫁我之后,是不是当即离开了贵门,连那个月的供奉都没领?” 声声句句,都是他午夜梦回时想问那些追杀者,却一直没机会问出口的话。街上那些浪荡子弟调戏妇女,大家还都会谴责恶人,觉得女子无辜;他分明也是被人强迫的,为什么人人都说他是妖道,那些看上他外表,不顾他意愿就要私通要私奔的反倒成了受害者? 原先他不敢说,不敢问,可是现在晏兄要替他做主,赵庄主他们都已经承认了这种事不是他的错,那他也要挺直腰板向其他人讨个公道。 务尘宗的来驰援的剑客先变了脸色,不敢相信地问道:“王门主,他说的真有其事吗?当初并不是这妖道故意引诱,败坏大小姐的声誉,而是她自己——” 看在两派交情的份上,后面的话那人并没说出来,但同来的几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清风、岷山二派的人更是既不想多听王家的隐私,又隐隐有着几分微妙的八卦心态,想知道当年更多真相。 他们是禀着匡扶正义的理念跑来支持平天剑门的,可是怎么听这两人话语间的意思,那妖道倒是无辜的,平天剑门的所做所为却没那么光明正大呢? 底下弟子们更是绷不住,当场便小声议论起来。虽然更多的是愤恨邵宗严无耻狡辨,可平天剑门和大小姐的名字也夹在里面被提了不少次。王知行脸色变了变,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多提,还请两位随我进院里再说。” 只要能讲理,无论在哪里说都行。 邵道长收起炉子,拉着晏寒江坦然迈进了王氏大宅。这里真正的主人和受邀的客人们反倒落在后头,像下人一样跟着他们。 两人进去后,王知行便在后头吩咐弟子把住大门、守紧院落,将伤者抬回去救治。一名王氏嫡脉子弟焦躁地问道:“伯父就让这妖道在咱们王氏的地盘上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小侄宁拼上一死,也不让这等人在王家作威作福!” 王知行摆了摆手,神色沉重地说:“你敌得过他手里的炉子?你知道那炉子是从哪儿掏出来的,后头还有别的兵刃吗?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手段了,说不定那黑衣冷面的魔头真就是个什么魔物!都是我老头子的错,当初要是早狠下心来管教那不孝女……” 他眼窝里渗出一点浑浊的老泪,侄子也愤然流泪,大骂天地不公,让那妖道找到了这种大靠山。 务尘派的几名剑客在旁安慰道:“王掌门不必难受,吃一堑长一智,令嫒日后必会记取这次教训,安安份份地过日子了。” 这话安慰中夹杂着讥讽,说得十分不客气,迥异于他们之前倾力相助的态度。 王掌门也感觉到了这点,本欲辩解几句,看了看身边的邵宗严,还是叹着气闭上了嘴。 务尘派的几个人心里就有了计较。看到王知行这副心虚理亏、不敢说话的作派,他们对那位为了个认识没几天的妖道当众拒婚,害得本派少掌门伤心许久的王大小姐观感更差了。 在他们心里,学剑之人骨头应当比一般人更硬。要是这妖道说的都是假的,不管他有多强,王知行都得在大庭广众下说一声“不是”。王掌门真要有这份骨气,他们也敢死战不退,也不枉门主不念旧恶,让他们翻山越岭地过来驰援了。 可是现在那妖道还没怎么威胁,不过是问了几句话,王掌门就哑口无言,直往后出溜儿,不是心虚是什么? 王知行进门之后,一名年轻些的务尘派弟子便“嘿”地一笑,凑到长辈身边低声说道:“师叔,咱们这趟真没白跑,至少能知道当年大师兄被退婚的真相,省得他老记挂那位大小姐。” 做师叔的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低声斥道:“闭嘴,在平天剑门乱说什么!跟我进去。” 他们和清风、岷山两派的人先后进门,进去之后却都被堵在了外面客厅里。招待他们的王氏弟子态度极好,却不肯让他们离开客厅,到书房看看王掌门与邵宗严在说什么。 清风、岷山两派纯粹是出于江湖道义而来,务尘剑派却能算是一半苦主,哪儿是这些弟子们拦得住的,当场翻脸,硬闯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另两派既不好硬闯,也舍不得落下,就装着劝说务尘剑派那几位剑士的样子,跟着走到了书房外。里面的人声音不算小,他们都是内力精深之辈,隔着窗子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里头的声音。 不出他们意料,书房里的三人没打起来,而是在“好好地”谈着话。 王知行的声音略低沉,饱含无力、无奈和淡淡的悲愤说道:“当初是我老头子得罪的你,你要让我写什么检查,我写就是,可英儿当初对你怎么样?她是不是叫人给你安排好茶好饭,还给你做新衣服?她都为你嫁到外地了,你还不肯放过她!你可知道,她要是也写了这个检查,承认自己当初是主动缠上你的,定然会被婆家休弃,下半辈子无处立足!”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喊了起来。他在门中素来极有威严,弟子等他喊完了才敢过去敲门,通报务尘等三派的人强闯过来之事。 王知行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房门忽然敞开,一道冰川融水般清冷淡漠的声音自里面淌出:“你们别走,待会儿有些事要让你们见证。” 那道声音响起后,他们就发现自己真的动不了了。想走不能走,亦不能说话交流,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屋里的动静,像是在清醒时遇上了一场鬼压床。 不,鬼压身。 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中,他们终于听到了另一道微带犹豫的声音:“晏兄,王小姐当初年纪小,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现在她已经嫁人生子,想必也懂事了……” 呸,都要嫁人了不懂得男女之情?不懂还给别的男人送衣服送水!务尘剑派的人越听越气,恨不得冲进去教训邵宗严一顿——她跟婆家好不好有你什么事?带了绿帽子还痴念好几年的是我们家少门主,怜惜也轮不到你来怜惜! 另外两派没有这么复杂的恩怨在其中,关心的则是:这妖道还是惦记旧情,要不怎么还记得送衣服送吃食的事呢?他身边那个魔头会不会吃醋,是把他打一顿还是把王小姐杀了? 这样的胡思乱想稍稍化解了他们的紧张感,但接下来,那道一言就锁住他们身体的鬼神之音又响了起来,仍是听不出情绪,还夹杂着些根本听不懂的词句,再度挑动了众人的神经。 晏寒江说:“我在国内工作时,哪个公司茶水间都有免费的咖啡和饮料,加班时老板还会掏钱请吃顿好的。给你那些顶多就算是他们的员工福利不错,用不着感激——他们还拖了你最后一个月工资没结呢,要是告到劳动仲裁,他们得赔你三个月工资。” ……这俩人怎么净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几个月工钱算什么,关键是怎么处置王大小姐! 外面的人听得着急,屋里的王知行倒是缓了口气,机智地说:“没错,小女当时只是关怀下、关怀道长,没有别的意思。道长,我平天剑门愿补偿你三年、不、十年的供奉!只求你放过我们父女,别要我们写什么检查!” 不要脸!这还是剑客吗?敢做不敢当啊!务尘剑派的年轻剑客死死盯着房门,无声地呐喊:“别怂啊!别让他拿点钱就把事儿抹了!” 房里又传出邵道长柔软却充满坚持的声音:“我能体谅王掌门拳拳爱女之心,可我没做过的事也不想再背负了。令嫒之事我可以不追究,只要掌门你像赵庄主那样写一份检查证明我的清白。” 良久之后,王知行才重重叹了口气:“怪只怪英儿早年丧母,我就她一个女儿,把她惯坏了。罢了,儿女都是债,我写……我写!” 他深深叹了口气,挽袖擦掌正要书写,晏寒江却忽然拦住了他:“你既然承认养女不教,那就把你女儿的份也替她补上。叫人去买本《女诫》来抄一遍,给你和你女儿长长教训,免得她再教出一样坑爹的女儿来。” 坑爹不要紧,坑了这个好心又爱替人着想的小道士可是叫他心疼呢。 “你!”王知行恨不能吐出一口血去,指着晏寒江欲骂不敢骂。草鱼大仙却不管他那套,袖着笔墨纸砚走到门外,挥手解了院里那几人的气脉,冷然吩咐:“你们既然来了,也别白来一趟。每人写一份证实王知行是自愿写检查,你们也知道邵宗严并无过错,纯属无辜被害的证明书。不用一万字,写满一张纸就行,字要大。” 这东西能写吗? 写完之后这俩人肯定是又要变出好多份传送天下的,他们就都得跟着出名了!日后平天剑门要是反口不认这份检查,怪他们助纣为虐,他们这些作证的人又该怎么自处?门派里会不会体谅他们的委屈? 众人越想越忐忑,犹豫着不敢动手,唯有务尘派那位年轻弟子大步走到了纸笔旁,捡起来蘸了蘸墨,贴在墙上就写了起来。 他师叔伯还想教训他,他却咧着嘴对众人笑道:“各位还真以为今天这事由得咱们做主吗?想这些有什么用,王掌门都写了,咱们有什么写不得的!反正我问心无愧,也不怕出这个名。” 他一语拨开众人眼前迷雾,那些还想着两派交情、想着回去之后怎么办的人顿时都想通了。 他们该想的不是回去之后,而是能不能回去!反正他们只是个做见证的,王掌门自己都承认养女不教,他们就照着听到的写,平天剑门也怪不得他们。 众人捡起纸笔,就按着他说的写了个证明,还在后面打了花押、印了指模。 写完之后,他们就都觉着没自己什么事了,像小学生交作业一样,托着纸、排着队交给晏寒江。可那两个魔头却只站在门口,手里摆弄着一台智能手机,两颗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没半分要就此放过他们的意思。 晏寒江从背后环着邵宗严,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取景、怎么拍照,目光从摄像头上方越过来看着他们,淡淡道:“把纸摆在身前,一个一个过来,站直了看着我……” “说茄子。” 咔嚓一声,本世界第一张单人照片就此出炉,照片上的人手捧字纸,脸上还挂着怪异的笑容。 第67章 那些成名的日子 十月份的天气,一般乔木的树叶都已行将落尽,正是最萧瑟凄寒的日子,渠城里却反常地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街头巷尾,到处游走着平天剑门王氏的弟子。他们臂上别着红袖标,手里提着扫帚、竹筐、抹布、铲子、锄头之类工具,热火朝天地义务干活儿,把渠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在贫民居住的城西,他们还设了几座粥棚,早晚给乞丐、流民施斋放粥,还为看不起病的穷人延医问药,获得了城中居民的一致好评。 这段活动期间,外地连着有几批收到平天剑门传书求援的高手踏入渠城。来了之后或张扬或低调地挑衅了大魔头晏寒江和他宠爱的美貌妖道一下,然后也都本本份份地加入到“保卫市容环境,共建美好渠城”的紧张劳动中。 本城县令黄泽亲自为这场活动题诗,县尉、学政等官员也热情相和,赞颂本城居民崇古之风,淳厚朴实,不减尧舜禹三代之民。 私下里黄县令让人送了文房四宝、几副自己亲笔的字画给晏寒江和邵宗严,请他们多在本地留些日子——最好留到他任期满——把这些平常只会祸乱乡里的武夫调教好点。 晏寒江看着他送来的字画,想了想,给那群戴着红袖章的壮士合了影,又把县令的字画卖了,卖得的钱给做了个广告喷绘照片挂在城墙上。底下贴了一张同样耐磨的喷绘布表扬信,用的是店里的五一劳动节表彰模板,添上那些侠士的名字,用以激励他们努力干活、争当劳模,算是不辜负县令送来的东西。 邵道长入职那么久还没收到过一份表扬信,看着城墙上大大的画布,甚至偷偷有点羡慕他们。 他没说出口,可是看着感谢信时的眼神却把那点小心思都交待清楚了。晏寒江当面没什么表示,转过天来,却交给了他一个封了口的信封:“表扬信会有客户给你写的,我只能给你这个了,你回去看吧。” 回去看?谁留得到回去啊! 邵道长当场撕开信封边缘,仔细抽出薄薄的信纸,靠在桌边展开信观阅。晏寒江却趁着这工夫踱出房门,就在那间客房外一株古槐下站着,看头上飘落的枯叶,看上方碧蓝的天空。 隔着一座薄薄的门板,邵宗严正在看他写的信,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来,却不大声念出来,而是柔软地含在唇齿间,喉间发出低沉婉转的声音。 那封信里每个字他都记在心上,听着邵宗严含糊的嗓音就知道他正读到哪里。念得很好听,他写的时候斟酌了许久的词句,几乎写成了骈四俪六的赋体,可也没想到被人念出来的会是这样婉转如歌,令人听着心尖儿发痒的感觉。 最后一个字终于念完,他能听出邵宗严按原样折好那沓纸放入信封,然后塞进最贴身那层衣裳里。纸张细碎的响,衣裳沙沙的磨擦,然后是极轻极细的脚步声朝院里缓缓踏来。 房门打开,邵宗严拢着袖子慢慢走到他面前,眼睛异乎寻常的闪亮,努力压抑着嘴角的笑容走到他面前。 然后一语不发,主动凑上来吻了他。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带点羞涩的浅吻,而是极富技巧的深吻,舌尖探进他口中强硬地扫荡着,卷起他的舌吸吮。这技巧也不知跟哪儿学来的,虽然熟练度刷得还不太够,花式却一样接着一样,像是在答题一样,努力在记忆变淡之前往卷子上填入更多的内容。 不过只有概要还不够,还要有充实的、饱满的内容。晏寒江脚不沾地地飘进房里,挥手锁闭了门窗,揉着邵道长亮晶晶的唇珠问道:“怎么这么简单粗暴,不是应该先回我一封书信,再诗词酬唱几回再慢慢深入吗?” 邵道长这才舍得睁开眼,略带惭愧地答道:“写诗的话我也只会‘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这种艳诗,还是少露点怯,直接还给你最拿手的东西好了。” 最拿手的……不是做饭吗?炼药和打架也挺熟练的,反正不是勾引人吧。晏寒江回忆起他刚才生涩又强装经验丰富,像在表演般不停堆叠技巧,却又总含着几分羞涩,随时准备撤退的举动,忍不住调笑道:“我看你炼药更拿手,怎么不给我吃一丸呢?” “那些都是给皇上吃的,你看见哪个皇上是长寿的?”邵宗严解下腰封,一层层拉开交叠的衣襟,直到最里面一层的时候却又犹豫着不舍得下手。他坐在那里,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当初认真研究还做过笔记的图画,咬着唇问:“晏兄你先别动,我练一下手行吗?” 这么又羞涩又大胆地诱惑人时,更像祸国妖道了。晏兄差点为他做了昏君,幸好道行高深,还能把持得住,抬手摸上他滚烫的脸颊,干涩沙哑地说:“那我变成半妖体,你……练吧。” 他身上的衣裳忽然全数消失,化作裹在长尾上的黑色鱼皮,鳞光闪闪,处处都平滑完美,怎么碰也不会有过度反应。 邵道长的紧张感顿时大减,找回了当初养鱼时的手感,也扯下了自己的衣裳。 怎么好像每次都在白天,别人是不是应该在晚上?算了,那些图上画的也都是白天,白天看得清楚。他在床边踩掉鞋袜,只披着一件中衣向前爬去,摸上了草鱼肉辊子一样结实浑圆的尾巴,捏着尾巴尖儿压在自己丹田下方,脑中忽然闪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念头:回头做一次红烧鱼吧,那种只有一根大刺的梭鱼味道也不错呢。 第44节 他揉搓着鱼尾,低头啃了一口鱼鳞与人身交界的地方,舔着咬痕,从下面看了晏寒江一眼。 草鱼精脑中“轰”的炸开无数星辰,光滑的鱼尾忽地化成双腿,一只脚踩在邵宗严要害上,另一只踏着床垫。腰下那个普通草鱼没有的器官猛地弹到邵宗严脸上,打得他茫然抬起头,纯真又妖冶的神态诱人到了极点。 再忍得下去就是熟鱼了! 晏寒江脚掌轻碾了一下,伸手托起邵宗严的下巴,紧绷着身体说道:“咱们下次再练好不好?我撤回前言,你做这个比做饭还有天赋,简直要我的命……” =================================== 两人一步步研究着玄炼宗双修功法,恨不能夜兴夙寐,从基础题到超纲题都做上一遍。他们关着门努力研修时,王门主的检讨和《女诫》也写好了,和赵庄主那份一样辞情并茂、感情充沛、通俗易懂,印出来比博士论文还厚,第一页还附上了庄主本人举着字条的照片。 来渠县义务劳动的侠士们一人抱了一本回家,晏寒江还不辞劳苦地乘风弄云到处送快递,并附赠务尘、清风、岷山三派侠士的签名照做旁证。 他们俩离开的时候,王门主看着老了二十岁,主动卸下平天剑门掌门之位,青灯古佛忏悔前尘。 这种报复手段完全剥掉了一位名侠的声誉和形象,狠戾得令人发指!当初参与过追杀邵宗严的人一想到这种报复会落到自己身上,就都坐立不安,恨不能联合江湖各派斩妖除魔。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联合抵挡,那种不似人间所有的神魔之力都会浩浩荡荡碾压过去,给他们带来惨痛耻辱的伤害。 更狠绝的是,就连主动带着礼物过去道歉求饶的人他们也不放过,必定要写检查、签字画押才行。不过稍微好些的是检查字数可以砍掉一半,还可以视情节轻重酌情取消持证明照相这一关。 受害者身名俱裂,沦为江湖笑柄,就是想由白入黑都没有门派接受! 第一个受害的碧尘山庄本来还想报复回去,结果看着后来人们的遭遇,连带庄主的好友们都怂了,老老实实躲在庄里避风头。受害者们不敢出头,又不断有新的受害者出现,当初或出于愤恨或出于同道之情追杀过邵宗严的人现在都人心惶惶,愤恨这个江湖越来越没有正义了。 可当初不曾参与此事的人看着那些内容翔实、文笔生动,还配着精美彩图的检讨,都觉得比看侠义小说还过瘾。还能通过图片认识了大量侠客,日后在茶馆酒肆见人说话,不拿上几张照片、细述一下哪位大侠在照片上的衣着模样,简直不好意思和同道说话。 这股风气掀起后,许多本该是正道砥柱的少侠甚至暗地希望那对魔头能多扫荡几个门派,多发几份检查和图片。 渐渐的,由于检查越来越多,内容互相印证,也显得越发真实。原本作为魔头妖道人人喊打的邵、晏两人的形象也有了变化:晏寒江的形象定格在了冲冠一怒为美人的降世神魔上;而邵宗严这个妖道的形象反倒一步步洗白,变成了一个脸长得好看,容易被女人倒贴,老实又心软的傻白甜。 没亲眼看见过他抡铜炉的人都信了,亲眼看见过的人……都成了检查的主角或配角了。 他们处置过的人越多,剩下的人越是惶惶不可终日,抱成团想尽办法对抗。 湘南万剑门,最后的抵抗之地大厅里,一名极爱惜名声的中年侠士焦躁地甩着袖子说:“我就不信了,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妖道和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魔头,天底下就没人管得了他们了?嵩室寺、真武观执天下牛耳,怎么现在魔头势大,他们都缩在门派里装死了!” 当初亲自发起追杀的万剑门少门主谢倚云坐在堂上,冷冷道:“心明大师说那两人虽然不该逼迫人写检查,可是并没伤到人命,恶迹不彰,少林师出无名。松石道长那边……哼,整个真武观上下一齐装死,不知是不是同为道门,想庇护那个不知羞耻的妖道!” 明明是他先看上的那妖道,可这贼道士在他面前就装得三贞九烈的,换个人就老老实实地依附了,还不是看那魔头武功高? 若当时他就把人擒下来,也搁在身边慢慢调教着,那道士现在就该对他百依百顺了! 最后一家加入追杀,也是当年将邵宗严逼入陵山,差点抓住的八卦掌于思归冷静地说道:“那妖道傍上的魔头真有些法力,怪不得真武、嵩室两家不肯主持正义。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寻有大法力的法师了,来日他来了,必能降妖除魔,还江湖一个公道!” 堂下众人眼前忽然一亮,纷纷问道:“是哪位大师?” 于思归道:“那位大师为人低调,不过开了一座万仙阁,只卖有缘人,似乎出售的真是神仙物品——其中就有能留下人真形之物,就和那魔头用的一样。我已派弟子接洽过大师了,他答应了要见见那魔头和妖道。” 另一名中年汉子赞道:“于掌门真是釜底抽薪之计!那魔头不就是仗着自己会些真形留影的法术威胁众人吗?咱们也有了这法宝,留下那对妖魔真形,还怕他们不投降!” 既然那两人的魔法抵挡不住,那干脆找些降妖伏魔的大师来,也作法克制他们就是了! 于思归这做法打开了众人的思路,另外几派掌门或家主也遣弟子去各处搜罗道士。不管真有用假有用,只要是会降魔伏妖的道士就够了,反正于掌门请来的那位大师是真的,来到之后随意教这些道士布个阵、扔个符什么的就行。 等他们搜罗了一院子道士,外面又传扬开两份检查时,于掌门千辛万苦请来的大师也到了万剑门。 于掌门亲自引他进门,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说过的徐江苑徐大师,有他出手,必能除掉晏寒江、邵宗严这对妖道与魔头。” 徐大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在下徐江苑,见过各位大侠。” 徐大师只作普通儒生打扮,生得俊美出尘。肌肤细瓷一般白净细腻,双眼光滑内蕴,神情温和又亲切,见人先带三分笑,和一般那些自恃有些本事就拿鼻孔看人的仙师完全不同。 更妙的是,他一见面就从袖里拿出了许多能印下真形的法器分发众人——那两个袖子里绝然盛不下那么多,一看就是有道行的大仙。 众人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如今见识到了他的非凡之处,总算都定下心来了。 定心之后,他们也都摆弄起了手上的法器,纷纷问这位大师使用之法。徐江苑态度极好,拿过来一一解释,当主家谢少掌门问及价钱时,他却摆了摆手:“仙家之物,不是凡俗金石可买,只卖灵石。各位手中若有诸天万界通用的灵石,这一件法器只卖十块下品灵石,若是没有的话,我也可以勉强吃亏,用一丝气运相抵。” 气运?这是什么意思?人生来带的气数还能当货物称量吗?要是把气运气给人家,后半辈子是不是要倒霉啊! 为了一件只能照定的真形的法器,值得吗? 众人都有些迟疑,那位于掌门却是冷笑一声,到众人面前说道:“我已付了请这位大师出山的价码,各位连一台摄影真形器都不舍得买吗?反正我已花钱买了平安,你们自己愿意落到那魔头手里出乖露丑,我也管不得。” 那就……买吧! 众人咬咬牙,低头答道:“我等没有灵石,却不知割取气运要怎么割?” 徐大师掏出一台精巧的天平,掏出十块下品灵石扔在一边盘子里,另一边改接上一根软管,指尖按着管头上的尖嘴笑道:“用这管子吸走不到一丝的气运而已。放心,这秤极准,不信的话各位可以先用其他东西称量比价。” “不必了!”做主人的谢倚云第一个上前,撸胳膊网袖子站到徐江苑面前,满脸信任地看着他:“大师既然是于掌门请来的,咱们还有什么不信的?请大师先从我的气运抽起!” 徐江苑拿管朝他手上虚按,一道幽幽暗暗的光华便在管里闪动,天平也像着这头倒了过来。待到两厢平衡,中间的指针垂直指向顶端,他便立刻收手,朝着谢倚云笑道:“少掌门请看,我可曾多抽了半分?” 谢倚云看也不看,大气地挥挥手:“我岂能不信仙师!” 有了两位榜样在前,剩下的人似乎也没那么抗拒了,纷纷上前抽取气运,抵换了那台万仙盟出品,不用电、不用洗胶片、自动出图的高级蕴灵相机。 有了法宝在手,仙师为伴,众人的底气越足,便借着这股气势主动出击,放出话来要在十月廿三,于当初合围邵宗严的陵山下与他们决一死战。 这消息传得又快又广,那些天天盼着新检查出炉的八卦人士和以印此为生的小书坊下了大本钱,替万剑盟那些人把消息传到两个正主耳中。邵宗严当时正跟晏寒江在小摊上吃着酒酿圆子,恰好有人把挑战书张贴到了他们身边的墙上,黄纸黑字,写着挑战的时间地点。 邵宗严看了几个字,指尖用力不稳,粗瓷便捻成了米分末,勺子下部一下落到汤碗里,瓷器相碰,发出一声清响,溅了几点汤水在外面。 陵山……正是他被围殴一夜,最后遇到徐江苑,被他拉进万仙盟,重获新生的地方。他深吸了口气,平静心情,认真分析着这次挑战——对战地点定在那里倒也好,他把这些人都收拾了,心里那些积郁许久的怨气和恐惧一定也都散开了,正好可以找江苑兄要筑基丹,试着筑基了。 他本来就是为了筑基而来的,结果来到之后却一直分心处理着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不仅没找过徐兄,这些日子竟连修行都没怎么修过。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去捞勺子,结果发现勺柄的瓷末洒了一碗,剩下的勺头也埋进了汤面下,这碗甜汤是彻底不能喝了。 他正欲起身再叫一碗,晏寒江已是将勺子递到他嘴边,热腾腾、甜滋滋还带着酒香的汤汁沾到唇上,顿时驱逐了那些纷杂的思绪,他就着勺子喝下甜汤,人也甜甜地冲晏寒江笑道:“一碗怎么够分的,再要几碗呀。” 第68章 那些被救援的日子 十月廿三之约是徐道长定下的。他踏罡步斗,查风水、观日月,定下了最宜决斗的一天。 他掐着指头说:“那天正是天地灵机潮汐涨到极致的日子,对我们这些修士来说如同沐浴灵机,战力能翻上几番,魔道中人则要受克制。” 谢倚云朗声笑道:“道长既然这么说,咱们就这么定。我等想要除魔卫道已有许久了,只是没得到道长这样有德有才的高士相助,一向力有不逮。” 他在金主这边大受追捧,别人请来的道士也不甘心被比下去,纷纷拿出了看家本事,就如花街上勾人的花魁,今日你登台作法,明日我摇铃驱鬼,怎么热闹怎么来,誓要在这群给钱的大爷面前露脸。 这群江湖人一向很少信鬼神,这回可是大开了眼界。什么用桃木剑穿着符纸凭空生火的,什么在院子里发现白衣怨鬼就地超度的,什么戴着面具跳舞驱逐亡灵的,什么用符绳布阵困妖的……其中最像样子、最令众人信服的,却是个自己打听得他们要用人而投奔过来的游方道士。 那道士道号凌霄,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十分腼腆,显出的手段也不像其他人这么热闹,只会炼一味丹药——可那药却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的神药。 他献出的丹药金灿灿圆滚滚,瞧着就不同一般。只要拿指甲刮下几丝服下,就能立刻感到精神旺健、全身关窍通畅,丹田温暖如浸在浴汤中。若在这时试着运转功法,就会觉得全身经脉通畅,感官更加敏锐,身体的柔韧性与力量都增加许多。 谢倚云先着本门弟子试过药,服下之后效果堪称卓异。原先一掌只能打断三寸粗树苗的,服药之后却能一掌打断尺许的树干。 但这药也不能多服。献药的道士郑重地再三劝道:“金丹中药石性烈,千万不可多服。少量服用可以暂增功力,但事后会亢奋一阵,不易入眠;若是一次大量服用,会使肾阳亢上,必须经男女之事才能平静下来。” 这算什么副作用,大胜之后再找几个女人庆祝就行了,再有点药性助兴不是挺好的怡情之道吗? 众人都没把这点小问题放在心上,唯有徐道长在离开时特地走到他面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一种直透灵魂的奇异声音送到他脑海里:“你很好,很有创造力。” 凌霄道长身子僵了僵,神色却依旧保持平静,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随众人一起退出花厅。 十月廿三转眼就到,以万剑门为首,那些不甘心俯首忍受晏寒江与邵宗严戕害的侠士早早就到了陵山脚下,那天他们曾围杀邵宗严的地方。这回他们也是有备而来,在决战处地上横七竖八地排了无数符箓和缚妖索,泼了黑狗血、打了镇魂钉。又命弟子埋伏在稍远处,先随着几名高僧念伏魔经,打起来再过去接应师长。 那位凌霄道长也多炼了几炉金丹,从万剑门少门主起每人一粒,预备着拼命时吃药强提功力。 徐江苑站在高处巨石上,冷眼看着他们做准备,神情淡然,衣袂飘飘,山风吹来就像是要随风隐入天地间一般。谢倚云一直注意着他,此时看到这般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姿更是心动不已,举步朝那处巨石走去,潇洒地朝他伸出手:“此处风大,徐道长小心脚下。还是在下扶你下来……” 正要飞身跃上石顶,一道似乎要将天地都刮黑的大风忽地从后面吹来,徐江苑迎风而立,身形几乎卷入漫天飞砂走石中,影影绰绰地似存非存。谢倚云想拉他下来,却看不清、碰不着他,只能听见徐江苑的声音被灵气挟裹着落地,遍吹入山下众人耳中:“那两人来了,依阵法站好!” 埋伏在最外圈的弟子立刻按六十四卦方位站好,结成了伏羲炼魔阵。为首的几人则是结酆都伏镇阵,谢倚云也只得匆匆赶回去走位,手在袖子里紧抓着照影真形器聚在原地等着那对魔头出现。 天压得更低,阴云笼罩着他们头顶这一小片天空,风砂滚滚袭来,打得众人睁不开眼、抬不起头。黑风过后,那两个逼得他们日夜不安的魔头、妖道便自草丛后缓步走来,脚下草丛与衣料磨擦时发出沙沙的响动,就像用锉子磨在他们心上一般。 谢倚云失口道:“邵宗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容貌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是从前那股让人一见就想把他弄到床上的勾人魅力怎么消褪了?他惦记了这妖道这么久,他现在居然给人收服到了这一步,就是弄到手也没有从前的趣味了! 邵宗严一时没认出他来。实际上这位万大公子在他面前出现的时候并不多,也没像万门主那位姨娘一样只要背着人见了他就敢动手动脚。谢倚云一向自恃手段,喜欢像蜘蛛结网一样布书,要先挑起对方注意自己,再慢慢享受这些人自愿献上的感情和身体。 可惜到了邵道长这边……他就真的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暗示。即便现在,面对着谢大公子那形诸于外的失态和紧盯他的灼热目光,他也仍然只当对方是恨自己让万剑门丢了面子,并不多想。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道:“有劳阁下惦记,当初我被你们追杀,连饭都吃不上,哪儿会什么好脸色。如今日子过得好了,气色自然也好了。” 他这么不解风情,落在谢倚云眼里就是故意气他,故意显示自己跟晏寒江的关系,心口就像有刺扎着一样烦燥。他身边的同伴却没工夫理解这种感情,各自将袖子一抖,拿出照影真形器指向对面的两人,低声催促他:“怎么还不动手!” 谢倚云恨恨看了邵宗严一眼,也掏出万仙盟专用即冲照相机对准他们。各家带来的得意弟子也都被师长按着各买了一台,此时纷纷从外面站出来,无数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一处,咔嚓声齐响,拍下两人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画纸飘落,邵宗严一眼看见画上满脸紧张僵硬的自己,“哎呀”一声,拍了拍脸颊,摆着手喊道:“重来重来,等我笑好看点。” 按键声不绝于耳,邵宗严终于摆出了个自己满意的笑容,身子略微朝晏寒江那边挪了挪,右手揽住他肩膀,悄然抬了抬脚尖。晏寒江便配合地搂住他的腰,脸朝那边侧了侧,照出来的片子上两人紧紧偎在一起,侧脸相抵,温馨甜腻得让人不忍心睁眼。 然而除了把他们俩整个摆造型的过程都照下来,让人能看出这是摆拍外,这摄影真形器根本毫无用处! 晏寒江一招手,挑了几张好看的照片塞给道长,自己扫视过那群人,淡淡问道:“你们还不认错吗?” “我们凭什么认错?”于思归托着摄影真形器往前跨了一步,手里不停按着拍摄键,硬气地站在众人面前,“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凭什么给那妖道认错!” 晏寒江右手负到身后,大袖一挥,冷然一笑:“因为大势在我,人心在我,道德标准在我。你们别再做梦了,这世道已经和当初你们诬陷邵宗严时不同了,在整个江湖乃至天下人眼中,你们只是害了人后心虚胆怯,只得抱成团等待我惩处的罪人。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你们也该到承受业报的时候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照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雪花般的照片漫天飞散。洛水剑商经业偶一低头,忽然看到某张照片一角显露出了自己几名弟子的模样,可抬头一看那些人也仍在拍着照片,并无魂魄被制的感觉。而对面的魔头与妖道一个威胁他们、一个看着照片,更是半分异常都没显出来。 所以这摄影真形器…… 他把法器从眼前拿开,绝望地说:“这真形器是骗人的,那个徐道士也是骗人的!” 于思归却是徐道长的坚定支持着,不耐烦地说:“闭嘴,你要降便降,别在这儿扰乱人心!” 人心,哪儿还有人心啊!全江湖都知道姓晏的魔头在给男人报仇,都觉得妖道从前是被人陷害,他们这些真正的苦主反而无处说理,天天像是被圈养的猪羊一样等着对方上门宰割。 真是风水轮流变,当初他们追杀妖道时也是以看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为乐,现在却轮到自己…… 他猛地抛下摄影真形器,朝晏寒江跑了几步,崩溃地高喊道:“我要投降,我认罪……” 一道响亮的撞击声自背后响起,他猛地回头看去,却是一柄短刀在地上骨碌碌地转动,应是有人从背后偷袭他,却被人挡下了。他脸色青灰,冷汗顿时潸然而下,瘫坐在地上,回头指着那些刚才还在同一阵营的人,嘶哑地骂道:“你们这群没人伦的混蛋!难道商某这些日子没为你们出钱出力,没把弟子叫来布阵?你们竟为了这点小事就想杀了我……” 他恨得牙根痒痒,膝行几步朝晏寒江大腿抱去:“多谢晏大师救我!大师,我愿追随你们拿下这群没天良的东西!” 大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拉住邵宗严,指给他看眼前的这些人:“这群人就是这么自私、懦弱、冷酷无情,当初他们对你做这些事,以后也会对别人做那种事,并非是你有错、有负于他们,而是他们天生就是这种人。你现在还怕他们吗?还会有负罪感吗?” 邵宗严看着那些把自己的脸挡在照相机后,拼命按着快门的人,重重叹了口气:“我竟然一直把这些人当作正道领袖,把他们说的都当成江湖公义……再也不会了。” 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一直觉得对方人多势重,其强盛之力不是自己一个野道士能触动的。可是有晏兄一步步陪他到这里,让他知道自己并无过错,不用在任何人面前低头。所以现而今他站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畏缩和自卑,他已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质问他们:“当初分明是你们的人要强迫我,为何你们知道此事后,不思管好自己的妻妾子女,要把罪责推到我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就因为你们势大,我没有武功、权势,就该为了你们的面子好看而被栽上污名吗?” 他的声音传得极远,在外面埋伏的各派弟子也听得清清楚楚,结合着街头巷尾盗印的检讨,蹲在外面的伏魔阵里,私底下也是议论不断。 第45节 然而此时再分辩对错已无意义,邵道长从包里拎出了斩运刀,遥指对方:“邵宗严在此,特来向诸位讨个公道!” 他身随语动,如同一只毫无份量的纸鸢般眨眼飞上高空,长刀不取性命,却斩向那些人身上勾连的气运之线! 第一刀,斩向站在人群最当中的万剑门大公子谢倚云。 他脱手便把摄影真形器扔上去,磕到了斩运刀刃上。这法器不亏是花了气运买的,斩运刀砍上去竟毫无损伤,只是砍飞了几米运,落到一名埋伏在后的弟子身边,被他悄然收了起来。 那把刀不过稍稍一晃,再度劈了下去。刀尖先触到缠结在他身上的浓厚气运光茧,便丝丝缕缕地吸收起来,斩断一条条通往掌门之路,成为江湖耆宿的光辉未来。气运之丝越来越少,他的未来也越来越暗淡。谢倚云冥冥间感应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连忙出剑拦开斩运刀。 旁边还有人出手相助,引走了那刀。刀尖连上另外一股气运,便也同样鲸吞蚕食起来,放过了谢倚云最后一丝可怜的气运。 他的身体虽未受伤,心里却恐慌不定,再想想旁边还在冷眼观战的晏寒江,那股不安感就越发沉重,咬咬牙从袖囊里掏出了凌霄道长炼制的金丹。 纵有什么副作用,也就是回去多找几个女人抒泄的事,总比在这里被那两人擒下,被迫写检讨、照照片,身败名裂得好! 他眼前一片血丝,嘶声道:“各位,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咱们跟这两个魔头拼了!” 这么一掏,那几名和邵宗严缠斗着,同样因为气运流失而一阵阵心慌的人也想起了这药,掏出来便往嘴里塞。有的想到药性亢烈,只啃掉了一半,有的则整颗塞进口中,当场便觉体内点起了一把火,烧得全身真气如同沸开的水,几乎要破体而出。 众人立刻运转内功,各执兵刃冲向邵宗严。唯有谢倚云因为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太强,不敢再靠近他,索性选了晏寒江做对手,高声呐喊着提剑冲去。 可是没跑几步,一股奇异的、令人恐惧的强烈愉悦却直冲头顶,他的喊声突然发生转折,变成亢奋的尖叫,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硬梆梆地倒在地上,身下衣摆已是湿了一大片。 外面那群弟子仍在按着快门,忠实记录下了场内每一分变化。邵宗严正在那群人当中游走,远远抽取他们的气运,斩断他们同样光辉美好的未来。忽然间,气运之线不用他动手便自动断掉,一条条飘向虚无之处,那些明亮的未来如玻璃般齐齐碎裂,只留下一条条暗色丝线伸向幽暗难辨之处。 他忙将灵气从眼周推开,用肉眼观看周围,却见那些正与他对战的人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不停粗声呻吟着,摇摆身体在地上做出不堪入目的姿势。 这是怎么了?他猛地想起那些人往嘴里塞药的模样,奔到一个记忆里只吃了半颗药的人身边,踩住他,掏出那半颗还带着牙印的金丹,拿指甲刮下一丝。 清甜浓烈,药性发散极快,正是他们门中的“神仙方”。是哪位师兄……三师兄?四师兄?还是远在京城的大师兄也听说了他们的事? 邵宗严捻着药,神色温柔地站在那里沉思。 不只是他,连周围正结着伏魔阵的弟子们也不明所以,只是都慢慢放下摄影真形器,不想再记录师长们这副可怕的模样。 只在他们身后的山林一隅,有一名道士摸着药瓶腼腆地笑了笑,很快混入其他方士当中偷偷逃走了。 在他身后有两个人目送着他离开,一个很快便淡漠地收回目光;另一个则从袖子里摸出药瓶,从空中施施然步下,落到那群申吟翻滚的男人当中,将瓶子递给了邵宗严:“怎么早不来找我?你的正式员工福利,等筑基之后到办公室填表,分你一套高级员工宿舍。” 第69章 重修了一下后半部分 那个道士!那个于思归于掌门亲自请来的道士!那个一副仙人模样,卖给他们能摄定真形法器的道士! 居然是妖道邵宗严的同党! 场外围观的、拍照的、边围观边拍照的弟子们都惊呆了,反应过来时有不少都气破胸脯,恨不能把这对妖道弄死! 还有那个炼丹的贼道,这丹药的副作用怎么来得这么快,这么烈?那贼道也是居心不良,要暗害他们师长!那些跳大神的、驱鬼的,骗了不知多少钱走,却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众人去那角落寻找骗人的贼道们,却发现他们都早早儿逃走了,一个肯留下顶缸的都没有。 果然天下道士都没个好东西! 弟子们痛骂那些拿了钱不干事,搞砸了就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道士,可也不敢真的上去对付徐江苑。他卖的摄影真形器虽不能伤人,却是实打实的仙家之物,他们自己也试过不少回了。何况那道士抽了不少人的气运走,万一得罪了他,回头他用这气运作法报复怎么办? 看看地上那些曾名动江湖的侠士,以后还有办法见人吗? 大部分人在原地犹豫,少数被师长们的丑态吓走,或是因为敌人太过强大而摧折心志,痛哭流涕地跪下求饶,也有几名忠心弟子走过去搀扶自家师长。可那些服了药的人毫无神智,只要有人过去碰他们,就会拉扯着人共赴极乐,将寥寥几个不要命的忠心弟子不是吓跑便是压倒了。 所以当万仙盟员工和家属走出这片染血之地时,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他们。晏寒江挥袖收起了地上飘散的照片,徐江苑也跟着收了一些,不过是最开始那些人排好阵势后的图片,边看边说:“晏道友真不加入我们万仙盟?你拍的那些照片可是极大促进了我们照相机的销售和在本世界的名声,要是加入的话,立刻就有员工奖可拿。” 晏寒江始终不为所动,淡然道:“我暂时没有工作的打算,有邵宗严养我就够了。” 徐江苑恨铁不成钢,又挑拨起了自家员工:“你就乐意养他?就让他什么也不干啃着你?” ……其实他还挺乐意的,最好能像之前晏兄被雷劈了时那样,天天把他装兜儿里带着走呢。想是这么想,当着领导肯定不能说出这么没出息的理想,邵道长便扯了另一件事来转移视线:“那我以后还能跟晏兄住到别的世界吗?我们都在那边有买卖了,住得也挺方便的。” 徐江苑一副已经看透了他倒贴本性的神色,挑着眉挥了挥手:“你们怎么住是你们的事,我就管分房。快点筑基吧,我这儿缺人手缺得要死,你这还只么点修为,灵气厚重点的世界的工作都不敢让你上,好多售后都是上面的领导自己跑的。” 当然他也没少跑。 千蜃阁是纯女修门派,只能负责女玩家的售后,男的全部外包给万仙盟。他们这些外派到小千世界开办事处的员工也都兼当着客服,时不时就要撂下自己这一摊子去别处工作。幸好邵宗严气运滔天,前程远大,还有个修为高的家属,筑基之后就能承受更高难度的工作,他也能抽出更多时间忙万仙门这边的推广了。 而且他还在这儿遇见了一个也挺有前途的年轻人…… 徐江苑摸着下巴,暗自笑了笑,亲切和蔼问邵宗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凌霄的道士?” 凌霄?骆凌霄?四师兄? 邵道长一激动揪住了上司的领子,把他整个人都拎到了自己面前,急切地追问道:“是不是个娃娃脸,显得特别腼腆面嫩的道士?那个金丹是他炼的,我们宗门出来的东西,不会错的,效果就是这么立竿见影!”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身后一片动情的申吟声更高亢了。亏得晏寒江在旁边盯着,及时解救下了领导,免得他一激动用力过大,犯下什么原则性错误。 徐江苑被人拎上来拎下去的,还很有涵养,面色不异,拢着领子“啧啧”感叹道:“当初你要是也用这么一颗药,那些追杀你的人早解决了,还用躲躲藏藏的这么久不回来干活?” “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心态不同,他还把自己放在罪人的位置上,卑微到了尘埃里,哪敢伤害这些高高在上的正义大侠? 骆师兄敢作敢为,比他强多了。 他微笑着叹了口气,问徐江苑:“江苑兄是怎么遇到骆师兄的?” 徐江苑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说:“等你筑基了到办公室找我,或许到那时就能见着他了。” 他一挥袖子,整个人就像融在水中的墨滴一样渐渐散化入风中。邵宗严与他挥手作别,握着那瓶筑基丹问晏寒江:“晏兄,咱们现在要给他们解了毒性,再让他们写检查吗?” 回首看去,满目荒淫,耳中也一阵高似一阵地轻吟浪语。不过玄炼宗本来就是研究房中术的妖道门派,不同于那些三观崩溃、羞耻地逃离此地的江湖人,这些景象在邵宗严看来就和法医解剖尸体差不多,没有那么深刻的感觉。 更令他感慨的其实是这个地方。这里是他被人追杀到绝境的地方,眼前的人是将他逼到绝境,令他许久没能摆脱心魔的恐惧来源。而他今天就在这里斩断了那些人对他心灵的压制,劈开那个困住他心灵的茧子,重获新生。 压在邵宗严心底最后一丝恐惧和不安都随着这场决战散去,胸中浊气除尽而清气更生,一道细碎的响声自胸口开始绵绵不绝地响起。像是有个裹着他身体的无形蛋壳一点点碎裂开,从壳外透进清新舒缓的灵力,像水流般汩汩涌入,冲刷着他的经脉。 在栖华小世界修行多日,他的积累其实已经足够深厚,只是心里一直积着太多负罪、不安和恐惧,心障未破,修行关卡自然无法突破。如今他已经打破了对所有伤害过他的人的恐惧,迈出了那段经历带来的阴影,心开天籁,自自然然地打破关卡,摸到了天人之际。 越来越多灵力涌入,在那道壳内盘旋转动,一点点压进他体内,经过经脉穴窍汇入丹田。不必服用筑基丹,他脸上自然泛起一层淡淡宝光,那股米分红色的劫运也随着灵气增强而扩大,强势地压制住所有接近的人。 晏寒江却扯开那片缠人的气运,毫不介意地走近他,放纵那些气运缠在自己身上,化作一道道艳红丝线牵扯上他本身的气运。 “放心晋升吧,我给你护法。”他一掌压到邵宗严头顶,压得他就地坐下,自然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不借外药之力便开始了这次蜕变。 灵气汹涌流入,裹在他体外的蛋壳在大潮冲击下碎裂消散,邵宗严整个身体都被灵气洗过,经脉盛不下的被运处丹田里,点点滴滴积蓄下来,凝成一滴浓稠透明的灵气珠。 他的灵魂好像已经站在更高的地方俯视身体,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身上的血肉、经脉、骨骼,一层层无比清晰生动,也不会互相干扰。他看到自己全身穴窍打开,一同在吞吸灵气,口鼻吸入的也不再是普通空气,竟像是装了个漏子一样只吸入灵气。 那些灵气也不进入肺部,而是逆行河车搬运的路径,从脑后下至丹田,再由丹田中那滴水珠分出一丝灵气运转全身。从血液和各大器官中带出的废物被灵气包裹着吐出,化散在空中,如此运转了几个周天,身体就像自内而外洗了澡似的,通透清爽。 可是体内循环都变了,他还算人吗? 邵道长连定都没出就考虑起了这深奥的生物学知识,越观察、越思考,就越深深担心自己筑基没筑好,才会连物种都变了。 算了……外表没变就行。反正他跟晏兄打一开始就是跨越种族之恋,现在顶多跨度再大一点,凑合凑合得了。 邵道长徐徐吐息,睁开眼就对上了晏寒江清俊的脸庞——他说要护法,竟就一直盘坐在他对面等着。见他睁开眼,便即问道:“怎样,筑基关已破,感觉如何?” “……好像出了点岔子,把呼吸系统弄错了。”他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对面那条草鱼精竟然毫无同情心地大笑了起来:“那不是呼吸系统出了问题,而是你的身体炼成了无漏道体,不需要靠空气和食物等外物维持生机了。” 到了这一步,体内一点灵机便是立身根本,已经和凡人完全不同了。只要灵源未散,这具身体就能不吃、不喝、不喘气地活上许久,不像凡人那样必须靠着外界输入的营养和空气生存。 从今以后,上天下海,宇宙空间,无处再不能去了。晏寒江牵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满意地微笑着:“所以你们领导天天见面就催你筑基呢,筑基之后能干的工作就多多了。而且以后你不用饮食,咱们也有很多事可以痛快干了,省得每次都要掐着时间……” 咳! 邵道长捂着嘴唇轻咳了几下,提醒他这里是公共场所,说话要注意和谐。 其实后面那些人比他们还不和谐呢。 晏寒江挥手降下寒雨,把那些人身上的药力冲掉,然后托着邵宗严步上云头,自半空中吩咐道:“起来之后每人交三万字不重复的检讨送到万仙阁。要求彻底检讨自己的思想和做法,不许抄袭、不许找人代写,否则你们就要满天下看见自己的艳照了。” 艳照这个词很陌生,但艳诗、艳遇却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那些衣着不整、满身狼籍的侠士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悔得死去活来,可是他们自己吩咐弟子拍的照片反成了自家把柄,就正握在魔头手里,他们现在是想死都不敢。 那片乌云妖风离去,众人才慢慢从泥泞中爬起,面对着刚刚颠倒过不知几回的同道和弟子们,谁也说不出话来。 陵山这一战名动江湖。 各家宗派当家做主的人都陷入了可怕的丑闻中,弟子纷纷逃散,回到家中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被神仙抓出来处置。这么大的事终究瞒不住,流言日复一日地暄嚣尘上,描述得有鼻子有眼的,将陵山之战牵扯到的所有人都挟裹了进去。 一开始还有各派弟子为了给师长报仇而到处搜寻凌霄道长,到后来他们自顾不暇,也没心思再为了洗脱别人的罪名而奔忙了。 万剑门的谢掌门已经不敢接纳儿子,直接把他的名字从祠堂划去,宁可另选弟子栽培成掌门,而其他各派掌门也被门中长老公议夺位。众人才从失‘身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连执掌多年的权柄都丢了,身败名裂,下场可以想见会是怎样的凄惨。 可他们还得写检查。 人类的讨伐只能伤害他们的生命,要是得罪了神仙。将来那些艳照会被发布出去不说,神魂都给人家摄下了,说不准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可他们的照片已经被徐道长放大了几十倍挂在万仙阁外,当是卖摄影真形器的招贴画。陵山这一带的人很快都了认识他们的模样,结合着一些江湖流言,就都知道他们也和之前那些写检查的人一样诬陷无辜的邵道长勾引自家妻妾。时至今日,明知是错还不肯承认,还抱着团想要杀人灭口,却因为服食了烈性兴奋剂成倒在了陵山脚下。 那天他们胡天胡地的声音,都传到几里外的农田里了! 呸,真无耻! 这群人在野地里苦熬了几天,好容易熬得能站起身了,到城里想买点吃的,换身衣服回门派修养,却发现所有摊贩都不肯卖他们吃的。那些小贩虽然怕江湖人强抢,却也都有气节地把摊子一收,留下一口唾沫转身就走。 去大酒楼更是这样,从主人家到食客见了他们都是一副鄙夷的目光,故意大声谈论陵山一战—— “真不要脸,明明自己有错,还好意思埋伏人家,又打不过人家,要靠吃药提神,结果自己药吃多了,就嘿嘿嘿……” “太丢人了,要不八卦门贴了告示,宣布把于思归和他带走的弟子们都清出本门呢?” “不只他们家,万剑门也是,万老门主去衙门断绝父子关系了!” 声声句句不仅打了他们的脸,更打了他们那颗被权势浸染多年的心。没有面子还可以忍,没了权势他们怎么过活! 被点到名的两人顾不上掀桌,当即就抱拳和众人道别,要回各自门派看看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的。没被点到名的也不敢放松,几人各自分手,忍着饥肠向自家门派飞驰去。 然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谢倚云回到门派后还没来得及质问父亲为何抛弃自己,就被弟子们扔出门外。谢老掌门扶着大弟子的手出来,冷眼看着这个曾经令他信任的儿子,眼神一动,又命人扔出一人来。 正是他曾最信重,却在那天出事后就急急逃回万剑门的几名弟子之一。 谢掌门厉声道:“说!把你前几天说过的再给这孽子说一遍!” 那人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迷迷糊糊地看了谢倚云一眼,眼泪就下来了:“谢师兄,你当初怎么会看上那妖道,那不是咱们能惹的人啊!!你要是早早改了主意,不过是写篇检查,何至于落到这一步!” 老门主气得须发贲张,喝道:“我还以为你这孽子真是为我着想,原来却是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念头!我谢家没有你这种荒唐的儿子,万仙门没有你这种惹祸招灾的弟子!给我打!打剩一口气就行,扔到万仙阁赔罪!” 怎么会,爹只有他一个儿子,怎么舍得如此对他! 谢倚云不愿相信,可那些师兄弟眼露狠戾光芒朝他扑来时,他还是果断选择了转身便逃。众多曾追随他的万剑门弟子在身后无情地追逐着,却不再是为了得他一声奖励,而是为了要他的命。 心头不安和恐惧的阴云越笼越沉,他就像当年的邵宗严一样,被人追得无处栖身,只能在野外扒些果子和兽肉吃,肉食都是烤不熟的,也常有几天吃不上饭的时候。 被追杀的路上,他还遇到了曾经意气风发,一同追杀邵宗严的人,也像他一样落魄,连州府都不敢接近。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消磨了他原有的俊秀风姿和处于高位的气质,也消磨了他的雄心胆气。 他终于体验到了当初邵宗严过得多惨,也真心忏悔了自己的罪过。因为没有笔墨,他就咬破指尖,在追杀间隙里用写书写在衣服上,凑足三万字后,怀着一丝希望偷偷潜入陵城,敲开了万仙阁的大门。 第46节 他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惊弓之鸟的日子,只要邵宗严能原谅他,给他一个安身之所,哪怕要他武功尽失、当个农民他也愿意了! 然而万仙阁大门打开后,出来的既不是邵宗严也不是徐江苑,而是那个炼丹的凌霄道长。他接过血书之后温柔地笑了笑,道:“你来得很快,可惜我师弟已经去别的世界了,我能代他收信,却不能代他原谅你,你走吧,我有机会见到他会跟他说的。” 不!不能这样!不能把我拒之门外!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万仙阁大门无声地关上,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举目皆敌。谢倚云无助地闭上眼滑坐在门口,和过去每一天一样,和陵山所有同伴一样,满怀惊恐地等待着被猎杀的结局。 第70章 第六次救援 筑基成功之后,邵道长就迫不及待地催着晏寒江带他去万仙阁,既是想早点转成正式工,也想尽快见到四师兄。 万仙阁大门敞开着,阁里陈列着各色仙家异宝,从饮水机到冰柜一应俱全。卖东西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笑容亲切的少年道士,眉眼温柔羞涩,正是他心里念叨了许久的四师兄骆凌霄。 兄弟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悲喜交加。邵道长一撑桌面跳到柜台后,拉着他的手问道:“师兄怎么来的?师姐给我的地址上写的你住在湘南一带,我还想等这边事了了过去找你,想不到你就先来找我了。你这些日子过得怎样,以后就留在万仙盟工作了吗?大师兄还在京城吗?” “我挺好的,大师兄也好,就是你过得不怎么好,我过来帮帮你。大师兄现在已经当了御医,虽然不是掌院,可是皇上极信重他,服食仙药、双修采战的事都听他的,比起咱们老祖们也就差个天师的名号了。不过这些日子太后病重,京里有些动荡,他没能过来看你。”洛师兄温柔地笑了笑,抬眼看向晏寒江,带着几分满意的神色道:“你挑人的眼光不错,晏寒江为你做的事我都听说了,只愿你们长长久久地好下去。” 又郑重地嘱咐晏寒江:“我师弟以前吃了不少苦,你要好好待他,不然我们几个当师兄师姐的可不答应!” 晏寒江点点头,就像对前面几位师兄师姐那样认真地做保证:“我对宗严并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愿意气运相连,共踏道途的。” 他们才说了几句话,徐江苑就抱着一摞玉简从后面推门进来,连声催促:“你们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先过来把转正手续办了!你筑基筑得真是时候,正好我这儿有一份难度稍高的救援工作,你要是没突破,就得我自己上了。现在客户正在小千世界等着,你一定要速度快,把神识印进去……这份留下一滴精血……不用签字,烙印自身气息就行……” 邵道长这种模范员工真正是急领导所急,难客户所难,“咣咣咣”地签着文件,还主动催促徐江苑:“徐兄快些送我们过去,客户还等着呢。” 徐兄感动莫名,看看这对师兄弟,就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以后什么都不用亲力亲为,只要躺在摇椅上指指点点安排工作的未来。 员工这么努力,该发放物资和福利的时候他也不会吝啬。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伸手递给邵宗严,道:“你那救生包背着不方便,有些贵重的或是常用的就搁在这个小包里吧,把一道神识印进去认了主就能用了。” 晏寒江主动接过法宝囊,沉默地替邵宗严系在腰间,动作轻柔利落,完全没碰着他的痒痒肉。邵道长自然感觉到了他的体贴,趁他起身时侧了侧身,伸长脖子在他头顶亲了一下。 骆凌霄没看见,徐江苑只当没看见,絮絮说道:“里面我放了你的工资和一些巩固修为的丹药,你刚筑基,根基还不稳,要记得多服药修行……” 在他的唠叨声里,邵道长总算签完了所有的转正合同。真灵印入最后一块玉简时,他忽然感应到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呼唤他,千蜃阁那位女修的声音也柔柔地响起:“检测到有客户求助,请救生人员做好准备。” 他所有的准备就是反手抓住晏寒江,然后任由传送阵光包裹自己,离开这座重新对他友善起来的小千世界,再度投入茫茫星海当中。 这种传送他业已体会过许多次,算得上轻车熟路了。然而这回不愧是高难度的任务,还没落地便让他着着实实地受了一次惊——传送阵并没把他们送到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星球上,而是中途就停在了茫茫星空中。 通界令化作的房间重回他体内,传送阵光在几分钟内就将消散,这就意味着他们被抛在了冰冷黑暗的真空里,自己都生死难卜,也没办法落地,到有传送阵的地方去了! 邵道长抓着草鱼精的衣襟,又惊恐又沉痛地叹道:“我原来单知道那些高楼大厦的电梯容易出事故,原来这传送阵出了事故才真要命,晏兄你能在太空里飞吗?咱们会不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再也回不了万仙盟了?” 难怪清景前辈老催着他筑基,原来传送阵质量这么差,才干了没几次就赶上它坏了! 幸好前几次都好好的落地了。要是他还没筑基,不能以灵力形成体内自循环时就遇到这种事故,怕是几分钟内就要活活憋死了,还怎么救客户去? 晏寒江轻拍他僵直的背,安慰道:“不是传送阵坏了,应当是你这次要救援的客户就在这片太空中。” 他伸手横划了一圈,让邵宗严看向空间中四处飘浮的大大小小金属碎块;还有几座稍完整些,头部钝圆呈流线型,仅有尾翼而无侧翼,整体也十分光滑精美的巨型飞船:“传送阵能精确到目标周围五十米内,客户应该就在离咱们最近的飞船里。” 原来如此。不是传送阵出了事故就好。 那么救援就必须加紧展开了。他自己已经筑基,身边还有晏兄这等大能在,落在星海里都还觉着极为危险,客户一个凡人困在其中还不得吓坏了?趁着传送阵还有几分钟缓冲的时间,邵道长索性主动断了外呼吸,从丹田那枚灵种里面引出一点灵气周流全身,慢慢适应着这种靠灵力维持新陈代谢的感觉。 晏寒江便在一旁默默宽衣解带。等邵宗严回过神来,他那身玄色长袍已被解下来扔在地上,里面的衣带也散落一地,从锁骨到肩头都露在外面了。 邵道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眨眼就红得跟荔枝壳一样了,眼神游移着不敢落到他身上,捂着脸低声劝道:“晏兄三思,这里可不是光着身子能呆得住的地方……” 虽然这里真是黑暗又幽静,可客户就在旁边的大飞船里等着呢。说不定还有别人在里面,万一有人看见了这场面多不合适。客户不得觉着万仙盟的救援人员不好好工作,救人时还跟自己的家属乱来吗? 草鱼精才不管他想东想西的,一眼没看住,身上的衣裳就都扒下来了,开始扒他的。邵道长按着腰带不让他扒,晏寒江便握住他的手腕拉到身后,急匆匆地扒着衣服说:“没时间了,传送阵马上就要消失,你配合一点。” 配合一点时间也不够啊!邵道长略觉委屈,想起他那个“不用计算着时间”的豪言壮语,怎么想怎么觉着这几分钟就连沾沾手都不够的。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配合着脱了长裤和靴子,只剩下里面一件内裤。 脱到这里,晏寒江也不扒了,反倒把自己的衣服捡起来一件件给他穿上,边穿边叫他自己也跟着帮忙:“快穿上,太空里这么冷,你那衣服根本不顶事,阵光一撤就得冻成冰棍了。我这身整个是鱼皮化成的,也算是件法宝了,能当宇航服用。” 太空里的温度接近绝对零度,没有传送阵光保护,才刚筑基的小修士只要踏出去就会冻住,只有金丹之后才能在宇宙空间自由出入。而且太空的绝对真空环境几乎没有压力,如果暴露其中,人体自身的血肉就会因为压差过大而暴开,死状更惨不忍睹。 邵道长刚穿好下半截衣裳,听他说得这么严重,便担心地问:“那你怎么办?我穿了你的衣裳,你挡得住低温和压力差吗?”就是挡得住,光着身子出去不就都给人看光了吗? “你这衣服反正都是法宝,那我穿里衣你穿外衣不行吗?我以前也光穿一件中衣救过客户呢。” “那管什么用,白的是腹皮,软,没鳞片,保护效果不好。你给我凑一身整皮穿上!”元神大妖不顾他的反对,把自己一身皮都给他裹身上,站在对面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你穿黑的也挺好看。下回别总穿那些灰扑扑的衣裳了,反正你这么个人,站哪儿都得抢眼,索性穿好点。” 邵道长也不关心自己起眼不起眼,他担心的是现在的草鱼精太亮眼了,亮得他都不好意思看,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蹲下身子就去捡自己的衣裳,要给他换上,反正俩人身材差不多,袍子又宽松飘逸,肯定能穿上。 他蹲下去捡衣服,手刚落到袍子上,就觉眼前一花,手背上添了一个小小的黑色东西,仰着头对他说话:“你把我塞进袍子里,我就不用穿衣服了。” 邵宗严定睛看去——竟是晏寒江!他又缩小成小人鱼那么大了!可是这回只变了身长没变尾巴,竟成了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儿! 邵道长萌得头昏脑涨的,连忙捧住了他的身子揣到自己衣领里取暖,然后手忙脚乱地翻开救生包,找出自己当初做的小袍子给他披上。那些小衣裳当初是按着人鱼的形制做的,只有上半截没有下半截,现在鱼尾变成腿了,他还得缝条小裤子,做双……做双什么样的鞋好? 他一层层给晏寒江裹好衣服,边裹边问他:“晏兄你喜欢什么样的鞋?我不会缝靴子,不过布鞋和草鞋都会做,草鞋有点扎脚,要不来双虎头鞋?反正也不用走路,可以不纳鞋底,裹一层软布就行……” 晏寒江扒开他的手指头,自己钻进衣领里,软软的小脚蹬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严肃地咳了一声:“别闹,传送阵光要消失了。” 最后一层庇护被剥离,世界猛地寂静了下来,狂暴的宇宙射线从四面八方辐射向他们的身体,这座冰冷如坟墓的宇宙第一次在邵宗严面前展露出全貌。 又空又冷,仿佛是座巨大荒凉的古墓,令人这么呆着就觉得绝望。 晏寒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碎了这个世界的冷寂:“你试着控制一下自己身边的力场,失重状态下有个力量在比较容易行动。不会做的话拿出《修真基础知识五百题》,第七章第十个问题就是怎么控制引力场推动身体行进。” “嗯,这个我会。”学会飞……确切的说是会飘之后他就偷偷练过这个了。 凉凉的小人儿身子贴在自己胸口,比客户更能激发他的保护欲。邵宗严控制着灵气外放,在自己身周形成一片力场,靠引力把自己拉向最近的那架飞船。 飞船破损严重,到处都是撞开的裂口,破口处飘浮着许多金属板、管子、枪械和几具浮尸,因是裹在防护服里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可以肯定,其身上没有客户端,不是他们网游的玩家。 不是就好,真出了人命可就是重大安全事故了! 邵道长顺着破裂的地方飘向船舱,却发现里面又封了一道金属门保护内舱。他怕撞开后里外压差大导致客户出什么问题,便顺着舱往后飘了一段,在靠近舰尾的地方找到一片舷窗,从包里掏出炉子狠狠砸了下去。 没有重力,握着炉子都没手感,使力时也有种较不上力的感觉,他自己的身子也差点随着这一挥飘出去,简直哪里都别扭。 晏寒江在他怀里提醒着:“维持好引力场,把身体固定在船外借力。” 一砸不成,他又加大了灵力释放,半个身子死死粘在舷窗旁的船体上,抡起炉子重砸了一遍。这一下终于见效,窗体碎裂,一股气体从舱室里呼啸着冲出,带着大大小小的碎片和房里的东西朝他撞来。 邵宗严下意识挥炉子去挡,晏寒江却催促他:“我的皮挡得住,快进去,不然这边要封上了。” 他听话地收起炉子,按着船壁往窗户里一翻,恰好看到前面不远有一道金属舱门平移过来,要封住破裂的窗户。 他忙用力在舱壁上一蹬,身子像游泳运动员一样笔笔直地冲了过去。过门时双腿屈起,恰好避让开铡刀一样快而利的金属门,顺势在上面踩了一脚借力,转身钻向船舱前部。 船里也是一样的无重力状态,处处都是破损,到处飘着桌椅和舱壁碎片,偶尔有没穿防护服的尸体飘过,身体上爆开了几个大洞,伤口焦灼、惨不忍睹。大颗大颗血珠围在那些尸体旁,简直像在施展什么邪术似的。 邵道长越发不敢耽搁,划水一般朝舱头拼命划去,神识努力向前延伸,终于探到了那个在他们客服感知中无比鲜明的客户端。 面前只有一道舱门阻拦了! 邵道长掏出斩运刀连斩数回,刀身灵力震动,连震带砍地在门上弄出个口子,身子一纵顺着破口钻了进去。 舱门又是红光闪动,落下另一道门封住入口。 邵道长并不关心身后怎样,他眼里就只有那个周身灵光闪动,奄奄一息地躺在地板上的客户。 客户右肩也有一条焦痕,伤口绽裂,鲜血在空中凝成密密麻麻的血珠,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了,神志也不太清楚,只偶尔痛得轻哼一声。 也就是他的呼吸才让邵宗严意识到,这舱里是有空气的,气压略高,只是没有重力。 邵宗严掏出一枚伤药给他喂进嘴里。仙药自是入口即化,顺着舌下血管进入体内。不多时药力运到,客户肩上那道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了口,人也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看着他,吃力地问:“你……你来……救我了?” 邵道长将客户的头托高了一点,对着他露出完美的服务性笑容:“我当然是来救你的。尊敬的客户,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络游戏的客服邵宗严,我会把你平安带回地面的。” “原来是……咳咳,果然不是……”客户吃力地笑了笑,眼角滚下几滴圆圆的水珠,飘在他脸旁:“我就知道……他不会来……” 第71章 第六次救援 “他?谁?除了我们《元泱苍华》,还有哪家的客服能来得这么快!” 邵道长摆事实讲道理,耿直地夸赞了自家的优秀服务,顺便托着客户的头和肩膀,带他飘到前方一架底座固定的软椅上,拿绳子把他捆在上头。 扶人的时候,客户身边的血珠和泪珠被气流吹起,跟着一起浮了上来,还有的被碰碎成了更小的水球。晏寒江在上头看见了,便邵道长锁骨上拍了拍,提醒他:“先弄一下那些水珠,不然它们容易呛进客户气管里。你用引力场让它们流到一起去,团成大球就好收拾了。” 原来水珠凝成这样不光看着新鲜,还挺危险的吗?邵道长这才重视起这些水珠来,拿出铸铁锅,将灵气附在其上弄成个引力场,空中的水便自然化作横向水流流向锅里,在倾斜的锅底平平铺展成一摊。 这种奇景在星球上不可能见到,在太空里也不应该,客户差点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子。他睫毛上还有一粒泪珠落下,就在空中变成了倾斜的水滴型,也径直滴向锅里。 落下时还像牛奶广告里拍的慢镜头一样在水面上弹了一弹,变成个小小的圆型水珠没入水面。 “这……这是仙术还是魔法?真有神仙来当客服?!”在星空里打过仗,见过不少世面的客户也看呆了,不只忘了伤口,更忘了伤心,凑过来伸手轻触了一下锅里的水。 邵宗严谦虚地说:“这只是在空中制造一个引力场,很简单的物理知识,你要是玩了修仙版的话也能学会的。” 客户摇了摇头,搓着指尖的水珠,眼神有些迷茫:“那个……我,我初中时就没事逃学打网游,后来考试老不及格,干脆辍学当了电竞选手,这个引力什么的我不太懂。” 引力什么的邵道长其实也不太懂,他就是天生心灵手巧,用灵力转化力场时自然而然就有直觉感应到做成多强的最合适而已。 不说物理,他们还能说说网游嘛。比如他们《元泱苍华》的客户体验怎么样,客户有没有打算投诉?邵道长预先打了腹稿,忐忑地问:“尊贵的顾客,你以前玩的网游比我们这个如何?也有这么随叫随到的客服吗?” 他担心这样说也会算作引导客户,会有领导过来批评,说这话时精神一直紧绷着。幸好这回并没引来清景前辈,这座舱室里仍是只有他、晏兄,还有一个病殃殃、没精打采的客户。 “别叫顾客那么客气了,我叫方励,叫我小方就行。”客户咳了几声,摸着自己肩头几近愈合的伤口说:“那些游戏当然不能跟这个比。玩过了这个,我以后哪儿还玩得下去键盘游戏啊。虽然我现在有点惨,可是玩哪个游戏时不得死几回?有时打个本就得团灭七八次,你能给我救过来就行了。” 太好了,这真是位通情达理的客户!邵道长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摇了摇:“你放心,我一定想法把你带回去!这个太空船还能修修接着用吗?不行的话这儿有那个……那叫宇航服吧?有吗?有的话你就穿上,我说什么也得给你弄回地面上。” 客户闭上眼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了。飞船的驱动和重力系统都坏了,通讯也发不出去。船上剩下的能量只够供应这个主控室的压力、供氧和照明,太空服也被他们拿走了。他答应我,等他们回到地面就会回来救我的,现在……他大概在医院里守着他那个谭大哥吧,短期之内恐怕是想不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了。” 没人来救?客户受着伤、流着血躺在这鬼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气,这不就是要拖死他吗? 邵道长听得心头暗火乱拱,握着他的手说:“他不救你我救你!你的游戏体验就是我们最高的追求,你等着,我这就出去扒一身宇航服给你!” 客户被他握得手疼,嘶嘶吸着气,连忙反过来劝他:“你别动气,别动气。虽然宋陵把剩下的人都带走了,但他是帝国最年轻的少将,谭轻羽也是新一代机甲大师,这样的人遇袭可是大事,主星肯会有人来收拾善后的,到时候咱就能跟他们回去了。” 他其实也猜得到宋陵不会回来,可是肯定会有军部的人过来调查情况,顺便也会救他这个证人。要不是他实在伤得太重,怕撑不住真死了,本来是可以完美扛过这一关,不求助gm的。 可是游戏打得再好有什么用,手速快,会开机甲又有什么用……都没用,没有人会因为你技术好就看上你。 除非长得像客服这么好看……方励仔细看着邵宗严的脸,几乎舍不得眨眼。之前他失血过多,眼睛都是模糊的,现在眼睛好了才看得清楚,这个人真是比3d建模出来的完美人型还美,而且怎么看都耐看,要是在论坛上发个照片,立刻就能被捧成国民男神。 ——就是脖子上塞个娃娃的品味有点神奇,这是他的个人爱好还是为了宣传游戏特地带个周边出来? 不过长成这样的人,品味好不好的都一定会有很多人爱,不会像他这样,只是个随时可以踹掉的备胎而已。 他的眼睛又一次模糊起来,却努力地眨着眼把泪水眨回去,不想再让客服用什么引力场吸走。 第47节 邵道长也没注意他的神情,在操作台上重重拍了一把,愤然怒斥:“他都能带那么多人走,怎么不能带你?这分明是故意害你,若我当时晚来一步,就算有仙丹,也是回天乏术了!” 方励努力眨着眼,心灰意懒地笑了笑:“他也不是故意要拖死我,只是谭轻羽的手受了伤,宋陵怕耽误治疗,也怕外面还有敌人埋伏,所以把能战斗的人都带走了,好保证他们能最快速度回到母星。他临走时还帮我锁了舱门,修改好供氧、供压线路,并不是简单抛下我等死。” 不是简单抛下,而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才抛下,结果还不都是一样吗! 客户这么通情达理、善体人意,居然过得这么凄惨,他这个客服都看不下去了!邵道长拍了拍方励的肩膀,果断地说:“你流了这么多血,得好好补补身子,躺着,我给你弄顿营养的。” “不要!”方励忽然激烈地挣了一下,可惜挣扎不起来,只能伸长脖子怜巴巴地看着邵宗严:“我不吃营养餐……其实我刚失恋,什么也吃不下去,你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就行。” 不行,这么好的客户,哪儿能让他受着重伤还挨饿的!邵道长义无反顾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等着吃吧。” 他走到离开客户远一点的地方,掏出锅和木柴准备生火,晏寒江从他领口爬了出来,轻轻跳到空中,长袍下摆因为这一跳像花一样散开,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和小脚丫。 邵道长下意识伸手去接他,可是空中的小人根本不往他手上落,而是调转方向往上飘了一点,满脸严肃地跟他说:“太空里做饭跟地面不一样,不调整重力场的话火是低温缓慢燃烧的,我给你示范一下。” 为了给邵道长现场教学,增加物理学知识,草鱼精也是操碎了心。他指尖弹出一枚蓝色冷焰,在空中结成一个球,飘飘悠悠到处乱跑,也没点规律,简直是随性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我的本命真火,而是用木柴之类点火的话,还会因为燃烧不充分产生毒气,不能随便生火。”晏仙长严肃认真地讲着防火安全问题,邵道长却没往燃烧公式上走心,而是掏出两条浑身是肉的梭鱼表示:“晏兄你放心,不就是个球形火焰吗,我知道怎么做的。” 两个人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房间里,听得客户心里毛毛的,拼命扭头去看那边的情况,心惊胆颤地问:“那个,gm大哥啊,您,您跟谁说话呢?是又有新的gm过来了吗?” “晏兄是我的道侣,跟我一起过来的,因为你也是千蜃阁的顾客,见识过仙家之物,我就不瞒着你了。”邵宗严回头朝他笑了笑,身子一歪,露出了在空中轻盈飘浮,神情冷淡,赤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丫的晏寒江。 ……这玩意儿不是娃娃!也不是游戏公司的周边!而是会说话的,活的! 这是什么特别萌的神奇种族,还是做成娃娃形的法宝,还是随身老爷爷迷你版之类的?方励想不出来,于是勇敢地问道:“我读书少,不太懂这个,’到吕‘是什么意思?” “就是双修道途中相伴相随的伴侣。”邵道长埋头干着活,假装很淡定很正常地给他解释。晏仙长就痛快多了,一眼看穿这位客户的文盲本质,淡然答道:“就是凡人说的丈夫。” 方励瞬间脑补出许多不和谐的图画,然而这么小的身子……根本不是不和谐的问题,简直就是惊悚片了!不不不,他要相信能跨种族的才是真爱,要是宋陵也变得这么小…… 那他就更得跟供老爷一样供着宋陵了。不管他再怎么爱谭轻羽,再怎么把自己当备胎,他也甘之如饴了。方励老老实实缩在椅子上,啃着指甲反思自己颜控的本性。 客户安生了,邵道长正好干活。他拿了个大的透明塑料袋,连手带鱼一起绑在袋子里,左手在外面托着,右手在里面拿小刀刮鳞掏腮,剖出内脏。然后用袋口紧裹着手腕往外抽,鱼鳞和血就都留在了里面。 在这种失重环境下,血是结成血珠飘浮的,不用洗,倒是比在地球上更干净更方便,杀完鱼手上的腥气也不重。因为没法抹油,他就简单地在鱼身上抹了一层盐,提着收拾好的鱼肉往那团蓝色火焰上一扔。 鱼身上的脂肪成了火焰助燃剂,只有炭火般低温的蓝色火焰慢慢攀升到梭鱼全身,吸收着空中的氧气,将那条鱼裹成了一个淡蓝色火球。 滋啦啦的烧烤声响起,被火烧干的水份化作蒸气冒出来,透过蓝色火苗散逸到空中。而鱼皮下和腹中的脂肪同时被低温慢烤到熔化,逼出油后又成了火焰新的燃料,在空中烧得滋滋作响。烤鱼特有的香气比平常挥发得更快更浓郁,被绑在椅子上的顾客扭来扭去,鼻孔不停抽动,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这肯定是不营养餐!怎么这么香,简直像回到了半夜打游戏打得快要饿死,出门蹲在大排档时吃烤串的岁月,光闻着肚子就开始叫了! 他扭曲着身子看向那团蓝幽幽的火,咽了口口水问道:“你说营养餐是指要给我做好吃的啊,我还以为是这个世界太空船上配发的营养餐呢,呵呵……快熟了吗?” 隔着蓝幽幽的火苗,已经能看到鱼皮表面烤成了淡黄色,鱼肉鲜甜的香味里还搀着淡淡的血腥气,但表面一层绽开的鱼皮下露出的已经是雪白的熟肉了。剖开的鱼腹里也有低温的火苗在慢烤,和外皮熟的程度差不多,留在腹中的大块黄色的鱼脂烤化后融入肉里,色泽烤得微深,焦香扑鼻。 邵道长拿筷子夹了一小块雪白的熟肉,吹了吹喂到草鱼嘴边。小团蓝色的火球被他吹得飘了出去,晏寒江将之收回体内,张嘴咬上筷尖夹着的一点嫩肉,给出了专业评断:“好吃。” 没问题就可以大量做了。客户被捆在椅子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晏寒江趴在鱼身上大口啃着柔软香嫩的鱼肉,咽着口水无声地呐喊“我也想吃”。 可惜客服本来就没想给他吃。给伤患补身子当然要上鱼汤,吃烤鱼多上火。烤鱼时他就用小锅烧了一锅开水,烧水时在锅底始终控制着引力场,将水和火隔着锅聚在一起,让它们像在地面上那样正常沸腾。 这样弄费的心力可比简单扔火里烧要多多了。 水开之后邵道长才腾出手来又剖了几条鱼,其中两条在火里稍微炙了一下,表面烤上了一层焦黄后便扔进一个不锈钢炖锅里,还切了姜块、葱结进去,洒上一团黄酒,最后拉了个引力场,让这些东西都铺在锅底。 那锅开水掀开盖后便化作一个又软又弹的长形水团,一涌一涌地朝新锅里蠕动过去。冒着白腾腾烟气的热水在接近引力场时哗地散开,落进锅里,邵道长及时盖上锅盖,用麻绳整个捆成一团,放开引力场,让晏寒江弹过火苗来,顺着绳子包围了整个锅体。 空中裹着蓝色火焰的烤鱼将要熟透时,鱼汤沸腾的咕噜声和淡淡的香气也慢慢散发了出来。方励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全好了,身上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硬生生挣散了捆住他的绳子。 第72章 第六次救援 沸腾的浓汤被牢牢封锁在不锈钢炖锅里。太空环境下水的沸点低,锅里的水在低温时就会升腾成蒸汽,而锅外面被麻绳一层层缠裹着,又推不开,就在锅里临时形成了个高压环境。 蒸汽在高压下重新凝聚成水珠,哗哗翻滚的汤面着包裹住煎过的鱼肉,融出带着油脂香气的淡黄色鱼汤。鱼肉已在无数次翻腾中熬化了,碎成松软的碎肉块融入汤汁里,头尾和脊骨干干净净地脱出来。 幽火铺在麻绳上,不断吸收着空中的氧气助燃,极缓慢地燃烧着麻绳。绳子烧到将断未断时,邵道长便将引力场中心控制在汤里,强行控制锅盖粘在锅上,直到麻绳烧得干干净净,才慢慢减少引力,释放着锅里的压力。 水蒸汽裹着浓浓的鱼香从锅盖的缝里渗出来,扩散到客户鼻子里,馋得他差点顺着味道飘到锅上。幸好他还有理智,看着锅外蓝幽幽的一团火球,手瞬间缩了回去,掉转头抓向了旁边已经烤好褪掉火的鱼肉。 焦香酥嫩的鱼肉一入口,方励的眼神都活起来了。 虽然这鱼是整条烤制的,但因为火焰是均匀地包裹在鱼身上,鱼皮和腹中的白肉都烤得咸香酥脆。平常总显得淡而无味的腹腔里不仅进足了味道,还被烤出了很少有的焦黄脆嘎。 咬掉入味的酥皮后,里面就露出了雪白鲜甜的嫩肉。梭鱼只有一根大刺,吃时牙齿顺着肋骨一捋,就能扯掉一大块完全没有刺的细嫩鱼肉,吃着又香甜又痛快。要是能再来一罐冰可乐,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不行,还有鱼汤没喝上呢。方励拿手背抹了抹嘴,看了眼不断从锅沿散出蒸汽的鱼汤,默默挪到汤锅边上,守着锅大口吃肉,姿势豪迈得完全不像个刚刚还身受重伤差点断气的人。 邵宗严本来不想让方励吃烤肉,可他的意志太坚定、行动太迅猛,就拧个帕子给晏兄擦嘴那么会儿工夫,一条烤好的梭鱼就到了客户嘴上。 进了嘴的东西,当然就拿不出来了。邵道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手帕细细地给晏寒江擦嘴擦脸,然后分开小手擦拭掌心和指缝。都收拾好了之后,道长自己也拎起一条鱼,坐着浮在空中啃了起来。 恰在此时,防爆门外响起了重重的撞击声,当是有人从船舱后面闯了过来,开始砸这座控制室的门。他们等着半天救援者,居然在拖了这么久以后才来,邵宗严忍不住有些愤怒——要是没有元泱苍华的客服,方励岂不要让这群人活活拖死? 客户也没感到被救援的欣喜,第一反应就是护住烤鱼,然后看着娃娃一样小巧的晏寒江说:“邵哥,你先把这个小道理收起来吧,别让人看见。” “……不是道理,是道侣,道士的道,伴侣的侣。”邵道长边解释边抓住小小的晏寒江塞进衣领里。草鱼精也不愿意让凡人看到自己,按着他的锁骨攀爬下去,把头藏在了领口下面。 方励脸红了一下,捧着鱼笑道:“我不熟这个词,说错了。这也太不顺口了,要不下回我就直接叫嫂子吧?这肯定就没错了吧?” “咳咳!”从衣服里传来晏仙长不悦的轻咳,邵道长却笑得眉眼弯弯,细长的狐狸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低声道:“别当着人叫。” 方励用鱼肉堵住嘴,拼命点头。 才说了这么几句话,金属门上便被灼出了一道可容人出入的弧形门洞,外面的人用力把中心半熔的金属片推进房里,一道雪白的激光就跟着射了进来。 “右侧闪避!是敌袭!”客服不愧是在网游里见多了杀戮场景的人,遇袭时不像普通人一样尖叫,而是双臂前划,一蹬腿朝后面的金属座椅滚去,同时还不忘指挥邵宗严避开攻击。 邵道长比他动作还利落,从包里掏出青铜药炉,手一翻就像抄炸虾一样把他整个人抄了进去,翻手扶正炉子;右脚一踹汤锅,把一锅包着蓝莹莹火焰的鱼汤踹向门洞。 那道激光虽然打空,门外的人却已经紧跟着飞进门洞。进来时恰好被汤锅当胸狠撞了一下,身子倒飞出去,太空服上顿时烧起一片近乎透明的低温火苗。 那道门只能容一人出入,最早进去的人被拍飞后,还砸倒了几个跟着的人,他下意识拍打胸口的火焰,沾了一手近乎透明的低温冷焰,痛苦地嘶吼道:“该死的!里面的人还有战斗力,我身上着火了!” 操控室里的方励也悲声叫道:“我的鱼汤!” 之前差点被人用激光扫掉肩膀时他都没叫。 好在鱼汤回来了,汤锅被那人的胸口反撞回控制室,邵道长拉过铜炉托了一下锅底卸力,也让它跟炉子一起漂浮在身边。锅里的蒸汽在刚才的撞击中全都泄出去了,锅盖微微打开,一团果冻一样柔软粘稠的汤汁夹在锅身与盖之间,乳化后的油脂融在浓稠的肉汤里,鱼汤的鲜香张扬地铺散到空中。 此时邵宗严是抱着炉子背向大门的,晏寒江便稍稍冒出头,把锅外的丹火撤了回来。邵道长掏出用盛水的密封塑料袋盛了一块,拉上拉链递给客户。 方励忙抱住汤包,压低声音问道:“邵哥,你一个人扛这么多怪没问题吧?要不我也出去,我还能帮你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要是宋陵他们走时没把能用的武器都带走……哪怕只留一支激光枪呢,他现在至少还能帮忙输出一下,而不是只能坐在这儿拖后腿。 邵道长含笑摇了摇头,拿着小塑料袋拨出一块汤,封好口塞进胸前。滚烫的汤汁并没贴到他胸口,一拿过去便被晏寒江施法隔热,抱在自己怀里。 他又掏出鱼鳞伞,撑开伞漫不经心地说道:“千军万马我都闯过,这几个人不算什么。小心烫。” 黑伞往下一拍,封住了炉口,也堵住了客户没出口的担心。 外面那群杀手已经冲进了操控室,数支从未见过的异形武器对准了屋子中心的人。 邵道长背向他们站在铜炉前,长发在头顶束成道髻,墨色长袍下摆散开,如花朵绽放般优雅美好。进门时更有一股热腾腾的,香得让人喉咙发痒的浓郁鱼香直扑到他们脸上,勾起了这些人心底对家的美好记忆,手里的枪也不禁放低了些。 “好香,这是什么味道?”一名杀手摘下头盔,努力分辨着空中鱼汤和烤鱼的香味,喃喃道:“刚才那个蓝色火球难道是在做菜?” 另一个咽着口水,看到了那只飘在空中的金灿灿铜炉,摇头道:“应该不是火球,你看那个,那个一定是什么高级料理机,才能在无重力环境下做鱼……该死的,到底是什么菜,怎么会既有烤鱼的香味又有炖鱼的香味!” “机甲和近战都能打,会做菜,长得也蛮可爱的,还有这副销魂的身材,虽说是个男人……”被炉子当胸撞过的男人从门外进来,举枪对准了邵宗严,狼一样贪婪地笑了笑:“男人又不是就没法生孩子,难怪宋陵这么爱他……” “你说什么?”邵道长一下子转过身,露出那张光华蕴藉的秾丽面容,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凌厉逼人,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那双盈盈含水的眼睛轻轻一扫,每个人就都觉着他看向自己了,手里的枪口不由自主挪开了几分。 “你们说,宋陵爱的人是方励?一个人能把自己流血不止、快要断气的爱人扔在这种鬼地方?这是人能做出的事吗!”邵道长细弯弯的狐狸眼瞪得又大又圆,眼里闪着愤动的,闪亮得惊心动魄的光芒。 方励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那个姓宋的故意推出他们的客户当作挡箭牌,好让客户代他们承受敌人的追杀,而自己和那个谭轻羽平平安安地在外面逍遥快活? 简直太无耻了! 那群杀手也听出了不对,堵着门口的人拉出3d影像对比,顿时看出不对,又惊又怒地问:“你不是方励,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宋陵的座驾上?方励呢?” 闪着淡淡光芒的枪口重新对准了他,邵宗严微微皱眉,从包里掏出了雪白缠丝弯刀:“现在不是你们问话的时候,我才该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派来的!” 他脚下自生引力,重重踩到地上,将身体调整成了在地面上那样熟悉舒适的状态。包围他的人双手握紧枪柄,厉声喝道:“你不要反抗,把方励交出来,我们只是要请他配合一下我们,跟宋陵谈一点小条件,不会伤害他的!” “谈条件?就算不提我的立场,你们觉得,一个为了他和他真心爱着的谭轻羽受了伤、流着血,却奄奄一息地被抛在坏掉的太空船里等死的人,在他眼里能有什么交换价值呢?”邵道长悲哀地看着众人,眼中怜悯的光芒越来越深,摇头叹道:“我不想在操控室里动手,你们留下一架飞船给我,自己走吧。” “我们也不想跟你动手。这样吧,你放下那个可笑的武器,和方励一起跟我们回去,我保证’五月花‘星盗团不会伤害你的。”他舔了舔嘴唇,目光如有实质地在邵宗严脸上身上拖过:“虽然方励打伤了我们很多人,可是如果你肯替他牺牲一下,我也会替他说话的。” 几枝枪口的细细白色雾芒瞬间明亮了数千倍,能量蓄积到凤凰,只要稍扣扳机就能打出一道灼人的激光。邵宗严右手提刀,冰冷的目光扫过枪口,右脚尖在地上轻点,身子已如鬼魅般纵向对面的人。 长刀横挥,砍在了他穿着厚厚防护服的胳膊上,一下子竟没砍断。他暗暗吃了一惊,背后的激光已蕴足能量,数道光线擦着他的身体交错,却被光滑的鱼皮长袍反射开,滑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晏寒江踩着他的胸肌稳住身形,传声提醒道:“这里是太空,不是地面,不要只想着地面战的方式。你之前不是已经能很好地利用失重空间了吗?想想怎么用力场控制这群人——” 对了,重力不只能用在他自己身上! 他手上的长刀往下一滑,搭到一支正对着他积蓄能量的枪上,引力场从刀尖释放出来,那把枪就忽然沉重了几倍,从毫无防备的主人手里滑脱,“咣”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小心,他的力量非常大!”那人并没发觉出力量的改变,单纯把枪的滑脱当作是刀尖施力的结果,提醒自己的同伴小心他的刀。 邵道长却是发现了这个力场的趣味,不断修改引力中心的位置,时而把引力改成斥力,时而在一侧释放引力、另一侧释放斥力,拨弄着浮在空中的一切。那些杀手空有武器,人无法在太空中借力,动起来都是慢悠悠浑身乱颤的,随着他的力场被摆布得团团转。 急怒的星盗开始乱射,激光打在操控台上,冒出一道道电火花。不知哪一道打中了警报系统,操控制头顶猛然闪动起红光,房间里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叫声:“警报!主控制遭到敌袭,制动系统损坏95%,空调系统损坏72%……” 警报声中,门外忽地传来了一阵急匆匆地、震得整个舱体都在晃动的脚步声,舱门被狠狠砸开,一只巨大的拳头伸了进来,拳着上嵌着一只比人胳膊还粗的巨大炮管,炮口蓄着白亮的能量团。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墙壁上,不降者杀!”一道沙哑狠戾的声音自舱外响起,金属门完全打开,可以看见一架艳丽张狂的金色人形机甲半跪在门外,摆出随时可以攻击的架势。 胸前机甲舱门降下,端坐其中的男子摘下头盔,狼一般凶残的眼睛扫过众人,朝着操控室高声喊道:“方励你这个没用的家伙给我出来!我知道你死不了,别给我闹别扭,躲在里面装死,老子从战斗会议上偷溜出来救你,可不是为了带你的尸体回去的!” 一名宇宙海盗失声叫道:“金狮言松!他不是宋陵的对头吗,怎么会跑来救宋陵的男人了……” “谁他妈救宋陵的男人!老子是来救帝国第三舰队的机甲战队指挥官,方励少校的!”里面的星盗稍有异动,那台机甲上的炮口就射出一道与其粗大口径完全不符的纤细光柱,直接收取了一条性命。 剩下的星盗都老老实实放下武器,他就操控机甲打碎了那些枪,然后死死盯着站在操控制中间的邵宗严,嘶哑地问:“方励在哪儿?我给你三秒钟时间交出他,三、二……” 方励从炉子里探出头来,冷着一张脸说道:“你威胁我们邵哥干嘛!我要是真等你救,现在血都流干了。什么也不用说了,虽然宋陵对我不好,可我在第三舰队待这么久了,根已经扎在那边了!就算你跑来这一趟,我也不会就转投到言家那边的。我宁可离开这个世界……到哪儿不能重头开始啊。” “不行!”言松伸手在机甲上一撑,从舱里纵身跳出,怒道:“你犯什么傻!为这种人渣死了值得吗?姓宋的一直在骗你你看不出来?他都能把身受重伤的你扔下,对你有什么感情!他根本就是利用你给谭轻羽挡枪,平常跟你上上床占占便宜,遇到真事就不管你了,只有你一个人傻得以为他真爱你呢!你长这么大眼,不会看看真相吗?我……” 有几名星盗看他跳下机甲,试着掏出武器来攻击他,可机甲上的炮口却先一步亮起,打穿了他们的身体。血与尸体浮在这小小的操控室里,将这里染得血腥又诡异。言松迈着扭曲的太空步伐飘进来,竟也飘得气势万千,目不旁视,像是猛兽盯着猎物一样死死盯住方励,隔空朝他伸出手。 邵道长叼着晏寒江喝剩的汤袋,抓紧时间喝干净了里面的鱼汤,将袋子往身后一抛,自己义无反顾地站在炉前,横刀拦住言松:“抱歉,我是方励的专属客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他点头之前,我都不能让你碰他一根寒毛。” 第73章 第六次救援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方励为什么会管你叫哥?”言松第二次正视邵宗严,这回观察得更仔细了些,身后的机甲也似乎能感应到他的态度,眼部闪动起一阵红色亮光。 第48节 邵道长横刀站在炉前,神色不动,淡然答道:“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刚才方励身受重伤,血流如注,奄奄一息地躺在这座飞船里时,只有我们的客服应召过来救他,你当时在哪儿呢?” 言松眉毛死死拧起,嘴角抿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光看着就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愤怒和悔恨。他咬着牙说:“我也是在作战会议上才知道他被宋陵那个懦夫抛下的,如果当时我在的话,绝不会允许……我根本就不会让他受伤!” 这个人倒真是有心来救人的。邵道长摸了摸下巴,低声问道:“晏兄,你怎么看?” 晏兄对凡人之间谁爱谁的不感兴趣,小脚丫踏在邵道长的胸肌上,神识传音给他:“跟他走,先回地面上再说。就算乘了他的飞行器回去,关键时刻救人的还是你,顾客一定会打高分的。” 当上家属之后,觉悟是不一样了。 晏寒江原来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草鱼,能为了吃水煮鱼买一屋子景观鱼缸,花得全身上下只剩五十两银子也不走心,吃饭时顿顿叫水煮鱼外卖,从来不考虑有钱没钱。可是自从成了邵宗严的对象,有了家累,也就有了责任感,跟着做救援时也懂得考虑顾客满意度问题了。 当然,他也就是随便分析了一下,并不经心——只要看看客户蹲在鼎里嘬鱼汤的那副样子就知道,这回的分数肯定有保障了。 有邵宗严在前面和言松说话,方励就抓紧坐回炉底,拿衣摆垫着汤袋,捧着稍稍晾凉,不那么容易烫舌头的鱼汤吸吮起来。他的手掌隔着布都被烫红了,喝一口汤就要嘶嘶地吸凉气,可还是舍不得放下。 他头一次喝到这么香浓的鱼汤。汤表面包着一层淡黄色的鱼脂,里面是熬得浓白的奶汤,碎鱼肉都熬化到汤里,每啜一口都能嚼到鲜甜的肉丝。汤汁因为高压焖煮熬出了粘稠的近乎的胶冻口感,从袋口吸进嘴里时根本不是在喝,而是在吃的感觉。 真鲜,真香,不枉他等了这么半天,有什么事先喝饱了再说! 等到言松千辛万苦证明了自己也是来救方励的,被邵道长允许看他一眼时,见到的就是他蹲在炉底,一手捏着鱼汤袋口搁在嘴边,一手攥着香脆的烤鱼大口朵颐,吃得满嘴油光的形象。 “呃……这是你发明的新菜品?”言松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旁边锅里的鱼汤香气从盖子下面透出一丝极淡的香气,像细丝一样勾着人的心。方励手里攥着的那条烤鱼皮酥肉嫩,焦香四溢,看着那雪白的肉就让人流口水。 看到这烤鱼和浓汤,言松第一反应就是方励利用船上储存的食材和营养剂自制了这些食物。他们这些做军人的平常不在吃喝上留心,都是靠营养剂打发日子,只有方励每天琢磨着吃什么,总能做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好吃的。 不过以前还真没好吃到这地步,难道是他来救人时太紧张,消耗过大,饿了?言松看着烤鱼吞了口口水,眉头拧得死紧,粗鲁地催促道:“这群星盗只是来探路的,后面还会有大型太空船追过来,你急着吃它干什么,等回到地面上要多少不就有多少吗!” 回到地面上怎么可能还有,客服大哥肯定是五星主厨改行的,错过这一顿就没有下顿了!方励对着高大的机甲战士翻了个白眼儿,啃鱼的速度却也是真的加快了,半条鱼眨眼就进去了,只剩下头尾和一条光秃秃的脊椎。要不是牙口不够硬,他还惦着把头骨也嚼碎,吸里面软软的脑仁吃。 可惜那么一大锅鱼汤是喝不完了。方励回头看了一眼炉边上那锅汤汁如奶油布丁一般光滑弹软的鱼汤,痛下决心,把汤袋口放到嘴里狠狠挤了下去。 滚烫的鱼汤滑过食道进入胃里,烫得他眼角飙出泪花,浓汤滑过食道后令人舒适的热意和残留在口中的香气像最好的药物,支起了他枪伤才愈的身体。他猛地一拍药炉,从晃悠悠地炉子里翻了出去,朝言松伸出手。 言松立刻握住他的手,严肃地板着一张脸说:“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滚!”方励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冷酷地说:“老子是让你把机甲空间钮交出来!” “我急着来救你,只带了’金狮‘来。你的’夜魔‘坏了吗,还是被宋陵那个小人给带走了?他就不管你一个人留下会怎么样,连个机甲、连个救生舱都不留给你?” 别说机甲,连把枪都没留。方励恨恨想着刚才只敢躲在炉子里的惨状,可对眼前这人也没好气儿:“甭提他,你也好不了多少。你们那帮人上大学时找了我多少麻烦,天天嘲讽我娘娘腔、体能废,靠宋陵上位,根本不该上机甲什么的,我都记着呢!后来我进了第三舰队,你们第一舰队还跟我们抢资源、抢功绩……” 客户越说越怒,攥紧了鱼汤袋照脸扔过去。言松拍开塑料袋,冲上去握住他的手,同样怒冲冲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总跟宋陵混在一起!我嫉妒不行吗?再说我哪儿说过你娘娘腔,我是说你长得娇小可爱行吗!我看他一边搞着你一边跟在谭轻羽屁股后头转心里就难受,我比宋陵差在哪儿了,他就是装得好会骗人而已!” “你好意思说那叫爱我?你特么什么时候看见我不跟要上天似的,还好意思吹自己!滚!”方励一拳照着脸捣了上去,言松被打得飘出几米,捂着鼻子小声痛骂方励不长进,到现在还要维护宋陵。缓过酸痛后恰好看到了那几名投降的星盗,果断转移话题,冷酷地说:“他们身上肯定有空间钮,我去搜出来给你们!” 方励把心里的郁气骂出来之后也痛快多了,甩了甩手,回头问邵宗严:“邵哥你会开机甲吗,要不跟我坐一台,我开得可好了,真的!我别的不行,敲键盘的工夫还是有一点的,要不穿过来之后也考不进这里的机甲学校。” 邵道长揉着耳朵笑道:“那有劳你,我还从没见过机甲呢。” “嗯,我也是过来现学的,咱那儿哪有这个啊。要不是为了开机甲,就我这初中就辍学打游戏的人,没事考学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嘛。”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也就不再那么拼命遮掩自己的身份和早年辍学经历,大大方方说出来,还跟客服大哥更有共同语言呢! 因为邵道长不认得空间钮,就负责站在一旁看新鲜,摸那些俘虏装备的工作是言松做的。他一边摸一边听着身后传来的朗声笑语,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也从没听过一句这么好听的“言哥”;想到方励跟他说话几乎都不带笑模样儿,刚才还狠狠给了他一拳;想到好容易姓宋的干出烂事可以出局了,又跑来一个更年轻美貌的邵宗严…… 这群该死的星盗! 言松下手时又重又狠,扒下太空服,从发丝里藏的微缩记录仪到鞋里压着的小型光刀都没放过,有几个敢反抗的都被他的机甲当场打死。搜出来的监控器他封进了自己的机甲空间钮,别的都给了方励,深深看着他道:“这群星盗的装备不错,都是cr-2级机甲,你全都拿去吧。” 他突然变了这种态度,方励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收下空间钮,回头跟邵道长说:“邵哥,咱把鱼汤也带走吧,机甲里有重力系统,到时候这汤就能好好喝了。我刚才光觉着烫了,都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邵宗严便把汤锅推给他,自己走到星盗身边,拿降落伞绳将他们的双手缚在背后,长出来的绳子挽在手心,跟放气球一样拖着走出了舱门。言松皱着眉道:“带这么多人回去也没用,留个活口,剩下的都杀了就得了。” 仅存的三个星盗急得脸青唇白,各种邵道长从未听过的谩骂回荡在太空舱里,可是绳子系得太紧,单凭体力,特别是在这无处借力的太空里,根本挣不开。幸好邵道长并不打算斩尽杀绝,拽着绳子摇了摇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带他们回去吧。” 他们一共三人一鱼,再加上星盗,两架机甲装不下。不过星盗们的飞船就在这架废弃飞船对面,两座舱门是无缝对接的,可以直接占了船,动力更充足。四人从对接通道进入了另一架飞船,进入操控室后便看到通讯屏闪着亮光,显示有一道通讯正待接入。 “是五月花的通讯。”方励眯了眯眼,抱着汤锅冷笑道:“为了一艘打烂了的破船,一个没人要的贱人,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你胡说什么——”言松瞪大眼睛看着他,又急又怒地说:“谁说你……,我觉得你挺好的,贱的是宋陵和谭清羽,你……挺好的……” 他急得语无伦次,大概是很少说好听话的关系,噎得脸红气短,也没说出什么甜言蜜语来。后面的邵道长已经不想理他们了,拍了拍硕果仅存的三位星盗,笑咪咪地掏出两粒丹药,喂到了其中两人口中,又打开装朱砂的盒子,满满蘸了一笔,在另一人颈间抹开。 服下药的两人惊怒交加地问道:“你喂的是什么东西?” 被点了的人也恐惧地压低下巴拼命去蹭那个红点,可惜脖子太短粗,怎么也蹭不着,倒是给自己急出了一身汗。他倒是比那两人感觉轻松点,还能横眉厉目地威胁邵道长:“五月花号马上就会过来接应我们,你们逃不了的,乖乖放了我们,弄掉我身上的东西,不然到了舰上我们老大肯定会弄死你们!” 方励吵着吵着正要回头叫客服,正好看到了他抹朱砂的一幕,惊喜地问:“邵哥你身上还有微胶炸药?还是什么更高级的千里之外夺人首级的东西?” 邵道长惊讶地问:“你们这儿用的东西都这么凶残?我也不过就下点能让男人怀孕的药,可没你们这么狠。” 能让男人怀孕的药! 这不叫狠还有什么叫狠!这可比要命厉害多了! 舱里几个男人都悄悄蹬着腿往后挪,想让自己离他更远一点。客户仗着身份大胆问了一句:“是抹上之后,他的身体就会从基因层级改变,生长出子宫和卵巢之类的女性性征吗?还是连第二性征也能长……” 邵道长一直摇头,摇得方励心里发毛,那三个被喂了药和抹了朱砂的人更是全身都颤抖起来,只是强撑着用医药知识给自己打气。他们不愿相信一粒药就能有这么大改变——至少也得来个基因改造针,再来个手术才让人信服啊! 可是邵道长淡淡开口,说出了比身体改造还要绝望的结果:“不是真怀,就是内分泌变化,表现出怀孕症状,十个月之后也生不下来,得怀足三年才会流产,生出一胞胎血来。” !!! 我的客服究竟是何方大神! 方励按着噗通噗通的小心脏,神情更加恭敬,比着大拇指夸赞:“邵哥真是太厉害了,这仨人以后算是废了!” “不,不可能!联邦没有这黑科技,大家不要信他……”被抹了朱砂的那位拼命摇头,惨声劝着两个同伴。可是想到在舱里时自由控制重力和力场,他们想靠近对方一点都没办法的无力感,三人也不得不担心,对方可能真的掌握了可怕的黑科技。 邵道长从背后扣住那人,朝着另两人微微一笑,脸被通讯屏的光色照得发蓝,妖艳到了诡异的地步:“不是抹了药的会怀孕,而是吃了药的会怀,刚才抹在你脖子上的是解药。” “诶?”三人眼中重新点亮光辉,那两个吃了生子丹的看向同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扭动身体,拼命把脖子伸过来咬他。 邵道长伸手点了人质的穴,控制力场将那两人隔在半米之外,托着人质的下巴笑道:“两位要是想不生,待会儿就好好配合,接通通讯,把你们的上司糊弄走。别以为有人接应,你们就能逃脱我的手段。” 他威胁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做起来驾轻就熟,要不是没时间,本来还想拍几张裸照的。 威胁得两个星盗服从之后,他才叫言松替他们解开绳索,接收对方通讯。 光屏打开,一名高大英伟、怒气勃然的男子便出现在光屏上,痛斥舱里的三个人:“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接通讯!追击宋陵的人失败回来也就算了,这条船里都是受了重伤被丢下的人,你们怎么浪费了这么久?” 那两人唯唯诺诺地答道:“我们也没想到,本来船里只有方励在,他还受了重伤,应该很容易对付。可谁知金狮言松和另一个强大的战士忽然跑来救他,我们也折损了不少人手。” “言松?他和宋陵不是一向不和吗?另一个战士是……”他的目光从眼前的手下移向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了言松、方励和站在他一名手下身边的邵宗严,惊讶道:“方励受了重伤不能打,就一个言松和一个小白脸儿,你们就能拖到这时候?是不是忘了我交待你们的事,看见美人就提不住裤腰带了!” 我们哪儿敢,我们这就快系不上裤腰带了! 两名饱受威胁的星盗快哭出来了,低头听着船上的怒吼,按着言松的提示小心地问道:“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要我们返回五月花号吗?” 对面舱里的人冷哼了一声:“不用,我已经过来了,现在我就打开对接舱放你们进来。这回运气不错,方励可是第三舰队长宋陵的心上人,还有第一舰队的队长言松,有了他们在手,我们就能骗开兰陵防御站,下去干一票大的!” 第74章 第六次救援 通话还没结束,一座闪着冰冷又美丽的银灰色光芒的巨型飞船就开到了他们的飞船前面。从前方舷窗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座巨型飞船舱门大开,朝他们伸出了一条长长的滑行通道。 光屏上的男子皱着眉催促他们:“快把人带过来,抓紧时间!” 他下了严命,房里所有人却都下意识先看了一眼邵宗严。方励更是忧心忡忡地用口型问他:“嫂子怎么办?” 邵道长一副当家作主的大男人派头,摇头笑道:“家里是我主外他主内,我是你的客服,当然要跟你走。” 我主外他主内?方励掂了掂手上热腾腾泛着浓香的鱼汤,忍不住干笑几声——那么小的嫂子也得煮得了啊,还不得是他自己煮。 邵哥真是个疼老婆的全能好男人。 通讯被另一方关闭,两名中了生子药的星盗松了口气,战战兢兢地向邵道长请示:“您打算上五月花号吗?” “上!”邵宗严只看着客户,方励咬咬牙道:“传送通道已经伸过来了,想跑也跑不了。反正手里有机甲,直接进去破坏那艘船的动力系统和武器系统,咱们才能逃回去!” 言松握着自己的机甲空间钮,也低低喊了一声:“上!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男人!只要我还在喘着气,就不会让你受伤的!” “用得着看你,我天天洗脸时对着镜子就看见了。”方励走到控制台边,操纵飞船滑向五月花号,手指在键盘上弹琴一样滑动,动作迅速得几乎能在人眼中留下残影。 飞船滑入登机通道,进入了停机舱。下方有星盗指挥他们到后面专门的停机舱停机,可这驾飞船却不听地面指挥,朝着前舱方向直冲出去,巨大的机身硬闯入不能容纳它的狭窄通道里。金属的机体和舱内通道在强力磨擦与撞击下,闪出连片电光和荧蓝的火花,擦起一连串小小的圆形火团。 它们有的附在舱壁上安静地燃烧,有的追逐着氧气到处乱飘,有的在中途分裂成了两个、三个……这座巨型太空船从没在内部受到过这样的攻击,舱壁闪动着红色的警示信号,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舱体。 前面的舱门一层层关上,企图把他们拦在停船舱那边。方励手指在推进钮上疯狂点击,把飞船当坦克用,一层层撞开大门,碾压过去。所有阻拦在船前的人与物都被撞开,顺着流线型的光滑船头流进夹缝里,碾成碎块。 舱里的通讯屏再度打开,五月花星盗团团长的脸充满了整张大屏,死死盯着操作台前的方励:“你根本没受伤?那是你和宋陵合作的骗局?那三个蠢货已经被你们俘虏了,还是他们根本就是联邦的卧底?我其他的船员呢?” 方励微挑嘴角,嘲讽地笑道:“急什么,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着他们了。” 船长充满怒火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三个船员,疾颜厉色地说:“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我苏榕最恨别人的背叛,你们一定不愿想象自己落到我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他的船员快哭出来了:“我们不想背叛您,船长,可是那个人给我们下了可怕的剧毒,我们如果不从的话就会怀孕,还会怀整整三年……” “他说你们就信,你们的脑子呢!”船长暴怒道:“好吧,既然你们这么相信他,那就跟着他一起下地狱吧!” 舱外激光四起,数台机甲从前后围堵住这艘船,舷窗顿时四下飞散。制动系统发出一声隆隆炸响,五月花的船舱也跟着被炸掉了一片,他们的小船更被爆炸气流推得差点翻滚起来。 邵宗严抬手将鳞伞扔到客户身上,方励反手扔回来,手指按住空间钮,一架银白色的高大机甲便出现在正前方的舷窗外,身体呈半跪状,胸口机甲舱盖像舷梯一样伸到窗内。 方励一拽邵宗严,叫道:“邵哥你跟嫂子也上我的机甲吧?” 晏寒江深表不满,隔着几层衣服冷冷地看了客户一眼。邵道长却偷笑笑得合不拢嘴,却是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胸膛都不敢颤,生怕伤了晏兄的自尊心。最高兴的就是言松,连声问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是男朋友?不会是那种要和娃娃结婚的变态吧?他一个大男人坐别人的机甲干什么,你给他一台新的多好?” 邵道长拎着顾客的手跳进机甲舱,舱门瞬间紧闭,把言松的唠叨关在舱外。 他们四人离开后,那两名中了生子丹的星盗便迫不及待地压倒自己的同伴,两颗头抵在一起,拼命舔着他脖子上鲜红的朱砂。那朱砂是拿502和过的,刚涂上时还是软的,这时候却已经粘成了第二层皮肤,怎么舔也舔不下来。 机甲大战朝着舰桥推进,太空船这边无人保护之后,五月花号上的星盗们闯进船舱,就看到了这副诡异的模样。他们把三人分别拉开时,两名吃了生子丸的星盗还在凄厉地惨叫:“不要拉开,我还没吃到!我不要怀孕!让我吃一口!” 另外一人的脖子已经被同伴啃咬得鲜血淋漓,但因被点了穴,既无法呼救也不能动弹,只躺在那里重重喘气。救下他的人看着他胸脯起伏,眼睛几乎鼓出眶外的模样,同情地叹了口气:“已经不行了,给船医看一眼吧。” 脱离飞船后,邵道长就近距离见识到了超越他自己出生世界几个时代的机甲大战。客户戴着头盔,一边叭叭叭敲键盘一边大喊:“左边上s2炮!跳过去!配合我做个托兰回旋踢!输出!输出!把那个红皮怪引过来!” 打着半截忽然想起来邵宗严还在旁边,又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吵着你了邵哥,打游戏好多年,养成习惯了,看见怪……敌人就开网游的指挥模式,是有点吵人。” 邵道长摇了摇头:“没事,你操作更重要,我忍得了。” 他怀里的晏寒江忽然开始往上爬,手按着他的胸口一下下借力,身子轻飘飘地从衣领透出来,冷然说道:“这些都是小道,必须要借力而为,你随便看看就得了。我给你示范一下你这个修为和理论水平下怎么进行空间战。” “晏兄?你不是说工作的事你不好插手吗?”邵道长又惊又喜,把他捧在手心里,五指微拢,让他倚着自己的指根坐下。 晏仙长板着一张冷冰冰的小脸,垂着眼皮淡然道:“我只是不替你做救援,身为道侣,也有责任教你怎么在工作中学习进步!咱们俩总得有分工合作,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嗯,晏兄是给客户那声“嫂子”刺激到了啊。邵道长纯洁的笑了笑,藏在透明面具后的脸活像狐狸精一样美艳勾人,美滋滋地照他脸上亲了一口:“嗯,晏兄说得是,以后工作我来,你教我修习魔法,咱们俩分工合作。” 晏寒江抬起小手摸了摸他的嘴唇,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你呀……” 他转过身来跳到了邵宗严指尖上,指着屏外一架机甲说道:“看着,先从最简单的力场开始,这座飞船里是有一个重力场的,他们的身体会习惯一个在有重力环境下行动的感觉,所以把灵力释放过去,让它忽然失重……” 正拿着巨型光剑砍过来的机甲猛地飘浮到空中,头重脚轻,两道激光立刻抓住机会切断了它的头部和身体。 接下来他把力场释到到舱顶、侧壁,同时释放数个力场,将机甲的肢体分别引向不同方向,或是加大力场强度,形成五马分尸的效果……方励砍怪砍得已经麻木了,唏嘘地说:“我还以为邵哥你就够厉害了,想不到嫂子比你还猛,要不你们是一家人呢。” 第49节 晏仙长淡然地,不露情绪地,不隔着衣服地看了他一眼。 方励忽然福至心灵,理解了自己这一路被闪瞎的缘故,把头转后面:“哎,对面有机甲冲过来了,你们先忙,我先砍怪了。” 他的机甲枪口蓄能时,就听见小小的晏寒江在耳旁说道:“用神识引导,把更精细的灵力施放到他手上,在他的手和武器之间施放一个更精细的斥力场,这样的话——” 那台机甲握刀的双手忽然张开,缠着电磁力的长刀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刀刃重重砸到了地面。随即,它的手腕、手肘、肩、腿、头次第裂解开,在地上堆成了一座铁甲小山。 晏仙长背着小手,微抬下巴看向监视屏,一副领导派头:“习惯之后,还可以把力场施放到更精细的地方,比如机甲关节之间,甚至最细微的零件之间,将它们直接拆成一堆铁屑。用同样的法力,没有知识的人只能拿刀硬砍,有知识的人只要一动脑子,就能把庞大的敌人拆碎。” 邵道长立刻拿出纸笔记下来,自己在心里慢慢揣摩着。旁边开机甲的客户则是生不如死地把脸贴在键盘上——不能对失恋的人好点吗?为什么被秀了一路恩爱还不够,还得从智商上碾压他?学渣就活该没活路嘛! 他不看键盘也能操控机甲奔驰如飞,目光外倾避开身边那对目害,却不小心瞟到了言松那架金色机甲。他忽然感觉到这部机甲看着顺眼了好多——起码它的主人从没在他面前这么花式秀过! 越往前舱走,通道就越狭窄,到了居住区就只能让人类通行,机甲和高大的机器人都无法进入。方励还可以不在乎缴获来的机甲,就像飞船那样把它们当消耗品用,言松却不得不先收起金狮,抄着等离子手炮孤身上阵。 从居住区的房间里猛地击出一片电光,方励那架机甲身体在激光中停滞,身体微微佝偻,一手护胸,另一只手伸到地上,巨大的金属手掌挡在言松身前,替他挡下了一波攻击。 客户一拍键盘,头后仰到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邵哥,接下来咱们得多换几台机甲了,我的近战是有点废,换机时你多拉我几回。” “不用。”邵道长看着地上密密麻麻拿着各式奇异武器的人,淡定地笑了笑:“我出身于连枪也没有的世界,最擅长的就是近战。” “那也不行,你不知道那些枪有多霸道……”客户激动地劝他,说着说着话嘴里却被塞进了一粒不知什么东西,苦中回甘,有点清凉的香气,倒是挺好吃的。吃完之后才他想起来问:“这是什么,是药吗?还是提神的糖?你给我这个也没用,我也变不成超人啊!” 邵道长自己也吃了一粒,看着地上躲在机械手后不停攻击的言松,摇头叹道:“没法给他先吃解药了,幸亏这个药必须有个引子才能发。” 在客户茫然的眼神中,邵宗严从法宝囊里掏出一包药米分,打开舱门洒了出去。这座人造天体里没有风,但有空气的地方就能制造气压和气流,他自己聚集气压,用大量空气包裹住药米分形成气旋,然后抬手推向前方。 所过之处,无论人或武器都沾上了这样无色无臭的米分末。那些后背抵在一起、手臂相互挨擦的敌人最先倒了下去,他们倒下时伸出的手碰到同伴,那些人就像被恐怖的疾病传染了一般依次倒下,身体软若无骨,发出低低的哀吟声,裤子上很快染出一片深色。 离得远些的人在恐惧中逃亡,可只要在逃跑中挨擦到同伴,就会像后面的人那样软倒下去,陷入昏迷失禁的可耳境地中。 言松大步朝他们走来,伸手去碰方励的肩膀,却被邵道长一伞捅了出去。他惊愕地问道:“你干什么?你干了什么?” 一枚清苦回甘的药丸掉到他手里,方励连忙配合地说:“吃药吃药,没看见那些星盗什么样儿吗?那是邵哥撒的药米分弄的,你先把解药吃了。” 什么药米分这么厉害?药米分早都淘汰了,至少也要打针剂才有这效果吧? 邵道长淡然一笑,一派不染尘俗的筑基高人风姿:“不过是一些不伤人的小药罢了。因为当时你在下头,怕先给你吃解药会引起他们的警惕,索性就没用那些药性强的,只洒了这种需要身体接触才能引发功用的’温柔乡‘。” 温柔乡是英雄冢!这句话他知道!好拉风的药!“所以这药就是说再厉害的英雄吃了也得躺?” 看着客户这么纯洁的眼神,邵道长都有点不好意思打破他的想象了。可是为了本门名誉,他还是毅然摇了摇头,走进被逃跑星盗推开的舰桥大门,含笑看着那些中了药还不自知,正端着武器瞄准他们的星盗。 一片激光亮起,仿佛要洗清天地;一把黑伞支起,挡住了漫天清光。邵道长独自从伞下走出,灵力铺展到那群星盗脚下,抵住飞船的重力系统,强行将他们的身体拉到一起。 身体相碰触的同时,那些人也像外面的星盗一样浑身瘫软了下去,很快哀呼着打湿了衣服。 一派诡异而淫靡的场景中,邵道长踱着小方步,诗人似地念道:“坐观掌上纤腰舞,不及高卧温柔乡。” 他脸上一派温柔向往之意,追忆着祖上荣光:“这是我派三代祖师为贵妃高氏特制的药。服了这药后,只要被男子碰到,就会柔若无骨,温软丰盈,化作销魂蚀骨的温柔乡。高贵妃宠冠后宫,连生四位皇子一位公主,都有我派祖师之功。” 妈哒,还说没有黑科技!方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随即又有一个无法抑制的阴暗念头涌上心间,咬着唇问邵宗严:“邵哥,你看咱也算是共患过难了,你能不能稍微给我点儿这个药?一点就行,我保证不乱用……” 他不是那种被人抽脸之后就乖乖地自己滚蛋的人,总得要让他们也过不好,心里才能舒服点儿。 邵道长根本不管他做什么用,直接把药包和解药塞了过去,只多嘱咐了几句:“先吃解药再用,别闹得自己也跟着中了毒。” 方励恍惚地笑了笑,把药收进了机甲空间钮里。 他们捆起了房里所有星盗,走到通讯台前联系地面,准备驾着这艘船回去。可是警报器忽然响起,监控上显示出舱体多处受到攻击,联邦舰队的人已经攻破了几座舱门,闯进了舱体里。 方励连忙打开排风装置,把沾了药的空气直接排入太空,换了储备氧气出来,忐忑地问邵宗严:“他们进来不会中毒吧?” 邵道长看着监控上的画面,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换气之后的药量就不够让人瘫软了,顶多皮肤敏感一点。” 这也是够可怕了…… 言松悄悄离他远了几步,仔细考虑要不要先跟这尊大神道歉。但外面的人冲进来得更快,第一舰队和第三舰队的救援人员几乎同时冲到控制室里,防护服上印着金狮的战士摘下头盔就冲向言松,大笑着说:“头儿,你怎么把这群星盗收拾得这么惨的?哈哈哈,我们就知道你有本事!你可是救了宋陵的男人啊!咱们第一舰队这回是狠狠压下了第三舰队一头!” 另外几个防护服上印着苍鹰的却径直走向方励,慰问道:“你的伤好了?幸好伤得不重,你也别太在意队长先带人送谭大师回去的事,机甲师最重要的就是手,他的手要是坏了,怎么帮队长,帮咱们这些队员设计新机甲呢?” 旁边一人也笑着安慰道:“就是的,他们俩是从小的友谊,就像亲情一样,不会更进一步的关系。队长还是很关心你的,特地叫我们送来了最高等的sc-4基因级修复液,你快注射一支,保证不会留疤的。” 方励冷笑了一声,低头不语。 一名年长些的队员也劝他:“你也别太小心眼,他们俩都是男人,谭家和宋家门第在那里摆着,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的。宋家人更喜欢你,你的身份也配得上他,宋夫人就等着你做好生殖手术嫁进去了。到时候你们多要几个孩子,男人嘛,结了婚,有了孩子就长大了,总会明白谁更亲近的。” 第75章 第六次救援 第一舰队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宋家的直属战士,年纪比方励略长,在宋家的身份也不低。由他们过来救援方励,也算是表明宋家和宋陵对他的重视。 方励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男人年轻时是容易犯错。” 那名战士欣慰地笑道:“你想得开就好了。队长都要和你结婚了,还不能证明你才是他最重要的吗?谭大师在医院里也说了队长,说他当时太冲动,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在船上。” “是啊,幸好你伤得不重。”另一名队友也松了口气,庆幸地笑道:“幸好你吸引住了五月花星盗团的注意,把他们引到这里。这回我们第三舰队真的立功了,这可是骚扰帝国多年的巨盗,宋队长和大家都会受到表彰的。” 第一舰队的人听到他们的话,连忙扯着言松喊道:“队长,第三舰队的小白脸儿们又想抢咱们的功劳!连他们队长的男人都是你救的,居然还想把擒拿五月花兵团的功劳都揽到身上,简直太不要脸了!” “闭嘴!”言松怒吼道:“这些人都是那个邵……什么的放倒的,这功劳我也不稀罕要!抢功?我看他们谁抢得走!” 谁?邵什么的……在场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一直坐在操控台前,淡定地抱着汤锅围观他们的邵宗严了。 ……这么个全身上下都发着光的美男子,他们刚才是怎么忽略过去的? 第一舰队的人看得眼里直冒火,可是被言松一人踹了一脚,就都看着队长的脸色,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装鹌鹑了。 第三舰队的人反应却截然不同,他们又惊又忧地看了方励一眼,似乎已经认定了他跟邵道长有什么,走到他身边悄声劝道:“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现在你马上就是宋家人了,一举一动都代表队长,你可千万不要干糊涂事。” 方励嘲讽地笑了笑:“我还没结婚呢,心性不定不是正常的吗,等结了婚,有了孩子就会收心了。” 那人被他噎了一下,脸色略见阴沉,摇摇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和队长的利益是一体的,你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就算你能为了那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功绩,难道也要放弃队长的吗?” 另一名队员把现场情况传回主星,收到对面的回复后,拿着通迅器上的回复给方励看,诚恳地劝道:“我们快点回去吧,队长已经在第一医院订了全套检查项目,他就在医院里等着你,会陪你做好治疗的。” 两队战士带来的小飞船都已经飞进了五月花号,回去时就直接开着巨大的飞船回到主星。 卫星哨卡提前得了军部的消息,让他们一路顺顺当当开了回去。歼灭五月花星盗团是联邦近年来在清扫星盗上少有的大胜,总统亲自过问此事,宋言两家因为各有一人占了缴灭星盗最大的功劳,舰队也在战斗中出了大力,在军部中的话语权眼看着也是水涨船高。 宋家家主、上将宋苇对方励这个没进门的儿媳妇简直是满意到了骨子里,催促宋夫人尽快筹办婚礼。转头想起儿子跟谭轻羽提前回来,白白把另一半儿功绩让给了言松,对他更是恨铁不成钢,打过电话严令他好好哄方励。 宋陵不以为意地笑道:“这点小事还用嘱咐吗?我对方励什么时候不好了?他很乖巧的,不会不懂事地跟我闹。” 说了两句,床上的谭轻羽恰好口渴,要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因为刚做过神经对接手术,全身神经都经过药物活化刺激,身体过度敏感,一动就差点摔下床。宋陵连忙关上通讯屏,回去扶起了他,把温凉适宜的水递到他嘴边细心喂他喝下。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飞行,五月花号第一次出现在了联邦太空舰队的起降场,当然,是以战利品的身份。主星已经传遍了“第三舰队队长宋陵以机甲队长方励为诱饵,引诱五月花星盗团回到最开始伏击他们的地方擒捉方励,并由方励与言松先潜入船内,第三舰队和第一舰队的人员从外部突破,里应外合,拿下了骚扰主星多年的星际巨盗”的消息。 飞船落回军方空港时,通道里已经聚集了许多来迎接他们的军方高层。走下舷梯后他们便得到了高层的亲自接见,方励和言松更是直接被接机的军士架到了红毯上,宣传部负责人员抓紧时间告诉他们怎样面对镜头拍好宣传照。 空港门外召开了一个小型发布会,由新闻发言人主持,他们这些英雄都要出去面对镜头。但五月花号事件还不到全面报道的时候,他们只需要做为潜伏卧底,一举擒下星盗的英雄接受采访,说几句场面话就行。后面还会有更盛大的授勋仪式和记者招待会,那时候才是他们做报告的时候。 方励直接被战士拖着走,磨擦得鞋底都热了也没能刹住速度,只得回头向邵宗严伸了手:“邵哥你跟我们过来,这个星盗团都是你抓的,你也得出出名露露脸哪!” 邵道长含笑摇了摇头:“我就是来救你的,救人是工作,别的就不是了。你露了就行,我在后面等着你。” 他稍稍往后退了两步,混进两支舰队的战士里,把这刻的荣光让给客户,自己掏出地图来寻找附近的传送阵。可是刚看了没多久,旁边也有人过来左右夹住他,掏出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说道:“邵先生,我们是联邦调查部的,请跟我们走一趟。” 他正算着比例尺,下意识地答道:“我只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一个普通的客服人员而已,救助客户是我的本职工作,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 那两人拿专业记录仪记了他的话,一左一右挎上他的胳膊,低声道:“邵先生对不起了,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怀疑你和五月花号星盗有关。” 他们左右托起邵宗严的胳膊就要往另一条通道走,可是邵道长还是凡人时就力能举鼎,修仙至今,不说有九牛二虎之力也差不多了,哪儿是两个凡人拖得动的。他就稳稳地站在那里,任那两人累得脸红脖子粗,仍是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悄然掏出枪顶向他,他却只抬了抬手,把枪拿过来扔向后方,从头到尾连眼皮都不抬,专心计算着离开的路程。 枪支落地的声音顿时把方励的目光勾了回来,他看见自己的客服大神被军人最讨厌的调查员架住,其中一人已掏出枪来威胁他,脸上顿时撞上一片热血,怒吼道:“放开邵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跟军队哪儿哪儿都没关系,有什么事你们冲我来!” 急怒之下,他居然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硬是挣开了拖着他的宣传人员,怒吼道:“邵哥才是真正拿下五月花星盗团的人,我跟言松都是被他救的,谁敢对邵哥动手,我回头一定会好好对媒体说、道、说、道、的!” 言松听到他的吼声便朝这边看来,他身边的军人是言家的心腹,当场把这件事的内幕告诉了他——是宋家派到五月花的几个人提前发了消息回来,说这个姓邵的来历不明,还和方励有暧昧关系,所以宋家家主到调查部亲自打招呼,要把他和方励隔离开。 那名军人绝不信邵宗严这种一看就拿不起枪、驾不了机甲的人能独自憾动强大的星盗团,只以为方励看上他了,为了他什么都敢说而已。他看着远处高冠玄袍,华美妖艳如魅魔的邵宗严,可惜地叹道:“方队长现在对宋家太重要,婚礼不容有失,宋家绝不会让他身边搁着那么一个尤物的。” 言松冷笑一声,迈步就往后走,那名军人连忙拦住他,低声提醒:“您可不能乱来,军部高层都在看着……” 言松用力甩开他,冲过去拉开了控制住方励的人,握住他的手低声劝道:“冷静!”然后高声喊道:“那位邵宗严先生是我的贴身警卫,如果调查部要对他做什么,请先向第一舰队提交申请,我和方励会跟他一起接受调查!” 他父亲在外面听着脸都变色了,恨不能进来揍这个被美色迷晕,战功都不要了的倒霉孩子一顿。宋家和谭家的人脸色也相当难看,两家结盟多年,在军政两界互补,宋家的战功越坚实,谭家的人也越能更进一步。方励把本该属于他们的战功贴到别人身上,还要为了那个人接受调查,他们损失的可就不只是一场战功,宋陵头上说不定就要长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了! 这些出身贫苦的下层人,可是为了上位什么都能做到的! 宋苇朝军部的随行记者打了个招呼,命令他们先不要拍摄了,替他出去通知记者,今天暂不接受采访。 闪光灯纷纷停下,宋苇亲自走到方励身边安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们遇到空袭时宋陵没及时把你带回来,伤了你的心,我和你阿姨已经狠狠批评过他了。现在他已经知道错,就在医院里等着你,你愿意过去听他解释吗?” 方励淡淡一笑:“上将您太客气了,我回来就是想早点见着宋陵。其实我跟着邵哥清了一趟五月花,回来时魏哥他们又劝了我这么长时间,该想的都想通了,我也是想见见宋……队长。” “好,好孩子。”宋苇慈爱地笑了笑:“我这就派人直接送你去医院,外面的采访先撤掉,你这位……”他看了一眼邵宗严,这么近距离看着,冲击力也有点大,顿了顿才说:“你这位朋友我先替你安顿,救援的事等回家之后我再跟你们谈谈。” 他放开方励,又把手伸向邵宗严,就像之前没指使过人隔离他似的,满面春风地笑道:“感谢您救了方励,宋家会尽力回报您的,只是他现在需要休息,请您跟我回去先休息一下……” “离得太远不行。”邵道长不客气地摆了摆手:“我是来救方励的,在他摆脱危险,给我们这次救援行动打分之前都不可能离开他。你们的事不要牵扯我,我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客户。” 宋苇脸色微沉,低声道:“那就只好’请‘邵先生离开这里了。” 方励鼻子里透出一声轻轻的嗤笑,言松则高声道:“我早说过了,邵先生是我的贴身警卫,宋叔叔要请的话就请把我也带走吧,他怎么待我怎么待,言家……” 他父亲过来狠踹了他一脚,骂道:“你看见男人就走不动路了怎么着,这是你随便往家带人的地方吗,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你知道什么!我有深意!” 言家父子在一旁低声连吵带打,在外面等待迎接英雄的政界人士也因宋家那道不接受采访的命令而派人进来,客气又冰冷地质询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取消欢迎仪式。 宋苇不得不过去解释此事,方励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宋上将和宋夫人对我还是挺好的,知道我跟宋陵的事后也从没为难过我,可惜……” 可惜宋陵心有所属,无情无义。邵道长见惯了这种戏码,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吧。” 方励扯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恰好言上将一脚把儿子踹到他身边,他就朝那边稍歪了歪身子,拿肩膀顶住言松,抓着他的袖子伸过通讯手环,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我要转到第一舰队,立刻,马上,在这次授勋之前必须转,你们言家有办法吧!” “什么?”言松都愣了,大股惊喜扑到他头顶,差点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同样隐秘地发讯息追问:“你说真的?你终于想通了?你想转到第一舰队,跟我在一起了?”不等确认,他就把这消息发给父亲,让他想办法安排,不然他儿子就要注孤生了! “去去去!”方励推开他沉重的身子,皱着眉低声说道:“说正事呢你乱想什么,这份功劳我宁可全送给第一舰队,我就是不能让宋陵吸着我的血,踩着邵哥在这件事里捞好处!” ……算了,虽然不能一步到位,能有这样的转变也好。他又确认了一下,抬头看向不远处低头发送消息,已经很长时间没踹他的父亲。 言岭上将顾不上打儿子了,也不想打儿子了。他比言松更重视方励转队的事,收到通讯后便联络军政部的熟人,着手操办这件事。 发完消息后,他又忍不住看了淡然站在一旁的邵道长一眼,心里暗叹:要不说红颜祸水呢。这还是个男的,就闹得第三舰队的王牌机甲师转投了第一舰队,他那个傻儿子还用终身不婚威胁他办这个手续…… 不过傻儿子肯定是白帮人家忙活了,没见那人满心满眼都是方励吗? 过了不久,又有军部人员过来,请他和言松准备出去拍照。那人紧张地低声说道:“宣传部的记者会跟拍一些照片,两位只需配合拍照就可以了。这位邵先生也可以一起过去,但是必须以军部多年前派驻五月花的卧底身份。” 第50节 邵道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方励却忽然问道:“我在太空里受了重伤,待会儿要去第一医院检查,宋陵和谭轻羽谭大师都在那里,会有记者一同采访吗?” 那人点了点头,可惜地说:“会拍一些您接受检查的照片,不过您身上的伤都好了吧?如果还能拍到疤痕就好了,民众们需要您这样为联邦留下一身伤痕的英雄。” 原本充满激情的迎接英雄活动变成了清冷无味的内部拍摄,宣传等部门几个小时的努力都等于白花了。被半押半送出军区的记者们更是满腔被耍弄的怒火,无可奈何地回到驻地外的车子里,把这消息传回公司。 越是不允许拍摄,就越是勾起了这些新闻媒体发掘内慕的野心,有几家消息灵通的公司老总想起更早之前回来的宋陵和谭轻羽,当下派人潜入军部第一医院守候。 方励和宋陵实际上是情人关系,肯定会去医院见他的! 听说方励也受伤了,因为不方便搬动才被留在飞船上,现在回来应该也会去那儿检查! 还有几名记者守在军区外见到了飞向医院方向的飞车,猜到这个可能,连忙通知老板派人去堵消息。 不管信息来源如何,军方是否同意,这些像土狼追逐腐肉一样贪婪地追寻新闻的狗仔队都想法潜进医院,分散在各处等候着大新闻降临。 当方励和邵宗严从车里下来时,守在大厅的记者们瞬间就编出了无数条王牌机甲师与美貌卧底浪漫的星际之恋。更早拿到内幕消息,知道方励将会做生殖改造手术,嫁进宋家的人,则编出了更跌宕起伏的三角恋情。 等言松下车,快步走向方励他们,要跟他们一起进去检查时,一向以自由奔放为荣的媒体也感觉到了自己想象力的贫瘠。 原来不是三角恋,是四角恋!身为大四角之一,一向洁身自好,风评良好,这回头顶却隐隐透着绿光的宋陵少将又会怎样应对? 第76章 第六次救援 宋陵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看到方励进门就直接走过去挽住他,微皱眉头低声问道:“接机时怎么出了意外?听父亲说你执意要带一个男人在身边,你怎么不顾一下我的面子?军部那群人发通讯来问我,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要不是我足够了解你,相信你,现在恐怕就要拔出枪来崩了那个家伙了!” 他抬起眼厉色看了邵宗严一眼,带点厌恶地说:“以后离那种人远一点,退役以后也不要再和军部的人来往了。宋家需要会持家,会社交,能延续家族的主夫,不是什么人都配和你来往的,你以后不能这么任性,做事先考虑考虑宋家的面子!” 方励摸了摸肩膀上受过伤的地方,抬眼看着他,目光明亮如雪:“你是打算在这儿说到晚上吗?我受了什么样的伤你应该清楚,不带我去检查吗?” “你在怨我吗?”宋陵皱了皱眉,不悦地说:“我及时让父亲派人接你去了,你不是也平平安安回来了吗?他们还给你带了最顶级的基因级修复液,你的伤应该已经好彻底了。你是个军人,不要总和谭大哥比,他是普通人,不像你身体那么好。” 方励沉默地听着,直到他说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道:“我想先做检查再去探望他。” “你懂事就好。别胡思乱想,你一直这么懂事,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宋陵满意地笑了笑,揽过他低声道:“检查我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能全部做完,你再过去跟谭大哥道个歉,以后别再这么小心眼就行了。” “谁跟谁道歉?!我的客户为什么要道歉?” 他说得声音再小,邵道长也听得见。之前本来因为客户不出声,他也没想要做什么,可是宋陵这句“道歉”一出口,他就再也呆不住了。 他做了这么多次救援,还从没让客户在他面前受过委屈呢! 他伸手抄起宋陵的腕子,言松也听见他那句“谁跟谁道歉”,瞬间明白了刚才宋陵在说什么,凑上来一记直拳捣向他的鼻子,把那张俊美的脸庞打得又红又肿。 宋陵捂着鼻子,双目流泪不止,血糊了一脸,惊怒交加地问:“言松你发什么疯,这个怪人是你弄来的吧,你居然为了他在大庭广众下打我这个第三舰队队长!” “我打你还用为了谁!你自己不要这张脸,我替你打一下怎么了?”言松索性松开军服,打算打个痛快,邵道长这个先动手的反倒被挤出战圈,和客户一起默默看着他们动手。 随行的军人和宣传部的记者连忙一拥而上,把这俩人拆解开,并把之前照下的影像挑拣着删掉。然而潜伏在各处的记者却偷偷将这画面收入镜头,传回自家公司,由编辑重新加配内容。 原来不是大四角,是一条直线串了四个人,卧底单恋方励,言松才是单恋美貌卧底的人!真是爆点满满的大新闻,不枉他们那些同事辛苦等了五个小时,还被驱逐出军区了! 打架的两人很快被拆解开,邵道长则被客户亲自劝住,说道:“我打了这么多年游戏,一直觉着,被人捅了还是得自己报仇才觉得爽。我要干的事也有点缺德,邵哥你跟嫂子也不是这里的人,没必要染这一手泥。” 邵宗严想起自己回昭实小世界处置当初追杀自己的人,也是从满心恐慌杀到念头通达,明白这样对客户更好,于是点了点头:“你要什么只管说,我手上不只有这一味’温柔乡‘,也不只能用药。” 方励忐忑地想了一会儿,问道:“那能把那锅鱼汤给我吗?在船里时人太多不舍得拿出来分,待会儿检查完了我想热热再喝一顿。” 邵道长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生出满腔怜爱,连连点头:“先凑合喝这个,等出去我给你做顿好的补补。” 客户之前失血这么多,的确该补补血,晚上吃饭时正好得给晏兄做水煮鱼,顺便给他做锅毛血旺、炒个肝尖儿吧。 宋陵的鼻子被打得不轻,需要紧急动矫正手术,方励便主动提出先去检查伤口恢复的情况和血项,什么时候矫正手术结束,再拍一下宋陵陪他进病房的照片也就够了。 这样也省了两边跑的时间,拍完正好可以去看谭轻羽。 宋陵最初还犹豫了一下,听到后面也点了头:“反正你的伤也不重,又经过及时治疗了,检查只是走个过程。我这边手术很快的,也许你还没检查完我就出来了。” 宣传部的记者们为了他们操碎了心,可惜宋陵军衔高,言松也同意这选择——不只同意,他是从头到尾代替了宋陵陪着方励做检查的。幸好两人制服相同,发型类似,摄影师们辛辛苦苦地拿他的部分肢体当背景入图,拼凑出了几张“宋陵和方励”的恩爱图。 方励带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地跑遍了这座医院。先是抽血,检测血液中的药物残留和辐射影响,然后测神经反应,扫瞄伤口情况,最后躺进修复舱做一个全身细胞活化,修补在宇宙中受到的辐射伤害。 修复结束,宋陵也刚好找了过来。他脸上的伤都已经平复,鼻子修得笔直,再度恢复了原本的俊美容貌。他进门正好见到方励坐起来,便自然地走过去,伸手要拉他。 言松冲上去又要阻碍合影,幸得旁边同行的军人早有准备,几个人一同上去压住他,让摄影记者抓拍图片。结果这回不配合的又成了方励,他生晾着宋陵那只手,拍了拍修复舱说:“给我拿一副新手套。” 宋陵脸色冷了冷,皱着眉收回手:“方励,你怎么又不懂事了?就算你耍什么小脾气,也等拍摄完了再说。” 刚才没打够,又要开撕吗?宋少将的脸才刚好,恩爱照片还没拍呢!一旁的随行记者为他们操碎了心,医护人员战战兢兢地递上手套,方励带上后又看了他一眼:“倒杯水来,我要吃药。” 原来是要吃药,不是要打架,太好了。 宋陵的脸色也稍稍回暖,从医护人员手里接过水,亲自递到方励手里。方励从空间钮里拿出解药,就着温水一口吞服下去。 在场众人都以为他嫌做完检查手上不够干净,才要戴着手套吃药,觉着他做事有些多此一举,唯有邵宗严知道这副手套的用处。但他也只是手抚胸前静静看着,等待着客户当场报仇,道心通达地跟他离开这个世界。 吃完药后,方励一按舱盖从救生舱里翻了出来,对邵宗严笑了笑:“邵哥你能给我热热鱼汤吗?我折腾这一顿也有点饿了。” “喝什么汤啊,谭大哥还等着你呢,我订了特餐,足够咱们三个人吃的。”宋陵等不及要去病房,伸去去抓方励,一只不锈钢直身汤锅却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俩之间。锅身好巧不巧抵在他手指尖儿上,他抓得又用力,手指对上精钢,差点又要做一次正骨手术。 锅口着敞开,露出仍旧热腾腾的浓白奶汤。 救生包里存放的东西始终保持着放进去时的状态,那汤拿出来还是烫手的,只是在太空里喝过一顿,不像刚熬出来那样滚烫。表面上的浮由在之前喝时随着汤倒出去不少,剩下的是奶白的汤汁和鱼肉碎,点缀着几星泛黄的鱼皮,还有整条鱼骨做装饰。 他把汤锅塞进客户怀里,拿了碗和汤勺给方励盛上,自己掏出筷子细心拣出葱姜和煮碎的鱼骨扔进垃圾筒。 汤汁在空中流过,浓郁鲜甜的鱼香更充分地散发出来,宋陵那只手不知不觉就伸向汤碗,咽了咽口水,劝道:“鱼汤对身体有好处,咱们正好可以带着汤去探望谭大哥。” 这份浓烈鲜甜、在军中从没闻到过的味道一下子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同样又忙又累,饿了一下午的工作人员们都盯着那汤、盯着方励的嘴和喉咙,口舌生津,恨不得替他喝了。这时候谁还有心管邵道长取锅的地方是空间钮还是救生包,更想不起来考虑空间钮里拿出来的汤为什么还会是热的了。 什么保温技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汤这么香,真想喝一口啊! 不只一个人朝着他的碗伸了手,方励的手淡定而风骚地在空中走位,穿过重重阻碍把碗端到嘴边,低头凑上去狠狠吸了一口——好浓,终于能好好品一品这个味道了! 宋陵的目光在他手里的碗和他本人脸上来回游移,希望他能发现自己目光中的深意,主动把那碗汤给他。锅里的鱼骨和葱姜都被邵宗严细心地挑到另一个碗里,剩下的汤汁虽然干净浓稠,还含着鱼肉,可是实在也太少了,大约也就只够一碗的样子。 他想让谭轻羽多吃点好的补一补,最好是方励懂事,把自己那碗给他。 可惜一向善体人意的方励却像没察觉到他的期待似的,自己慢条斯理地喝了鱼汤,把碗和勺放进空间钮里,起身接过汤锅跟邵道长说了一句:“邵哥,你就别进那种地方了,等我出来。” 在汤锅的掩饰下,那包药米分已经滑入他手里,垫在他掌心与锅之间。他的手稳稳托着汤锅,一动不动,绷直身子朝外走去。 宋陵不悦地跟了上去,低声提醒他在谭轻羽面前不要摆出这种态度来。言松紧跟在他身后,后面是庞大的摄像团,在他们进门后特地挑了照不到谭轻羽的角度,拍下彰显两人恩爱甜蜜的照片。 一向受尽媒体和将士追捧的谭大师这回却连背景板都做不了,尽管仍是满脸温暖的笑意,头却微微垂下,身上披了层令人怜惜的孤独感。 这座病房和普通公寓套房差不多大,只是装修素净了点,方励硬是抱着锅在屋里到处取景,一会儿也舍不得放下来。拍得差不多了,宋陵就开始赶人,低声命令他去看谭轻羽。 言松本来还想留下,却被悉知情况的邵道长拉了出来,淡淡道:“你别进去添乱了,有些话要说透,他才能从这段伤害里走出来,别人看着反而不好。” 不仅话要说透,事也要做透。 方励抱着锅走到谭轻羽所在的主屋,宋陵便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低声说:“还犹豫什么呢,叫谭大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谭大哥也会把你当弟弟疼的。” 床上的谭轻羽朝他们点点,温和地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方励来我这边坐吧,宋陵你先去别的房间坐坐,我跟方励有些知心话要说。” “嗯。那我去拿碗来,方励特地给你带了鱼汤,特别鲜,你趁热喝。” 他说着便去厨房拿了碗和勺子,低声催促方励:“别那么小家子气,以后你不是自己还能熬吗?谭大哥下午为了等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打电话催一下送餐,你们慢聊。” 他看着方励倒好鱼汤,才在谭轻羽的催促下说了声“有事按铃叫我”,之后便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关上隔音门,把这两人单独留下。 锅里剩的汤都倒出来也不满一碗,还剩点儿碎鱼块沾在锅底,方励一手端着汤一手握着药米分,心思左摇右摆,眉毛也绞了起来。 谭轻羽朝他笑了笑,温和大方地先行开口:“小方,你是不是气宋陵之前先带我回主星,把你一个人扔下了?” 方励不答。谭轻羽也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答,仍旧温柔地笑着,慢慢解释道:“其实他也是为了你好,我们撤出来时还遇到了许多星盗,你受伤那么重,根本经不住再一次的战斗。就连我的手伤也更重了,回来之后不仅做了神经接驳,还要经历一次全身神经活化。现在我的身体就像一个炸药库,稍碰一下就敏感得不行,宋陵他可是舍不得你在回来过程中多受几次罪啊。” 方励终于动了,他慢慢走到床边,托着汤碗说道:“其实宋陵喜欢你。他虽然打算跟我结婚,但是对我顶天也就是个好用顺手的手下,再加上我给他睡,还能给他挣军功,不要白不要而已。他对你跟对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你感觉到了吗?” “是你想太多了。”谭轻羽怜悯地摇了摇头,“我和宋陵之间的感情是很深,可是谁也不可能做生殖手术,所以为了两家的未来,我们是不会结婚的。而且我和他都很骄傲,都不可能接受臣服人下…… “小方你不要东想西想的,宋陵是很挑剔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能上得了他的床,进得了宋家大门。我也很高兴他能收心结婚了,高兴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影响你们的,以后你就像他一样把我当成大哥……” 方励忽然坐到床边的沙发上,抬手把那碗本应是给病人喝的鱼汤大口灌下,抹了抹嘴,冷笑一声逼向床头。 谭轻羽神色丕变,那副温柔理智的兄长风范随着他的逼近荡然无存,手按到了呼唤铃上,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干你!”方励下意识答了一句,把汤碗往后一扔,一个重重的巴掌就落到了他脸上。 他本来还想往汤里下毒,牺牲这碗汤成全大事,可是听了谭轻羽的话之后又觉着,这汤不能浪费到这种贱人身上,还不如自己喝了。 刺耳的铃声响起,谭轻羽的身子也因为按铃的动作不平衡,被这一掌硬生生打得从床上翻滚了下来。 他刚刚做过全身神经活化,衣服擦着都觉着过份刺激,在柔软的特制被单之下其实是赤裸的。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手肘、大腿和腰的撞击痛,以及柔软的长毛地毯给皮肤的刺激……平常可以淡然处之的感觉此刻简直要逼得他发疯,这个一向优雅淡定的男人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宋陵在铃响时就撞开了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床下那活色生香的景致,更看到了谭轻羽乱发下肿得高高的巴掌印,立刻向床边冲去。到了中途才想起那个打人的罪魁祸首,回头看到宋陵还抱着那个汤锅,更是愤怒无比,折过身来朝着他挥拳吼道:“你在干什么!” 方励朝他一张手,一把无色无臭的细细药米分就糊了他满脸。宋陵下意识眨了眨眼,紧跟着,那只仍然有些热烫的汤锅就砸到他脸上,打得他一个踉跄退到床边,踩到了谭轻羽手上。 方励朝他比了个中指,冷冷骂了一句:“贱人!”早该这么打他一顿了,他自己也是真瞎真贱,还一直傻等着宋陵结婚之后就能收心回到他身边……等这贱人变成好人,还不如自己努努力当总统有希望! 床下又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谭轻羽的手被狠狠踩着,就像是有巨型机械将他的手骨和肉一起碾碎了那样疼。忍着掌心的刺激感握住他的小腿,不顾一切地往回抽手。 这一握,宋陵就倒了。 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被抽了,体温顿时上升了一度,皮肤微烫,柔软的身体贴在谭轻羽裸露在外的敏感皮肤上,一股无可扼制的欲望自他从未感受到的地方涌起。他忍不住想问方励对自己做了什么,可是被人握住的脚踝简直舒服到了极点,唇舌就像已经不是他的,一开口就发出连串轻吟,裤子不知不觉浸湿了一大片。 这副身体简直柔软到了极致,淫靡到了极致。谭轻羽的皮肤极度敏感,本来碰到哪里都会不舒服,可是在这副柔软的身体上蹭一下,就像陷入了最轻软的云朵中,且更暖热弹软,只是身上的衣服有些碍事…… 宋陵在床上居然是这种风情?这样的身体竟然给了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普通机甲驾驶员!谭轻羽被自己的感官和嫉妒折磨得发疯,无暇细思,而他身下的宋陵虽然还清醒着,身体却瘫软如泥,连话也说不清楚,完全没办法阻止别人对他做任何事。 方励抱着锅蹲在门边,腕上的手环始终对准床下那两人,打开了摄录功能。 虽然恶心,可身为一个高玩,随时录屏是他的职业道德。 直到铃响半分钟后,控制室的医务人员才匆匆赶来,背后还跟着临时凑起的专家团队,更有几名装作护士混入其中的记者。言松听说是病人按了警铃,顿时想起那三人的关系,抬脚就踹。房门竟还被从里面锁住,他一脚没踹开,邵宗严就把他扒到背后,自己轻轻一拉,把整个门从门框上卸了下来。 众人惊骇地看着他,直到那扇大门被远远扔到走廊上才回过神,重新想起里面的惊险刺激,一拥而上,抢进了谭轻羽住的主卧。 医生们准备抢救,记者们要抢新闻,人人争着进去,比平常房门宽大近一倍的房门却被堵得严严实实。那么一大团人卡在门口,同时看到了房里令人惊讶甚至惊恐的一幕。 谭轻羽寸丝不挂地压在宋陵身上,腰身在空中耸动不止,拼命扒着下面那人的衣服,身上和地上都是大片湿滑。而宋陵则是享受地哼哼着,身子软绵绵瘫在地上,有人进来都不抬眼皮。 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方励正抱着锅蹲在墙角,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言松冲上去抱他,心疼地说:“你怎么不早出来叫人,这两个畜牲,竟然这么祸害你!” 记者们都已经被这场面冲击得脑神经失活了,根本就是机械性地录制视频传回自家公司,默默地把脑内的大四角和单双箭头都删掉,重新注上乱得不行的大五角图。 上午才发出婚讯,晚上准新郎就被这么多人捉奸在地,还是被人干的那个,这简直是军部从未有过的大丑闻! 看他现在这样子可真不像能开机甲,能和人打仗的,他这个少将的头衔来得真是名符其实吗?他的战功里有多少是第一机甲师方励让给他的?宋家明知儿子和谭轻羽有染,还逼他娶方励,婚后到底是要方励生还是宋陵生? 第51节 再就是……想不到谭大师平常看着温温柔柔弱不禁风的,还有这么一条好腰,这速率,跟装了核动力马达一样。就是不够持久,看看地下和宋陵身上,那是已经咳咳了多少啊…… 劲爆场面在前,记者们根本顾不上采访受害者的心路历程了,隐藏摄像头高高举起,拍下了这场惊世小电影。邵道长悄然从人流中挤出,走到客服身边,伸手拉住他,问道:“你要走了吗?” “走什么走!跟我走,第一舰队养得起你,我不会让你再受别人的气!”言松死死拉着方励不让他离开,拍着胸脯保证道:“今天的事我们言家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方励握着邵宗严的手道:“邵哥,谢谢你跟嫂……晏哥来救我,我当时是想走了就得了,别留在这伤心地了。可是现在想想,凭什么我走,凭什么我给贱人让地方?我花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学会了机甲,学会了太空战,从新手打到少校,这一走可就全废了!我现在还舍不得,还是想留在这儿,看看最后能打出个什么成就来。” 邵道长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慰道:“我是为你而来的,你的体验才是我最高的追求,不用一定跟我走……不过能帮我填一下游戏评价吗?” 方励抬头看向他,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微笑:“我肯定全打好评,带图评有其他优惠吗?” 第77章 第六次救援 带图好评是不能返现了,不过能返一顿客服亲手做的滋补大餐。邵道长十分诚恳地表示:“你能为我特地跑一趟传送阵打分,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明天我好生做一桌菜当谢礼吧。” 回玄炼宗干活那几天,他倒也在山里打了不少獐、狍、鹿、兔之类,还捞了几网子鱼,捕了几篓虾。三师兄还给他装了不少火腿、风鸡、腊肉和晒好的干菜、果脯,就是不用客户这边的材料,也凑得齐一桌像样的席面了。 方励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激动得直咽口水,拉着他就往起走:“邵哥你真太客气了!咱哥们儿这感情,不用席面,真的,随便给我做点鱼啊肉的就够了。走,回我家去,我家冻着一冰箱东西没来得及做呢。” 跟那对贱人就是有再大的仇,也不能耽误了吃客服大厨做的饭啊!毕竟那俩人都在眼前跑不了,邵哥跟小嫂子可是过两天就得离开这个世界了。 方励想想还是有点伤感,恋恋不舍地攥着邵道长的袖子,打开手环联系军区外的出租车出准离开。言松伸手挡在光屏上,皱着眉说:“你现在不能回家!宋陵和谭轻羽搞出这么大的事来,一旦捅出去,宋家一定会找你,让你尽快嫁给他遮掩这件丑闻的。而且你不是要转到第一舰队吗?宋家要是知道了,绝不会再念你们之前的感情,而会把这事说成是你陷害他们,借着抹黑你洗白那两个人,甚至可能派人对你不利。你现在就住进言家……还有这位邵先生也是,言家才能保得住你们。” 不是抹黑,这件事就是他干的。方励讽刺地笑了笑,起身就往外走。 言松以为他还惦着宋家,不打算跟自己回去,愣了一下,就落下了几步。只是他却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很快便醒过神来迈步追上去。 才追了几步,方励却回过头来,朝他伸出了手:“快走!再晚了医院就要被封锁了!” 言松眼里迸出希望的亮彩,激动地紧跑两步,伸手去抓他递来的手。 手伸到中途,一只玄黑大袖却覆了上来。从里面露出半只纤细柔软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就像起重机吊起空箱子那样轻轻松松地抓着他往上一甩。 “卧槽!这怎么回事!”言松飞到空中好半天才回过神,瞪大眼四下看,想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反射着灯光的墨色长袍,再往下看却是双穿着类似颚鱼皮靴的双脚。这身打扮极眼熟,他倒控着一下子没认出来,挺着腰直起身子后才想到——这不是方励口口声声叫“邵哥”的那位高人吗? 他目光往回一扫,恰好看到和他相对的那侧肩膀上,方励也正以同样的姿势被人扛着,见他看向自己还笑了笑,带点自豪地说:“你看邵哥跑得多快!刚才让你赶紧跑你还在后头东想西想地浪费时间,邵哥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扛着咱出来了。” 邵宗严也觉出自己跑得快了。借着这次扛人,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筑基之后身体的变化。原本在兴澜小世界时,他是练习了很长时间才能不用气球,勉勉强强用灵力托着身子浮起来的。可现在他肩扛着两个人,怀里还揣着小小的晏寒江,整个人还是轻飘飘毫不受力。外人看不出来,但他自己知道,他的脚实际上并没落地,而是靠着灵力引动的力场承托四人,半飘半飞地朝楼梯行进。 听到客户的夸赞,他还能分出心神来答话:“不是嫌你们慢,是外面有几个人推着餐车过来,想来应当是刚才宋陵订的晚餐。我怕餐车过来会堵住房门,万一里面的人正好看够了、拍够了,也要往外挤,咱们就不好出来了。” “还真是……”言松扬起头,正好看到一群医院工作人员打扮的人推着餐车朝房门跑去。他们一个个神色凝重、目光狂热,嘴边抿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仿佛不是送饭而是要上战场似的,挟着一身雄浑气势,推车直闯进了房门。 而此时屋里的军人和记者仍然没从眼前奇景中回过神来,还没想起要给谭宋二人披件衣服,或是把他们拉开,这可方便了后来这些装作送餐人员的记者。 他们推着钢管围边的餐车直闯进去,高喊着“送餐服务”,靠势大力沉的车子撞开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军部人员和各社记者,抢出一个最好的拍摄位——然后他们也像前面那些人一样,被远超出想象的画面震憾得说不出话。 挡在前方的记者被餐车狠狠顶开,摇晃了几下,狠狠砸到谭轻羽正在耸动的腰身上。 随着重物砸地的闷响,谭轻羽“嗷”地一声尖叫起来,惨烈的叫声完全掩住了下面一声“咔”的轻响。 海绵体白膜撕裂,鲜血点点混入地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浊液中。 直到这时候,被铃声叫来的医生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连忙挤进圈里,扶起谭轻羽,带他出去做全身检查。那些军人也回过神来,立刻把这件事传回军部,然后扶起了全身软绵绵的宋陵,也交给医生诊疗。 军部这时候才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做出反应,要求封锁第一军医医院,扣留所有相关人士,逐一排查身份。随行军人收到命令后立刻掏枪控制了现场,数清人数后才发现,大五角当中的另外三角都不在了。 言松和方励是新出炉的英雄,言宋两家背景又深厚,军部也不敢真的拿他们怎么样。可是跟着他们俩回来的邵宗严却是来历不明,而且有极大可能是五月花卧底,这个人必须控制起来! 军部负责人,元帅夏诚亲自下令搜捕邵宗严,并要求言宋两家家主控制自己的儿子和准儿媳,让他们对此事保持沉默。通讯刚关闭,一条新的通话请求就递了进来,闪着最高优先度的黄光,是来自总统办公室的讯号。 他刚打开屏幕,就看到总统那张惊怒交加,微微扭曲的脸孔,以从没有过的态度朝他咆哮碰上:“这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光网上到处都是宋陵少将和机甲大师谭轻羽当众乱搞的视频!我们刚把宋陵和方励塑成完美的军中爱侣,他们订婚的消息都泄给媒体了,宋陵给我闹出这种事来?还被人围观?现在整个政府的脸都被他们抽肿了!民众信任度下降了百分5……百分之5.7……我希望军部能尽早解决这件事,不然这次换届大家就一起下台吧!” 夏诚皱了皱眉,忍着对那两人的怨怒说道:“他们当时好像都失去了意识,连有人进门都没发现,军部这边怀疑他们可能中毒了。那之前方励从那个疑似五月花成员的邵宗严手里拿了一锅汤,而宋陵曾当众要求方励把汤给谭轻羽喝,我们深度怀疑汤里有特殊药物,这两人就是因为中毒才……” “那你是说,刚从太空回来的战斗英雄方励成了下毒的罪犯吗?我们刚刚捧起来的英雄,不是出轨就是下毒,真是太好了!联邦军人的形象真是光辉得令人向往!哈哈哈……”总统讽刺地大笑起来,脸上却没半分笑意,咬牙切齿地看着夏诚:“夏元帅,这件事事关军部,事关整个联邦的形象,视频传得铺天盖地,五大媒体同时播报,不是随便找个替死鬼民众就买单的!请你想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出来!” 完美?这种事还能完美得起来?上午宋家才交来了宋陵和方励的订婚申请,下午就忍不住当众乱搞……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就是有人下药,以宋陵的体格也不会是居于下位的那个,这得是多深的爱才能让帝国第一舰队队长,体能超过机甲师五倍以上的军人变成那副样子啊! 这通通讯结束后,夏诚立刻过问了网络上视频流传的情况,然后拨通了医院那边的通讯,痛骂那群人:“为什么会有记者混进去?光网上的视频已经传疯了,你们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一样围在那儿看着,真露脸啊!视频拍了足足有半分钟!你们怎么不控制记者……不,你们怎么会让外人进入那间病房?” 随行记者和军部的人也是无辜。他们就是来拍两位端掉五月花星盗团的年轻英雄秀恩爱的,正常来说就是有几个记者私拍的视频流出去也不要紧,反而更显真实。可谁知道宋陵怎么想的,给方励查体就非得查到谭轻羽房里,还玩儿到那么多人围观都舍不得起来呢? 当时他们都在门外,只有方励一个人抱着锅蹲在房里,真相如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是他和言松、邵宗严三人早在谭轻羽海绵体折断之前就走了,他们紧急关闭医院大门,也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拦下他们。 所以现在只能等着医生检查的结果,看他们是自发性的,还是受了药物或精神控制影响才做出那种事的。 小队负责人深深叹了口气,心里简直恨极了谭轻羽。实际上,要不是谭轻羽按了呼叫铃把医生叫来,他们根本不会进病房!有这么多人在外头守着,也不可能有人闯进去拍下那些不堪的视频! 那两个人作死,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跑腿的! 军部众人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掀起这场腥风血雨的人正坐在言家主宅的客厅里,轻松地等着晚饭出炉。 言松的父母反而略显紧张地看着他们,仿佛不能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喜欢的是方励,不是那个五月花星盗团来的邵宗严?网上流传的大五角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把他带回来?” 答话的却不是他们自己的儿子,而是淡定地坐在一旁的方励:“言上将,言夫人,我们邵哥不是星盗团的,他是我玩的一款网游的客服。您不信问问言松,这个星盗团基本上是邵哥一手端的,要没他我就坐不在这儿了。言松喜不喜欢我是咱们的事,邵哥他是有家有室,还特别爱嫂子的好男人,咱们说话别老连带上他。” 言松也跟着点头,忆起当时的事,脸上还挂了一片后怕的神色:“他简直是太神了,近战时就是个人型机甲,机甲战时一枪就能打烂一台,别的机甲在他手里就像小孩儿玩具一样。”还有那种让人怀孕的药,让人闻了就全身发软地躺地上的药…… 现在想起来,宋陵应该是中了让人浑身发软的药,可是那药的效果他是看见过的,都是让人瘫软在地,顶多是出点丑而已。谭轻羽那副装了马达的腰可不像中了药的样子。他们俩好友兄弟了这么多年,要真只是好友关系,会因为对方躺平了就能睡人家? 当时那场面他都没眼看! 言上将正要再打听打听邵宗严是哪个网游的客服,这么大本事怎么不进军部,他儿子就愤怒地拍桌而起,追问父亲:“方励转到第一军团的事办好了吗?以后他就是你儿媳妇了,可不能让宋陵这摊子烂事影响了他的名声!” 什么就我儿媳妇了,这小子跟宋陵好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要进我家门,给我点时间做心理准备行不行!言上将按着胸口问方励:“你真的打算跟宋陵分手,和言松在一起?这个蠢孩子什么都不懂……” 哪儿有亲生父亲这样破坏自己儿子形象的!言松差点冲上去捂父亲的嘴,方励却摇了摇头,平静地答道:“我现在还不打算谈感情,言上将,我恨宋陵和谭轻羽是真的,但我跟言松做对手的时间太长,和平相处的时间太短,不可能一下子就怎么样。我现在需要借助言家的力量离开第一舰队,避开宋、谭两家的迫害,我能拿来做交换的并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忠诚和能力。” “……这么说倒是靠谱多了。你的能力我非常清楚,我也很愿意让你进第一舰队,成为言家的人。我这个儿子头脑简单,也没有别的好处,但是做上司时不会让下属吃亏的。转队的事可能一下子完成不了,但你放心,没人能把你跟那个邵宗严从言家带走!” 他们这边说着话,丝丝浓郁的肉香已经从厨房里飘散过来,干扰了他们的对话。言夫人忽然开口问道:“小方你在视频里抱着的那锅鱼汤,是不是这位邵先生做的?” “是啊,邵哥可厉害了!那锅汤是在控制舱里现做的,我头一次看见能在太空里做菜的……” 言家众人伴着飘满客厅的肉香讨论着那锅鱼汤的时候,宋家夫妇也在书房里反复看着那几份视频,研究方励手里的汤锅。 “鱼汤里有毒!”宋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宋陵不可能突然变成那样,他可是双s的体质,怎么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擦了擦眼泪,痛苦地质问:“方励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我们都已经决定让他进门当宋家的少夫人了,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要这么陷害我们宋家!” 宋少将眼皮微垂,回放着从方励带上手套吃药到抱着锅进入病房的片段,叹息着下结论:“因为方励做检查时,陪在他身边的人根本不是你儿子,而是言家的言松!宋陵当时在哪儿,该不会是还陪着谭轻羽了吧?把自己预定要结婚的人扔在太空,陪着只有轻伤的谭轻羽回主星治疗,所以方励才这么恨他……” “所以轻羽是无辜的!宋上将,轻羽可是做过全身细胞活化,只能在特制床上躺着的,怎么可能忽然压倒一个双s级体能的军人?”书桌另一侧的光屏上人影闪动,传来了谭轻羽祖父饱含愤恨的声音:“我这个孩子一向温柔乖巧,又是机甲制造师,如果不是被人陷害,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我们两家都是受害人,请你们先处理方励的问题,不要因为有人别有用心地陷害,影响了两家之间的关系!”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们现在也在等检查结果。”宋苇皱眉看着桌面另一边的透明光屏,沉声道:“现在军部还没查到方励的下落,他手环上的定位信号也被屏蔽了,那个邵什么更是半点痕迹都查不出来……” 这是桩阴谋!这是桩铺垫已久,专门针对宋谭两家的阴谋! 就在双方焦灼地讨论着这事究竟是哪一方在背后推手时,他们对面的光屏忽然亮了起来,调查结果同时送到了他们和军部夏元帅的接收终端上。 “没有药物反应,没有精神控制痕迹。现场找到一只盛过鱼汤的瓷碗,碗内无药物残留,碗边上只检出方励本人的指纹和dna。” 鱼汤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的身体也没受到损伤——谭轻羽脸上的掌印连轻伤都构不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们是被陷害或胁迫的。 会诊医生通过神经和脑皮层活跃度检测得出结论,谭轻羽的行为可能是因为全身神经活化导致快感爆增,在得到宋陵配合后,感官本能压抑了思考,才导致了此种异常行动。 而宋陵……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药物作用的痕迹,本人却呈现一种无规律的、极强烈的亢奋状态,而且在发作时全身瘫软,反应迅速而强烈。 全院包括精神科医生会诊的结果,只给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不可控性性瘾。” 第78章 第六次救援 在军部拿到那两张化验单之后不久,同样的报告也递到了言松之父言闵的接收终端上。言上将在书房里对着结果看了许久,不敢置信地问道:“他怎么会得这种病?这种病随时都会发作,他发病时又是这副模样,按理说军中不会没人发现……” 言松也看了这份报告,看得腿间发凉,心口发毛。父亲不知道真相,他可清楚极了,宋陵这样子绝不是得病,而是中了毒。他想到了五月花号里瘫倒一地的星盗,想到方励从邵宗严手里要到的那包药米分,想到方励扔给自己的那粒解药…… 然后他又高兴起来。 方励对他就算还没有更深的感情,但至少也有点好感。不然在五月花号上不给他解药,他那时就也得像星盗们,像宋陵这样躺上半个小时。要知道那时候第一、三两个舰队的人可都到了,要是被这些人看到,他的下场也不会比宋陵好到哪去。 那时候方励没把他当自己人,想起过去的事还骂他几句,可就站在对立立场上时不是还给了他解药吗?宋陵这是自作自受,把方励独自扔在太空里可算得上谋杀了,有这下场也不冤。他又不干这种事,怕什么呢? 现在方励都要进第一舰队了,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进言家了!他仿佛看到了奋斗的方向,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想着未来,陶醉的模样看得言闵心烦意乱,挥手斥道:“去去去,看见你这傻样就烦!你去问问方励当时的情况,我还是觉着他这病来得蹊跷。” 当然蹊跷,不是病来得蹊跷,而是宋陵这时候明显处在毒发阶段,那种药竟没被查出来,这点才蹊跷。言松摸了摸下巴,大摇大摆地从书房出来,把那两人的检查结果告诉了方励。 方励矜持地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你也不看我们邵哥是什么人,这点小事用惊讶吗?” 虽然他也是头一次见识神药,但就凭他《元泱苍华》网游客户的身份,就算得上半个神仙中人,得在这些没见识的未来、不,异界人面前端住了! 淡定地丢下言松之后,他也怀着一腔求知若渴之心跑到厨房问邵道长:“邵哥你那药真是仙药啊……” 刚凑上去,他嘴里就给堵了一颗香甜的栗子。栗子已经剥了皮,外面滚了一层清甜薄脆的糖壳,咬开壳之后是香糯绵软的栗子肉,像是糖炒栗子和糖葫芦的结合体,比单吃栗子更美味。 方励眼都亮了,咔嚓咔嚓地啃着栗子,眼神直往料理台上撒么。旁边的油纸上还铺了一片刚蘸好糖汁的熟栗子。糖壳蘸得极薄,又亮又透,流下来的糖汁在栗子底下形成了一个稍大的底托,可以拈起栗子先啃糖皮,啃完了再吃沙沙面面的栗子肉。 他连拿了好几个才想起自己跑到厨房来的真正用意,拍了拍手上糖渣,又追问起来:“医院那边给宋陵做检查了,没检查出他中毒的痕迹,说是他自己有性瘾,咱这药真这么厉害,查不出来?” 邵道长正咬着锅铲边上干掉的糖块,闻言便温柔地笑道:“他们是不是拿这药当毒药查了?我这药是本门祖师为前朝贵妃娘娘炼制的,用的都是中正平和的温补药材……有种说法叫’食品级‘你听过吗?这药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查一辈子也查不出毒性来。” 中正平和的温补之药?食品级?让他以后怎么面对“食品级”这个词啊!方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捏栗子的手都缩回去了。 他自己不敢拿,邵道长却给他夹了一碗底挂着浓浓赤酱色汤汁的栗子和同样大小肉块。方励顿时把“食品级”给他的震憾扔到脑后,拿筷子扒拉出烧得酥烂的肉块吃。 邵宗严啃够了铲子上的糖块,就把糖锅和铲子一起泡上水,从旁边的直身不锈钢锅里端出一碗嫩嫩的、艳红的血。蒸熟之后的血仍带着淡淡腥味,嫩得晃一晃就好像要流出来,方励不禁咽了口口水,期待地问道:“这是鸭血吗?要做什么,火锅还是鸭血米分丝汤?” 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好像已经闻到了那种又香又麻又辣的味道…… “那是鹿血。”一道淡淡清冷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吓得方励腿又有点软。幸好他是面向料理台站着的,腿刚软就看到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人——那是个只有他一只手高的小人儿,长发用苹果梗挽成道髻,正挽着袍角坐在一堆剥好的栗子上。 在他面前放着个小白瓷碟,碟子边上堆着洁白如雪,表面挂着一层红油的细碎鱼米。旁边还放着几块浓油赤酱的碎肉丁和栗子碎,还有切成小块的鸭皮,一小堆泛着油光、似乎是用肉丁和香菇炒的米饭。 原来是嫂子!这么小小的身子,还一脸严肃地吃东西,吃得满嘴都是油,真太可爱了!邵哥真不愧是好男人,知道嫂子这样不方便跟外人吃饭,特地先做好了拨给他吃!方励抓紧碗站稳了,尽量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晏哥吃着呢?这是鹿血?这个世界也有鹿?我早怎么没买着……” 晏哥拿厨房纸擦了擦嘴,依然严肃地答道:“这是从别的小世界带来的,新鲜鹿肉,刚放的血,给你补身子。” 邵宗严在新锅里烧上热油,把蒸好的鹿血倒出来切块,朝晏寒江笑了笑:“晏兄你也尝尝这些鹿肉鹿血,你底子寒,吃些温热的东西也有好处。” “嗯,你也尝一块这个。”晏寒江一抖袖子,就突然出现在邵宗严面前。刚刚在锅里洒下花椒,翻滚的椒香随着油烟一起升腾上来,被他一踩,在空中形成了一朵小小的黑云。那朵越积越厚,像真的云一样承托着他的身体,让他能稳稳地站在那里,用牙签扎着一块鹿肉送到他嘴边。 邵宗严张嘴咬了下去,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头顶,亲昵地说:“晏兄你先吃,我这边还差几个菜呢。顾客伤得那么重,这一天也没吃上正经东西,还在医院受了惊吓,我先给他补补。” 邵哥还想着我!没被美色迷得忘了兄弟!方励感动地把半碗板栗烧鹿肉都扒拉进嘴里,硬顶着那两人之间闪瞎眼的光芒在旁边等着新菜出锅。 邵宗严却是嫌多个人碍事,拿炒勺指了指桌上做好的菜,招呼方励:“你先把鸭子和鹿肉端上去吧,晏兄爱吃水煮鱼,我给他多拨一点再端出去。” 第52节 别说是多拨一点,就是都留给那个小娃娃似的嫂子他都舍得! 方励一手端着一盘菜,愉快地哼着歌儿从厨房出去,却对上了言松父子略带严肃的脸庞。言闵不等他撂下盘子就问:“你真的没下药?我们刚得到消息,谭家向军部提出了控诉,说你在医院里向谭轻羽下毒,还打晕了宋陵,陷害他们私通,只是毒性隐蔽暂时没查出来。医院还提交了视频,证明事后你抱走了下药的锅,畏罪潜逃,军部要你过去接受调查。” 方励放下盘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换成了一种嘲讽似的神色,慢慢坐到沙发上,哂笑着问道:“还有什么?他们是不是还说邵哥是星盗团成员,跟我早就有勾结,我跟言松俩人就能清剿星盗就是和他有利益交换,以后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要出卖联盟的利益呢?” 言闵摇了摇头,皱着眉说:“是谭轻羽手术结束清醒过来了,亲自指控的你。宋陵现在还没醒,谭家现在抓着那口锅不放,说毒是下在锅里的。这场官司打起来就是个拖死人的泥潭了,你现在风头正盛,本来可以塑造成国民英雄的。摊上这种说不清的案子,谭宋两家又要全力打击你,军部也会压一压你,将领最好的时间都要拖过去了。” 言松冷哼一声:“他们也没证据,咱们还有医院的检查报告为证呢!” 毒药是洒在宋陵脸上的,跟谭轻羽有半毛钱关系?方励嫌恶地撇了撇嘴,深深看着那盘八宝全鸭,冷冷道:“让他们告去。也不打听打听本大神是干什么出身的,无论是团战还是单人pk,爸爸什么时候不录屏了!” 拿起筷子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夹起一块切好的八宝鸭放进嘴里。鸭皮过过一道油,炸成枣红色,比单纯炖煮的更酥软多汁。肉炖得脱了骨,夹起肉来骨头就自然脱开了。肋条底下露出混了碎核桃、香菇和腊肉蒸的糯米饭,亮晶晶地泛着油光,却不太咸,正好配着菜吃。 反正言家三口儿吃不下饭,方励客气了一句,筷尖就如雨点般落到鸭子和鹿肉上,配着渗满鸭肉汤汁的八宝饭,痛痛快快地先吃了半盘。 言松又担心他,又让他这副吃相勾得自己也馋了,一怒之下伸手抓了块鸭子扔到嘴里,然后被方励狠狠在手上敲了一筷子。 “有这么吃饭的吗?邵哥……言上将和夫人还没吃呢你就下手!” 言松“噌”地站起来,也不再提去军部的事,反而喊了一声“我去拿碗筷”,快步走向厨房。 走到半路,一股冲鼻的辣香便把他堵了回来。邵宗严左手托着两个深的白瓷盆子,右手托着电锅和一摞碗筷,从厨房走出来,见面就把锅塞进了他怀里,手掌一翻把上面的碗筷稳稳当当捞了回去。 方励连忙扔下菜上去帮忙,邵宗严就把毛血旺给他,笑道:“饭刚炊熟,我顺便把鱼和鹿血给你们送出来。炉子上还炖着鹿茸鸡汤,明天早上正好能喝,这就不做汤了,我把蟹米分豆腐盛出来当汤菜吧。” 蟹米分豆腐不经熬,他撂下盘子、碗就想回去盛菜,言闵却忽然拉住了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一个小小星盗团能养出来,留得住的角色,也不该是当网络游戏客服的,你的手指竟能锻炼到这么有力,到底是……” 邵宗严拉开他的手,摇了摇头:“那是因为阁下不了解我们《元泱苍华》大型网游。我只是个刚刚成为正式员工、劳务派遣到游戏制作方的客服,我任职的门派在这里暂时还没开辟办事处,没法给你们讲太多。等将来办事处开张,在此地出售网游终端,你自然知道其中玄妙了。” ……一个不知什么小破星球做的网络游戏,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他还想再问,炉子上那锅蟹米分豆腐却等不了了。邵宗严身子轻轻一偏,就从他宽厚的身体旁滑了过去,进厨房去往汤里打了一勺薄芡,搅成柔滑浓郁的汤羹。 做好的菜照例先盛一小碟给晏寒江,剩下的才装在盆子里端进客厅。言松早已忍不住下了筷子,言夫人也起身接过汤盘,准备加一顿夜宵,邵道长就跟古代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往后退了几步:“各位慢用,我在厨房里吃就行。栗子上的糖凝好了,待会儿吃完饭我再端出来。” 言夫人连忙留他:“您是客人,又辛辛苦苦给我们做了这么一桌菜,哪能让您自己在厨房吃。” 哪儿是自己啊,人家还嫌咱们这些人碍眼呢。方励起身劝道:“言夫人不用客气,邵哥习惯了,他们大厨都愿意在厨房吃,有感情。” 的确是有感情,不过不是对厨房,而是对厨房里的人有感情。他盛了一碗米饭回去,浇上鲜嫩软滑的蟹黄豆腐,倚在料理台边吃一口喂一口,在嫩豆腐的陪伴下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天。 邵道长这回工作不忙,只要做点补肾壮阳的菜品给客户滋补身子就够了,真正有压力的是方励本人。 他的转舰队申请递交上去,就是彻底跟宋家撕破了脸。宋家之前还有打算让他跟宋陵结婚,炒作两位剿灭星盗团的年轻英雄之间的感情经历来冲淡视频带来的损害;可是方励要转到第三舰队,他们这份打算自然破了产,之前对方励所有的好感都变成了痛恨。 这是背叛! 方励和言松单独在太空呆了不知多久,肯定就是在那时候勾结上言家,背叛宋家的!他们还特地派了心腹手下去救援和安抚他,可是这个无耻的、不知感恩的下层军人竟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宋家,背叛了宋陵,堵死了他们洗白宋陵的路。 宋苇之前有多满意这个未来儿媳,现在就有多恨他。因为宋陵和谭轻羽的事闹得太大,虽然网上流传的视频被压下去了,却禁不掉民众的讨论,总统办公室给军部的压力仍是极大,元帅夏诚与众将开会的结果,已经决定要暂时停止宋陵的职务——至少要等到能确定他这个病不会影响战斗为止。 宋家与谭家青年一代最有前途的人半毁了,宋家的报复也是来得又快又猛。 谭家把他告上了军事法院,宋家也扣着他的档案不允许调动,他被第一舰队内部压制、冷藏,短短几个小时之内,网上到处有人发贴子揭密他移情别恋,为了掩饰自己的丑闻给谭轻羽下毒,陷害那两人被记者拍下。 言家虽然能庇护他不被军部带走,能强行把他的档案调到第一舰队,但军事法院这一趟他却是必须自己走的。临行之前,他把一段视频交给言闵,让他用言家的力量传到网上,传到每个言家发来污蔑他的帖子下,让整个联邦的人都能看到星空中那一战的真相。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败得最惨的一战,身体和心都输到濒死的地步,原本也是想永远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到的。可是将视频交出去的一刻,他又觉得,那也是他的救赎之战——那位美貌又强悍的客服跨越无数世界来到他身边,给他做了这辈子最美味的一顿饭。 就是那锅鱼汤。在别人看来,是那碗汤给他惹了大麻烦,可对他来说,那是把他的人生从泥潭里拉出来,用美味填补了他生命空缺的救赎之物。 所以为了这锅鱼汤的战斗,他也绝不会输掉! 第79章 第六次救援 客户要上法庭,身为客服,邵道长是无论如何也要跟去的。 可他自己还在军部的通缉名单上,方励也是要在被告席上独自接受审判,不可能带着他进去。 正常程序走不通,邵道长便考虑是要飞到大楼外面等着还是爬到通风系统,从天花板顶上看着他们。方励脑中幻想着那拉风的场景,眼冒金光,连声问道:“邵哥你太牛了,有什么武功秘籍能给小弟学学吗?” 武功秘籍没有,他们门派本来也不以武力见长,他比较能打全是靠天生神力。不过他手里也有几本领导给的修真基础知识,不知道客户要不要。 他掏出一本《修真数据计算要诀入门》递过去,方励眼里的神光“唰”地就灭了,心里天人交战,痛苦地接过了那本书:“想不到我打了半辈子游戏,还有在游戏里学习的一天。” 一直窝在邵宗严怀里的晏寒江忽然从他领口钻出来,坐在他头上说道:“我倒有一个办法,让方励带咱们进去。” 他摇身跳到空中,双手一合,穿着他鱼皮炼成的长袍的道士就随之变小,最后落在他掌心里,化作一条黑背白肚的小小草鱼,还在他掌心跳了两下。 晏寒捧着鱼抬眼看向方励,问道:“这样大小你有办法带进去了吗?” 有!太有了!好么,这才是真正的仙术啊!方励简直想给他跪下,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的手看那条草鱼,说话时都捂着嘴,生怕呼出的空气把它吹跑了。 “那我邵哥得搁水里养着是不是?我去弄个微型生态球来,晏哥您真是神仙,太了不起了!” 天哪!他还一直以为这个小嫂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外表好看,想不到人家是内外兼修的大高手啊! 化作小草鱼的邵宗严也惊讶的不行,发出了一道细小得难以听见的声音:“晏兄,我这是变小了?我左眼怎么一会儿看得到一会儿看不到似的,两只眼看见的东西也不一样?诶?我的腰……我坐不起来了,腰怎么只能左右拧了……” 晏寒江低头在小草鱼身上蹭了两下,含笑答道:“我把你封在草鱼皮里了,你暂时适应适应当鱼的生活吧。” 他双手托着小鱼捧给方励,又恢复了冰雪之姿,淡淡道:“他现在只是用鱼皮幻形成这副模样,内里仍然是哺乳动物的呼吸系统,不用搁在水里,你把他揣在身上吧。” 方励双手接过小草鱼,晏寒江便将身子一摇,化作一片亮晶晶的鱼鳞覆在那条鱼身上,跟着一起被方励放进了衬衣胸前的口袋里。 有了两尊这样的客服大神在胸前撑腰,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方励在外面罩上黑底银边的制服,佩上徽章,到餐厅喝下一碗补气滋阴的鸡汤,神清气爽地出了大门。 言松亲自开车护送他到了军事法院,自己也坐进了旁听席。 方励在入庭前还要接受法警检查,浑身上下都被探测器测了个底儿掉,那两位呆在他口袋里的大仙竟没被检查出来,于是他更安心,更有底气地走进了审判大厅。 出乎意料的是,宋陵竟已经能起床了,也参加了这次审判,见他进门便主动迎上去,压抑着眼底的怨恨,故作淡然地说:“想不到你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和醋意就能做出这种事,我很失望。谭大哥是好意教导你,你却做出这种事来,我绝不会原谅你,再接受你的。” 方励淡定地,一语不发地,冲他比了个中指。 宋陵脸色铁青,强忍怒气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原告席上的谭轻羽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紧抿、神色阴沉,再也不复从前那种淡雅清贵的气质。 开庭之后,他就推开原告代理人,亲自讲述了那天和方励在医院交锋的画面。他的容貌俊秀高华、谈吐气质都十分出众,说话的节奏感也很让人舒服,描述起当时发生的事来能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他的脸颊似乎因为羞耻而发红,眼中充满痛苦,比起冷漠地坐在被告席上的方励更容易引人同情。 “方励很会做菜,他经常给宋陵做一些特别的美食,宋陵偶尔也会带给我这个兄长尝尝。那天也是一样,因为我受伤住院,他就让方励带着一锅鱼汤来看我。那时我已经知道他们要结婚了,出于一位兄长对弟弟的关心,我想要劝告方励几句,让他婚后照顾好宋陵。 “我让宋陵到书房休息,躺在床上和方励说话,他忽然端着那碗汤坐到我身边的沙发上,不知怎么折腾了一会儿之后就扔掉了碗,凶恶地朝我压过来。我问他要干什么,他就说了声’干你‘,狠狠打了我一掌。” 他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楚楚可怜,温柔无害,要是大家没看过视频里他那条装了电动马达的腰,真要觉着他才是被人按倒了酱酱酿酿的那个。 他拿纸巾抹了抹眼角,愤恨的目光看向方励,颤声道:“我当时刚做了全身神经活化手术,那一掌打得我直接昏迷过去,根本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不幸的是,我在他逼近我时就把手按在了呼唤铃上,被打伤时就按了铃把宋陵也叫了进来,连累了他……” 宋陵看着他重重摇头,只是碍于这里是法庭,才没大声表达出自己的支持。 这都是方励犯的罪,他怎么能怪谭大哥呢?他也是受害者! 宋陵亲自为他作证,站在方励身边,冷声指控道:“我出去时方励袭击了我,他先抓了一把灰土扬进我眼里,趁我闭上眼的时候又用锅底狠狠击打了我的头部,我由此失去意识……他是在我们昏迷后灌下药的,在医生进来前那么长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对着我们,他有充份的时间和作案动机!”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定他的罪,可是方励自己也没办法洗清这些指控,他这种底层爬上来的、没有根基的人最怕被拖入丑闻的泥沼。只要民众们抛弃他、政坛抛弃他,言家又凭什么全力支持一个身败名裂的机甲驾驶员? 他要亲眼看着方励日后的下场!宋陵咬牙切齿地扫了方励一眼,走出证人席,回到了旁听席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上。 法官询问道:“被告人方励,你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下毒吗?” 整个陪审团都紧盯着他,有几个人在席上交头接耳,悲悯地议论着:“谭家和宋家那两个孩子也太可怜了,这种事闹出来,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前途怎么也不会太好了。” “军部那边急着要压下这场乱子呢,如果查不出实证,就只能牺牲他们了。毕竟那视频……说是全都压下去了,还有很多地方在偷偷传播着呢。” “是啊,才多短的视频啊。要不是吃了药,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到……” 方励的耳力是经过游戏终端加强的,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再低,也都清楚地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忍不住冷笑,甚至想跟他们说明真相——他的毒是下在宋陵身上的,谭轻羽那么快就能交代可不关他的事。 言家给他请的辩护律师在一旁据理力争,并申请调出第一军医院给他们两人出具的检查报告作证据。 这份报告的结论太过严重,可能直接断送宋陵的军人生命,还会令民众怀疑第三舰队甚至军中风气。是以元帅夏诚亲自签发命令,让军部以最高机密封存了结果。言家虽然得到情报,这时候也只能暗示法庭、暗示宋家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却不能真的拿出那份报告来作证。 最高军事法官事前也看过那份报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问道:“被告方还有其他证据吗?” 原告席后的谭轻羽和旁听席上的宋陵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他们背后的家人也同样羞耻难当。就在这么多人的恨意当中,方励缓缓露出笑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向法官举起手:“我有证据,有人敢看吗?” 原告席上的谭轻羽险些站起来,旁听席上的宋陵却死死盯着方励的背影,眼中一片阴沉冰冷,咬紧牙根低声自语。 “让他拿!让他享受一下因为侮辱平常高不可攀的对手而得意的阴暗喜悦,再尝尝在这喜悦的最顶峰被人抛下来的滋味。是谁灌输给他的愚蠢念头,让他这么疯狂地、不惜一切代价地陷害我们……” 他强忍耻辱,朝身后挥了挥手,一名宋家直系将领就悄然离开了法庭,去准备下一样、真正能推翻那张检查报告单上结论的证据。 出乎他意料的是,方励的律师拿出来的不是检查报告,而是一台视频播放器,打开之后便显示出了第一军医院诊疗室的画面。画面是用手环录下的,显得有些乱,镜头对准的角度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却也清楚地拍下了那间病房的全景,足够让场上不少反复回味过那段少将与机甲大师激狂视频的人想起那是什么地方了。 画面晃动着,方励的声音却在其中清楚地响起:“其实宋陵喜欢你。” 宋陵脸色丕变,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谭轻羽更是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尖叫起来:“别放了!不要让他再放了!这都是偷拍的,不能当作证据!” 法庭里放着这段赤衤果裸揭穿了三人之间真正关系的视频;法庭之外,光网上却疯传起了宋陵、谭轻羽乘飞船离开主星时被五月花星盗团袭击的真相。 那段视频比庭上这段更混乱、激烈,鲜血与激光在窄小的太空船通道里喷溅。破碎支离的画面记录下了一场令观者窒息的、真实的星际杀戮。 那名拍下这段视频的战士始终负责最艰难的战斗,画面时上时下,晃动得极剧烈,看着就让人眼晕。直到他们且战且退退回控制室,在斗室中和最后几名逼来的星盗周旋战斗,拍摄视频的人为了保护某人中枪。大片鲜血从画面上方喷射出去,画面晃动了几下,终归于平静,照向控制室的天花板。 舱门砰地关上,之前一直被掩盖在枪声和惨叫声下的声音才清清楚楚地传入观众的耳朵:“谭大哥,你受伤了!你的手,你是机甲大师,手怎么能受伤!我们必须立刻回主星治疗!” 谭大哥?难道这个人会是谭轻羽?他一个机甲师能比机甲战士更强,还主动担任了掩护任务? 许多观众脑海中都闪过这个念头,很快地,他们就听到了不远处一道低哑虚弱的声音响起:“没事……我伤得不重,你还是看看方励……” “方励能有什么事,他是军人,这点小伤对军人来说不算什么!” 接下来手环拍下了一名陌生军人从上方俯视下来的画面。那人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担心,手在旁边抹了一下,再抬起来就是一手鲜血,担心地说:“队长,方励伤得很重,不及时治疗的话……” “先给他注射rt3促肾上腺素!”宋陵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因为和之前视频里沙哑放浪的叫声相差太大,观众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他。他简直每次开口都能刷低新下限,走到方励身边,只弯下腰来看了看,就起身冷漠地说:“身为军人,连这点小伤都抗不住吗?这场战斗中谁没受伤,徐传书、苗远、方邺都已经牺牲了,连谭大师这样的普通人都受了伤,作为军人,作为机甲驾驶员的你的更应该坚强地撑住!” 方励?这是方励?那个和言松两人端下五月花星盗团的英雄,宋陵少将传说中感情深厚的未婚夫?谁家的未婚夫会感情深厚到任由自己的婚约对象流着血躺在地上,自己却去关心另一个人手上的一点小伤啊! 原来根本不是方励出轨在先,宋陵和谭轻羽才是先不清白的!难怪在医院里就忍不住滚起来了,还不知道从前滚过多少回了! 真肮脏!真恶心!这样的人也有脸炒作真爱,哭诉自己是受害者! 无数弹幕瞬间占满画面,在观众的震惊甚至震怒声中,视频中的宋陵断然命令第三舰队那些军人随他一起撤离,先保护谭轻羽回主星。只是临行时,他还是闪现出了最后一丝人性,让士兵的船舱的氧气和电力都集中到了控制室,最后还留下了一句看似温情脉脉的话:“坚持住方励,我会回来救你的。” 之后的画面,就是长久的、没有变化的天花板,进度条被切断,连上数小时之后的画面。镜头微微晃动,空荡荡的舱室中回荡着低沉沙哑的:“救命……救救我,谁来……我还不想死……” 这是谋杀!什么宋陵派方励留在飞船上做诱饵,他根本就是和谭轻羽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想和方励结婚,又怕这事曝出影响自己的形象,故意甩下方励等死的! 他们在悲愤中拼着手速大刷弹幕,直到某一刻,舱门被人狠狠砸开。尖利的报警声和闪烁的红光当中,画面上出现了一身流水般光滑的黑色长袍,再往上是仰拍的一个线条极优美的下巴,肤色雪白,身材修长,低下头来,露出一张仰拍角度仰然显得极为俊美诱人的脸庞。 他的声音也和长相一样勾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令听到的人恨不能扑上去抓住他那只手,一辈子也不放开。 第53节 镜头晃动着,拍得并不太清楚,画面里的人却仍然吸尽了目光。他跪下来托起了方励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掏出一粒药喂给他,含笑说道:“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客户,我是为你而来的。” 客服简直是大写的苏!要是能有这样的人来救,他们也愿意受重伤! 这一瞬间,“元泱苍华”四个字植入了无数人心里。管它是什么游戏,他们都想玩一玩、想要让这样靠得住的美貌客服来救自己。这些念头在越来越多的观看者心中涌出,霎时间在这个小千世界滋生出一股强大持久的集体意念。 法庭上的方励忽然觉着心口像是隔着衣料被碰了几下,不由得有些担心,抬手碰了碰那只口袋。晏寒江清冷淡漠的声音传入他脑中,不带丝毫烟火气,一下子安抚得他也平静下来。 “与你无关,是游戏方那边的事。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是吗?该不会是客服要回去了吧?方励心里有些舍不得,可他也同样不想因为自己这些已经解决了的问题拖累邵宗严他们,就打算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把他们放进水盆里游出去。 反正这个世界环境卫生搞得好,下水道好像也不太脏。 此时法庭里的证据也快放完了,画面里的他端着碗痛痛快快地喝光了鱼汤,把碗往后一扔,狠狠骂了一声“干你”,一巴掌糊在了谭轻羽脸上,把他从床上打到地上。 呼救铃声响起,宋陵从小间冲出来,先是要去扶谭轻羽,中途又举着拳头去打方励,被他一锅打到床边。 谭轻羽连声尖叫:“不!不!不!不能让他放下去!” 代理律师也频频向法庭申诉:“这是偷拍的视频,没有法律依据!” 宋陵却没说什么,死死盯着那条视频,只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谭轻羽没有被下毒,他却十分肯定自己中了毒,他被打伤后还是清醒的,可突然之间完全失去意识,只觉着自己爽到不行,这一定是药的作用,不是他真正的感觉!何况产生这种状态的不只他一人,军部的审讯结果也可证明这一点……方励真以为这点没人查得出来吗? 之后的事发生得很快,拍过那一锅后,画面又稳定下来。接下来映入镜头的就是宋陵捂着脸他退到床前,然而人还站着,站得稳稳的,一脚踩得画面里的谭轻羽和法庭上的同样尖叫起来。 他尖叫声握住宋陵的腿,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劲儿,就把宋陵拉得倒卧在地,软绵绵地躺在那里。然后摸了那副软软的身子几下,就像装了高级动力系统一样拼命去扒他的衣服,脸上浮现急切之色,将自己无物遮蔽的身体拼命往上贴。 方励在镜头前比了个中指,骂他们“贱人”,然后就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录起现场来。 陪审庭和旁听席上的人们都看傻了。有法警把谭轻羽这个噪声源拖下去,下面的观众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把法庭炒出一片噪音。 锅呢!上诉时谭家明明举证方励是用锅下毒的,锅呢!那口锅就靠锅底拍了宋陵一下,后来怎么就没出镜了! 这模样哪像没上过床的,熟门熟路得他们都不忍看!不过这么快宋陵也忍得了,这是什么爱好啊…… 倒是有学医的人替谭轻羽辩解,表示他这么快都是因为神经活化、太过敏感,平常应该也能多坚持坚持。 再说人家会用手啊,摸两把就能把宋陵摸成那样,别的不行也不一定享受不到! 方励冷然坐在席上看着画面结束,这才拍了拍手,站起身道:“法官大人,我要去……” 他正想申请去洗手间,庭上那位控方律师却朗声道:“我申请将五月花的星盗带上庭来作证,他们能证明方励从五月花号上带来的不明人士’邵宗严‘会制作一些奇奇怪怪的药,能让人全身瘫软,遇到外力刺激就变成画面上的宋少将的那样。” 一名五月花星盗团的人被带了上来,迫不及待地指控道:“一定是那个长得像狐狸精一样,还穿长袍的男人!他给我们的同伴下过毒,说他们喝了那种药就会怀孕,威逼他们把那三人带进了毫无防备的五月花号!他还能拿出那种让人浑身发软的药也不奇怪!那天我们就是受到了那种药的攻击,所有人都失去战力瘫软成一团,才会被区区三个人都捆了!” 方励的辨护律师说道:“你在说笑话吗,这么多人被区区三个人打倒?你们的飞船里没有换气系统?没有危险物品的阻拦和报警系统?” 方励抬了抬手打断律师,站起身来,凛然质问谭轻羽的代理律师:“你让星盗团的人来说明他们是因为中毒被擒的,也就是主动替我证明,宋陵和第三舰队事后派到太空的成员根本就和这次全歼五月花星盗团毫无关系了? “你找来的星盗证明只有我们三人潜入五月花号,以三个人的力量捆住全船星盗,占据了飞船。那么也就替我证明了邵宗严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星盗,而是全歼星盗团的英雄了? “那么我要质问在座各位,为什么这场战斗真正的英雄还在被通缉,我这个追随着他战斗的人在法庭上被问责;而临战逃走,只派了几个人在这场战斗结束后去捡军功的人却被当作英雄赞颂!” 第80章 第六次救援 陪审团炸开了。 如此一波三折、高潮迭出的审判真是前所未见,如此不要脸皮的诬陷也真是前所未见。 他们之前看视频时还对谭、宋两人带着几分同情,怀疑他们是被人下药了,不然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廉耻地干那种事?可是亲眼看到了他们是怎么在方励面前搞上的,看到他们利用星盗诬陷英雄、抢夺军功的戏码,就连和这两家关系不错的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方励还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们说邵宗严下毒,证据呢?你们谁的身体里检查出了毒性?你们毒发时他在什么地方,舱内监控系统录下了他给你们喂药的录像了吗?” 星盗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地说:“我当时没看清,或许他是释放了毒气……但他真的喂了我的同伴吃毒药,那种毒药能让人怀孕三年还会流产……” 方励嗤笑了一声:“对,他是那么说的,那你们就真的相信了?要是有那样的黑科技,他还用做个客服,冒着生命危险万里迢迢地跑到太空里救我?开个药店卖生子药,就足够他当上亿万富翁了!” 连法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咳一声,敲了敲法槌,问谭轻羽的律师:“原告方还有新的证据吗?” 那位律师也丢脸得要死,可他吃饭凭得不是脸皮而是胜率,就算再羞耻,这时候也得硬着头皮说:“化验结果还没出来,监控毁损得也很厉害,我们高度怀疑有人故意毁灭证据!可是所有星盗和第一、第三舰队的成员都可以证明,五月花星盗的成员也曾经和宋陵少将一样产生过全身瘫软的情况!” 庭上又传唤了星盗首领蓟琅,原告律师便依着之前议定的说法问他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中毒的。那名星盗头子的视线轻蔑地扫过法庭上所有人,撇着嘴冷笑一声,却忽然改了口供:“我们星盗团让人打倒了是我们能本事不够,可是跟宋陵绝不一样——老子的人倒下之后可不会张着腿对男人呻吟!” 宋陵猛地站起来,抬手就要抽枪。不过在上庭之前所有人的武器都被收缴了,他什么也没摸出来。一旁的法警始终盯着他,见他站起来做出掏枪的动作,连忙左右架起他,将他带出了审判厅大门。 而门外已经有军部的人带着最新下达的命令等着他,请他到监察部谈谈和五月花星盗团的那场遭遇战的真正战况,以及他为什么故意抛下重伤的方励,带着所有战士和武器设备一同离开。 面临他的是停职和无尽的审察。因为他们所做的事影响太恶劣,民众要求惩处他们的呼声太激烈,总统亲自向军部施压,要求他们尽快出具一个合理的、能安抚群众的解决方案。 在这种情况下,宋家就算有再大能力也庇护不了宋陵。就连宋苇也受到牵连,整个宋家的成员和亲友、属下日后的工作都会受到更严苛的审查,升迁速度也只会比没有背景的将士更慢。 宋陵被停职审查不久,便在宋苇的干预下主动退出了军队,被送到了遥远的边际小星球。到这一步,他就连联姻的价值都没有了,除了谭轻羽没人会愿意和他结婚。而这两个人的婚姻也没有任何政治利益可言,只是两个家族把祸乱家族的包袱凑在一起扔在边远小星球而已,至于他们的未来如何,根本没人在意。 法庭外的宋陵行将踏上自己亲手铸就的灰暗未来,法庭内的谭轻羽却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恨恨地盯着方励,悲愤地问道:“你满意了?你就是再恨宋陵和我的情份比对你的深,恨那个时个宋陵扔下你带我回主星,那也尽可以报复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再怎么咆哮也没用,这场审判他们败了,外面的人心他们也输了。 咆哮并不能令他心里好过一点,却让他因为扰乱法庭秩序被法警押了出去,出门后便面临着更可怕的羞辱——法庭外自发聚起了许多看过视频的民众,高呼着他们的名字,要求军部和机甲协会撤掉他们的职,把这对先是企图谋害方励,在得知他端了五月花星盗团后又无耻地要抢人军功的奸夫淫夫撤职查办。 他们不仅在网络上激烈地抨击,也在现实中拉起横幅,走上街头、走到政府和军部大楼外呼喊着让他们滚出军队、滚出机甲制造业! 机甲生产商们快速做出了反应,将谭家出品的机甲全数下架;就连使用他机甲的人也开始想办法退货,或是购买别人制造的新机甲。 就算谭轻羽的技术再高,制作出的机甲再好用,一想到是出自那样一个心机深重,行为下作的小人手里,驾驶员心里都觉得恶心。哪怕是那些并不注重机甲师是谁的人,也有不少在驾驶时因为别人的议论和指点生出换机的念头。 谭轻羽的名声彻底败坏,谭家还面临着大笔退回订单的损失,不得不匆匆把他送到边远星球避风头。此后他虽然还能制出机甲,却永远失去了成名成家的可能,哪怕制出再好的机甲也会因为他自己的身份折损机甲价值。 更何况在小地方呆久了,少了从前那样的大师指点和业内人士交流,他的水准也被后辈赶上甚至超越,做出的东西也渐渐失去灵气,最后沦入了单纯模仿跟风的二流机甲师行列。 在原告被架出去之后,陪审团一致认定被告方励无罪,法官依此宣判,然后走出法官席,张开双臂去拥抱他:“你是清白的,我的孩子,你是真正的英雄,所有人都看得见你——你们三个人的功绩。” 方励按着胸口笑道:“我有什么功绩,没有邵哥救我,我现在已经变成太空里的大型垃圾了。” 法庭里的人纷纷上来拥抱他、祝福他,宋陵的父母在门口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选择维持自己最后的矜持,转过头朝外走去。 言松也在门口等他,两人被人流拥着出门,离开法庭大门后便有军部的人来迎接他们回去,重新开会研究他们缴灭五月花星盗团之后的授勋和奖励问题。 方励问道:“那邵宗严呢,军部还把他当成星盗吗?这点我无法接受,我可以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证明他是端掉星盗团的英雄而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 那名军人叹道:“外面流出去那段视频已经证明这一点了。他现在在民众中呼声极高,要是参加竞选,支持率都能比现任总统高。军警双方都撤消了对他的通缉,正在研究怎么褒奖他。” 这样还差不多。方励挺了挺胸膛,正要跟他离开,眼睛忽然粘在对面动不了了。 逆着走廊中拥挤的人流,一名身着古装长裙的美女施施然向他们走来,皓齿朱唇,顾盼生辉,走到近前流畅优美地福了福身,笑道:“妾身是《元泱苍华》网游新手引导部部长丛碧珊,见过方先生,见过邵道友,晏道友。” 方励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看,却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熟悉的邵宗严,另一个高大俊美,整体形象不太熟,脸却是熟得不能再熟——正是他一直当嫂子的晏寒江。 那两人深深还礼,同时答了一声:“见过丛仙子。” 周围的人流不知何时凝住,整片走廊上只剩下他们四个还能动能说话。方励紧张得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也鞠了个躬回礼,结结巴巴地说:“丛小姐好,我我我我叫方励,我只是个普通玩家……我是不是触发了什么隐藏任务,还是说因为差点在游戏里死了,所以你们官方要给我补偿?” 丛仙子又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客户你在游戏中受到的惊吓,我们按例应当送给您一个月的大千世界旅行作补偿。不过我这趟来是为了奖励你之前在光网上给我们游戏打的广告。本世界有亿万居民感此广告效应,欲购买我们的游戏客户端,这都是客户你的功劳,千蜃阁将送你一件护体神器作为酬劳。” 护体神器!想不到他打boss打不到神器,做个广告……不,还没做广告,只是放出了个有客服出场的视频,游戏方就送神器了! 有了神器,他岂不是能在小千世界横着走,达成无数称霸成就了?他瞬间脑补出了无数画面,激动地连声道谢,然后问道:“那我这是什么神器?” 丛碧珊从怀里掏出一枚雕工精细的蟠凤玉梳,微笑着递给他:“我千蜃阁是以幻术出名的门派,这样法器自然也是施展幻术用的。客户你只要把玉梳戴在头上,这些凡人就看不穿你的真实所在,任何攻击都会透过幻术折射到虚空中,保护你的身体不受伤害。若是你真正入了仙道,以后修为更高,就连你那机甲、飞船也都能护持住,无论什么战争都稳立不败之地了。” “修为更高……”他刚想问怎么才能修为更高,蓦然想起早晨客服大神交给他的那本《修真数学要诀》,热情顿时就萎了。不过能保护住自己就不错了,以后万一哪天横下一条心玩了修仙版,没准几年……几十年之后他的分魂学成归来,他也有法力用这个了吧。 他点头谢过丛碧珊,把梳子揣进了口袋里。 客户的奖励给完,也就该轮到客服了。丛仙子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绣囊,珍而重之地递给邵宗严。他连忙双手接了,恭敬地说:“我也没做什么,不敢当仙子厚赐。” 丛碧珊浅笑着夸奖他:“本世界忽然有诸多潜在客户出现,不唯是方先生放出那条视频之故,也是因为邵道友个人风采卓著,令本世界中人心生向往,歆慕我派《元泱苍华》游戏。是以本派与万仙盟合议后决定在本世界开设一座新的销售点,请邵道友暂任这座销售点的负责人,道友万不可推辞。” “我……我才刚转正,不熟悉这些仙家的东西,怎么能当得好执事……” 邵宗严是真的心里没底,不知该怎么做这份工作,生怕把人家的大好局面做坏。欲待拒绝,丛碧珊却又拿出了一枚碧玉指环硬推过去,楚楚动人地看着他:“我千蜃阁实在人手不够,这世界情势又太好,错过了实在可惜,所以特来请道友暂为我派推销一阵子圆光。这枚碧玉指环能分辨有仙缘之人,你只消拦下引得它发光之人,尽力把游戏和其他圆光卖给他们就够了。至于正式的销售点建设工作,来日我派分出人手,一定来接任,不会占道友太长时间的。” “并不是像徐兄那样开万仙阁,只是拦住别人推销圆光吗?” 只是在路上拦下人兜售圆光的话,那不就跟他当初扛着算命幡儿到处拦人算卦一样吗?这种开口饭他倒也吃惯了,并不困难。再说他是万仙盟外派到千蜃阁的员工,这位丛仙子必定是有道行的真仙,上仙交待的工作,那就干呗! 邵宗严行了一礼,将指环戴上,锦囊挂在腰间,郑重答道:“承盟贵派不弃,邵某必定尽心竭力。” 丛碧珊深施一礼,又掏出一枚玉简递向晏寒江:“这是我派长老为通界令特制的副令,晏道友持此令,以后邵道友再有去其他小千世界的工作,你只要触动副令就能随他过去,不用担心两人分开时通界令忽然发动了。” 晏寒江没想到自己还能真混到家属待遇,拿上邵宗严的副卡,也拱手称谢,默认了要帮他在这里建办事处。 丛碧珊眼看事情办完了,便朝他们福了福身,大袖在空中一挥,整个人就化作镜花水月,在空中破碎消散。晏寒江也将双手一合,重新把邵宗严变成小鱼,自己化身鱼鳞附上去,落入了方励胸前口袋里。 仙人引发的异像消失,周围的人重新走动起来,只有方励还沉浸在得到法宝的喜悦之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言松推了推他,奇怪地说:“你怎么突然不走了?快回去吧,军部还有一堆会等着开呢。” 他“哦”了一声,这才清醒过来,侧过头朝言松神秘地笑了笑,顾盼自雄地说:“小言哪,你放心,我会记着你的好处的,以后我升官发财走上人生颠峰时,肯定会拉扯你一把的!” 这回轮到言松傻了。 军部再度安排了新闻发布会,当众表彰他与言松这两个追随邵宗严端掉了五月花星盗团的青年战将。台下的记者用像当初拍宋、谭两人炕戏的精神拍下了方励和言松身着军服,身姿挺拔、气势恢弘地在台上挥手的画面,新闻点击率爆出了新高。 由于那份流传极广的视频,方励也得到了大量民众支持。一名年轻的、能力骄人的、曾经经受爱人背叛、抛弃和诬陷的战士,最终却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朋友的帮助揭穿了对方的真面目,夺回属于自己的荣光,这简直是都市童话般的传奇经历。 民众对他心疼又骄傲,很快建成了米分丝俱乐部,还特地剪辑了他在飞船上遇袭时为战友垫后,直战至重伤不支才倒下的画面,称呼他为“最放心把后背交给他的军人”。言松的待遇稍差,没有自己的米分丝俱乐部,但也有人为他建了官网,称呼他为“最放心把后事交给他的军人”,认为他虽然关键时刻到得迟了点,但人品还也是同样可靠,让人敢放心托付。 这两人的光芒没人再能掩盖,军部顺应民意大力提升他们,政界也把他们——还有神秘而来神秘消失的邵宗严——塑造成当代的传奇英雄,借着英雄的光环凝聚人民。 不久之后,方励换上上校的服饰,英姿飒爽地参加了自己的越级授勋仪式。言松也因为这桩功绩记了特等功,从少将升级到中将,职位在同龄的军人当中已是无人可及。 方励的转队申请最终也没有通过,军部特批他以上校军衔取代宋陵成为第三舰队队长,也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年轻、最有亲和力、最受民众欢迎的舰长。 夏诚元帅本来也想让方励将那位民众呼声极高的神秘客服特招入军部,可邵道长跟晏仙长就在他口袋里直接拒绝了此事。 他们在这边呆着是为了千蜃阁的工作,有时间还得好好研究怎么做销售呢,哪能随便在这凡人世界打工?邵道长就是这么有职业道德。而晏仙长……身为中国淡水四大家鱼之一的草鱼精,他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淡水鱼类生长规律和饲养方式,没办法工作,只能安心当个被包养的小白脸了。 授勋仪式后,邵宗严就提出让方励跟他们去传送阵,给这次穿越打个分。方励不舍地问:“邵哥你们不会等我打完分还要走吧?那个仙女不是让你们留下做销售吗?” “当然不走。”邵宗严含笑摇头:“可我也不能总住在言家或者你家啊。今日暂别,我仍会留在这个世界寻找有仙缘的人,以后你逛街时说不定就能看见我挑着货卖呢。” 方励还是舍不得他离开,恨不能买套房子给他们金屋藏娇了。可这种事别说道长他们不同意,他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也不够,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传送阵的npc清景道君那里打下全五星好评,而且没有投诉游戏!他还附上一份自己被救勋的视频、自己授勋时意气风发的新闻作对比,身体力行地证明了邵宗严是多么优秀的救援专家。 何止是紧急情况下救命,更是把他的心灵从泥沼里拯救出来,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第81章 那些家属代班的日子 建立办事处是一项极为困难的工作。 第54节 最困难的是没钱租房,再次一级的就是如何从大批颜米分和没有仙缘的疯狂买家手里逃出来。 邵道长蹲在一座废弃的机甲工厂里,用被废弃不知多久却还是光滑裎亮的旧机甲壳烤着红薯,忧心忡忡地说:“徐兄在沧城也颇受那些江湖人尊敬,可也没有疯成这样的。我这出门就被人围堵,满大街挂着跟通缉令一样的大画像,可怎么推销游戏呢?” 晏寒江扒出一块烤得外焦内软、表皮绽开,流出点点糖稀的红薯,掰下一半递到他手里,淡然安慰道:“名人都会有这种烦恼,这不也表示你的前期广告工作做得成功吗?索性找个经济公司包装一下,通过名人效应推广千蜃阁的网游好了。” “可那些客户没有仙缘怎么办?丛仙子还让咱们测试了有缘的才能卖,不然我就找方励帮忙弄个网店了。”他撕下一条红薯肉填进嘴里,热乎乎、香香甜甜的,倒是让他心情平缓了不少。 二人分吃了两个红薯,邵宗严又支起铁网,切下一条鹿腿,借着这个自制的大烤炉做了一顿烤鹿肉吃。鹿肉片切得薄薄的,用辣酱和味道清鲜的蔬果片腌制去腥,在火上稍一燎就熟,再沾上自己调配的麻酱、瑶柱酱和麻辣油等作料,鲜嫩麻辣,吃得人收不住口。 再配上新鲜鹿血酒,一口下去就暖意融融,在这座四面透风的大厂房里都嫌穿不住衣服了。草鱼精还好,人类体温更高一些,烤着烤着就忍不住把外面的长袍脱下去了,单穿着一件白色深衣站在烤架边拨肉片。 晏寒江慢慢喝着酒,见他光忙着切肉、烤肉,自己却不动筷了,便问道:“你吃饱了?没事就不用忙了,我自己添肉就行,你先把我的皮脱了吧。” 邵道长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烤火烤的,脸色通红,眼里像沁了一汪水,目光又软又亮,扔下拨子笑道:“这些日子穿惯了,竟然忘了还晏兄衣服了。你慢慢吃,我去洗一水再还给你。” “不必洗,你的身体已成无漏道体,比普通的水还干净得多,洗了反倒是弄脏了。”草鱼精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身子坐在一台机床边,托着酒杯看他一件件脱下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连鞋袜也摆在旁边,最后只披着一件深衣站在院中。 他赤足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空场边有风吹来,薄薄的单衣被风刮得紧贴在他身上。可是不知是鹿肉还是鹿血酒的滋补效用,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着这风凉得令人神气清爽。 “好风。”邵宗严眯着眼睛迎向风吹来的方向,双手向后敞开。衣袍被吹得从他身上褪了下去,快要彻底滑开时却被他指尖勾住抓了回来,叠好放在衣裳堆顶上。 “你醉了。”晏寒江扔下酒杯,一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工作不必着急,先好生修行一阵,巩固住筑基境界。” “嗯?”邵道长下意识地把脸贴到他手上,闭着眼用力靠了一下,忽然觉着全身上下都落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所在,令他无比安心,神魂被这种柔软温暖的感觉包裹着投入了一片空寂中。 晏寒江微微一笑,收回手掌。掌心蜷缩着躺着一个和他的手差不多长短的小人儿,身上只穿着一条白色纯棉短裤,正是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邵宗严。 之前邵宗严裹着他的皮变成小鱼,他就已经觉着可爱得不得了了,没想到变成这种巴掌大的人类型态时,竟比小鱼还可爱好几倍。 晏寒江托着他看了许久,不时揉揉肚子、摸摸手脚、捋捋头发、捏捏小脸和耳朵,手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这种状态里清醒过来,终于明白了之前在自己家里时邵宗严那种做小衣服、小被卧、小餐具……的劲头是哪儿来的。 他这么有自制力的大妖都把持不住了! 晏寒江连忙收心,一手托着邵宗严,一手捡起他的法宝囊,借着通界令副令的功用取出一件小袍子给他裹上。 烤网上的肉片此时已经烧成了焦炭,他也懒得再吃,挥袖收地上的东西,手心里托着小小的、娃娃一样一动不动的邵宗严离开废弃工厂,到附近的居住区租了间公寓。 他用妖法变出证件和钱交了房租,登记时直接激活通界令副令,用千蜃阁自带的幻术干扰光路,使登记中心的主系统对这次交易不作反应,顺顺当当地住进了新房。 那也是一间和他当初在宗正小世界差不多的单元房,两室一厅,房间简单装修过,还装了光网。他住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装上光脑,先网购一整套这个大小的娃娃用的房间和衣服,给邵宗严换好衣服放进正面通透的房间里,摆成五心朝天的姿势方便他在定中修行。 有了这么可爱的小道侣天天相伴,谁还想要工作啊?邵道长都为了小人鱼委屈过客户,更不用说晏仙长这种立志被包养的美人鱼了。 但是如果完全不做的话,他又担心邵宗严醒了之后又要紧张地忙工作,天天早出晚归地给人推销圆光。现在就满大街的疯狂米分丝了,再出去推销圆光,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缠着他呢,哪儿还有时间好好过日子? 千蜃阁真是好会用人,他这个当家属的终究不能只等着吃软饭了。晏寒江“啧啧”一声,打开了丛仙子给的锦囊。 锦囊里堆着足能装满他们这间小公寓的游戏客户端;用来评估本世界物品价值的天平;还有半间屋万仙盟出品的圆光幻视球和圆光镜。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幻化符、传讯符、留影符,以及半间屋子灵石和许多丹药,大约是作为工资和启动资金给邵宗严的。 他将神识探进去,拿出几瓶丹药来看了看,大部分都是驻颜丹、塑容丹、玉肌丹之类女仙爱用的东西。但也有几瓶有助修行的益元丹和清心丹,还有一瓶结丹时帮助驱除心魔的破障丹,对于一个才筑基的修士来说也算是出手大方了。 但还没大方到他这个即将化龙的大妖也愿意扛着幡儿给她们做推销的地步。 他呆在家里考虑了两天,顺便上光网买了几台全自动景观鱼缸,联系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鱼塘定时送鱼上门,还屯了些辣椒、麻椒、豆瓣酱之类的调料。 邵宗严入定修行,他也重新捡起了做鱼的手艺,不是叫外卖就是自己做水煮鱼吃。吃时偶尔夹一片递到邵宗严唇边,然后给他擦擦脸上沾的油光,自己玩得有滋有味。 当然,他也很认真地考虑了推销游戏的问题。 上光网考察了几天后,他就订购了一台自动贩售机,拆开来改装了一下。在投币口内侧装了可以探测仙缘的玉简和吸人气运抵偿圆光价格的天平,置物架上装满了圆光似的客户端,外壳再贴上千蜃阁幻符,以免有人见财起意,暴力抢走他们的自动售货机。 装好之后,他又托着娃娃屋到市郊丛林里,推近镜头给邵宗严拍了几张仙风道骨的宣传照。只有手掌大小的道士在镜头下显得高大俊秀,脚下踏着虚化的草叶,仿佛峻立在高山之巅,仅一个背影就能补出一段荡气回肠的救援故事。 他亲自到打印店让人打成了真人大小的图片,回去亲手贴在自动贩卖机两侧,还在网上传了几张照片作宣传。 “想要试玩最有人气的《元泱苍华》大型网游吗?想像方励上校那样在绝境中得到万能客服的救援吗?《元泱苍华》网游的自动贩售机即将走上街头,有缘者即可买到游戏。” 这条广告刚一上传便疯转了几万条,政府、军部、星盗和各地黑客都在追查他在现实中的地址。可是有通界令的幻术屏蔽光流,就连光网控制中心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元泱苍华》始终以神秘无比的姿态存在着,就连买到它的人似乎也受其影响,显得诡异起来。 有的人刚刚在网上激动地发帖,说自己买到了《元泱苍华》游戏,要痛快地试玩一把,可能几分钟之后就不再提起任何相关的消息。就是有围观者逼问他游戏怎么样,玩上了没有,也只会轻描淡写地答上一句:“质量不好打不开,现在已经对它没有兴趣了。” 而有的人则在炫完客户端的美貌后不久就神秘失踪,过上或长或短的一阵子之后再同样神秘地回来,从此变成旅游爱好者。 随后几天,大批同样印着光网上画面的自动贩售机就充斥了大街小巷,里面贩卖的游戏不一,价格不等,却都拿着“神级客服”“完美客服体验”做噱头吸引买家。 军政双方还打算调查邵宗严的来历,几度派人清扫街边的自动贩售机。这一举动倒是打击了一批冒充《元泱苍华》盈利的三无游戏,也抓捕了不少非法利用自动贩售机诈骗敛财的人,却没能找到关于这个游戏的真正线索。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后,政府终于放弃追查《元泱苍华》和邵宗严的来历,宣布销售该游戏的都是骗子,规劝人们不要上当。 这样一来,和晏寒江抢客户的假冒客户端贩售机是少了,可是来光顾正版的客户也少了。贩售机里的客户端一连几天都不见减少,就连晏寒江这个不怎么关心工作的家属都有了想亲自扛幡儿推销的念头。 不等这念头付诸实施,他身上的通界令副令忽然响起,一道略显高亢的女声反复提醒道:“收到客户求助,客户指名要求客服邵宗严亲自救援,请客服人员做好传送准备,本次传送将在二十秒内完成。” 千蜃阁的工作也是人性化指派,邵宗严此时还处在深定中,通界令自动屏蔽了任务提示,不让他受到任务干扰,可晏寒江这个拿着副令的家属却被选定代替道侣工作。传送阵光亮起,不由得他不干,晏寒江冷哼了一声,挥袖收起屋里的鱼缸,托着那个娃娃屋一起进入了通界令。 =================================== 昭南小世界,琅砂市。 琅华大厦底楼一间闷热的咖啡厅里,十几名神色仓皇、衣着不整的男女缩在沙发堆成的掩体后面,警惕地从沙发后露出头来,观察外面充满杀机的街道。 这里原本是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道路两侧的底商客流熙攘,大厦里云集着电子商务和金融类的公司,楼宇中还开着餐厅、咖啡厅专供这些员工休息。下方这条十二车道的通衢,平常每天下午不到五点就堵得开不动车了。 可是现在街上依旧拥堵,堵着路的却不是汽车,而是高大藤蔓植物延伸出去的树根。 他们所在的这座大厦外包裹着一整面墙的怪藤,无数丝蔓伸展到空中,像触手一样探测着活动的物体,然后将其卷成血泥,供茎叶作为养料吸收。 除了藤蔓之外,原本正常的行道树也生长异化了,树身高达数十米,伸在空中的气根就比从前的树干更粗。一条条手臂粗的须根从主根上垂下来,像帘幕一样分割了这条街道,不同帘幕间更养着许多不同的怪异生物。 喷着粘稠毒液的角蛙、前后肢间覆有膜翼的彩色巨蜥、飞行时洒落满地毒米分的骷髅毒蛾、生着细而弯的尖喙、满口利齿的食人鸟,扬着血红翅膀的巨大吸血蝙蝠……这里的一切生物都发生着古怪的异化,钢铁丛林被自然的丛林取代,弱肉强食的企业文化成了弱肉强食的生存现状,而人类,就成了这片食物链最底层的存在。 短短几个小时前,这些人还衣着楚楚地在办公室里忙着自己的工作,或是在咖啡厅放松休息,和客户商谈合作。可是这平静的生活就像镜花水月一样,眨眼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巨震,以及紧随而来的动植物异化打破了。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所有人都遭遇过数次被异常动植物袭击的可怕经历,也都曾亲眼目堵过自己的同事、上司被怪物杀害、拖走,自己身上也不知留下了多少伤痕。上面的办公室玻璃窗几乎全被打碎,藏得再好的人也会被那些怪物找出来残害,他们逃到这座小小的咖啡厅里,聚集起所有的力量抵抗那些怪物,却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而这些人的领袖,或者说保护者,是一名手持匕首站在窗口的男人。他的身材看起来也并不多么健硕,可他的手极臂稳,手里握着的短匕刀刃上似乎有电光缭绍,外面无论有什么东西冲进来,都能一刀斩断。 斩杀怪物的空隙间,他也不停地回头安慰众人:“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我已经向游戏救助了,会有一位非常强大的客服闯进这座门里,温柔地抱住我的头,对我说:’尊贵的客户,我是为你而来的‘。” 虽然这说法平常听着挺耻的,可是在人人都提心吊胆、生死未卜的时下,谁不想有那样一位超级英雄出现,这么温柔地救援自己呢? 女生们沉浸在这个幻想里不说,就连平常自诩英雄的男人也都跟着他幻想起那个客服来。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最初那种握住救命稻草的渴求渐渐消褪,更多人也恢复了理理的思考:“元泱苍华”是什么?总部在哪儿?就是他们的服务真的很好,接到客户求助就来救人,可他们做得到吗? 在这种根本就连路也走不通的情况下,它的客服怎么可能这么快地跑到这种地方来救人? 在众人担忧又期待的心思里,在一次又一次近乎麻木的战斗中,窗边那名男子忽然叫了起来:“他来了!元泱沧华的客服邵宗严来了!他来救我们了!” 所有人都振奋起精神,从沙发掩体后面露出头来,从窗外密密麻麻的叶子间隙里看去——一名身着墨色长袍,手执黑伞的男子缓步而来,身材修雅,步态潇洒,似乎只是在平常的雨中散步而不是走在这步步杀机的诡异丛林里。 那些怪物撞到他的伞上便被弹开,没有一个能撼动他的。 咖啡厅里的幸存者们重新燃起生存的希望,十几双眼睛都追随着他,心跳砰砰地汇成一道洪流,等待着他进来。 房门终于被推开,那道身影如一阵清风吹入这座闷热的房间,收起伞看向窗边那个呼叫客服的用户,用清冷高华、和温柔不太沾边的声音说道:“我是《元泱沧华》大型网游客服邵宗严……” “不!这不是我呼叫的客服!我呼叫的是方励上将视频里那位温柔体贴美貌动人的客服邵宗严!”那名客户倒退了两步,悲愤地说:“你们这是虚假广告,我点的是温柔版客服,为什么给我的是三无仿版!” ……有人来救就好了,要求那么高干什么,万一把这个客服气走了怎么办! 咖啡厅里其他人都担心不已,恨不得过去捂上他的嘴,叫他别拧着跟这位强大的客服硬来。万一把这人气走了,那个游戏又不管派新人来,他们就都要交待在这儿了! 高冷的黑衣客服淡淡扫了他一眼,却也没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动怒,继续平平淡淡地说:“……的家属晏寒江。你所指定的客服现在正在修行中不能工作,我身为他的男朋友,替他来完成客户的要求,救你回无妄小世界。” 第82章 那些家属代班的日子 客服修行,男朋友代班,这是什么玄幻画风?不过世界都变了,外面的青蛙长得比人都大了,客服变男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嘛。 而且客服的男朋友也是个男神级别的大帅哥,走进来时那坚定的脚步、那稳健的身躯、那厚实的黑伞、那高大的娃娃屋…… 等等!那个娃娃屋是怎么混进来的?一个高大帅气有男朋友的成年男人,为什么会捧着小女生才爱玩的娃娃屋? 那屋子还大得夸张,把他的半个胸和腰都挡住了。米分红的斜坡屋顶,米分白相间的墙,房顶上点着灯,暖黄的灯光从窗框中映出一个坐着的小小身影,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底下衬着白色的衣服,格外显眼。 十几双眼都聚焦在娃娃屋上,一名刚毕业的女程序员忍不住问道:“那是……游戏的宣传模型吗?” 晏寒江摇了摇头,淡淡道:“客户不是呼叫我男朋友?我把他带过来了。他人在深定中,扛过来也不方便,我便将他变小了些个。” 天啊! 这不是魔法吗?还是仙法? 一个游戏公司的客服家属而已来头要不要那么大!还是说这个游戏公司的客服其实是高级机器人,工作时用人型的大身体,平常就把运行程序放在小身体里休息……呃,他们叫作入定的? 不过想想外边都变得这么玄幻了,客服再玄幻一点似乎也不算什么? 总之客服家属一看就是个世外高人!长得又帅又有能力,虽然不爱笑,可是很认真地解答了大伙儿的问题啊,没有因为客户嫌弃他就翻脸。这服务态度还不算好?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所有人都如此满足地想着,唯有客户不满意。他拨了拨手环,其上便拉开一张光屏,显示出半张勾魂摄魄的脸,对着镜头上方一点的位置微笑着说:“尊贵的客户,我是为你而来的。” 说好的“尊贵的客户”呢?“我是为你而来的”呢?他就是冲着这句黑暗之光般的开场白才买了游戏,结果等来的竟是态度这么冷淡的客服男朋友,这让他情何以堪! 草鱼精垂眸看了一眼屏幕,不为所动地随口“哦”了一声:“我不是正式员工,没经过这方面的培训。” 说完就把手上的长柄黑伞往客户肩上一压,冷然问道:“我是来救你的,客户你怎么称呼?” 客户被他压得鞋里增高垫都陷下去了两公分,心中更加难过。 可是客服再货不对版,至少能硬扛外面那些怪物,他还真没骨气说我就不要客服了。于是他向现实低了头,委委屈屈地答道:“我叫施唯深。”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别的就算了,有鱼汤吗?” 要视频里那种又浓又白,汤里飘着鱼肉的鱼汤。 这个客户要求真多。不过为了防止他回归时打差评,还是给他弄了吧。晏寒江皱了皱眉,把大黑伞递给他防身,回望众人:“有会做饭的吗?我只会做水煮鱼,谁能帮忙熬个汤?”没人熬的话,就只能给客户喝水煮鱼的油汤了。 施唯深心里那个酸哪。客服家属连饭都不会做!方励上校就能喝上那么美味的鱼汤,还吃上了太空烤鱼,为什么轮到他这里就赶上了不会熬汤的家属? 他哀怨地看着家属怀里的娃娃屋,恨不能视频里那个温柔美貌好厨艺的客服立刻跳出来,给他做一顿方励上校吃过的美食。 邵宗严是没跳出来,却有一名中年男子怯怯地举起了手:“我是这个咖啡厅的老板,我倒是会做汤,可是厨房只有冻的鳕鱼块,也没有葱姜料酒什么的。” “嗯。”晏寒江点点头,把袖子里那几缸鱼扔到了空地上,然后翻了翻邵宗严的救生包,把葱姜蒜、料酒、酱油什么的都翻出来摊到了桌子上。 老板只捞了一条鱼,看着头顶白晃晃的太阳,恭敬地问:“晏先生,咱们是现在就出发还是到晚上再走?要是立刻就走的话,我就多做点东西,让大家吃口热饭再走。” 晏大仙本来就不想代这趟班,自然走得越快越好,冷然道:“走。” 老板回去做饭了,几名会做饭的受困者也自觉跟着下厨帮忙,剩下的人则把店里的面包和糕点都打了包,壶、杯、桶里都灌上水,连咖啡豆和研磨机都带了一套准备路上喝。 晏寒江把娃娃屋放到桌子上,自己坐进软包沙发里,摊开地图查看最近的传送阵所在。偶尔有粘着亮晶晶粘液的藤蔓从窗口伸进来,他就随手扔过去一根砂糖条,将那条手腕粗的藤蔓切断。 第55节 糖条竟然还像刚拿出来时一样,边角笔挺,表面干爽,连点粘液都没沾上。施唯深捡起纸包反复看了几遍,心里顿时升起了一个大写的“服”。 其实态度也不决定一切……他叫客服来是为了救自己离开的,哪怕这位家属不大爱笑爱理人,光凭这一手就够让人折服了。 他双手捧着纸包,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走到晏寒江身边,把糖包递了回去,放低身段说道:“晏先生,我感觉到你是个合、是个优秀的客服了,是我刚才态度不好,你别介意啊。” 晏先生一双大长腿伸到对面的椅子上,慵懒地倚在靠背里,微微摇头:“我不是客服,只是代班的家属,不用客气。” 他已经看完了地图,目光落在邵宗严身上,伸手帮他整理没掖好的衣角。施唯深想起了那里面是什么,忙从后面绕过去,跪在背面的沙发椅上看过去,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完美客服。 五官和视频上一样,不过此时并没梳起头发,而是自然地披在脑后,身上一袭柔软的酱色长袍,把身体和手都结结实实地遮了起来。这副小小的身体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他在太空中提刀砍人的英姿,可是他就这么闭着眼乖乖地坐在娃娃屋里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好想摸摸啊…… 他的手背忽然疼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去,看到晏寒江清冷无情的眼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伸出手去摸了。 草鱼精侧过脸瞟着他,按着娃娃屋霸气地宣称:“不可,爱,也不可,摸,这是我的人。” 施唯深老老实实地收回手,摇头摇得跟风扇一样:“我没有别的想法,真是意外,意外!” 是意外也好,把持不住也罢,店老板端上鱼汤和西式简餐时,他就逃也似跑了过去。这群逃亡了小半天,顶多吃过几个面包垫肚子的人都被香气引走了,挤在大堂中间几张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倒是不忘让晏寒江一让,却被他挥手拒绝了。 他的生活是很健康、很有规律的,这刚吃完中午饭不到两小时,不需要再来一顿。而且除了水煮鱼之外,别人做的东西一向不太能引起他的食欲。 他摸了摸自己似乎瘦了一圈的腰,又看了看房子里乖乖打座的邵宗严,也像客户一样盼着他早些出定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扔下盘子,凑到晏寒江身边哀求道:“晏先生,能不能把我送回家去?我家里还有媳妇孩子等着,我想回去看看她们。” 提起家人,剩下那些人也吃不下了,纷纷凑上来求他把自己带回家,或是把他们的家人也带到他们公司那边。 可晏寒江不是温暖如春,视工作如生命的客服小哥,而是没有人类感情和思想的冷血淡水鱼精。无论那些人怎么求他都是一脸淡漠,只冷冷地看着也帮忙求他求助众人的客户:“这些人不在服务范围内,我没有义务救。” 不在服务范围内,没有义务救……这话说得虽然也有其道理,可是身为人类,就真能冷眼看着自己的同类挣扎在怪物的爪牙下,毫不动容吗? 又或者客服的力量真的是有限的,救不了这么多人?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都是曾和他并肩作战、在异化的动植物手下逃生的战友,他真的想救这些人。施唯深紧紧握住拳头,在周围众人混合着期盼和绝望的眼神中问道:“那你要怎么才肯救他们,我多买几份游戏客户端送给他们行不行?” 客服家属仍在摇头,无情地掐断了施唯深和这群被困者最后一丝希望。就在那片深沉的绝望即将爆开之际,晏寒江从包里翻出纸笔,推到施唯深面前,依然冷漠地说:“写一份保证书。你保证不投诉这次旅行,再带图打五星好评,我就把这群人都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不投诉?带图好评? 他是第一次玩,还不知道这游戏能投诉呢!刚来救援就逼迫玩家签保证书,这位家属想得未免……未免太有自知之明了啊! 幸好他是家属,只是临时兼代客服,要不然就凭这态度,真当了客服不知有多少人会投诉他呢! 施唯深一边吐槽着一边写下“绝不投诉游戏和客服,传送离开时带图好评”的保证书,签名上还蘸着墨水按了手印,写好后双手捧到晏寒江面前:“我保证全打好评,您可以带我们离开这儿了吧?” 晏寒江挥袖收起保证书,顺便把店里的砂糖包、肉酱、奶油、巧克力米分和那几缸鱼都收了起来,看看众人:“都吃完了?” 谁也不想被丢下,没吃完也得吃完了。众人立刻丢下杯盘狼籍的桌子,拿上自己之前用的铁棍、平底锅、菜刀和消防斧,凑到晏寒江身边说:“晏先生,咱们可以走了。” 晏寒江便托着娃娃屋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停了一步,左手按在锁死的大门上,回头淡声嘱咐客户:“把伞撑开,离我近一点。” 大门在他手下就像没锁一样轻松地被推开了,门外一股湿热空气扑面袭人,粗大的茎蔓照着敞开的大门抽来。他一个人孤伶伶地堵在门口,脖子还没有藤蔓粗,右手还托着娃娃屋,那条蔓茎迎面抽来时看着真惊险,让人十分担心他会被这一击抽飞。 施唯深脑中浮现出他支着伞走在路上,所有袭击都被挡在伞外的模样,一紧张就把伞从门缝里捅了出去,啪地一声按开,像面大圆盾一样挡住了人。 晏寒江却淡淡说了声“碍事”,挥手便把伞推回施唯深怀里,左手摸出斩运弯刀,反手轻撩,割断了藤蔓。 以他的修为,就是拿着砂糖包也一样能砍断这种藤蔓。可斩运刀上凝结了邵宗严这个位面之子的气运,用来斩杀这些怪物,一刀斩下,压倒性的威压便从刀口渗入茎蔓,彻底压制住了它还没成形的灵性,将它变成了普通的巨大化攀援植物。 那条攻向他的粗蔓摔出去几十米,大厦外蠢蠢欲动的所有茎叶也都静下来了。藏在咖啡厅、藏在大楼各处的人类都震惊地发现这株怪藤安静下来,他们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地出来,那些原本无孔不入的藤蔓竟然一动都没动,任由他们擦着茎叶逃出大楼。 晏寒江挥袖走出去,在他身后,不只是客户和咖啡厅里那些人,更多人开始从四处汇集起来,在他身后汇在了一支浩荡的队伍。 人类聚集在一起寻找出路,而那些进化后以人为食的怪物也跳了出来,扑向这片新鲜又容易猎取的猎物。 一只身子比人还大的巨型蝙蝠当头扑下来,前肢的爪子膜翅上闪着寒光,张开占了半张脸的巨口,收拢翅膀,缩成一团撞向那群挨得拥挤的人。 队伍里爆发出连片尖叫,胆小的拼命叫晏寒江救他们,胆子大些的就拿着暖气上拆下来的钢管之类朝空中捅。 晏寒江却连头也不回,依旧迈着稳健的步伐前行,仿佛没听到后面的乱声。施唯深看到那只蝙蝠扎进人堆里,前爪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吸血,急得从背后拍晏寒江:“你不管管!蝙蝠吸人血了!” 晏寒江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天地已变,食物链焉能不变?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里的异变与你无关,好看看着——” 他指尖一点,那柄黑伞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把施唯深钉在原地,想扔下伞离开都不行。他急得直跳脚,拼命喊道:“是你跟我保证救那写人我才写的保证,你再不管救人,我投诉了啊!” “你投诉不了的。”晏寒江老神在在地袖手看着那片混乱,也强迫施唯深看——不知从哪一刻起,混乱的人流中响起了一道震动灵魂的声音,那个被吸血蝙蝠抓住的人浑身燃起火焰,烧伤了蝙蝠的嘴和利爪。 施唯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皮,再瞪大眼看过去,那人身上的火却都熄了,就像从没着过一样,反倒是双掌之间虚凝着一团火,扔到了蝙蝠身上。 这人难道也成神仙了?玩家第一反应就是这变化得和修仙游戏有关,第二反应却是去看晏寒江,震惊地问他:“你早就知道这些人能爆seed了?难道这个世界的人就像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一样,人人都身怀绝技,就是之前在我这个外来者面前不愿意展露?” 晏寒江摇头道:“是天地动荡、大道崩解之后的残力侵染到人身上,让他们也能像动植物一样感应天时而进化。你不是此界中人,又有客户端管束,无法像他们一样变化,还是早些跟我回去吧。” 原来人也会变,不是只能沦为异化动植物的粮食。施唯深心情好了不少,摸了摸胸口,问晏寒江:“我能不能把这事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努力努力早点开发出异能来?” 晏寒江不置可否,挥手解开了伞上的定身术。 施唯深立刻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又让听到的人跟他一起喊,好让这群追随他们逃生的人、远处还躲着不敢出来的人都知道自己还能有个努力的方向,对未来能多抱一点希望。 有希望才有动力活下去。 在前面领队的草鱼精却不管后面这些人类的事,提刀斩断拦在前面的气根,将众人带入另一片布满危机的丛林。迎面便有大片生满尖刺的蝗虫和毒蛾飞来,晏寒江挥刀砍飞蛾子,吐了口寒气清空空中毒气,然后抓住一只足有他大腿长的刺棘蝗虫,扯下后腿来看了看——嗯,肉挺厚实,说不定好吃。 他还记着邵宗严在荒漠中做的炸蚂蚱,这些能吃的东西就自己拦下,直接收进了法宝囊里。而从背后、侧翼扑来的异兽则不太去管,任由当地居民合力对抗它们,也让他们在竭尽生命之力的战斗中触发进化的开关。施唯深却还是干不出自己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别人求生的事,撑着伞到处当消防员,能救一个是一个。 就在这场人与异兽仿佛无止境的战斗当中,娃娃屋里的气息忽然一变,晏寒江忙托起那屋子看进去,便见到邵宗严呼吸加深,眼皮下方的眼珠颤动几下,慢慢睁开了眼。 他脸上露出了来到这世界之后第一丝微笑,柔声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邵宗严揉了揉眼,看着那张巨大的脸,还有他身后同样巨大的人群,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晏兄你又把我变成……” 不,不是变成小鱼。他这回有手了,而且两眼位在同一个平面上,身上还穿了个小袍子。所以他这是……变小了? 晏寒江点了点头,脸不红气不喘地把问题推到了千蜃阁身上:“有客户指名要求你进行救援。当时你在定中,我舍不得叫你起来,带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人过来又不方便,只好把像缩成这般大小了。” “原来如此,有劳晏兄了。”邵宗严进他笑了笑,错眼看到他背后露出的一件东西,忍不住瞪大了眼叫道:“你看那只蛙!青蛙居然要吃人了,怎么会有比人还大的蛙!” 能做多少干锅蛙腿啊! 这回晏家属的态度却和答对客户时完全不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叫他起来,淡声道:“别担心,这东西看着大,一刀也就斩除了。” 他左手弯刀往后一扔,自动飞到蛙头上转了转,便将那只硕大的头颅割下,鲜血溅飞一地。 房子里的小客服朝他笑了笑,久违的生动神情几乎炫花了他的眼:“这么大的蛙足够吃几顿了,晏兄,晚上咱们就吃干锅蛙肉好吗?” “好。”别说干锅蛙肉,就是现在邵宗严要吃干锅草鱼肉,他都能从尾巴剌块肉下来。 客户在后面看不见客服醒过来了,却看见家属像是从冷血动物忽然变成了温血动物,还主动出手帮他们砍了难缠的巨角蛙,忍不住低声咕哝着:“该不会他也异化了吧?” 第83章 那些家属代班的日子 既然醒了,邵客服就打算继续完成工作。他从娃娃屋里踏出去,跳到空中看着晏寒江,叫了声“晏兄”,等他把自己变回原形。 他的脚再度踩到了实物,却不是他预想中的土地,而是柔软微凉的掌心。 这条街上的空间被帘幕般的气根分割成了小块儿,风透不进来,植物蒸发的水汽又闷又热地裹在人身上,这样赤着脚站在凉凉的手心里是很舒服的。 可是这么小的身子行动实在不方便,邵宗严拍了拍戳到自己下巴上的手指,坚定地要求:“晏兄,你快把我变回去,现在这样子我看人都看不全,连客户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晏寒江摇了摇头,严肃地说:“不行。你没有衣服。” 人类可不像妖修那样,化形之后一身皮就能变成合体的衣裳,现在这身小衣服只要他一变大就会绷成碎片,然后……这片空间里所有的人都能看见一个光溜溜的道士了。 他的指尖仍是贴着邵宗严的脸蹭,又顺着领口往下滑了一小段,仿佛暗示他恢复正常体态之后就要变成“光溜溜”的样子。 好在这时候众人都忙着对抗四面冲来的进化兽,试图榨出自己的异能,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点小动作。邵宗严轻咳一声,悄悄拨开那根捣乱的手指,强行改变了话题:“这是什么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怪物?后面那些都是晏兄救下的人吗?” 晏寒江这才想起客户来,回手一抓,便把还在到处帮忙的施唯深抓了回来,拎到邵宗严面前介绍道:“这便是本次求援的客户了。他一定要你救他,你又在定中还没清醒,只好由我暂代工作。” 邵宗严摸了摸他的手指作安抚,又对客户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妖艳得不像良家道士的笑容,说出了施唯深期盼已久的那句话:“您好,尊贵的客户,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就是这种感觉! 虽然没在最危险、最期盼客服救援时听到这句话;虽然客服也没抱着他的头让他躺在膝枕上;可是听着小小的客服用比视频里更清软的声音说说出这句话来,他就深深觉着,这游戏买得值! 被异兽追杀,还差点被触手植物卷走,那也值了! 施唯深感动地抹了抹眼皮,恨不能立刻抱住小客服抒发激动的情绪。可不等他说出什么,晏寒江用他听不懂的话夺去了客服的注意力:“这个世界正遭受末法大劫,诸般大道崩解。碎裂的大道之力会沾染到世间生灵上,使它们发生变异,拥有修士般的力量。这个世界的人同样也在变异当中,通过杀伐可以激发他们身上沾染的大道残韵,所以你不用太过沾手战斗的事,多战斗对他们自己好。” 他一招手,那只没了脑袋的巨蛙也落到了三人身边,腔子里的血都流干净了,顶上露出白生生米分透透的净肉。他把邵宗严放在自己肩上坐着,一挥手将蛙袖了,瞟了一眼施唯深:“客户你去招呼后面一下,行进快一点,别为了已经追不上他们的妖物浪费时间。” 不,为什么就算有了客服,他也没享受到该有的待遇?家属代班简直太不人道了!他要求客服单人救援,不要家属! 抱怨归抱怨,看着团在一起还没有自己手掌大的客服,他也不舍得真让他看什么活,老老实实撑着伞穿进人群传话。晏寒江徐步前行,抬手撕开了前面一片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气根和藤蔓,把斩运刀递到邵宗严手上,让他试着应对迎面扑来的飞鼯鼠。 这把刀是按着正常人尺寸筑造的,邵宗严现在这个小身板儿整个加起来还没有刀柄大,双手接是接过刀了,可是只能僵直地抱在胸前,稍微一动就怕它要掉下去。 哪怕是他运用反重力力场强行让刀飘了起来,刀太大、手太小,抱住也不好用力,砍下去的力道总是轻飘飘的。那把刀在他手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气玩具,两膀稍微用力偏着一点,或是刀刃磕碰到哪儿,就会晃悠悠地打偏甚至从他手里翻出去。 晏寒江随手打发了撞来的东西,夹着刀刃又给他递到手里,教他用真气代替双手控刀,用神识代替眼睛看那些怪兽,并非常严肃地问他:“等你修为高了,有朝一日遇到那些和人类相比就像是这些怪兽和现在的你相比身高差那么大的洪荒异兽,难道你也能变大?你现在都筑基了,要彻底改变从前凡人的战斗习惯了。” 谆谆教诲,说得邵宗严非常惭愧,坚决表示:“晏兄你说得是,我一定练会这样杀敌,不再要你把我变回去了。” 对,不急着变回去,这样多好。晏寒江帮他擦干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撕下布条在脑后高高扎了个马尾,然后低下头在那张小脸上亲了一下。 邵宗严半张脸都给他亲到了,闭着眼在他唇上拍了拍,小声说了句:“别闹。” 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恰好能让后面的人跟上,还有时间给他们练习和异兽战斗。因为答应了客户的要求,他们这一路不是直奔传送阵,而是先拐进了几个小区,救出了那些咖啡厅成员的亲属,也清理了许多包裹着单元楼的异常植物,救下了那些困在家里等待救援的老人和孩子。 那些人遇到他们就把他们当作军队派来的救援者,见面就抓着他们的手大哭着感谢。晏寒江自是不理这些俗事的,施唯深倒因为自己能打,还略有点指挥战斗的能力,隐然成了这群人的领袖,不知出面安抚了多少受困者。 那些人跟他诉苦时,也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电台里广播过多次,军队已经从军区开进了城市里,准备到小区来救人,要求各地居民尽量待在室内,等待救援人员上门。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消息。无论在哪个世界,出了这么大的事政府都得准备救援。施唯深倒是松了口气——他叫的客服顶多把他送出这个世界,是不会管后面的事的,能把这些人交给军队,不至于让他们无依无靠地被抛在这么个鬼地方,他就放心了。 但也有人不放心。几名激发出异能的人激烈地喊道:“军队要是管我们的话,怎么现在还不见人?这些人是有人来清了杀人藤才能安心呆着,我家那边可没有这样的人,说不定根本没有进化者!我不信别人会去救援,还是自己回去看着他们才安心!” 这么想的人并不在少数,当场就有几个人应和他们的呼声,决定离开这个行动又慢、不能战斗的人又多的队伍,独自行动,回去救自己的家人。 另一些同样被救援的人却看不惯他们有了异能就翻脸的模样,压抑了一天的恐惧和郁闷险些借着这引子发泄出来,差点在一大片生着寒光闪闪的锐利尖刺的含羞草旁边打起来。 劝架的施唯深都差点被他们扔到含羞草吃人的叶子上。 这事一出,客服可受不住了,一道雪白的刀光从两拨人之前横劈下去,将地面斩开一道深达数米的可怕裂隙。两边的泥土翻卷扬尘起来,扑了那些人一头一脸,也压灭了他们的怒火和战意。 弯刀在空中飘浮,上面站着一个轻盈又娇小的娃娃般的人类,转着身子扫视过每一个人,严厉地说道:“我本不想管各位谁去谁留,可是你们的战斗险些伤害到我们游戏的客户,这种事可一不可再!现在谁要走只管离开,不想走的人不用管他们!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愿意跟着我们的人,也不会姑息任何一个伤害到我们客户的人!” 施唯深又一次感受到那种仿佛一道光照亮了全世界,而他自己正在那道光照耀中心的美妙感受,恨不能当场躺到客服的膝盖上。 可惜客服现在太小了,旁边还跟了个态度特别不好的家属,别说想躺客服的膝盖,就是想让客服躺他的膝盖都不成。 施唯深失落地叹了口气。那些被压住的获救者也失意地叹了口气。 第56节 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多强的力量,未来能有怎么样的前途,可是看看地下那条沟——他们自以为强悍的力量,连个巴掌大的小客服都比不了。 邵道长露了这一手,就连主动要救脱队的异能者都有些后悔了。他们不是咖啡馆里那批人,没经过施唯深的洗脑,遇到危机时又总是忙着自己战斗,对客服和家属的强大没有那么直观的感觉,所以才能轻易提出脱队要求。 现在他们见识到了对方真正的实力,也悟到了这个队伍臃肿散漫到这地步为什么也从没有受伤过。可是现在想明白也晚了,他们面前那道刀痕就是提醒,他们已经没权力再跟上这个队伍了。 队伍分化了一次,少了不少年轻悍勇的异能者。剩下的人虽然心齐,但因为战斗力强的人走了不少,不可避免的,前进速度也放缓了许多。而且在茂密林荫的遮掩下,天黑得比平常更早,他们索性就在居民区附近的酒店里住下,顺便救了困在酒店里的经理和服务员一干人等。 酒店的玻璃也被打碎了不少,但裹在外面的大型藤蔓被斩运刀压制住,变回了不能攻击人的普通藤蔓。这种藤蔓本身又对异兽有威慑作用,有它们防护,这一晚上倒不必担心有动物穿进窗户里吃了。酒店经理服务员们对这群救了自己的人十分热情,主动拿出她们在异变之初积存下来的水给他们洗脸洗手,还给他们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虽然宾馆已经断了水电,又闷又热,可是战斗了一天后,他们还能有热饭热菜吃,能躺在软软的大床上,这就已经够好的了。 过得更好的还是施唯深,他终于像自己羡慕了多时的方励上校一样,吃上客服亲手做的菜了! 进了宾馆之后晏寒江就拿出塑料袋装的水扔给施唯深,又把邵宗严泡在吃饭的小碗里,亲自给他洗头洗身子,玩得不亦乐乎,自己则进浴室倒了一大缸养鱼的水泡浴。 三人洗痛快之后,厨房里做饭的人也都走了,他们正好处理那只角蛙。晏寒江独自一个人占了一整间厨房,就在一大排炉灶边上拎出角蛙来切块剔骨,徒手撕下滑溜溜的厚实蛙皮,干得竟也是十分熟练利落。 跟来看热闹的客户扶住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晏寒江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兴趣再搭理他,邵宗严便代为回答道:“晏兄不大做别的菜,但是水煮鱼做得极好,切鱼片非常利落。” 这么说,剔青蛙和切鱼片好像也有点异曲同工的地方?他蹲在旁边认真看了好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人家家属就乐意给客服做饭不乐意给他做而已,说得客气一点,他还当什么真哪!真是单身太久了连这点都不懂了! 虽然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可他还是坚持不走,誓要吃到第一口刚出锅的热蛙肉! 刚剥好的蛙肉米分嫩剔透,大块的肌肉被剔下来扔到桌子上,邵宗严便慢悠悠地飞过去,用真元控制菜刀切肉。反正这肉也切不成小牛蛙那种半个身子两条腿的形状,蛙肉又嫩滑,不用切太小块,索性都切成厚实的滚刀块,吃一口是一口的。 他就站在刀背上,随着刀一上一下,一刀落下,还要用真元控制肉块翻个面,忙活得抬不起头,嘎哒嘎哒的竟也切了一大桌肉块。 切完肉块,还要切土豆、莴笋、芹菜、葱姜蒜之类的。晏寒江还在扒蛙皮、掏蝗虫肉,帮不上什么忙,施唯深自己在旁边干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了,狠狠心亮出爪子,凑过去说:“那个……你脖子累不累?你先歇会儿,我替你把葱蒜剥了。” 他平常完全不做饭,就是想上手帮忙也只能干点这种可有可无的活,一边剥蒜一边惭愧地想着:以后回去还是练练做饭吧。 等他的蒜剥好、葱去皮,邵宗严那边已经切好一面板菜,炸透土豆条了。他平常打仗时也挺利落的,一做饭简直笨拙得自己都看不下去,忙把东西都递上去,看着邵宗严提起刀把后面的小环,用大刀刀面拍碎蒜、切断葱白,连同切成大块的姜、调料罐里现成的辣椒和麻椒一起拢到空中,控制着它们跳进锅里用油爆香。 整个过程就像是在施法一样,他恍惚觉着接下来出锅的得是粘糊糊黑乎乎味道特别恶心的魔法药剂。可是不是,随着油面上的黑烟升起,葱姜蒜被煸出了极香的味道,然后邵宗严就拖着一把大勺跳到了辣酱罐子上,深深铲进去,抓着勺子往外拉。 他连忙凑上去叫道:“我来我来!”握着勺把挖了满满一勺,问道:“这样够吗?” “够了。”罐子边上的小客服看着他笑道:“想不到你挺能吃辣。” “当然能!”这么可爱的小客服夸他能吃,不能吃也得能吃啊!他咣咣地挖了几大勺辣酱扔进锅里,赶在客服跳到锅边上之前拿起铲子说道:“你别动,你看着就行,我来我来。” 他抓着铲子不分上下地铲了几下,就被身后赶来的家属抢走了,人也被赶到空场上的蝗虫腿边上。家属冷漠无情地说道:“你把里面的肉剔出来,这个我来弄吧。” 客服也落在家属肩上,含笑附和:“你不会做饭,小心烫着吧。那个腿不想弄就别弄,一会儿我剔肉就行。” 那怎么可能行。施唯深一边掏肉,一边再度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是个花式被虐的单身狗,身后那对客服和家属只管他的身体不受到伤害,绝不会在意伤不伤他这颗脆弱的心灵的。 他抽着鼻子挖蝗虫肉,挖着挖着,忽然觉着空中的味道不对了。不是之前那种寡淡又呛人的辣味,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鲜香,中和了过份的辣,有一种润滋醇厚的感觉。 他听到客服家属用一种饱含温情的声音说道:“这个肉见热就熟,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客服小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挺好吃的,就是辣有点重,不过晏兄你也不怕辣吧?你尝尝这块……” “我也要!”施唯深猛地摔了那块光滑的蝗虫膝骨,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锅边,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渗满红油的雪白蛙肉,狠狠咬了一口。 烫掉舌头的温度和辣味同时爆开,他的眼泪一下子激了出来,捂着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红着眼眶到处找水降温。 邵宗严怕他烫出个好歹,连忙从法宝囊里搬出一锅清水给他,他却拼命摇头,硬是抗着冷水的诱惑将那块蛙肉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抹着眼泪,痛苦地说:“好吃,原来蛙肉是这个味儿的,幸亏刚才没喝水,不然冲淡子就尝不出味道了!” 忍过了刚入口的热烫和辣意之后,他竟嚼出了丝丝蛙肉本味的鲜甜,肉质细嫩滑润,比他这辈子吃过的什么高级料理都好吃!他狠狠灌下半锅水,冲向桌边装好盘的蛙肉,勇敢着忍着辣味在舌尖和嘴唇上烧出的疼痛大吃起来。 第84章 那些家属代班的日子 这个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明显了。 傍晚住下的时候,天气还只是像突然从秋入夏一样,到夜里外面的植物再度疯长起来。虽然这株植物已经被压制了食人的本性,可植物生长期间,茎叶自然和人类争夺房中的氧气。更多新生的细蔓分化出来,将窗户裹得密不透风,也让这座小小的房间像是夏天生满池藻的闷热池塘,怎么呆怎么不舒服。 房里温度很快攀升到四十多度,空气又闷又湿,比起沙漠白天的干热炙烤更难受。 客户热得快要脱水了,身体又没有适应环境的进化机制,晏寒江看他可怜,便把那缸养鱼的水让给他泡着。而他自己也不怎么好过——草鱼和别的鱼不同,越是天热就越是胃口大开,晚饭才吃了半锅蛙肉,到半夜就觉着饿了。 他本打算自己去厨下做个水煮鱼,刚要起身,睡在床头的邵宗严却爬了起来,举着小拳头一边揉眼一边问:“晏兄你要去哪里?” 晏寒江的肚子发出轻轻的咕噜声,替他回答了这个尴尬的问题。邵宗严有点惊讶,撑着垫子站起来,踩着软软的床垫朝他走去,后悔地说:“晚上做菜做少了,应该再做个疙瘩汤的。不过这么晚再吃大鱼大肉的对身体不好,我给你弄点好消化的点心来。” 他飘飘悠悠地走在蹦床一样弹软的大床上,半天才前进一点儿,不用真元真有种走不出去的感觉。晏寒江看着都有点过意不去了,俯身过去拎起他,朝着他吹了口气。 那副能托在掌心的身体就真像吹了气儿一样长大,化成一个光溜溜的大人,落下时脚下一滑,便跪在了床上。他下意识捞起床单遮身,拽过所有的被单后才发现,晏寒江身上什么也没盖,上半身没穿着那层皮,下半身却变成了光滑的鱼尾。 难道晏兄也觉着尴尬了?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倒生出了点愉悦的心态,仿佛恶霸调戏了民女似的,顺势摸了摸鱼尾。 鳞片又湿又滑,像凝了露水似的,可见这屋里热成了什么样子。晏寒江扯过床单擦了擦尾巴,又给他抹了把手,将半身鱼鳞重新化成衣服,慢悠悠地翻下了床:“我跟你去。这样热的天气,根本睡不着。” 他现在肚子又饿、精神又好,新陈代谢高到恨不能出去夜跑几圈。邵宗严也是刚从深定中醒来,就相当于连睡了几天才起,完全没有困意,爬下床去换了身薄夏布袍子,倒了杯凉水喝,就去厨下做饭。 邵道长自幼学做养生菜,这么晚了绝不肯做大鱼大肉,就是给草鱼精吃也不例外。他在厨房冰箱里翻了翻,找出一盒没开封的鲜奶和几个鸡蛋,就打算做个甜甜软软好消化的炒牛奶。 冰箱里还藏着艳丽饱满的黑樱桃,他原先在宗正小世界见过,但那时候看相挣钱来得艰难,一直没舍得买。如今看见满满一袋子摆在那里,便也舀出来一小碗打算熬糖水喝。 晏寒江过去拈起一粒樱桃尝了尝,觉着味道不错,就咬掉核,掐着樱桃梗把剩下半粒喂到了邵宗严嘴里。 樱桃活像糖渍过一样甜,煮糖水倒是可惜了,也不知无妄小世界有没有。邵宗严下忙着把净蛋清分进碗里,咽下樱桃之后就把头往旁边转了转,张开嘴说了声:“再来一粒。” 光滑的樱桃粒又填进嘴里,依然是挖去核的,汁水丰沛,甜得齁嗓子。跟着光滑柔软的樱桃肉一起挤进来的却是草鱼精难得温热的舌尖。 邵宗严的眼睛正盯着鸡蛋,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吻住,脑后被一只手托着固定,口中混了樱桃汁的甘甜津液被毫不客气的卷走,手里那两只蛋壳连着蛋黄也都掉进了蛋清碗里。不知是不是厨房里的空气都被植物吸走的缘故,他的头也有点晕,慢慢闭上了眼,感受着贴在身上的超乎寻常的热度。 不……这温度不对啊,怎么好像清蒸鱼出锅之后放了太久,变得温吞吞半热不热的感觉?晏兄的态度也不太对,毫无预兆地就上来了,平常不会这么急切地像要吃了他似的…… 果然是生病了吧?邵道长被吻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竟还能分析出这么多,双臂一较力就把晏寒江推开,摸着他的额头问道:“晏兄你怎么发烧了?都已经这么烫了也不跟我说,救生包里有一些急救药品的。” 他从灶旁拎起包,找出一板退烧药就要喂给草鱼。晏寒江捂着对于一条淡水鱼来说滚烫滚烫的脸,摇头道:“我不是发烧,是这里温度太高,身体活动性不由自主提升了,也特别想吃东西。” 这不就是中暑吗?有了病也不早说,真让人操心。 邵道长扔下退烧药,重新翻出一瓶仁丹给他灌嘴里,然后利落地拧开清凉油盒子,沾了两指头替他抹到额角。晏寒江嘴里含着又苦又凉的中药,苦着脸问:“你要喂也该喂丹药,喂这种难吃的东西作甚?” ……习惯了。不过想不到晏兄不敢吃中药啊,还挺可爱的。邵道长差点绷不住嘴角,连忙低头剔了几枚樱桃给他甜嘴,然后把蛋清碗里的两半碎壳和蛋黄捞起来,打进牛奶和白糖,用水淀米分搅匀了,低下头认真地炒牛奶。 这厨房里的锅极好用,一点也不粘,小火翻炒了一阵,流动的奶糊便慢慢凝固,在锅心里堆成了一座小雪山,甜甜的奶香随着温度挥发出来,闻得人食欲大开。 若是给客人吃,这锅炒牛奶就该用玻璃盏盛,上面再浇上糖渍樱桃,色香味就都齐全了。不过给自己人吃就不用太讲究外形,直接拿不锈缸盆盛了,又从救生包里倒出一只大鱼缸,捞出鱼装进盆里扔回救生包,让炒牛奶飘在缸面上用凉水降温。 剩下的樱桃他索性都剔了核,把晏寒江从咖啡店拿来的鲜奶油和上糖打发了浇在上面,做了一盘雪山樱桃。虽然没有雪山该有的冰爽,可是甜腻香滑,吃着也很舒服。 他自己挖了一勺尝过,倒也好吃,只是还是不够完满:“不如冻过的好,要是有硝就好了,下次记着在包里带点硝石,这种闷热天气就做点冰来解暑。” 晏寒江眯着回忆了一会儿,便说声“稍等”,人就化作一道黑风刮了出去。窗外的藤墙给他刮出一片大窟窿,邵宗严走过去看了看,外面,异兽在夜里活动得也更频繁,一双双探照灯似的大眼四下搜寻,互相厮杀吞食,只是出于某种本能地畏惧,不敢靠近这座酒店。 他想起明天这群人还要走过这段路,索性提刀跳出窗户,趁着晏寒江没回来去外面扫荡了一趟。 变成大人之后,再和这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怪物动手就方便多了。那些异兽进化之后多多少少带了些妖性,又都是噬血之物,在他这正统修士闻起来简直是妖气冲天,藏得再深也没有闻不出来的。 斩运刀每挥出一次,必然砍中一只袭来的异兽。雪白的刀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仍显出明亮的宝光,刀刃上缠着的丝丝红线在接触到异兽时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取着它们体内浸染的大道伟力。 邵宗严并没意识到斩运刀的变化,他只觉着体内精力无穷,怎么砍杀也没半分疲累的感觉,还以为是入定这些日子的修行成果。他越战越有激情,开始时还是被动迎上那些异兽的攻击,到后来更是主动出击,杀得酒店门外尸横遍野。 晏寒江袖了一大包硝酸钙回来,正好看到满地尸体和全身浴血的邵宗严,无奈地叹了一声。 男朋友工作责任心太强,也真让人有点烦恼呢。 幸好邵道长还没认真到男朋友来也还要工作,见他过来便抹了抹脸上的血,如同乳燕归林般迎了上去,饱含喜悦地叫了一声“晏兄”。 他脸上热得跟涂了胭脂一样,满身杀气未收,容色浓艳凛冽,活像一坛埋了数十年的老酒般醉人。草鱼精差点没把持住,幸好天气反常的闷热,引得他全身功能都集中到消化系统,才不至于直接把这个“出闱含态笑相迎”的妖道怎么样了。 两人进了厨房,晏寒江便直接跳进生态鱼缸里,鱼皮收成尾巴,一尾巴把那盆晾凉的炒牛奶抽到了桌子上。 他还带来了几大编织袋包的硝酸钙,邵道长也没客气,倒了一蒸锅水,单手拿着奶油盆搁在上头,用炒勺舀着硝石倒进大锅里。 硝石遇水便释放出大量热量,白汽腾腾地冒上去,樱桃上化掉的奶油也随着骤降的温度重新凝固起来。邵宗严把炒牛奶也放进盆里,有一搭无一搭地搅着奶油,随时往锅里舀硝,直到奶油表面凝出漂亮的细棱,樱桃汁渗进奶油里,将雪白的冰染出一绺绺诱人的淡米分才算做好。 他舀了一大勺冰淇淋,喂到快要热成水煮鱼的晏寒江口中。奶油冻得并不硬实,里面还夹着些冰渣,可是一入口凉意便直透心底。半凝半化的奶油,冻出冰碴的大樱桃在舌尖细腻地化开,化作一条冰线散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像是被从汤锅里捞了出来。 他从鱼缸里坐起来,接过冰碗自己舀着吃。邵宗严也拨了一小碗,慢悠悠吃了几粒冻樱桃,忽然想起来客户不知道还在浴室里泡着没有,便跟晏寒江招呼了一声,自己托着碗去看施唯深。 晏寒江道:“他那里又有水,你带一袋硝过去给他倒浴池里,让他坐在旁边就够凉块了。” 邵宗严收起硝袋,又拿了几个大锅,回头笑了笑:“天气热成这样,那池水我想多冻些干净冰,大伙儿醒了都吃几块降降温。晏兄你要是还热就再往锅里续硝,别把自己热坏了。” 晏寒江倒没热坏,施唯深这半天可泡得够呛,指尖的皮肤发白发皱,整个人榨一榨就要往外冒水了。他泡到自己也不敢泡了,又不舍得离开水边,就抱着浴池坐在旁边地面上,腰间仅搭了一条小浴巾。邵宗严过去提起他扔到旁边马桶上,顺手把冰碗塞进他怀里。 凉丝丝的冰一入手,客户才找着了活回来的感觉,不管三七二十一舀起奶油就吃。邵道长掏出一直没怎么用过的水缸和厨房捎来的直身汤锅,托着缸往里几只锅里倒水。 缸是比人高的大陶缸,水盛得满满的,施唯深见都没见过这东西,惊讶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问道:“这是机甲的零部件吗?新材质吗?你怎么托起这么高的东西的?” 他摇了摇头,提着几桶水没进浴缸,最后往缸里倒了半袋硝石。那池水立刻翻滚起来,冒出丝丝白气,清寒扑面,客户托着碗就跑了过去,凑在浴缸外头蹭凉气。 邵道长拿了个干将锅搁在一旁,打开硝石袋搁进去,郑重地把勺给他:“不凉了就舀几勺搁进去,明天早上大家都喝口冰水好上路。硝石烧手,你千万别拿手碰。” ……不要用上路这种说法好吗?施唯深看着邵宗严凛然的背影,总觉得插了一身flag,吓得喝了两口冰奶油压惊,那份凉凉甜甜的味道顿时又把他拉扯回了人间。 有了这一池硝水相伴,剩下的时间就好熬多了。他守着池子稍微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就已经过了六点。昨晚那种闷热到窒息的感觉似乎也随着阳光的出现好一些了,虽然还是热,空气却清新了几分,桶里也冻上了一层冰壳,半冰半水,凉意沁人。 他就提着桶挨个儿敲开了房门,用一碗冰水把还在沉眠中的人都叫了起来。 暑热侵人,杀戮了一下午,又经历了夜晚快速进化的身体正需要这样痛快的一碗凉意,不知多少想打他的人看在这碗冰水的份上放过了他。 离开酒店时天已经亮了,酒店外的植物又经过一夜进化,遮天蔽日,昨晚扔下的尸体不知是被食腐动物啃了还是被植物吸了,只剩下一地巨大的雪白骸骨,看得众人震惊不已。 他们不禁问带队的晏寒江:“晏先生,昨晚出什么事了,难道有大型食肉动物经过这里?它居然没袭击我们?” 晏寒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旁边的大型食肉人类轻咳一声,主动解释道:“半夜睡不着,想着今天还要行进,就出去杀了一会儿异兽。” 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吓着了不少人,咖啡店里那批人却是都想出了他的身份,激动地问:“您就是施大哥说的那位客服?您不修行了?” 客服态度温柔极了,跟家属都不像是一家子出来的,对众人点头笑道:“虽然昨晚我清过一次异兽,但也未必不会有新的过来,大家还是小心为上。” 客服太暖了!难怪施唯深那么真情实感地吹他,死活也要叫他来救援!他们也想买这个游戏,也想要这样的客服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温暖,争着问这游戏应该怎么买。可惜这货只能卖给有缘人,他们求仙之心虽然坚定,可惜都没有仙缘,只能推辞了。 晏寒江安慰道:“玉简不发光只说明他们与元泱大世界诸派无缘,又不是真的绝了进上之路,将来说不定会有体修、噬灵一脉的修士来这个小世界开办下院招生的。” 众人默默记下了这两个名字,怀揣希望朝长街另一头走去。前行路上果然清净了许久,直到那些惨惨白骨消失了,才有一只红底黑纹的长条巨虫袭向他们。邵宗严提刀劈去,一股真元在空中凝成刀风割开虫腹,那条虫子上半身倒地,铺了一地白色粘液,竟还没死,而是团成一个大球拦住了去路。 有个擅长辨识虫子的人叫道:“这不是球马陆吗?昨天它还只有一人长,现在居然跟火车一样了!” 与昨天不同,这只球马陆一条虫就占了这一大片街区,除它之外竟没有别的动物出来袭击人类。看来这些动物的进化方向是更大,然后互相残杀,活下来的成为一个地区的霸主。 邵道长抽刀退来,护在施唯深身边,命令众人:“你们昨晚也经过进化,现在尽力攻击它,熟悉一下现在的力量和战斗方式。” 第57节 他们是不可能在这里呆太久的,就像晏寒江说的一样,太过保护这些人对他们并无好处,还是在自己能看护住的条件下给他们多锻炼的机会才好。 随着他们不断前进,各种不该属于这座城市的异兽也各自登场,巨大的犀鸟、生着利齿的鼠鹿、毒箭蛙、野猪……烤着吃肉嫩多汁,炖菜吃柔软甘滑,给他们练出了一身野炊的好手艺。 走到西城一座小区救人时,他们终于遇到了穿着黑色军装,衣服上结着层层盐花,仪态中却还透着普通人没有的精神利落劲儿的军队。 这支丛林中的孤军终于找到了同伴,不知多少人因为放松当场哭了出来。那支军队对他们这队战力也极为重视,领队的军官亲自过来接洽,问他们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异兽,经过之地的人类生存状况如何。 众人争着回答,也争着问军方的救援情况,自己的家人有没有脱困,还有些人主动要求帮着救人。等到该问的话都问完,该说的清况都说清楚,军方要找这群人的领队接洽时,他们才发现那位强大又温柔的客服和他冷淡却同样强大的家属都不见了。 就连最早凝聚起众人,拖着始终没进化的小身板儿也要与异兽拼杀的施唯深都不见了。 “他们……回去了?” “施哥本来就是来旅游的,他的客服和家属肯定把他带走了。” “其实他们是神仙,就是下凡来救咱们这一难的,现在咱都遇上军队了他们还不走吧?” …… 那群获救者说得也有部分接近现实了,只不过客服和家属来救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呼叫了救援的施唯深。 离开大队人群之后他们走得反而更快。草鱼精热得受不了,工作起来发挥了极大的主观能动性,驾起妖风黑云,提着客户,像老式蒸汽火车一样轰隆隆地飞到了传送阵。 落地之后,客户连签了五星好评的保证都忘了,恨不能投诉到环保局,控诉晏寒江搞人造砂尘暴控制环境。可是这话他想能想得了,说却说不出口,像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他的嘴,在npc问他游戏印象时张口便说:“全五星好评!” 还不由自主地自拍了一张传过去,实现了自己在契约上的誓言。 约定完成,晏寒江袖子里的保证书顿时化成了飞灰,三人一同传送回无妄小世界。 工作人员和家属当场就回去接着研究销售工作了,客户却多留了一会儿,张着晏寒江走远了,悄声问npc:“我能投诉客服家属吗?” npc清景并没像之前有客户投诉时那样变成人,而是平平淡淡地解释道:“本系统仅供投诉游戏内容和员工服务。客户您如果不满意客服家属的工作,下次请接受随机安排,请相信本派会给您派遣经受过专业训练、服务态度良好的职业客服。” ……流氓条款!施唯深悲愤地转身跑出了传送阵。 第85章 那些做销售的日子 失望! 万仙盟的投诉系统太让人失望了! 为什么客服家属不能投诉?为什么客服变大了也没让他躺在膝枕上?为什么他投诉时系统不管解决实际问题,还不给转人工服务? 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他就不信客服天天都要修行,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非要体验到一次不带家属的完美客服不可! 他斗志昂扬地冲到街边买了六个球的冰淇淋和1l冰茶,在十月底寒风飒飒的天气里痛快地吃了一顿,吃完之后就冻出了急性肠胃炎,送到医院吊了一针。 病好之后,他又重整旗鼓,打算再战一次。不过临行之前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毕业之后还坚持苦战了多年的格斗技根本就赶不上人家一夜的进化——巨大化的植物和异兽刚出现时,他还能拿着一把小型电磁匕首保护那些人,可经过短短几天进化,他就是撑着客服家属给的大黑伞也还是个要人保护的弱者。 难道他要一进那个世界就呼唤客服吗?照游戏方这个不负责任的态度,搞不好会嫌他呼唤频繁还要投诉,故意给他安排别的客服呢! 去,实力不足;不去,憋得难受!在两难之间犹豫了一阵,他选了第三条,同样让他伤肾的路。他掏出自己的创业准备金,订购了一台最新款战斗机甲,还配上了打击力最强的激光剑。 他开着机甲进入明夷小世界,让那群刚进化到食物链顶端的巨兽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激光刃切割开厚重的甲壳,就像用热刀子切奶油一样顺滑,数米高的异兽在同样高达四米、重却可达数吨,靠核动力推动的精钢机甲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软弱。碳基生物本身的元素构成就决定了再厚重的骨板也扛不过金属,更挡不住温度连金属都能融化的激光刃。 他刚进入这个世界,就引起了所有异兽和人类的重视,他——的客服和家属曾经救过的人当中有一个恰好跟着军部的人过来和他接洽,谨慎地询问他是哪儿的人,怎么带着这么大的机器人出现在这座城里的。 他们居然还用上了“强大的战士”“异兽克星”“从未见过的强者”这种形容词,说得施唯深飘飘然,当场就展现出了更强的实力,都有点舍不得假装受伤呼叫客服了。清干净现场的异兽和巨木后,他打开机甲的胸甲,用一种特别潇洒的姿势轻身跳到地上,摘下了墨晶头盔。 那张脸露出来,来接洽的人就都露出了一副惊喜又震惊的神情。那个和他在一个队伍里吃过饭的人失态地扑上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许久才道:“原来是您!施先生,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您和那位姓邵的客服和他家属原来不是神仙,而是外星人吗?” “不……不算是……我只是个来旅游的普通人罢了。他们是真的神仙,我要也是神仙的话还用他们救吗?”施唯深连连摇头,看着众人崇拜得期盼的脸色,一咬牙说道:“我就是想起咱们大伙儿逃亡的时候条件太艰难了,我们那里正好又有这种大型机甲,就想送一台来让你们试用!” 大型机甲?白白送给他们?那个和施唯深一路同行来的人深信不疑,简直把他当成了救世主,军队派来的人却没想得那么简单。他立刻联系领导,请施唯深到军部细谈——谈谈他捐赠这部机甲应得的补偿,以及后续的机甲和先进武器的买卖。 头脑一热捐赠了机甲之后,他也冷静下来,考虑这个世界有什么特产能带回去卖一卖,不然这台机甲就够他吃几个月土了,创业计划也得从此拜拜。可是残破至此的世界,又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在科技发达如无妄小世界的地方销售? 思虑良久,他把主意打到了自己曾经吃过,还吃得挺不过瘾的异兽肉上。异兽都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催肥的,肉质肥嫩甘腴,哪怕烹饪技术略粗糙一点,其中蕴含的天然鲜香也足够美味了。 无妄小世界被人类开发太久,缺少这种天然野味。而且因为星盗与战争频繁的缘故,普通人生活中也带着些军队的作风,不大讲究食物的味道,更注重方便快捷。食品更多是添加了大量食用香精和色素合成的,吃着干巴巴的,这种不经大量后期加工就美味的食物实在太难得了。 以他自己为例,他辛辛苦苦一次又一次穿越到这个可怕的世界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看了方励上校的视频,死活都想吃上客服做的美味,躺客服的膝枕吗? 他在军营痛快吃了几顿简单而新鲜的烤肉、炖肉、熏肉、肉干后就确定,这些美味的异兽肉一定能卖出去! 他先试着装了一书包精心包装好的烤肉回去,在网上挂了#天然材质##一月内生长的幼兽肉##救援方励的完美客服指导过的大厨制作#的真实广告,刚上架没多久就卖了个精光。 施唯深面前轰然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他再度买机甲和激光枪、等离子手炮等武器回了无妄小世界,倒腾回来更多的食物。这份工作居然比他之前到无妄小世界时商谈的无屏光脑计划更有发展空间,两边倒卖了一阵子,他的穿越快递业务就走上了正轨,在两个世界分别建了烤肉专卖中心和机甲研发中心。 最初投入这份工作时他没有太多闲心考虑怎么再呼叫救援的问题,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发现明夷小世界那包藏着无数异兽的树林被推平了,原本强大得令人类只能仰望的异兽不知什么时候被关进了人工饲养场,他出入世界的通道附近和更远的地方恢复了安全和宁静,人类在此之上重定秩序。 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遇到需要呼叫客户救援的危险了! 他辛辛苦苦一趟趟往这个世界跑,最初目的不过是遇一点险,好叫邵宗严再来救他一趟,可是现在好像已经没有险可以给他遇了?那他还怎么享受客服的完美服务,怎么享受膝枕,怎么享受没有家属的旅程…… 施唯深烦恼地按着心口,点开了手环上的智能体测功能,痛苦地问道:“我是不是因为情绪焦虑影响身体了?” 投诉!必须投诉这个不负责任地玩弄他感情的游戏! 他激愤地等着检测结果,过了一会儿,手环上传来了比元泱苍化客服家属和售后更不人道的电子声:“您的体脂率增高五个百分点,其余项目均属正常,初步怀疑为近日摄食蛋白质与脂肪过多导致。请您注意节食、运动,尽快调整健康状态。” ……妈哒,没病也要给它气出病了! =================================== 就在客户舍身忘我地在两个世界间搞技术交流的时候,邵道长也回到晏寒江新租的房子,正式开始卖圆光。那个已经卖不出去什么的自动贩售机被晏寒江收回来,改成了储存圆光的储物柜用,平常要看什么片子按一下就能掉落,还满有情趣。 有了住的地方,有了可以上光网的假身份,就好比万丈高楼打下地基,干什么都容易一点了。邵客服此时仍然没有褪出广大米分丝的关注焦点,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出门去卖圆光——敢这么做的话,都市新闻摄制组转天就能登上出租屋的门,做一期“太空救援的英雄缘何租住旧屋”的煽情节目。 所以得打扮打扮才能出门。 邵道长舍不得用塑颜丹把自己的脸融成面团,亲试徒手整容的效力,只在光网上买了假胡子、双眼皮贴,还有当季正在打折的眉米分、深色米分底之类,打算简单化个妆。他之前不通这个,可这个信息爆炸的小世界里却有的是教程,动动手指就能轻松获取。 按着教程先用胶把眼周皮肤往下粘,将那双特征太过明显的桃花眼粘成了尾部略低的普通眼形;之后在上面覆一层米分底,遮住脸上的好气色,也遮住贴在颧骨附近的两大块双眼皮贴;再剪下小块的假胡须,修整之后贴在眉毛,将整齐清朗的眉毛弄得浓重又杂乱;最后贴上千挑万选来的三绺髭须,活脱脱就是个正派道冠里有度牒的世外高人。 他自己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又喜欢又感慨地叹道:“我要是天生就长这样子就好了,这样清朗超迈,哪还会一见面就让人当成轻浮浪荡的野道士?” 晏寒江从背后看着镜中那张脸,眼中亦是微含笑意:“外表何足计较,我就喜欢你现在这副模样,别人怎么想又与你我何干?” 噫!晏兄的境界真高,他就勘不破皮囊色相皆是虚妄,对着晏兄那张脸就特别喜欢,每次看他光溜溜的露出尾巴时地还意荡神驰呢。他捋了捋胡子,清咳一声,冲晏寒江伸出了手:“晏兄可要与我一同出去跑销售?不去的话,我中午买菜回来,想吃什么?” 草鱼精一语不发地按住那只手,身子一轻便化作巴掌大的小人坐进了他的手心里。 邵道长顺手就把他塞进了衬衣里,不过这衣服有点贴身,那么小的草鱼塞进去也显得鼓鼓的。晏寒江对着穿衣镜照了一下,感觉不太满意,便道:“你拿个办公包,我坐在你包上,抓着点带子就不怕掉了。” 邵道长换了套纯黑的西服革履,雪白衬衣,一身卖保险的经典装扮,果然和黑色单肩办公包更配。就是那几缕清洒长须有点和衣服不搭界,但是他一直想留这样的胡子,变成仙风道骨的老道,怎么也舍不得换造型,也就凑合着这么出门了。 他左手捧着鉴定仙缘的玉圭,右手把挂着草鱼精的背包紧紧揽在胸前,就像是怕丢一样,惹得路人经过时都忍不住看他。不过邵道长心志坚定,任别人怎么看他也坚定地抱着包上装挂件儿的小草鱼精,在人流熙攘的中央大街上来回搜寻潜在客户。 溜了一个上午,还真叫他碰上了一个有仙缘的人。玉圭微微动摇,直指向那个人,圭身上也泛起了淡淡白光,指示出其仙缘深浅。 仙风道骨、清矍出尘的推销员邵宗严一步跨过数十米的路程,从背后绕到那人身前,捋了捋清须,摆出一副慈悲出尘的高人神仪:“这位先生,你听说过《元泱苍华》吗?” 那名被拦下的年轻人直直盯着他,嘴角抽搐了一会儿,问道:“大爷您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推销这个?这大冷天的,公司够缺德啊!新闻上刚报完了要打击非法制售贩卖伪劣假冒游戏的就让您出来卖这个,您要不是赶上我,换个人得直接报警把您关进去啊!” ……这是怎么回事,晏兄替他卖的明明都是真货啊?他低头看了一眼正严肃地假装挂件儿的晏寒江,脑中顿时响起了他清冷中微带不悦的声音:“有些凡人冒名销售游戏,坏了咱们的名头,当地正府全面禁止销售《元泱苍华》了。”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邵道长叹了口气,抬手拦上正要离开的潜在客户,从锦囊里掏出一枚客户端递给他:“这位客人请留步,你身有仙缘,我才在这里拦下你的,不信的话我这里有一枚客户端可以试用,你自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要!我还得上机甲师鉴定中心拿证书呢,我也不是爱玩游戏的人!”年轻人转身就要走,却是已经晚了——他的手被邵道长擒住,整个人就像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迈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好像水晶球一样还冒着淡淡白光的邪物被塞进了自己手里。 然后他就真的动不了了。邵宗严放开他的手后,他还保持着手托客户端的姿势立在原地,脸上一片震惊之色,许久才重新恢复了活力。 他手上那枚发着微光的客户端也随之失去光芒,化作一枚普通的玻璃球。 这就是已经登录进去,客户端融入神魂的象征。 等那客户清醒过来,邵道长便捋着长须含笑问他:“尊贵的顾客,你感觉我们的游戏如何?” 客户冷傲地翻了个白眼:“大爷你态度再好也没用,这什么破游戏,根本登录不上去。我吭哧吭哧地做了一整套分形几何,该点的选项都点完了,结果俩眼一黑给我扔出来了!” 行了,这就是进了无名谷了!晏仙长研究过好多遍游戏宣传,经验丰富,坐在下面眨了眨眼,示意邵道长赶紧收费。 邵道长也不含糊,翻掌托出已接过吸嘴的天平,一端放上圆光,一端扎入客户身周缠着的气运丝团,抽取了一丝与圆光价值相当的气运。 年轻人皱着眉头伸手拦他:“大爷你干嘛,给我干点活强逼我买这玩意儿?你就是拿吸尘器、不,拿干洗机给我衣服洗了我也不买,客服再好挡不住游戏不行,我不是那个冲着服务就买东西的人…… 哎,大爷你哪儿去?你这破玻璃球还在我手里呢,大爷!大爷? ……这么大岁数怎么跑这么快,不会真是那个游戏的客服吧?难怪有这么好的客服,游戏之前愣不出名,因为游戏根本没法玩啊……” 年轻人摇了摇头,收起黯淡无光,仿佛普通玻璃球的圆光,没入人流之中,重归平凡。 而在这之后,在联盟的许多街道、许多城市、许多洲陆乃至星球之中,这一幕反复上演着。越来越多拥有仙缘的人被鉴别出来,强卖了游戏。而这些玩家有的在登陆后立刻转道其他世界旅游;有的却根本不知自己的分魂已经进入了仙界修行,依旧潜沉度日,等待那丝分魂学成归来、大放异彩的日子。 然而拥有如此强硬销售手腕的邵道长本职工作还是救援人员。就在他刚把工作从首都推展到四百公里外的城镇时,客户端里再度传来了千蜃阁执事清软的声线:“有修仙版游戏玩家代呼客服,请客服做好援救准备。本次救援技术难度超过客服能力,游戏方正在调试传送设备,客服就位后请打开传送定位器,准备接收千蜃阁传送的技术支持。” 咦?难道他又升迁了,不然怎么会接到这种需要千蜃阁本派亲自援助的高级任务?邵道长又惊又喜,任由传送圆光包裹住自己,送入通界令空间。在路边摊位上排位买冰淇淋的晏寒江也感应到了副令的动静,连忙抽身出去,混入拥挤的人流中,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座世界。 短暂的虚空旅程之后,他们重新落到了地面。通界令光芒尚未完全消散,他们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充满厌恶的沉郁声音:“我怎么可能要你这种人尽可夫的贱货。” 第86章 第七次救援 邵宗严闻声看去,一幕透着血腥杀机的场景便穿透光幕呈现在他眼中。 这回传送阵和客户所在处离得极近,淡淡的白光几乎和传送阵光交融在一起。两片灵光交融处站着一名束发高冠、身着雪白长袍,冷若霜雪、杀机盈然的男子,其右手正掐着一名仰躺在春凳上的青年——客户端便是装在躺着那人身上的。 整个房间都燃着味道腥膻古怪的香,四白落地,连道窗子都没有,只点了一盏昏惨惨的油灯。离他们稍远些的地方还站着一个手持巴掌长的铸铁小箭,浑身缠着阴森森诡异气息的道士。 客户被掐得眼都翻白了,俊秀的五官几乎变形,头发散乱地垂到地面,脸色红如滴血,哑着嗓子苦苦哀求道:“徐大哥,我对你才是一片真心,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只是我身为灵壁明家的宗子,担负着整个家族的重担,有时候难免要和一些人周旋……” 站着那人暴怒地喝道:“闭嘴!你也配!”说完压低火气吩咐旁边的道士:“好容易才得了这个不招眼的机会把他单独弄过来,前辈不要听他花言巧语拖延时间,快些动手才是!” 道士冷森森地应了一声,抓着那把小箭钉向客户肩头。邵宗严连忙跨出传送阵,右手翻出斩运刀,一刀削断了那枝小铁箭,也削散了附着其上的阴寒气息。 按着客户的男子抬起头来看着他和后面慢悠悠从传送阵光中走出来的晏寒江,脸色一寒,冷然问道:“二位从何而来,难道要伸手管这趟闲事?” 邵宗严眼皮也不抬,手如闪电般伸出,刁住那人的腕子狠狠甩出去,然后将春凳上的人打横抱起,态度温暖无比地笑道:“尊贵的客户,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请原谅我们的救援来迟了一步。” 他的态度好得不能再好,神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只可惜配上化妆之后都能被人当成老大爷的脸,这句略带中二气息的煽情表白真的耻度爆棚,就光剩下中二了。 客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嫌弃,立刻又维持住了善良无害的神色,垂下眼睑道:“鸳鸯、鸳鸯什么?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他也许是误会了。我相信徐大哥不会不记我们从小在一起的情份……” 他眼角流下两道泪痕,痴痴地望向“徐大哥”。可惜对方毫不怜惜,站起身来后也是厌恶地避开他的视线,杀气森森的目光逼向邵宗严,冷然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插手管这个闲事?你可知道这贱人他根本就是……” 第58节 客户痛心地叫道:“我什么也没做,徐大哥,我和温前辈、燕掌门、张道长之间只是朋友之情,绝没像你想像的那样!” 客服小哥尴尬地咳了一声,提醒两人不要太激动,在他们面前暴露隐私。客户像是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羞涩地说道:“我也不知你们是谁请来的,可是咱们素昧平生,不好这么亲近,还请阁下放开我吧。” 邵道长摇了摇头,左手抱着客户,右手一刀撩上去,逼得那人倒退几步,自己顺势向后滑了几米,后背抵到了墙上。 姓徐的抽出长剑劈面砍了过来,他手中长剑不是凡铁,隐隐有灵气萦绕,劈出的剑风中竟蕴含着修士才有的先天真元灵气。只是那股真元不像他那样精纯澎湃,运用方式也较粗糙。 他的修为上去之后,身体自然能适应灵压高的环境,是以直到这人出手,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灵气充盈,可供修士产生的世界。 不过眼前这人真元锁于体内,武道痕迹较重,手中的剑也略差,真打起来肯定不如他。邵宗严一眼便判断出了此人的根底,用斩运刀撩断了他的剑后便收了起来,从法宝囊里拿出了许久没用过的铜炉。 不等炉子落地,他便抄起炉脚在空中划了个弧,照着对面的人狠狠落去。那半支已削去灵光的剑被沉重的铜炉磕飞,对面那人也禁不住这仿若巨象身躯撞击的力量,嘭地一声砸到了墙上。 那个阴气沉沉的道士攥着断箭,只站在远处看着,并不上来接战。客户却忽然叫道:“杀了那道士!就是他撺掇徐大哥和我离心的!” 道士身上裹起一道幽寒气息,指了指客户,慢悠悠、阴森森地说道:“我只是因过去许过浑尘教一句承诺,才答应出山帮徐寄尘做一件事。这事还没做成,原主又在眼前,前辈要替明苍岫寻仇该找正主。” 邵道长将信将疑地瞟了他一眼,回头跟客户商量:“要杀你的人是那个徐寄尘,这道士顶多算从犯——他又没真伤了你。我把这两人绑了送官府,让他们当庭认罪可好?” 前几次遇到的客户都是要求不杀人的,忽然遇到一个这么嫉恶如仇以牙还牙的,他竟还有点适应不过来。 客户眉毛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眼又眨出几滴眼泪,垂头叹道:“你们别伤害徐大哥,我只是怕徐大哥被那妖道骗了,他身上阴气森森,不像好人。” 邵道长默默点了点头,趁姓徐的还没爬起来,抡起炉子往后一挥,在厚达尺许的墙上砸出了一个大洞,左手拎起客户扛在肩头,带着人出了那间阴暗诡秘的房间。 门外却是一座庄院,院墙高达三丈,顶上铺满铁棘藜,像是特地造来关押犯人或是做审讯用的。院子里守着一圈似乎同样是走体修之路,功体比徐寄尘差了许多的人。其口鼻中不断吞吐灵机,咽下去的灵气却不能完全存入丹田,自穴窍中点滴漏出,在他们身周裹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淡淡灵光。 见有人闯出来,这群人便不再吐纳,提刀团团围住他们。 徐寄尘跟在他们脚后追了出来,厉声喝斥道:“抓住那两人,把明少家主抢回来——小心不要伤了他!” 客户激动地说道:“徐大哥你果然还是舍不得伤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定然是顾惜我的,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记着你待我的好……” 那人低哼一声,却像是在手下面前多了几分顾忌似的,只让他们出手对付客服和家属,不许人伤了客户。 那些人竟似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龃龉,十分紧张地举起刀剑逼向他们,口中呼喝着:“放下明大公子,你们逃不出这座别业的!” 邵宗严举炉就砸,那些人兵刃只是凡铁铸造,哪里扛得住几百斤的炉子,当场便被扫飞了几个,剩下的也不敢贴近他。徐寄尘皱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铁哨,用力吹了一声,门外便又涌进一批人,手上拿着精铁弩和雪亮的钢刀,弩尖对准了他们三人,只是似乎顾忌人质,不敢真的动手。 邵道长也不想和这么多人干仗,拎着炉脚逼退他们,扛着客户退到墙边,回手一炉砸碎石墙,转身便冲出院外。 外面是一片连绵山野,郁郁苍林,正是邵道长最擅长生存的地方。墙外野草生得比人头还高,叶面上生着倒钩,碰碰就能给人卷下一块肉来。他把药炉塞进法宝囊,肩扛客户,轻轻松松地踏着草尖滑向远方,晏寒江便跟在他后面迤逦而行,轻松得不像是在逃跑,倒像是在郊游一般。 身后大院里,徐寄尘负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中泛上复杂的神色。他的手下凑上来问道:“掌教,咱们要不要去追他们?” 徐寄尘摇了摇头,脸上重又挂上一层严霜,冷然道:“这回既已错过机会,那也就罢了。去把青冥道长请回房,多送些灵壁、元珠……把我那件攒宝定风衣也送过去,好生安抚于他。” =================================== 离开那座别业几百米后,邵道长见无人追来,便撂下客户,跟他解释道:“本该真接把你送到传送阵的,不过我们这边要等一个技术支援,恐怕要请你跟我们一起等几天。你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咱们先往传送阵那边走,看那里有没有客栈可住。” 客户脸色微变,咬着唇问道:“是谁叫你们来的,我不……记得我明家认得那样的大能。” 邵道长含笑问道:“你不是曾买过我们元泱苍华的客户端?”看着客户毫无波动的双眸,他又按着修仙版玩家常有的抱怨形容了一下:“就是个圆形光团,刚碰到时会显示出游戏界面,让你做一大堆题,做完题之后就没有反应,连球也变成普通玻璃球的?” 客户的手忽然颤了一下,五指紧攥,垂眸答道:“那种东西记不清了,难道你们在上面施了法,碰过它的人出了什么事都能查探到?” 客服小哥连忙替自家游戏辩解:“并非如此,是修仙版玩家有一缕想玩游戏的执念被斩进入游戏,要等通过考试才能回来。” “回来?”客户忽然提高了声音,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垂下头问道:“你说那缕执念还能回来,怎么回来?你见过他……他还是我吗?” 邵道长笑道:“肯定是,但是太清楚的我也说不出来。我还从没见过修仙版回来的玩家呢,只在卖客户端时听过那些修仙玩家报怨游戏登陆之后玩不了。晏兄你玩过修仙版吗?” 晏寒江忆起青年时代,忍不住沉痛地点了点头:“玩过,我当时刚从五大湖那边学完生物工程回来,撞见了灵乐宗在宗正小世界开的办事处。灵乐宗的唤心曲果然非凡,我一进那座门就糊涂了,等回过神来之后全身的灵石都变成了圆光和游戏,差点连这身皮都扒下来抵给人家。当时我光客户端就买了四枚,战斗、修仙、凡人、旅游四版全都选了,圆光更是不知买了多少……” 后来他就再也没能像在米国那样独霸一湖,靠灵石供养过着奢侈安逸的资本主义生活;只能到处漂泊,在渔业杂志当专栏作家维生,工作好多年才靠贷款买了套90平米的小公寓。 往事不堪回首。晏寒江唏嘘地回忆着那段往事,邵宗严也体贴地不再细问,转而问客户:“来日修仙版那里的技术问题解决了,你自己就知道了。这里也不算安全,咱们先离开吧?” 客户慢慢站了起来,答了一声“好”,拱手道:“我想请两位送我去青湖边上的寄柳山庄,那里是庇护我明家的还丹大能温前辈的别院。” 邵道长掏出地图,请客户标示地址。客户凑过来看这副自带导航的游戏地图,眼中闪过一丝惊叹,旋即又显出几分提防之意,伸出半截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指了指。宽大的袖口垂下来覆住那只手,也盖住了地图,他指了一下就连忙收回手,举步朝着山下走去,身型轻盈,看得出来也是有不弱的修为根底的。只是他走路时零碎动作太多,在草丛中也容易被绊到或扯着衣角,效率不算太高。 邵宗严记准方位,便收了地图追上去扛起客户。客户挣扎着要下去,邵道长却只是客客气气地劝道:“那什么教的追兵未必不会再追上来,你走得太慢,我来速度会快一点。” 他如今其实也能飞了,只是速度还不够快,也承受不住对流层上方的气流,贴着地面滑走反而更方便。千数米的一座高山,又陡峭得连猿猴也无处抓挠,搁在从前恐怕要走上三五天,可现在却只要轻身一跳,借着风力向下滑行,便像飞鸟一样轻捷地滑到山下。 短短两个小时后,他们三人已落到山脚下,刷着这位客户的脸在当地马行租了一辆四驾龙马车,朝着北方驶去。 这种龙马头生独角,身上镶着龙鳞一样的花纹,奔跑起来四蹄攥空,比小汽车开起来还要快。这辆车子也是当作法器炼成的,结实厚重,跑起来却轻盈而平稳。邵道长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天天坐地铁出去给人算命的日子,又正对着客户那张脸,忍不住发挥并不专业的技能给他相了一下。 自从见面以来,这位客户始终是一副低眉顺眼惹人怜惜的神情,但他的脸庞却并不太柔软,而是有种雕塑般线条凌利的感觉,双眉开阔、眼形锐利,做出这样的神情时既让人怜惜,又隐隐有一丝违合感。 心里长年堆着愁绪的人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朗阔的眉眼?还是说他跟那个姓徐的之间的感情纠纷把这个人都扭转了?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哪。 第87章 第七次救援 坐车东行数日后,远处田野间便铺展开一座翠色湖泊,水面凝如妆镜,遥接到天边。湖上笼着淡淡的雾霭,近岸处莲叶田田、芰荷初绽,鸿鹄、鸬鹚、仙鹤等水鸟成群在湖边飞舞。 湖边水色最美的地方建着一片山庄,青砖碧瓦、亭台延入池中,歌吹声远远传到马车这边,曲调轻柔欢快,却是一支迎客的曲子。 邵道长好歹也是做过法事、唱过道情的高道,立刻听出了这乐曲的涵义,含笑说道:“这位温前辈真是位雅致人,修为也精深,面还没见就已经知道咱们的来意,备好迎客的曲子了。” 在这种没人认得他的地方,他早早摘了假胡子和眉毛,洗去深色米分底,重新恢复了一笑就像勾搭人似的妖道模样。初初露出本相时,客户盯着他死死看了半天,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后来也是时不时偷偷打量他,却又似不太好意思正面看,每次见他看过来就立刻把目光投向别处。 这样躲躲藏藏的目光看得邵道长也有点坐立不安,可是人家都是偷看的,他也不好意思指出来,只好眼不见心不乱——就当是为了好评忍忍吧! 客户又偷着看了他一眼,带点莫名的骄傲答道:“温前辈是九州仅有的五名还丹八转的高手,举手投足就能移山赶岳,堪称陆地神仙。来日还丹九转,就能破丹化婴,飞升上界了。” “……”身边就有一位早已结成元婴,还在孜孜不倦到处跳龙门的大妖,一个金丹九转他有点不知怎么夸好。 幸好那位金丹前辈特别知情识趣,不等邵宗严夸赞,低沉醇和的声音就先传声到马车里:“两位小友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一家的子弟?小岫,你带了朋友来看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让寄柳别院多些时间准备招待这些后起之秀?” 原本倚着车背默默坐着的客户忽然挺直了身子,盈盈一笑:“这两位是受命护送我来见前辈的,云州距青湖有千里之遥,一路上亏得他们两位出力护持,温前辈可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好安顿他们啊!” 前面驾车的武士猛地挥鞭,四匹龙马几乎踏空而起,比平常的速度快上数倍,活像从市中心忽然开到了飞机跑道上一样。远处那座庄园越显宏大清晰,庄门徐徐展开,门槛被卸了下来,一条绿茵如地毯般从院里蔓延出来,规规整整地延伸到飞马车下。 碧草间杂着嫩嫩的黄花,香气清幽如桂子,客户推开窗子盯着那片草地,艳羡地夸道:“这陶神草栽植不易,天下间也只的温前辈有这样的底气,能把陶神草当作地毯来迎客!” 空中那声音朗声笑了起来:“岫儿眼力不错,区区陶神草,在我这里还不算什么,能为灵璧明家未来的当家垫足便是它们最大的功用。” 客户嘴角微抿,刹那间便放松开,扬起一抹脆弱的苦笑:“前辈过奖了,只可惜我这双手经脉淤塞,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 那个温前辈轻叹了一声,似乎是感应到车子马上要停下来,便不再说下去。邵宗严却是头一次听说他的手伤了,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的手受伤了?是什么样的伤,我这……” 客户脸上露出一丝抗拒似的神色,匆匆打断了他的话:“这伤不是一般丹药能治的,是被魔气侵蚀了经脉,若是强驱魔气会损伤经脉,这双手就直接废了。要是有法子可疏通经脉、清除魔气,温前辈又怎会不帮我治呢!” 邵宗严蓦然闭上了嘴。他手里虽然有千蜃阁当作奖金和福利发下来的丹药,可客户自己不想治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而且这位客户的态度相比起从前那些也未免太奇怪,他不仅是不信任游戏售后,而且似乎是在防备着他们。 于是他也默默倚到晏寒江肩头,等着马车落下,更是盼着千蜃阁的技术支援快些到。 驾车之人半途就一拨马缰,将车带到陶神草铺就的茸毯旁。车子才刚停稳,客户就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运起轻功朝着庄内飞纵,庄子里一群和徐家差不多的武道修士出来迎接,请他们进去拜会那位陆地神仙。 客服和家属跟着他走到庭中,却有另一名家仆过来引导——客户被带往正厅见那位金丹真人,邵宗严他们却要被带往二进的客房里等候。 邵道长自然不干,据理力争道:“我是明苍岫先生的专属客服,必须要留在他身边保证他的安全。如果你们庄主不想我打扰他们谈话,我可以站在门外等他们说完。” 来领路的仆人也是有修为的人,当场拔起身子,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扫过他们二人,落在邵道长脸上时神色放缓了一点,劝道:“这里是温真人的别业,他老人家要召见谁谁才能过去。莫说你们不过是明少家主带来的武师,就是他的亲人来了,也得乖乖在外头等着。” 邵道长见庄里这些人态度强硬,略一思索,想起了方励上法庭那会儿的事,便挑起眉勾了客户一眼:“尊贵的客人,能否过来和我们说句话?” 旁边的仆人只作不闻,客户自己却往后退避了一步,嘴角微扯,态度却比之前这一路上高傲了许多,疏淡地说:“你们护送我来寄柳山庄也辛苦了,先在客房休息一下吧,我回头会多送一些程仪给你们,也请两位带我上覆贵主人,明苍岫谢过他护送之情。” 这位客户有点冷淡啊……难道是因为这些日子都是刷客户的脸住店吃饭,而不是他这个做客服的搭屋子做饭养客户的缘故? 邵道长下意识又想去捋胡子,可惜胡子已经撕了,只能摸摸下巴过手瘾了。 客户已经跟着人跑了,邵宗严只好挽着需要自己的家属,跟随那位引路人走到客院,住进了对方安排的房间。关上门之后他便叹道:“这位客户太不配合工作了,难道是不信任咱们游戏?也是,毕竟修仙版的玩家又得做题又感觉不到自己在玩,一般都对游戏有偏见……” 他认真地分析着客户不满他们服务的原因,晏寒江却伸手揽住他的腰拖进旁边的圈椅里,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用不着这么费力猜,咱们看看客户和那个金丹干什么就知道了。可惜我没学过远程录像,不然就把画面转给你看了。” 他将神识放出,眨眼间便找到了客户和那名金丹真人所在的院子,在布满防护阵的院外轻触一阵,凭着自己在法力和境界上的优势强推了进去,并反过来引动真元屏蔽了那间屋子内外的联系。都弄好之后,他就掏出一包上个月新买的高级膨化鱼饲料当零食,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不光自己吃,他还捏了几粒喂到邵宗严嘴边,问他:“吃不吃?深海球藻干制的,无添加无防腐剂,人类也能吃,挺脆的。” 邵道长犹豫了一下,舌尖在他掌心粘了一粒,细细嚼了嚼,皱着眉道:“有点腥,有点淡。我吃不惯这个没味的,还是吃咱自己晾的山芋干吧,你要不要来一根?” 他也被草鱼精带得放松了,倚在那幅厚实又富有弹性的胸膛上,掏出晒得干干的黄色山芋条磨牙,静静听着晏寒江实况转播客户和温真人的活动。 把客服夫夫打发走后,客户便径直登堂入室,见到了这座山庄的主人温真人。 温真人看外表也不过三十余岁,相貌端正俊雅,见面便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岫儿这又是从哪儿认识的年轻俊才?那两个人可不像是哪家能随手派出来的仆役,那个狐狸脸儿年纪轻轻就已臻无漏,周身灵气收得严谨,必定是得了上法真传的;另一个更了不得,身上穿的袍子便是高阶法器,连我这双眼都看不清他的深浅呢。” 客户呼吸一窒,脸上血色褪尽,顿了顿才吐出这口气来,咬着唇强笑道:“还能有什么人,无非是看着我父亲闭关多年,我这个宗子又废了双手,解不出灵璧来,想要敲出我家藏的那几块上等藏珠灵璧罢了。可惜他们不知道,整个灵璧明家都已经被我献给您了,无论是人还是物,谁来也抢不走。” 他娇笑着贴到温真人身上,与在浑尘教时楚楚可怜的态度不同,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魅人的风韵。温真人也十分享受他的投怀送抱,抚着他的腰身道:“你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哄我给你挡灾,罢了,谁叫我与你祖父有交情呢。我把那两人赶走,叫他们背后的主人不敢再来缠你就是了。” 客户低头窝进他怀里,藏住脸上的恐惧和杀意,紧咬的牙齿间却挤出了与此时神色完全不同的轻柔声音:“我听那两人说,他们还得留在这里等人送一样法宝过来。我明家也算薄有几分家底,却也没见过法宝,真人能否等他们拿法宝给我开开眼,再把他们赶走?” “法宝?”温真人脸上那片轻慢之色渐渐消褪,眼中寒芒闪动,卡着他的肩逼问道:“他们说得确实是法宝,而不是法器?你把他们的话给我细学一遍!” 客户强忍疼痛,露出温真人最喜欢的,略带骄矜的明艳笑容,编了一篇真伪难辨的说法。 “那两人也没提什么时候送来,但他们不像是要在这里久待的样子,还曾劝我多等两天,法宝送来了再走。我们乘车来这一趟他们还成日议论着法宝何时送来,想来至多几天十几天,大约也就能到了。” 温真人沉吟道:“几天十几天……十天之后便是点灵大赛了,你双手虽废了,却还是明家宗子,这个大赛却是必须要参加的,倒可以用这个借口让他们接着留在你身边。” “是。”客户低了低头,又道:“我双手废掉之后,二房一脉似乎蠢蠢欲动,不像从前那么顺服了。若是这回点灵大赛叫他们占了鳌头,只怕对我这宗子之位也要生出点异心来,还请温真人帮我压他们一压。” 温真人冷笑道:“若能得了法宝,一个点灵大会谁胜谁负又有什么要紧?你就是伤了手之后丧了意气,你是明家正嫡宗子,又有我在背后支持,继任家主名正言顺,明苍峦就是再会点灵璧又能怎样?身份是天生的,不是会点本事就能夺过去的。”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地不在意,那位客户脸然就越难看,但他几乎将脸埋在温真人胸前,将脸色藏得好好的。若不是晏寒江为了直播搞得更细致,神识360度无死角地刷过他们俩,也看不清楚这点暗地里的变化。 看清了之后,草鱼精用一种理工科特有的精准、细致手法描述了他肌肉走向的变化,给出了一个理性的结论:“这客户的确有问题,心性不到家,品格也不行,千蜃阁这游戏是给元泱大世界乃至诸天万界最顶尖的八大门派招人的,根本不可能看上这样的人。” 邵道长问道:“会不会是因为情伤?我看那个姓徐的对他打击挺大的。” 他自己虽是这么说了,却也不是特别相信这个说法——以前那几位客户,除了第一位和最后一位还没来得及,剩下的一个个都够惨的。不光是伤身伤心,事业也一样受损,可至少那些人没有因为外界的打压伤害折损过自己的独立和正直的本性。 根本不需要心性的旅游版玩家都能有这样的胸襟,可这位能进入大千世界顶级宗门修行的客户…… 不是他这个外人不体谅人,要怪他不够坚强。但是仙途漫漫,任何人都要面临许多必须独自对抗的生死考验,没有直面危机的勇毅之心,一个天劫下来就能把人吓死。这种出了事就连整个家族都送给别人,一点家族纷争都不能自己解决,要靠别人的力量打压的人,真能走完这条漫长的修仙之路吗? 晏仙长摇摇头,咬着膨化饲料说:“要是他本身是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买得着游戏客户端,就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顶多也就卖他几个圆光罢了。那客户既然说双手被魔气淤塞,那就是说这世上也有魔修,那倒有很多可能了。” 邵宗严嘎嘣咬断山芋干,若有所思地问道:“客户莫非转修魔道,歪了心性?还是神志被人控制了?难怪千蜃阁那位前辈说这次救援技术难度大,恐怕不光是救人,还得救他的道心。” 不知道这回给他们送来的技术支持会是什么样的法宝?邵道长正咬着肉干考虑这个问题,一道接引阵光便从他的救生包里照了出来,将整间屋子映得通透如室外,头顶上一道光柱破云而出,仿佛天空天了一个大洞,倾下无量晕光,朝地面撞来。 这座山庄内外也都被温真人监控着,几乎是阵光落到庄里的第一刻,他便踏云而起,迎着那道传送阵光飞上去,企图拦下里面落下的法宝。 第59节 客房里的草鱼精冷哼一声,将手中茶杯一倾,院旁的湖水便化作一条白龙,飞腾上去拦住了他。温真人拿出一对玉环朝白龙砸去,顿时砸得水花四溅,龙身断为两截,可那龙却没落回湖中重新变成水,而是在空中将身一长,化作两条比之前更长更粗的龙,吐出一道黑煞煞的妖风打向温真人。 他厉喝一声:“哪里来的妖孽,敢在本真人面前卖弄小术!” 那两条水龙长啸一声,便将他牢牢缠在空中,客户听得外面的喝声,也跟着跑出厅里,就看到空中温真人被两条水龙首尾相交绞成笼子困住。 庄中养的修士都吓白了脸,以为是哪个外来的修士突破九转,特地上门来找温真人的麻烦,个个都既愤怒又担心。两名金丹六转的管家带着其他金丹以上修士腾空上去帮忙,下面的庄客也忙着启动护庄大阵。 只有他心里清楚,根本不是什么外人来挑衅温真人,而是他召来的祸端。那道金光恐怕是来送宝的,而水龙肯定是穿着法器……或者该是法宝长袍,神色冷淡,对他爱理不理的冷峻男子召来的。 趁着庄中一片忙乱,他转身就往庄外跑。这座庄子他逛过不少遍,熟得就像自己家一样,原本从正院出来直行数十丈就该到门口了,可是今天的路却格外漫长,跑着跑着那些熟悉的建筑竟都不见了,到处是回廊假山,无论走向哪方景色都是一样的。 他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呼吸声活像凡人般粗重,随便捡了一个方向跑,跑着跑着却又发现自己站在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回廊前端,再往前一步,便有一道风刃呼啸着劈面而来。他连滚带爬地躲开了,忍不住尖叫道:“放我出去!温真人救我,快放我出去!” 话音才落,两道穿着笔挺黑西装的身影便落到他面前,邵道长依旧是一副完美客服的姿态,低头握住他的手道:“感谢你对元泱苍华售后的信赖,我依从召唤,过来救援我们尊贵的客户了。” 客户浑身一激灵,终于感觉到了客服的苏力。他用力眨了眨眼,眨下两行清泪,无辜地说:“外面有人来袭击温庄主,这庄子已经不安全了,你们拿到技术支援了吗?快带我离开吧。” 邵道长笑道:“拿到了,客人你的消息真灵通,我刚拆开法宝包装,还没看使用说明呢,你就知道我拿到了。” 客户极勉强地笑了笑,道:“我一直听你们说千蜃阁有技术支持要来,所以遇事就容易往这上想。上面那道金光这么惹眼,不是你们所说的技术支持又能是什么呢?” 客服体贴地笑了笑:“正是。反正现在咱们人在迷阵里,也不急着出去,先看看技术支持给的什么吧?” 也不管客户同不同意,他就往廊边木板一坐,从包里掏出一面小圆镜,将说明书上映出的法诀打了上去。镜面上顿生光晕,从中心捧起一团乳白柔光,渐渐拉伸开,仿佛琢玉成形,变作一名巴掌大小的雪白小人。 那人抬手朝他们作了一揖,用细细小小的声音说道:“明苍岫见过邵道友,见过晏道友,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麻烦两位,我在此先谢过了。” 第88章 第七次救援 “你是……你就是咱们修仙版的玩家,你已经学成回来了?千蜃阁前辈说的技术支持就是客户你吗?”邵道长自己学那些物理公式什么的都觉得特别难,该靠计算算出来的灵力数量啊角度啊什么的他基本都靠手感来,看到这种能在大千世界学成归来的学霸还真有几分钦佩,服务态度更热忱了。 那位灵光团似的小客户微笑道:“道友高看我了,我在游戏里进的是文华宗,只会念念书,雕雕书版而已。真正的技术支持是这枚请九幽大世界引灵宗前辈炼成的凝魂宝镜。前几日我通过结业考试打算回归,可是执念回归时却发现肉身出了意外,将我封堵在外……” “不——”一声凄利的尖叫猛地打断了客户的话,面前的大客户厉声叫道:“他不是明苍岫!他是哪里来的妖精,你们是不是弄个假人儿来要谋夺我的身份?我才是明家少家主!我才是真正的明苍岫!” 大客户的脸从那小人儿出现的第一刻就挂了层严霜,眼珠瞪得快要掉出来,额上的青络绷得一颤一颤的,身上一起一浮地笼上了一层浩浩冥冥、让人看着不太顺眼的晕黄流光。 邵宗严下意识退了一步,捧着镜子劝道:“顾客你想多了,这位小客户就是你登入我们的圆光时被斩入游戏的一丝执念。现在你自己学成归来,只要融合了记忆,以后便能按照大千世界上仙的指点修行了。” “不!”客户身上那股黄气蓦地一荡,发疯似地扑向镜子上的小人儿,厉叫着:“这是你们的阴谋!你们想用这个小东西夺我的舍,夺走我点灵宗师和明家未来家主的身份!我不会让你们抢走这一切的!” 邵宗严脚尖一点,轻松倒滑出几米,让过了这一扑。客户整个身子都是冲着镜子砸过去的,没扑着邵宗严,自己的重心却歪了,也没处抓扶,好好一个仙道中人竟和凡人一样失了平衡,咣地一声跪倒在地。 邵道长连忙侧身避让开他的大礼,镜面上的小人儿更像是自己摔着了一般,难受地皱了皱眉头。晏寒江在旁边看到他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你那副肉身现在已令我不忍言了。” 小人儿身上的灵光顿时晃了一晃,慢慢把头扭过去,力持镇定地说:“应当不至于吧?此人很是爱惜灵璧明家来家主的身份,不就为了这个才夺舍我的吗?以我的身份和明家在同修中的地位,他就是想糟蹋这具肉身又能怎么……” 邵道长出身在没有真正仙道的小千世界里,后来虽接触了修行,却也是从一开始就被灌输了“好好学习才能成仙”的理念,一时想不起这种偏门的东西。 但他毕竟是读过话本、看过各色电视剧和圆光的人,很快便反应过来,再回忆客户从前的态度,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于是地上那个假客户再扑上来的时候,他就毫不客气地将长腿一蹬,把人远远踹了出去。地上的人惨叫一声飞出去了,镜上的人也一脸惨淡地闭上了眼。 邵道长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小人,安慰道:“不要害怕,尊贵的顾客,那副身体现在怎么样反正你也感觉不到,等我把他擒下,换魂之前一定喂一颗丹药治好肉身损伤的。” 小客户勉强挤出个笑容,拱手道:“有劳道友了。” 邵道友大气地挥挥手:“举手之劳罢了。”说着从救生包里掏出那只铜炉,右手一挥,在小客户震惊的目光下砸向他那具肉身。 这要是砸实了,都捡回来也得费不少工夫吧? 假客户亲眼看过他一炉子扫开徐寄尘的模样,轮到那炉子朝他自己砸来的时候,吓得腿都发软了,只能抬起双手,拼命将那一身砂尘暴般的黄色烟气打向邵宗严。 然而最终落到他身上的不是炉子,而是一道浓艳的血色光芒。 那道光照下,假客户身上那股黄色烟气便像遇上了吸油烟机般全数投进镜子里,连他身上的光晕也被剥了一层又一层。到最后他整个人都被吸入镜中,化作一个秀气阴柔的小人儿,只是身材不好,挺着个大肚子,不像真客户看着那么可爱。 但他身上却泛着客户端特有的灵光! 邵道长忍不住问道:“这又怎么回事?咱们的游戏客户夺舍了游戏客户?” 明苍岫也同样震惊,几乎是失态地张开嘴盯着他好一会儿,不敢置信地问道:“松风!怎么会是你?你是从哪儿学会的这些魔修手段?” 镜面上的另一个小人神色扭曲,忽然冷笑几声,瞪大眼睛傲然说道:“怎么,你很惊讶吗?在你这位人人爱重追捧的明家未来家主、点灵大师眼里,我出身低贱,资质也不出众,只是为了衬托你明大公子的善心和完美才被捡回明家的卑微下人,你当然想象不到我怎么敢夺你明少家主的舍!” 松风满脸怨毒地盯着真正的明苍岫,目眦尽裂,若非是魂体状态,早已该流下眼泪了。他连魂都被扯出来了,也没什么好装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出实情,也舒一舒多年郁气。 “你明家不教的我就不该会么?你这种世家子弟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从凡民中爬上来的修士之苦!我天生极阴之体,几岁就被一个老魔掳到洞府当炉鼎养着,能学到的自然都是这些你看不起的魔道手法!后来那老魔被人杀了,洞府被搜刮一空,谁又会管我们这些被掳来的人怎么生活下去!谁又管我该怎么修行!” 明苍岫仍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皱眉问道:“我当初把你带回明家,只是看你身具灵根,不忍心让你小小年纪流落凡民之中。不想你竟是个魔修……” “你大少爷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是乞儿出身不是?”松风爆怒地打断了明苍岫,看着他的眼中似欲滴血:“你和我年纪相似,可你是高高在上的未来家主,我却只是你的侍童,陪你这个少家主读书!后来你修为高了,用不上我了,更把我当作凡人一样,只让我洒扫庭院!” “那是你修为低,不方便跟我出门……” “我修为低,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吗?你我同样长大,同样曾学习点灵之道,凭什么你十五岁上就能解出玄级灵璧,叫人捧成大师,而我却解不好?不就是因为你是少主,我只是个仆人,那些老师全心围着你转,根本不好好教我吗!”松风的脸挣扎得变形,要不是镜面牢牢束缚住他的身子,简直就要上去吃了客户了。 “要不是在你明家,我不敢用魔修的手段,我的修为又怎么会进境那么慢,怎么会被那些下人欺凌嘲讽?只有徐大哥怜惜我,温柔地和我说话、送我灵璧,可你还非要和我抢他不可!” 客户被他吼得有些茫然,然而定下神来细想了一下,又觉出话中荒谬之处,不禁含怒问道:“你这说得什么鬼话!我跟徐大哥的交情与你何干?你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夺我的舍,谁信?痛痛快快说你就是为名、为利、为地位,我还能夸你一声有志气,摆这扭扭妮妮的模样做甚!” 松风尖叫着骂道:“你以为徐大哥真看得上你吗?世人捧着你还不是为了你会点灵璧,可你现在也不会点了!呵呵呵呵……我拿这双手也点不好,那还要它做什么,索性就废了……” 明苍岫霍地冲过去掐住了松风,暴喝一声:“你干了什么!我的手怎么废的!” 松风大笑起来,笑声却越来越惨淡低沉,最后竟变成了哭腔:“我干了什么?应该是我问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占了你的身体之后还是不能点好灵璧,为什么我的手就是不如你的准!我没法参加点灵大会,没法解出上等灵璧……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真相,我只得借口出门历练,自己用魔功堵塞经脉,断绝了点灵的前途。可我不能点灵的消息传出后,明家的名头便渐渐滑落,别的点灵家族来欺辱我,我不得不与他们周旋,不得不放下身段,卑微地找人依靠,最后甚至把整个明家都献给温真人—— “这,都是你逼的我!” 松风的尖叫声越来越狂躁刺耳,明苍岫却在厘清真相后渐渐平静下来,不想再听他那些自哀自怜的话。他抬头对邵宗严拱了拱手:“此人已经被法宝收服,我也不想再听他胡言了。请道友送我回身体里,我想尽快看看明家怎样了。” 刚刚他们吵架时,邵宗严就认真严究了一遍说明书,闻言便笑道:“待我先囚住松风,就把你照回去。这人魂魄中也绑有游戏客户端,能否请你暂时不要动他,随我去传送阵请清景上仙和沈老师解决?” 明苍岫皱了皱眉,却是不愿拂了邵宗严的面子,应道:“既然是游戏方的工作,明某自当配合。” 邵宗严把镜子捧到与眼相齐的位置,低头道谢:“多谢贵客体谅,我们千蜃阁也不会包庇这种邪恶的客户。待会儿我束缚住他,一定先拷问出你的真灵所在,让你三魂圆满归身,不留后患。” 他掐了个法诀,将一道灵光打向镜面,松风的魂魄真形顿时惨叫起来,身子像是雪人遇了烈日,渐渐融化得看不出形状。 融魂之苦堪比浓硫酸浇在皮肤上,连绵不绝。松风惨声叫道:“你再折磨我,我就毁掉明苍岫的真魂,让他回魂之后也是个魂魄不全的痴呆!” 邵道长法诀稍停,眯着眼问道:“明苍岫顾客的魂魄还在?在什么地方?你现在说出来,我可保证不炼你的魂魄。” “呵,你折磨我,也就等于是折磨他!他的真魂此时就握在我手中。”假客户的身子已经看不太出形状了,像化掉的雪糕一样粘稠。右手朝小腹上一抓,便抓出一团淡淡的白色光晕。那团光晕一出来,原本环绕他身体的客户端灵光便散去,果然是个夺舍的假货。 邵道长双眉拧起,再没有半分因为是客户而不敢下手的顾忌了,冷冷道:“他把你捡回家养大,你不仅不思回报,却夺了他的舍,竟还吞噬人家的魂魄,何其狠毒!世上竟有你这样的人!” 松风冷笑道:“我若不将他的魂魄炼入自己神魂,怎么能避过那些查探别人是否夺舍的法门?徐大哥……我好容易才能有了配得上徐大哥的身份,借着手伤让他照顾了我几天……明明他喜欢这个温柔体贴的我胜过毫无趣味的你,为什么我鼓起勇气跟他表白时,他却忽然说我中了邪,还找人用法术照看我的真形……” 他悲痛地号哭起来,脸上融化的部分滴落,真有些像泪水。明苍岫却丝毫不想同情他,捂着脸叹道:“他竟能对徐大哥说出这种话来,我的名声算是毁了……” 晏仙长用对待客户难得一见的温柔态度答道:“你猜得太保守了。他可能不只对徐寄尘一人表白过,这位温真人也是一个,还有张道长、燕掌门,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他还用你的血签了血契,把整个明家都献给了温真人。” 客户痛心得身上的灵光都要灭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去掐住松风,厉色道:“我明家何等的基业,我明苍岫何等修为,还有我从小苦修,练得闭着眼也能解灵璧的双手,这些你都得了,怎么就把自己搞成只能靠着别人吃饭的废物?我才入文化宗修行了两年多,明家和我的肉身就被你败坏至此,你还有资格委屈!我宁愿他真的走上魔修之徒,也好过拿我的肉身摆出一副贱相到处勾引别人,坏我的清白名声……” “住口!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知道我这些年过得多艰难吗?你的身份又有什么用,明家各房心思各异,二房已经起了代家主之心,外面的解灵师也都虎视眈眈,是我苦心孤诣在各家族当中周旋,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帮你维持住这个宗子身份的!”假客户重重捏了光团一握,握得明苍岫的肉身上泛出一股死气,逼得邵道长一把握住了小客户的脸,让他别再刺激那假货。 客户气性极大,扒开脸前的指缝喊道:“道友让他捏去!这几天千蜃阁的前辈不仅特地请引灵宗高人炼宝,还用先天五气凝练了我的执念,这丝执念回到身体里照样能当魂魄用,咱们不受这无耻贱人的要胁!” 邵道长劝道:“你少说两句,惹怒了他还不是你自己倒霉。我这儿正研究着说明书呢,这里有个拆分魂魄的手法,把你拆出来之后,你就能报仇了。反正他也不是真客户,我不用拿回去,以后你要怎么样都随你。” 松风吓得全身如水般啪哒啪哒地流下去,死死抓着明苍岫的真魂叫道:“你敢动手——” 邵宗严还真敢动手。 他将镜子朝着明苍岫的肉身一照,先把他的魂魄照回去,右手连掐指诀,镜面便变化成一间小小的病房,手术台和医生、手术器具化现镜上,纤毫毕现。那些医生认真地消毒双手,换上无菌衣,然后由主刀医生划开了松风的肚子。 这个原本混成一团,无法被实物伤害的魂魄腹部裂开了一道深口,雪白的真魂如血液般从伤口流出,镜面上又幻化出血袋,给他输入镜中魔气补充神魂。 医生用钳子扒开裂口,掏出一个圆形的雪白光球,在上面用刀划了一下,那光球便从里面翻开,生出四肢和面孔,活脱脱又是一个小明苍岫。旁边小小的护士托着他递过头顶,邵宗严便唤客户:“过来接一下你的真魂吧,还挺可爱的。” 明苍岫依言碰了碰,那团还融合着客户端的魂魄便从他指尖流入身体。他闭目适应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连声谢道:“我现在神魂相当于常人两倍般凝练,以后修行和做雕版也会更快了,此皆是两位道友与千蜃阁前辈之功,来日我若有修行有成的一日,必定想法报答。” 邵道长连忙谦虚道:“你不打差评我就满足了。这个人的魂魄已替换了部分引灵镜里的魔气,以后再也逃不出镜子,你可以放心带在身边。” 明苍岫双手接过,又谢了他们一回。 旁边的晏仙长难得多言了一句:“你现在这身份名声也不大好听,要不要买一粒塑颜丹,重换一张脸,清清白白好做人?看在你是客户的份上,只要五十灵石一粒,附送高级徒手整容教程。” 邵道长也说:“对了!晏兄不说我竟没想起来,你那双手经脉淤塞……” 客户略有些心动,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不了。我自打出生就是明家长房宗子,肩负振兴家族之责。我要是不要这身份,一走了之,自己的日子倒是轻松了,可明苍岫这名字就得一辈子背着出卖家族的污名抬不起头,我明家也会被温真人敲骨吸髓,千年世家毁于一旦。我怎么忍心?” 他深深看着镜子里已经停止哀号,正阴戾地回望着他的松风,郑重地许诺:“我现在虽然毁了双手、坏了名声,可我还有从文化宗学来的知识和本事,只要好好修行,早晚大道可期!我不灭你的魂魄,只要你亲眼看着我和你的不同。明苍岫就算一无所有,照样不会乞求外人施舍,而是要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站起来,把明家重领回巅峰!” 第89章 第七次救援 收起一身气势、也收起宝镜后,明苍岫的精神放松下来,被吞噬的魂魄融合回来时带来的记忆再也压抑不住,潮水般涌入识海。奔涌的记忆和激烈的情感直扣心门,他承受不住,当下坐倒在地,陷入定中。 随着记忆融合,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本体怎么会被夺舍——就是为了这个十年一度的点灵大赛。 点灵这项技艺乃是这座小世界独有,因为这座小千世界与其他世界不同,灵脉之处生的不是外面世界那种宝石般剔透的灵石,而是一种裹在玉璧里的灵珠。这些灵珠里满含着水一样的灵液,见风就化作灵气飘散,除了天地生成、裹着它们的灵璧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收得住这灵气。 小的灵璧可以直接打破使用,可是那些蕴含着更丰厚灵气的灵璧,这么使用就显得太浪费了。 这个世界的修士长久的摸索中,终于寻出了一样完美地利用灵气的办法——就是将灵璧打磨成当中嵌珠的玉璧一般形状,灵珠上方只留一层薄如蛋壳的玉壳,裹住里面浓厚的灵气。再于大块玉璧上环着珠子刻下锁灵阵纹,在与阵纹起首相接之处用凝成针状的灵气刺破一个和引灵槽同样粗细的小孔,将灵气引入锁灵阵。 如此一来,若是不用的时候,这灵珠中的灵气会被锁灵阵锁住,不会流失;到了该用的时候,只消灵力轻轻一引便能将珠中的灵气引入体内。 而在璧上刻纹络、破灵珠的手法,便被称作“解灵璧”。灵玉本身就是浸润在灵脉之中的,玉石内含着粗糙紊乱的灵气,刻阵时这些灵力就会影响下刀的力道和方位。 但阵纹刻坏了还可以重刻,但最后点灵眼时出了差池,整块灵璧就毁了。 灵眼点得好的,珠内灵气可以蕴藏万年不散,使用起来也圆转随心。若点得灵眼小或是歪了,灵气引出来便不顺畅,可能影响修行;而若点灵时凝出的灵锥稍有不稳,出口没能精确地对准封灵阵的阵口,珠内的灵气就会蒸腾化散空中。 因此,越是高阶玉璧,对点灵师的修为要求就越高,金丹以上的真人才有可能解出地级灵璧,而天级灵璧,至少也要丹成六转。 可是为了这次点灵大会,他在金丹五转,刚刚换去凡骨,尚未重生血肉时就已试着解天级灵璧了。 仗着他天赋过人,又自幼苦练,解灵璧时一步步中规中矩地小心完成,到后来也能顺利完成了,成品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可是毕竟修为略逊,刻引灵阵时并不像从前那样顺畅,点灵眼时也常要琢磨许久才敢下手,解出来的玉璧总少一分灵性。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的境界略低,手还不够稳,于是服下丹药,闭关冲击金丹六转,圣胎之境。 松风正是在他闭关的时出手暗算了他。 因为松风修为低,人平常也显得老实,弱不禁风的,明苍岫一向怜惜他,把他留在自己的院子里洒扫整理。就是他天资不佳,年纪渐长修为不见长,也没打算把他放出去另换机灵人来。 是以松风才能趁洒扫的机会在他院子里藏下召引魔头之物,在他冲关最关键、最经不得打拢的时候勾来天魔,无声无息地困住了他的魂魄。 第60节 幸好松风学到的夺舍手法并不高明,只要他的魂魄一散,这副肉身也要跟着死亡,所以松风才没直接吞噬他的真魂,而是将魂魄炼入己身,凭自己的魂力和魔法压制。而在被压制期间,因为他的真灵远比松风强大,所以有多时候是能清醒过来的,只是无法夺回被控的身体,只能眼看着这人用他的身子做出无数毁败他名声的事。 他看到了松风点灵失败,糟践了无数灵璧之后发现自己的本事与明家宗子的头衔不称,为怕有人看出真相,故意引魔入体,毁了他双手经脉。 他看到松风在将这消息传布江湖,以至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废人,明家上下也觉得他没有能力再掌家,各房人心浮动。 他看到徐寄尘听到他手伤之后亲自到明家照顾他,装着他的样子松风躺在床上,才躺了几天就露出本性,扒着徐寄尘投怀送报,还说什么“愿为丝萝,得托乔木”。 徐寄尘怒然离开,松风就顶着他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边跑边喊着许多不知耻的话,还在明家大门外平地摔了一跤。 再之后,同为解石世家,一向与明家有嫌隙的陆家少主陆登找上门来挑衅,松风竟然顶着他的壳子被人说得呜呜咽咽地哭了…… 哭了…… 还被陆登捏了脸,嘲笑像女人一样。 他当场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忍不住后悔自己之前没答应晏寒江,买张塑容丹从头来过。 幸好旁边的有负责凭的客服看着,看他情况不对连忙塞了粒清心宁神的丹药进去。 丹药入喉,明苍岫的气血平缓多了,又吐了口血,忍着恶心接着往下看。这之后,松风被叔伯、长老甚至堂兄弟们质问为什么在对手面前那么软弱,丢了明家的面子。他无法回答,又嫌家人责怪他,恼羞成怒地叫人套了车出去散心。 这一路上他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祸端,亏得还顶着明家宗子这张皮,闯了祸要么有人看在明家面子上忍了,要么有人看在明家面子上出手解决了,而松风自己……就只会哭。别人帮他做点什么,他就大哥大哥地叫上,主动贴上去给人占便宜,简直连风尘女子也没有这么软的骨头。 直到他到了青湖游玩,“天真烂漫地”引来了温真人围观,然后两人一个图人依靠一个图明家灵璧,你来我往地游了游湖、吃了吃饭、摸了摸“他的”身子之后竟就这么勾搭上了! 松风竟还把温靖真人当成了靠山,大肆在对方面前贬低明家,把这一家人能卖的隐私都卖了出去。幸好他之前就是个洒扫小童,之后又忙着装病、勾搭人、呕气,并没碰着多少明家核心的东西,不然灵脉、藏室在哪儿,他都敢告诉一个才认识的人。 可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隐私,却还用着明苍岫的身子,温真人见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便哄着他签了血契,凭真正的明家未来家主身份把明家弄到了手。现在这血契还没效力,但有一天他继承家主之位,明家就要应誓而成温家了! 有了温靖撑腰,松风的底气更足了,满天下乱跑,也不管是哪一家属地。直到在另一位九转金丹傅真人门下碰了璧,几乎惹下杀身之祸,他才知道厉害,重回了明家。 一个不会点灵,没有脑子,只知道拈酸吃醋、欺压旁枝、凌虐下人的人,在明家这种凭能力上位的地方怎么过得下去? 没过多久,他就被逼出了家门,找到温真人贱卖了明家,又跟那些所谓的“大哥”们到处逍遥,直到被徐寄尘找上门来,骗到了浑尘药别业驱邪。 再之后,这两位负责的客服和客服家属就过来了,带着他的身体来到这座山庄,还把温真人困在了空中。 记忆完整融合,明苍岫终于从深定中苏醒过来,对邵宗严和晏寒江苦笑了一下:“多谢两位道友照顾,刚才我融合记忆,看到了许多……嗯,说不出口的东西。要不邵道友喂我灵丹,怕是我当时就气出心魔障了。” 邵宗严客客气气地答道:“道友何必见外?你是我们游戏的顾客,我这个做客服的为你做什么都是该当的。” “……那怎么行!受人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何况两位救的是我的性命呢?现今我也只拿得出来些灵璧,来日我丹成九转,考进文华宗,有能力报答两位道友之后,只要二位一句话,无论何事都义不容辞。只是……在我能报恩之前,还要厚颜请晏道友再帮我一个忙。” 明苍岫的耳垂微微泛红,低着头向他们行了一礼:“松风用我的身体签了血契,将明家献予温靖温真人,不撕掉血契,那么除非我或他死去,明家始终都会套着这个枷锁。此事凭我的能力却不那么容易解决,只有请晏道友帮忙震慑温真人,迫他放弃血契了。” 晏寒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朝空中一招手,那几条龙就带着温真人落了下来,同时被困的金丹修士却是仍在空中,不得他允许就落不下来。 温靖落地之后,看着言笑晏晏站在一起的明苍岫三人,眼中露出一丝恨意,强自维持着风轻云淡的态度说道:“好有心计的明少宗主,原来之前你对我装疯卖傻、虚与委蛇,就是为了把这两人带进寄尘山庄。” “不不,之前那个是真傻!”邵道长连忙开口维护客户的名誉:“那是一个魔修夺了明苍岫的舍,我们客户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人,不信我把那个魔修的魂体给你看。” 他极自然地伸手拿过镜子,指力一催,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小人儿便被推得站了起来。看到温真人望过来,小人儿立刻哭喊道:“温真人救我!温真人,我才是真正的明苍岫,他们才是假的!他们都是来害你的,我才是把明家献给你的明苍岫,我怎么可能害你啊!” 明苍岫正容看着温真人说道:“真人觉得孰真孰假?觉得我身为明家宗子,受家族养育数十年,能因为一时与兄弟斗气,便将整个家族献与外人吗?那人签的血契明某不敢认、不能认、不会认。请真人将那份血契交与我,我愿意另签血契,保证在飞升之前为真人提供一样比灵璧更有价值的东西。” 温真人冷笑道:“小辈狂妄,以为区区几句话就能骗过我?什么夺舍,那个镜子分明就是你们等的法宝吧,以法宝之力造出幻象,然后假装被人夺舍,理直气壮地把血契要回去?呵呵,你明家的灵璧都在我手上,如今我可一言而决之,我凭什么要放弃到手的财势,再等你拿出什么虚无缥缈的宝贝?” 邵道长皱着眉说:“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他和松风还商量了,听说我们要等千蜃阁送来技术支持,就跑去劫我们的传送阵光呢。要不是晏兄是元婴真人,拦住了他,我们这回救援就失败了。” “原来如此。”明苍岫叹了一声:“既然如此……” 他将手里的镜子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照向温靖。两人都是金丹修为,五转与九转在这座小千世界看来差距极大,放到触摸大道也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的大千世界,其差别即可忽略不计。 何况明苍岫是在游戏里修到合道境界才许毕业的,修为虽然降了,眼光还在,下手稳准狠,当即便收了温靖一缕分魂到镜中,然后收起镜子,拱手道:“真人如今愿意交换了么?” 温靖怒道:“你是魔修!你这样谋害老夫,来日天下诸真须饶不得你!” 明苍岫神色沉静,淡淡道:“温真人当真看不出当时我身子被人占了?若看不出来,怎么会诱骗松风签血契将明家献给你?你当初既有此行,便该知道有朝一日我回来了,定要讨回这份公道。温真人,你马上就要飞升的人了,又没有后辈子弟,贪图这些世俗之物又有何用?” 怎么没有!他要飞升上界,以后要维持着现在这样的身份和生活,最不能缺的就是灵璧。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看上之前那个放荡又无知的明苍岫,亲自出面给他撑腰,帮他夺得少家主的位置。 可是现在这个明苍岫抬手就能勾魂,却比那个心狠手辣多了! 那缕分魂进入镜中,就像进入了另一重世界,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分魂见识到的一切,就算对方不下手炼魂,那个仿若上界的世界也快要迷了他的心,让他把分魂认作主魂,那个真实又繁杂的世界认作真的了。 一旦把持不住心神,他这主魂说不定就要被迷入镜中了! 温靖咬咬牙道:“说什么被夺舍,你才是魔修!罢了,你有人撑腰,我今天暂低一头,但愿你以后长长久久装下去,别露了馅儿……” 他将手一挥,扔出血契,明苍岫拿回来和记忆里对比一下,又逼出精血相引。确认了是真的之后,他便伸手握住,默运灵力,一道丹火从上面燃起,将这道血契烧成飞灰。 之后他一抹镜面,断了分魂传回的信息,诚恳地劝道:“前辈还是尽快飞升吧。这座世界外还有诸天万界,我辈还丹修士在这世上看来便是顶尖的高人了,可大千世界里还有元婴、阳神、大乘、返虚、合道等咱们想都想不到的境界。那里的天才人物十几岁就能筑基,百余岁就能成丹,我等久在下界,只想着享受凡俗富贵,却不知这是把大好修行时光和寿元都浪费了。” 温靖叫他一说,想起分魂曾见过的那般繁华景象,心神不禁为之动摇,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明苍岫当场取出一枚灵璧,用藏在法宝囊中许久没动用过的灵刀飞快刻下,廖廖几笔便刻了一行文字,只是其字体甚怪,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文字一成,那枚普通玉璧便闪现一道灵光,竟化作了法器!温靖瞠目结舌地看着灵璧,伸手就想去拿回来。 那只大手遮天般盖过来,明苍岫动也不动,抬手将灵璧照得温靖,璧上文字化作一幕仿若圆光幻视的场景占满了这座院子,其中的人拉着温靖推到下面。他就像被控了魂一般恭恭敬敬地站下了,朝明苍岫低头行礼。 晏寒江低声解释道:“那句话刻的是’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这是文华宗的手段,他们不学理科,而是文字中凝结的大道伟力强压着人遵循文中的天理人道,比较适合这些不接触现代知识的人。” 邵道长羡慕不已,恨不能自己也改学文华宗的知识,不用做题计算。明苍岫也是心有戚戚地说:“我36级转职时本来想看看别的门派是学的什么,结果到各派转了一圈,竟然一样也听不懂,想当散修人家还嫌我’颜值不够‘,说是得有尖下巴的才要。” 说起尖下巴,邵道长便想起了尖下巴的清景道长,连忙问道:“我们离开之前,能否请道友帮我们去传送阵那儿打个评价?若我做得不差,还请道友手松一些……” 明苍岫虽没玩过旅游版,却也十分配合,笑道:“自当从命。” 他收起法力,将那枚化成法器的玉璧交给了回过神来的温真人,劝道:“这才是大千世界的手段,你我坐井观天太久,我如今开了眼界,不忍真人这样曾在修界惩凶扶弱、人人敬仰的前辈为了些许小利忘了大道,还请你早做抉择吧。” 温靖握着玉简,忽然朝他施了一礼:“明道友之言甚是,我之前差点自误,多谢道友点醒。今日起我便闭关修行,过去种种,还请道友为我遮掩一二。” 他一挥手,三人就被送出山庄,整个寄柳山庄也沉寂下去,化作了一片与凡物毫无区别的旧宅院。晏寒江将那些还在空中飘着的修士扔进庄里,几道灵光在庄内闪了闪,随之同归于寂。 邵道长觉着这位客户心忒善,也太信任人了,不免替他忧心:“万一那位真人只是一时动摇,日后又改了主意呢?他要是出来搅风搅雨、说你坏话,别人信他不信你怎么办?” 客户垂眸叹道:“温真人品性贪婪,好用小心机,不见大智慧。他拿了我的玉璧,必定不会扔掉,而会在别人身上试用,只要这东西在他身上,就会发挥潜移默化之效;若真的用了,更会被文字同化,人品慢慢也会变好的。 “更何况……我也不信任他,所以那道分魂我没送回去。” 这里到底不能和大世界相比,人心浮动,名利纷扰,他在文华宗那些清静安宁的仙家日子结束了。 他颇为惆怅地轻叹了一声,对着远方凝望了一会儿,神色渐渐沉毅,对客服和家属说:“咱们走吧,请两位先随我去明家,让我好好答谢一番。” 第90章 第七次救援 回明家? 从这儿坐车回明家就要四五天,回去之后还来得及参加点灵大会吗? 邵宗严想起之前听晏寒江转播的实况,不禁问道:“晏兄之前听那位温真人和假客户说,还有十天就是点灵大会了,那个假货肯定不能参加,你要不要去?来回的时间还够吗?你这双手是被魔气伤了经脉……” “没事。”双手是点灵师的生命,他在这双手上下了足有二十年的工夫,叫人生生毁了,其痛不啻于剜了他的心。听到邵宗严提起双手时,他连忙打断了这对话,装作从容地换了话题:“今年点灵大会该轮到明家主办,我纵不能参赛,也要以明家宗子的身份露面,撑起明家的架子。至于出赛之人,苍峦、苍铮、苍烽几位堂弟和两位未出嫁的妹子都有些资质,还得回家挑一挑。” 邵道长却似乎看出了他心里最真实的念头,眯起眼笑了笑,弹指扔过去一枚丹药。丹丸雪白,绕着丝丝淡金纹络,正是千蜃阁给他当奖金的完璧丹。 生死人,肉白骨,缺什么长什么,再重的伤也能好到完璧无瑕,除了名字之外毫无缺陷的丹药。 明苍岫接到药后愣了一愣,立刻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眼中亮闪闪地凝着水色,捏着丹药的手指在空中颤了半天,闭了闭眼,抬手将药放进了嘴里。 灵药入口即化,当即化作温和又精纯的药力冲向魔气盘踞的经脉。药力过处,经脉血肉宛若新生,魔气被药力融成水,顺着皮肤毛孔流出,松风占了他身子之后因为疏于锻炼而略有些沉滞的穴窍也恢复成他还未被夺舍时,经过高强度锻炼的状态。 他的身体又回来了!他的双手又回来了!尽管并没真正点灵璧试手,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双手恢复了最舒服最灵活的状态,只要拿起刀,无论是点灵璧还是雕书版,都能做出完美的成果! 明苍岫大步冲向邵宗严,握向他的双手,中途却被一只苍白微寒的手挡住,晏寒江那张清傲的脸占满了他的视线,神色不虞,冷然道:“说话就行,不要握手,那手不是给你握的。” 自从他变大了,草鱼精对他的怜爱早都收得干干净净了。 明苍岫惭愧地退了回去,老老实实道歉,比那些天天想缠着邵宗严的客户强多了。这态度倒是让晏仙长对他添了几分好印象,就这么放开他的手,淡淡教训道:“支灵石就够了,不必那么多礼。” “邵道友教诲得是,我一时激动,失礼了。”明苍岫定了定神,惭愧地说:“我手上没有太好的灵璧,家里却有不少,回去之后定当逃出最好的玉璧,亲自雕琢成器,赠与二位道友。” 这种玉璧是小千世界特产,灵气厚重、外观精美,虽然在本世界是当灵石用的,但送给天外来客,也不失为一件精致的礼品。 当年他在明家的昭华城外遇见了一位来架设传送阵的仙子,对方就是看这灵璧精巧可爱,特地用游戏客户端交换了,这才给了他迈入真正广阔的大千世界的机缘。 而以后,他还要让这个小千世界所有的修士都像当初的他一样睁开眼看世界,不要为一地所困,狭小了眼界,汲汲营营于灵璧法宝等物,消磨了入道时的追求。 他悄然笑了笑,从袖中掏出银哨一吹,召唤那架送他们过来的马车。 本该唤声一响,车马便回,可是这回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车——从刚才天降传送阵,温靖真人和晏寒江从湖里召来的水龙大战的时候,龙马就吓得转身逃遁。驾车的人也不敢卷入九转金丹的战斗,快马加鞭,催着车往车行驶去。 寄尘山庄这里是陆地神仙住的地方,方圆几百里内也没有凡人居住,他们不仅找不回那辆车,也没找着能雇车的地方。邵道长叹道:“真走着回那座城肯定是来不及的,只希望早点遇到有车行地方吧。” 晏寒江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有担当地安慰道:“大不了我送他一程,不会让他有机会差评的。” 明苍岫将法宝囊翻了个底儿掉,总算摸出一把飞梭,安心地叹道:“亏得这个没扔。松风不敢上高处,我记忆里从没见他御器飞行,出门都是坐龙马车,还担心他已经把飞行法器都扔了呢。” 他将飞梭祭起,化作一条小舟,邀客服和家属一同上去。邵道长连飞行法器都没见过,连忙拽拽晏寒江,让他跟自己上去。客户也随着他们登到舟心,掐了个手诀将一道灵气打上,控制飞舟升上了空中。 他们急着回明家,一路上只看方向,倒没注意具体路线,到了暮色四合之际,飞舟恰好遥指一座巅峨古城,城门上雕着“苍溪”二字。 明苍岫本想停舟下去歇歇,看见这两字顿时止住飞舟,轻咳一声,尴尬地说:“咱们今晚暂宿野外行吗?那座苍溪城是我们明家的的对头,同为点灵世家的方家的地方。方家少主方明诚曾经……曾经……”曾经调戏地过他这副肉身,松风还不要不要地在他面前哭了半天。 他实在没脸说出这件事来,急得在船心来回踱步。幸好客服小哥什么也不问,贴心地说:“既然不想去就不去呗,我做客服的当然去哪儿都依你了。下面那么大地方,还能找不到吃的东西。” 邵道友怎么这么善体人意!明苍岫简直不敢直视客服诚挚的、直白的、天生就含情脉脉的眼,涨红了耳垂,偷偷看了一眼客服家属。见他也没意见似的,这才重重点头,按落了飞舟。 落地之处离着苍溪城还有几十里,在一座坟包似的小矮山脚下。附近地气温暖湿润,河边密砸砸地生着竹林,山上树木疏落,山下则铺着大片野草。他们落下时惊起了一片野蚊子,嗡嗡地飞向远处,像纱幕般遮住了半片天空。 明苍岫从没见过蚊子这样飞,惊愕地看了一会儿,将飞舟驾高了些,定在空中,道:“这地方不能住人,晚上暂在梭上歇了吧。我这里还有些辟谷丹,咱们分一分,打座一宿,等回了家再好好歇息。” 邵道长看得出他没过过野外生活,便挽了挽袖子,笑道:“哪儿能这么凑合,顾客你先在船上休息,我来准备晚饭和住的地方。” 明苍岫自幼除了修行就是炼习解灵璧,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想帮忙都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看着邵宗严跳下飞舟,到河边砍了一大捆竹子扛回来。 他看了一会儿,刚觉着自己应该跟着去伐竹子,邵道长就已砍好了竹竿,开始架床了。 他做的是布架床,先绑了两个等腰三脚架出来,在架子外稍靠下方处绑上两根比人高的长竹竿,重重钉进土里。横着的两根竹根上只卷一张床单,在竹竿上卷上两层后,富余的布料恰好搭在床中央,人一躺上去,几层布料就压得紧紧的,不会把床单睡散。 这种床比用竹竿铺成一排承托身体的床架更软更好睡,搭起来也更简单,只是不如那个能承重。邵道长一边搭一边教明苍岫制作关窍,点灵师又是天生的心灵手巧,很快就自己搭成了一个。 床铺离地有半人高,上面再搭上蚊帐和撕开的大型垃圾袋,既防水又防虫。虽然他们都是修士,蚊蝇不能近身,可是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也不舒服,架高了床就安心多了。 救生包里还有杀虫剂,架好床后,邵宗严就在竹架下喷了一层,然后让客户坐在床上等着,自己翻出一片干净地面,砍来圆木堆了一个篝火台,又挖了个坑灶,在上面架上竹支架吊着桶烧水。 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又是砍柴又是生火,旁边两个大活人闲看着。晏仙长很习惯这种被人包养的日子,客户却擎受不起,深深惭愧于自己的无用,跳上飞舟冲进山里,过了一会儿便提着只黄羊飞了回来。 他双手托着羊递到邵宗严面前,不好意思地说:“我别的不行,只能帮你猎只羊来了。” 邵道长感动地说:“有这羊就够好的了!这本来都该是我干的活,还劳顾客你动手,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第61节 这回的客服不仅法力高强能自救,又带他们乘了飞舟这等法器,竟还给他打了只黄羊来,人真太好了! 这趟服务实在太轻松了,一定得给客户做点好吃的! 邵道长怀着感恩的心把黄羊拖到远处溪边宰杀剥皮,割喉放血,按着肉的口感分成了大块。 胸腹的肥肉宜炖、羊尾熬出油来煎肉最香,羊脊能切段红烧,后腿烤一只、片一只来涮着吃……羊杂是熬汤好还是拌着吃好? 算了,先弄熟再说。 他在河边石头上磨了磨刀,将剔骨尖刀磨得雪亮,剔下雪白干净的肋条,把肥嫩柔软的肋条肉切成小块,洗净焯好后,加上葱姜蒜、豆蔻、砂仁、山楂之类的调料,倒上大瓶黄酒和浓浓的酱油炖煮。 炖肉占了一个灶,圆木搭成的篝火台子正好架上羊腿烤,他就又挖了个坑灶,底下铺满石头,上面点上一堆圈火。坑灶的火维持时间长,火灭了石头还是热的,适合熬汤。邵宗严便在坑缘架上农家用的大铁锅,把羊杂洗净切碎,焯过水后倒进去熬。 锅上还架了一层竹屉,趁着火大把铺满葱姜的羊脸放进去清蒸,等到汤滚了,羊脸也该蒸烂了,正好可以一锅出。 羊脊他是加了自己炒制的麻辣料烧的,倒上水炖煮熟了,就可以当辣火锅汤底,吃时去溪里捞几条肥鱼来片了,夹着雪白的鱼片往红汤里一涮,味道绝不会比水煮鱼差。 鱼羊相合,才是一个鲜字嘛。 客服在那里穿花蝴蝶一样忙,明苍岫实在过意不去,可他别的也都不会,就站在一旁帮忙看火。什么时候有风吹着火苗,他就打一道法术过去挡风;若是柴火烧得乏力了,就捡几块新柴填进去;再麻烦一点就是烤羊腿,腿肉要时常翻面,涂上一层捣碎的调料、油和蜜。 他看了一会儿,也记住了顺序和时间,便把能接手的都接手过来,让邵宗严去歇一歇。 邵道长看了看菜量,觉着足够三人吃的,再添一道水煮鱼就够了,便点点头:“行,那我去洗洗手,顺便打条鱼,回来烙饼吃。” 他一趟,晏寒江自然也要跟着走,两人找了个水深的地方,筑起鱼坝捕鱼,顺便捋些水芹菜、蕨菜和蒲草之类。他们一去,明苍岫就紧张起来,总担心火大火小、羊腿烤得不匀的问题,四下忙活,竟没注意头上渐渐逼来一架鸾车。 “原来是苍岫贤弟,你不在温真人庄上受宠,怎么跑到这片荒野里来了?莫不是你太不安于室,被真人赶出来了?可怜见的……罢了,看在你叫我一声方大哥的份上,我就把你带回方家养着吧。” 车帘被人掀开,一道裹着繁复锦袍的身影从空中翩然落下,凑到他身边,轻薄地说了一声“好香”。 羊腿确实已经泛出了香气,外面烤上了一层焦黄,油脂顺着肌理渗出,融合着刚刷上的油和蜂蜜,汇成一滴滴淡黄色的粘稠液滴落入火中,噼噼啪啪地烧成带着浓郁肉香的烟气。 但这话说的分明不是肉香,而是人香。明苍岫正一丝不苟地给羊腿刷着蜜,抽不出手教训他,只冷淡地说了声:“方道友请自重,明某无暇与你纠缠。” 方明诚一张风流俊秀的面孔贴到他面前,邪邪地笑道:“哈,小岫儿何时又正经起来了?当初在明家门外拦下我,叫我’方大哥‘的不是你吗?后来路上相遇,也不见你装过这副三贞九烈的模样,莫非又搭上了新男人……” 话未说完,一道剑光如电般劈面而来,方明诚连忙倒飞出数丈,那道剑光就如附骨之疽般缠着他,剑光幽碧,闪着点点磷火,下方的两人一见就变了脸色,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徐寄尘!” “徐大哥……” 相较于方明诚的恐惧,明苍岫更多感到的是羞耻——想到这名字的那一刻,他就连带想起了松风是怎么纠缠徐寄尘,怎么都被人发现了夺舍之事还死缠烂打,甚至脱了衣服要献身给徐寄尘的。 想起那段记忆,他的心就跳得厉害,脸也不由自主地涨红了。 做那些事的虽然是松风,可徐寄尘的关心都是给他的、细心体贴的照顾也是给他的。那些被徐大哥托起喂药、拥入怀中的感觉,现在似乎还萦绕在他身上,不只是眷恋,还有种再体验一下的冲动。 他脸庞涨红,魂不守舍地看着徐寄尘,模样也没比痴缠的松风好到哪去。徐寄尘嫌恶地转过眼,凝着寒气的目光落到了方明诚脸上。 剑气绕至颈间,方明诚愤恨不甘地吼道:“徐掌教,你护着这个贱人何益?他已经不会解灵璧了,明家也嫌他败坏门风,要不是温真人护着这个贱人……” 飞剑上火光大盛,顿时燎着了他的眉毛,他顾不上说话,扔出一件法器挡灾,冲进飞车就要逃走。徐寄尘那柄剑却绕过法器,化作碧火一剑斩向鸾车,人已乘着一只鳐鱼般的飞兽滑下,冷然道:“你也配说他!” 青鸾惨叫一声坠落在地,方明诚不得已从车里跳出来,执着一对玉钩护住自己,惊怒交加地说:“徐掌教,你想杀我?你敢在苍溪城外杀我,小心方家向你寻仇!现在这……傍上高枝儿了,还能看得上你么?明家各房早不服他了,灵璧的帐都不过他手,你这样做于浑尘教何尝有半分好处?为何不与我方家合作,明家已没落了,方家才是有可能成为解灵第一家的世家啊!” 徐寄尘横抽开他,一脸嫌恶地说:“今天我没空收拾你,你自去吧,来日莫叫我见着你!” 方明诚又羞又怒,却没底气跟他动手,怒瞪了明苍岫一眼,转身离去。 明苍岫趁着他们打架的工夫给羊腿抹了蜜,抽添几块木柴,又照着邵宗严的嘱咐在炖羊蝎子的锅盖上压了几块滚烫的大石头。都弄好之后恰好方明诚也走了,他便抬头看着徐寄尘,怅惘地叹道:“徐大哥,只有你不管到何时都护着我。” “闭嘴!我说过了,你这贱人没资格这么叫我!”徐寄尘大袖一甩,压着脚下异兽飞掠到地上,抬剑压向他的脖子,咬着牙道:“我寻了你四天,终于等到你落单的机会,这回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明苍岫被他横剑相逼,心里却满是感动,顶着脖子上的烧灼感笑道:“徐大哥,我若没资格这么叫你,还有谁有这个资格?你当我还是那个夺舍的吗?” 提到“夺舍”二字,徐寄尘的瞳孔顿时缩小,横在他颈上的剑难以控制地烧起来,碧幽幽的磷火在雪白的皮肉上炙下一片淡淡黄印。 “我不愿意伤了苍岫的肉身,却不代表你这贱人占了他的身子,我便对你无能为力!” 明苍岫摇头笑道:“徐大哥,勿忧勿惧,是我回来了。我昔日被人夺舍,旁人未必看不出来,却只有你一个人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想把我从那个夺舍者手里救回来,我心里十分感激,也十分惭愧……” 徐寄尘冷冷看着他,说不信也不说不信。 明苍岫从袖囊里掏出灵璧,当场取刀雕刻,徐寄尘冷笑道:“你又会解灵璧了?以为随便刻两刀,弄破灵珠,我就能被你骗过?别做梦了,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你这妖孽的魂魄驱出!哪怕苍岫要死,也要清清白白地死在我手上,不能受你这等人……” 话音未落,明苍岫那枚玉璧已经刻好了。几枚玄文浅浅划在玉面上,光华微闪,因为时间苍促,只是个一次性法器。他将灵力凝成束,朝向灵珠狠狠一刺,浓郁的灵气便冲出玉璧,代替他驱动璧上玄文,改换天地。 “德唯一,动罔不吉。” 他身上笼上一层王者般的威仪,萦绕身周的磷火牢笼亦被这气势压得闪烁动荡,在他的压迫下朝后怯退。 明苍岫目中闪着逼人的亮彩,迎着灼人骨肉神魂的阴火大步迈向徐寄尘,朝他伸出一只手,笑道:“徐大哥,你相信那个夺了我舍的人能这样无畏地面对阴火吗?你信他有能为对抗你的焚炎剑吗?是我回来了,邵道友和晏道友真的是来救我的,不是为了救那个夺了我舍的松风,而是来救我明苍岫的肉身与神魂的。” 他的脖子已顶到剑刃上,人仍是无畏地前行。徐寄尘连忙撤剑,却发现刚才困住他的磷火和抵在颈上的剑刃都未能伤到他一丝毛发,之前灼伤的皮肤也恢复了白嫩。 这是怎么回事?就是真正的明苍岫也不会有这样强,那假货就更不会。难道又有强者占了他的身子?可这真要是有强者夺舍,只怕最该杀的就是自己这个看出他被夺舍的人了…… 徐寄尘横剑当胸,正在思考他是真是假,明苍岫人就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手伸到他脑后,隔着利剑与碧火用力拥抱了他,凝重的、威严的、不可置疑地说:“徐大哥,相信我。你已经知道我是我了,为何还要怀疑?还是要我说些只有你我知道的事?” 这个拥抱越拖越长,再也没能分开。徐寄尘的肩背渐渐松驰,隔在两人之间的那柄法剑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91章 第七次救援 邵道长拎着串好的鳜鱼、鲜灵灵的水芹菜、蕨菜和蒲菜回来时,就看到火堆前相拥而立的两个人,惊叹道:“咱就捞个鱼、摘个菜的工夫,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头一次体验到了客户们那种眼睛被闪到的微妙感觉,挥挥手道:“二位道友自便,我们换个地方做饭。” 道友留步! 道友不要多想! 我就只打算抱一抱,没想干别的! 明苍岫正欲解释,晏寒江就带着淡淡不屑说道:“这么半天才刚抱上,能干什么?让他们慢慢抱,咱们先吃饭。” 徐寄尘慢慢放开了明苍岫,冷眸扫过客服夫夫,立刻认出了他们。 邵宗严挥着大炉子把他打出去那一幕至今还在他心里盘桓,他曾无数次思量抓住那个夺舍的贱人之后要怎么炮制他的两个同党,现在人就在眼前,身份却由救了夺舍者的恶人变成了解救明苍岫神魂的恩人。 不仅不能打,还得谢人家。 他那一炉子只当白挨,拱手谢道:“在下徐寄尘,乃浑尘教第十三任掌教。两位既然是苍岫的恩人,便是我浑尘教的朋友,过去的误会大家今日便揭过,以后两位若有什么吩咐,徐某在所不辞。” 邵宗严对答一礼,道:“徐道友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个做客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顾客能玩得好,希望你以后好好照顾我们的顾客,别让他再遇上危险。” “……玩?玩什么?”徐寄尘皱了皱眉,不很适应这种“顾客”“客服”的说法,明苍岫便握住他的手道:“此事要从两年前我的一番际遇说起,徐大哥且随我来,这些事我本来都要跟你说清楚的。” 他拉着徐寄尘到一旁说话,邵道长就去火上看羊蝎子炖好了没有。他撅了两根竹枝当筷子,把锅盖上仍然烫手的石头挑开,掀开不锈钢锅盖,一股带着浓郁麻辣的香气便扑上他的脸。 锅里的汤咕嘟嘟地翻滚着,几片香叶被冒泡的红汤顶了上来,艳红的辣椒则被冲到了锅边的位置,炖成酱色的脊骨在汤面上微露出一点边缘,肉已经软烂得一夹就脱骨了。 他夹起一小块,用锅盖托着递到晏寒江嘴边,让他先尝尝味道。 妖修自然是不怕烫的,晏寒江接过排骨咬了一口,还舀了勺红艳艳的辣汤尝了尝。羊肉的油脂化成水浮在汤面上,热度和肉香都牢牢锁在那层油下面,喝着比闻到的香味更浓。晏寒江十分有美食家风范地点评道:“炖得不错,整个都脱骨了,汤也够清,香辣味也足。” 邵宗严不敢喝滚汤,只把头歪过去咬了口羊肉下来,晏寒江嫌他吃的少,就拿手指捏着羊骨,边吹边喂,慢慢喂他吃了一整块。 羊蝎子炖得入味,汤又一层层滚开着,正好可以涮鱼片吃。 邵道长挨个儿锅看了火候,最后给羊腿翻了面,重新厚厚地涂了一层油和蜂蜜,压了压下面的炭火,用无色透明的低温火焰慢慢烤颜色。 两条鳜鱼他都收拾过,在河边就刮了鳞,割了背鳍胸鳍,掏净了脏器。这会儿现拿竹竿搭了个食堂饭桌似的长条桌子,就在桌子中央片下两侧的鱼身子,和水煮鱼一样切成半透明的蝴蝶片,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子里。再配上摘好的蕨菜、水芹菜和蒲根,都切成小段堆进盘子里,摆在一旁当配菜。 切过鱼的那片桌面也不用洗,直接拿线绳拽着马克笔当圆规在外面画了个圆,用斩运刀挖了下去,将之前用机甲零件做的烤肉筒塞了,堆上烧得通红的木炭,再把羊蝎锅子架在筒上,就搭成了个临时火锅桌。 菜已备全,独独缺了主食,邵宗严看看那两人不像马上就能来吃饭的样子,便掺了油和面,在烤筒里贴上了烧饼。 饭菜都做好了,该吃饭的人还坐在床那边絮絮地说着这两年在大千世界的见闻,并伸出一双经脉通透,连指尖都透着生机勃勃的米分嫩血色的手给身边的人看。 徐寄尘握着他的手指仔细端详,又将真气探进去检查经络,见真的毫无异样,才放松地叹了一声:“不愧是无数大能飞升去的大千世界,我遍寻灵药也治不好的伤,搁在上界修士手里竟是只需一枚丹药。我之前还疑心他们是跟松风勾搭上的野修士,当真是蜀犬吠日,不识真人了。” 明苍岫温声安慰道:“我魂魄融合后就跟他们说开此事了。那位邵道友脾气极好,知道你是为我好便不生气了;他的道侣晏道友是元婴大能,修为绝高,不染尘俗,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邵道长听着他夸自己和晏寒江,顿时就看见了五星好评在前面招手,神色如春风般和悦,拿竹筷敲了敲锅盖,叫道:“时候不早了,两位过来吃了饭再慢慢说吧。” 那两人仿佛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似的,猛抬头看着他们。这一抬头,之前光顾着说话而忽略掉的浓厚香气便扑面袭来,饶他们都已是不食烟火的人,也觉着舌底生津。那股香气像是活了一样朝鼻子里钻,勾着人站起身来往桌子边走。 刚才他添减柴火时还没什么香味冒出来,这么快就做好了?明苍岫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惊觉时间已过去许久了——他停舟落下时天空还是白中透青的,只在西边铺了一层淡淡锦云,而此刻已是漫天星斗闪动,俨然已到了夜里了。 “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他不知不觉坐到了竹凳上,惊艳地看着一大桌丰盛到跟这座光秃秃的小山包完全不匹配的菜品,拿着筷子不知怎么吃。徐寄尘也跟着他落了座,两人同坐一侧的椅子,将另一侧让给了客服夫夫。 邵道长也看了看天,叹道:“两位是久别重逢,说起话来不觉着时间长罢了,你们要是再不来吃,这锅汤都能熬没了。” 他招呼了两人一声,夹起鱼片往锅里一涮,只稍稍见热,待鱼肉漂成雪白打卷儿的样子,便夹出来搁进晏寒江碗里。草鱼精依然高冷地板着脸,将他捡给自己的肉都吃了,顺手剔了块羊脊肉喂给他。 有这两位榜样在前,从大千世界留学回来,见过世面的明苍岫便也学着涮了鱼片,夹到徐寄尘碗里,含笑劝道:“徐兄也尝尝这大千世界的菜品。咱们这儿的拨霞供看着和人家的做法相似,兔肉却不及鱼肉嫩滑,汤料也没有这么丰富呢。” 只是麻辣味道略重了一些,初吃时有些蛰舌头,但多吃几片后,重辣后透出的香味就占满了舌尖,让人越吃越上瘾,竟觉着停不下来。那羊蝎子更是炖得入味极深,肉也弹软滑嫩,毫无腥膻气,每一口肉里都锁着浓香麻辣的汤汁。 旁边还摆着甜滋滋的烤羊腿,肥嫩甘滑,淡淡的甜味吃起来格外解辣。吃时配上刚出炉的酥脆小烧饼,再喝一口点缀着碧绿小葱的雪白羊汤,整个人从喉头熨贴到胃,简直要忘了自己是呆在寒风飒飒、虫蚁遍地的荒原上了。 徐寄尘从袖里取出自己常喝的玉露酒给众人斟上,执着杯子又谢过客服和家属的救命之恩,之后又举杯与明苍岫轻轻碰了一记,道:“明家这些日子人心浮动,各长老暗地里选了新的支持者,铁了心要换宗子。夺舍之事若是这时翻出,反倒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若明家各房一力指称你如今才是被鬼修夺舍,后果更不堪设想。不如索性别再去你那家里,跟我回浑尘教,为我教中供奉吧。” 两杯瓷盏相碰,击出一声清响,寒气溶溶的酒浆撞得波动了几下,复归平静。明苍岫抬手握住了徐寄尘,含笑答道:“徐大哥这些日子为我操心忒多了,我无以为报。我在上界体验过合道大能以身为天地的感觉,小小一个明家早已不放在眼里,世间毁谤非议也不萦于心,你不用担心我。” 他用力握了握徐寄尘的手,举杯一饮而尽,起身立誓:“我此次回来,也是要开宗立派,传下上界所用的玄文,以及以文入道的修行之法,为本世界众生打开一道直指飞升的大门!” 待他泽被修界,堂皇大势碾压一世,天下间又有什么人会非议他、敢非议他呢? 誓言一出,天道震动,雷光如银蛇乱舞,遮蔽了一天星斗。徐寄尘霍然起身,叹道:“你竟有这般大志愿……也难怪,见过天地之广的人,又如何会在意一家一地的得失。是我想得浅薄了。可你这样泄露大派功法,人家不会怪你吗?” 明苍岫眸中闪着比雷电更明亮的光芒,摇头笑道:“大宗门又怎么会和咱们这种小世界的门派一样蔽帚自珍?他们追求的是无穷无尽的大道,做这游戏,本就是要将各派功法流传诸天万界,好让有缘人都能学到,也在咱们这样的小世界播洒下种子。” 来日他飞升上界,回到文华宗,在这个世界建的门派便可作为文华宗附属宗门,后代飞升弟子就能直入文华宗外院,胜过无门无派的散修了。 隆隆雷声中,明、徐二人倒是激起了百倍的精神,用小刀片着烤羊腿,就着灵露酒边吃讨论着该如何立教传道,将来的修行中又有什么要紧的关窍。 邵道长咬着筷尖儿问道:“我怎么听着文华宗这个培养机制有点儿耳熟?仿佛在哪个小千世界曾听过似的,他们在别的地方也有下院什么的吗?” 晏寒江淡然看了他们一眼,道:“各宗在小世界建的下院咱们还没见过,或许过些日子在本世界就能见着了。你熟的话,或许是在哪个圆光里看过,不然就是在咱们走过的这些小千世界……你听附属这个用法,是不是像各大学附属的中小学和幼儿园?” !!!邵宗严心头一道亮光闪过,顿时明白了自己心里那种怪异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照这么说,将来客户要建的就是元泱省文华宗大学下属xx县附属小学……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他初次得见的能修仙的世界一下子成偏远小乡村,修仙版回来的客户也等于大城市毕业的支教教师……这么一代入,本世界的争斗格局简直一下子就降到了窄得可笑的地步,也难怪见过世面的客户根本不在意本世界的名声和家产了! 晏寒江不知他胡思乱想什么,看他咬筷子咬得起劲儿,便夹了块煮得透透的羊肝,在蘸料里蘸了一圈,拉开那双筷子,自己叼着肝儿喂了过去。 乡村小学和火炕上的宅斗顿时被扔到了脑后,邵道长扭过身子接住羊肝,专心致致地吃起了鲜鱼唇。 第62节 第92章 重写了,请进来看 吃罢晚饭,四人便在竹床上凑合了一夜。可那竹床又窄又不结实,躺不下坐不住,转天天色还没亮,明苍岫和徐寄尘就迫不及待地掀开帐子,走到开阔的地方待着。 外面的火堆着了一夜,早已歇灭了,只在灰烬中偶然露出一丝丝暗红火星,灰堆里煨着一锅特地留出的羊肉汤,汤红肉烂,香气随着灰堆的热气一同被风吹向了帐外的两人。 执念进入游戏两年余,真灵被人夺舍一年多的时间后,明苍岫才再度感受到了真实世界的风和气息竟然这么鲜活美好。之前数十年他一直忙着修行、忙着解玉、忙着应酬、忙着学习如何做明家家主,却从没这样留意过自己身边的环境,不知错过了多少这样细微而平常的美。 他从袖囊里拿出那枚镜子,摸着光滑的镜面叹道:“你确实给我添了许多麻烦,可是若不是有你,我也没机会被上界真仙施法重塑神魂、没机会得到这法宝,更没机会知道徐大哥对我这般在意,连我被人夺舍也能看得出。” 松风占了他的身体之后,开始时还稍有收敛,模仿他的神情举动,后来就越发明显地展露出了自己懦弱放荡的本相。别人也未必看不出问题,却都愿意让他维持那样软弱易控制的的模样,只有徐寄尘不为假货所动,想尽办法要原本的他回来。 神魂被压制的这一年多以来,他也曾有过许多痛苦和不甘,但因为还有这个人始终没有放弃过他,他才能守住一丝希望,不曾被松风的神魂同化。 徐寄尘站在旁边看着镜子,里面松风的神魂也扒在镜面上拼命哭喊:“徐大哥救我,徐大哥,我才是你的岫儿……才是真正爱你的人,我是明苍岫身边的松风啊,你一定还记得我吧?以前我在明家正院洒扫的时候,你还说我体质极阴,适合修浑尘教的天罗心法,还给过我灵璧,我都收着呢……明苍岫冷情冷心的,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过!” 松风的声音和身体一样细细小小的,这么拼命地尖叫,也只和锅里煮肉汤咕噜噜沸腾的声音差不多。他的脸倒是恢复了生前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些楚楚之致,徐寄尘却只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厌恶地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爱我?本座在明家指点弟子修行、赏赐的灵璧不知多少,只后悔当初打赏太撒漫,不留心赏了你这个黑心背主的刁奴!” 他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带给松风的打击却还超过了明苍岫夺还身体、把他封在镜子里的痛苦。 他在镜中尖声哭叫,哀求徐寄尘回忆从前他刚刚夺舍了明苍岫的时候,他们之间那段美好的过往。 徐寄尘索性背过身,无情地说:“我就算还记着那时候的事,记得的也是苍岫的脸和身子,记你这哭丧鬼做什么。” 松风的尖叫戛然而止,明苍岫将手在镜面上一抹,抬起头来看着徐寄尘,淡淡一笑:“刚才他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徐寄尘道:“他哪一句也不对,你不必把这种人的话放在心上……” “我不是冷情冷心,眼里没有你。”明苍岫收起镜子,一步跨到他面前,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的眼睛一直睁着呢,我什么都看得见。” …… 我们俩的眼睛也睁着呢,也都看见了。 旁边另一座帐子里,一大一小的两条身影都已经坐起来了,只是看到外面客户在解决情感纠纷,没好意思拉开帐子出去。正在纱帐后面磨氛着,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喑哑高亢的兽鸣,腥风卷来,吹得空竹床摇摇欲倒,有人的那张也被掀开了纱缦。 邵道长抬头看去,却见半边天空都被鳐鱼似的飞兽覆盖,其上各乘着几名大袖飘飘、满身煞气的修士,朝着他们盘旋而下。他连忙扒开帘子跳了出去,摸出斩运刀提在手中,看着头顶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是浑尘教修士,都是随着掌教出来找人的,昨晚徐寄尘认下明苍岫后,就传了法旨出去,命他们到此处汇聚。 飞兽绕着他们盘旋一圈,纷纷落下,化作一片软软的绒毯铺在荒原野草上,上面的人走下来朝着徐寄尘拱手行礼:“参见掌教。” 徐寄尘微微颔首,命他们起身,吩咐道:“我已经找到苍岫,叫其他弟子们不必再在外面转,都回教中候命。你们随我去明家,送苍岫和这两位道友参加解石大会。” 晏道友高冷地背着手站在床边,邵道友倒是十分热情地招呼道:“既然来了,就吃完早点再走吧,我这儿煨了一锅羊肉呢,下点儿面条就能吃。” 浑尘教规矩极严,从没有人在掌教面前大呼小叫的,听到这自来熟的话,便有不少人悄悄抬眼看了看他们。邵宗严那张祸水般的脸辨识度极高,当场便有眼尖的认出了他,失声叫道:“那个抡炉子的——” 徐寄尘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人便立刻闭了嘴,恭恭敬敬地垂头站在那里。但“抡炉子”三个字立刻勾起了许多人的惨痛回忆,众人立刻明白了两人的身份,想起前一天教主还严命他们抓住这两人,现在忽然就叫上了“道友”一事,心里暗生了几分猜度。 抡炉子的妖道境界虽低,打架却横冲直撞,高他一个大境界的都能碾压过去,而一身黑的那个连什么境界都看不出来,也绝不是易与之辈。掌教是看在明大公子的份儿上原谅了那两人,还是他们使了什么手段,一夜间就收服了他们掌教? 但因徐寄尘神色威严,他们也不也多猜,更不敢问,只拱手答道:“谨遵掌教法旨。” 一名长老排众而出,上前用神识传音,悄然对徐寄尘说了些什么。他只听了一句便皱眉吩咐道:“说出来吧,苍岫不是那等不禁事的人。” 那名长老道一声是,转过身来面向四人说道:“我等听闻,明家传出消息……”他极隐蔽地瞥了明苍岫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和无奈:“明家族老和嫡脉各房公议,决定废明大公子的宗子之位,在这次点灵大会上比试解灵璧的能力,选出合适的新宗子来。还要、还要大公子立刻断了与所有相识之人的联系,回断陵山面壁反省。” 徐季尘神色微冷,抬手拍了拍明苍岫,安慰道:“我带你回明家,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浑尘教的人。” 那名长老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这条消息明家自己放出来的,有七八分准。他们甚至放言,大公子若不回去受罚,凡与他交往过多之人——也包括咱们浑尘教,明家都不会再为之点灵。” “他们以为,天下间只有一个明家会解灵璧吗?”徐寄尘冷笑一声,吩咐道:“不用管明家什么说法,我们自去参加我们的点灵大会。明家若不让苍岫进,他就以我浑尘教的点灵师身份进去。”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客户都郁闷得没心思吃饭了。徐寄尘让浑尘教教众让出一只飞兽给邵道长夫夫,自己拖着客户登上自己驾来的飞兽,一行浩浩荡荡奔向明家所在的昭华城。 那锅炖羊肉也没人吃,邵道长便把它抱到了兽背上,摸出昨晚吃剩的烧饼让晏寒江拿真火烤了烤,剁碎羊肉做了几套简易版的肉夹馍跟晏寒江分吃。 客户坐在他们前面那只飞兽上,从法宝囊里掏出一枚没点过的灵璧,静心凝神,提起刀轻轻划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他的精神就完全融入刀里,刀尖裹着灵气破开硬实的玉壳,推开壳内驭杂的灵气,将他带回了在家中练习点灵、在文华宗学习雕版的那些日子。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雕刻中,甚至不知时间流逝,待到被人拍醒时,明家那座昭华城已是近在眼前了。 那座仙城完全属于明家,本是从城外含章谷的灵脉上兴起的,城里居住的都是明氏宗族苗裔或弟子,分为东西两城。西城建在含章谷延伸出的灵脉上,住的是有仙根的修士,东城则是不能修行的凡人,当中以阵法相隔,禁绝凡人出入。而西城的明家修士每隔几年也会到东西挑选有骨根仙缘的孩子,带他们到灵谷里培养。 昭华西城平常隐于凡俗之中,一般人要进入明家,都得从东城先进入,再转道群修所居的灵谷仙城。而这回为了召开点灵大会,仙城防护法阵打开,整座丹霞般的城池完全展露出来,城门处高高竖起一座接仙台,迎接来参加点灵大会的宾客。 十几头飞兽从空中盘旋落下,铺满了整座接仙台。 这些飞兽是浑尘教所在的南荒特产,迎接来宾的弟子一见便知是他们来了,在下方高声唱名,命弟子取车迎接。 可是飞兽落下时,明家的人才愕然发现,为首那头飞兽身上坐着的不只是浑尘教掌教,还有他们都极为熟悉的,明家“前”宗子明苍岫。 迎客弟子的脸色纷纷变幻,其中身份最高的明苍云传音吩咐了一声,便迎上那几人,含笑问道:“徐掌教这莫不是送明苍岫回来受罚?此人在外败坏明家名声许久,家中长辈早已容不得他,更要和包庇他的门派断绝往来,以后再不许为之解灵璧呢。多谢徐掌教送人过来,只管将他交予我就是,明家必定好生招待各位,更有其他回报。” 徐寄尘心思深沉,喜怒不定,从面上看不出他这回来明家的目的,明苍云便偷看了明苍岫一眼——但看他是哭是笑,就知道浑尘教如何选择了。 可是这回明苍岫也没像之前那样,叫人稍吓吓就要哭,有男人略对他好一点就贱巴巴儿地缠上人家。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在徐寄尘身边,神色沉静空明,目光垂落到袖口,那里隐隐闪动银光,手里仿佛是在把玩着什么……法器? 他想做什么? 明苍云连忙踏上一步,伸手去抓明苍岫的手,脸上挤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大堂兄请随我回含章谷,长老们与各房长辈已经公议了,你在外面损伤我明家脸面,德行败坏,不配为宗子,以后就请在含章谷修身养性,好自为之吧!” 他的修为并不算低,按着松风这一年来的表现,又是任谁抓都能一把抓住的,所以他对明苍岫并不上心,真正提防的是徐寄尘和他背后的浑尘教教众。 幸好他刚才已经传消息回了主宅,身上又挂了与大阵相通的传送符,只要抓住明苍岫便能带人挪移回去,剩下的自有长辈和来参与大会的正道前辈出手。 只要能弄回明苍岫,顺利改立家主,一个南荒邪派,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他的手化作一道残影抓向明苍岫,同时激发了身上的传送符,化作一道光芒裹住全身,也吸引住了徐寄尘的注意。可谁知他提防半天,反应最快的却是个站在后面完全没被注意的人——明苍云那只手伸过来,抓到的却是一只削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层筋膜和短短肉茬的羊腿骨。 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怒吼,便连着羊腿一起被传送回了明家。台上其他迎客弟子惶惶不安地看着徐寄尘和邵宗严,生怕他们忽然暴起,直到空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才把他们的魂魄拉回体内。 明苍岫的脸色却变了变,抬头看向空中,恭敬而冷淡地叫了声:“二叔。” 明家嫡脉二房之主,明召远。也就是松风占据他身体后,最积极地想要废掉他这个宗子的人。 他抬头看向虚空中的一处,淡笑道:“不想竟劳动二叔亲自相迎,苍岫惶恐。徐掌教亦非外人,邵道友与晏道友又是不计较这些俗礼的,二叔何必这样郑重,叫苍峦堂弟来相迎已经足够了。” 明召远从空中露出身形,却是一名外表在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颔下几缕清须,神情冷淡威严,指着他道:“我不是来迎你的,而是来送你去含章谷闭关的。徐掌教,贵教也该接到了明家传出的消息吧?此子在外放荡无忌,抹黑我明家的声誉,已被废了宗子之位,凡与他来往者,以后便不再是明家的客人!徐掌教,把人留下,请吧!” 徐寄尘嘿然冷笑:“我若不走又怎样?我就要留下苍岫又怎样?这点灵大会今年是由明家主办,却不是你明灵师能把持得住,不许谁进谁就不能进的。” 明召远落到台上,从怀里拿出一枚阵盘,指尖逼出一道精血抹上,冷笑道:“那就休怪老夫无礼了。” 阵光瞬间大亮,像一道黄蒙蒙的墙般朝当中挤来,挤压的力道竟比几名金丹修士共同出手施压更大。浑尘教诸人立刻提升功法,徐寄尘也张开气罩护住明苍岫,抬手将一道真元按向明召远。 他顾忌着明苍岫的感受和这里是明家的地方,不敢轻易下杀手,明苍岫自己却从袖囊里摸出一枚玉壁,指尖凝起灵气,狠狠朝其中一点。 灵气四散,以他为中心化作一道无形风壁抵住压来的阵光,抬眼看着明召远:“二叔,咱们明家的事何必牵连外人?我以明家十三代家主之子、明家宗子的身份,要求召开长老会,问一问我为何会被废黜!” 他手上的灵气如流水般散开,硬生生撑散了守城大阵的阵光,甚至将那枚阵盘也撑得微微晃动。明召远神色不宁,死死握住阵盘加输灵气,愤然道:“你已经废了双手,本来就不配为宗子!后来又自甘堕落,在外面结交妖邪,妨害明家的声誉……” 明苍岫将灵璧随意往脚下一扔,又掏出一枚刺破,笑道:“浑尘教自从五代之前便与我明家有生意往来,我与徐掌教自幼关系亲近,那也是两家长辈促成,怎么如今明家要换家主,也要换了从前的老客人吗?至于我在外给明家声誉抹黑……我却不知本家哪一条家规上写了,宗子不许出门,不许和人来往了!这条家规何时新加上的,怎么没通知过我这个宗子?” 这些灵璧被他一路上用来揣摩新的利用灵璧的方式,刻满了玄文,随手点破灵珠,其上的字句便在灵气滋润下施放出堪比高阶法器的力量,撑开守城法阵压制。 他曾是这座城的代主人,对大阵的任何一处都了若指掌,每块灵璧都是对准了阵法的弱点施为。而明家的人却在他被夺舍、双手被废后就轻易于他,根本没想到他还能对大阵做什么,是以没想过修改守城阵法。 明召远手里的阵盘摇晃得越发厉害,里面甚至传来丝丝碎裂声。他心里不禁有些动摇,为了掩饰心虚,更疾颜厉色地吼道:“明苍岫,你可记得你还姓明?你这次勾结邪魔冲击守城大阵,可是犯了叛逆之罪!” 空中阵光道道,一群长老出现在城头,看着明苍岫随意刻画灵璧扔上迎宾台,抵住守城阵光,也都惊怒地喝道:“苍岫住手!你忘了自己是明家的人吗?怎能对守城大阵下手?” “就算你恼了我们这些亲戚,难道不管你父亲了吗?你带人攻打明家,岂不是令亲痛仇快!” 明苍岫手里握着灵璧,朝他们笑道:“我和徐教主都没有攻打明家的意思,几位长老怎可无故诬陷我?只不过二叔方才说,长老们因为我双手经脉淤塞就要废我宗子之位,我正是在证明给他看—— 他朝空中摊开双手,露出那枚灵力四溢,源源不绝地化作法力抵住守阵大阵的玉璧:“我的手还能雕灵璧呢。” “我还能解灵壁,明家也没有不许宗子在外结交道友,开拓眼界的规矩,更没规定宗子的性情一定要如何,各位长老凭着哪一条废我宗子之位?又是谁签章用印的?我这个宗子在外,我父亲闭关未出,是谁予了你们废立大权的!” 他在那枚灵璧背面刻了几笔,灵力透入玄文中,脚下风云自生,轻飘飘站在空中。天边余晖披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笼上一道辉煌霞光,威仪凛凛,令人不敢逼视。 这座城也似在他脚下低头,护城大阵的光华逐渐暗淡,也融入那满天云霞中,成为了他的衬托。 众长老忽然意识到,一年多前那个正常的、统领明家的宗子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变得更强大坚韧,就像天上层云一般,遮天蔽日地碾压回来了。 他们之前挑中的那些弟子们看着虽然也都秀出群侪,可是跟眼前的明苍岫相比,就像是萤火之光对比明月。 可他的手还是废了! 沉醉在他的风采中许久,年纪最大的长老忽然清醒过来,道:“我明家毕竟是点灵世家,会把灵璧雕成攻击法宝有什么用?宗子是倾全家之力供起来的,必须是点灵点得最好的人,你这样粗暴地破坏灵璧,又怎么能把握好明家的未来?” “我正是为了明家的未来而来。”明苍岫负手站在空中,“天下间不只是一种方法可以解开灵璧,我这一年多来也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在天地之间追寻新的道路,今日正是展示给你们看其中一角罢了。我们明家虽然以解灵璧起家,但身为修士又岂能像寻常匠人一样只会解玉,不思求道?” 那枚灵璧在他手中破碎,明召远的身子忽然一震,猛地吐了口血出来,再也握不住那只阵盘,只能看着它落向城下。 明家长老们纷纷去抢,空中却多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朝着阵盘一召,那盘便晃悠悠地绕开众人,朝着那只手投去。 手的主人也是一名留着清须的高大修士,仪容端庄,神色冷淡。他在阵盘上轻轻一抹,黄色阵光便全数消失,高台上反而起了一道清光,将众人都送入明家主宅。 长老们抓紧控拆明苍岫在外如何轻浮,败坏明家声誉,如何废了双手不能服众,刚才又如何对长老无礼、不友爱堂弟……可是谁也不敢提废立宗子之事。任谁心里都清楚,他现在这样强大,下一代的子弟,不,或许整个明家已经没人比得上他了。 明家族长明召仪冷淡地听着,身上不时闪过一道道流光,身上时不时闪过一丝玄远狂暴的气息,慢慢压得众人不敢说话。他站在那里,身上的气息就已经像是处在另一处虚空,闪着灵光的双目朝明苍岫看了一眼:“你的修为又有进益了,手怎么样,还能解灵璧吗?我不日就要飞升上界,不能再庇护你,你要坐稳这个家主之位,不能只靠法力,还要靠自己的解灵的手段。” 他一语定音,长老和各房家长都不敢反对,就把他的问题也拖到了点灵大会。若他赢得了,众人自无异议,若是输了,其他人还有争一争的希望。 这回要竞逐的不再是宗子,而是真正的家主了。 第93章 第七次救援 数日之后,点灵大会在含章谷如期召开。 这座山谷中藏有一条灵脉,经百万年灵气浸润,表面看来还是普通的山谷,深处的土石却都被灵气浸染成了剔透如翡翠的碧玉。 早在数代之前,明家初次承办点灵大会时,就在这条山谷尽头挖石运土,开辟出一片可容纳数千人的碧玉会场。场中裸露在地表的大块玉石都被明家弟子依天然形态和纹路雕成桌椅,玉石中浸润着丝丝灵气,不仅赏心悦目,更有助益修为之效。 就连晏仙长这种见过世面的大妖精都不禁抚着玉石叹道:“这么好的灵玉居然拿来当桌椅,这要是出在宗正小世界,这么大一块能买一座水库了!” 邵道长倚坐在一块雕成盘根古树形态的玉靠椅上,同样赞不绝口:“椅面居然略往下凹的,腰后的支撑也正符合人体工学,不愧是能修仙的世界,不学物理和生物都懂得这些。” 这话引得周围的明家人纷纷侧目,他们俩也视若无睹。恰好明苍岫在旁边巡检场地,闻言便轻笑道:“两位道友若是喜欢,待会儿道友便可随我进山取玉,到时可随意挑选几块,回头我亲自雕成座椅,作为这些日子受二位照顾的一点回报。” “那怎么行……”邵道长正要推托,身后却传来一声尖锐的嘲讽:“明大公子竟然又进家门了?怎么,温真人封庄闭关,徐掌教也不在,你就又找上的新靠山了?这两位是什么来头,明家不是挺硬气地在外面放话说和你有纠缠的一律不许进明家吗,怎么,你两个新靠山硬,他们就软了?” 明苍岫和邵宗严同时回头,看到一名满面讥讽之色的锦袍男子,正是在苍溪城外让徐寄尘打得狼狈不堪的方明诚。他身后跟着许多同辈弟子,再远些又有不少外派修士在,闻言也仔细打量着邵宗严和晏寒江,还有些人当面就开始议论明苍岫之前的风流韵事,甚至把眼前这两人也编排了进去。 邵道长立刻揽上晏寒江的肩膀,正色告诉那些不长眼的人:“你们说话要讲证据,晏兄与我是道侣,我跟明道友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 远处那些人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就炸起了一片嗡嗡声:不要脸!两个男人,居然当众就说起什么道侣了! 第63节 这种事也敢光明正大地说,难怪他们会跟明苍岫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明苍岫惭愧地低声道歉:“连累两位了。” 邵宗严含笑安慰道:“这都不算什么,当年我被半个江湖的人当成采花的妖道追杀,后来晏兄和万仙盟的领导替我撑腰,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那些人也都跟我道歉了。” 摆事实讲道理?明苍岫捏了捏怀里的引魂镜,畅想了一下自己像游戏里的六派大比那样召开各门派大会,拿着镜子给众人解释夺舍的基本原理,让松风和徐寄尘替他证明当初干那些事儿都是夺舍的松风干的,他本身其实是个正直清白的人…… 算了,还是等他修为与威望更高些再想办法吧。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方明诚,淡淡一笑:“方道友若是硬气,那天晚上怎么转身就走了,直拖到今天才敢再来见我?”不等方明诚回答,又对远处那些人说:“邵道友与晏道友是我的救命恩人,亦是人品高洁之人,希望各位不要污言中伤他们。否则的话,待我继任家主之位,明家断不会与非议他人的小人来往!” 这话里杀气腾腾,那些几乎是光明正大议论他的人都傻了——谁都知道明家宗子手废掉之后人也废了,性情又懦弱又滥情,令人不耻,怎么竟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二房长子明苍峦忽然开口,沉声道:“堂兄还不是家主,请勿以家主身份得罪长辈们的客人。” 方明诚闻声大笑声来,嘲讽地说:“你能做当明家家主?你不靠男人……” 明苍岫当场摸了一枚刻好的灵璧出来,指尖轻点,勾出灵气照向地面,那片玉石落到的地面便化作一株玉树,迅速抽枝生芽,眨眼便捆住了方明诚的腿和腰。他一开始还拼命尖叫挣扎,待被树困住之后,整个人身上都附了一片幽暗的影子,双眼也无神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场中所有人都闭了嘴,死死盯着那株玉树,盯着方明诚,更盯着拿出那个仿佛是普通灵璧的法器的明苍岫。明家子弟早就从自家长辈口中知道了这灵璧能当一次性灵器用,倒并不怎么吃惊,那些头一次见到的修士却震惊不已。 一块看似普通的灵璧,也不用施法祭起,也不用灵气操控,只轻松一抹一照,便把人困得牢牢的,似乎连神智都不清了,这是何等强大,何等灵便好用?那东西是明苍岫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还是他自己雕刻成的,整个明家都会做,将来也要对外售卖的? 越来越多人聚在这里,热切地看着他,期望他能介绍一下这种灵璧做的法器。 明苍岫也不负他们的期待,缓缓念道:“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 他念完了这句话,走过去捡起灵璧,在反面拂了一拂,玉璧中散出的灵气就像是被那只手封住,顿时不再外泄。而那株灵树也重新化作玉泥落回地面,方明诚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没了玉树的承托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玉石已经凝固了,不仅硬,还有起伏棱角,他这一屁股蹲下去,尾骨顿时狠狠给撞了一下,疼得当场弹了起来,走路也一瘸一拐地,呲着牙放狠话:“明苍岫,你以为你抱上人家大腿,有点小法器就能怎么样,凭你一个废人……” 旁边的修士直接叫他“闭嘴”,带着期待和渴求看向明苍岫。 他也果然不负众人的期待,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远处带着教众朝他走来的徐寄尘脸上,含笑开口:“方才我所用的并不是法器,而是承载大道之力的玄文,以文字中蕴含的大道规则拘束了方道友。其运用的关键在于玄文,而不在雕玉,这次大比后,我会在昭华城外紫竹林内设一讲台,为天下修士讲解文字大道——” 除了那些品性不佳,恶意诋毁他人之辈。 之前议论过他的人都悄悄缩起身子,不敢看他的目光,方明诚想要找他讨回公道,也被随行的弟子死死拉了回去。 这场风波看似很快平静下来,却在层深激起了更强大的暗流,让许多原本只是来走个形式参加大会的修士也投入了更多心力。他们想看看这个双手经脉被魔气侵蚀的明家宗子还能否解出灵璧;想看他会不会在大会上用出所谓“玄文”的诡异手段;想看他如此狂妄地说要赢得家主之位,结果究竟是成是败…… 更想这场大会尽快结束,可以亲耳听听这神秘而强大的“玄文”是什么! 这一届点灵大会就在前所未有的热烈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参赛者中既有五大点灵世家的弟子,有各门派自己供奉的点灵师,也有师徒相承,传承上古点灵术的散修的域外修士,不是已成名的解灵名家,也是有传承的名师之徒,熙熙攘攘数十人,占满了整个会场。 主办方明家完全放开了含章谷,让这些点灵师带助手进山挑灵玉。但是山中含珠灵玉不易寻到,要破开坚硬的玉石层,开出完整的灵玉更不容易。能否挑到最好的灵璧,却得看点灵师的眼力了。若是错拿了灵珠小的灵璧,或在取璧时失手伤了玉质,以至绺裂伸至珠内、渗漏灵气,那便是解玉技术再好也没用了。 明苍岫挑的助手,毫无疑问就是邵宗严。明家长老们本来给他安排了一名弟子,他却直接拒了,只淡淡安抚了那名弟子一句:“邵兄是受人之托来保护我的,须得与我寸步不离,以后有机会,我会教你如何挑选灵石的。” 那名弟子诚惶诚恐地去了,长老们的心里却塞得厉害——别人给你的保镖你就到哪儿都带着,难道还是怕我们这群长辈会派人害你吗? 可谁让他们之前做过要驱逐明苍岫的事,最后差不多是给人家打服的,根本就没底气说话呢? 他们只能让那个安排好的弟子回去,忍痛看着宗子带着那个完全不懂点灵的外人进了灵谷。 不只他们,浑尘教那些被炉子砸过的修士们也暗暗替明苍岫和明家这座灵谷担心,担心到时候邵宗严再拿出炉子乱砸一气,他们浑尘教就再也没法从明家买到灵璧了。 在众人的忧心之中,邵道长揣着草鱼精、提着斩运刀,走到了明苍岫选定的一座山洞里。与他同来的明家子弟有不少劝道:“大堂兄你怎么到这座山洞?这里的灵璧已经开采多年,所剩廖廖,质量远不及前方栖鹭坡新开的玉洞,你就是要破罐破摔,也做得像样一点——家主还看着呢!” 明苍岫却是对这座洞穴十分有信心,拒绝了堂弟们的好意,笑道:“探灵璧靠的是神识,我的神识告诉我这下面有绝佳的灵珠,你们若信得过我,不妨也在这边试试。” 明苍峦冷笑道:“堂兄神识比咱们强大,又在外面学了新的解玉手法,自然能比咱们弄得好,你们愿意试就试,我的神识不足,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不仅探灵璧要耗神识,解璧时耗得更厉害,是以众人不愿也不敢多花神识探找不知是否存在的深层灵璧。众人纷纷结伴离开,只有一名堂妹留了下来,怯怯地说:“大堂兄,我神识较弱,看不出深层灵璧在何处,可否请堂兄指点一下?” 明苍岫的魂魄强度经千蜃阁修士强化,足有常人的两倍,神识所能探知的范围增强了又何止两倍,只在外面远远一扫便能将各洞内的灵力强弱看得清楚。如今在洞里看来,就像掌上观纹一样清晰,十分随意地在洞壁上画了一片,对堂妹笑了笑:“真妹妹若信我,就叫你的助手从这里挖下五寸,之后你自己便能感应到了。” 明苍真福身道谢,忙命助手开凿玉璧。而他自己就在给她画好的那片玉石附近另画了一圈,回头对邵宗严拱了拱手:“请道友出手相助。” 邵宗严将斩运刀抵到玉璧上,一身真元灌注刀身,激得刃口红丝如活物一样蠕动起来,刀尖就像切奶油一样深深没入玉璧。那灵璧陷藏得极深,他生生挖下一块水泥桩子似的玉柱,才终于在洞底看到了那枚流动着淡淡光华的灵珠。 明苍岫找他借了斩运刀,亲自出手,沿着灵珠周围挖下一层玉壳,削出大体类似玉璧的模子,然后将斩运刀还了回去,看着地上的玉墩说:“这块玉石足可以雕成一对靠椅,或是吃饭的小桌椅,也可以做玉榻,道友想要哪种?” 他省略了姓氏,是因为问的对象不只是一个邵道友,还有他怀里变成小人鱼也要跟进来的晏道友。 邵道长在躺和坐之间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怀里的小人鱼却立刻下了决定:“要沙发!要贵妃!” 就这么定了! 明苍岫借了斩运刀,就坐在那座幽深阴暗的洞府里开始雕床。邵宗严和明苍真都担心他这时候用手过度,会影响待会儿解灵璧,他却只笑着摇了摇头:“我早该给两位道友雕最好的灵璧作报偿,之前为了准备新的解灵手法一拖再拖,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又怎么能再拖延下去呢?何况还有道友这么好的刀,雕这个于我也是锻炼。” 他从没见过贵妃沙发,硬是凭着邵宗严的描述雕了一个出来。沙发表面平坦、边缘柔和,扶手曲线蜿蜓,摸起来温软光滑,邵道长亲自躺上去试了试,还趁人没注意他,悄悄把小人鱼搁在身边试躺,果然都觉得倚着也十分舒适。 等他的沙发雕出来,明苍真的灵璧也差不多挖出来了。其他人也是相近的速度,大多正朝外走,他们兄妹便混在人流中回了赛场。又等了不久,最后一名点灵师也托着灵璧回去,雕工比试便开始了。 雕刻封灵阵时,会有各大点灵世家族长亲自下场观看,点评雕刻时手法的优劣,更会提点如何改进。许多散修点灵师来参加大会并不为夺冠,而是想得到这些真正大师的点评,以便钻研自己接下来的突破方向。 此时明召仪才出关,强压着气息躲避天外接引之力,乘风卷云落到了会场中央的高台上,身上气息似虚似实,仿佛随时都要离开这个世界。唯有落在独子身上的目光仍然饱含眷恋,像是他未曾和这个世界完全斩断联系的唯一纽带。 明苍岫走过去行了大礼,父子对视了一阵,强捺心痛,在他的目光中走回自己的坐位,拿起小刀慢慢雕起了玄文。 他托来的灵璧中灵珠最大、灵气最浓,又曾有过废掉双手的传言,大会召开前却又以灵璧为法器,定住了苍溪城少主,桩桩件件都是夺人眼球的大事。五大世家的家主进场看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都拥到了他身边,仔细看着他的雕琢手法。 明家一向雕的是蟠龙纹,而明苍岫笔下的却是一种看着像字,却莫名地多了几话,令人认不出是什么的文字。不管雕的什么,他的手却是极稳,包裹着玉刀的灵气不薄不厚,稳定地从刀尖拖出细细的字迹线条,一层层剔掉玉璧,露出半枚浑圆灵珠,完全看不出经脉被魔气堵塞的样子。 可是越看,他们便觉着越不对。解灵师在玉璧上刻下的线条虽繁复,却是条条相交,连成一片可以容纳灵气在里面流动的封灵阵,而他所雕的真的只是字!独立的,不明其含意的字! 那字的笔画竟没有连到灵珠边缘,而是像雕刻装饰花纹一样完全独力,那他是要怎么点灵珠,怎么把灵气引到封灵阵里,怎么封住灵珠外的破口? 五位族长不由得越凑越近,细看着他下刀的手势,竟是流畅美妙得近乎于道,看着看着,自己的手也控制不住地跟着那节奏在空中晃动,一笔一笔地划出了奇异的文字。 明苍岫停刀的时候,他们已经意识不到这是在点灵大会上,他们要评判这灵璧解得好不好,而是沉浸在了他的刀法中,恨不得让他多刻几笔,自己好领悟出更多的东西。 明苍岫无奈地笑了笑:“可我已经刻完了,这两枚玄文等大会结束后我会在城外另寻地方讲解,各位请勿焦急。”一边安慰外人,边向他父亲传音:“父亲若是想学的话,飞升后可以向上界仙人们打听一个叫作文华宗的宗派,他们专门教导咱们这样的修士以文入道。” 只是文华宗在游戏里收人门槛低,本宗招人时却十分严格,父亲能否进去,也要看缘份了。 几位族长这才从他玄妙近道的雕工中清醒过来,遗憾地看着玉璧上孤零零的两个字,各自直起身子,重新端起点灵师的架子,等待着其他人雕刻完成封灵阵,好进行大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点灵。 第94章 第七次救援 直到明苍岫解完了玉,五位族长才有心思去看别人的。可是先看过了他那先在本世界苦修多年,又与大千世界所学的雕版技艺相融合而成的雕工,抬高了标准,再看别人的,就算再好也被比出了瑕疵。 五人重新分散开,在场中分散观察,一一记录点灵师技术的优劣:苍溪方家的方明诚灵力凝得不稳,雕出的阵纹不够均匀;凌霜城谢氏的谢枯荣下刀太急,纹路太过凌厉,不够圆润;明家的明苍峦用刀略重,引灵纹刻得太深,给自己点灵眼伏下了困境;散修关烽的引灵阵阵尾稍偏,封锁灵气不够严密…… 而他们偶尔有极为精彩的发挥,几位家主打算夸奖一二,脑中竟只有一个评价——接近明苍岫的刀法。 解灵这一步做到极致,也就是明苍岫那个样子了。就像登山,一个人已经站在了最高峰上,底下的人再努力,再提升,也只能是无限接近那人。甚至于拿他们自己多年练习臻至完美的刀法和明苍岫的相比,似乎也少了一分道韵。 四位家主心中的感叹,到了解灵璧这一环节结束,该由他们点评雕工时,都变成了对明苍岫毫不保留的夸奖。轮到其他人时,点评就相对简单许多,只挑出几乎需要改进的地方略加提点,能省的就全省了——他们还希望大会快点结束,早些学到玄文呢。 唯有明召仪这个做父亲的不能夸,反而要压一压他,只是雕工方面实在挑不出缺点,便指着那两枚玄文说:“不好生刻我明家相传的阵纹,反而标新立异,只求刀法好看,点灵时我且看你能不能收住灵气!” 明苍岫恭恭敬敬地听着,神色平静。明苍峦等人却死死盯着他,心思复杂,既希望他能成功,更希望他不能成功。 他所创的什么玄文雕法若成功了,做了家主之后,必定要在明家推广,他们身为明家弟子都能学到,还可以得到他的指点,这些好处谁也舍不得推出去。可他若真当了家主,这些人长辈竭力谋划,自己也拼命争取的家主之位就永远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而方明诚和其他几位点灵师家的子弟被他比得几乎一无是处,简直要把明苍岫恨到骨子里了。听着明召仪的话心里才稍稍安慰点儿,低声非议着:“他是会弄些别人都不懂的新东西,可那跟点灵珠一样吗?那是把灵珠外面的玉壳打碎就行,点灵要的可是精细,就凭他那双手……” 是啊,他那双手不是废了吗? 诸位被他比得灰头土脸的点灵师心里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希望——就算他还能雕玉又怎么样,就算他学了“玄文”,开创新的解灵方法又怎么样,点灵这一步他们还有一争之力! 最后一名点灵师献上灵璧,由几位族长点评过后,便到了最重要的点灵环节。 这一步也是最能昭显点灵师技艺的一步。点灵时要把灵璧放在一种特殊珊瑚制成的盒子里,这种盒子对灵气极敏感,点灵那一霎那的灵气变动,就会引得其内部变色。哪怕是完全不懂点灵这一行的外人,只要看到珊瑚板上的颜色变化,就能知道这次点灵是否成功。 为了让观赛之人能清楚看到每一位点灵师的点灵技术,这一关并不是众人各拿一块碧珊瑚板在座位上完成,而是在众人目光焦点之中依次完成。 按照往年的惯例,明苍岫是第一个解好灵璧的,点灵自然也该他来。可苍溪方家与广乐白家家主却按住了他,含笑说道:“不成,方才看了你解灵璧,再看别人的便都觉和难以入眼,要是这回你点灵点得再那么好,这场大会还有什么看头?你且等等,让别人先试吧。” 几位族长也是同样的意思,明苍岫不好驳前辈的面子,见父亲也点了头,便躬身施礼,站在众人身后看别人点灵。 方明诚本就对明苍岫诸多不满,看见自己的父亲把他捧到这个地步,心里的郁气简直快要凝成实质,把他这个人都裹起来了。轮到他点灵时,他的心神始终难以完全集中,就在凝成灵气针点向玉壳的那一刻,他脑中还在想着大会前之前明苍岫弄碎灵璧,幻化出一株树困住他的样子。 他都习惯了那么用力弄碎玉壳,在点灵时也肯定会弄成那样子! 想到明苍岫在众人面前点碎灵璧,灵气狂飙四散的样子,他心里暗暗愉快了许多,嘴角微扬,指尖灵气针重重戳上了灵珠外层被削得薄薄的玉壳。 玉壳穿破,一道灵气汹涌而出,竟像他幻想中明苍岫该遇到的场面。他一时失神,等到想起引导收束灵气的时候,那张翠绿色珊瑚板的颜色已经消褪几分,变成了稍浅的鹦哥儿绿。 他的脸“唰”地变了色,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珊瑚板,半晌才抬起头来,恨恨瞪了明苍岫一眼,指着他道:“你害我点灵失手,我且看你是什么下场!” 他父亲在旁边都呆愣住了,不知他是怎么恨上明苍岫的。醒过神来之后,他立刻挥袖叫人,吩咐道:“把这孽障给我拖下去,回去之后立刻送到棼山别苑禁闭!” 方明诚悲愤交加地被人拖到场外,一双眼仍是死死盯着明苍岫,不死心地想看他最后怎么出丑。一名名点灵师上台刺破灵珠,明明只是瞬间的事,在他眼中时间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看得他无比焦虑。 而在他之后,也没人像他那样在比赛中恍神,甚至因为他的前车之覆,后面的人都格外聚精会神,发挥得比平素更好了几分。 尤其是明苍峦。 他解玉的手法虽然在文华宗传承的雕刻术衬托下显不出什么,点灵时却能凝成细如发丝的纤细灵丝,极稳定精准地刺破珠璧。刚刚从珠孔流出来的灵气便被他的真元包裹着引入雕成蟠龙的封灵阵线,承托着玉璧的碧珊瑚仍是一片浓翠,毫无变化。 做完这一切,他在几位族长的赞誉声中抬起眼,深深看了眼明苍岫,仿佛炫耀,又仿佛挑衅。明苍岫也看向他,就像他父亲,像一位真正的族长对族中子弟那样,温和而慈爱的对这位堂弟笑了笑。 明苍峦也哽着一口气离了场。后面的点灵师依次而行,一个个展露自己最高的水准,期待前辈大师们给他们点评和建议。明苍岫却似乎已经和他们不在一个层次,而是与几位前辈一般,站在了可以点评他们的超然位置上。 直到一位来自西荒的散修点灵师离去,众人最期待的时刻也终于到来。 明召仪对儿子点了点头,含笑说:“轮到你了,尽力而为,让为父看看你弄出的这神秘玄文效果如何吧。” 明苍岫应声而动,坐到点灵桌前,将自己解好的玉璧放在碧珊瑚板上。 他慢慢抬起右手,指尖凝起一道锐利又凝实的灵气,朝着灵珠上狠狠一点!那道灵气并不像普通解灵师凝出的那般细若发丝,甚至给人种狂暴的感觉,仿佛他不是在点灵眼,而是要破坏玉壳,将灵珠内的灵气完全释放出来一般! 玉壳碎裂的细细声音响起,响进了围在他身边的五名族长心中,也响进了台下所有观者心中。许多人不知不觉伸长脖颈,甚至站起身,将神识扩到极致,交错着笼罩在那枚灵璧上。 灵珠被洞穿,穿出的孔洞甚至比方明诚的还要大,不少人都惊叹了一声,似乎已预见了他失败的下场。有些人不忍心地偏过头,有些人脸上悄然浮起笑容,但所有人的神识都没有偏离灵璧,都想看看那两个复杂又神秘的玄文究竟能有什么作用。 碎裂的玉壳落入灵珠内,碧中透白的珠壁上忽然涌现了一点细小的纯白灵液,眼看就要透出玉壳,化作灵气散到空中! 然而就在灵气将溢未溢的刹那,整片灵璧却忽然活了起来,其中一枚玄文伸展开来,化作淡黄的泥土涌向刚刚点出的灵点,将其牢牢封住。整片玉石随之慢慢变得暗淡苍黄,像是一枚从田里捡起的普通土块,静静躺在那枚碧珊瑚上。 “咦?”五名族长同时发出了这一声惊叹,场外无数观者也发出了同样的惊叹。明召仪当场拿起灵璧,将神识叹入其中仔细观察,脸上神情不断变幻,身边几名点灵大师也是同样的惊讶,连声劝他:“明兄别光看,试试可否引出灵气来!” 身边的人都在催促他快试,他却摇了摇头,握着那块泥土似的灵璧说道:“这块灵璧不用真元!不用灵气相引!”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灵璧重新露出清润剔透的本相,一股灵液化作水流汩汩流出,却不像平常那样见风便化作灵气,而是始终维持着灵液的状态。 众人惊骇不已,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明兄你是如何引导这灵气的?” 第64节 明召仪索性将灵璧往身边的人手里一塞,又惊又喜地说:“你们自己试试,这灵璧根本不需要有真元引导,只要一动念……不,这已经不是灵璧,而是储灵的法器了!” 他拿到灵璧的一刻,神识就已经能和玉璧连相通,而玉璧上刻着的两个字也清清楚楚地浮在他脑海里。他本不认得那两个字,可看到它的一刻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那两个字一个是“堙”,一个是“导”。 “堙”已化作泥土封堵灵眼,而“导”就在他眼前如星子般闪动,引诱他碰触。他只稍稍动念,那个“堙”字便重新化作玄文,灵璧里的灵液却像是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的心意流淌到空中。 明苍岫在旁边解释道:“这两个玄文一为’堙‘,一为’导‘。文华宗史书中记载,上古有大神鲧以息壤堙堵洪水,鲧子禹疏导洪水,安定九洲,我在玉璧上刻上这两个字,便能借用当年的大神的玄术,让使用之人可以随心堙、导灵气。” 他本想只简单讲讲玄文的用法,自己所用的这两个玄文的意思和写法,可是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他父亲和几名前辈都拉着他不放,定要他多讲些不可。 他为难地苦笑道:“点灵大会还没结束……” 谢城主不耐烦地说:“什么没结束,就是你胜了,剩下的以后再说,别吊着我们胃口,快讲!” 场外修士也纷纷叫道:“我们从开场前便等着你讲这个,你都开讲了,怎么还让我们等!”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明苍岫无奈,只得从这两个字讲起,慢慢引出“诸天万界”的概念和大千世界的修仙方法。 整个会场都沉浸在他的讲解中,这场大会的光辉尽被他一人占去,事后也没人能想起来除了他之外还有哪位点灵师出彩。这是与他一同参赛者的不幸,更是他们的幸运,因为他们能作为这个小千世界第一批接触玄文大道的人,分享这份教化功德。 以明苍岫为中心,天上堆起一片彩云,云中隐隐传来有丝竹之声。从那片云间照下一道玄黄功德之气,其中七成落到了他身上,剩下三成化作无数细小光丝,落到认真听他讲解的人身上。 而那些虽也坐在场中,却因为嫉恨等原因固执地不肯听他讲这些天外玄术的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功德之光沐浴全场,自己却被这片充满欢悦的世界抛弃。 沐浴功德一事受益最大的却不是明苍岫,而是他父亲明召仪。他本来压制着天劫,准备在这场大会后便渡劫飞升的,可是因为听了这场小千世界从未有过的,真正直指大道的讲道后,他身上沾染了功德之气,可以不渡天劫直接飞升了。 功德之气落尽后,那片彩云中便落下了一道接引阵光,将明召仪引向上界。明苍岫站起身来,悲喜交集地目送父亲离开,朝周围听讲的人拱了拱手:“今日的讲道暂且到此,我回去做些准备,三日后便来通知诸位以后的讲道安排。” 众人虽然恋恋不舍,可知道以后还能听到这般妙道,也就安心散去了。唯有徐寄尘一直在原地等着他,众人都散去之后才走上前去,握着拳顿了一顿,说道:“我将来要随你去那个文华宗的。” 明苍岫伸手握住他的手背,笑道:“徐大哥就是不说,我也会等你一起飞升的。”又对邵宗严和晏寒江说:“请两位带我去传送阵打分吧。” 这才是正事。 晏寒江在这个世界早已呆得不耐烦,邵道长也有点惦着他的直销事业,草鱼精索性伸手卷起一道黑风,带着四人一同飞去了位在百里之外的传送阵,精准的落进阵中。 传送那里有千蜃阁的幻术遮掩,徐寄尘看不见传送阵,也看不见阵中三人,眼中泛起一阵惊慌,转着身子到处找人,甚至掏出剑来试图破坏传送阵。 客户连忙拉住徐寄尘的手,强把他拉出了传送阵,托着他的脸看向自己,安慰道:“我就在这里,这儿是千蜃阁的传送阵,外设幻阵,只有他们所出游戏的客户可以看到,我就在你身边,没被传送到异界。” 他这边安慰着徐寄尘,那边的红衣npc和他肩上的金乌也被触发,问他是否满意这次旅行,请他打分。 明苍岫毫不犹豫地说:“满分!两位道友于我有再造之恩,必然是满分!” 打完分之后,他又恭敬地问道:“清景前辈,沈老师,我打算在这里传下文华宗的玄文大道,两位可否将我的打算代转到文华宗,请宗门长辈赐我一份星路引?” 这事他下界之前已经和老师们说过,也是得了文华宗同意的,可是他们这座小千世界附属于河洛大世界,而非元泱大世界。没有这份星路引,他将来建起下院,弟子飞升时飞错界,还不知以后有几个能有机会转换世界,进入元泱。 此话一出,那两名拟真npc身上忽然散放出道道光华,灵动起来。 清景一眼看见邵宗严,就惊喜地说道:“又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你的工作效率简直太高了,最近几次都是满分好评,连投诉咱们游戏的都没有了!” 他和客服亲切友好地交流着,他肩上的金乌却将脖子一伸,拍拍翅膀化作一名白衣男子落下,对明苍岫说:“你的情况我们这边已经有备案了,星路引过几天自有文华宗的人送来,不过我要代表万仙盟和你谈一项合作——我们纪实司正计划要拍一套’小千世界开拓者‘特辑,专门跟拍那些在小千世界传播科学修仙理念,引导大众修行的修士。你作为第一个在游戏中学成归来,并将上界功法传播回本世界的学子,愿意上我们的第一期节目吗?” 上圆光幻视!诸天万界扬名!正式得到文华宗承认的小千世界第一个附属宗门!幸福来得太快,他想都不用想,只怕犹豫一下这个好机会就溜走了,应声答道:“我愿意!” 沈老师那边跟客户商议拍摄细节,清景这边也在劝邵宗严:“我们这个新节目不只拍这些学成归来的学生,那样人太少,做不起来节目,所以还要拍一些在小千世界开辟办事处的本盟员工。你现在已经转正了,又独立负责一界的代销点,也有资格上这节目,要不要试试?” 他能行吗?他天天坑蒙拐骗的,可比不了人家江苑兄那样有真本事,能开办事处…… 清景见他犹豫,便大包大揽地说:“没你想得那么难,沈老师可是万仙盟最优秀的后期团队,什么效果都能剪出来!你看我现在那么红,我可是从一个只有一张脸上文盲妖修过来的,你比我那时候强多了。放心,别的都不重要,在咱们万仙盟工作,只要有脸就够了!” 就只要……脸?邵道长微妙地觉得,自己不是很想录这个节目了。 第95章 番外 沈屏山老师是一只行动力极强的大妖。 虽然他平常看起像只懒洋洋不打眼儿的金乌,其实工作起来效率非常高,想做什么节目,立刻就能调集所有资源上马拍摄。在圆光部情感司的节目一期做几年,娱乐司的综艺节目更是能拖到几十年才出一期的时候,他一个人扛着纪实司所有的后期工作,一两个月就能出一期节目。 当他定下来要做《小千世界开拓者》这个新节目之后,更是直接将他和清景的真身传送到明苍岫所在的宣纹小世界,当场开始拍摄这位从《元泱苍华》网游毕业回归,并在小千世界开创了文华宗下苑的玩家的创业纪录片。 几天后,这份热腾腾新剪出来的圆光就连着一份拍摄邀请函递到了邵宗严手上。 当时邵道长正穿着八卦仙衣,用双眼皮胶把眼贴成了下垂眼角,捻着假胡子正气凛然地在森林公园里给游客看手相。一道清光蓦地从林间穿梭而来,从头顶落,照到他捏着顾客手指的手上,吓得正专心打听自己什么时候能找到第二春的中年人倒退了几步,“哎哟”叫了一声。 清光化作一道淡金色花笺,在邵宗严手上打开,一行玄文便照进了他脑海里。随即一枚圆光从中徐徐升出,发出道道淡白毫光…… “有炸弹!” 顾客吓得尖叫起来,一头扎进道边的矮冬青树丛里,等着那枚不知哪儿来的可怕炸弹炸开。但是他趴在树丛里等了一会儿,想象中的爆炸声始终没响起来,再爬出来,那位留着八字清须,说话很吉利的算命先生整个人就不见了! 可他也没听到有脚步声,更没有飞车声,才这么几秒钟的工夫,人怎么会消失得这么干净? 可怜的游客立刻冲到公园管理局报案,而被他当作新型武器谋杀案受害者的邵道长此时已经回了位于郊区的家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背后掀起了一场惊天谋杀案。就算知道他也顾不上了,因为这份邀请函对他来说,比什么森林谋杀案都重要得多。 清景前辈和沈老师这就要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这才几天,明苍岫那边连门派应该都还没建起来呢!他本来估计着怎么也得等上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他们就能从从容容地在大商场里租一个专柜,再买辆翻新的二手飞车,雇个漂亮的女员工——这样看起来才有大公司、不,大门派代销点儿的样子。 可现在,他跟晏寒江还没置办上节目的行头,还没租到合适的地方,也没有排着长龙等在他的专柜前买圆光的客户……他可是看过很多保健品广告的,每家店里都有好多客户可以让记者采访。他这儿别说主动上门的客户,卖游戏客户端时都是强买强卖的,这种事可怎么能上圆光! 他脑子里转着许多心思,脸皮绷得紧紧的,声音却还很温和沉稳,指尖敲着草鱼精冰凉的脉门,问道:“晏兄,咱们要不要先装修一下房子?” 租专柜是肯定来不及了,租铺面他们也租不起,要不就把那几台生态鱼缸暂时挪到卧室和卫生间,客厅腾出两座墙放客户端和万仙盟的圆桌,茶几和沙发改成大班台,找人录一段客户端广告循环播放,桌上再放盒名片,窗户外面贴上万仙盟的招牌,不就能当个建在居民楼里的办事处了? 他边说边捻着那几根粘得不太牢靠的假胡子,大概是太投入了,竟然捻了一把人造丝下来。 晏寒江抬着手腕给他敲,认真地听着他的销售计划,边听边点头,只在最后挑了一点毛病:“你虽然是万仙盟的员工,可这个办事处是千蜃阁丛仙子让你建的,所以不能打万仙盟的招牌。还有就是千蜃阁不要男性员工,所以外面也不好贴她们的招牌……干脆就只写《元泱苍华》网游代销点吧。” 是啊……千蜃阁不收男弟子,就是在游戏里肯要男玩家,也是分了割一刀和动全身两种类型。他要是在外面挂上千蜃阁招牌,圆光播出之后,诸天万界那么多能看到节目的人都得怀疑他的性别! “我太重视这个节目了,关心则乱,要不是晏兄提醒,险些酿下了大错。”邵宗严后怕地叹了口气,把手伸进身后的鱼缸里拨了拨水。一条肥肥的虹脊鱼好奇地浮上来,在他手掌边蹭来蹭去,被他一把抓住拎了起来,拎向厨房:“还是吃条鱼冷静一下吧。” 其实吃草鱼的冷静效果更好。晏寒江拉住他的手把人往回一带,侧过头含住他的双唇重重亲吻起来。 那条鱼啪地一声落在地上,邵宗严倒退几步倚在生态鱼缸上,上半身向后绷成了一个弧形,犹带着鱼腥味的手按住草鱼精的脸颊,闭上眼细细品味…… 房里忽地有一道金光亮起,比房里的自然光线亮得多,透过眼睑惊动了两位主人。他们下意识回头看向光亮处,只见两只大妖顺着阵光破空而来,出现在了这间挤满生态鱼缸的窄小客厅里。 糟了!这房子还没装修成办公室呢! 邵宗严死死盯着那道阵光,恨不能现在就给它盯回去。可惜没用,阵光渐淡,那位穿着休闲西装,一派现代人打扮的主持人清景扛着后期从阵光里迈出,轻快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们来得好像有点不是时候?你们这鱼都掉出来了。” 对了,鲶鱼,他还想着吃条鱼冷静一下,结果吃草鱼吃得更没法冷静了。邵道长紧张得脸都僵了,浑身像绑上棍子一样硬梆梆地行礼:“见过清景前辈,沈老师,二位仙长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晏寒江比他还强些,行过礼就把地上那条鲶鱼扔进缸里保鲜,又请两位前辈喝茶。他们俩人平常都不太喝茶,家里只有些超市买的茶包,用透明的电水壶煮了端上来,红茶的醇厚香味淡淡地弥漫开,喝上一口,倒是比吃鱼更让人静心。 邵道长的脑子这才转了起来,喝着茶跟前辈诉起苦来:“我以为二位现在还在宣纹小世界拍摄明苍岫顾客的创业故事呢,还没来得及做准备。这边的办事处根本还没铺开,都靠我一个人走街串巷地卖客户端,这可怎么能上圆光呢。要不前辈先去昭实小世界拍拍徐江苑徐道兄?他的万仙阁开得不错,我离开时他那儿的照相机卖得可好了。” 沈老师低头啄了啄羽毛,从翅膀下叼出一枚圆光来扔给他,问道:“我送来的圆光你是不是还没看?明苍岫的建设工作不是一天两天能拍完的,我们拍了他给文华宗办的第一场讲道,之后只要隔些日子过去拍几个镜头就行,不用一直蹲守。是给他做访谈时他极力表彰你们,我们俩才趁着空闲时间先过来拍拍你们的日常生活的。” 邵宗严握着圆光,头一次感觉到了工作做得太好也给自己添麻烦。但是他也想看看明苍岫现在好不好,就告了声罪,拿出幻视镜跟晏寒东一起看圆光。 明苍岫果然成了明家家主,还在昭华城外搭起了一座高台,坐在上面宣讲玄文妙道。周围密密砸砸坐了不知多少人,画面是在那座台子上俯拍出来的,他们看着似乎也能感觉到客户如今俯视苍生的威仪。 不过这些镜头都剪得很精简,没几分钟就看完了。后面的是对明苍岫的访谈,其中大部分都在讲他在文华宗的经历,少部分讲他回到小千世界开创下院的心路历程,而在这段当中,他和晏寒江的名字居然被提到了十几次之多,甚至超过了那位和客户青梅竹马的浑尘教主徐寄尘。 明苍岫夸得太夸张了,邵道长悄悄地有点脸红了,手摸到身旁沙发上,攥着草鱼精冰凉的手降温。 清景不用看圆光,索性抓起沈老师在房间里到处取景,还重点拍了拍那几缸鱼,低声赞叹道:“邵宗严对家属还真好,生怕自己出去工作了他在家里闷得慌,还买了这么多鱼给他做伴。” 想到这里,又有点心里不平衡,瞥了沈老师一眼:“当初你养我时就一点都不关心我的心理健康,我也是需要同类陪伴的。” 沈老师伸出翅膀胡撸了他脑袋一把,眨着小眼睛笑道:“你那时天天都往我床上躺,贴到旁边抻着身子量我有多高,中间搁个枕头都不乐意,再养条蛇还不让你吃了。” 清景抬起脸蹭了蹭他的小翅膀,这么简单地就让他哄高兴了,低声道:“我也有点想吃鱼了,中午请他们出去吃吧?不知道草鱼精吃什么,大概爱吃草?” 上级拍鱼的时候邵道长还在专心看圆光,可是都提到要吃鱼了,他自然坐不住了,放开晏寒江的手指,起身说道:“这座小千世界吃的东西比较粗糙,在外面吃还不如在家里做舒心。两位慢慢拍,我去厨房做个水煮鱼……前辈吃不吃辣?口轻些还是重些?” 清景看他挽袖子就去捞鱼,又看了一眼满脸冷漠的草鱼精,连忙摇了摇手:“不用不用,这不是你给道侣养的宠物嘛,我们去市场买几条就行。” 邵宗严笑道:“不是宠物,这些都是晏兄爱吃才养的,在家里吐过泥沙了,比外面买的干净,前辈放心吧。” 沈老师扑啦着翅膀落到他头上,很认真地答道:“最好是没刺的,清景不会挑刺,没人管时吃东西都是直接咽的。他比较喜欢吃小型鸟类,鸡也行,翅尖和胸脯肉都爱吃,我跟你去厨房里看看吧。” 两个会做饭的人进了厨房,什么都不会被包养的就往沙发上一坐,等着投喂。晏寒江身为主人,还是要照顾道侣的前辈上司的,于是掏出一包锦鲤饲料请清景吃:“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招待,只有这个是我常吃的,味道不错。邵宗严嫌腥,其实我吃着腥味不太重,还有点甜,挺可口的。” 第96章 番外 清景接过袋子看了眼说明书,倒出几粒鱼食尝了尝,好奇地说:“跟我以前在人家鱼塘上面吃着的不一样,那个干干的没什么味儿,还有点擦喉咙。这个有点腥,不过化了之后挺软的,这样的就算高级鱼食了?” 晏寒江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就给他简单科普了一下:“真人是去大型养殖场吃的吧?那里用的大多是豆粕或是棉籽粕做的膨化饲料,要搭配沉底的颗粒料营养才全面。这种是给家养宠物鱼配的,纯海藻制成,营养全面又健康。” 这位家属真是经验丰富,看来也是在大型渔场里讨过生活的人啊!不过这样的鱼通常一两年就让人捕捞起来吃了,怎么能长成元婴大妖的?他一面拈着鱼食粒吃,忍不住就打听起了这位很可能跟他一样过过艰苦生活的妖修的经历。 不过晏寒江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也因为建国以后不能成精的条例,从小混在鱼塘里过苦日子,而是一位建国前就去留洋,从五大湖回来的渔业专家。 “我成精那年月还没有这种膨化饲料呢,也是回国之后才吃上这东西的。当时身上没多少钱,就给一家养鱼杂志写点淡水鱼饲养经验赚稿费。那时为了比较各种饲料的优劣性,找了家渔场呆了几天。草鱼是底层鱼,吃不着新鲜浮料,能吃着时这个膨化粒都让水泡软了,而且棉粕粗,泡胀了不好咽,还不如压实的沉底料好吃……” 他磕着鱼食在沙发上娓娓而谈,清景就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听,不时义愤地插一句: “一个塘里养那么多鱼,上面还养鸡,住得也太不舒服了!” “居然光给草不给肉,还不让你们吃饱?” 想不到建国之前成精的妖精也曾过过这么苦的日子。清景听他讲着鱼塘只给吃七成饱的悲怪经历,感同身受地愤怒起来,邵宗严在厨房里听得也有点腌心,低声跟沈老师说:“难怪晏兄都成了大妖了还这么爱吃水煮鱼,都是年轻时亏了嘴。” 沈老师想了想自家在动物园里长大,有专业营养师伺候,还照样喜欢啃他翅尖儿、一顿能吃一桌子烤鸡的蛇精,觉着邵宗严的道理可能不太对。不过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为一家之主就得负责喂饱自己的屋里人,邵宗严这么能干又这么会疼人,真不愧是他们万仙盟的员工。 他扑棱着翅膀飞到冰箱上,眯起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他,温和地鼓励道:“你努力修行,等修为跟他差不多了就可以申请到总部办婚礼,到时候给你们放婚假,带薪的,想歇多久就歇多久。” “带薪休假?那多不好意思啊,不干活还能拿钱……再说我与晏兄都是男子,仙盟竟也会给两个男子办婚礼吗?”邵道长嘴上含糊着,心里倒是让他勾得痒痒的,顺着他的描述想像仙家的婚礼是什么样,放了婚假之后怎么回老家见家长……回过神来,那条剖好的鲶鱼已经刮下了厚厚的一层鱼茸,皮上只挂着一层肉,切不成漂亮的蝴蝶片了。 他索性把剩下的鱼肉也刮了,调上两个蛋清打成鱼滑,抹进剖开的竹筒里,抬头对沈老师说:“要不晚上吃火锅吧,人多更热闹。” 沈老师点了点头,一爪子刨开冰箱门,钻到里面挑挑捡捡,找出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又跳到门上问:“怎么只有菜,你们平常就光吃鱼和素菜吗?你把窗户打开,我出去买点回肉来。” “有肉,我把肉都放在救生包里了,放包里保鲜效果好。”沈老师可是上门拍摄的大领导,哪能让他从窗户飞出去买菜! 邵道长便去餐椅上拎过救生包,把里面存的鲜肉倒腾了一遍,翻出个带前腿的黄羊架子、一篓带着水的小虾,野鸭、野兔,还有些割成大块的不知什么异兽肉。他剁了一条羊前腿,剖了只兔子,又剥出一碗虾仁,把各色肉块泡进水里洗去了血津都,搁进冰箱里急冻。 那碗虾仁也细细剁成茸,加上肥膘肉和蛋清抓打成虾丸。野鸭子收拾利索了,从脖子下开个口掏出内脏和骨头,肉片成薄片,拆出来的骨头则连着内脏一起腌入味,用滚油炸得焦香酥脆,先端进去给清景和晏寒江当零食。 ——两个大妖在自己家里馋得直吃鱼食,真是让他这个做饭的人不落忍。 鸭骨头细,炸过之后整根都是酥的,嚼细一点绝不会有小骨碴剌嗓子,不过清景是个蛇精,吃东西习惯了直接往下吞,沈老师不太放心他,就飞进客厅监督,顺便自己也吃了几口。他的喙咬钢铁也咬得开,嚼骨头就像开瓜籽壳一样轻松,三人围着盘子咔咔咔地吃着,光听声音就跟还在嗑鱼食一样。 第65节 邵道长就喜欢照顾人,见他们吃得开心,就像自己吃上了一样高兴。这边肉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拆开一包水煮鱼调料炒了炒,倒上冰箱里冻着的速食骨汤煮开,就当作香辣火锅底端了上去,用电磁炉小火煨着。晏寒江十分主动地过来帮他端盘子,像变魔术一样把菜碟都浮在空中,自己在后面赶着盘子回去。 餐桌中间摆了翻腾的火锅,周围是满满一桌子鱼肉,当中只夹了一盘青菜、一盘豆腐作点缀。这种菜式相当符合两位肉食大妖,和好容易修行有成,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草的草鱼精的胃口,沈老师在翅膀底下啄了啄,叼出几瓶灵酒搁在桌上,劝道:“这酒不醉人,又能增长功行,你们喝一点也不要紧。喜欢的话可以到万仙盟下属办事处买,员工有内部价优惠。” 邵宗严去拿杯子盛了酒,敬过两位前辈,又有点忧心地问:“像徐兄他们的办事处都开得那么好,有自己的门面,我这儿可是自己背个包出去推销的,拍出来会不会丢咱们万仙盟和千蜃阁的脸呢?” “不要紧,这样才能体现出开拓小千世界的艰难,弘扬艰苦奋斗精神。”沈老师站在滚烫的锅沿上,整个鸟就像电线短路,从电磁炉上烧起的一团火那么耀眼,那么令人信服:“不过你的胡子得摘了,眼睛也别粘了。要知道大千世界现在最流行的是锥子脸,你的脸型比清景这样的锥子脸已经差一筹了,再把最出彩的地方遮上,会影响收视率的。” “嗯……”邵宗严摸了摸脸,想起刚开始工作时被人追得连市区都不敢进的惨状,沉吟了一下,咬牙说:“那就依前辈之言。不过这里的群众太热情,咱们了小区门再换装吧。” 沈老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双黑亮的小眼珠里仿佛透出无穷智慧,看出了他推托背后隐藏的秘密。 然而这一刻的令人心悸的目光很快被一声金属敲击盘子的声音打破,清景捞了一大勺肉磕进盘子里,倒上炸虾油和麻酱拌成的酱汁,抓着他的身子放到盘边上:“肉都熟了,快吃吧。我还觉着他粘的这个挺好呢,就那么简单粘两下,弄得都不像本人了。” 邵宗严连忙谦虚:“这都是网上的教程,我也是买了工具套装跟人学的。前辈要是想试试的话,吃完饭我就拿出来给您看。” “好,吃完饭咱们就试试,沈老师你给我多拍几个镜头。”清景前辈兴致勃勃,直接把一大漏勺肉塞进了嘴里,叫金乌啄了一口才又细嚼慢咽起来。 晏寒江夹着肉片往汤里涮了涮,肉一泛白便夹进了邵宗严碗里,叫他趁热吃。他自己坐了一上午,到这时候便主动干起活来,拿着不锈钢小勺一勺勺挖出鱼滑虾滑放到汤面上,还给清景夹了几片野鸭肉,自己慢慢烫着薄薄的蝗虫肉吃。 火锅中央的汤面咕噜咕噜地翻滚着,肉片放进去涮一下便熟透了,拖着香辣滑腴的汤汁一起放进口中,滋味浓郁又不会完全遮去本身的肉香。再配上清凉甘甜的灵酒,全身上下都像是在温泉里泡过,身体温温热热的,心头却被灵气拂得清凉舒爽。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中间又添了半只羊腿肉,大部分竟都是清景吃的。邵道长偷偷看着他一掐的小细腰,真不知道他是把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他自己也略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肚子笑道:“这些日子工作忙,没顾得上吃东西。我们蛇精都是三年吃一顿,一顿管三年的,你做得又太好吃,忍不住就多吃了点。” 邵道长还是有点担心他的胃,刷完碗又浓浓地煮了壶山楂荷叶水给众人消食。沈老师在杯托里啄着糖水,扬起脖子咽了下去,只润了润喉便说:“不要紧,吃完运动运动就不长肉了,正好外面太阳不错,咱们出去拍拍你工作的场景。” 该来的始终都要来。 邵宗严咬了咬牙,从卧室里拿出化妆包,给清景粘了几抹假胡子,又把他的眼角粘得稍往上提,细细长长像是个凤眼的样子,满足了他易容的心愿。 清景扛起沈老师,对着穿衣镜照了又照,捻着小胡须欣赏自己的新模样。镜子里恰好映出了晏寒江亲自给邵宗严挂上公文包的模样,真是温情脉脉,贤惠得让人羡慕。挂好书包之后,他右手在包上一撑,整个人腾身而起,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儿坐在书包带边上,安安静静地倚在邵宗严身上。 清景猛地转身,伸手摸向小人,惊喜地叫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小的,真可爱,最开始我看见你还是条小草鱼呢,就觉着小小的挺稀罕的,没想到你还能变成小人儿。” 邵道长带着包往后退了退,清咳一声,拦住了清景的手:“前辈,晏兄他不喜欢给人摸的。他原型比较小,变成人型也就小,没什么好奇怪的。” 清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又幽怨地看了沈老师一眼:“沈老师,你这样也不大啊,怎么从来不变成小人儿给我玩玩。” 沈屏山歪着头蹭了蹭他:“我变成人,摄像头就被遮住了,多不方便啊。不如你来?” 话音未落,他就张开翅膀停在空中,爪子里抓着一个和晏寒江同样大小的清景,停到那只公文包上,把人扔了上去。他自己则落到了邵宗严肩头,含笑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清景,说道:“咱们走吧,这样正好能拍到你不受影响的真实工作情况呢。” 邵道长咽了口口水,忍住摸一摸小清景的冲动,按着公文包出了门。 第97章 番外 才到小区门口,他们就被两名匆匆赶来的人类保安拦了下来。其中一人看了眼金乌,冷淡严肃地朝着邵宗严行了个礼:“根据珍惜野生动物保护条例规定,您身边出现了不在宠物名录上的鸟类,需要到野生动物管理局登记,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在这个世界养个鸟儿都不行了?出来进去还要被人监视,这什么世道! 他肩上的大金乌忽然振翅腾空,清唳一声落到那名保安身上。他旁边保安立刻打开通询终端通报野生动物保护单位,沈老师却又将脖子伸了过去,喙尖在光屏上点了点,两人一鸟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静默姿势,除了屏幕上光芒闪动照出的奇异色彩,再没有半分动静。 清景在书包壳上悄声解释道:“沈老师的本命大道合的是光之大道,在光屏上啄一下就能联上他们的网,吸收本世界知识,知道他们说的野生动物保护法是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这不就跟他在电视上看过的黑客一样吗?而且光凭自己的神识就能黑进人家的网络里,这知识量和计算能力真是深不可测,要不人家是老师呢。 邵道长也怕打扰了他,三人一语不发地站在旁边等了会儿,沈老师便把喙从光屏里拔了出来,歪着头说:“这个世界野生动物少,动保比较严格,我这样子出去比较容易惹麻烦,你们先出去找个地方等我,我改个妆回来找你们——你那个胡子也拔了吧。” 他拍拍翅膀飞了出去,邵宗严怕他回来找不着人,也不敢往远处走,就在附近的餐厅里要了个包厢,点了一桌子冷饮和甜点。 服务生上完茶点出去,他就把两个在包上装娃娃的妖精托到桌子上,拿晏寒江平常吃饭的小碟和小筷子给他们拨出小块的点心和冰淇淋,又用杯托一人倒了一点饮料,让他们用嫩花茎晒的吸管慢慢喝。 清景对这些自制小餐具赞不绝口,向往地说:“要是沈老师也变这么小,我也想法给他弄这些东西……”想了想自己在家的地位和做手工活的难度,又改口说:“算了,还是让他给我弄吧。不过他在家没事就打游戏,估计做也做不了你这么好。” 邵道长受宠若惊,拿自己缝的小手帕给他擦了擦嘴,含笑答道:“那等两位前辈要回去时,就捎上一套小衣裳小盘子什么的吧,我给晏兄做了许多,还有被褥床凳的,比外面买的舒服。” 晏寒江抱着冰淇淋碟子吃得全身透凉,也十分慷慨地说:“我还买了个娃娃屋,真人若不嫌弃也可以拿回去玩玩。” 不过到时候是谁玩,怎么玩,他们大概也能猜到。清景也想到了一块儿去,抹了抹嘴唇无奈地说:“算了吧,拿了这些东西也是他玩我,我宁可不要这个,也别让他想起来就把我变成这样弄着玩。” 他叹了口气,索性扔下叉子,卸了下巴大口吞着奶油慕丝消愁。 吃了没多久,一只全身雪白的鸟儿忽然从窗口飞进来落到桌上,仔细一看竟是三条腿的沈老师,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牌子挂在脖子上。二妖一人都很奇怪他怎么换了造型,沈老师叼着牌子放到邵宗严掌心,摇着头跟他们解释:“这座小千世界野生动物少,保护得也特别严苛,没牌子的动物一律当成非法饲养,要被动保机关带走的。所以我去宠物店弄了个牌子,把羽毛变白了冒充宠物鸽,你记一下我的名字和品种。” 邵宗严拿起牌子和手环对接,把资料录入进终端里。 沈老师重新戴好牌子,跳过去啄了清景一口,扯掉他脸上的胡子,严肃地说:“把下巴装上,要开拍了。”抬头看看邵宗严已经卸好了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个造型倒是没问题,吃完了就出去卖客户端吧。” 造型没问题,问题是吃完了还出得去吗? 那三只妖精倒是毫无心理负担,吃得欢实,邵道长就拿着小手帕给这个擦擦嘴,给那个抹抹爪,自己随意喝了几口冰茶,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就勇敢地站起身,推开了包厢大门。 他们正在拍摄呢,不能低头、不能缩脖子、不能拿包挡脸,要堂堂正正地走出门去! 邵宗严挺胸收腹,按着背包走到大厅。那一刻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所有见着他的人都失了声,震惊地瞪大眼看着他,还有人无意识地朝着这个方向伸出手。就连见多识广的沈老师都不由得在他识海中传声问道:“你对他们干什么了?” 话音未落,那群人就动了起来,伸到空中的那些手又快又准地朝着他们抓来。没有动手的人也站起身向他跑来,挡在他们前行的路上,脸上的惊愕都变成了激动和狂热,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元泱苍华的客服邵宗严!” “天哪,这是真的邵宗严!” “那只白鸽也好漂亮,要不人都说什么人养成什么鸟呢!” “客服大大来救我啊,我需要你的救援!” “这么看比视频里更好看,皮肤真好,好想掐一把……” “邵大哥我替你结帐,你卖我一份游戏好不好,我出高价!” “卖我卖我,我的心最诚,我都高价买了十几套假游戏了!” “邵先生请跟我们合个影,签个名,我们店里愿意免掉您这一单,再赠送您一份永久优惠券。” “快把我新买的照像机拿出来,手环的摄像头不清楚!” …… 邵道长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笑容,脚下迈着八卦步,似慢实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闯到收银台,把晏寒江弄来的身份手环对接到付款终端上划了一下。才这么短短几米的路程,他身上的衣服就让人拽得皱巴巴的,坐在包上装娃娃的两个妖精要不是拽得紧也早被人抢走了。 还有人想抢沈老师,被他嘴啄爪叨的,全都打跑了。 划完卡之后,他们就被一片人墙紧紧压在了收银台前,外面越来越多人收到消息涌进店里,头上林立着手环摄像头和立体成像仪,打得他满身光点,睁不开眼。 幸好人还不算多,真正挡在他身前的只有那么几个……邵道长拿手背挡了眼,深吸口气,低声道:“两位前辈抓紧些,我可得跑了。” 他从人堆里重重拽出书包夹在腋下,右手在台子上一撑,人就轻盈地在空中转了一圈,踩着围观者的手蹿出了餐厅。 大门外还有听到消息的人不停赶来,但人流密度没那么大,更容易闯出去。这个世界的人身体条件都比较好,动作灵活有力,可是照面时大部分人都顾着看他的脸,反应要比他慢上一筹,等到他们想起来伸手的时候,邵宗严已经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消失在宽广的路上了。 后面赶来的记者还不死心,驾着飞车朝他们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邵宗严爬到在道旁的信号塔顶上,藏身天线丛中看着底下的人流和车流,按着胸口解释道:“我在这个世界做救援时,客户把当时的情景拍下来放到网上了,当时就有好多人看那个视频。千蜃阁的丛仙子觉得我的人气高,才让我给她们做代售的。可是谁能想到这些人这么疯狂呢?我刚开始卖客户端时让人追得连城都不敢进,躲在废弃工厂里呆了好久,还是晏兄把我变小了,揣着我回去才着租房子的。” 清景刚才也被不少人当玩具又摸又拽的,同样心有余悸地说:“我上回让人这么追还是在小千世界拍摄,让人当成能生孩子的雌蛇时呢,你这可真不容易……” 沈老师落在旁边铸成树枝状的接收线上,同情地安慰道:“这就是名人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习惯就好了。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拍一拍你平常的工作状态……对方没有仙缘也没事,卖个圆光出去就行。” 四人在塔上蹲了一阵子,等到底下追星的人都散了,才跳下去朝郊外走去。好在这毕竟是个工作日,过了午餐时间街上就清静不少了,邵道长摸了副墨镜戴上,顺着长街飞掠了一阵子,终于在道边见着了一名独自散步的年轻男人。那人背着大旅行包,满脸好奇地左看右看,像是到这边来旅游的,说不定也不像本地人这么疯狂追星呢。 也是机缘凑巧,才靠近那人,他身上的鉴缘玉简就亮了起来,可见那人是有仙缘的。 沈老师在他耳边悄声说:“咱们四个都是万仙盟的工作人员跟家属,能让你动念找上的,没有仙缘也是遇上了仙缘。” 邵道长对这个人选也十分满意,低调地凑到他面前,从包里翻出一枚游戏终端托到他面前,问道:“这位顾客,要游戏吗?” 顾客警惕地抱紧腰包,倒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摇头道:“不要,什么都不……”看清了那张戴着墨镜的脸时,他的“不”就变成了“要”,捂着包的手也张开了,伸手去握那只托着客户端的手。 结果他摸到的却不是温软的人手,而是一枚硬梆梆冷冰冰的游戏端,整个人顿时呆滞了一下,神魂已经陷入了登录界面中。 成了! 邵道长立刻掏出天平,眼疾手快地把吸嘴对准他身上缠着的气运金丝,抽了一段抵价。收好天平之后,他就挥了挥衣袖,洒然离开了那位还在捧着客户端发呆的客户,轻快地走出了几里地。 人都没影子了,肩上才传来金乌的声音:“好了,这一段拍完了,再去转转别人,试着推销几份圆光。” 邵宗严身子一僵,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出来卖东西,而是摆拍来的!都怪他收费收得太顺手了,忘了身上还有人跟拍,把平常强买强卖的那套都表现出来了! 第98章 第八次救援 邵道长身子一僵,晏寒江立刻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摸着他的肚子安慰道:“这算什么,还有进门之后就用幻曲迷心,把顾客包里的灵石都骗光的呢。” 他就遇上过这样的事,事后不也是自己认了吃亏吗?还有徐江苑卖给凡人摄影真形器那次也是欺负人家信息不对等,相当于是卖了假货啊。他们这还是先试用后付款呢,也没趁机多收费,有什么好担心的?修真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让那些人在踏上仙途之前先体尝一下世界的黑暗也没什么不好。 清景看着对面的小小人儿安慰人的样子就喜欢,也跟着拍了拍他的肚子:“不用担心,有沈老师做后期呢,你该怎么卖怎么卖,剪出来就好了。” 让两只凉丝丝滑嫩嫩的小手摸着肚子,邵道长的肌肉“腾”地就软了,那点后悔难堪都被摸出了九霄云外——反正他已经这么卖了,该给领导留下坏印象也已经留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吧! 他抓紧书包带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不久之后便又遇见了一对躲在绿化带后谈恋爱的情侣。因为鉴缘玉简没亮,不能卖客户端,他便跨过绿化带,低下头按着墨镜边缘半遮住脸,悄声问道:“两位顾客,要5d高清体感影视剧吗?” 5d高清体感……女生脸唰的就红了,拼命挥手,羞涩地说:“不要不要,胡说什么呢,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男生倒是砰然心动,把女朋友护在身后,看了一眼他怀里护得紧紧的公文包——这一眼倒是先看见了书包两侧把着挎带的小人儿,悄悄瞄了女友一眼,问道:“这个包饰满可爱的,多少钱?鸽子也是卖的吗?还是你的宠物,能给我们摸摸吗?” 他倒是不客气,伸手就想拿过去。邵道长挑起的嘴角微微压下,把包往身后挪了挪,摸出一把精致的圆光镜塞进那只手里,捏合了手掌。 不等顾客反应过来,他就利落地推销起来:“两位喜欢看爱情剧、战争剧、修真剧、凡人剧、综合娱乐、情感调解还是纪录片?我们的纪录片真实纪录各界风土人情,主持人是标准的锥子脸,貌美才高,推荐您买全套纪录片和播放器,全套只要399灵石,还有精美赠品给您。” “你赠个镜子我也……”男生来回看着手里的圆光镜,刚要拒绝,却看到了邵宗严未加遮掩的脸庞。 “你……”他咽了口口水,用力扽了女朋友一下:“你看我是不是脸盲了,这人长得好像那个完美客服……” 他的女友不太相信地把视线从两个小妖精身上挪到了邵宗严脸上,细看之下嘴唇顿时微微张开,气运胸膛,蕴酿着一声尖叫。然而叫声还没从胸腔发出来,邵宗严忽然摘下墨镜,嘴角微挑,露出一个邪魅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笑容。 “只要399,就能买到包含一枚圆光镜和全套《诸天万界之旅》圆光的大礼包,还附赠情感调解栏目邀请海报,您还在等什么?” “不等……买了!” 女生果断拍板,男友也二话不说点开了手环,要跟他对接付款:“买买买,不才399吗,多来几套!” 邵道长呵呵一笑,捋了捋没有胡子的下巴,摇头道:“谈钱太俗气,这套圆光的价值也并不是能以信用点衡量的,你们把转帐界面关上吧。我看两位情缘相牵,命数相连,后半生注定扶持终老,恩爱不疑。既然如此,你们只消买一枚圆光镜,剩下的可以多买几份圆光。” 那两人给他说得一楞一楞的,还挺感激地请他推荐好看的剧。 邵道长估量着那两人的气运,从公文包里拿出超市买的大塑料袋,凭空倒进去十几枚圆光,拎着袋塞进了那男生的手里,仙风道骨地一笑:“这些足够你们看一阵了,只要塞进圆光镜就能自动播放,若有缘日后还能再买。” 那两人被超市塑料袋晃了一下眼,心底深深生起一种“这是假货吧”的错觉,忍不住先拿了个圆光搁在镜子上。 根本不用他们考虑怎么放进去,那团水晶球似的散发着微光的东西自动嵌入镜面中,周围的环境倏然一变,化作一片郁郁苍苍的山林,头顶小路上悠然走下来一名宽肩窄腰,生着尖尖锥子脸的美貌青年。 林中的风带着丝丝水气和土腥味,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漫天鸟鸣蝉鸣,清脆悦耳,都是在这个人造都市里听不到的声音。他们甚至能感到树叶上凝积的露水落到脸上,能摸到粗糙湿润的树干,能闻到从上风处传来的,那名青年身上熏染的幽香…… 第66节 不是骗子! 没有包装也能是好东西! 他们俩愣愣地看着圆光里的主持人清景朝自己走来,身体随着那具走来的幻影转动,在不明真相的凡人眼里看来,他们俩托着一面镜子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空气一会儿尖叫几声,活像是发了癔症似的。 ——要不是身处郊区,又在绿化带后,没什么人能看见,说不定早就被拉走了。 两位顾客投入得都忘了身边还有个令人疯狂的超级客服,也忘了这些圆光他们还没付过钱呢。可他们能忘,卖东西的人却是怎么也不会忘的。邵道长掏出天平从从容容地在两人身上平均抽取了足够数量,又不至于影响他们生活的气运金丝,塞给他们一份情感调解节目的邀请函,便带着三只妖精洒脱地离开了那片栩栩如生的圆光影像。 这次他先报了价,顾客也答应要买了,还是让客户们先验货后收钱的,总算不是强买强卖了! 邵道长深深吐了口气,稍稍侧过头看着沈老师问道:“前辈,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去再远些的地方?” 沈老师往他肩头蹦了两步,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以便人类的眼睛看清自己,朝他微微点头:“不用老想着还在拍摄,你平常该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就当我和清景是普通的装饰品就行。” 清景恭敬地应了,看看天色还早,决定再往远处走走——再晚一点郊外的大型超市就开始打折了,这两位前辈和他自家养的草鱼精都挺能吃的,一顿就快把存货清干净了,得多买些肉预备着。 他虽是步行,速度却不比飞车慢,脚下像滑行一般不沾实地,眨眼便将后面那两人名顾客甩出视线外。凭着步速连超几辆飞车,眼看着超市就在眼前,他耳边忽然传来女修悦耳的声音:“接到顾客求助,客服人员请做好救援准备。” 他心头一震,连忙对沈屏山说:“两位前辈,千蜃阁这边有客户呼救,我要立刻赶去,恐怕咱们不能再拍了。” 一句话的工夫,传送阵光就已自通界令上放出,裹住了他们四人。沈老师一错身落到了公文包上,叼住清景的衣领似欲飞走,却又忽然压压翅膀定住了身子,看着周围越来越浓的金光说:“反正是拍小千世界的开拓者而不是开拓业务,与其白白浪费了这几天拍摄时间,倒不如顺便拍拍你们日常的救援工作。” 金光涌上,通界令瞬间化作一座空荡荡的小房间罩住了四人,将他们传送过茫茫虚空宇宙。 金乌叼着清景往外一甩,落到空中化作一名高大俊美的妖修,落地后便自觉地履行起了主持人的义务,嘴角含笑,将下巴线条扯得更清晰,温柔地问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遇到了救援任务。我记得你入职才两年多的样子,就已经做过七次正式救援,这样做着半截事就被召到其他世界的事一定经常出现吧。会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邵宗严还没有被采访的意识,但是前辈大领导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当初我被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是徐兄将我拉进万仙盟,让我可以去其他世界,避开追杀之人,这才有了一条生路。我的性命都是万仙盟救的,做一点工作又还给这么丰厚的报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呢?只是有些对不起晏兄……” 他低下头,托起晏寒江深深看了一眼:“他跟着我颠沛流离的,总是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连跳龙门这么大的事都错过好几次了。我总怕耽搁了他的前程。” 一条草鱼还跳龙门? 物理专业出身的蛇精不能理解生物方向大能的执着,不过这不妨碍他做采访,借着这个话题做引子,他便弯了弯身,将面孔对准了邵道长掌心的小人儿,微笑道:“那么我们来采访一下身为家属的晏寒江真人,请问你觉得邵宗严的工作影响到你们的生活了吗?我知道你还曾经替他做过一次救援,能否讲讲你对他这份工作的真实想法呢?” 晏寒江面对镜头一样严肃,负手站在邵宗严掌心,微微抬头看向邵宗严,轻叹道:“谁叫我就喜欢他呢?既然找了这么个人,就得支持他工作。” 邵道长的脸就有点烧得慌,空着的那只手半掩着脸,目中含着一泓秋水似的,娇艳欲滴地看着掌心的小人儿。 沈老师立刻给他们拍了个大特写。 又采访了几句,阵光就穿破了小千世界的宇宙膜,将他们送进了客户所在的世界。原本落在家里的救生包重新出现,里面已换了全新的太空毯、七股伞绳、火柴、碘酊、水袋等野外生存必备物品。清景指挥着邵宗严检查了一遍东西,挑着几样少见的讲了讲使用说明,阵光就已流星般坠入大气层,穿破地表,落到一片鲜红柔软的长绒地毯上。 阵光外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走廊,有许多壮汉推着车子向外运送,其上都覆着红丝绒布,其上还附有能阻碍神识的法阵,看不出底下装着什么。但送货的人也好,在旁查看的人也好,都是一派高鼻深目的异域长相,衣服华贵精美,缀满是金银丝和花边,眼中却隐隐带着几分血气和野性,不似什么好人。 邵道长当即扔下装门面的公文包,扯开领带和衬衫领口最上面两枚扣子,将救生包端端正正背到背后,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邵宗严顺着衣襟爬上来,自觉地钻进了衬衫领子里。两位主持人和摄影记者也怕影响了他正常发挥,各自变回原形,清景就化作一条只有笔杆粗细的小蛇藏进他胸前口袋里,沈老师则蹲到他头顶,脖子上羽毛乍开,360度无死角地记录了眼前的一切。 阵光落尽,四人顺势混入人群,顺着人流朝外走去。 走廊尽头有垂幕系在两侧廊柱上,从布幕中间看过去却是一片类似剧场的建筑物,上层隔成一个个小包厢,下层则是排成鱼鳞状的座位,坐满了衣饰华贵的男男女妇。整个会场装饰都极为奢华,灵光隐隐,每处角落在高大鲸油烛的照映下都明亮得有若白昼。 只是怎么看也看不见客户端发出的灵光,不知道这回的客户藏在什么地方。 可定位传送阵一定会把他们送到客户身周五十米内,或许……他脑中忽然闪过一辆辆被绒布遮住,不知藏着什么的推车,猛地转身往回走。 周围看似正常行进的人流忽然停下,在他面前围成了一道人墙,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脸上,重浊的呼吸声渐渐响起。一名穿着精致礼服的男子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正式的拍卖场,后台不允许随意出入,能否请您出示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 邵道长当然拿不出来,眼珠一转,便摸出一枚银锭悄悄塞进他手里,凑近了些低声问道:“我是来找人的,这位小哥可否通容一下?” 冷硬的银块塞进手里,那人的瞳孔顿时微微一缩。他顺手将银锭塞进钱袋里,笑容却依然冰冷血腥:“我们这里是诺森城最规矩的拍卖场,只有两种人可以留在后台,一种是拍卖者,一种是货物……” 他深深看着客服在灯光下更为浓艳妖娆的脸庞,咽了口口水,笑道:“没有邀请函和足够让场主动心的珍品,那你就得留下来,为自己坏了规矩受点惩罚。” 周围的人流又开始流动,只是有几名押车的壮汉仍留在他们身边,隐隐围成了个圈子,将邵宗严堵在了走廊边缘。 他拿眼角夹了夹那些人,却并不害怕,镇定地问道:“要什么样的珍品?我身上倒还有些值钱的东西,要多少才能让你们帮我找到我要找的人?” “像你这样……”那人的目光粘糊糊地粘在他身上,像打量货物一样打量着他,话音一转,却又加了一句:“黑发黑眸的人类,或是温顺美貌的狐族、兔族少女,雪白翅膀的羽族或者鱼尾完整的海族,只要足够美貌,可以不论男女……” 清景忍不住冒出头,看了一眼刚把翅膀刷得雪白的沈老师,狠狠挨了金乌一个白眼儿。这个时候还得说家属的觉悟高,当场从邵宗严的怀里爬出来,一甩尾巴化作人类大小的美人鱼,倚在邵道长怀里冷冷看着那人,问道:“我这样的行不行?” “会说人类语言的高等海族!”众人看向邵宗严的眼神顿时一变,震惊地问道:“您是大魔法师?这条海族是养在您的宠物袋里的?这个当然可以当作货物……既然您要卖这样高级的货物,那就是我们拍卖行的贵客了,我们这就为您准备水池!” 他沉吟了一下,态度放低了许多,问道:“我们这里只有一座鱼池,里面已经有一条顾客寄放的海族了,能否让您的货……宠物和它挤一挤?” 不行,他们这鱼海水过敏! 邵道长心里是拒绝的,但是为了去后台找客户,他还是冷淡地点了点头,抱起人鱼吩咐道:“前面带路吧。” 那些人引着他又下了一层楼,左转右转地转到一座大厅里,厅中挖出了一座圆池,池中碧水磷磷,海腥气扑鼻,当中仰漂着一条肌肤如玉,泛着淡淡宝光的人鱼。在他旁边站着一名身上仅缠了几条皮带的人类,手里握着细细的皮鞭,正用鞭鞘挑他的下巴。 客户! 客户正受着苦呢! 邵道长神色一凛,抱着鱼朝海水池子飞奔过去。晏寒江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努力把尾巴缠在他腰间稳住身体,减少他手臂的负担,目光落在那条人鱼身上,也是同样惊怒交加地说:“不行了,都翻肚儿了!” 第99章 第八次救援 客户……翻白肚儿了! 邵道长急得抱着鱼就跑到池边了。刚要跳下去又想起自己这只海水过敏,连忙从救生包里掏出铜炉扔到池边,抱着晏寒江轻轻放进去,让他的鱼尾顺着炉底朝内弯上来,宽大的尾鳍散开遮住胸膛。 忙乱之中还不忘了关心蛇精一下:“清景前辈不怕海水吧?” 清景也不太喜欢游泳,倒是不过敏,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缩在他的口袋里。安顿好了草鱼精,邵道长便轻身纵起,踏着水波滑到池中央那条肤色惨白的人鱼身边,一手扯住了人类鞭子,另一只手在鱼胸口摸了摸。 那条人鱼上半身裸着,肌肤雪白,摸起来柔嫩而富弹性。下半身的鱼尾相比草鱼略显短粗,但是尾鳍和两侧背、腹鳍极大,散开后如同穿了一条鱼尾蛋糕裙,尾部还遍洒着灰色斑点,叫水光一照更是旖旎清丽。邵道长忍不住摸了又摸,只觉手感和晏寒江大不相同,更软更水一些,不像在摸鱼,反倒像是在摸什么虾肉贝肉似的。 给他引路的人此时还没跑到池边,看着他的举动都不知所措地叫了起来:“您难道看上那条人鱼了?可那是霍华德先生寄放在这里让我们的驯师调教的非卖品!” 池里的调叫师尖叫道:“这是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家伙,我的调教过程绝对不容许打扰,你们把这种人弄过来经过霍华德先生同意了吗?这条人鱼可是有高级智慧的,身体也算是绝世尤物了,足够换一件魔导级卷轴,可不是一般人能乱碰的!” 邵道长眸中寒电一闪,抓着鞭梢一抖,便将那人远远甩了出去,弯腰捞起人鱼,拖着一身淋漓的盐水抱回了池边。 怀里的人鱼皮肤冰冷、一动不动,完全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 他研读过许多观察鱼饲养指南,倒是有人说金鱼翻肚了,可以拿盐抹在腮上,再换一缸溶氧更多的清水养着。可是这个泡在咸水池子里的人鱼翻肚该怎么办?他好像也没有腮了,所以应该是肺呼吸双循环系统吗?那到底是该按鱼治还是按人治? 邵宗严托着鱼在池边控了控水,放到干燥冰凉的的地砖上,脱下西装裹住那头湿漉漉的长发,这才抱着鱼凑到晏寒江面前,让他这个淡水鱼专家给看看。 ——不管淡水海水,好歹都是鱼类,有相通的地方。 沈老师也从他头上跳下来,落到人鱼脸上,扒开他的眼皮说:“没气儿了。不过眼眶还硬着,眼白也清亮,还算新鲜。” 邵宗严吓得手都抖了,差点把鱼扔出去。晏寒江拍了拍他,抽出一张纸巾垫着手,把那条人鱼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把那张微湿的纸巾揉成一团扔掉,也斩钉截铁地说:“死了。翻车鲀是很少见的恒温鱼类,现在体温这么低,肯定是死了。不过这种鱼很容易死,这只居然能活到成精,这才奇怪。” 外面追来的人围住他们,那个给他引路的人疾颜厉色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我是看在您的实力和这条人鱼的身价上才特别把这座池子借给您的,可不是让您这样抢别人寄放的人鱼的——海族不能长时间离开水,也不能被人这么粗暴的对待,请您把他放回池里,不然我们拍卖行要不客气了!” 谁才该生气,谁才该不客气? 这是他们元泱苍华网游的玩家,居然在在沈老师和清景前辈过来拍摄时被人虐杀,死在了镜头里! 这位客户都已经成了精,本该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了,却因为他找人时拖了太长时间,害得他在他们到来前被人虐杀,这是他身为客服的耻辱! 是元泱苍华网游的耻辱! 是整个万仙盟的耻辱! 邵宗严心中悲愤难当,脱下西装盖住人鱼的脸,掏出弯刀划破空气,刀风凛凛扑面,逼退了众人。 他倒退一步,看也不看地回手一抓,就把那名调教师从池子里抓上来,扯着他身上细细的带子拎到半空,在他的尖叫和咒骂声中冷然逼问:“是谁把这个人鱼——把我们元泱苍华网游尊贵的顾客弄到这种地方,让人折辱他的?把那个人的名字和住址交待出来,我就饶你们一命,若有半点隐瞒……” “就如此人!” 他眼角的桃花色渐渐沁染到眼白上,杀意腾腾,拎着调教师冷笑了一声,刀交左手,右手从法宝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咬开塞子噇到他嘴里。 药米分顺着调教师的嘴角流下来不少,灌进去的却是更多。他的眼神渐渐散乱,蜜色的皮肤很快覆上一层嫣红血色,声音越来越低,动作也越来越轻,最后就像一个充气娃娃一样软软地挂在邵宗严手上。 杀人了! 那个调教师的身材抵得上他两个粗,全身肌肉虬结,普通人,哪怕是贵族或骑士出身的奴隶落到他手里也都没有反抗之力,怎么就被他拎在手上,轻轻松松喂了药毒死了? 引路的侍者惊恐地咬着牙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弄死了霍华德先生珍贵的货物,又杀了我们最好的调教师,哪怕你是个大魔法师,你和你的人鱼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他和他身后的打手狠狠瞪着邵宗严,可看到那张被怒火烧得越发绮艳的脸庞,又忽然觉着死了两个人也不算什么损失——反正那个海族是得罪了霍华德先生的新宠才被送来调教的,只要能留下这个人类和他的人鱼,诺森拍卖会场不仅不用面对贵客的怒火,还可以再赚上一笔。 他朝后面抛了个眼神,压低声音道:“去找李奥总管来,带上、带上三个大魔法师,一定要把这个美人和他的人鱼留下!” 他们的声音压得再低,邵道长也是一分不差地听在耳朵里的,闻言便冷笑道:“想出去叫人?只怕你们今天都要留在这里给我们的顾客陪葬了!” 他右手一扬,把软绵绵似乎已死透了的调教师丢到那群人身上,扬声道:“缠住他们。” 话音才落,那名调教师就像章鱼一样缠住了几个人。他的肢体绵软异常,却又十分有力,缠住人就不放开,用自己每一寸肌肤或贴或偎、或压或按,用尽手段挑动着能碰到的每一个人。 那些保镖吓得拼命拉扯他,暴喝道:“你疯了,还不快放开我们!” 远处的邵宗严冷然道:“不许放开,好好服侍他们!” 调教师曼声低吟,就缠得越来越紧。他整个人就像火块儿一样热,身躯灵活如蛇,碰到哪里就把那里的皮肤也炙得发热。狂肆的火苗顺着血管烧到脐下,渐渐烧化了这群人的斗志和恐惧,让他们不能自已地站住了脚、粘住了手,把这个怎么看怎么只是个粗豪汉子的调教师当成了绝世尤物。 那个满脸横肉,让人望而生畏的调教师此刻竟然柔软至极,顺从至极,无论谁的命令都好好服从,动作比马戏团的柔术演员还夸张,缠得人流连忘返,脑袋被满腔绮念堵得转都转不动。 没被缠住的人也被吓住了,惊恐地尖叫:“你做了什么?你给他喂了什么药!快把他弄走!” 邵宗严站在僵冷的客户身边,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是一样僵硬的,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是要调教我的客户吗?我看你们做得太费力,还出了人命,好心帮你们一把。这瓶’尽欢散‘比什么鞭子都有效,只要吃一口,便能叫人拼却一生休,尽君今夜欢。我这里还有几瓶药,都是打算留在这里的,你不要担心……你们和那个姓霍的,我一个都不会落下。” 他声音温软,神色清淡,却偏偏夹着几分令人不舒服的东西,好像一片平静无波的海面,底下却藏着千顷惊澜,只待扑上岸边。 为首的侍者咽了口口水,涩涩地说:“你别乱来,这里有魔力之眼监视,你们做的一切都在诺森大人的监视下,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了!” “有人监视?”邵宗严神色微微一动,忽然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步不知怎地就从池边跨到了那群人身边,绕过没被缠住的众人,手中刀柄起落,眨眼间就将他们全敲倒在了地上,唯独放过了那个替他们引路的侍者。 那人吓得说不出话了,邵道长也不逼他,只将弯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冷然逼问:“你们这里既然有人监视,他怎么还敢把我的顾客害死的?是不是背后有谁买通了他故意害人?那个霍什么的的新宠是谁?痛快交待了,我还放你一马,若是不然……” 他低头瞄了那人层层叠叠的绣花衣摆一眼,残酷暴虐地说:“我先阉了你,再给你灌一瓶尽欢散,让你当当’珍贵的货物‘。” 两人的语言和习俗虽然不同,一些敏感的东西还是相通的。侍者当即打了个寒噤,颤抖着说:“我什么都说!地上那个海族是霍华德先生从城外带来的,最开始因为他十分珍贵,又美貌,很得霍华德先生宠爱。不过他不会讨好主人,动不动就装死,霍华德先生有时也讨厌他这点。后来霍华德先生又弄到了一个美貌的泰拉奴隶,对这个海族就没那么稀罕了,再加上那个泰拉奴隶和他以前宠爱的奴隶们挑拨了几句,就把他扔到我们的调教场来调教。” 一个妖精,一个能化成人形的大妖,居然落在人类手里当了奴隶,还被人陷害送到这种地方……邵道长想想也是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手上的刀锋一抖,入肉三分,恨声问道:“是谁让你们的人害他的?” “不是我,我怎么敢!”刀锋入肉,血流半身,那人连声音都抖了,压低声音道:“是霍华德先生要人狠狠打破他,重塑他的人格的,谁让他不懂得讨好主人呢?哪个主人买来奴隶能忍受他像死鱼一样硬梆梆的……” 哪儿硬啦!明明比他在市场挑的活鱼还软! 邵道长冷哼一声,厉声问道:“那个霍华德先生住在什么地方?”等他们打上门去,也灌他一瓶尽欢散,让他自己尝尝给人千依百顺地当奴隶是什么滋味! 而在此时,这座地下大厅上方的拍卖场二层某座包厢里,闯进了一名神情阴鸷、衣着精致的男子,躬了躬身,低声对包厢主人说:“霍华德先生,卖场里出了点事——我们的人鱼池被一个带着人鱼的高阶魔法师或是大魔法师入侵了!” 第67节 霍华德眼皮微启,透出一丝慑人冷光,问道:“我的人鱼也在那里,是吗?” 进去的人垂了眼眼,十分为难地说:“那人十分心狠手辣,我们的驯师被他喂了毒药,异变成了淫兽一样的怪物,七八名战士都被它缠住不能动,领班则被那人亲手杀了。您的奴隶……他一进厅里,就直奔池里,捞起您的奴隶,用布包住脸……” 旁边美貌的人类少年说道:“快别说那么可怕的事了!真是太残酷了,雪一向温顺善良,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竟然被人闷死,真是……太可怜了……” 霍华德的眼睛蓦然睁开,苍蓝眼中泄出一片冷利如冰雪的光芒,紧握着少年的手,直到他疼得喘不过气,才冷然道:“那是我的奴隶,就算是我不想要,也得亲手杀了他。那个杀了他的人还在人鱼池那里?” “是的,他只带了一条珍贵的高阶人鱼,大概是作为精神力辅助。” “精神力辅助……”霍华德冷笑了一声:“是啊,高阶海族都是有战斗力的,如果雪他不是什么都不会,受到攻击时也不懂还击,也没有那么容易落到我手里成为奴隶了。” 他想到人鱼柔软的身体,有点呆呆的温顺模样,心口忽然像针扎般厉痛起来,喉头如哽着东西,半晌透不过气来。身边妖艳的少年过来扶他,却被他狠狠挥开,起身叫道:“带我去看看他——他是我的,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那个杀了他的人,我会亲自剥下皮来做成给他敛葬的衣服!” 拍卖场的管事领着他绕过后台,顺着长长的甬道下去,走向筑着人鱼池的地下调教场。 在灯火通明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一名身着粗陋的平民服饰、头上顶着一只雪白乌鸦的男子肩扛着他的鱼奴朝外走来,门外层层战士却不敢靠近,在他的面前层层退后,分开了一条可供他一人通行的小道。 那条人鱼尾鳍层层叠叠,像蛋糕裙一样华丽地垂下来,将男人的美貌衬得更加出众。若是在平常,这样的美人儿他一定不惜代价也要弄到手享用,可是看着那条沉黯的、一动不动的鱼尾,他心里却浮起了人鱼肉乎乎的脸颊,在这一刻,仿佛比那张桃花般的冶艳容颜更动人。 他心口微痛,下意识叫了一声:“雪——” 对面的邵宗严闻声抬头,眼中华光莹莹,弯刀划破灯火,刀尖遥指向他:“你就是逼良为贱,又派人迫害我的尊贵顾客,害他致死的那个霍华德?” 什么?他竟敢颠倒黑白! 霍华德心头怒火腾起,压住了心痛,神色凌厉地盯着他,威严地命令道:“外来的入侵者,立刻放下我的奴隶雪……”念到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脑中闪回过一丝悔恨的情绪,恨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条人鱼教给别人调教,以致碰到这个杀星,害死了他的奴隶。 当初这条人鱼在他身边时,他总嫌他不够会讨好人,不像别的奴隶那样会甜言蜜语、温顺逢迎,还成天装出一副死鱼似的模样叫人败兴。他本想叫人狠狠调教雪,打破他的人格再重筑,让他变成像别的奴隶一样温顺婉媚地缠着主人不停索欢的模样;他本来也觉着已经有些腻烦这条人鱼,若是不能给他换个性子,索性就卖了或是换成别的奴隶也不错。 可是今天,听到他的死讯,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他……后悔了。 第100章 第八次救援 “把雪的尸体还给我。”霍华德左手紧握成拳,中指上套着的宝石戒指闪闪发光。他的右手在戒面上一抹,一枚镶着巨大晶石的魔法杖就落在了掌心里,莹莹宝光在杖端凝成一枚光团,指向邵宗严五人:“无论生死,他都是我的奴隶,把他还给我!” 邵道长顶着鸟、揣着鱼、兜着蛇,肩头还扛着亟待下葬的客户,并不方便与人动手,可是这个害死顾客的人自己找上门来了,哪儿还有放过的道理? 他的眼睛被怒火烧得极为明亮,全身经脉都似流淌着滚烫的真火,右手握紧弯刀横过胸膛,揽着客户的尸身慢慢放低。最后打直了手腕,让那具冰冷又柔软的身体滚落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鱼尾最先坠地,发出一声轻而闷的撞击声。 伴着这轻轻的“噗通”声,一声低沉细微得很容易被人忽略,却又让人实在无法忽略的口申吟声也在地上响起。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邵宗严经脉中的热血忽然被浇上了一层冰水,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僵了一僵。眼珠慢慢地朝声音响动处滚了滚,落到他自己的黑西装上,落到黑西装没盖住的,那微微颤动的雪白身躯上。 他的身子还那么白,一点也没有发青。他的尾巴还那么软,尾鳍像是受了地面的冲击力回弹着,一颤一颤地拍在地砖上。 “他是死了……还是没死?” 见识广博的大能沈老师和淡水鱼业专家晏兄都说他死了,难道这两位大妖都看错了?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神识伸过去,透过西服探了探客户的鼻息和心跳。对面的霍华德却没有那种疑虑,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而后又硬生生地压下这种喜悦神色,眉头紧拧,露出一片狞恶的怒色,阴森森地说:“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雪。我本来以为你接受了这么久的调教总会懂点事,可惜你还是那个样子……不,你还的确是懂了,懂得了怎么引诱男人,让他们帮你达到目的。现在你如愿见到我了,还想要什么?” 西装下传来极轻的哼声,贴在地上的鱼身颤抖得更厉害,站在通道中心的邵宗严也慢慢颤了起来,妖艳的脸庞像被冻住一样染上惨淡的白,僵硬地道:“你说……什么?晏兄,沈、沈老师,这位……” 霍华德这才重新看向邵宗严,看着他凄惶的神色,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嘲讽。 “收起你的刀,异邦来客。那条人鱼可不是你想象中被恶龙关在城堡里,等着骑士来救的小可怜。”他收回手臂,踏着光滑的大理石砖走向地上那条人鱼,嘴角两侧被灯光照出了深深的法令纹:“他这么折腾不过是为了让我来见他一眼,你只是他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他也曾像利用你一样利用过很多人……我不得不说,你白白长了这么副漂亮的面孔,在感情方面实在是太稚嫩了。” 邵宗严仍然僵在那里,左手颤抖着去摸怀中的人鱼,掌缘划过胸前时擦到了蛇精的头,被那凉凉的温度和光滑的触感激了一下,身子微颤,脸色越发苍白。 但是霍华德的脚伸向客户的时候,他手里那把弯刀却准确地伸了出去,刀尖遥指他的喉咙,哑声道:“站住,闭嘴……不许侮辱我们元泱苍华尊贵的顾客。” 地上的西装抖得越来越厉害,那条美人鱼也不只是肌肉颤动,双臂从地上抬起,抓住西装下摆,猛然发力将它从脸上掀了起来! 眼白清透,目光有神,嘴唇微显苍白,却柔软地半张着,弧度圆润好看。他的脸庞也圆嘟嘟地显出几分稚气,白得毫无血色,肌肤柔软而动作丰富,看人时带着些许好奇和畏葸的神色。 晏寒江从衬衣领口露出头来,看着那条原该已死去的人鱼扯掉盖脸的衣裳,小小地惊讶了一声:“诈尸了啊。” 头顶的金乌“嗯”了一声,跳到邵宗严肩上,用爪尖勾着衣服缝线倒挂身子,叼出黄金蟒的头,严肃地说:“这种案例很罕见,清景你也看一下。” 邵宗严蓦的抽回神识,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条既没有气息也没有心跳,却的的确确是睁开了双眼,像普通人一样活动着身子的人鱼,慢慢蹲下去,用力挑起唇角,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顾客,我是为你而来的。请愿谅我这次工作的严重失职,我没能早一步,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就把你救出来……” 顾客冰冷而柔软的手指搭上来,冻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却仍然尽竭所能地将手平稳地放在空中,托住客户的手,让他能借力撑起来。 客户顺势缩到他怀里,紧张地看了头上的霍华德一眼,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低声答道:“不晚,谢谢你来救我……就是刚才脸上蒙着东西时有点吓着了,看不见东西,差点以为脸被啃掉了。幸好你来救我,这回什么零件都没少。” 他的身体冰冷却柔软,像一条刚从市场买回来的鲜灵灵的大鱼,身上还带着稍许水渍和海腥味。邵宗严下意识托着他调了调位置,以免海水腌着晏寒江,柔声问道:“顾客你刚才莫不是死而复生了?我还以为你被人折磨死了,天幸只是假死,我还有机会弥补失误。” 客户低着头、颤着身子,像是犯了错似的小声答道:“不是,我、我、我就是魂魄不能离开身体,每次死也死不透,说是活也不算真正的活着……唉,就算是活死鱼吧,不算是僵尸,跟正常的鬼修也不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小的身体几乎全都团进了客服怀里,软颤颤的鱼肉抖啊抖地,活像一块熬煮得软绵绵弹力十足的花胶。 这个触感实在很美好很熟悉,邵道长僵硬的身体让他靠软了一点,心底生出了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他做菜时不也经常碰到都宰好了还会动的鱼吗?做罾蹦鲤鱼时都得特意挑这么鲜的鱼,快宰快做,炸完鱼要鱼头还能动的呢,跟人死后诈尸是不一样的,不要怕! 他鼓起勇气搂了搂软糯的人鱼,柔声安慰道:“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离开这里的。” 客户抬起头,干生生清透透的眼睛看着他,柔柔弱弱地说:“我本来以为变成人出来就比在海里强,不会再给别的动物啃了,想不到人类也这么可怕。他们的牙齿不锋利,啃不透我的皮,就在我身上乱啃乱咬着玩,掰我的鱼鳞,还拿工具剥皮……吓得我死了好几回……” 邵宗严想起他晾着肚皮漂在池面上的模样,怜惜地抱了抱他。 对面的霍华德冷冷看着他们,喝道:“起来,雪,回到我这儿来!你给我添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还跟那个人类泡着做什么,想让他为了你拆了这座地下拍卖场?还是想杀我?” 在他身后,拍卖行的战士和高级魔法师终于赶来,堵住了唯一一条出去的通道。霍华德这时候反倒拦住了他们,沉声道:“稍等一下,我的人鱼还在那人怀里,我把他带回来你们再动手。他造成的损失我会弥补,我还会另外掏一笔钱买下那个双黑的奴隶,唯一的要求就是——” 他伸手指着邵宗严,眼中满含恨意:“废掉他的魔核,找个好的调教师,把他训练成一条对着男人就会张开腿的狗。这是他诱骗我的奴隶应得的回报。” 拍卖行的主管含笑点头:“霍华德先生您一向是个好主顾,不会让我们吃亏的。不过那名法师太过强大,手里恐怕还有极珍贵的魔法道具。所以请您尽快想法带走您的人鱼,真正战斗起来,我们恐怕没办法顾及他。” “那当然。”霍华德点了点头,狠狠剜了雪一眼:“过来,别让我亲自去抓你!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顾客死死抓着邵宗严,整条尾巴都软了。藏在客服衣领里的晏寒江实在看不下去同为辐鳍纲妖怪的这副怂样,从道侣的领口爬出来,化出人形拎着他的脖子把鱼带到一旁,朝邵宗严挥了挥手:“你去干你的,这条海鱼我替你看着。” 过来平事儿的法师和战士们都在魔法监控眼里看过他的人鱼模样,猛然见他变成了有双脚的人类,都是一片哗然:“能够变成人形的海族肯定是有王族血统,或是古代海神的后裔,那个双黑的人……不,他真的是人类吗?” “快通知领主!能让一个王族人鱼甘愿藏身在宠物袋里的人物不是咱们能处理的!这个男人说不定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恶魔伪装成人类的。” “妈的!那条人鱼看起来挺普通的,一点魔法和战斗都不懂,怎么会召来这么可怕的敌人?” 更震惊的还是霍华德。他既惊且怒,握着魔杖的手一点,一个封印在魔法宝石里的禁咒魔法就兀然炸开,刺目的白亮光芒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封住了整条通道。 寒气随着白光汹涌喷出,冻结了整片地下回廊。众人纷纷闭上眼躲向后方,唯有他自己直直看着那片光团,眨出了一点泪珠,也在空中冻成冰粒落到地上,发出细微的清响。 “可惜了雪……那个法师太强大,我没办法把他带回来,只能让他一起埋葬在这座亘古冰墙里。” 这样也好,雪本来也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不给他碰,那就永远做一个冰冷顺从的装饰品吧。他会叫人把冻着他的永恒冰雪敲下来做成冷馆,藏在自己的卧室里,永远欣赏着他这一刻柔弱惊恐的模样。 他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是否后悔叫来了那个魔法师,是否后悔没听他的话回到他身边呢? 霍华德轻叹一声,回头看向众人:“这件事我会负责,你们找人把我的人鱼从这座冰廊里挖出来,我要永远收藏着他。” 雪白的寒光散去,冰雪长廊在他背后露出了全貌,处处都是晶莹剔透,闪着宝石般清艳的光彩。可是那群正对着冰廊的人脸色却比冰雪还苍白,眼神惊恐,仿佛那片冰雪化成了异兽,正从背后朝他们扑来。 霍华德微觉出了异常,握紧魔杖猛一转身,杖顶宝石击打在冰柱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然而那根杖子转到中途却像是忽然卡在了某处,连他的身子也被那股力量卡住,想转转不动,想抽抽不回来。 他的脸转过去,看到了杖尖所指的地方。 卡住他的魔杖的竟不是冰,而是一只冰雪般苍白的手。那只手握着魔杖杖身,就像是千百年积累的冰山冻住了魔杖,也冻住了他的胳膊。他能感到一阵阵非凉非温的气体从杖柄上冲进他的胳膊,他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血液似乎都无法再跳动,想说什么,舌根也完全麻木了。 邵宗严把伞递给身后的晏寒江,右手弯刀的刀身竖起来轻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你已经攻击完了?现在轮到我了。” “不——”低沉喑哑的声音还没出口就被真气封在了他喉间。邵宗严刀如利风,竖着在他身前划了一刀,刀尖精确地直抵肌肤,划开了那身刺绣精美、挂满饰物的衣裳,却偏偏丝毫没有伤害到皮肉,将那身衣掌完美地从中间劈开,露出胸腹和腿间之物。 刀尖挑着垂挂下来的东西,往上托了托。 霍华德的身子也颤了起来,眼里一片惊恐,滚落下了真正带着感情的泪珠。他身后的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也同样惊恐,想要上来救他,又怕逼得太急邵宗严就动手了,只敢轻声叫道:“你伤了他,霍华德家族不会放过你的,这座诺森城里都不会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不要在这里动手……不,我是说不要伤害霍华德先生,我们可以给钱,给你比那人鱼更珍贵的奴隶……” 邵宗严冷然笑道:“我要钱和奴隶干什么,我只要他……尝尝我们元泱苍华尊贵的客户吃过的苦,受过的惊罢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到霍华德嘴边,眼中射出一片冷光,冷然道:“吃了这瓶药,你就会神智尽失、无男不欢,当几天人尽可夫的奴隶,品尝我们的顾客曾受过的苦;若是不吃,我就替你断了这孽根,免得你再祸害人。你想长痛还是短痛?” 第101章 第八次救援 寒冷和羞耻冻结了霍华德的思维。直到背后拍卖会场的人请求邵宗严饶恕他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才清醒过来,猛地后撤了一步,试图用魔杖去挡那个抵在自己腿间的可怕武器。 可邵宗严用的不是笔直的剑,而是带弧度的弯刀。他猛地往后退去,邵宗严的手也跟着他的动作进了一步,挑在刀尖儿上的东西微微一晃,一进一摇之间柔嫩的皮肉就自己撞上了刀尖弯向内侧的利刃。 那刀快到了极致,割开时甚至不流血、不觉痛,只是皮肤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白印。 直到霍华德大步后退,牵扯到肌肉,鲜血才顺着刀口流下来。一小块边缘清晰光滑的肉块被大股的血水冲下来,晃晃荡荡地挂在空中。疼痛这才从刀口爆开,顺着神经上侵到脑海中,然后传递到全身各处最经微的神经末梢上。 “啊……啊啊……”疼痛到了极点,霍华德的声音反而卡在了嗓子里,手里的魔法杖无力地落下,双膝也狠狠跪到了地砖上。他的裤子又薄又贴身,跪下时膝盖骨重重地磕到了石砖上,骨头发出近乎碎裂的脆响。他却完全不在意,甚至还要要折磨得那两块骨头更疼痛,好分散开集中在腿间的注意力。 太疼了,太羞耻了,太可怕了! 虽然医药之神的信徒能治好他,可是这样的疼痛屈辱,必定会损害他的名誉。哪怕是在大脑疼痛到麻木的现在,他也能想象到日后别人会如何轻蔑地嘲讽他这场经历,如何用轻慢地口气说:“就是那个曾被人砍掉一截的霍华德吗?” 被砍掉一截的霍华德、短一截的霍华德、短茎……这样的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心里的痛楚比起身体更甚,汹涌的血浸湿了他的裤子和膝盖,在地上积存了一个小血洼。他的双手颤抖着挡在身前,想摸又不敢摸,只在下面接了一手腥粘的血。 拍卖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惊叫道:“快去找医药之神的牧师来!霍华德先生受伤了,被一个外来的武者割掉了屌,快,快让他们来把他的屌接上!” 霍华德苍白脸顿时胀得通红,狠狠骂道:“闭嘴你这个混蛋……闭嘴……别叫人来……” 他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意图阻止他们叫人。可拍卖行是做生意的地方,霍华德家族也是这座拍卖行最大的主顾之一,谁敢让他这么滴溜当啷地甩着、挂着、流着血? 去请牧师的侍者像风一样跑了,主管和打手们却不得不留下,跟那个心狠手辣的外来魔法师——或者就是魔族——周旋,请他放霍华德一条生路。 他往前踏了两步,停在离着霍华德足够远的地方,垂下眼不去看他颤抖汗湿的身体,也不去看地上那滩血,只恭谨地对邵宗严行了一礼,恳求道:“尊敬的魔法师先生,您看到了,您已经给了霍华德先生足够的惩罚,为您的人鱼出了气,现在能否宽恕他,让我们治疗他的伤?我们诺森拍卖会愿意代替霍华德先生补偿您的人鱼受到的伤害,无论多少钱……” 邵宗严摇了摇头,看着那滩血说:“我不要钱,只要给我们元泱苍华网游的尊贵客人讨个公道而已。顾客您觉得如何,这个人受的惩罚够不够,要不要我把剩下的那点儿皮也割掉?” 不要!挂着比较好治,全都割掉的价码和挂着一半儿的完全不一样啊!而且要是彻底断掉后,不小心丢了一块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霍华德公爵是从哪儿弄来了个这么大来头的人鱼?那个双黑的人类强得快要超越妖魔了,可在他面前仍是一口一个“尊贵的顾客”,就像是个普通侍从一样谦卑。 难道那人鱼真是海神的眷属?可他一副稍碰碰就翻白眼装死的模样,既不懂魔法也不会战斗,身上连块魔法宝石都摸不出来,真不像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的啊! 不过主管总算知道了这件事真正的负责人是谁,求情也有了个求的对像,连忙诚挚地恳求翻车鱼精:“请您原谅霍华德公爵对您的不敬,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们诺森拍卖场会补偿您的损失,负责调停您和霍华德家之间的矛盾,保证你们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追责……” 霍华德愤怒地狺狺低咆,想阻止他的话,可因为受伤太重,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拿他的伤体开玩笑。 双黑的恶魔左手药、右手刀,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邪恶地说:“这种人也配得到原谅?我们的顾客受了那么多苦,才割他一刀根本就补不回来什么。” 那只傻乎乎的,平常只知道装死的人鱼竟还盯着那块在空中摇晃的、血淋淋的肉块,半张着嘴蠢兮兮地说:“能让那块肉别再援了吗?摇摇晃晃的,看着像是活的似的,忍不住就想去尝一口。” 第68节 连雪这样一个只能依附他而生的柔弱海族都在嘲笑他! 霍华德羞恼得差点晕过去。主管吓得往前跨了一下,哀求邵宗严:“请您允许我们的人先给霍华德先生止血吧。您不是也没打算要杀了他吗?这样的教训已经足够了,他会记住的,求求您!” 客户不忍心地遮住眼,软软地说:“那个,人类的牙齿反正也咬不透我的皮,我也没觉着太疼……要不你先把那块晃来晃去的肉弄好了?它老这么晃着太揪心了,晃得我的眼睛都花了,总以为那是什么好吃的活饵在游泳似的。” 晏寒江“啧啧”了一声,叹道:“都成了精还这么不矜持,这要是人类下钩一钓,不就给你钓上去卖到市场去了?” 客户有点惭愧,身子又朝下出溜了一段。邵道长看他这副受气包的模样太可怜,又舍不得责备晏寒江一句,只得自己把问题揽下:“这东西留着反正也没用,你不爱看我就给它弄下去。” 他再往前跨半步,刀尖就能顶到半跪在地的霍华德身上,这距离和他动手的速度,就是来个高阶刺客都来不及救人。拍卖会主管都要疯了,尖叫道:“你不要动手!我们的拍卖场背后也是有魔导师撑腰的,你对霍华德出手,不怕同时受到我们两家的追杀吗?” 随着他的话语,拍卖场的专职法师们齐齐举起魔杖对准了他背后的两条鱼精。远处还有更强悍的法师匆匆跑来,掏出卷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邵道长抬腿就把霍华德踹倒,冷笑道:“我要是为了怕你们追杀,就放过这个伤害我人客户的罪魁祸首,那我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反正这个姓霍的也弄不死他,我们就远远听着这边的消息,让他忍个几十年,等到霍华德死了,他不就能自由了吗?我们连面都不用露,更不会被你们追杀了!” 这一踹杀气腾腾,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邵宗严的脚顺势往下一抹,压住了那块老是在空中颤动的肉块捻了捻,左手一倾,将药倒了下去。 “不要——” 诺森拍卖行众人的惨叫声顿时响起。霍华德却是连叫都叫不出声了,整个人都弯成了一块虾子,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通红出血,受伤的地方血却止住了。被踩住的那一块皮肤啪地一声崩断,上半截的断口被药米分糊住,整个胀成了一团小小的、充血的圆球。 “霍华德先生……”那名主管简直已经不忍心唤醒他,指着邵宗严和他背后的鱼妖们高声叫道:“堵住他们!别让他们逃走,立刻通知霍华德家族和诺森先生,这个人的实力太强,不是我们拍卖行可以对抗的!” 邵宗严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冷笑着吩咐脚下的人:“起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霍华德恍恍惚惚地爬了起来,每动一下就发出一声颤抖的低吟,眼白胀得通红,拿自己崭新的绣花外套擦着地上的血。摸到刚刚被碾掉的那块肉时,他就像是见着了什么脏东西,捡起来狠狠扔向远方。 他和邵宗严一拉开距离,拍卖会场的魔法师立刻扯开卷轴,一道清风卷着他朝通道那一头飞去,剩下的法师同时施放了凝在杖端许久的攻击魔法。斑斓的光色飞舞,炸碎了冻住半条走廊的冰雪,也炸裂了几处墙壁,交汇到晏寒江和客户面前,被鱼鳞伞牢牢地挡在外面。 而邵宗严此时已经浮到空中,在天花板下举刀一划,刀尖狠狠扎透了天花板。他踩着底下的魔法光芒在空中悠然前行,刀刃就像拖在空中一样轻盈滑动,在头上割出一条长长的缝隙。趁着魔法光芒遮眼,他在空中转了一大圈才又飞回原处,刀刃拖出的线条在天花板上划了一个光滑的椭圆,左手拎出铜药炉,抬手狠狠一砸。 大片石板“咣”地砸下,飞起的碎石扑向诺森拍卖行的众人,几个离得近的战士当场被埋在下面,身体柔脆的魔法师更被气流和碎石打得满面鲜血,一时哀声四起,倒没人顾得上攻击他们了。 头顶极度明亮的魔法灯光头顶透入,外面的人也被这变故吓呆了,都远远地躲着这片断裂带,正好没人能阻拦他们离开。邵宗严轻身落地,一手拎起客户扛在肩头,另一只手接过伞打在头上,让晏寒江跳回自己衣领里,纵身跳了出去。 在他脚下,霍华德却挣扎着跑回了已成废墟的那片走廊,用自己的双手扒开落石和受伤的人类,拖着残躯认真执行着他的命令。 第102章 第八次救援 从那条冰冷的通道跳上去,就像乍然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悬着明亮精致的顶灯,照得整个大厅亮如白昼,空气温暖如春,地下的寒气扑上来就被房里的暖风吹散,那些杀戮、血腥与黑暗似乎都已经被驱散在身后。 而这四妖一人现在正站在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惊鸿一瞥的拍卖会场里。之前只是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此时却是当当正正站在铺着鲜红色长绒地毯的拍卖台上,将整片会场尽收入镜头里——拍卖台四周环绕着奢华的座席,二楼被分割成十几座垂挂帐幔的包厢,有穿着精美衣饰的男女掀开帘子窥望向台上。 拍卖台垮塌带来的惊骇还凝在他们脸上,有些人甚至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可在看到邵宗严的脸和他怀里那条米分团儿似的软糯人鱼时,那些人又不约而同地坐回了原位,露出同样惊艳和贪婪的神色看着他们,甚至举手报价,想要买下邵宗严和他肩上扛着的人鱼。 邵宗严霎时觉得,这片会场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明亮美好了。 也没错……若是没有坐在这里叫价,想要购买奴隶的人们,又怎么会有地下那条黑暗的通道,怎么会有追杀他们的人和那个伤害他们客户的皮带男呢? 邵道长皱了皱眉,提刀指向身边的拍卖师,问道:“出口在哪边?” 拍卖师刚才差点跟着货物掉到楼下,又被他提着弯刀跳上来的模样吓了一跳,双腿颤抖着,色厉内荏地叫道:“你要干什么?这座大厅里有很多战士守护,不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地方!” 他说这话时腿都有点颤,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窟窿,期盼地下的魔法师和战士们赶紧上来抓住这个来抢劫伤人的恶魔。 拍卖台外的人们也看出了端倪——他们并不是拍卖场送上来的新货物,恐怕是破坏了下面训练场逃上来的逃奴或破坏者! 可是管他们是什么来头呢?按照拍卖场的规矩,无论是谁,只要抓住了拍卖场里逃出来的奴隶,就是这个奴隶的新主人,可以免费把他们带回家去! 从二楼包厢中传出或高或低的“给我留下他”“抓住那个双黑的珍品”“通知拍卖行,这个奴隶我要了”之类的呼喊。大量魔法师和战士朝着这座拍卖台跑来,远远地便将手中魔杖指向台上,对着邵宗严五人和那名拍卖师射出了无数道魔法光线,在空中交织成恐怖光网。 藏在邵宗严衬衫口袋里的黄金蟒激动得游了出来,张口吐出剑丸就要动手。幸亏沈老师及时啄了他一口,他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诸天万界之旅》节目,而是要拍小千世界的开拓者,忙把剑收起来,清咳一声,站到邵宗严对面侃侃而谈。 “基层救援人员的工作环境就是如此艰苦。我们的工作无法得到当地人的理解,每次救援都伴随着艰难困苦的战斗。可是为了解救落入虎口的玩家,为了提升我们游戏的客户体验,邵宗严以及更多和他一样的客服,仍会顶着当地人的不理解甚至攻击,解救出每一个位于危难之中的玩家。” 魔法光芒比烟花更加闪亮,爆炸声接连响起,给他的话配上了恰如其分的背景。拍卖展台笼罩的防护阵也被激发,头顶一道道白色圣光交织成网,像天雷一样当头罩下,将他们五人罩在雪白的光之鸟笼中。 清景神色严肃,在漫天比枪炮杀伤力还强的魔法光芒映衬下问道:“我们都知道你只有筑基修为,还不会御器飞行。那么,面对如此高强度的攻击,邵客服你该如何应对,保护自己和玩家的安全呢?” 客服小哥从没在这么大的场面下接受过采访,一手撑着伞一手按着客户,半天组织不上语言来。无数光芒打到他的鱼鳞伞上,被伞面反射或折射出去,交织成绚烂的背景光幕,照得他容色艳如桃花,神情却有些僵硬,“嗯”了一声,许久才讷讷地说了句:“有晏兄在,我就没想过能出事。” 晏寒江全身的鳞都顺了,按着他领口的扣子爬出来,一甩尾巴化成人形站在旁边,嘴角微微含笑,眼色温软,握着他的手道:“我当然不会让你……跟你们客户出事的。” 两人共擎一把伞,四目相对,脉脉温存,整个天地都仿佛寂静下来——只除了肩上人鱼时不时抽动的尾鳍。 清景托着沈老师拍了个近镜头,含笑点评:“晏真人不愧是万仙盟员工与顾客交口称赞的优秀家属,邵宗严能一次又一次得到客户的好评,与他的倾力支持也脱不了关系——他不仅主动选择成为家庭主夫,为邵宗严打理内务,还与他同出任务,在工作中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晏寒江完全没辜负清景前辈的夸奖,在头顶那道白光织成的鸟笼落下时,他便伸手拿过了邵宗严掌中的斩运刀,扬刀斩了上去! 魔法光网远不如真正的天雷,在邵宗严气运凝成的利刃之下,薄弱得就像一张结在墙角的蛛网。那一刀破开阵光后,仍旧挟着浩荡之势直劈头顶,将那座高大华美的穹顶一劈两断。 真正明亮温暖的阳光顺着那条裂缝照入,反倒让那群适应了不见天日的生活的人类惶恐起来,有不少人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慌乱地想要逃出这片大厅。晏寒江也眯了眯眼,适应着几乎刺目的白亮天光,右手上翻,又是一道刀风劈上去,斜斜斩在了前一道刀痕旁边,挖下了一大块土石。 巨大的石块从头顶砸落,疏松的土石随之簌簌而落,晏寒江拉住邵宗严轻身一纵,踏着半空落下的巨石借力跳到裂隙外。脚下大厅里回荡着沙石砸落的响声,人们逃亡时的脚步声、尖叫声,没来得及收敛的魔法光芒打到人身上时引发的惨叫…… 还有一句含着暴怒而格外响亮的:“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他们!杀了他们!” 晏寒江冷笑了一声,把刀还给邵寒严,朝空中招了招手,整片天空就沉了下来。黑风乌云滚滚汇聚而至,风雨霎时大作,如同万顷海波一时倒灌,雨水眨眼就没到了脚踝,汇流向地上那条缝隙,像小瀑布似的滚滚而落,将地表的碎石与污物都冲入其中。 那些嘈杂的声音都被雨声遮住了,很好。晏寒江微挑唇角,听着漫天哗然水声,享受着雨水滑过皮肤的湿冷感觉,朝邵宗严伸出了手:“雨不错,我陪你走走吧。” 蛇精不爱淋雨,摇身化出原型,重新钻进了衬衫口袋里,沈老师也飞回了邵宗严头顶继续跟拍。邵客服一手按着人鱼,一手撑着伞,实在没有空着的第三只手可以给晏寒江,只好朝他苦笑了一下:“先这么走吧,等把顾客送回家去我再陪你散步。” 这样其实也能散步。 晏寒江把袖子一抖,雨水就像滚珠一样从他的鱼皮上滚落,整个身子重新变得干爽。他伸手接过雨伞,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隔着层层衣料感受人类温暖的体温,陪着他走出了那片雨云的范围。 离开了能遮掩视线的雨幕,邵宗严才发现外面气候格外晴热,植被也极少。地面上只生着一些低矮的荆棘灌木,裸露的地表铺满裂纹,只偶尔有一两只沙鼠之类的东西从地面窜过,也都小而干瘦,身上没二两肉的样子。 明晃晃的阳光将周围的温度烤得比人类的体温还高,邵宗严下意识想给晏寒江倒一缸凉水泡起来。要动手拿缸时才意识到他现在不只带着一条草鱼,肩上还有半死不活的条海鱼呢! 他连忙退回雨幕里,掏出铜药炉接水,托着客户轻轻放进去,温柔地说:“抱歉,刚才因为情况紧急,没给您准备水缸,您的身体没因为缸水出问题吧?我现在弄不到海水,您用淡水可以吗?还是需要在水里加上几袋盐?” 他包里倒是还有些超市特卖的海盐,因为比碘盐贵,平常都不太舍得用,不过顾客需要那就不一样了。就是盐少了点,不知倒进炉子里之后那咸度够不够客户泡的。 翻车鱼精呆呆地摇了摇头,好脾气地答道:“不用,反正我也死不了,泡咸水淡水都一样。不过,那个……其实我不叫雪,那个名字是霍华德瞎起的,我叫范东海,你不用叫得那么客气。我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妖,就是运气好,不知道怎么的活着活着就开了灵智;后来又不知为什么,死了以后魂魄也不离体;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活了几万年,不知怎么就能化人形了……论真本事我还不如你呢。” “你能化人形?”邵道长摸了摸下巴,看着他层层叠叠的尾鳍问道:“你也能化出双足自己走路吗?” “能是能,但是腿短,不好看。”他缩起身子摸着尾鳍,涨红了脸,低声说道:“我的原形尾巴就短,几乎只有上半身,化成人形之后腿也又细又短,走路也慢……我偷偷到人类的城市玩时,被小孩子当成怪物追打也跑不动,结果被扔了一身脏东西。幸好那时遇见一个好心修士救了我,还送了我这个游戏,说让我学学修行,省得一个老妖怪还能让凡人的小孩子欺负。” 不过换了世界之后,他一个老妖精还是被凡人欺负,也没出息到哪儿去。 他揪着自己的尾鳍,悔恨地低着头,要哭不哭地跟他们道歉:“我……我不应该来这里玩的,我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些人在这附近势力很大,还有法力特别高的魔法师,他们要是追上来了怎么办?会不会也跟着追到别的世界去?” 铜炉里的水涨得很快,翻车鱼满脸都是水淋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脸蛋惨白冰凉,长发粘在脸侧,仰着脸倚在炉边看着他,看着就招人可怜。 邵道长被这小模样萌得连他是个活死鱼的事都忘了,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温柔地安慰道:“他们再强也强不过晏兄的,刚才你不都看见了吗?晏兄一下子就把那座拍卖场打碎了,他可是活了……咳咳,他可是元婴大妖,能呼风唤雨的,对付几个有道行的人不在话下。” 不过……他想了想又说:“我觉着送你客户端的那位仙人是想让你玩修仙版,学些护身的玄术的,你进旅游版只能在小千世界打转,其实于修行无益啊。” 范东海抱着胳膊可怜兮兮地说:“可是修仙版要考试,我连他们登录界面上的那些字都看不懂,还是问着引导人丛仙子才知道怎么点,怎么进的。” ……纯文盲!纯的!连字都不识!派出所墙上贴的宣传都看不懂! 清景由衷地流下了同情之泪,从邵宗严口袋里爬出来,化成人形握住了翻车鱼的手:“别怕,仙界不是歧视文盲的地方,你不认识字也不要紧,我给你报个脱盲培训班,不能再让咱们妖精兄弟因为上不起学吃亏了!” 沈老师忍不住拿翅膀拍了拍他,让他注意主持人形象。不过他们俩夫唱夫随,家里向来只有一个声音,既然清景想照顾这条海鱼精,他也无可无不可的说道:“那传送时直接把它带回去就是了,咱们先离开这地方,别让人追踪上来。” 晏寒江淡淡一笑,自信地说:“前辈放心,我这把伞能隔绝一切法术窥视,就是那些人有堪比元婴的跟踪术,也查不出咱们的去向。” ——而且这一路过来,邵宗严几乎是足不沾地踏水而行,地面更没落下脚印和气息可供人追踪,那些人没那么容易追来的。 等到铜炉里的水落满了,邵宗严便让晏寒江化成原形跳进去,将伞盖在炉顶遮光。他自己也借着雨打湿衣袍,又用湿毛巾包住头发,单手托起炉底架在肩头,步履轻盈地朝茫茫戈壁走去。 第103章 第八次救援 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地平线附近已呈现出蓝紫色,一弯残月吊在青白的空中,白天灼人的温度也迅速降到接近冰点。他们出来时天阳还在中天,而此时已将近夜晚,邵宗严扛着青铜药炉走了整整半天,到这时候也不得不歇歇脚了。 此时地面温度也凉了下来,铜炉里的水更是冰得草鱼都不愿意游了,就在客户身边懒懒地贴着。直到邵宗严把炉子放下,伸手去捞他,才摇了摇身子跳出来,落在人类温暖的手心里。 邵宗严摸着他浑身冰凉,心疼地拿毛巾给他擦干了,揣到自己怀里暖着,安慰道:“等升起火来就好了,再做碗鱼汤暖身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家这条肉食的草鱼精应该算是鱼类里的特例,别的鱼是不吃同类的,连忙跟客户解释了一下:“是用淡水鱼熬汤,和你不同类的,你别害怕。” 范东海摇了摇头,软软地答道:“不要紧,我在海里也吃小鱼的,不过最常吃的是水母,水母都是一群一群的比较容易吃到,别的不那么好捉。” 他包里倒还剩两条活鱼,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海蜇皮了? 邵宗严拿出一张塑料桌布铺在大石头上,把清景搁了上去,自己在周围砍了一大把干燥的灌木枝条回来烧火。这些荆条中结着不少果子,把种皮剥开,里面就是海绵般一条条黄色的絮状物,撕开后和树茎、枯叶捆在一起,就是上好的引火绒。 荒原上风大,他便拿刀掘了个火塘,朝下风处挖出一条烟道,将荆条放进去,用防风火柴点燃了火绒,小心地放到荆条中心。烟气被烟道吸走,而塘里的火很快燃了起来,把旁边冷冰冰的铜炉也烤热了几分。 晏寒江和清景这两条冷血动物都自觉地到火塘边烤火,沈老师落在邵宗严头上,跟着他到远一点的地方宰鱼切肉,倒掉血水和内脏才回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火边就已不再是两只,而是三只妖精在烤火了。范东海竟也从炉子里爬出来了,拖着一条水淋淋的鱼鳍化成的长尾巴,就像穿着条蛋糕裙似的。不过透过层层叠叠的长裙,能看到他的腿比裙子短上一截,露出来的脚细瘦伶仃,倒像个小女孩爱玩的洋娃娃,确实跟晏寒江这样瘦长的草鱼精身材相差得挺远。 这副身材配上他傻乎乎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欺负,难怪这么大岁数的老妖精,连个小孩子都敢朝他扔石头。 邵宗严为他叹了一声,架起锅小火煎了鲮鱼,放上葱姜、倒上一大锅冷水熬汤。在火塘中央吊好锅后,他又从塘中拨出些烧过的热炭到自己面前,在上面架上铁网,拿出仅剩的一条羊腿,切成小块后串到荆条削成的细枝上,给他们烤羊肉串吃。 他家里的好肉上顿都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只羊腿和些筋头巴脑,也不值得花太多力气烹饪。都串好后,就洒些孜然和辣椒面翻烤一阵,烤到肥肉晶莹焦脆、瘦肉颜色变白,香气也随着火弥漫到众人鼻尖的时候,这些肉串也就能吃了。 一把肉串只烤几分钟就能熟透,吃起来也焦香四溢,沈老师又弄了一瓶酒出来,站在清景手腕上叼着肉块,边吃边夸奖:“你这手艺足够去新疆摆摊了,我还担心咱们没来得及去菜市场,晚上吃不上什么了呢。” 邵道长也在宗正小世界吃过烤羊肉,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灵感,把家里剩的青椒、茄子之类没人爱吃的菜也切成小块,和剩的羊肉、鸡肉一起串成串烧烤。中午吃剩的烧饼他也拿出来切成小块,串在签子上,撒了调料和肉菜一起烧烤。 这样吃法又干净又方便,每人一串,各自都吃得舒心。他这个大厨光忙活着做菜,自己几乎没空吃,晏寒江把签子递到他嘴边他也懒得张嘴,只摇了摇头说:“你先吃,我得看着火,这个肉串小,弄不好容易糊……” 话音未落,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就顶到了他唇边,眼前的火光突兀地少了一半儿,眨了眨眼才发现,是晏寒江的脸挡住了他那一侧的视线。 酥嫩的羊肉挤入口中,更软滑的鱼肉也跟着滑了进来,抵着那块羊肉在他口中翻搅,直到他几乎是囫囹着咽下肉块,才恋恋不舍地退回去。 邵宗严的脸简直比火塘里的炭火还红,眼角汪着桃花般的艳色,悄悄朝那三只妖精张了张,见他们都自顾自吃着,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才安心了些。他刚刚喘口气,晏寒江又把一根肉串递到他眼前,低声问道:“是要我这样喂你,还是像刚才那样喂你才上吃?” 哪、哪能那样……这么多人看着呢!晏寒江脸红似血,连忙一口咬上签子,含含糊糊地说:“我自己来就行,晏兄你吃你的。” 晏寒江却是得理不让人,一只手从背后环上他的腰,抓着签子喂他吃,低笑着说:“我怕你拿签子吃耽搁烤肉,这肉可是很嫩的,须臾都离不了人翻动,你还是烤你的,我喂你也很方便。” 邵宗严开始时略有些心虚,但多吃了几回之后,脸皮也磨厚了几分,跟草鱼精一人一口地分吃烤串。 那边两个肉食动物光捡着羊肉和鸡肉吃,蔬菜都偷偷埋到了砂砾底下,只有晏寒江这个草鱼精真的能吃菜,一点都不挑食,不管碰到肉还是菜都痛快吃下去。邵宗严跟他分吃了几串羊肉之后,忽然发现客户握着签子不敢吃,半天才咬了一口下去,生怕他是不爱吃又不好意思说,连忙说:“你要是不喜欢就放下吧,我泡了些蜇皮,一会儿发起来就给你做老醋蜇皮,都给你一个人吃。” 客户摇了摇头,紧抓着签子说:“没有,我就是头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舍得吃太快,想多品一会儿……” 清景“啧啧”作声,塞给他一把肉串,像老前辈一样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这种时候哪儿能慢慢品味?得快吃、多拿,要不然别人都吃完了,你才尝着一根儿,亏不亏?别那么不好意思,你是我们的客户,花了钱的,就该享受服务。” 第69节 邵宗严看着他露在裙外的细瘦双腿,同情地点头附和道:“肉要是不够了我就去打新的野兽来,你不用顾忌我们,你都瘦成这样子了,怎么能不多吃一点补补?” 翻车鱼精没跟他说自己本体重达十几吨,是普通翻车鱼四倍以上的事,默默举起签子送进了嘴里。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吃烧烤,羊肉入口时那种肥嫩香滑的口感和丰厚的香辣味一下子就冲上头顶,香得他根本就舍不得咽下去,就在嘴里慢慢含着,直到味道都含淡了才舍得撕咬吞咽。 这比他最爱吃的月形水母还好吃,怎么舍得一下子都吃完呢? 过过苦日子的邵道长能体谅他的心情,也不再催促,坐了一小锅热水,把他爱吃的蜇皮烫好,再用冷水激一激保持脆度,放到菜板上细细切了,拌上嫩黄瓜丝和在石板上焙干的花生仁,倒上醋和酱油,浇上一小勺红艳艳的辣椒油,稍微一拌。 搅好的蜇皮和翻车鱼这辈子见过吃过的水母都完全不一样,从味道到口感——他确信自己吃的是一种干制后又泡发的水母,可经过人类烹饰的东西远比海里那种除了腥咸之外别无其他味道的生水母好多了。酸辣的调料刺激着他的舌尖,脆爽的口感也解了陆地生物留在他口中的油腻感,他顾不上谦让别人,闷头大吃着格外美味的主食。 其他人也不舍得跟他抢,仍然吃着烤串和烤烧饼,让他独自抱着碟子饱餐了一顿熟悉又陌生的主食。 这一餐吃得差不多时,火上的鱼汤也咕嘟出了扎实的香气。鱼汤下面的炭火少,汤面只是在中心微微地翻开一小片水花,鱼肉还保持得极完整,汤色奶白,颤微微地从锅盖缝隙里飘出丝丝香气。 在这冰冷的荒原里,这样的香气和明亮的火光实在太显眼了,一队路过的骑士就闻着香味儿寻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骑士,驾着高大的披甲马过来,粗声粗气地问:“这鱼汤是你们做的?多少钱,我们少爷想买下这锅汤!” 邵宗严正拨着锅子底下的炭火,闻言抽出拨火的枝子,看着这支从人到马都披着精甲的队伍,淡淡地摇头:“这是我们的晚饭,不卖。” 他蹲在塘边拨火时也没什么出奇,可一抬起头来,那张脸被火光映着,就比得漫天星斗失色。原本傲慢矜持地坐在马上的骑士猛地策马前行几步,走到火堆边,摘下了覆面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庞,低头答道:“我们只是过路的旅人,在这片荒漠里人类都是如此渺小,您愿意看在同为人类的份上,卖给我们一点热汤吗?” 他朝火堆旁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穿着薄纱蛋糕裙的范东海身上,眼角微眯,似笑非笑地夸道:“您身边这个小美人真可爱,和您十分相配,我由衷羡慕您能得到这样一位珍贵的……” 他的声音咬得低低的,轻身从马上跃下,走到邵宗严面前,含笑比了个口型:“人——鱼——” 邵宗严愕然起身,自塘边站了起来。火光在他身后跃动,映照出那副格外纤细柔软的腰身,简简单单站着就显出极诱惑的姿仪。那名骑士不禁向前走了几步,屏息看着他,眼中完全容不下别人。 他想了一路的东西都被这美妙的景色挤出了大脑,痴痴地走到邵宗严面前,低声道:“我并不想为难你,真的……如果不是你伤到了我们霍华德家族的家主,我的堂兄约瑟的话,我真心希望我们有机会能成为朋友……” 邵宗严抬了抬手,在空中虚按一下,止住了他的话头,朝他微笑了一下:“我也不喜欢四面竖敌,你刚才说不想和我为敌,是真是假的?” 骑士眼中迸出一道明亮的光芒,死死盯着他问道:“真的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 邵宗严的左手朝下一劈,抓住他的领子提到空中,右手卡到了他白皙的颈子上,微微施加了几分力道。随他同来的骑士中有几个终于回过神来,抽出剑远远指着邵宗严,没什么气势地叫道:“放、放开兰迪先生,不然我们就要动手了!” 骑士的脖子被卡得快断了,一面艰难地咳嗽着一面朝后挥了挥手,低哑地说:“不,不要动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说了半句就开始咳嗽,眼里倒映出一片黑暗,艰难地从喉头挤出字眼儿:“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我不会跟你们动手的!诺森拍卖会已经通知了我们霍华德家你抢人鱼的事,我知道你的强大,不敢、不敢真的跟你动手!” 邵宗严将手稍微松了松,嘴角微弯,露出一丝颠倒众人的诡艳笑容:“其实你说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大不了就把你们都留在这里,反正这种荒漠里多出几条尸首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不过,如果你真的有心与我们合作,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成为霍华德家的家主,不用再叫人一声差遣就出来送死,你有兴趣吗?” 明亮的火光在他脸上拖出了尤为浓重的黑影,他的笑容艳丽得就像盛开的夹竹桃,美艳中夹杂着令人万劫不复的剧毒。可那毒药却是能令人甘心饮下的甜美权势之毒,兰迪的身子软软悬在他掌心,浅淡到透明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张脸,哑声问道:“你真的有办法……你为什么要帮我?” 邵宗严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古怪地挑了挑唇:“我为什么帮你?当然是为了让霍华德过得不好,让他不能再追杀我们,这还用问吗?” 草鱼精蹲在火堆旁漠然看着这一幕,手里摆弄着吃完的签子,在兰迪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之色时朝着他冷笑了一声。 第104章 第八次救援 “你要怎么帮我?”兰迪把手下仆从远远打发出去,脱掉斗蓬,露出和霍华德有几分相似的身形和一头同样耀眼的金发,走到火边虚心问道。 想要成为家主的强烈欲望压倒了他所有的怀疑和不安,虽然邵宗严来历不明,行为诡异,可毋庸置疑的是,他是个魔武双修的大强者,身边带的这些人也不同善茬。 是和他们联手,一起拿下约瑟堂兄,喂饱这群人后接手霍华德家剩余的资产;还是当场被这群人当作小石子碾过去……这似乎是个根本不需要选择的问题。 他的态度放得十分端正,摆出一副低头求教的模样,丝毫不敢自恃身份。邵道长抬眼扫过他的脸和身形,微露出满意的神情,摇摇扇火的大蒲扇,风轻云淡地笑着说:“山人自有妙计。” ——他虽然没有诸葛亮的智慧,却有比诸葛亮还牛的靠山,用不着什么智计诡谋,拿出仙家气势堂堂正正碾压过去就够了。 炉上的火光蓦地腾起,将两人脸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照得清清楚楚,沈老师蹲在邵宗严肩上,全身摄像头微微发光,提高画面亮度,清清楚楚照出了邵宗严手上那枚绣满桃花的锦囊。 清景不由自主地问了句:“锦囊妙计?” 本地人兰迪听不懂这种来自异界的黑话,但在火光和那只精美如玉雕的手映衬下,也看得出锦囊不是凡物,激动得带点颤音地问道:“这难道是什么高阶魔法用品?不不,难道是神器?” 是神器,不过不是给他用的,给他用的只是这其中存放的—— 邵宗严动念从中取出两枚玉瓶,从中各倒出一枚圆滚滚香馥馥的丹药,一白一翠在蒲扇叶棱里托着,递到兰迪面前:“这枚是千蜃阁特产的塑容丹和炼形丹,只要吃下去,就能徒手整容,把身体塑成想要的模样。你愿不愿意抛弃现在这个身份,成为那个呼风唤雨的霍华德?” 换脸?换一个身份?抛弃这个没有多少地位的霍华德家旁支身份,代替那位高高在上的堂兄成为霍华德家的家主? 可是答应的话,以后他就不再自己了…… 他心里翻涌起千般纠结,恨不得抓住邵宗严死命摇晃,逼他给自己一个不用改变身份就能成为家主的法子。可是在动手之前,晏寒江手里那支油亮的羊肉签子又明晃晃地映进眼里,逼得他连这种念头都不敢生。 他纠结得恨不能把满头金发都薅秃了,还没打定主意,一道细细的、怯怯的、听着就让人心声怜惜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我……我能试试吗?” 众人的目光顿时应声转了过去——竟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翻车鱼精,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渴盼的看着那枚药丸。 他平常叫人扫一眼都能吓着,可这时候为了变美,哪怕是被这么多人打量着也仅仅是瑟缩了一下,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枚药丸,坚定地说:“我愿意花钱买……嗯,我虽然没有灵石,可是一身肉都是浸润了灵气的,元婴鱼妖的肉也是值点钱的。割下几百斤……不,割下一吨两吨也成,我就只要一粒,就让我的尾巴长几公分就够了!” 反正他身上会分泌出治疗素,肉割下去还会再长,剔成骨头也不要紧。 他咬了咬牙,抓起邵宗严切羊肉的小刀,朝着自己的小短腿儿狠狠割了下去! 邵道长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刀,连他的胳膊都拉起来了,将翻车鱼精细条条的小身子提到空中,紧张地劝道:“你别做傻事!丹药我给你就是了。我是来救你的,要是让你为了枚丹药就自残了还算什么客服啊!” 翻车鱼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能白要你的丹药呢,说真的我的肉虽然不算好吃,肝还是挺受欢迎的,据说跟鹅肝差不多,要不你尝尝……” 千万别!邵宗严都快给他跪下了,索性直接把翡翠珠子似的炼形丹给他填嘴里,堵住了那张出口惊人的小嘴。 药丸入口即化,范东海大惊大喜之后,身上那点力气顿时都化没了,细条的剔骨刀应声落地,人也晃悠悠地挂在邵宗严手上,被攥住的腕子上顿时鼓出几条肉檩子。 主持人清景抹了抹口水,怀着点儿淡淡的遗憾起身把客户拉下来,掌心凝出平滑的真气将他的腕子重新捋顺溜,然后朝沈老师温雅一笑,替千蜃阁做起广告来:“炼形丹是千面仙子陶长老四百年前新研发出的药品,比起传统只能改善面部缺陷的塑容丹,炼形丹的效果更强大,使用更方便,塑形时间长达二十天,行功一个大周天即可固定,非人类修士重炼原形后,化身也会随之改变体态。” 他说到这里,忽然朝范东海点了点头,示意道:“你愿意化出原形让我们拍摄你的修形过成吗?这样,那枚炼形丹就作为广告费赠予你,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们什么了。” “我愿意!” 翻车鱼精答应得比求婚还快,动作又比说话更快,没等主持人和摄影团队和客服小哥和家属和某路人摆好姿势,原本站在火堆旁的瘦弱少年就“嘭”地变成了一堵带着海腥味的高墙,高得邵宗严踮起脚尖都够不着它微张着的圆嘴。 原本还在火堆旁摆弄烤羊肉签子的晏寒江也像风一样卷了过来,在那一霎那间落到邵宗严身边,单手揽住他的腰身,横着退出十来米。清景则挺身护住了在旁边观望的兰迪,一手撑着翻车鱼雪白的肚皮,轻叹一声:“这么大的身子可怎么塑形,要是拿手往外扽,得把尾巴扽成合子边儿啊……” 从侧面看来,那只翻车鱼活像一只镶着蕾丝边的剁椒鱼头,鱼眼还往下翻着看人,张着圆圆的嘴,蠢兮兮的。 难怪顾客平常老是半张着嘴,原来不是得了鼻炎,是原形就这样啊。邵宗严也忍不住跟着张开了嘴,仰起头看着那条高墙般巨大的翻车鱼,看着它……一点点地慢慢变矮。 兰迪刚从纠结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小美人鱼变成了比龙还大,还只有半个身子的诡异大鱼,结结巴巴地问道:“它,它怎么了,难道是要化了?” 沈老师摇了摇脑袋,趴在邵宗严头顶淡定地答道:“他不是吃了炼形丹吗?稍施外力身形就会变化的,现在这样竖在地上,在重力作用下腹部自然会压扁的。要是躺下的话……” 话音未落,五六米高的巨型翻车鱼左右摇晃了两下,“砰”地一声砸在了石滩上,摔成了一块大鱼饼。 被兰迪赶到远处的随从们也吓得够呛,饭也不要吃了,急匆匆朝大鱼这边赶来。 他们是始终盯着兰迪的,开始时远远看不出什么,不出一会儿就看到那个红颜祸水、害霍华德家家主身名俱裂的人鱼被举着胳膊拎到空中。这副画面简直激动人心,看得那群战士浮想连翩、心荡神驰,幻想了无数爱死爱慕画面,连干硬的烤面包和冷酒都有了几分滋味。 之后另一个美男子出手夺鱼,还跟那个阉了家主的可怕高手面对面说了些什么,似乎就要打起来了。敌人内讧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众人兴兴头头地端着酒碗等待事态进一步发展,却没想到这发展能突然之间就从大陆窜到天上去。 好好的小美人鱼,怎么忽然变成比人还高几倍的大鱼头了! 就是变身魔法也没这么变的,人鱼和鱼根本不是一个种族,只听说过人鱼长出腿来变成人,还从没听说过人鱼变成全身都是脑袋的巨大怪鱼啊! 随从们脸都吓绿了,紧赶慢赶从扎营的地方跑到鱼身边。可夜色已深,篝火被压灭了之后几乎伸手难见五指,就怎么也看不到自家主人,只看到一头比人身子还厚的,正面呈等腰三角形的大鱼横躺在面前。 他们高喊着兰迪的名字,掏出刀剑刨开地缝,用双刀和铁棒充当撬棍去撬那条大鱼。撬了没两下,棍子忽然一轻,呼地一声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儿翻落在地,那只压着铁棍的巨大鱼头也消失了,面前只留下他们惊魂未定的主人兰迪。 地上的火还没完全压灭,巨鱼消失后又坚挺地重燃起来。 他们过去搀扶兰迪,借着黯淡的火光看到三个重伤了家主的犯人站在一起,穿黑衣的男人掌心托着个鱼头,身边两个各具特色的美男子几乎是头抵着头地凑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鱼。 ——那条鱼,不就是差点把兰迪少爷活埋了的大头怪鱼吗! 随从们扶着兰迪一起围观着他们,那三个人却只当他们不存在似的,垂眸看着手里的翻车鱼。 晏寒江左右看了一圈,带着几分专业人士特有的自矜说道:“我是专研鱼类的,虽说咸淡有别,但论身材还是我们淡水鱼更好,就由我替客户整形吧?” 客户已经成等腰三角形的大头鱼了,还有什么不行的,就在他手里弯了弯身,诚恳地说道:“有劳道友了。” 他微微点回算作回礼,左手托着鱼,右手五指分开,指尖灵气氤氲,化作比鱼身更大的大气抓着鱼腹,往下狠狠一捋——那条基本不存在的鱼尾就像经过ps液化了一样,“唰”地长长了一段,鱼身也随之扯细了一圈,子弹头丑鱼终于有了点正常鱼的感觉。 晏寒江的审美,那可是多年在淡水湖里养成的,爱的都是那种小头长身子,符合人类审美的鱼样儿。才捋一下,那头身比怎能入得了细长条草鱼精的眼,他右手连捋带拉,硬生生把翻车鱼的大头挤成了小头,肚子底下重塑出一条和上半身长短相衬的尾巴,还硬生生把腹背鳍往上挪了几寸,让它们生在靠近头部的位置。 好好一条翻车鱼,叫淡水鱼的审美荼毒得细细长长,头都不那么方了。旁边那条更细长的蛇精还不满足,点着鱼下巴说:“下巴太宽了,下巴尖的才好看。” 沈老师不得不飞下来拍开了他的手,严肃地劝他们:“差不多就行了,别真给人家弄成草鱼那种铲子下巴。翻车鱼精是多珍贵的种族啊,比细条的鱼罕见多了,叫你们这一弄都没本族特色了。” 看着手底下身材直逼草鱼的翻车鱼,两位自诩艺术家的妖精都有点讪讪的,倒是他们手上的范东海难得大胆了一回,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开脱:“没关系的沈老师,我不要本族特色,只要腿长就行了。” 他的身子被拽长了一倍还多,尾巴也刻意捏细了,原本平铺着就宽大厚实的尾鳍彻底挤成了烧麦边,层层叠叠好像一朵花,功底再扎实的海洋生物专家见了他都不敢认了。 晏寒江虽然还觉着不够完美,可后期大牛沈老师都开了口,他也尊重前辈意见,撒手把翻车鱼扔到了空中,淡淡道:“你变回原形看一下。” 范东海特别听话地化出人形,然后拼命伸长脖子去看自己的腿。他那身鱼皮穿出来照样是鱼尾蛋糕裙的形制,只是底下层层叠叠的透明纱部分像被裙撑子撑开了一样,从小腿下部伸展向地面。稍微提起裙子,就露出一双比从前更匀称的长腿—— 真的长了,也粗了!不像从前那种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小细腿儿,而是一双接近正常,只是略细软的腿了! 沈屏山抬抬翅膀化出一面镜子,让他对镜子细看自己的身材,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再改。 他横照竖照了半天,看哪儿哪儿不像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好看得都舍不得眨眼。正面照着原本极细的腰身和胯现在也粗了几分,反而是侧照着略突出的腰腹平坦了。配上比上半身还修长,肌肉更丰满圆润的腿,再走出去就是个正常人,不会再被人当成怪物打了! 他俯下身摸着那两条腿,眼泪就像开了水阐似的哗哗流下,瞬间砸湿了一大片地面,哽咽地谢道:“多谢几位真人,我这辈子就梦想有个长点儿的尾巴,有两条跟别人一样的长腿,现在真是死也无憾了!” 死了这么多年,终于有种能瞑目的感觉了呢。 兰迪全程都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胸前滴落了一溜口水,震惊地说:“我这是在做梦吗?这条人鱼根本就不是普通海族,而是什么梦幻生物吧……你们真的是魔法师而不是哪位神祗亲自降临?” 艺术大师们顾不上理他,只有邵宗严托着那粒雪白的丹药,桃花眼转向他,饱含诱惑地对他笑了笑。一道比这笑容更婉媚诱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不想试试这个药的效果?晏兄不仅会塑鱼,也是会塑人的,绝不会有人看出区别来。” 之前他们说这事时是背着侍从的,怎么现在这么光明正大地说起来了?这群人就算是真神降临,可他这个人类不是啊,万一他们走了,他再被人揭穿是假冒家主的,肯定不会有好下声的! 兰迪急得脸色发白,偷偷去看周围侍从的模样,可是那群人似乎根本没听到邵宗严刚刚的话,仍是一副惊恐又惊艳的模样,盯着翻车鱼精完美的大长腿看。 兰迪暗暗出了口气,用力甩开随从,装作不耐烦地喝斥道:“你们在这儿乱看什么,我不是让你们换个地方扎营吗?没看到他们在忙么,万一你们不小心弄出意外,冲撞了这些尊贵的法圣,我可保不住你们!” 那群人已经看过了范东海的大腿,又见这位少爷没被压出什么毛病,便唯唯喏喏地退下了。回去之后队长还低声训了他们一顿,怪他们见了大腿就挪不开眼珠,浑忘了自己也是看妖精塑形看得失神的人。 这群战士们正自我反省着“兰迪少爷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舍身做人质,他们却贪看大腿误事”的时候,他们眼里高风亮节的堂少爷却在和神级绑匪们讨论着:“有没有办法骗过魔法测试呢?堂兄现在就在拍卖会场,哪怕我装扮成他回到霍华德家,只要他一出现肯定也会露馅的。魔法协会和教会都是有鉴定血脉和灵魂的魔法的,光是长得像肯定混不过去!” 不就是个狸猫换太子,哪儿有那么麻烦。精通宫斗史的邵道长淡淡一笑,拿大蒲扇在他额头敲了一记:“那就让他没机会再和你同时出现不就成了?” ===================================== “找到了!” 一道惊喜的叫声打破了诺森拍卖会场地下治疗室的清静。森严的大厅里站满了人,却没人敢出声,只听到走廊另一端远远传来急促却轻快的脚步声。 不久之后,诺森拍卖行的大管事便从外面捧进来个垫丝绒的楠木盒子,请霍华德的管家确认后,便珍而重之地交托到床边扶手椅上的高阶牧师手上,带着几分欣慰说道:“幸亏霍华德先生及时把它扔到走廊后面,头上的天花板掉下来时,气浪把它拍了出去,并没受伤。万一给埋在了石板底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牧师一直在诺森拍卖会做治疗,什么情况没见识过,听着这话不过从容一笑,起身接过盒子,用镊子夹到原处,倒上了一瓶生命之水。 可是没动静。 他以为是失落时间太长,失了活性,于是又倒了一瓶。 可还没动静。 第70节 牧师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了,指尖凝起一团白光覆了上去。两段肉块浸润在白光中,按照正常情况就该先生出丝丝缕缕的血管接驳上,再长肉生肌,可是现在却仍是和之前一样连动都不动。 牧师惊讶道:“不可能!刚才我驱除药效时看得很清楚,那种药就是普通的迷魂剂,喝下圣水就消得干干净净了,这块肉怎么不长上!” 霍华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发出喑哑低沉,充满恨意的声音:“是他的刀有问题,那把刀……我记得,他割下我的……的时候,刀身上的红线就像活了一样,在吸血!那是恶魔的刀,那个人就是恶魔!去叫光明教会的人来,我要驱魔!” 拍卖行的管事无奈地又去请人,可光明教会、暗月教会、杀戮之神的牧师都请了一圈,却都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伤口没有任何魔法,甚至生命力也保存着,只是底下那块肉接不上了。 他们甚至将刀口那一圈的肉块削了下去,重新接驳,却还是接不上。削下去的部分可以用神力重新生长,却也只能长到被砍掉后的长度,无法长回正常模样。 那是斩运刀在斩断他的身体同时,也抽取走了他重新拥有子嗣的命数,让他的人生、前途只剩下最灰暗的那种。 霍华德神色阴沉地听着他们的报告,脑中却回荡着邵宗严问他的那句“你要长痛还是短痛?” 他说割下来是长痛,他当时还不信,觉得有生命之神的牧师治疗,割下去之后立刻就能长出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名声受损罢了。可现在他却明白了,邵宗严说的是真的,他以后真的要长痛了! 哪怕在场所有人都签了灵魂契约,不能泄露他身体的秘密,可他自己却将一辈子带着这耻辱的象征生活,永远要藏着身体,不能给任何人看,不能生下自己的子嗣……他的牙齿咬得直出血,死死攥着被面,恨声喝令道:“抓住他们!我一定要让他尝尝我受过的苦,让他们生不如死!” 直等到他的伤口重新止血,不再疼痛了,他才等到了这几天来唯一一个好消息:“兰迪少爷已经抓住了那个伤害您的人,把他和您的人鱼都带回了霍华德家,正在禁闭室等着您回去发落呢!” 他霍然睁开眼,按着床褥坐起身来,苍白干涩的嘴唇微微扯出一个笑容,阴冷地笑道:“好……立刻准备出发,叫人收拾些工具一起带走,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招呼那个心狠手辣的异域美人,和我不听话的小人鱼了!” 第105章 翻车鱼的番外 我叫范东海。翻车鱼的范,东部沿海的东海,这名字也没什么特殊意义,也就是说明我是来自夏国东部沿海的一条翻车鱼精——没错,就是那种只有一颗大头,身子在最粗的地方戛然而止,没有尾巴只有一圈尾鳍的丑陋的大鱼。 我刚开灵智时还不懂得美丑,只是伤心自己太弱小。海里稍大一点的食肉鱼都能来欺负我,海豹海狗们从开始学捕猎就把我和我那些千难万险活下来的后代当成捕捉撕咬的对象。太小的海豹咬不开我的皮,也非要捉了我啃着磨牙,玩腻了就像飞盘一样往海里扔着玩。 可是我光有灵智没有力量,只能和普通的翻车鱼一样逆来顺受。好在我的身体能散发出更强的治愈素,就这么不好不坏、也不死不活地活了许多年。 但是活得久了终究是有点好处的,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我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原本几乎只有头的短粗身体被拉长了,骨头也变多了。粗大的肋骨被挤到了很小的一块范围内,周围又生出了长长的手臂和脚,在海里虽然照不到,但据我多年偷看远海捕鱼船的经验,我这副模样应该是人类! 而且是个又细又长的人类!头也变小了!我做鱼的时候几乎没有尾巴,做人之后尾巴、哦不,腿竟然差一点就跟身子一样长了! 做人真好! 而且做了人之后,游泳好像都快多了呢。我做鱼时一个大头又重又大,在水里拐弯都不好拐,唯有潜水时得力,平常几乎都只能顺着洋流躺漂的。可是成了人形之后,胳膊腿都能分开了,双手一划,腿跟别的鱼尾巴似的左右一甩,身子就能在水里转弯了,游得也比那样漂着快多了。 做人真好。我在海里游了几天之后,就想要离开海,像真正的人那样在陆地上生活。 于是我偷偷跟在一条深海捕捞船后面,借着螺旋桨搅动水面形成的水压圈半漂半游,累了就在海上飘着晒一会儿太阳,等待下一条捕捞船过来继续借力。就这么换了一条又一条的船,我终于到了海边一座码头外,看到了真正人类聚居的地方。 码头上有人来来去去,我跟着的那条捕鱼船的人也从船上下来,我藏在船底透过水面悄悄观察他们,终于看到了原本因为船太高看不到的胯部和腿。 那些人的腿都比我长! 想不到我做鱼短尾,做人还是短腿。 从那儿以后,要一双和正常人一样的长腿就成了我的执念良缘天赐。 后来我得了一位仙人庇护,他还送了我一张元泱苍华网游的光盘,让我进入游戏好好学习仙家修行知识,省得被人欺负了也无力反抗。 我活了这么多年,虽是自然开了灵智,化了人形,可还从没接触过真正仙人的东西,拿到游戏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厕所隔间,点开认真地研究了一番。可惜那游戏里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出的题目我也不会做,只能在引导者建议下选了个要求最低的旅游版。 可像我这样的文盲翻车鱼精,能上旅游版已经很好了,至少能见见世面啊。越是听引导者对诸天万界的描述,我就越向往那些能人妖并存的小千世界,趁夜找到传送阵后特地甄选了一个有鱼类妖精的世界。不过那里的鱼妖不叫妖精,而叫什么美人鱼……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算美,可是这名字多好听啊,听着就知道那个世界的鱼精都很受欢迎,能在外面光明正大地行走。 于是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结果果然很受人类欢迎——到这儿没多久就被人捉了,关在池子里养着。 我胆子天生有点小,这个世界的人类又比我家乡那边还怕人,把我吓死了好几回。死着死着忽然想起这个游戏还有客服呢,就在一个人类拿鞭子抽我时赶紧喊了几声救命。然后他拿鞭子抽了我两下,我就又死过去了,直到客服把我从那人手里救下来之后才重活过来。 一活过来,正好就看见了客服为我而战的英姿。 其实我平常看到人打架很容易就会吓死过去的,可客服邵宗严真的太好看了,他为了我打倒那些人,砍了把我当作奴隶的霍华德的时候,我心里特别激动,特别高兴,看着那么多血我都没吓死! 后来他还给我吃了好吃的拌海蜇、还有我从来没吃过的烤羊肉,都比生海母好吃,也比人类投喂我的海贝和小鱼好吃。 哪怕到现在我正式成了万仙盟的一员,也算是在大千世界吃过见过了,也还忘不了那天的味道——那是我头一次被人平等地当成同伴,吃到和人类一样的东西,时间过得越久就越觉着那味道珍贵得无法复制。 而且那一天,邵宗严和他的道侣还改变了我的外表,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他们给了我一枚炼形丹,把我塑成和草鱼一样身条儿顺溜的漂亮长形鱼。我当了一辈子只有大头的丑鱼,还被人类起名叫“游泳的头”,直到那一天才有了鱼尾,而且是比头还要长的漂亮鱼尾,头也变得小小的,化成人形之后上身短小身长,和我当初远远在码头上看到的人类身体比例一样了! 我的鱼生了无遗憾了! 跟着清景主持和沈老师回了万仙盟之后,我就按他们的安排,进了万仙盟下属仙城里开的文盲补习班,系统补习修仙常识。 最开始我学得很吃力,因为别的修士都至少识得一种文字,只有我是纯文盲,连最基本的文字记录能力都没有,只能用圆光摄录仪录下老师讲的课,一遍遍在房里自习。可我比起别人也有一项优势,那就是我根本不用修行就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也就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每天入定。 他们入定的时候,他们修习自己从下界习得的道法时,我就从汉语拼音开始,慢慢学着识字、数数、做一百以内加减法,等加减做熟了之后又开始学乘除法,慢慢拉近我和普通仙界文盲之间的距离。 就在我刚刚认全三千基础汉字的时候,那位把我从小千世界接回来的清景主持人和他男朋友沈老师忽然来找我,给了我一份最新出版的圆光,说是里面有我参与,应该给我这个出镜人一份圆光,他们还代表娱乐司过来邀请我参加一个访谈节目。 沈老师眯着小眼睛站在清景肩上,特别和蔼地说:“虽然你现在的身体已经经过整容,看着像个大众化的草鱼青鱼什么的了,可毕竟是珍稀的翻车鱼出身,我们有很多节目想请你去讲一讲身为海洋中死亡率最高的翻车鱼,却努力成精的励志故事。你已经上过我们一次节目,应该不怕上节目吧?” ……是有点怕的,可是后来他们又说做节目可以给灵石,脱盲班毕业之后还能帮我找一份轻松的工作,让我边工作边修行,我就咬咬牙答应了。 后来我请班上同学一起看了这份圆光,他们也都是初入大千世界的,看的节目也少,没见过什么小千世界的风光,都觉得这期《小千世界的开拓者》拍得可好了。那个小千世界吃得好,科技发达,一开始邵宗严带着道侣和主持人卖药的那点也特别真实。好几位在下界也给人算命和卖丹药的同学都说他推销技术好,当年他们要能掌握这个强买强卖的手段,在下界就能过得好点了。 就是没有这方面经历的,也觉着他长得特别好看,又会做饭又会照顾道侣,简直是个完美偶像级的人物。 他们还挺羡慕地问我后来吃没吃到邵宗严做的菜。我当时感觉很骄傲的,笑了笑,叫他们继续看。 之后就拍到了我的故事……我的出场形象不太好……我浮在一个大圆水池子上,还翻肚儿了。 我有点后悔没先看一遍内容再邀同学一起看了。 幸好同学们都是好人,没有嘲笑我,反而为我抱不平,说那个打死我的和把我弄成奴隶的都不是好人。而且他们也没笑话我的短尾巴,要知道那时候邵宗严还抱着他尾巴又长又漂亮的道侣呢,那才是鱼妖应该有的体态啊,我在塑形之前长得太丑了…… 片子里后来还拍到了我的翻车鱼原形!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圆光显胖的关系,我的头简直大得离奇,墩到地上之后脸巴子还摔成了三角型,丑得我自己都不敢看了! 同学们也都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情,想来他们知道我是个整容鱼精之后,对我的观感也会有所下降吧?我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们,耳朵却关不上,他们就站在我身边看着那只丑鱼,说话声音也不小,很快就灌到了我的耳朵里:“这就是翻车鱼!想不到世上有这样骨骼清奇的鱼,东海非凡妖也!” “是啊,诸天万界唯一一只翻车鱼妖,咱们生逢其时,能得和他在一起读书,也是莫大的造化了。” “范同学有这样的跟脚,何愁成不了著名的艺人呢?” “天赋异禀!真真是天赋异禀!这份圆光一出,范同学迟早要红遍诸天万界,咱信得提前找他要签名,将来他红了也可以传给孩子或弟子!” 他们……居然不嫌我丑吗?不嫌我只有一只大鱼头,没有尾巴? 我悄悄睁开眼,看到他们真的翻出纸笔让我签名,好像都很认真地觉着我能红。我接过笔都不会写字了,正好圆光里演到晏寒江给我塑形,我连忙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是整过形的鱼妖了,现在就是个草鱼的体态,红不了的,你们不要开玩笑了……” 他们好像有点可惜我没保留原形,不过也都恭喜我得偿所愿,变成了细条儿的顺溜鱼。 我也很高兴。我还是喜欢长腿,哪怕成不了名,也是长腿好。 这个节目主要拍的是客服邵宗严,我在里面的镜头不多,我出场没多久这团圆光就播完了,之后他们还闹着出去喝酒庆祝我成了名人。 承他们吉言,我后来真的成了名人。万仙盟的《讲述妖族自己的故事》节目组率先找上了我,采访我这些年的心路历程。这个节目跟清景他们的完全不一样,主持人说话特别玄妙,她一说我就想哭,她也陪着我哭,录了两天圆光回来我整个人都哭脱水了,连鱼皮都干裂发白了。 她问我这辈子有什么最难忘的事,我觉得那就是被邵宗严他们救出来那一回吧?之前我活得虽然长,可是每天都在海里漂着,不是被人啃就是被人吓,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唯有那次终于有人把我从那种习惯到麻木的痛苦里救出来,还给了我那么好的一个新的未来。 主持人哭得很厉害,我也陪哭,然后她问我想不想见见当初救了我的人。 我当然想,可是我只是一条扫盲班还没毕业的普通翻车鱼精,怎么可能把小千世界的人随随便便带到万仙盟里来?那位主持人忽然不哭了,露出了仪态端庄的笑容,抬起后朝后面一指:“欢迎我们《小千世界开拓者》节目第二期嘉宾,也是我们范东海非常喜欢非常信任的元泱苍华网游客服邵宗严,和他的道侣,我们人气非常高的徒手整形大师晏寒江!” 我“噌”的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张着嘴——我知道这样很蠢,可是天生脸骨就这么长的,板不过来——瞪着眼看着后面渐渐掀起的帘子,看着帘后朝我走来的人。 那两个细条条的,大长腿的,还把我也变成了长条鱼妖的客服和家属! 主持人在旁边说着“欢迎两位”,我就冲过去了。哭了两天之后心里就好像真有委屈似的,恨不能缩进邵宗严怀里,再让他保护我一把。 可是现在不是小千世界,我也不是那个不懂人类规矩的野生翻车鱼精了。我走到他面前就停下来,特别标准地跟他作了一揖,他们也对我回了一礼,邵宗严主动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特别温柔地说:“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客服邵宗严,尊贵的客户,我是为你而来的。” 我哭得快脱水的身子一下子就好像充了气似的,轻飘飘的特别高兴! 录完这场节目之后,我好像就红了。据说我上节目那期圆光卖得特别好,后来还有许多摄制组请我上节目,有让我哭的,有科普翻车鱼和其他小千世界的珍惜妖类的,还有一家整形公司请我做了代言…… 慢慢的,我成了一些节目的固定嘉宾,似乎也不用做什么,就往那儿一坐,偶尔讲几句自己从前在海里的生活习性,或是讲讲当初邵宗严他们怎么救我的。后来邵宗严和他家属也给万仙盟做了一档节目,内容也就是拍他们怎么救人,怎么在野外吃吃喝喝,看得我每次都很羡那些被救的人。 不过我更喜欢现在这样可以读书,可以做节目,还有同学相伴一起补习的日子。我在万仙盟工作得也很顺利,虽然我的脸圆圆鼓鼓的,和那些锥子脸的明星相比还是丑,可凭着翻车鱼的异类身份,圆光部娱乐司后来还是正式签下了我,给了我一份在扫盲班毕业后可以供给自己生活和修行的工作。 司里还有一位前辈特别关照我,那位前辈也是妖族出身,不过人家是大千世界土生土长的海鸥精,跟脚和家世都不是我这种不知怎么成精的海鱼可比的。可他人特别好,教我用元泱苍华的修真版游戏学习,还把我带到了影剧司,让我在里面演了一条出身大海却有洄游习性的鲔鱼精男配。 我演得很紧张,怕自己出什么错影响了那部幻视剧,更怕白前辈受我连累,一直战战兢兢地放不开。幸好那条鱼的戏份不多,又是在女主面前有点自卑、紧张的感觉,导演对我的演出竟还挺满意的。 而且圆光售出去之后,居然有很多观众说我的鱼形漂亮,说我身材又细又长的,尾鳍也很特别,比真正的鲔鱼还好看。 他们都不嫌我是整容鱼精,还说我的身材好! 我渐渐有了自信,拍戏也越来越熟练了,工作和修行都渐渐步上了正轨,后来还……跟白前辈在一起了。我现在真正融入了大千世界,完全看不出曾是东海里一条曾经任凡兽欺负,只会死了以后偷偷复活的翻车鱼,可我还记着自己的鱼生会发生这样大,这样美好的变化的根源—— 是那天我睁开眼睛,邵宗严朝我伸出手,告诉我他是为了拯救我而来的。我握住了那只手,从此将双足拔出泥沼,踏入了光明。 第106章 第八次救援 那个害他出丑,毁了他的人生的人,终于落到他手里了! 霍华德受了几天的折磨,经受了无数次治疗失败的打击,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这个堪作安慰的好消息。他居然振作起几分精神,不要人扶就自己从床上站了起来,当场吩咐人收拾行装,不顾一身伤病就要回去。 照料他的管家一面高兴,一面又忍不住怀疑着消息的真伪,当着霍华德的面追问来送信的人:“你们确定兰迪少爷抓到的是那个魔武双修的大强者?凭他和那些随从的本事,不可能对付得了那样强大的人……” 他是出于谨慎才问了这么一句,可是霍华德恨邵宗严已经恨到全无理智,满心都想着怎么折磨他,根本听不得任何反对,当即痛斥管家:“你们这群废物抓不住他,兰迪难道也抓不住他吗?他是霍华德家的旁支血亲,拥有霍华德家的血脉天赋,当然比那些下人强!” 管家低下头,不敢再说让他不痛快的话,来传信的仆人却很有眼色地主动答道:“兰迪少爷是在沙漠里找到他们的,当时那条人鱼已经晒昏了,恶魔也有脱水现象。兰迪少爷在水里下了点药,很轻松的就把两个人捆起来了,您不信的话,可以看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束光滑如丝缎的黑发,呈到霍华德面前:“人已经被送到训诫室了,由兰迪少爷亲自看管,这束头发也是从他头上割下来的,您尽可以放心。” 放心! 那个擅长下毒的家伙也有中毒的一天!兰迪果然是他的堂弟,就是比那些愚钝的下等人会办事! 霍华德阴云密布的脸稍稍放晴了一丝,扶着拍卖场送来的拐杖朝外走去。 拍卖会这回是狠狠得罪了这位大主顾,还知道了最不能知道的秘密,从上到下都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侍奉着霍华德。听说他要走,主管忙叫人备了翼龙车,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出了地下拍卖会。 亚龙车腾空而起,挥动着遮天蔽日的巨大膜翼,几个小时内便横跨沙漠,飞到了建在绿洲边缘的诺森城里。 下车之后,霍华德迫不及待地拄着拐朝城堡里冲去。他的动作仍然不自然,偶尔扯到受伤过的地方还会下意识顿足,精神却是受伤之后从未有过的好。他掌中精美的手杖从一开始过用来支撑身体,到后来纯粹成了挂在手上的挂饰,步伐越迈越大,把管家和仆人们都甩到了身后。 原本被派去找人鱼的人也都已经回来了,此时正站在府邸门口等着他,可霍华德完全没心思搭理他们,管家只好停下来应对,只让贴身男仆在后面追他。 男仆们提着沉重的大箱子,怎么追得上怒气勃发的主人,只能在后面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踏过花园,冲进了专用来关押罪人的灰塔。 看守灰塔的两名大剑师恭敬行礼,替他开了塔门,低声说:“兰迪少爷说那个双黑的奴隶太过强大,没有人看守不行,亲自在训诫室里替您看着呢。” “嗯。你们做得很好,看紧灰塔,不许任何人进入!”霍华德压抑着激动,强自矜持地点点头,提步朝塔里走去。几名贴身男仆这时候也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了,两人立刻抬手制止了他们:“家主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灰塔,里面有兰迪少爷服侍不会出事的,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他在塔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烛火在阴暗的塔楼两侧跃动,火光昏暗,无端端透着几分暧昧的感觉,哪怕他的肢端出了点问题,但心跳和体温还是随着步伐不停上升。 推开训诫室沉重的钢铁大门时,他的呼吸都为之停顿了一瞬,眼里除了站在墙边的两个人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71节 砍伤他的恶魔和他逃跑的奴隶终于又落到他的手里了!没有人在如此伤害侮辱了霍华德家家主之后不付出代价,在这座诺森城里霍华德家就是神,哪怕是法圣,得罪了他也得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他回头关上门,激活塔中布置的魔法阵彻底封住他们逃跑的路,从一旁的刑架上挑出个沾满斑斑黑色血迹的皮鞭,狞笑着走向墙边那两人,挥鞭朝邵宗严打了下去。 可是鞭子才刚抽到空中,原本看似被绑在墙边的邵宗严轻轻一动,就从镣铐里脱出,伸手握住了鞭梢。那张妖艳的脸抬起来,眼色浓得像无底深渊,对着他露出一丝恶魔般冰冷诡异的笑容:“欢迎回来,霍华德公爵,哦不,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公爵了,新的霍华德公爵会替你掌管这个家族的。” 什么?不……胡说,这不可能! 霍华德家什么时候出了新的继承人了!他还这么年轻,根本没有孩子,也没有可以和他争夺家主之位的近亲,那些远房族亲只不过是挂着霍华德的姓,和他手下养的奴仆和战士没什么区别,谁会有资格做他的继承人?更何况,他还掌握着这个家的一切权力与财富,就算有这个恶魔暗中支持,别人也当不了这个家主! 邵宗严用力一抽,把鞭子带了过去,简简单音掰成了两截,朝他露齿一笑:“霍华德先生,你已经过气了。” 霍华德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你连男人都不算了,还当什么家主? 这话点爆了他最深的伤痛,他忽然想起堂弟兰迪还应该在这里看着,便把一腔怒气转移到了他身上,高声喝骂道:“兰迪!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这就是你抓来的奴隶,这就是你说的能看好他们!现在他们要威胁我这个家主了,你要是不出来给我收拾好这个烂摊子,那就收拾行李给我滚回乡下,别想再在霍华德家当这个堂少爷了!” “我来了,堂兄。”从囚室套房里间传来一个低低的、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那好像不是他听惯了的兰迪的声音,倒是带着几分他自己声音的感觉,可又不完全像。随着那声音传入耳中,从囚室门口走出来一名高大俊美的金发青年。那副身形熟悉至极,可金发遮挡下的容貌却是更加熟悉:那长长的没入鬓发的眉,鹰隼般锐利的眼,高挺的鼻梁,冷酷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庞……那根本就是他自己! 霍华德霎时心口冰冷,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他的堂弟长了本事,随便带几个仆人和侍卫就抓了他的敌人,而是这两批人混到一起,合谋要篡夺他的家主之位!他立刻凝聚魔法想要控制房间里的魔法阵禁锢之群人,可魔法触发后,却化作一座光之牢笼锁住了他。 笼外有一张本该只在他身上的脸庞朝他笑了笑,温柔又残酷地说:“堂兄,你以为我回家这么久,不会在灰塔里预先做些准备吗?你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性,身体残缺,不适合再当霍华德家主了。接下来请你好好休息吧,我会照顾你,保护你,让你安全无虞地度过下半生。” 从这一刻起,霍华德家族的族长就换了人做,有同一张脸和霍华德家的血统,有对这个家族上下事务的熟悉,除了当上新任家主的兰迪本人和永锁灰塔的真正霍华德家主之外,再没有人能知道这个秘密。 兰迪朝邵宗严他们深深鞠躬,感激地说:“没有你们的相助,我也得不到霍华德家,无论你们想要什么报酬都行,请让我好好酬谢你们。” 邵宗严便看向客户。翻车鱼精腿长了,胆子却还没长,红着脸嗫嚅道:“我能长成这样就够了,别的都不用的。” 他不要,邵宗严当然更不要了,只朝兰迪笑了笑,从怀里又掏出一枚塑容丹给他:“这个药你留下,将来你可以以霍华德的身份把家主传给自己,再去个没人的深山老林把他的尸体一扔,就可以接任家主之位,不用一辈子装成别人了。” 兰迪感激地收下药,却没把自己当作继承人,而是在数天之后找理由把自己驱逐到沙漠外的城市,并让霍华德服下了邵宗严给的那粒塑容丹,改变他的容貌,也算是保下了他一命。只是这样被顶替了身份永远被囚禁的生活比起死亡来说是更好还是更不好,别人也永远无从得知了。 ===================================== 兰迪之后怎么遣散霍华德当年养的奴隶,顶着外界风言风语重新整顿霍华德家,并彻底处理了知情太深的诺森拍卖行,那些就都和早早离开这个世界的万仙盟员工与客户都没关系了。 沈老师低下头剔了剔胸羽,算计着录像的长度和内容差不多了,就在传送阵那里主动和邵宗严夫妻道别:“那我们先送客户去大千世界了。他这个情况得从学前班上起,手续跟正常拜师入门不太一样。而且他是罕见妖类出身,虽然整容了吧……这种诸天万界都见不着第二只的妖可以办生活补助,我跟清景要替他跑这个,可能就不回来了,塑容丹和炼形丹的补偿过些日子用传送阵直接给你们送过来。” 那当然是客户的事要紧。邵道长十分有眼色地点点头道:“两位前辈自管去忙,那些丹药还是千蜃阁白给我的呢,不值当前辈放在心上。” 客户也连忙跟他们道谢,只是跟马上要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又忐忑又抗拒,看不出什么喜色。邵道长估着他吃了这么多年文盲的苦头,不像是能厌学的人,不想上学前班八成是被熊孩子欺负怕了,便微笑着安慰了一句:“你现在一条腿都比他们身子长得多了,他们不敢再欺负你的。” “是啊……我都有大长腿了!”他腿短时被小孩子当成怪物,现在都那么长的腿了,应该没问题了吧?客户低头看了看自己化成人形后还是有点软,外表却修长有力,甚至还有肌肉线条的双腿,眼里慢慢有了光芒,朝客服和家属深深鞠了一躬。 清景跟自己的npc交流几句,牵着金乌和翻车鱼进了传送阵,先行踏光而去。邵宗严跟晏寒江也回到无妄小世界,继续做他们半卖半骗的推销工作。 数日之后,一道淡金阵光再度穿透楼顶,从天花板落到了他们房间里,只这次落下的不再是来采访他们的主持人和摄像,而是一枚普通的法宝囊。 晏寒江微微一笑,招手拿过法宝囊,打开后就朝沙发上倒,带着几分期待叫邵宗严:“先别做饭了,快过来看看咱们在圆光上是什么样子。每常都是看着别人在圆光里演,现在居然也轮到咱们自己了。” 沙发上除了圆光,还有十几枚玉简,晏寒江看也没看那些玉简,直接用真元激发圆光,在房间里投射出一片宏大影像。 碧海翻波、白浪滔天,万顷乌云沉沉压在头顶上,压得直似天要掉下来一般。乌云碧波间隐有银蛇舞动,浪滔在海中渐渐汇聚成一道通透如琉璃的凝碧大门。镜头一转,远处海岸上缓步走来一名神色凌厉的白衣修士,挥手斩断半天风雨,而后收起长剑,踏入走入海中,身体渐渐变化,摇头摆尾跃入空中,化成了一条金光灿灿的大鲤鱼。 这根本不是《小千世界开拓者》的剪辑,是一份跳龙门现场直播! 两人手里的爆米花、啤酒、薯条、芝士肉肠……赶紧都扔到了桌子上,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安静地、紧张地观看那条大鲤鱼乘风踏浪跃龙门的场面。 直到鲤鱼跳过龙门,椭圆的鱼身拉成海带似的龙身时,邵宗严才悄悄吐了口气,低声说道:“想不到清景前辈和沈老师这么细心,还给咱们寄了跳龙门的指导来,有了这枚圆光,晏兄你一定能跳过去了!” 晏寒江捏着一根快要搓烂的薯条,也低低吐了口气:“原来跳龙门时还有那种技巧,可以在前三条浪时使用叠浪法节省体力,还能引水蓄雷,以水雷抗天雷……” 他将手里的薯片往后一扔,扑向邵宗严,把人深深压到沙发里,蹭着他的脸颊激动地说:“你替我谢那两位真人吧,我就感激你,没有你我上哪认识这种大千世界的真人,哪儿有机会蒙他们青眼,送来这种跳龙门的示范圆光呢?” 圆光充斥着房间,他们仿佛飘在海里,劫雷细碎的清光还没完全散去,照得四处都是雾蒙蒙的,头顶那条鲤鱼化成的白龙还在张牙舞爪地游曳。邵宗严莫名有点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心跳得比平常还要激烈,低低喘息着,按着晏寒江的手低声推拒:“不行,等圆光播完……” 何况身子底下一堆玉简,这么躺着也太硌得慌了。他抬起身子,伸手去摸玉简,其上灵机被圆光扰动,手一摸上,其中内容便主动灌进了识海—— 《百名新龙经验总结》《我跳龙门的那些年》《龙的诱惑》《规避天雷小技巧》《龙族生理知识与避孕指南》……竟都是教人怎么跳龙门的!他连忙抓起那块记录新龙经验的玉简塞进晏寒江手里,脸红红的,笑容却格外温婉贤良,一点儿都不像祸乱天下的妖道。 “快看看这本,我粗翻了一下,里面有好多条鱼……好多位鱼妖前辈跳龙门的经验呢!” 晏寒江在他身上磨蹭着,说什么也不舍得起身,接过玉简来也只随意地将神识探进去看了一眼:什么青蛟、虬龙、幻蜃、锦蚺、鳗鲡……这都是天生龙属,鲤鱼也是龙裔,鲫鱼和鲤鱼都是鲤亚科的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不,等等,怎么会有这个! 他的神识定在一张图上,仔细看着图上妖仙跳龙门前骨鳞嶙峋的可怕模样,五指不由握紧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那是一条鲟鱼!一条鲟形目,与鲤鱼隔着目的鲟鱼! 连鲟鱼都能跳过龙门化身真龙,他这条鲤形目雅罗鱼亚科的草鱼更有什么跳不过去的!晏寒江意气风发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摇了摇身子化作一条草鱼,一弹尾巴跃过了空中虚幻的龙门! 第107章 那些备考的日子 鱼妖跳龙门就像人类的高考,可以说是一考定终身。考过了就能“摇头摆尾直上天”,考不过就有一年又一年的复读生活等着,实在等不下去的也可以另辟他途,要么以鱼妖之身修持大道,要么干脆兵解转世,拼拼运气下辈子没准能当个人类。 当然,茫茫虚空无数宇宙,也有不少吊死在成龙一条道上,说什么也不放弃的鱼、蛇、蛟、螭之类妖修。为了满足这一部分妖修跳龙门的需求,由龙族统领的玄元大世界倾力研发了各种教学玉简、优秀新龙心路历程和跳龙门直录圆光。 这些也算是玄元大世界内部流通教材,外界极少能看到。还是沈老师仗着几万年的老交情去玄元大世界要来了几份,每一块玉简上都凝结着他和清景对晏寒江沉甸甸的希望。 晏寒江果然不负重望,像准备高考的莘莘学子一样,起五更睡半夜地努力学习起来。邵宗严也把自己当成了照顾考生的家长,暂时放下工作,留在家里全心全意地照顾草鱼精。他还叫人还重装了浴室,装了占大半个浴室的透明浴缸,通上氧气和水循环,让晏寒江能在池子里泡着,以最原始最舒适的方式学习。 草鱼精的双腿化成鱼尾,上半身赤裸着倚在水池边上,眼睛似闭非闭,神识沉浸在大千世界前辈总结的知识里。只要一睁眼,就有榨好的清凉西瓜汁递到他手里;头往旁边歪一歪,邵宗严就会过来给他揉肩捏背;若是揉揉额头,更有红袖添香,拿清凉油给他从太阳穴抹到眉心,细细按摩,生怕他学得太辛苦头疼。 晏寒江结结实实地享受了几天老太爷的待遇。 这些日子里,他熟读了各类妖修跳龙门的经验总结,特别是鲟鱼、鲑鱼和鳗鱼这类鲤科以外鱼种出身的鱼妖的经验,对他来说更为珍贵。他渡劫几次都不成,差点以为草鱼真的不能跃过龙门,脱体飞升,已经打定主意多渡几次天劫,靠劫雷淬体的力量一点点脱形成龙的。可是看了这些前辈的经验他才知道,最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努力啊! 跳龙门最重要的是精神和毅力,只要吃得了苦、扛得下九道天雷,他就能成功了! 连看了几块励志玉简,看得他热血沸腾,恨不能当场就找着个龙门跳,一试他在玉简里学到的经验。他激动地甩了甩尾巴,水声响起,邵宗严便从门外探进头来,问道:“晏兄你饿了吗?晚饭这就好,你先吃口点心垫垫,顺便把脑黄金和鱼油喝了。” 深海鱼油能补脑。打从晏寒江突击学习开始,邵宗严就去药店买了一大箱,让他一天三顿吃着。反正他也是鱼,没有人类那种吃多了中毒的问题,每顿都吃上一把,吃完之后再补点儿糖或点心祛药味,养得他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 然而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种不科学的补法,就着池水咽下一大把药丸,然后游到池边去拿点心。那里早早摆上了晶莹剔透的海藻胶布丁、锦鲤增色饲料拌香草冰淇淋和一碗海带绿豆沙,清淡中带了几分水产的腥甜,很合草鱼的口味。 刚吃完甜点,邵宗严就端着一大碗艳红灼眼的水煮鱼进了浴室,轻轻把碗放下,收起了他吃剩的碟子。晏寒江在冰凉的池水里泡了一下午,光看着汤碗上升腾的白气就觉着全身暖融融的,表面上浮着一层红油,拨开挤挤挨挨的红辣椒和麻椒后,雪白细滑的鱼肉更是勾得人口舌生津。 他撑着水池边坐了上去,夹起一筷鱼片送到邵宗严口中,清淡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看玉简看入了迷,甩了下尾巴而已,不是饿到了,你别那么紧张。以后别总琢磨吃什么,你成天忙里忙外的照顾我,几天没做空气力学了?宇宙常数对世界地形地貌和生态分布的影响呢?光学呢?” 一连串问题问得邵宗严心如死灰,恨不得立刻扭头回厨房做饭去。 晏寒江又给他喂了一块水煮鱼,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等我化龙成功,就也这么伺候伺候你,到时候你也泡在池子……就躺在床上擎吃坐喝,只要做题就行,一根手指头也不用动。” 听了这话,邵宗严吃鱼都不香了,说了一句“排骨要过火了”,转头就逃进了厨房。厨房里小砂锅炖着干烧排骨,汁收得浓浓的,垫底的姜片和蒜也浸透了酱油和肉汁,排骨却没有半分糊味,骨头都烧得酥软入味了,略带几分回甘,熟得恰到好处。 他蹲在炉台边啃了两块排骨压惊,把整个砂锅都端到浴室里,又回厨房盛了碗天麻炖猪脑汤,连同电饭煲一起端过去,在浴室里陪晏寒江吃饭。干烧排骨还剩了一点浓稠的肉汤,拌进饭里整碗饭都有了滋味,不用配菜都能吃下一大碗。 只要不提物理,邵宗严的胃口还是很好的,他盯着晏寒江喝了猪脑汤,自己一边啃排骨一边说起最近电视上播放了一个刺激大脑皮层的按摩仪广告。 晏大学问根本不信那种骗人的东西,轻轻摇头,矜持地说:“那个都是凡人用的,咱们这些修士的大脑皮层在修行中早都刺激开发到了极限,再怎么按摩也没用。你要是喜欢买东西,不如帮我留意一些安全套或是防范药物,等我跳了龙门之后,说不定咱们就得用到了。” 邵宗严嘴里那根排骨“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断面光滑整齐,白森森的牙齿曝露在空气中,闪出锋锐的寒光。他嘴角僵硬地往上挑了挑,用和平常相差无几的态度问道:“我刚才仿佛没听清,你是说等跳了龙门之后要考虑……‘避孕’问题吗?” 晏寒江略略沉默了一会儿,脸庞不知是被鱼汤照的还是自己感觉到了惭愧,雪白的脸皮似乎透出了些许红润,拿筷子翻搅着米饭,有些迟疑地说:“有些事我以前没想过,还是这些日子看玉简时,看到几位前辈的经验才想起来……龙族有一个特点……” 叫作“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之所以会各有不同,是因为龙族是上古异兽,万类之祖,和任何种族都没有生殖隔离,不管和谁精气交汇,都能生出孩子来。像应龙那种早已灭绝的传说级龙族,甚至能达到“抛洒之处即留新生”的神奇效果。而他们这些跳过龙门化成龙的虽然比不上洪荒异种,也比不上天生真龙,可也都是正宗的五爪龙,一发入魂什么的绝不是梦想。 晏寒江捧着饭碗,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草鱼虽然比不了上位客户那样的翻车鱼,可也是一次能产40万粒卵的!咱们俩的修为都还这么低,要不起那么多孩子啊。” …… ………… 邵宗严仿佛听见了他的话,又仿佛没听见,好半天才嚼烂了嘴里那块骨头,看着他诚恳的眼睛问道:“晏兄好像忘了我是个男人?别说40万卵子,就是40个、4个,我这肚子里也长不出来啊。” 晏寒江叹道:“谁叫龙族的节操不可靠呢。你知道吗,清景真人前世就是应龙,据说当年子孙遍天下,不知欠了多少风流债在外头,后来因为沈老师一片真情感动了他,在玄元大世界改朝换代时,他为了沈老师毅然赴死,转世之后特地改了种族,重生成不容易有子嗣的黄金蟒……” 这是真的假的?从绯闻八卦堆里长起来的邵道长都震惊了,越听身子越靠前,心里天人交战,不知该信晏兄信誓旦旦的八卦还是清景前辈表现出的坦荡磊落形象。 晏寒江也不是十分笃定,犹豫着说:“这是我当初在元泱苍华里打双界战时听来的,剧本是文华宗合道长老许钜子写的。可后来他们做情感调解节目时也说过,上辈子他们是一对深柜,清景真人还有过未婚妻,两人直到这辈子才真正搞上……虽说孩子的事没有实证,可龙族能生这一点却像是真的,要不怎么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 九个孩子也不好养啊!万一真生了那么多龙孩子,他们俩还怎么过甜蜜的二人世界?还没跳龙门,自诩贤内助的晏寒江就考虑起了成龙以后的生活。邵宗严也给他说得有些动心——毕竟他入道不久,对妖物的了解更少,不敢确定那些古老种族就真没有让男人怀孕的本事。 他下意识摸了摸法宝囊,忆起救生包里每次救援都会补齐的大号无添加安全套,不太确定地想着:这个除了用来装水,会不会也是供他们这些救生人员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避孕用的呢? 两人之后再没交流龙族生理这个高级话题,闷头扒着浸满排骨浓汁的米饭,配上香滑麻辣的鱼片和干香的排骨肉,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可吃饭时人静心不静,40万老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思考太多的结果就是两人都觉着自己脑子空空,把原本还够一顿宵夜的猪脑汤喝得干干净净,试图把自己刚才受惊和计算家用过度损失的脑细胞补回来。 吃罢饭后,邵宗严自去收拾了碗筷,晏寒江也把励志类玉简推到一旁,拿出《龙族生理知识与避孕指南》仔细研读。成了龙之后就和做草鱼精时不一样了,毕竟他本体是没有外生殖器的,龙可有,有些小千世界的凡人都能男男生子,龙族的有些奇效弄不好也不奇怪呢…… 他正专心研究玉简,尾巴上的侧线鳞忽地感觉到缸中水流异常波动,接着其他部位的鳞片也有了感应,似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正摸着他。他将神识抽出,就看到邵宗严只系着一条浴巾踏进了浴池里,温暖的小腿恰好蹭着他的尾巴——侧线孔感觉到的水流正是他跨进缸里时激起的,现在仍然在微微摇荡地,温柔地包裹着他们泡在水里的身躯。 晏寒江忙扔下玉简,起身扶住他的腰,眼中微露不悦之色:“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水这么凉,你要洗澡也先告诉我一声,调好冷热再说的。” 现在开热水是来不及了,他回头吐出一朵本命真火,用只有百余度的低温火焰慢慢加热缸里的水。邵宗严却是一步都不挪,大大方方地把浴巾一抽,跪坐在光滑软韧的鱼尾上面,双臂环住了草鱼精的脖子,一双含着光芒的眼睛盯着他,低低地说:“你说的那个事……不管信不信吧,我心里总有点在意。等你成了龙,咱们就不能像现在这么随心所欲了,所以我想趁这段日子多做几次。” 水冷水热的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凉的鱼不都抱了好多年吗。 他一口啃上了草鱼精的嘴唇,顺势把他压到了池壁上,手指顺着他胸肌间凹下的那条深沟向下抚摸,落到人身与鱼尾的交界线上,又顺着鳞线细细摩挲。鱼鳞比人类的皮肤更加敏感,被他摸了几下简直就要乍起来了,晏寒江那张清冷的脸也被摸得软和许多,无奈地笑了笑,回应起他的亲吻。 藏在水下的尾巴倒卷上来,用人类双腿绝不会有的灵活度贴在邵宗严背后,肌肉时而收缩、时而舒张,冰凉而光滑的鳞片微微乍起,轻轻地刮着人类最敏感的部位。邵宗严整个身体都颤了起来,随着浴缸里的水升温,他的身体也不断升温,脸红得像要滴下血,伸手压住了那条不老实的鱼尾,掌缘被乍起的鳞片刮得发麻。 晏寒江一个草鱼打挺将他转压在池边,光滑的指掌落到鱼尾擦过的地方,抚平擦刮后的酥麻,肉滚子一样的尾巴忽然分开,变成两条结实光滑的人腿,重重压了下来。 浸没在温水与更温软的人类躯体里,晏寒江霎那间有种不当龙也无妨的感觉,低头抵着邵宗严的额头喃喃道:“等我化龙之后,咱们就去玄元大世界旅游一趟,我就不信他们那儿没有龙口过剩危机,没有个节育手术之类能治本的东西!” 邵宗严用力回抱住他,亲吻着那道高挺的鼻梁,默默想着:其实我还是觉着我一个正常人类男性不可能产卵。 第108章 请看作者有话说 经历了百余天堪比高三冲刺的严苛复习之后,晏寒江终于掌握了跳龙门的一应技巧,情绪也被各色励志软文炒高了最高点,自信满满地准备回老家跳龙门了。 没错,回老家。这也是跳龙门指导里提到的技巧——他们这些能修行有成的妖,无一不是本世界的气运宠儿,在自己出身的世界跳龙门会有天道加持,比去其他小千世界更容易成功。是以虽然晏寒江第一次跳龙门失过手,还染上了海水过敏的毛病,可还是勇敢地克服了心理障碍,再度踏上了上次度劫的东海之滨。 宗正小世界此时正值初春,凛冽的海风吹起层层波涛,带着腥咸的白沫拍到人脸上,吸入肺里的都是湿气。晏寒江带着帽子、墨镜和防雾霾口罩站在云间,全身上下裹着防水冲风衣,静静欣赏着这片曾给他带来无尽痛苦回忆的海水—— 当年他还是一条满怀憧憬想要跳过龙门的天真草鱼,万里迢迢从五大湖回国,却在这片海域被天雷打得体无完肤,还顺着洋流飘了几十海里,落到了南越国境内。要不是他被渔船打上去时一副半烧焦不能吃的样子,在分捡时被扔了下去,后来又剩着船尾的顺流漂到港口,说不定哪天就淹没在齁咸齁咸的深暗海底了。 他闭了闭眼,甩去旧日不堪的记忆,落足到海浪尖上,体内灵力翻涌,慢慢将自己真气运行的节奏与海浪起伏的节奏调得一致。这也是前人介绍的小技巧之一,调整之后呼吸之间应和海中灵气,可以更精准地引动潮汐之力,在他的身体要落下来时凝结海浪接他一下。 随着时间推移,头顶劫云渐渐布满天空,脚下白浪层层叠叠,海波在空中高高交汇成一座高大华美的水晶门。 辛苦冲刺了一百多天,检验成果的时刻终于到了!邵宗严毅然将肩膀一摇,帽子等零碎被晃到海里,披在身上的玄色长袍化作鱼皮包裹身体,他整个人也从浪端上跃起,在空中化作一身身侧闪着淡淡金光的巨大草鱼,拍着白浪朝龙门跳去。 不远处的海边石崖上,邵宗严紧握鳞伞举在头上,另一只手里攥着可以盛下整条草鱼的大型黑色垃圾袋,随时准备在他跳龙门失败后进行抢救。 鱼尾下的白浪叠成三重,晏寒江在海浪上借了一下力,忍着鳞片下皮肤麻痒红肿的过敏症状,甩着身子朝龙门上方跃去。头顶第一道雷劫轰然而至,雪亮的雷光打在草鱼身周聚起的浪水上,粗粗的雷柱散开,细碎清雷化作一张电网罩住鱼身,雷电烧灼的痛楚反倒减缓了过敏反应。 晏寒江在空中顿了一顿,等这重雷光淬体结束,又是一甩尾巴朝上跃去。 第72节 第二重雷光当头罩下。巨大的草鱼将尾巴一摆,一道真气凝着海水迎上去,将粗大的雷柱再度打成细碎清雷,淬炼妖身。他已经不是头一次跳龙门,前几道雷光于他并没有什么难度,单凭身体硬扛也能扛下来,只是到了六重劫雷之后,他这副元婴鱼妖的身躯才会有些吃力。 若是鲤鱼,在天雷淬体的过程中就能自然转化为半鱼半龙的妖物,法力和身体强度能随着雷劫提升,跳龙门天然就比其他鱼种更容易。而他们草鱼的身体不能变化,这时候就要靠强大的毅力避劫技巧对付天劫了。 第七重雷光落下,草鱼身上的雷光明显已积成了厚厚一片光幕,没法在下一道劫雷打下来前吸收尽,也很难承受两重劫雷叠加的力量。上一回他就是在挨了第七道劫光后力尽落下,幸好邵宗严当时正遇上呼救,带他一起去了别的小千世界,才避免了被劈成烤鱼的下场。 而这一回,他已经吸收了前辈经验,知道该怎么应对雷劫了! 晏寒江身子一挣,波滔汹涌的海浪便冲到了他身上,雷电进入海水里,电翻了整片海域的鱼。他的身子却在浪头里往下一挣,来了个草鱼脱壳,把裹满雷电的鱼皮留在空中,里面充塞了沾满草鱼灵气的海水,化作傀儡替他接下了第八道天雷。 雷光厚厚地裹在鱼皮上,几万伏的高压电差点把鳞片都烤酥脆了,香喷喷的烤鱼味在海上扩散,闻得邵宗严心动神移,差点拖着塑料袋下海捞鱼去。 可是他不能去,他得相信晏寒江这么多天的努力,得相信他这次一定能脱劫成龙! 就在这时候,一条纯白的草鱼裹着玻璃般通透厚重的海水从浪里冲出来,笔直地撞向龙门! 八道天雷之后,海水凝成的大门又被波浪承托着抬高了一重,碧蓝剔透的海水凝成廊柱和房檐上的龙形纹路,精致如生,昭示着跃过其上的鱼妖即可化身真龙。 第九道天雷却又訇然落下,恰恰劈向龙门正上方。 此时晏寒江如果跃到龙门上方,便会被这一道劫雷当当正正地劈中,之后能否跃过龙门还是未知;而如果畏葸不前,在空中稍停一下,那道仍在不断拔起的龙门便会彻底阻断他的登龙之路。 邵宗严攥着伞冲到悬崖边,一只脚已经踏到空中,却硬生生地停住,抬眼看向那条只剩内衣的纯白草鱼。 他直冲向龙门,却不是要跳过,而是笔直撞到了龙门飞檐下方,在斗拱下忽然转身停顿了一下,肚皮斜向上立在空中。鱼身下的海浪聚成了一个小阶托着他,上方的水晶楼顶替他抵了这一道天雷,雷光如流水般沿着两侧垂下的顶瓦流下,恍如雨珠垂落。 晏寒江在身下水台上借了点力,身子自檐下跃出,穿过落雨般的雷珠飞到空中。原本被他甩下的鱼皮自动飞过来,甩出里面饱含雷电的海水,重新披到他身上。 鱼皮飞过来时给了他一个前冲的力,和他自己向后上方跃起的力合在一起,将他的身形撞出了一道弹道曲线。那条白地黑鳞的草鱼穿过密密雷帘,像测量过一样精准地从仍在升高的龙门顶上滑过。 而穿过龙门之后,他的身子就变了! 草鱼本来就细长条的身子拉成了一条波浪状的海带,一面增长一面增粗。鱼嘴两侧先是生出了两条细长的肉须,而后更从生出柔软茂密的须髯。地包天的尖嘴拉宽变长,口中生满寒光闪闪的利齿,从鱼胸鳍腹鳍和尾鳍所在的位置伸出五只锐利龙爪。就连海水侵蚀造成的红肿和掉鳞也好了,他的鳞片比做鱼时大了几位,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闪亮光泽,背黑肚儿白,在阳光下看着似笼罩了一层金光,细看去仍是草鱼的配色。 不过这么配才有品味,比他在书上戏里看来的五爪金龙低调高雅有内涵多了。邵宗严满面含笑,眼神清如水波,两颊泛着桃花,压得这片苍天碧海全无颜色,那座水晶般的龙门也顿时黯淡无光。 草鱼精眼里更是早盛不下别的,跃过龙门之后便不再看身后的雷光水色一眼,舒展开更加修长的身体,在空中拐了个大弯,直奔邵宗严飞来。 飞离开那片雷雾后,龙躯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小人,见风便长,待迎着风飞到海岸边时,已经长成了晏寒江的模样,只欠稍稍青涩几分,两颊带了点婴儿肥,顿时就减了从前那副高冷的模样。 邵宗严在他跳龙门时都能维持住淡定,看到这个站在龙头顶上的年轻版晏寒江时却淡定不起来了,半张着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晏兄你……越长越年轻了。底下这个是龙皮吗?龙皮褪下来怎么还有一身衣服……龙皮是比鱼皮好看,这看着,跟条活龙似的。” 晏寒江淡淡一笑,那种冲淡旷远的气质又回来了。他踩着黑龙站在空中,朝邵宗严伸出手,温声道:“我化龙之后元神牢固,可以神游体外了,底下踩的是肉身,你也上来试试。” 也好,有什么问题等上了龙再说。邵宗严踏空而行,缓步朝巨龙走去。正待踏上龙头,空中却忽然降下一道黄色光柱,单把晏寒江的肉身和元神罩住,却把他屏蔽在外头,隔断了他们两人。 难道是盗猎新龙的?邵宗严心头一紧,连忙掏出斩运刀朝空中斩去,晏寒江却在里面对他喊了一声“不要”! 这一声喝得慢了些,邵宗严的刀已经砍上去了,却被一股同样的力量倒冲回来,整个人倒飞出十几米才定住身子。他提着刀再要冲回去,却发现那道黄光是另一种传送阵光,晏寒江的元神和肉身都随着光柱似慢实快的上升,在他看着的时候就已经升入云层之上了。 而他现在还不会飞,更不能一头撞破天地关飞到大气层外。 他握了握刀,看着晏寒江在光柱中萧瑟的身影,朝他摆了摆手。远处的海波已平,漫天乌云散开,那座精致如琉璃的龙门重融入波浪中,海面有波涛起伏,海鸟翔集,看起来只似寻常。 可是那只曾和雷光海水搏斗,顶着海水过敏跳过龙门的草鱼,却已被传送走,消失在茫茫天海之间了。 邵宗严在岸边站了许久,目送着那道黄光彻底消失在云端上,大脑才渐渐活动起来,想起晏寒江这样子不像被人绑了,更像是跳完龙门之后,修为足够拔地飞升了。若是这样就有迹可循了——按照修真基础知识里的说法,这些小千世界都是大千世界孕养诞生的婴宇宙,小千世界的大能突破世界桎梏飞升后,就会自动进入诞生它的大千世界。 他要是想找晏兄,只要去传送阵叫一声清景前辈,请他帮忙定位应该就行了吧? 之前晏寒江还跟他开过玩笑,说是自己如果也遇到危险,还有他这个专业救援来救。如今虽说应当不是遇险而是得了大机缘,他也想过去找他……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乍一分开,他心里担忧,晏兄说不定也正等着他去找自己呢。 他的脸色渐暖,收起斩运刀,掏出地图朝小城市飞去。他在这个世界可是黑户,坐不了飞机和高铁,只能坐长途大巴一地一地倒车……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大概五六天之后就能到传送阵了。 邵宗严把地图一收,转身朝最近的小渔村走去。 他还穿着宽袍大袖的道袍,走到小村子里就给人当成了大仙,许多小孩子藏在墙后偷看他,大人们则远远看着他,议论这是哪家请来的阴阳先生。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半座村子,终于有人过来拦下他,敬重地问了问:“道长是谁家请来的,看阴宅还是阳宅?还是算命的?能算媳妇生男生女吗?” 邵道长摸了摸口袋,正好没有坐车的钱,便停下步子,含笑答道:“什么都能看,一卦二百起,要么就换去北边的长途汽车票。”小山村里的农户能有多少钱,不能跟宰那些想泡他的大头一样。 这卦倒也算得起,那人热情地把邵道长拉进了村子,带他走家串户送温暖,相了几个能上大学的孩子,驱了村头的黄大仙,还替人算了哪家媳妇能生儿子……邵道长哪儿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凡是个大肚子的,就掐算几下,高深莫测地来一句:“腹中胎儿福缘深厚、贵不可言,来日你们一家都靠他/她提拔了!” 至于什么福缘——能让他这个平常起码六七百起价的大仙只收二百就算命的,怎么不叫福缘深厚?还没出生就能替家里省钱,前途肯定错不了! 他收了鼓鼓的一信封红票,还有一家拿直达省城的长途车票抵了钱,节省点用足够走到传送阵了。他就收起信封,拱了拱手,在村民的注目中飘然而去,仙气飘飘地挤上了长途大巴。 邵大仙日夜兼程连跑了两省,正在长途车站外面吃午饭时,体内通界令忽然一动,一道金光自脚下升起,把他和手里的烤冷面、土豆棒、烤面筋一道裹着送入空中。 怪异的是,这回并没响起千蜃阁女修温柔的声音,也不知要穿越到哪个世界,只见周围星海飞逝,漫漫不见尽头。他独自对着空白房间和漫天冷寂星光,头一次觉着传送难熬了起来。 手里的烤冷面和烤串也变得又冷又腻,让他全无胃口,索性扔进救生包里,坐在包上翻看着平常不爱看的玉简。在这种真正寂寞到无事可做的时候,看书效率反而比平常更高了,以前怎么也看不下去的题目现在倒是能静心记下。 他沉浸在妖物分类玉简里,并不刻意转动体内真气,真气流转也更接近天然,体内河车搬运过程反倒比刻意调节时更流畅。丹田中凝结的灵气往复循环,将全身经脉梳理了一遍,带出许多平日积存的杂物。凝在小腹处的灵液越发晶莹通透,隐隐向内坍缩,竟有了几分成丹的倾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忽然感应到一点光照刺激,忙将神识从玉简里抽出,放眼观察如今身处的新世界。周围的建筑倒都是亭台楼阁、古香古色,带着几分皇宫独有的大气和豪奢,令人目不暇给。传送阵光还没落尽,强悍逼人的灵气就从阵光外透入,强灌至他体内,激得他体内灵气循环又快了几分,连经脉都隐隐胀痛。 这是怎么样一个世界,灵气竟如此丰沛? 邵宗严连呼吸都放缓了些,生怕太多灵气灌入,直接撑坏经脉。正要再仔细观察,一件长袍便兜头罩下,将他的身体整个裹住,一条高大的身躯跨到他面前,双手拉着长袍裹住他,低头笑道:“通界令的副令还挺好用的,也能把你拽到我身边来。怎么样,来到玄元大世界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或许之前有,现在却是哪儿都神清气爽了! 邵道长披上升了档次的龙皮长袍,看着眼前俊美冷清的道侣,微微笑了起来:“到大世界这么些天,你问好龙族生理卫生问题了吗?” “嗯……”晏寒江牵住邵宗严的手往自己的临时住所走,路过一座挂着《新龙常识速成培训班》牌匾的大门时,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他刚被这个世界的接引者引入门时,就问了老师这个问题。 当时那位老师先是夸奖了一下他还没化形就交了男友,有龙族风范,之后便十分自得地说道:“让男人生孩子有什么难的,咱们龙族只要感天地精气就能有孩子,遇树生树,遇石生石!只不过不是两条龙所生的,血统纯度就会下降,生不出五爪龙来。咱们龙族可没有避孕这一说,当年应龙一族当年一次抛洒就能生下十万旁类子嗣,也都是龙蛟之属,要不是后来因龙凤大劫而灭种,最后一头应龙——就是清景真人前身——又是守身如玉之人,现在玄元大世界都不够龙族住的了。” 龙族是没有草鱼的40万那么多,10万也够要命的! 邵宗严的脸都白了!晏寒江还是只管养,他搞不好得管生啊,不知道是生蛋还是生龙还是生人啊!他一个男的怀孕了……不,无妄小世界男人怀孕倒不稀罕,可他一个人类怀了一肚子蛋,连医院都不敢去啊! 他整个僵在那里走不动路,晏寒江牵着他走,步子也被打乱了一下,回头看着他僵硬的脸色叹道:“他说得也有点夸张,我后来又多问了几位老师,还是有办法控制的。等你也结成元婴,能完全控制体内精气不和我的交融,咱们就不会有孩子了。” 所以说……他的脸色又凄苦了几分,不由得感激起邵宗严的先见之明来。好歹有几顿饱的撑着,以后的日子或许没那么难熬吧? 第109章 第九次救援 邵宗严披着龙皮的袍子,倒是适应了一点玄元大世界的灵压,跟着晏寒江一起回了他落脚的宿舍。 因为龙族的某些习性,有许多新人都是带着道侣甚至孩子一道飞升上来的,所以玄元大世界给新生龙族的安排的住宿条件都挺不错的。他们住的都是那种金墙碧瓦的传统大宅,每条龙占一个院子,院落之间有重重阵法禁制隔绝,虽是从一座大门进去,可进入之后就踏入了不同空间,生活上互不干扰。 晏寒江在庭里放了好几个大缸,养的鱼却高级了不少,玄元大世界灵气丰沛,养出来的鲤鱼天生就带金鳞,其他鱼类也非凡品,最普通的江团鱼体内也饱含灵气,不长寄生虫,拿刀切成薄片就是一盘上好的刺身。 他自己也是做鱼的一把好手,带邵宗严进门后,就亲手做了生鱼片和水煮鱼,还焖了一大锅灵米饭,让邵宗严尝尝大千世界食材的风味。 味道就是不一样! 生鱼片鲜嫩无比,冰冰凉凉地入口即化,吃完之后一股清凉的灵气就流入肺腑,大夏天的都觉着全身清爽,活像配着鱼喝了一杯冰雪碧似的。水煮鱼也是鲜嫩麻辣,鱼肉就像活的一样弹软,沾在鱼片上的薄薄一层辣油渗到米饭里,将清甜软糯的灵米也染上香辣滋味,让人一口接一口地根本停不下来。 邵宗严捧着碗安安适适地吃着饭,晏寒江又从屋里搬出一桶桂花酒,一打开便染得满屋都是桂花清香,盛夏的天气倒像进了秋,打人心底便清爽起来。酒液倒进杯里金灿灿软融融的活像一汪蜜水,饱含灵气,味道也是酸酸甜甜的,正好解了水煮鱼的辛辣。 不只是盛饭、倒酒,他还拿了个画着美人面的团扇给他扇风,扇得邵宗严都有点坐不住了,撂下饭碗问他:“晏兄你这是做什么?我这身子可不是那种享得了富贵的,你这样伺候我我反倒别扭呢。” 晏仙长把团扇抵在鼻子下面,摆了摆手,含笑倚在桌边:“我不是说过了吗,等我跳过龙门,也好好伺候你一把,让你过过当老太爷的瘾。我会的菜不多,你凑合吃点,吃完了我服侍你洗个澡,咱们回屋去看我这些日子从道友那里得来的珍品……” 说到珍品的时候,他的笑容深了几分,大有深意的目光落到桌上,把扇子稍稍往上挪了几分。 ……这哪儿还吃得下饭啊! 邵宗严食不知味地把一碗饭和生鱼片都扒拉进肚子里,想起自己在车站外面买的烤冷面、土豆棒和烤面筋还没吃完,就从兜里掏出来让晏寒江尝尝。那些东西都是热腾腾现炸出来的,搁在救生包里温度不会变化,仍然冒着腾腾热气,烧烤的香气顿时飘得满屋子都是,把灵气都冲散了。 晏寒江好像回到了化龙之前半夜下楼吃烤串的岁月,把装出来的贤良淑德扔到脑后,一口土豆一口面筋啃得不亦乐乎。吃罢饭他亲自收拾了碗筷,催着邵宗严到浴池洗浴,带着他到房间里看“惊喜”。 邵道长挽着一把没来得及束的青丝,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房,进门就看到一张大得足够容人在上面打滚的罗汉床,床边像拉了一圈小门般挡着高高的雕花硬屏。他的个子高,目光从硬屏上投过去,就看到那张铺着精美软垫的床上堆满了仿佛凝着墨香的牙白卷轴。 玄元大世界特产,拥有一对一专人指导教学般效果的修真全科互动练习册及验收考卷。 晏寒江将手搭在他肩上,无比爱重地看着那套卷轴:“这种卷轴是沈老师和清景真人前世的应龙应清光大能当年留下来的技术,玄元大世界卡知识产权卡得特别严,在元泱大世界都买不到的。” 他指引着邵宗严捡起一卷打开,将神识灌注进去,满口夸赞:“能化成一道牢笼困住学习的人,只要没能完全掌握里面的知识,神识就永远绑定玉简里的知识,走遍诸天万界都不会耽搁学习。你做客服的时候没时间看玉简,这个卷轴却是不同的,你把它收进法宝囊里就行,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分一丝神识做题,什么也不会影响的!” ……不,这个严重影响我的情绪啊…… 出身于掌门连《黄庭》都背不下来,世世代代的愿景就是当宫斗剧里一个昏君奸妃背后妖道的门派,邵道长的向学之心是很不坚定的!想想以后几年……不,或许是几百年都要被困在一个不做完题就出不去的无形牢笼里,邵道长世界整个都暗淡了。 一片灰暗之中,唯见几条金线在空中盘绕凝结,在他面前化作一道篇玄文,先是给他讲述了基因与遗传知识,然后要他计算一个得了遗传病的妖修与人修成亲后,家族子孙天生人体和妖体的比例、得遗传病的概率。这一大片文字虽是飘在那里,却又完全不影响他看东西,神凝其上便聚成题,若是要起身行走、提壶倒水的时候便缩起来。可若是什么也不干,却想着闲杂心思不想做题,那题就不只是飘在他眼前,还化成直指心灵的声音给他讲解知识点。 他心里的杂念顿时被震碎了,乖乖地将灵力凝在指尖,伸手在空中写下一步步的解题步骤,推算出答案。 晏寒江看他已沉浸在学习中,便出去搬了个西瓜,切成角放在炕桌上的玉盘里,又变幻出一壶热茶,自己坐在旁边斟茶吃西瓜,拿小团扇轻轻地给他扇风,还把西瓜最甜的那块尖先给他咬一口。 他照顾起人来,也是能把人惯成老太爷的。 不过难得来到大千世界,也不能一天到头关在屋里学习。邵宗严在宿舍待了没几天,晏寒江就带他去了趟帝都。 龙帝的宫殿华贵威严,富贵豪奢,穷极人类想象也建造不出来,而在直通宫门的大街上,还有一座最值得参观的府邸——就是清景曾住过的应府。 那座府邸从外面看只占了半条街,而走进去之后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碧海,乃是以大法力将这座府邸直通北海,进府之后就进到了北海应龙一族真正的宫殿。海水通透如翡翠,被凝成砖石,在上面起了一座完全符合应龙审美的豪华殿宇,里面珠梁玉璧,步步绮绣,美不胜收。 这座府邸并不开放观光,内中风光都是沈老师亲自拍了圆光在外墙循回播放,还配了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府主应清光在历史上的功绩——诸天万界最流行的题海学习法和考试制度,就是他当年创立的。当然,邵宗严身上这个能把人困在笼子里学习的卷轴也是他一块儿发明的。 那么好的一个和文盲打成一片的主持人,上辈子怎么能是发明考试的人呢? 邵宗严非常痛心,再也不想参观什么著名建筑了。晏寒江看他情绪是真的不高,便体贴地带他回了登龙郡,两人就在小城里吃吃玩玩,其间也撞见了不少其他刚从妖修转化过来的龙,有青龙、白龙、苍龙、黑龙……几乎都是通体纯色的龙。 晏寒江这个黑背白肚的配色放到哪儿是都独一无二,性格昭彰,再加上又是上过沈老师和清景这两个从玄元大世界走出去的著名主持人的节目的,身份超然,隐隐成了这群龙的领袖。连带邵宗严也颇受这群龙重视,已经有好几条龙私下跟他要签名了。 直到这时候邵道长才意识到,他们上的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节目,在周围这些普通妖修眼里,他们也算是娱乐圈里的名人了。 邵道长还偷偷设计了个花押,预备以后再有人找他要签名时在名字下面打花押。谁料还没等到机会签这个,新的一桩救援任务又砸到了他头上。不过这次救援任务有些特殊——他们要救的竟是一位女客户。 女客户一向是由千蜃阁的女修亲自出手,不曾外包给万仙盟,是以邵宗严听到这消息时还有点自恋地想道:难道是他和晏兄上过万仙盟的圆光,出了名,有女修特地指名要他过去救援了? 千蜃阁那位女修温婉地解释道:“此事却我千蜃阁之过。前些日子万仙盟拍了《小千世界开拓者》节目,第一期你不也是在的?本游戏只顾了旅游版玩家容易出意外,需要人救援,却忘了关照修仙版玩家的肉身,才致令有明苍岫顾客那种情况出现。这些天来本派上下重新以大法力联通散落在诸天万界的游戏客户端,一一统计玩家在下界的生活状态,人手着实不够……” 声音为难地顿了顿,邵宗严善体人意,便笑道:“做客服是我的本份,的确不该分什么男女,前辈只管将任务交代给我就是了。” 空中的声音再度开口,似也微带笑意,柔声答道:“这本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这些反溯系统快做好了,还查出了几名在下界受人欺凌的客户,来日恐怕又要给你增添更多工作了。” 这也是难免的,工作这东西,不就是越做越多,责任越担越重吗?邵宗严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他现在身上套了个学习的笼头,跑到哪儿也跑不脱这些一对一互动教学,不会影响修行的。 那位女修感动地说:“道友是做大事的人,无怪这么多位受你救援的客户都对你念念不忘了。这回的客户恰巧与你出身同一个小世界,且来求助并不是为她自己,主要是为了救她心爱的男子,若非如此也不会特地派给你了。你暂且忙过这一阵,以后我们会送几位有资质的女修到无妄小世界给你帮手,你升做个主管,具体事务交给她们奔走,就不用又救人又推销地占着身子了。” 这么快就能升官了?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呢……邵道长心跳跳得略快,羞涩又有点小兴奋地答道:“这都是我该做的。”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传送阵光已流逝过茫茫虚空,穿透宇宙膜落到了昭实小世界。阵光被游戏客户端牵引着落在一座装饰精美却似带点陈旧感的房间里,门前博山炉里点着沉水香,香气中又和着点苦涩的药味,都闷在严严实实的房间里,混成一股久病之人特有的味道。 虽然朱漆已不鲜亮,陈设的器物也不算是珍品,可他的神识扫过全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内造的,连普普通通一个靠枕都是宁府进上的妆花锦做的。房里还有几名梳着双垂髻的少女侍立,头上都只戴着珠花,可那珠花的式样和脂米分香气也都不寻常,所以说这里是皇宫内苑?这次的客户是位后妃? ……她的心上人是皇上,还是有了别人? 第73节 虽然这回到了最能施展他多年所学的地方,邵道长这心里还是不太塌实。帮后妃邀宠是他的本份,帮后妃私通外人可不是,他的业务不太熟练啊…… 他略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看向床上半倚半靠着的那名女子。这位顾客根骨灵秀、容色极美,只是神色略有些憔悴,藏在被褥里的身材却略有些丰壮……不,也不是。她的肩还是窄窄的,脸上也没什么肉,是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远看像是胖了。 原来客户是怀孕了。 正是怀孕要人陪的时候,男朋友却出了意外,也难怪她求助千蜃阁救人了。那她怀的是不是皇上的孩子,是要保胎还是要打胎?邵宗严脑中瞬间转过不少念头,拽了拽晏寒江的袖子,要他传音给那位客户,请她先把房里这些人都遣出去。 趁着传送阵光未落,晏寒便将声音隔空送入客户耳中,生硬地说道:“我们是千蜃阁派来救你男朋友的,你把身边这些人都弄出去,我们好现身。” 正在床上发呆的客户猛一下子脸上就有了神彩,回眸扫过侍女,威严冷淡地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独自歇歇。” 那几名少女还想劝她一句,可传送阵光的保护功能是有时间的,晏寒江便果断出手迷惑了她们的神智,把她们都弄出房间,一挥手锁闭房门,布下了隔绝内外的灵域。 阵光消散,两人的身形暴露房中,邵宗严面含微笑,快步走到客户身边拱了拱手:“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顾客,我是为你而来的。” 顾客冷淡的眼里忽然放出一阵光彩,不顾自己身子不便,一掀被子就朝他滚过来,伸出枯瘦的手去抓他。邵宗严连忙过去接住那只手往上一推,轻轻柔柔地就给客户压回了原地,连被褥都没出褶儿。顾客眨了眨眼,仍是死死握着他的手问道:“你……你是邵宗严?你是前些年因为勾引有夫之妇被半个江湖追杀,后来却又带着男道侣回来打压下了那些从前害过你的人,之后飘然隐去的那个邵宗严?” 邵道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正欲劝她收敛情绪,以免伤到腹中胎儿,顾客的手却又抓得更紧了些。那只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露,对着他的眼里却闪动着惊喜与杀意交织的复杂神情,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就是倾覆前朝,被本朝始皇钦定为邪教的玄炼宗的弟子……他的师弟,邵宗严?” 邪教余孽邵道长猛地抽出腕子,站起身看着下方客户交织着期盼与恨意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压低声音问道:“顾客您对千蜃阁前辈所说的那位心上人莫非……就是我师兄祁会轩?” 第110章 第九次救援 真正需要解救的,这位客户的男朋友,其实是他的大师兄?不……大师兄不可能出事! 当日在万仙阁,四师兄卜未明不是说大师兄在京里过得很好,比起祖师当年只差了个国师的名份吗?何况大师兄当初亲手解散了玄炼宗,烧毁了几百年传承的花名册,除了他们几个师兄弟本人,这世上还有谁知道他们是出身那个被朝廷缉捕的宗门的? 何况他们宗门里第一条门规就是绝不许对后宫妃嫔动情,否则就是取死之道,大师兄一心振兴宗门祖业的人,哪怕真的心动,也会让位于大业的。 他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正要再问细情,那位客户却撑着身子坐起来,苦涩地笑了笑:“他……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为我动心?当年我初见他时就知道,他和我这样的俗人是不同路的。我进这宫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家族,又怎么敢行差踏错。只是不这么说,千蜃阁是不会派人下来救他的……也幸好这么说了,他们才会把你派来。” “我师兄出了什么事?”邵宗严的脸色比头一次接触碱基互补配对规律就要连做二十套dna转录rna计算题时还难看,竟连好好对待客户都没顾上,手握在床边上失了轻重,把一块檀木板连着上面的被褥抓下来,在掌心揉成了米分末。 客户瞄到这画面,呼吸猛地错了一拍,似乎是被呛到了,重重咳了起来。 晏寒江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掌心里传过一片冰凉,轻轻软软地,把他快要跳出腔子的心重新压了回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客户的态度不像样,悄悄把手里的碎末洒到脚踏的雕花孔里,嘴角提起个僵硬的笑容,从法宝囊里掏出一枚补元丹递给客户,温声道:“方才是我失态了。我的确就是那个邵宗严,我师兄出事可是与我有关?客户您一定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可否在我这地图上标记一下,我这便去救人。” 客户也没跟他客气,接过丹药服下,脸色顿时就转几分,咳声也停下了,虚按着隆起的肚子说道:“你这个做师弟的倒是强,怎地你师兄却好像不懂什么道法呢?若他有你一半的力气,哪怕不是真神仙,也不会给箫韶那昏君绑进宫里的!” ……因为他们门派是吃开口饭的,学的都是怎么算命问卜、炼药长生而不是实打实地练武。他的武功也很粗疏,全仗着天生力气大、反应快,再加上又走了运能会点仙术,若只论武功招式,还不及江湖上二三流门派的弟子呢。 大师兄志在重现门派昔日荣光,所以不太重武功而多在炼丹炼药、各种后宫争宠手段下工夫,看病的手段也是极高的。若没点真本事,又怎么能从一个毫无根底的山野草民混成太医院院判? 邵宗严轻叹一声,默默不语。客户也只是抱怨一句,并不真的要人回答,闭上眼歇了口气,便托着肚子挣扎起来,说道:“他人就在宫里,应该还没受什么苦,我给你找一份地图,你这就去救他吧。” “小心!”看着客户病骨支离,却挺着令人恐惧的大肚子往床边爬,邵道长都怕她有什么闪失,连忙伸手按住她,紧张地说:“我去拿地图就是,你别动,小心腹中的孩子。” 客户苦笑了一下:“这孩子命不好,还没出生母亲就失了宠,我倒盼着她是个女儿,省得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将来新皇登基也不会太苛待她。” 她指点邵宗严去箱子里拿地图,晏寒江却站在一旁远远看着她的肚子,看得她往上拉了拉被角,才淡淡收回视线,说道:“这是男孩,这孩子身具龙气,你又身具凤命、母仪天下,你们母子的将来还未可知呢,不用那么悲观。” “晏兄你还会算命?” “略懂。”晏寒江微微抬了下巴,一派高人风采地解释了一句:“你们算命的不都这么说吗?皇子身上有龙气,后妃都是凤命,她躺在这么大一座宫院的主殿里,必定是个高位后妃,生了儿子怎么没机会搏个将来?” 客户本来还怀着几分期待,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道理来,结果一听是这么朴实的骗子理论,脸色也黯淡下来了,自嘲地笑道:“是啊,宫里哪个皇子不是龙命,我肚子里出来的又有什么特殊?若是祁仙师没出事,还能为我谋划一二……罢了,你救他出去就是,我毕竟也算个修士,等我那学过道法的分魂归来,我……又有何惧?” 邵宗严翻出地图,闻言便笑了笑:“客户你放心吧,我是为你而来的,就是救了我师兄之后也不会那么快离开,必定要保证你安全无虞才会走。” 一张画着这宫城内部地图的详细图卷在床上展开,客户接过蘸满朱砂的笔,在地图西北画了个圈,并从门口开始蜿蜒画出了一条小路,连到中部一座最大的宫殿——也就是他们如今所在的凤仪宫。 客户扔下朱笔,鲜红的脂甲在地图上划了一下,解释道:“咱们所在的这块地方便是长秋宫了,顺着这条线走过去就是祁仙长如今所在的临清宫。算着时辰箫韶此时还没散朝,你们就装成送点心的内侍进去,我再写一道手谕予你,若有人拦路你就拿出手谕,我看谁敢违我的旨!” 她说出这几句话来,杀气腾腾威仪外显,再不像一个病体支离的孕妇,赫然像是执掌一家一国的上位者。邵宗严记下地图上的路线,微微一笑,道:“多谢娘娘相助,邵某定不辱命。” 客户摇摇头:“别叫我娘娘,还是叫客户听着好,这么叫着才觉着我是个人,不是摆在这儿没人看的一副泥塑木雕呢。”说罢又对晏寒江点了点头:“这位仙人请开门吧,我叫人弄两套内侍的衣服,你们暂且穿上才好在宫里走动。” 晏寒江摇摇头道:“给他找一件就行,我就呆在他身上,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是真有仙法的?客户眼神微闪,对这两人倒是添了几分信心,于是叫他们躲到屏风后面,假托殿上有蜘蛛网碍眼,叫他们找一个个子高的内侍进来。 不一会儿人便带了进来。 晏寒江隔着屏风把内侍和宫人都弄晕,挥挥手扒下衣裳,邵宗严便捡起来到屏风后面穿好,扬声问晏寒江:“晏兄是要藏在我怀里还是盘在胳膊上?说来龙身不需要泡在水里,倒是比鱼身方便些呢。” 他走出来之后,却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绘缠枝莲纹的青瓷鱼缸,缸里之前养着几条金红色的鲤鱼,如今鲤鱼给扔进了花瓶里,那鱼缸里却泡着一条黑背白肚、浑身鳞片隐带金光的瘦长草鱼,从水里支出半个身子,朝他摇了摇胸鳍。 “刚才我想了想,觉着拿点心太麻烦,索性你就捧着鱼缸过去,说是皇后怕你师兄住着无聊,送他一条新品种的观赏鱼吧。” ……为什么还是草鱼?他本来是想让小细龙像钏子一样缠到他手臂上呢!邵道长端着青瓷水缸,神情莫名地有些忧郁。床上的客户倒是一脸神往地看着鱼缸,惊艳地说:“晏仙人这一身金鳞真像神龙化身,我原以为你是凡人出身,这才修行几年,未必就能有翻江倒海的本事呢,却不想你竟还带了这样的大仙同行。” 邵道长听到有人夸晏寒江却是总比夸自己还高兴,勾着嘴角淡然答道:“其实晏兄是真龙之身,不过在下界不方便现龙身,是以白龙鱼服,现化成这副样子。” 白龙鱼服大概是化成白鱼,黑白龙那就是黑白的……还是草鱼了。邵宗严又拿双眼皮胶在脸上略粘几下,掩饰住太过风流多情的眼睛,捧着鱼缸低头快步出了正殿,按着记中的路线向北而去。 殿门在他们身后砰然合上,仿佛房里的人关了门似的,守在外面的宫人内侍也没感觉什么异常,身子站得笔直,继续规规矩矩地守着这座空旷宫殿。 邵宗严那里救人如救火,直接沿着地图上画出的路线低飞过去。一路上巡察的侍卫偶尔看到他的残影,也就只看到一道淡淡的影子,转眼就消失无踪。纵有不放心的多看上几眼,也再看不到任何痕迹,是以竟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不再追究此事。 短短五分钟内,他就走到了临清宫门口,捧着鱼缸朝里面闯去。宫门外的侍卫们抬手拦住他,喝问道:“你是哪一宫里来的,奉了谁的旨意?不知道有上谕吩咐,临清宫这位贵人不能和妃嫔来往吗?” 邵宗严低了头道:“我正是奉上命送鱼来给贵人赏玩的。” 他双手捧着鱼缸往前一递,里面的晏寒江摇头摆尾,身上鱼鳞映日生金,虽然外表看着还是挺像草鱼,可这一身颜色就矜贵,就连川南供上的锦鲤也没有这么小、鳞片这么华美的。众人顿时被他的美色吸引住,不论远近都凝神瞄着他,倒没人注意邵宗严这个生面孔的太监了。 晏寒江在水里一边展示着优美的身姿,一面将神识笼罩一宫,传音给祁会轩:“我是你师弟的道侣,今日特为救你而来,祁道友请现身一会。” 几个呼吸之内,里面的殿门便被打开,祁会轩身被囹圄走不出来,却命内侍跑出来给门口的人传话:“都拦着他干什么!这只鱼是贵人找皇上要来镇定风水的,你们碰坏了有那个命赔吗?” 侍卫便低了头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让邵宗严进去。只是走到殿门口便被拦下,里面的内侍再不许他进去,高高在上地吩咐道:“打赏他几个碎银子,出去之后老实闭着嘴,这宫里的事一句也不许提!” “让他进来!”殿里忽然响起一道悠远清冽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来的仙音,沁人心脾,又令人不敢不从。那名内侍为难地说:“圣上有命,贵人不要为难我等……” 祁会封走到门边,露出小半张清华如月、毫无年龄感的脸庞,冷然道:“一个小内侍,留下就留下了,有什么为难的。这镇国金鱼难道你们能养?以后就让他留在殿里服侍鱼不行么?” 内侍却似不敢得罪他,唯唯应了,转过脸狠狠剜了邵宗严一眼,吩咐道:“你小子不知走了什么运了,去把鱼给贵人送进去!” 第111章 第九次救援 殿门打开又关上,邵宗严从洒满阳光的院落挤入了清冷阴暗的大殿。客户所住的凤仪宫看起来也旧旧的,充满药味,却也比这座临清宫强——这里给人一种幽暗阴冷的不舒服感觉,不像宫室,倒更像是囚室。 殿里燃着檀香,本该是清心宁神的香气,可在阴沉的大殿里却让人闻着气闷。 邵宗严低着头走到桌旁,只听得师兄用算命时那种玄远高妙的嗓音说:“这鱼乃是真龙血裔,不能随意安置。你们立刻去净身沐浴,挑个丙午年甲辰月庚子日辰时生的人来帮我镇位,我在这里布个风水局。” 刚才那太监阴柔的声音响起,低声道:“祁大人,圣上有旨意在先,这临清殿里不能没人服侍……” “这不是还有他吗?”祁会封袍袖一抖,指向安置好鱼缸,正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站着的邵宗严:“会伺候鱼就会伺候人。他是沾过鱼龙灵气的人,比你等灵秀得多,有他留在这里就足够了。你们且去沐浴净体,再虔心诵《阴符经》十遍,以免冲撞灵鱼,闭了它的灵机。” 他声音清远,神色冲淡,举手投足都是一派神仙姿态。且在太医院时他就下心力和宫中内监打好关系,当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都曾得过他指点,断人起落无有不准的。再配上一副十几年不曾变化的容颜,怎么看怎么都是误入这滔滔浊世的真仙。 哪怕现在被御林军硬绑了关进临清宫里,这些太监也仍把他当作活神仙捧着,除却圣命难违,得看着不能让他跑了,剩下的——特别是这等涉及神仙之力的事,谁也不敢不听他的。 那太监走到邵宗严身边,沉着脸严厉地教训了几句,要他好生服侍贵人和金鱼,若他们回来发现半点不妥,他就要等着受罚。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缸里的草鱼都在水面上抽出水花了。祁会封拂一拂袖,声音中添了几分怒意:“你等身上的浊气已冲撞了龙鱼,还不赶快出去!” 殿里的内侍鱼贯而出,走到殿外不放心地回望了一下,便见殿门前光影之间,祁大仙背着身子随意挥了挥袍袖,殿门便从里面砰地一声关死。 这一下可真是仙人手腕了!几名太监战战兢兢地下了台阶,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再去找人按着他说的出生时辰寻小太监。 殿内只剩下他们一家子,邵宗严总算把头抬了起来,撕下眼角的双眼皮胶,露出一副比少年时还滋润妖娆的脸庞。眉眼间似含着嗔怨,脉脉不语地看着大师兄。 祁会封上前攥住他的手,焦急地问道:“你怎么进的宫,怎么又打扮成个小太监来送鱼的?箫韶是不是把我被处决的消息发了明旨,赚你们上京来替我收尸?那都是假的,你有本事,成了神仙了,快回去劝住你师兄师姐们,千万别叫他们进京来送死……也别在咱们原先那座山住了,箫韶已经查到那儿了!” 他拖着邵宗严的手就往外带,急急叮嘱:“咱们门里的花名册和帐簿我都烧了,连祖宗牌位也埋进地宫了,他怎么样不了你们。你们不要上朝廷的当,过来自投罗网,我不会有事的,他且舍不得杀我……” 邵宗严硬就将身子钉在地上,任他怎么拖也不动,执手细看师兄。见他一如当年,甚至还胖了点,不像是受过罪的样子,这才吐了口闷气,忧心地问:“师兄,你怎么让这昏君关起来的?难道是有人诬陷师兄勾结前朝王室后裔造反,要把咱们玄炼宗一网打尽?” 祁师兄摇摇头道:“前日太后殡天,箫韶给我安了个救治不利的罪名,对外宣称已经赐死了,实则是把我安置在这宫里……做他的妃嫔。不过你也不必恼怒,昏君都是这样,且不说他……” “不说他?要不是当今皇后娘娘是我们网游的玩家,呼叫了客服来救你,我竟还不知道你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呢!”邵道长一腔怒火腾地钻了出来,愤怒之余更是担心自己的师兄真看上了这个皇帝,打算留在宫里当这个男娘娘了。 一个广纳妃嫔、辜负原配,还拿着他们门派的出身和他们这些师弟性命威胁大师兄的昏君,怎么配得上大师兄? 祁会封和邵宗严不同,并不是那种会勾起人邪念的风流长相,而是一副仙风道骨的神棍派头。 打从他年少时就常被人认作山里的神仙,背着师弟出去捡个蘑菇就的猎户追着他叫神仙,非要把自己打来的野味上供给他。如今年齿见长,容貌不曾见老,那份出世迈俗的气度却比年轻时更甚,从没有人当面勾搭过他,也就不像师弟那么有危机感。 听着邵宗严这样絮絮地念叨,他心里倒是温温热热的,苦笑着捏了捏师弟的脸,道:“我说不提他是说哪一朝昏君都这样的,还有杀夫夺妻的呢,好个男色更不出奇。其实他后宫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妃嫔,不至于真看上我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道,应该是见我这么大年纪还不见老,又查到了咱们门派的来历,想以此逼问出长生不老药的念头居多。只要你们不落在他手上,我就没事的。” 邵宗严对他的理解持保留态度。 不过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拖着他走到桌边,指着盆里的草鱼道:“这位就是我的道侣晏寒江,别看他现在怎么看都是一副草鱼样儿,其实他早已经跳过龙门化成真龙了!” 晏寒江低调地甩了甩尾巴,竖起身子从盆里跳出来,在空中幻化出一条黑背白肚、鳞片隐隐泛金的巨龙。只是那幻像转瞬即逝,祁会封定睛再看,面前已是站了位清冷高华的玄衣男子,朝他微微点头,随着邵宗叫了他一声:“祁师兄。” “真龙……”祁会封震惊了一下,回想起当初四师弟传信给他时还只说邵宗严找了个草鱼精,如今这才几年就成了真龙了,连忙先拱手道了声:“恭喜龙君。” 晏龙君回了一礼,低调地答道:“师兄不必多礼。”这位祁师兄很会抓重点,邵宗严师门这些人还真都挺不错的,“如今御辇已到了宫门外,你再不跟我们走,皇帝就要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快?” 眼下天色还早,分明还没到散朝的时间,这皇帝竟是连朝都不上了?祁会封一把扯住邵宗严,低声吩咐:“快把你的脸挡上,找个空殿阁老实呆着,别让皇帝看见你!” 师弟长得太好也是愁人!他匆匆走到门口推开一道缝朝外巴望,外面还有内侍盯着,见他开了门便堵上来行礼:“贵人回去歇着吧,圣驾这就到,已免了贵人殿外迎候了。” 说话之间,祁会封就看到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在步辇上上下晃动,微微皱眉,不敢再让邵宗严出去,关上殿门回头扯着他便往床后面走。宫里的大床都是拔步床,床身就似一间小屋子,背后有近乎一间屋子高的硬屏围着,与墙壁间隔着一块空隙,本该是放官房的地方。 不过这殿里有专用的净室,他又是男人,床后面不用搁那东西,正好可以藏人。他快手快脚地把师弟塞进床后,又请晏寒江在缸里委屈一会儿,等把皇帝糊弄走了再说。 刚把鱼缸摆到清净不打眼的地方,殿门就被人重重推开,一道高大的明黄身影拖着满地耀眼的阳光踏入这间深暗的殿阁,进门便吩咐道:“都在外面远远守着,不许靠近大殿,更不许偷听朕与祁太医……与他说话!” 内侍们唯唯离开,将殿门从外面拴住。 透进来的一线阳光被挡在外面,这间大殿重新恢复了阴沉。祁会封刚把鱼缸放好,怕叫箫韶看见了,便走出来行了一礼:“罪民祁会封见过陛下。” 他也懒得行大礼,只是躬了躬身,箫韶故意不叫起,他便不等叫便起,自己施施然走到桌边,提起壶来倒水。箫韶将眼一眯,冷声道:“朕何时叫你起来了?你这是当面藐视天子,当真以为朕舍不得罚你吗?” 祁会封摇了摇头,双手托着茶碗奉给他,貌似恭敬地说:“请陛下用茶。” 他的手上纤长苍白,绝无半分细纹,更不像个长久碰触药材的人。就连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太妃,也没有哪个能在这年纪还有这么美的一双手,也没有哪个能有这样只看一眼便涤尽胸中尘俗的身姿容貌。 当年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祁会封也只是皇后年少时在祖宅相识的一个世外逸士,因着他打猎时伤了腿,皇后母家才送了这么个人来治伤。当初他一见就倾倒于那副不似人间的风仪之下,只是身为皇子,他心里装的更多是如何得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这人给他治好腿后,还为先皇炼制出了平喘益肾的丹药,他献上去后便得了父皇嘉奖,由此才一步步从兄弟中脱颖而出。而祁会封也借此机会进了太医院,凭丹药和看相问卜的手段得先皇与太后的宠,甚至在先皇病重欲立太子期间,也是因为常看到他,想起他是自己送入宫里的,才给自己继位多加了一份筹码。 从初次见面至今已近十年,在这最污浊的皇宫中浸淫了十年,这人的容貌气度竟没有丝毫改变,也仍然像当年那样令他心动。 第74节 如今几名兄弟都已给他打压下去,再也没能力挑他的毛病,引起朝中动荡;一直以礼法压着他的太后也不在了;连插在他们两人当中妨碍他的皇后也马上要因难产而亡…… 这个神仙般的人物,终于落入他手中了。 箫韶伸手打掉他手里的茶盏,握住他晾在空中来不及收回的手,轻薄地说:“朕岂敢喝你玄炼宗掌门端来的茶,你门派可不只擅长双修,更擅毒药,谁知道这茶里放了什么?” 茶水溅出来时烫红了祁会封的手背,可更让他皱眉的却是箫韶的动作,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抽手。他本来就是站在桌子边上的,这一退恰好被桌子顶住腰,再想往旁边挪开,却又被箫韶的胳膊卡住,竟是进退无地。 师弟和弟妹还在呢!箫韶不要脸他还要脸好吗?祁会封双手架着他,急急说道:“陛下现在又不怕我下毒了?” 两人差着近十岁,如今箫韶正在盛年,祁未封的体力却是走下坡路的,箫韶根本不把他的反抗放在眼里,暧昧地笑道:“这殿里的东西朕都叫人检视过,没有能让你做药的……你这身子朕都叫人清洗过多次,藏没藏东西朕还不清楚吗?” 邵宗严在床后面看得快要炸了,顺着墙缝出来就要弑君。才从床后跳出来,院子里却忽然来报:“陛下!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发动了,太医说是怀相不好,母子不能全都保住!” 箫韶沉下脸喝道:“谁放他进来的?皇后怀相不好,叫太医盯着,叫朕来有何用?把人都打发到皇后宫里盯着,朕要皇子平安无恙,孩子没生下来不许叫人来打搅!” 祁会封脸色一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箫邵,往门外跑去。箫韶从身后扯着他,狠戾地问:“你跑什么!你还忘不了她?朕跟你也相识那么多年,她不过是小时候多见了你一面,之后都是朕——” 祁会封怒道:“皇后娘娘的脉案当初是我看的,她的怀相根本就没有不好!如今是哪个庸医替她看诊的,你这是……你……你故意害她……” 箫韶回手扫掉茶具,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到桌上,赤红着一双眼盯着他,冷笑道:“朕又不是没有儿子,更不是没有女人,谁做皇后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承认自己和皇后有私了?好好,你的罪名又多了一条,朕今天不处置了你竟是对不起你了!你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什么时候那孩子生下来,什么时候朕就放了你,叫人把孩子抱到这边来……就当是你给朕生了个儿子。” 祁会封的眼瞳缩成针尖般一点大,死死盯着箫韶头顶,却不是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别人,牙关咬得死死地一声不出。 箫韶冷笑道:“你看什么?你再看她也不会来的,就是死了都不敢来这儿。圣天子有百灵护身,别说孤魂野鬼,就是真正的神仙灵兽也不敢接近朕这真龙之躯!” “哦?真有此事?” 话音才落,他忽然听到一声淡淡疑问,然后便觉着后脑忽然激痛,毫无反抗地就倒了下去。 祁会封长腿往上一撩,把他远远踢开,揉着脖子撑起身子来,看着刚刚一掌敲晕皇帝的进化版草鱼精,尴尬地说:“咱们先去看皇后,我恐箫韶故意使人害她。” 第112章 第九次救援 说好的圣天子百灵护身,连神仙都不敢惊扰呢?说好的人间帝王有国运护持,不会被邪崇……妖修所伤呢?这结果到底是证明了不讲科学的修真理念都注定要被证伪,还是因为真龙天子身上的龙气质量终究比不了科班出身的真龙? 邵宗严稍一转这念头,识海中封存的互动练习册就自动激活,望不见边的题海顿时将他包裹。他看题看得头皮发麻,连忙走出来拿脚尖踢了踢皇帝,小声问:“死了吗?” 干点正事,题库系统就自动隐藏了。 晏寒江摇了摇头,也拿脚给他翻了个面,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说:“不至于,我只是轻轻砸了他一下。以前还听说妖修伤不着皇帝呢,想不到敲着也跟一般人一样,看来是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始,皇帝血统就不值钱了。” 祁会封道:“别管他了,先去看皇后娘娘和小皇子!他刚才是明晃晃要娘娘的命,可不能让人把命令传到凤仪宫去!” 哎哟,还得解救客户呢!祁师兄这边发生的事太熟悉、太牵心扯肺了,他竟一时忘了真正的客户是皇后娘娘而不是师兄! 一向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的客服小哥心里过意不去了,拍了拍额头,对祁会封说:“师兄你收拾一下,这就跟我们过去。客户的身体绝不会出问题的,我刚给了她一粒上界大派出的灵丹,别说她肚子里只怀了一胎,就是八胞胎也该能顺顺当当生出来。这绝不是什么难产,是有人故意要害她性命!” “正是如此……”祁师兄比他还急,什么也不收拾就往门外闯,推开宫门只一眼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的内监和侍卫,顿时又把门从里面关上。 门外传来大太监周临的喊声:“贵人出来何事?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还在地上躺着呢,能有什么吩咐。他整个身子靠在门上,挡住了那些想窥探殿内的太监,压了压嗓子,仙气飘渺地说:“没什么,圣上此刻担忧皇后,不愿见外人,我刚才要的小太监先不要让他过来了,以免惊扰圣驾。” 圣上哪里会担心皇后,是新得了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舍不得让人打扰吧? 圣上这份情可是前所未有的深,为了他连孝道都不顾了,太后才殡天就急匆匆把人弄进宫来。若不是这些天丧礼与朝政压在一起,实在抽不出时间,他只怕等不到今天就临幸他了。现在别说是小太监,就是先皇复生,恐怕也别想进这殿门! 周临心念疾转,唯唯应声,倒退几步回到阶下,嘴角却慢慢挑了起来。 他还真想不到,祁太医看着神仙似的人,内里却……通透到这个地步。若是圣上早点明此事,说不定他老人家就应了,根本不用叫人查那么多东西,动那么大阵仗。 那玄炼宗背后,听说可是有真神仙呢。他们派出去的内卫在陵山那边吃了大亏,去的百十人如今有消息的不过几个,连当地驻军都调派了,却连那人是谁、在什么地方都没查出来。守着玄炼宗旧址那两人也不一般,男的还好,女的活像个罗刹厉鬼,一路杀一路逃,半座山都染遍血了…… 不过……玄炼宗门人若是都这么厉害,那身为大师兄的祁太医呢?他是真心顺从陛下吗?殿里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 稳住周临之后,祁会封转身直扑地上的箫韶,在他腰间荷包里翻了一通,拿出一个小小的鸡血石印章,急匆匆写下一道“手谕”。邵宗严本以为他是要用假手谕骗得这些侍卫内监放他们出去,可看着看着又发觉不对——这是要让他去太医院拿药,煎给皇后服用的旨意。 他几笔写完了手谕,拿起印章呵了两口,盖好印交到邵宗严手里,叮嘱道:“娘娘这一胎是我亲自看的,那孩子绝非凡类,前程贵不可言!外面那些人盯得紧,我是过不去了,我先写一份方子你替我去太医院抓药……” 邵宗严抓着圣旨问道:“师兄你不跟我们一起走?皇后娘娘也是千蜃阁的客户,我跟晏兄能带她一起走的,我手上有好多游戏客户端,到时候咱们师兄弟每人一个,将门派迁到其他小千世界不行吗?” 万一这皇帝中途醒来,师兄跟他孤男寡男地呆在殿里,年纪又大了,身体也不行,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索性还是断了孽根? 祁会封怔了一怔,忽而摇头笑道:“你现在是神仙了,想事情也是从神仙的角度上想的,可世上的事并不都是一走了之就行的。师门的祖先们都埋在沧山呢,咱们要是都走了,他们就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了。何况让门派重归朝廷是咱们师门祖祖辈辈的心愿,我当年解散宗门就是为了要个结果——若能侥幸成功,你们也能风风光光重归师门;若我不成,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你们也不用再为它耽搁自己的人生了。” 何况当神仙也要有仙缘,小师弟也不是那种有家有业的逍遥神仙,又有了小家,他们这些当师兄的没帮上过他一点忙,难道还要拖累师弟一辈子? 他把匆匆写好的药方也塞到他手里,摸着他的脸笑道:“你去帮我保下皇后这一胎,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别把师兄们都担在自己身上,你们能来就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箫韶这一晕有许多手脚可做,只要皇后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我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邵宗严握着他的手不忍放开,晏寒江从旁边拍了拍他,劝道:“咱们先去救客户,你师兄不会有事的。” 他倒是很主动地就跳回了青花鱼缸,等着邵宗严再把他捧回凤仪宫。祁师兄正扯着皇帝往床上拖,见他化成鱼形要跟着走,脑中灵光一闪,朝着鱼缸一揖:“可否请晏真人帮我一个忙?” ===================================== 门外周临越想越替箫韶担心,又听说殿里还有个养金鱼的内侍伺候,便实在按捺不住担心,敲响了正殿殿门。 门开了,一名小太监捧着鱼缸,垂着头从殿里缓步走出来。周临忙想趁这机会进去看一眼,殿门却关得比他快,他的身子猛地撞上去,那门倒好像已落了锁,把他整个人撞出去几步,里面传来了箫韶不耐烦地声音:“尔等不听朕吩咐吗?朕这里有事要说,任何人也不许进来打搅!” 周临唯唯退下,想拦下内侍问个究竟,却又兜头一张手谕糊到了脸上,那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内侍张狂无比,只说了一句“圣上钦书的旨意,让我送金鱼给小皇子添福运,你敢拦我?”便大摇大摆走出了临清宫。 周临倒是瞄了一眼圣旨,认得字迹和印章都是真的,可那小太监是谁却没人认得。他想吩吩外面拦下人,可谁知那小太监走路看起来稳稳当当,那速度却快得吓人,刚有人反应过来要拦他,人就已经出了临清宫,追上去也只能看见一抹残影。 这事就透着蹊跷,他连忙遣人追上去,自己守在殿外面焦急地等着。没等多久,身边的人忽然扯了他一把,朝头上指了指——东南天空不知怎地起了一片金云霞雾,再过几息竟有雷声响起,一头黑背白肚儿的巨龙就在云霞中翻腾,远远朝着殿顶落了下去。 “那边是……凤仪宫?真龙、这是真正的真龙降世啊!难道是小皇子出世了?” 小皇子是真龙降世? 内侍们哗啦啦跪了一院子,周临立刻回头去敲殿门,想请皇帝出来看看真龙,可天上的风云展眼就散了,隔着殿门隐隐又似听到了箫韶高高低低的叫声,也不敢进去打扰,只能纠结地贴在门外听着。 那条黑白相间、身带金霞的巨龙不只是他看到了,整个都城的人都看见了。泛着金光的闪亮龙身在云间一转,展开身子落向凤仪宫偏殿上头,在殿脊上站了一站便消失了。 就在全院太医和内侍、宫女的目光都被龙吸引之际,邵宗严如清风般掠入宫院,轻轻推开弥漫着血腥气的偏殿门,看到了正在努力挣扎求生的皇后。 她身边围了一圈稳婆和宫女,却都扎煞着手不作为,只看着她在床上苦苦挣命,甚至还开了窗子看外面的热闹。 他进去时晏寒江也正好从房顶上落下来,龙身虚影在房里一震,在那群人神魂中烙下自己的形象,便把她们都震昏过去,伸手将一道灵气渡给皇后。邵宗严也过去喂了一枚固体丹,安慰道:“客户你放心,晏兄可是出身于一次能平安生产40万枚卵的草鱼属的鱼妖,变成的龙一次也能生10万,有他保佑你,这孩子一定能安全降生的。” 皇后听着那数量都头晕,不由摸了摸肚子,忽然感觉自己一次才生一个,真的不值当出事。 …… 箫韶清醒过来时,只觉着满殿馨香,身体舒快无比又隐隐有些无力,似乎是放纵得有些过度。刚才那些事真如梦一般动人,若不是真有些累了,合该多回味几次。他伸手在身边划了一下,却没摸到人,心下一惊连忙起身寻找,打眼一扫竟见到祁会封跪在地上行大礼。 他的声音比起平常压抑些,却有种从天上落到人间的感觉,低声说道:“罪民祁会封恭贺皇上。” 贺什么?贺他终于得成心愿,把这个神仙般的人物拖进了自己怀里?这倒是值得贺,可是不该这么衣冠楚楚地跪在地上贺,只要像刚才那样妖娆地跪在他身前…… 他念头一起就觉着浑身发热,连忙朝祁会封伸出手,不知餍足地说:“封儿何必行如此大礼,朕不会亏待你的。待会儿朕就叫人重新布置临清殿,封你个真正的贵人……你们玄炼宗的传承果然不凡,这服侍人的手段比后宫那些女人强多了,不枉朕当年知道了玄炼宗那些本事后就一直惦念着你。” 祁会封跪在地上不动,他便稍稍起了身想去拉人,可这一起才感觉自己全身无力,之前轻轻松松就能压制住的人,现在却是连扯都扯不动。 祁会封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清明、气息平稳,全无他自己那种放纵过度后的无力,含笑说道:“罪民要恭喜皇上喜得嫡长子。小皇子出生时有金霞满天,真龙现身云端,满京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内廷宫女太监更见到真龙直落到凤仪殿殿背上,钦天监也卜得小皇子乃真龙降世,上苍庇佑我景国国运的象征。罪民在此恭喜陛下江山后继有人。” “什么!”那个皇后所出的孽子怎会是真龙下降!箫韶非但不喜,更是惊怒交加,整个身子探出床边抓住祁会丰的领子咆哮道:“这是你弄的花样,你们玄炼宗为了糊弄天下百姓,搅闹朕的江山做出来的骗局是不是?!” 第113章 第九次救援 “太子降生是陛下之幸,也是天下之幸,陛下为何恼怒?陛下有些佳儿,是我朝列祖列宗庇护,正该欢喜才是。太子降生时周临来问陛下该怎样处置,罪民见陛下睡得熟,便命他先按例加三等赏赐,挑好的乳母和傅母给小皇子,剩下的等陛下醒来再作封赠。” 朕什么时候欢喜,什么时候要赏赐皇后,抬举这孽畜了!箫韶满腔怒火地看向祁会封,却正对上他抬起的脸。 那张脸在灯光映照之下涂上了大片浓浓的阴影,眼中闪着明亮慑人的光彩,与从前那种出尘清逸不同,多了几分神秘的诱惑。 他这是为了傅氏,连自己的身体都能拿来当作筹码奉上?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只是之前一直没被人发现,今天这具生涩的身体才被自己开发成熟,引出了从未有过的动人魅力? 想起之前那一场令人心醉神驰的云雨,箫韶心中平空生出几分怜惜,朝他伸出了手:“罢了,你先起来。” 祁会封依言站起来,箫韶的目光顺着他的身子抬起来,正看到半开的窗外,一天星子盈盈闪动。宫院外蓦地响起几声更鼓,铜壶滴漏的声音点点滴滴自窗口透入,竟是已经过了五更。 想不到他们竟缠绵了这么久,连早朝都耽搁了。难怪古人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现在才明白。 祁会封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回首望着残月说道:“时候不早了,陛下不去看望皇后娘娘,赏赐她辛苦生下皇子吗?如今娘娘平安诞下嫡子,又得真龙落于殿脊,这是可史书上都不曾有过的佳兆,怕是满朝臣子怕是都预备好了吉言等着恭喜陛下呢。” “恭喜什么!你明知朕的心思,还故意矫诏抬举他们母子,你心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这孩子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下来了,皇后也没有依他的安排难产而亡,竟还引起那么大的异象……他已经忍了皇后许久,好容易抽出手来解决这问题,却被这妖道缠住,误了正事! 难怪前朝就灭在这群妖道手上……他又恨又舍不得下狠手,只捏住祁会封的下巴,将他朝床上扯来,冷笑道:“好一个大胆乱政的妖道,朕偏偏不去皇后宫,也不会让她受百官朝贺……你既然替她说话,那就也替她承受朕心中怒气吧……” 他用力拉着祁会封,却不知为何,手臂能使出的力气极小,拉了半天那人也还在床边站着。而且他心里虽然极想把人拉到怀中好好调教一番,这副身子却似已经不是他的了,木木地毫无反应。 他心里暗暗觉着有些不对,右手腕子忽然给人握住,轻柔却不容他抗拒地推了回来。祁会封垂头看着他,背着灯影的面容仿佛比之前更诡秘,空灵似神仙的声音此刻听着也有几分幽幽鬼气。 “不妨,我知道陛下不想上朝,之前便吩咐周临传了旨意下去,说中宫喜得嫡子,陛下为示爱重,免三日早朝。如今恰好是第三天,也是小皇子洗三的日子,陛下稍后起身正好去探望皇后与皇子。不然的话,若传出皇子为真龙降世,陛下却畏惧自己的亲儿,不敢接近的话来,世人无知,该以为皇上身上有什么见不得真龙的东西了。” “放肆!你是公然威胁朕吗?”箫韶厉声怒斥,心里却带了几分忐忑……他明明散了朝才来这座临清殿,之后两人也才只做过那么几场……几场来着?怎么就三天了!这三天里朝廷、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平素他只要轻咳一声就有机灵的小太监过来服侍,怎么今天他都这么大声喝骂祁会封了,外面的太监和侍卫都没有半分动静? 他反手抓住祁会封的手腕,神色威严地逼视着他,将一夜夫妻的情意扔到脑后,冷然问道:“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你以为朕当真不舍得处置你?朕能让你假死进宫,就能把你的师弟师妹都弄进来代替你!至于傅氏和她的孩子,活过这三天也不代表能继续活下去!” 祁会封垂下目光看着他的手,慢慢说道:“陛下要杀谁?早在太后不治时,太医祁会封已被下狱论死了,死人怎么能再杀一回?陛下糊涂了。” 箫韶听着他那种幽幽怨怨,似乎在指责自己的语气,又想起方才他在床笫间的好处,倒是又勾起了几分情意,便把怒气都发到了皇后和那新诞生的皇子身上。他支起身子,高声朝窗外叫道:“周临!周临你给朕进来,宣朕旨意,小皇子的洗三不办了,不许外命妇进宫,把前几日祁会封发出去的伪诏都收回!” 他喊了半天,门外仍是没有一个人进来。他愤怒地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想要亲自出去教训那群太监,可是爬了几步却觉着自己浑身无力,两肾冰凉,腿软得好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似的。 他蓦然觉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涨红了眼珠问道:“莫非你是妖精,吸干了朕的精气,吃了朕的内侍?” 祁会封低声道:“陛下自己不知节止,透支了精血,何复委罪他人?周临他们不进来是因为陛下声音太小,他们听不见,平常我叫一声,他们就进来送水送饭,替陛下到各处传旨,周到得很。” 这群太监竟不管自己昏迷在床,替他传递伪诏?他何时在宫里有了这般势力?箫韶越听越惊,蓦地又想起当年他做太医时,出入宫禁,说不定当时就结交了周临和他身边那些大太监,在宫里埋下许多钉子,如今都安插在这临清宫里……若非如此,祁会丰写的伪诏怎么能出得了这座殿,还被各处的人当作真的? 他的宫里,还有可信的人吗?他吩咐下去处置皇后母子的人是不是也早被收买,根本就没遵他的旨意处置皇后,反而替那个惹厌的逆子编出了祥瑞? 正想到惊心处,祁会封忽然问道:“天色不早了,可要让周临进来服侍陛下更衣上路?” 更衣上路?上路!他们竟胆子大到要弑君了吗? “不行!不许!”箫韶心里活像缠了一把丝线,稍有风吹草动便触动心绪,让他惶恐不已。回过神来,他忽然觉着萦绕鼻端的香气浓腻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皱着眉道:“去把香灭了,这是什么香这么难闻?” 祁会封从熏炉上拿过熏好的衣服扔给他,淡淡道:“昨夜海棠花已落,今朝清梦送故香。这香叫作‘清梦’,乃是清人绮梦,唤人早醒的香。陛下不愿意叫人进来,就自己更衣去看皇后吧。不然皇子降生,宫中人人都神清气爽身子康泰,陛下却不敢接近生具祥瑞之子,说得好是二龙相抵,陛下的龙气及不上皇子,不敢见面,说不好听……” 他自己从床边拿起一件太监袍服穿上,背对着箫韶说道:“陛下得位不正,身具邪祟,怕被真龙气压制了才会不喜皇子。” “你——”箫韶从没想过,当太医时八面玲珑和善待人,关进宫里也老老实实逆来顺受的祁会丰,露出真面目后竟是这么个阴险狡诈,擅长玩弄权术和人心的人。 第75节 他气得呼呼喘着气,半晌才想起来,这人就算有什么手段也只能在这座临清殿里用,只能靠这些太监传旨,自己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只要见了臣子就能重新挽回劣势,到时候还怕处置不了一批太监,处置不了一个连自己的身份和名字都没有的人? 他不想做贵人,那就不要做!索性挑了他的手筋脚筋,灌了哑药,留在殿里做个宫奴就够了! 箫韶终于冷静下来,冷冷看了祁会丰一眼,亲手拿了衣服穿。他当年也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少年时差点封到外地,太监们都生了双势力眼,伺候他也不经心,他一个皇子有时候竟要自己穿衣,现在穿起来也是一样的熟练。 还没穿好,祁会封就已拉开殿门吩咐道:“侍奉陛下盥洗,准备辇车,陛下要去凤仪宫看望小皇子。” 箫韶拎着外袍看去,在他呼唤时像是根本不存在的太监们现在都挤到门口,争先恐皇地殷勤应答,对祁会封比对他这个真皇帝还要恭敬!他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把这群太监都赐死,可恒量力量对比之后还要假装不知情,强压怒火,等将来以雷霆手段拿下这群吃里扒外的宦奴,再好好发泄怒火。 在他的配合下,一行人不到半个时辰便收拾好行装,用过早膳,乘车到了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前几日这宫里还是冷冷清清,如今却是热热闹闹,人人脸上都是喜气。宫门大开,宫女内侍像流水一样搬进洗三用的东西,还有大片外命妇涌入宫中,人人都是按品大妆,穿着成形制的衣服,化着相似的妆,远看着就像一群木偶往盒子里走似的。 自投罗网。 箫韶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拼命叫道:“停下!不去了!朕不进凤仪宫!” 他觉得自己嗓子都喊破了,可是这三天的美梦实在把他榨干了,气虚得说出话来声音小小的,怎么也传不出去。他本以为身边的祁会封会拦他,会露出囚困君王、把持朝政和宫务的妖道的本像,可祁会封一动不动,反倒是跟着他的太监都来劝:“陛下就算这些日子再劳累,也要给小皇子一个面子啊。皇子诞生时有真龙降临,天生吉兆,整个京城的人都看见了,且小殿下天生雄异,极类陛下,陛下见着一定会喜欢的。” 周临一心要讨好皇帝,却不知自己这句马屁拍在了马蹄上,箫韶更把他和祁会封当成一路,心里已起了杀机了。只是隔着明黄色的车帘,杀气和脸色都传不出去,只有祁会封一个人看得到。 他笑了笑,压低声音劝道:“陛下再生气也要忍,不可得罪了真龙。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呢,这龙气也有多有少,福泽也有薄有厚,冲犯真龙,对陛下不利还在其次,若是坏了江山传承,陛下日后如何去见先帝?” 箫韶给他们气得胸闷气短,下辇之后只顾喘气,都没第一时间找皇后和皇子的麻烦。 清醒过来之后,他忽然发现事有不对——刚刚生产三天的妇人是不能见风的,皇后本该在后面呆着,怎么会亲手抱着孩子在这殿里接见命妇? 她不仅没有产妇的虚弱,也没有产前的憔悴绝望,反而显得光鲜明丽,皮肤比初嫁时还白皙娇嫩,满面笑容,艳光四射。他忍不住惊讶道:“你,你怎么——”没死就算了,怎么还能变得这么好? 皇后快步走来,抱着孩子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大礼,端庄地笑道:“陛下不知,这孩子出生时有真龙降于臣妾殿中,臣妾当时本是难产将死,可见了那龙气之后身子忽然就有了力量,不知不觉便生下了皇儿。皇儿天生神异,如今已会睁眼,会抬颈,这可都是先皇龙气庇佑,是陛下在清净宫殿中为臣妾祁福多日的结果,妾铭记圣恩。” 她抱着孩子在箫韶面前晃了一眼,露出一个生着浓密头发的小脑袋,也不敢让他碰到便收了回来,笑道:“皇儿才出生,沾不得风,陛下刚从外面回来,还是别抱他了。这位公公请扶陛下坐下观礼吧。” 宫里挤了一地的内命妇,他进来时便都行过礼,在一旁规规矩矩地低头看着。他们来得还是稍迟,此时添盆这一步已经过去了,金盆里加满了温热的清水,添了许多金玉之类又值钱又温润,不易碰伤孩子肌肤的东西,保母抱着孩子往水里浸,一边撩水洗一边说着吉祥话。 箫韶本来对这一切毫无兴趣,冷眼旁观着皇后一派的表演,静心思考着自己上朝之后该怎么报复。可在保母抱着孩子托起来,伸手撩水去洗小脚丫的时候,他忽然见到盆里一抹熟悉的金影,竟是他平素上朝用的包金玉玺! 想不到皇后如此大胆,竟偷拿玉玺添盆,他们倒不怕折了这孽种的寿! 是可忍,孰不可忍!箫韶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这宫里的人都给皇后和祁会封控制住了,那他们会让自己顺利上朝吗?会不会又给朕弄些无法说话的药,再让小太监控制朕,让朕连传衣带诏的机会都没有? 反而今天这么多外命妇在,他们既不能关也不能杀,这才是传出消息的最好时机! 他想清楚这一点,猛地推开祁会封,毫不吝惜地消耗着自己早上刚刚积攒起来的体力,勉强撑着高贵的仪态走到盆边,一把推开保姆,伸手去捞盆里那只金色蟠龙印,用尽力气大声喊道:“这是朕的玉玺,你们都敢偷来给这孽种洗三,是不是明日朕的江山也要传给他了!” 保母听得面无人色,抱着孩子坐到地上。皇后傅氏和旁边伺候的宫女却为了不使他的声音外传,高声叫道:“陛下不可冲犯了那条金龙,那是真龙消失时留下的神物,是周总管亲自到殿角上拿下来的!” 什么神物,什么真龙,这明明是—— 他的手抓起包金龙的印玺,出了手忽然觉出份量不对,手指一错,金龙和玉印便从中分开,那金龙只是一条盘着的小龙,玉印却又是什么印,分明是只方形的琉璃玩器! 他……他又掉进这群人的陷阱了! 箫韶刚才喊得声嘶力竭,胸中气短,再也拿不住龙和琉璃块,手一松,那两件东西便都坠了下去。身边的宫人内侍又乱糟糟地呼喊道:“快接住金龙,不可让它刮碰着了,免得触怒龙神!” 那么多人伸手来接,总算是赶在金龙落地前接住了,只琉璃块落到地毯上摔裂了一个角。众人刚要放心,摆在殿中的一盏青花瓷鱼缸里忽然闪过一丝涟漪,一道黑白泛金的巨龙虚影充塞房间,众人又是连忙跪了下去,胡乱祈求这龙保佑自己,保佑家人,保佑小皇子,保佑景国…… 一阵此起彼伏的混乱结束,众人慢慢又站起来恢复了秩序,这才有人发现皇帝不知为何躺在地毯上,呼吸微微,脸色苍白,竟然昏厥过去了。 皇帝冲犯真龙留下的宝物,惹得真龙发怒惩戒了! 不不,听说打从皇子降世皇上就没来看过,别人沾了皇子就沾了福气,唯有皇上见面就冲犯真龙,还晕了过去。莫非说皇帝的命格……承受不住真龙眷顾? 众人暗暗交换眼神,胸中已打好底稿,将来回家之后如何与丈夫说、与妯娌说、与好友说这件事……正想得入神,皇后忽然吩咐道:“陛下这病有些像风疾,不能搬动,立刻召太医院掌院和院判来救治,所有人都不许议论此事,违命者斩!” 到了这时候命妇们不走也得走了,倒是宫里的妃嫔不用走,一个个眼含热泪扑向皇帝,哭得一片娇声燕语,令闻者伤心。几位太医匆匆赶来,翻了翻眼睛,按了脉相,脸色顿时都变得极难看,面面相觑不知怎么说好。 正得宠的几位妃子收了眼泪,眉毛一挑,疾言厉色地威胁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本宫替你做主!哪怕是皇……伤害皇上的那人地位多高,权势多大,本宫也绝不放过她!” 皇后稳稳端着架子,手按在内侍手背上,淡然吩咐:“邢掌院只管说,说出病来才好治,不然让皇上在地上这么干晾着,耽搁了治疗你们谁担得起?” 邢掌院满头大汗,低着头道:“臣万死……陛下其实没什么大病,只是这些日子行房过度,肾不藏华,阴阳暗亏,一激动就虚火上升,容易昏晕过去。” “这是小事,有什么不能说的,该用什么药只管用什么药。”贵妃拧了眉头道:“只不知是哪位妹妹这些日子横得圣宠,陛下只管护着人,把咱们这些正经宫妃都当成了会吃醋害人的人防着呢!” 邢太医还不敢起,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地说:“老臣、老臣的话还没说完,陛下这肾水伤得太狠,只怕将来……将来皇嗣上有碍……” 咣当一声,箫韶身上又砸上了几位妃嫔。 第114章 第九次救援 皇帝伤得太重,不宜移动,皇后便作主将人留在凤仪宫,命太医好生诊治。那几名晕了的嫔妃各自送回宫了,没晕的也有回宫的也有留下来侍疾的,皇后对这群人的乱相视若无睹,叫人换了热水继续给小皇子洗三。 洗好之后,她便屏退宫女内侍,亲手抱着孩子去了儿子住的侧殿。 外面那场热闹的大戏仿佛和这间寝殿无关似的,殿里的陈设依旧微带旧意,那股令人不快的药气已经散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腻的香。邵宗严坐在外间窗户下,拿着把素面团扇给药炉子扇火,炉子上的砂锅里翻腾着的却是一锅吊得雪白的肘子汤。 再往里走一点儿,便见着了两个怎么看怎么像神仙的男子:一个黑衣墨发,正专心看着锅里的奶汤;另一个则倚着罗汉床坐着,神意高远,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臂,双手翻飞,包出一个个圆润雪白的小包子,再翻掌将封口的地方按在下头。 正是晏寒江和祁会封。 早在箫韶倒下,外命妇退出大殿的时候,祁会封就趁水摸鱼,摸了晏寒江回偏殿。当时邵宗严正给皇后吊着催奶的汤,小桌上摆着几样澄米分糕之类的甜点心,中午饭还没预备,他怕皇帝晕倒引起乱子会影响小厨房,就坐在炕桌上包起了包子。 皇后进殿时就看到了这么一殿温馨画面,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先把孩子放到了吊床里,回身重重朝三人行了一礼:“多亏三位相助,不然今天我和阿宝早就躺在灵堂了,又怎么能看到箫韶恶有恶报的好戏。” 祁会封和邵宗严连忙答礼,晏大仙云淡风轻地摆了摆袖子,替道侣答道:“这都是小事,我们还该谢客户你呢,不然也救不出他师兄了。”他的龙形这么威武好看,不多给人看看也是可惜,有那么些人真心实意地夸赞敬仰他,他心里也是挺满意的。 也是客户运气好,若是早生几天,赶上他还没跳过龙门,就是现了形也是漫天妖风乌云的草鱼精,达不到现在这种效果。 邵宗严把砂锅从小炉子上起下来,用灵力垫在手上隔热,倒出一碗熬得浓浓的奶汤递给她:“你尝尝,汤味淡,要是压不住腥味我再给你加点料熬熬。” 汤色乳白,入口如凝胶般厚重香醇,就是味儿淡。这是没加盐细细熬了四个小时才出来的肘子汤,最是催奶。 箫韶一直恨不得把她和孩子都弄死,不许宫里给她备乳母。如今她虽生了嫡长子,可凤印早被箫韶给了徐贵妃,宫务由人把持,找来乳母都不趁心。傅皇后也是元泱苍华网游留学回来的,修为一时练不回来,生理知识还在,索性便亲自喂养孩子。邵宗严也是学过给哺乳期的妇女吃的药膳的,从她生下孩子就开始熬制各种补汤,好给她补上怀孕时缺的营养。 她现在这副好气色不光是固体丹的效力,和这些汤水也脱不开关系。傅皇后舀着肘子汤小口啜饮,邵宗严便把切肉的案板放在圆桌上,挑出肘子扔上去,剩下的汤连锅一起搁进法宝囊保温。 这根肘子已经炖得没魂了,拿手稍一扒拉就脱了骨,软颤颤、半透明的肉皮里裹着酥软香嫩的肉,肥肉大半儿已化在汤里。邵宗严一刀劈开肘子,先切下一小条给晏寒江试味道,剩下的紧紧卷成一个筒子,用纸搓成绳子紧紧捆扎了,让晏寒江施法降温,把肉卷快速冻上。 晏寒江坐在炕桌另一侧施法,明明是随手就能施为的小法术,却硬是表现得好像多难似的,双手虚按在肘子上,吃东西都张口要人喂。 邵宗严也爱喂他,把割下来的那条肉细细切成薄片,又切些黄瓜、彩椒、小葱之类的青菜卷在里面,用牙签扎着,蘸上辣椒油碟喂到他嘴里。 蘸碟正是他喜欢的香辣味,只是肉片还有点温热,软软烂烂的,和这吃法不太搭。他分了点法术冻硬扎好的肉片,自己也捻了一小根让邵宗严品尝自己冻肉的火候。 急冻的肘子卷也很快冻实了,拆开线后肉还是紧紧卷成个筒子,切成圆圆的小片,肉皮晶莹如冻,里面的肥瘦肉卷得紧实,光看着花纹就漂亮,旁边配上酱醋和辣油等碟子,便把没人吃的白肘子改造成了开胃又滋养的小凉菜。 他们俩吃得高兴,腾出炉子来祁会丰正好就拿小平底锅倒上油煎包子。他当了这些年的太医,偶尔也给宫里的贵人做药膳,什么东西都讲究好看,连个煎包都做得和汤圆差不多大,圆润白嫩,一粒粒排在小锅里。下部面皮渐渐被油浸得金黄,上面却随着热度渐渐发得雪白松软。 煎锅盖是防雾的,里面的每一丝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客户正被客服小哥和家属炫得不知该往哪儿看,索性凑过来看包子,顺便问问他以后的打算:“趁现在皇帝还昏着,你跟你师弟他们出宫吧。我也是在大千世界读过书的人,不算是真正的凡人,还有阿宝傍身,足够压得住后宫了。” 祁会封往锅里倒上小半碗水,盖上盖焖蒸包子,笑容淡淡地问道:“娘娘连凤印还没拿到手里,陛下的病也没重到醒不过来,此时正是加意小心的时候,怎么能就以为事事皆在掌握了?何况我背负一门兴衰上京,不会这样无声无息的回去的。” 箫韶现在估计恨他恨到骨子里了,一旦清醒过来,必定要下旨剿灭玄炼宗。他们已经窝在深山老林这么多年了,再退一步,难道还要逃到不归圣化的域外小国去吗? 他若死了,这结果也只能认了。可他现在还活着,还在这皇宫里,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灰溜溜地离开? 锅底的水咕噜噜冒着泡,渐渐烧干,生煎包的味道从锅上放气孔里飘出来,满殿都是那种面食经过煎炸特有的香味。他干着这种事时竟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派头,和十几年前皇后在沧山里见过的样子全无变化。 这么一个人在后宫争权夺势的泥潭里打滚,真是可惜了。傅皇后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要是实在想留下来,那就也像你师弟一样在我宫里装成个小太监吧,现在我这宫里的人都是可靠的,不会有人把你的事告诉皇帝的。” 祁会封笑道:“这皇后宫对别人安全,对我却是最不安全的,皇帝一旦醒来,知道我不在临清宫里,首先就会让人查抄凤仪宫。我在这里只会牵连娘娘,娘娘不用管我,我在这宫里自有去处。” 看看水将烧干,他便将锅盖一掀,洒上香葱和黑芝麻,拿铲子将这一锅煎好的包子盛出来,圆圆地摆了一盘子,随手搁到桌上,又煎下一锅。 傅皇后心里还是不放心,求助似地看了邵宗严一眼,想让他管管自家师兄。邵宗严就更管不了了,对皇后摇了摇头,转身问师兄:“可要我帮什么忙?我和四师兄已经是万仙盟的人了,二师兄也成了真道士,咱们玄就是正经的神仙门派,不是那些坑蒙拐骗的野道士,师兄只管放手去干。” 大师兄拿小碟分了包子给众人,顺手递给邵宗严两盘,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正想请师弟帮忙。有什么能让人平地飞升的东西吗?如今外面的道士都会白纸显字、符咒自燃、炸锅入手不伤之类的把线,没有点新鲜唬人的,可钓不着真贵人。” 有的!如果用草……龙神的话随随便便就能让师兄飞上去;或者他自己先去云层上面飘着,挂下绳子来拉起师兄也行。根本不用什么唬人的东西,只要选个阴一点的天气,再吊上现代社会发明的神器威亚,凡人也能上天啦! 草鱼精科学地补充道:“如果追求可持续发展,以后还想靠这个骗人的话,还可以用上滑轮组,后面有个人拉着就行了。” 皇后挑了个小包子,咬着底面煎得香脆、吸满了肉馅里渗出的汤汁的包子皮,认真听着他们商议如何制造假仙术蒙蔽凡人。 如此朴实、接地气的科学探讨,她却不知为什么越听越觉着别扭,连吃了好几个小包子才压下违和感,彻底抛弃成见,顺着他们的思路考虑了一会儿,也认真地出起了主意:“光用威亚,出现和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太突兀了?用圆光幻视建立一个背景空间,出入的时候是不是就更真实了?” ===================================== 侧殿里的众人安详地吃着生煎包和清汤炖肘子时,远在长春宫的贵妃徐氏却急得砸了满屋子的茶具和古玩。她的心腹于嫔、方贵人和几个低位嫔妃也坐在下手的椅子上无声垂泪,痛恨小妖精把皇帝弄不行了,痛惜自己还没有一儿半女傍身。 皇后有嫡子,皇妃掌了凤印,她们这些人有什么! 贵妃砸够了东西,回头看着这群人窝窝囊囊地哭着,怒气冲冲地吼道:“哭什么!哭要是能哭出个儿子来,本宫能把这座宫殿哭倒了!现在皇上都不行了,还有什么办法?要是当初的祁太医还在……” 祁太医的医术可是横压一座太医院,当年先皇都瘫在床上了还能救回来,现在皇上才只一条腿瘫了,搁在他身上肯定手到病除! 就是不知道哪个小贱人窜掇的皇上,硬把那么好的一位太医杀了,害得她们后半生都没指望……徐贵妃自己都想哭了。 底下的妃子们更难受,赵贵人小户出身,说话不比别人委转,嘤嘤地哭着:“都是那临清宫里的小妖精!娘娘您可不能放过她,要不是她缠了皇上那么多天,圣上能……那样儿吗?真是丢人败兴,小户人家都没出过这种事,堂堂天子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一语击起千层浪,别的妃嫔顿时也找到了撒气筒,精神起来了:“对啊,都是那小妖精害了咱们,娘娘可不能再容她了。这贱人害了皇上,将来再查出来有孕,那整个儿宫里岂不就数她尊贵了?” 谁不知道皇后早已失宠,儿子生具祥瑞也白搭,皇上连看都不希得看一眼,将来更别提封太子了。 那小妖精才是最该除掉的! 徐贵妃摔了茶盏,给众人一个眼风,冷冰冰地吩咐道:“给本宫换朝服,本宫要亲自去处置那个害了皇上的小贱人!” 娘娘打算得对啊。那小妖精迷得皇上连身子都不顾了,不知是怎么个倾国倾城的容貌,她们这妆都哭花了,打架哪儿有气势?众妃嫔连忙起身告退,也回宫去重新梳妆打扮,换上适合自己位份的装扮,好在那小妖精面前压上一头。 徐贵妃满腔怒火压都压不住,自己梳妆打扮之后也不等人,就带着一堆宫女内侍,气势汹汹地朝临清宫杀去。 走过宫中一座湖边的时候,忽见仙雾蔼蔼从湖面倒卷过来,周围天地花色一时都新鲜艳丽了许多,景色模糊看着竟有点眼生。风中传来不知什么花的香气,清芬异常,她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可说是见惯了天下奇花异草,竟没闻过这么清幽的香气。 身后忽然有宫女尖叫道:“神仙!娘娘您看,那个神仙在云上走呢!” 身后的宫女内侍一阵尖叫,搭着手的大太监方诚也抬手一指:“真是神仙,娘娘,您的仙缘来了!谁说只有皇后能生下龙种,咱们长春宫也未必没这机会!” 徐贵妃顺着他的手看上去,只见一个清矍的白衣人背向他们,如同踩着台阶一样稳稳地踏着湖中上薄雾上行,眼看着竟是要走到云端上。 她顿时把临清宫扔到脑后,深深福身,挤出尖细柔美的嗓子叫道:“这位仙长慢行,本宫是当今贵妃,有请仙长到我宫中坐饮一杯清茶!” 那仙人回过头来,却露出一张熟悉到令所有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的面庞:“祁太医!”祁太医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在宫里,还踩着云雾跟要上天似的? 徐贵妃身子一个踉跄,差点趴到地上,身边的太监连忙扶住她,颤巍巍地劝道:“娘娘别怕,祁太医袍子下面有脚,又能大白天地让咱们撞见,应该不是鬼……” 应该吧?他也不太信。毕竟徐太医可是皇上亲口下诏赐死的,宫里消息都传遍了,他的尸体都没让收敛呢…… 那他不是鬼是什么? 太监宫女们吓得哆哆嗦嗦,贵妃自己也有点撑不住,反倒是祁太医回过头来朝他们笑了笑,身子轻飘在云端,淡淡解释道:“前些日子我有一位朋友从域外降临,我那具凡躯不好迎接真龙,便借着御林军的手兵解,脱出元婴仙体好见这位龙友。如今贫道送那位龙友回了天庭,也正要去找座深山静修,以待天时。娘娘便是不信我的话,也该信自己身具凤凰之命,已得了真龙承认庇佑,若我真是鬼,又怎么敢冲撞娘娘?” 第76节 ……他说得好有道理。 自己这个从小出入宫廷的贵妃,又差得了那个乡野长大的皇后什么?若说她是凤命,自己也该是,说不定只是那条龙下降时落错了位置,才让皇后沾了那几分仙气。现在好容易撞上神仙,怎么能不交好一番,也讨点好处呢? 徐贵妃看着他站在云端上的身姿,简直仙风道骨得令人不敢直视,连忙低了低头,问道:“那条龙离去了吗?他怎么就降到皇后殿上了,难道皇后那孩子真是真龙转世,本宫就……这辈子就真的没指望了?” 人家生了龙子,她却得守半辈子活寡,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哟!她强压眼泪,抹了抹蝉鬓,朝宫中行了一礼:“祁太医,你看在本宫当初对你多有照顾的份上,千万要帮一帮本宫,给本宫一个希望啊!” 第115章 第九次救援 祁会封在云梯上淡淡一笑,声音被风吹送到人耳中,比平常听着更飘渺悠远,比丝竹管乐更加动人:“娘娘是人间之凤,贫道却只是个山野散修,敢不奉诏。只是这里并非谈话之地,请娘娘回宫等待贫道吧。” 话一说完,他便将身子重新转了回去,宽袍大袖在风中飘扬,几茎长发拂过面颊,人朝着湖心又迈了一步,就这么凭空消失在天水之间。 踏出圆光笼罩的三十平米范围外,景色一变而成了御花园原本的模样。徐贵妃还他们还在那里欣赏着圆光自带的背景音乐,沉浸在仿若真实的立体影音和气息中。外面的晏寒江则吐出真火烧融了搭在湖边亭子顶上的冰架子,邵宗严拉着用滑轮固定在架子上的七股伞绳猛地往上一甩,像甩溜溜球一样把师兄甩到了空中。 祁师兄心理素质是真好,这么上上下下堪比十米跳台地折腾着,竟然一声也没叫!长长的绳子荡回来,把他迎面荡到师弟怀里。邵宗严伸出手提着他轻轻一拨,在空中转了几圈卸力,最后来个转体720度落地,轻轻稳稳,连片叶子也没踩碎。 晏寒江挥手将冰柱化成水,在亭子顶收拾了绳子和滑轮组,变成手链长短的小龙缠到邵宗严手上。他又扛了师兄,走小道飞奔回凤仪宫,跟傅皇后商议日后的计划。 皇后刚去看过箫韶回来,跟他们说起自己宫里的情况:“这半天也没醒过来,都不能咽东西了,要人灌才能吃下药。周临那边还悄悄让人找你,我叫他来敲打了敲打,让他收拾临清宫那边的痕迹。他也是懂事的,知道咱们这位皇帝做的事见不得人,万一让大臣们知道了,那就是遗臭万年的恶名,还不如只说天生身子不好,子嗣不丰的好听。” 祁会封笑道:“也怪那药效猛了点,连用三天,难怪他禁受不住。刚刚我们已经钓上了徐贵妃,娘娘留好皇上,明日我便叫你拿他换回那枚执掌六宫的凤印!” 他淡淡一笑,神色高深莫测,竟有那么一个瞬间看着比他师弟更像祸国殃民、玩弄权术的妖道。 ===================================== “神仙!祁真人真是神仙啊!” 祁会封消失后,总管太监方诚砰地一声就跪下了,朝着湖边膝行几步,虔诚地说:“难怪他进宫十年都不见老,听说皇后娘娘小时候见过他,那时候他就这副模样,人家是真正长生不老的真仙啊!” “可不是吗!不仅会腾云驾雾,这一步就隐身了呢!” “这样的老神仙可是杀不死的,人家只是借着刀兵解,不要这个凡胎肉身了,将来就要到天上做神仙了!” 宫里的人日子过得无聊,比普通人都更迷信一些,祁会封这一手又是那些宝寺大观里的和尚老道老不会的真本事,当然唬得徐贵妃满宫上下深信不疑。 连她自己都不自觉弯了弯腿,摸着鬓角叹道:“我真是福薄,要是还没成亲时……”找个这样的神仙,岂不比一个躺在床上连人事都不能办的皇帝强多了? 远空中飘来丝丝仙乐,把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全都镇在当场,谁也舍不得离开。不一时音乐声随风幽幽消散,周围滟潋的光色和清雅动人的景致也像潮水般褪去,露出早已经看得烂熟的御花园。 平常不为了撞见皇上都能遛上半天的花园和湖水,对比之下竟显得这么黯淡无光。 “走!回宫去等祁真人!”什么小妖精都及不上自己的仙缘要紧,万一真人能把皇帝的病治好了呢?于嫔和方贵人她们去闹就闹了,闹不出来也没什么,一个连位份都没有的小宫人,就是生了儿子,她也能随随便便按死!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出宫没多久,又风风火火地回去了。 回宫之后,徐贵妃就命宫人彻底打扫了长春宫,自己沐浴焚香,大开宫门和殿门,命那些宫女内侍都远远避开,等着祁真人从天而降,也给她一个身带仙气的孩子。 等了没多久,祁会封便从门外缓缓降下。徐贵妃相隔数十步,在正殿台阶上看着他像一片羽毛般轻盈落地,随意拂了拂衣裳,从背后解下一把拂尘搭在手上。他落下来时,身后似乎还有一道光线闪烁了一下,之后光芒连闪了几下,快速消失在他身子靠着的宫墙后面。 祁会封隔着长长的宫院向她拱了拱手,缓步走进了长春宫。徐贵妃将他让到正殿上手,命人上了茶水点心,不自觉便带了点敬畏心问道:“真人怎么不直接飞进来?我这宫殿大开,就是方便真人进出的。” 祁真人从背后抽出一把拂尘搭在手上,越发仙风道骨,淡然笑道:“贫道虽是世外之人,可也要敬重娘娘,怎敢随意便从长春宫殿顶上踩过?” 实在是长春宫人太多,不好架威亚啊。他身上的尼龙绳是在长春宫对面那座宫殿顶上搭了个竿子,弄上定滑轮和动滑轮组才吊下来的,上面还得有树枝遮着伸出来的钢制伸缩晾衣架,对环境的要求可高呢。 徐贵妃没认出他背后反光的是绳子来,越看他越像神仙,恭敬地说:“祁真人既然是来送龙君回天上的,那也肯定知道我们皇上冲撞真龙,晕过去的事了?太医院那些不争气的庸医说皇上已经不能人道了,可我身边还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将来他一直不好,难道我就要孤衾冷枕地过一辈子嘛……” 她刚开口时脸上还挂着笑模样,可是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拿出帕子蘸了蘸泪,也“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祁会封就这么看着她哭,半点没有安慰的意思。徐贵妃哭得也有点不高兴了,骄横地瞥了他一眼:“真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难道本宫这样伤心还打不动真人,你真个要看着我哭死在这里吗?” 真人将脸一板,问道:“子嗣缘乃是天命,娘娘要我为你逆天改命,岂有半点代价都不用付,哭一哭就能成功的?皇家规矩威严大如天,娘娘不先释出诚意,贫道怎敢做什么!” 诚意有的是!她朝着方诚一使眼色,大太监就出去弄诚意去了,不一会儿就弄了满满一匣子牛黄、麝香、灵芝、人参等药材,将上面药物拨开,底下又露出许多珍珠宝石,亮晃晃闪瞎人眼。祁真人漫不经心地往里瞄了一眼,徐贵妃顿时坐直了身子,紧张地问:“真人看这些东西还够诚意吗,若是不够我再叫人给你找去!” 祁会封看也不看那匣东西,冷笑道:“贵妃将我当成外面骗财骗物的假道士了吗?我要的是娘娘生龙子的诚意,不是这些人间之物,娘娘也忒看轻我了!” ……生龙子的诚意?难道是外面那些宫观里面,和尚道士跟来求子的妇人厮混,替人生子的那种求子法?方总管脸色微变,连连给贵妃打眼色,叫她不可胡乱答应。徐贵妃求子心切哪儿管得了那个,咬牙问道:“祁真人所说的诚意是?” 祁会封微微一笑:“连皇上都见不着,我贫道纵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能让娘娘怀上龙种?娘娘立刻将皇上弄到这里,这才叫诚意。只要皇上进了宫门,我便有本事让娘娘得遂心意,只不过此法可能于男人身体有些损害……” 有损害更好!不能便宜了别的贱人! 徐贵妃斗志满满,一刻也待不下去,朝着祁会封福了一福:“真人在此少坐,本宫去去就回!明珠你在这里伺候真人,不许怠慢,否则本宫回来定不饶你!”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徐贵妃就急匆匆地领着满宫内侍宫女到了凤仪宫,宫里的人苦拦不住她,硬让她闯到了正殿门外。 傅皇后从大殿里出来,冷眼看着他,身边服饰的却是个从没见过的美貌小太监。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何况两人还要争掌宫之权和正宫位置,如今皇上都昏了,徐贵妃索性撕破了脸,横眉冷目地说:“本宫要见皇上!皇上进了凤仪宫便莫名其妙地晕了,还给诊出身子不行,谁知是真是假,本宫如今执掌六宫,有权将皇上接过去看侍!” 皇后连眼都不眨,扫了邵宗严一眼,他便上前拦住贵妃,冷笑道:“娘娘以为凤仪宫是哪个宫妃的偏殿,容你说闯就闯?太医们都在殿里给皇上看诊呢,还有当朝三公和丞相在里面侍疾,娘娘又不是正宫国母,岂能随随便便见这么多外男!” “呸!她能本宫为什么不能!宫务如今是本宫在管,本宫还要说她往寝殿、往后宫召这些人是秽乱宫闱呢!方诚,进去给本宫抢人!” 皇上都要成废物了,她还要什么面子!要是不趁这时机怀个皇子,后半辈子还不光剩给皇后搓磨的! 长春宫的人在宫中一向是横着走的,也没给过这个不受宠的皇后面子,当下便挤挤挨挨地往殿里冲。邵宗严掏出吊威亚用的七股伞绳拦在殿门口,唰唰唰便绊出了一座小山,然后拎着人挨个儿扔在殿脚下。 寝殿里头侍疾的几位老臣都摇着头、摸着胡子,感慨宫中贵妃拔扈,圣上娇宠这样的妖妃乃是乱国之相。丞相傅巍正是皇后的亲叔祖,气得直想出去训斥这群宫人,却被皇后的心腹宫女劝下:“还有贵妃娘娘在呢,丞相也算外男,又怎么好出去?圣上已诊出了不能人道的症候,徐贵妃担心也是有的,我们娘娘也不能不放她进来,待会儿还请几位老大人避嫌。” 徐贵妃的族叔徐太傅羞得没脸见人,可如今侄女已成了贵妃,不是他说骂就能骂的,皇帝又这么不争气地躺在床上,他略一思忖便起身甩了甩袖子:“我徐家养女不教,实在没脸面呆在这凤仪宫了!请替我向皇后告罪,徐某这就回家自省!” 正殿门给徐贵妃的人堵住了,他就只能从侧殿出去,出门时还看见侄女耀武扬威地在宫里和皇后对骂。想到这丢人败兴的模样都给同僚们看在眼里了,胸口都隐隐发疼,一怒之下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看贵妃这副非要抢着皇帝不可的样子,该不会皇上就是在她宫里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伤了根本吧?这件事可得回去好好想想办法,不能为一个愚妇搭上整个徐家! 徐贵妃也不知道自己刚把族叔的老脸丢在这里,她现在连自己的脸都可以不要了,别人的丢也就丢了,还能怎么样?可令她生气的是,闹了这么半天,该丢的脸也丢了,浩浩荡荡几十名粗壮的太监竟被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太监拦在门外,一手一个就把她的人摔在庭中,连爬都爬不起来。 都摔完人之后,那小太监还从殿里拎出一个只半人多高的铜香炉,拎着炉脚将满腔香灰扬到了他们头上,呲着雪白的牙一笑:“有谁敢闯皇后宫?皇上还在里面呢,只要一时皇上没断气,娘娘这就是冲撞圣驾的罪过,还是早早自己回宫陛门自省吧,别让皇后娘娘亲自处置您!” 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妹妹操劳宫务已经够劳神了,哪里还照看得了皇上?倒是本宫这里清静无事,又有皇儿陪着,父子天性,感应之下说不定能早些叫醒皇上呢。” 徐贵妃怒火中烧,比起怨怒更多的是急切——皇上要不是真要死了,这小太监敢说“断气”这个词?皇后天天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皇上不行了她也露出真面目了吧?看宠的那小太监,一副妖娆勾人的模样,还这么大力气,指不定是真太监假太监,不定是干什么用的呢! 人家面首都备好了,她却连一个半死不活的皇帝都弄不出来!万一现在皇上还有救,到半夜皇后再给他下点什么药,让他真的以后再也不能了,连祁真人那样的老神仙都救不回来可怎么办?夜长梦多啊! 她咬咬牙说道:“娘娘是中宫之主,又要抚育小皇子,再来照顾陛下也实在太辛苦,妹妹愿帮娘娘分忧……”说了几句,忍着心口疼主动说道:“妹妹愿交出六宫权柄,闭了宫门全心全意服侍陛下!” 等皇上醒过来,再要回凤印还不只是一句话的事!就是醒不过来,只要她有了儿子,将来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呢!哪怕再退一步,儿子当不了皇帝,她也能跟着儿子去封地当老太妃,不至于一辈子在皇后手下过日子! 她也是有决断的人,转头命宫人捧了凤印回来,双手托着问道:“妹妹现在,可以去接皇上回宫了吧?” 傅皇后笑道:“本不该有劳妹妹……” 邵宗严把炉子扛殿里,离了殿门朝着她点头微笑:“娘娘请。” 那群被他打怕了的内侍稍等了一会儿,见他退到皇后身后不再过来打人了,才敢一拥而上,闯入寝殿抢了皇帝就往外跑。那些老太医和大臣们想要拦,慌乱之下谁还顾得他们什么身份,敢拦路的都统统推到墙角,让这群外臣也好好体验了一把宠妃的专横跋扈。 徐贵妃虽然有点憋屈,但好歹是把皇帝抢回来了,终身有托,仍旧浩浩荡荡回了凤仪宫,叫人悄悄地把皇上放到侧殿,自己去正殿请祁会封。 一下轿却有宫女来报,说是于嫔和方贵人她们在临清宫受了委屈,又来哭诉了。 她现在哪有心思应付这些人,皱着眉往里走了几步,那群人就哭哭啼啼迎出来,见面便哭道:“娘娘,那群太监欺人太甚,我们奉娘娘旨意过去探望妹妹,他们说那宫里根本就没人,皇上下过旨不许人出入,硬拦着不许我们进去!请娘娘发下笺表,命人把那宫里细细搜一遍,看看到底有人没有!” ……爱有没有,这点小事还来问她!她刚才还被拦在凤仪宫呢,还丢了凤印,要是都跟这群人一样哭,早就哭成人干儿了! 她不耐烦地说:“去传我的旨意,以后不许往临清宫送吃喝,里面的太监也只发守园子和空殿的杂役太监的月钱,不许人卖给他们任何吃食补品。里面不是没人吗,那就按空院子的待遇,让她有本事也变成神仙,不吃不喝得了!” 打发走了几个妃嫔后,她就换了一番脸色关怀神仙:“祁真人用点心了吗?喝的什么茶?晚膳准备得精心一点,料皇上在咱们这边,皇后也不敢苛刻咱们宫里的饮食。反正皇上都吃不了,捡好的给真人送去!” 好吃好喝地供了真人一晚上,到了夜时,祁真人终于拿出了一枚圆润光滑的丹药给她:“这药效力极强,就是死人也能暂时醒转过来。不过此要忌讳出血,万一中途出血就万不可继续下去了,到时候立刻派人来叫贫道,贫道会施针救回皇上。” 的确是会伤龙体……可那又怎么样呢?别看他是男人时宠着自己,当了太监可没准变不变心,何况还有个临清宫的小妖精……落到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自己的! 第116章 第九次救援 长春宫宫门紧闭,徐贵妃请了真神仙在宫里看顾皇上,只许太医进去看诊请脉,其余人等都不得进出。宫里不知多少妃嫔背后议论,说当初皇上在凤仪宫时,她们还能守在旁边看一眼;如今贵妃接了皇帝走,竟守得跟看坟的一样牢。 徐贵妃却是夜夜笙歌,根本不管别的妃子死活,只捧着一个祁真仙。还让全宫上下都对外封了口,不许叫别人知道她有这样一位能求子的仙人相助。 祁大仙这么高的道行,行事竟比徐贵妃还低调,主动放弃救醒皇帝的功劳,让徐贵妃不要在皇帝面前提到自己。 “娘娘可听过三国故事?江东之主孙策斩了于吉之后,因为于吉死而复生,内心嫌恶,后来也壮年早逝。本朝皇家不信仙道,陛下若知道我也能死而复生,心情不快,也不利于身体。”祁会封一副为她着想的态度劝道:“前朝后宫都盯着娘娘呢,我的身份又有些特殊,传出去于娘娘也不利,不如就瞒死在这宫里,以后再说。” 贵妃信得真真的,就改称他为“封真人”,许诺道:“将来我儿若能当上皇帝,必定封真人一个道德纯合……至圣仙师!” 至圣先师是孔子,就他这诗经还念不下来的文化水准,还是别叫这么大的道号了。 ===================================== 长春宫能封宫,凤仪宫却不能。皇帝离开之后,皇后宫里还是不断有大臣来来去去,向她打听萧韶的近况,或直白或委婉地让她把皇上从长春宫里抢回来照顾。大臣们能进皇后的凤仪宫,却不好去见皇上的宠妾,这连皇上的人都见不着,谁知道他是好是不好,还是给人挟制了? 皇后傅殊一一含笑安抚着,只说:“徐贵妃当年深受太后宠爱,与陛下两小无猜,由她照顾自然比本宫这里强。各位大人都是朝廷柱石,朝廷上的事有各位做主就行了。” 可朝廷上的事不能只叫大臣作主!皇帝在长春宫里的脉相每日一递,怎么治也不见好,短时间是不能立刻起来主政的。小皇子又才出生没几天,连东西都还看不清呢,指着他监国理政也得十几年后。印玺倒是搁在太监手里随时可用,可哪个当大臣的愿意让太监握权柄?哪个太监又敢胡乱在圣旨上用印? 实在没法子,也只能皇后顶上了! 皇帝在长春宫里躺了不知几天后,傅皇后第一次摸到了奏折。 傅殊虽然计划了许久,可这么大一个国家真个压到身上时,心里也是忐忑的。 她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在家时不过随意读些书,玩游戏也是仗着性别优势,进了不怎么讲科学修真的千蜃阁……看着堆在宫里那一大摞奏折的时候,她都有点后悔35级转职后还在千蜃阁修习幻术和美容,没去苍生苑学个科学种田和立体养殖什么的。 她十分严肃地展开奏折,目光悄然滑向邵宗严和晏寒江:“二位是万仙阁的人,也肯定是上仙大能,见惯了大风大浪……” 她还没说什么呢,晏龙君就十分义正辞严地拒绝道:“我不是万仙盟的人,只是万仙盟工作人员家属,我是个全职主夫,结婚之后就没出去工作过,这些治国什么的我都不懂。” 他就懂一句“治大国如烹小鲜”,想了想又勾起了馋虫,回头望着邵宗严:“晚上正好吃鲫鱼,特别小的,一碰就碎的那种。” 皇后还眼巴巴等着邵宗严帮她呢,可惜邵宗严一向都是把晏寒江看得比客户重,吃饭这种大事还要先喂鱼再喂客户,何况是看奏折这种小事呢?他当场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御膳房要鱼,客户晚上也正好喝鲫鱼汤。我还担心晏兄你成了龙,鲤鱼、鲫鱼之类的都算龙属,不能吃,一直还没给娘娘熬过鲫鱼汤呢。” 晏寒江淡淡道:“鲤鱼等虽是龙属,然而仙凡有别,跟我等龙族只除了都是脊柱动物亚门的,连纲目都不同,更遑论种属。如今我已经与原身种类完全不同,就是要吃草鱼也可以了,何论鲫鱼。”不吃草鱼只是嫌草鱼刺多而已。 邵宗严想想他化龙之后修长的身体,有力的爪子,黑白相衬的完美配色……越想越觉着喜欢。龙身变小了之后还能缠在手腕上,而且不是腮呼吸的就不用每次都放在鱼缸里了,又实用又好看!趁着他不注意,还能偷着玩玩嘴角的须子,摸起来又凉又滑还有点硬,手感特别好。 他站起身来摸了摸高贵的龙头,微笑道:“我去厨下拿鱼,客户你有什么要点的菜?” 皇后摇了摇头,打开奏折自己慢慢看。折子上写的是东平水患奏请拨款的事,丞相事先已批过了,只差用一道印,倒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她长长出了口气,叫周临捧过宝印来,正要加印,忽然又顿了顿。 “邵真人,”趁着邵宗严还没出殿门,她忽然问道:“你是大门派的人,可懂得怎么治水患?怎么防治水灾后的疫情?” 邵宗严看了晏寒江一眼,十分温柔、热情地走回客户身边,掏出一幅色调隽雅的卷轴拍到她面前:“玄元大世界特产,流体力学基础知识互动练习册,在不影响你工作的情况下随时随地一对一真人指导教学,要不要来一份?” 傅殊惊恐地睁大了眼。 晏寒江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懒懒道:“别闹,这种农耕文明的社会用不着上流体力学。找找有没有随身小界建设指南,那个跟建设天生的小千世界差不多。客户法力虽然不够,里面的规划和管理思路也用得上。” 第77节 邵道长翻出卷轴,露出雪白的牙齿朝着她笑了笑:“莫慌,来,把你的神识分出一缕探进来。” 神识一探,世界从此不同。傅皇后从此也成了被困在题海之中的苦难同胞,邵道长的心情微妙地好了点,去小厨房要了一大盆鲫鱼回来给她熬汤补身子。 小炉子上坐上了汤锅后,他就把挑出来的最细嫩的小鱼剖开,自己在院子里现搭了一个石板灶台,加上大铁锅,锅底堆上白糖和茶叶,上面架起铁网,把下热油入过味的小鱼一条条码上,用柏枝塞在灶眼里生火,慢火熏制小鱼。 鲫鱼的刺硬,单是炸过还不足以酥到可以连骨头一起嚼的地步,再经一次熏制之后才会酥软。熏好的鱼肉连骨都都是松脆的,鱼肉外干内软,带柏木特有的香气,浓郁的甜香和酱香都熏到了骨头里, 不只是鲫鱼,还有晏寒江一向最爱吃的水煮鱼,还是用江团鱼做的,肉嫩而滑,上面堆着通红的辣椒和青碧的麻椒,浇上一层光滑的明油,上床时青麻椒还在滋滋作响,咬一口就能尝到复杂的麻香和辣香在口中层层释放。 傅殊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着自己雪白如牛奶的鲫鱼汤都没那么好喝了。 不想没过多久,邵宗严竟又端进来一盘鱼片,同样雪白滑润,香气四溢,却没加辣椒和豆瓣酱,干干净净的一盘滑炒鱼片,只在中央搁了几粒青麻椒,上面浇了一层明油,逼出清淡却悠长的麻香。 傅殊惊喜不已,问道:“邵真人怎么知道我想吃这鱼片的?难道你已经达到了我这样的凡人在你面前毫无秘密的地步?” “那倒是没有。”邵宗严擦了擦手,走到晏寒江身边一个低头,就接住了他夹过来的一条熏鱼。两人一个夹一个咬,根本不需要看就能准准的吃到嘴,默契十足,可见是常这么干的。 吃完一条鲫鱼,又是一勺米饭,上面覆了染着明亮油光的雪白鱼片。他连吃几口才停下嘴来,朝着同样沦为知识囚徒的客户友爱地笑了笑:“你以后学习要忙了,得多吃点鱼补补脑子。” 也不知是不是鲫鱼真的补脑子,吃完鱼之后皇后不仅领悟了解决东平水患的事,顺便借着裁撤宫中费用,节省后宫支出抚恤灾民的东风,把临清宫外守着的御林军都撤了,内侍们打发到南方看皇陵。 始终在意着临清宫不死心的嫔妃位都派人盯着这次裁撤,各施人手,混进去打听那位被金屋藏娇的“美人”。 可他们无论怎么问,临清宫内侍们都咬死了说宫里没住过人,只有皇上一个人呆过。 从太后殡天到皇上病倒,那么长时间侍卫封宫,却只告诉他们一声宫里没住过人,谁能信哪?这群人也是奉命而来,若是找不出给主子撒气的对象,自己回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几个宫的人也不管原先关系如何,这回倒都齐心合力,趁着御林军撤了,拧成一股强闯进了临清宫,上上下下将那里搜查了一遍。 那宫里……竟真的没有分毫女子住过的痕迹! 翻出来的衣裳鞋袜、小的珠玉挂饰,都是皇上家常穿用的常服式样,就连熏的香也是他爱熏的檀香。整个宫里幽幽旷旷,没有半分人气,几名内侍出来之后细细回思,竟是皇帝自己在太后薨后忽然将这座冷宫森严地关起来,又在皇后生子那一天搬进来住了三天。 三日之后,皇上在凤仪宫冲撞龙神,晕厥过去,自此就再没醒来。原本一直请着平安脉的健康身体也忽然就变成了那样,还伤了子嗣…… 接下来的事就不能细想了! 几个内侍吓得花枝乱颤,回宫便把这消息都递到了妃嫔耳朵里,又各自添了许多自己的猜测:“皇上果然是命小福薄,没了太后娘娘震压后宫,就被先帝时自缢而死的薄妃缠住了!” “实是那临清宫前朝时住过一位艳绝天下的美人,但中宫文皇后嫉妒,叫她到死也没沾过圣体,是以执念不灭,如今缠上了咱们皇上。” “皇上自从皇后生子就不再出临清宫,是那鬼怕真龙冲撞!洗三那天,可不是皇上一接近皇子就被震出去了?那就是龙威把皇上身上的女鬼阴气给冲净了!” “娘娘何不请一位大师来宫里坐镇?奴婢打听得,长春宫为什么敢接下皇上?就是因为徐贵妃接了一位神仙在宫里,您想想,万一她们治好了皇上,再封宫这么久,那恩宠和皇嗣都还有娘娘什么事?” “娘娘进宫也是得宠的,宫权在皇后手上咱们争不得,皇上可不该是大伙儿分一分的?难道就只许她徐贵妃一个人碰,娘娘您就只能悄悄儿地打听脉案?” 不能啊!皇后人家是正妻原配,掌着六宫也好,和大臣理政也好,那是她们想也想不来的东西,索性也就认了,可皇上是她贵妃一个人的吗?皇上醒着时有偏有向,隔那么几个月还能轮到别人一两夜呢;现在都昏过去了,住哪一宫不是住,怎么就得她徐贵妃独占圣体? 于嫔咬了咬牙,也不管自己一向是贵妃的马前卒了,冷冷吩咐道:“叫我爹把京里最有名的大师请回来,咱们安乐宫也不是照顾不得皇上!” 满宫上下又从找勾引了皇上的小贱人变成找大师。京里的大师都不够分了,许多出了嫔妃的家族都要去京外找人。 如王淑妃那样家里有亲人在南方为官的,就千里疾驰,给她请了一位在南方六省都赫赫有名,号称真仙下凡的的万仙阁徐真人——的弟子凌霄道长回来;而似方贵人那样的小家碧玉,家里也明查暗访了许多道观寺庙,最后从三百里外的平乐观请回来一位善断姻缘的清微道长。 于嫔家里倒是赶得巧,恰好有一位女冠乐真人随师兄上京游历,她家人访得这位真人有吞剑吐火的道行,乃兄卜真人又擅长打卦问卜,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拉了回去,给女儿送进宫中帮忙争宠。 各宫都做了不少日子法事驱邪,还叫内侍又带着人强闯了几趟临清宫,各位大仙你方唱罢我登场,把鬼气源头临清宫也净化了好几遍。 自己住得安心了,就该抢皇上了。 到了该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整个凤仪宫里座无虚席,低位嫔妃就是只能站着也要挤进殿里,都眼巴巴看着皇后,美目流盼,比当年看皇上看得还认真。 傅皇后掐指一算,从太后丧事办好到现在也有不少日子,她连“移山填海造城与依山水规划城市的优劣比较”都背完了,这群宫妃怕是也忍到尽头,该找她讨皇上来了。 徐贵妃还忙着封宫生孩子,没怀上之前肯定是不会来的,王淑妃便成了这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一撑腰站了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后,哀哀一声:“臣妾心里好苦啊,请娘娘为臣妾做主!” 有她这一声做引子,底下的妃嫔更委屈了起来。众人比哭太后时哭得还卖力,苦求皇后替她们把皇上从长春宫请出来,大家要上就要雨露均沾。 皇后无奈道:“皇上昏迷着,人也认不出来,这都是太医脉案上写的,就是给你们各宫轮换着侍疾又有什么用呢?” 于嫔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缓缓道来:“臣妾宫中的内侍曾听到过徐贵妃的宫里人说,徐贵妃正用药膳调理备孕……皇上若真昏着,她备哪门子的孕?太医是白天诊的脉相,白天皇上昏睡也不代表晚上仍然昏着,说不定徐贵妃夜夜扰得皇上不得安眠,太医去看诊时,皇上才老不见好呢!” 她说到夜夜不眠,底下的宫妃忽然都不哭不说话了。连她自己都想起来,半夜起白天睡什么的未必是徐贵妃,而是缠着皇上的那个女鬼畏惧天光。 可是不要紧,她宫里请了两位仙师来呢,还是一男一女,就不信降不伏那位女鬼! 傅皇后在上面看得差点没笑出来。想想当年自己也是这群人里的一员,为了皇上一夕宠爱就能撕下脸皮跟这个争跟那个争,还气得自己身子都不好了,也是又好笑又羞愧。只不知道这群女子中又有多少能醒悟的? 她摇了摇头,吩咐已投诚她的司礼掌印太监周临:“你去徐贵妃宫里看看,把她叫过来一起商议此事吧。” 周临依言去了,委婉地说了一下全体宫妃都在皇后宫里哭求,要请她让出皇上,雨露共沾的事。徐贵妃当场就恼了:“皇上是我用六宫凤印和掌管宫务之权换来的!那群小贱人一分好处不出,哭一哭就想白哭个皇帝回去吗?门儿都没有!” 周临连忙劝道:“娘娘这么关着皇上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咱们都知道皇上不行了,人天天躺着,那是要长病的。要是只在娘娘宫里待着,将来长了褥疮也好,胃气不和,不能饮食了也好,娘娘都要担着伺候不力的罪名。还不如偶尔让出去几天,皇后也是体恤娘娘辛苦的,一个月还能归您至少半个月呢?看着皇上什么时候不太好,不堪劳累,再拨给别的宫妃养着,您只管等她们把人养好了送回来就是了。” 呸,以为她不知道那群小妖精打什么主意?她这儿有真神仙天天伺候着,皇上还经常出血呢,那群不体恤人的小妖精要是得了皇上的身子,哪会像她这么爱惜…… 她沉思良久,拧着眉吩咐周临:“你去回皇后娘娘,陛下身边离不得人,我就不去凤仪宫了。但是她说的事我应下了,等过两天就把皇上送过去。” 周临千恩万谢地走了,徐贵妃抓紧时间回去问祁大师:“皇上这么不行,让出去之后那群小贱人估计都要知道他有不了孩子了,我以后要是怀了也容易让人侧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显出我是在他还没不行之前怀上的?” 这嘛……祁大师摸了摸下巴,皱眉道:“要让娘娘显出怀相倒是容易,可也只是看着像,肯定是生不下来的。” 徐贵妃冷笑道:“满大街都是孩子,本宫到那时想生男便生男,想生女便生女,要个龙凤胎都容易,你只先把这肚子给我弄好了!我还不知道那些贱人的动静,多少妖道妖僧都弄进宫了,西边那几个美人、才人都给皇上戴了几顶绿帽子了。本宫这是没空管她们,腾出手来不治她们个秽乱宫闱罪的!” 祁真人借口炼丹闭了宫门,转手便拿无线通讯器把贵妃的秘密卖给了傅皇后。 第117章 第九次救援 两天之后,长春宫大门终于再度打开,几个小太监抬着御辇,把皇上抬回了凤仪宫。 徐贵妃挺着平平坦坦的小肚子,慵懒娇柔地笑了笑,坐在皇后下首,冷然笑道:“我才照顾皇上这几天,想不到各位妹妹就告到皇后这儿了。罢罢罢,我这几日也身子懒懒的不舒服,妹妹们要为我分忧,我也就坦然受之了。请娘娘勿必安排好轮侍的时间,保证咱们宫里雨露均沾,多给皇上添几个货真价实的龙子。” 傅皇后坐在上首微微一笑,眼下有淡淡青黛色从米分下面露出,落在徐贵妃眼里,正是日夜算计她显露出的疲态。她低头呡了一口龙井,神色越发高傲,扫了一眼底下或坐或站的嫔妃们,冷笑道:“不是我做姐姐的罗嗦,皇上的身子不好,你们可要好好伺候,谁敢怠慢了,我这个贵妃也有权处置你们!” 她重重把茶盏一撂,蓦地起身,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凤仪宫。 身后的妃嫔坐不住了,起身质问道:“贵妃娘娘不告而退,是对皇后娘娘失礼,请娘娘向皇后谢罪!” 贵妃蓦地回头瞥了她一眼,白眼球翻得出神入化,脸上杀气腾腾,顿时冻住了那妃子未出口的话。这点儿胆子也配跟她斗!她将目光收回,就这么拖着长长的裙子,大步走出了凤仪宫。 上首的傅殊也懒得看这出戏,拿扇子掩着下半张脸打了个呵欠,拍了拍桌子勾回众人的注意,淡淡道:“我已经叫人按着你们易受孕的日子排了个轮值表,位份不同,轮值时间也不同。但因皇上的身子是有数的,不能一下子便将所有人都轮个遍,我算了算人数,不算本宫,大约过个半年就能让大伙儿都见一遍见皇上了。” 半年!后宫怎么这么多嫔妃! 那张轮值表下来之后,自王淑妃以下几乎是人人不满。妃子每个月能轮到两天,嫔得一天,再下一等的美人、才人之类则要两三个月才能轮一天,够不上进皇后宫请安的甚至索性就没排。 就这么公平有效率的安排,哪位妃子也都还是不乐意。轮到自己时嫌少,轮到别人又嫌多。平常由着皇上挑时,几年不承一次宠也只好怪自己没用,现在走进了社会主义按需分配的时代,这群人又恨起了皇上——没事封那么多妃嫔干什么?要是除了皇后就是她们自己,那还有什么可抢的! 徐贵妃那贱人刚才故意扶着腰,该不会这么几天就有孕了吧?她宫里供的道士怎么就这么管用?也不知道自己家里送来的大师有没有这石头里榨油的本事…… 不管满不满意,皇后连自己该得的初一十五都让了出去,大度到这地步,别人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了。徐贵妃也是痛快人,当天下午就把皇帝送进了林泉宫,按着皇后排的次序,先给王淑妃照顾。 王淑妃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皇上,却又不敢即刻便用,回宫便先请了凌霄道长来,叫她当着自己的面给皇上看看,一是看身子骨儿如何,二则更是要他好好看看皇帝身上缠没缠着什么东西。 凌霄道长朝床上看了一眼,便轻叹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宝珠来,托在掌心朝淑妃亮了一亮,腼腆地问道:“这枚宝珠是我万仙阁的镇阁之宝,能照出鬼怪原型。娘娘若是想亲眼看见缠着陛下的人,我就在这里照一下,若是不想看这些可厌的东西,就请到外间稍坐,待我收了她再请娘娘进来。” “还、还真有东西?怎么会,皇上不是真龙天子,百灵不侵吗?”淑妃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倒进贴身宫女怀里。宫人们也是吓得手软脚软,连忙扶着她说:“娘娘还是先在外面歇歇吧,此事交给真人,等他收了女鬼咱们再进来看皇上。” 凌霄道长腼腆地笑了笑,神色悲悯地说:“圣上似乎曾做过冲犯了仙神之事,如今福薄命轻,略像样子一点的鬼都能冲克他。他也是宫里唯一的男子,有鬼怪所需的阳气,所以在各殿之间转动时易惹着那些东西。好在这宫里经我打扫过,没有那些东西,这两天内都是安全的,请娘娘放心。” 冲犯仙神?若说有那么件事,还正好会让他在皇太后过世后行为失常的事……还真有那么件事! 那位和神仙一样,从不见老的祁太医! 这人都死了,还有补救之法吗?当初皇上要拿下祁太医时她也没替他说句话,反而私下说过“不过是个太医,死了便死了”这样的话,会不会也被神仙厌弃啊?王淑妃担心地咬着自己的指甲,猛地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抓着胸口深深喘了几口气,而后猛地拧了一下腰,冲着门外喊道:“快来人!找皇后娘娘要那份什么表,告诉皇后,我身子不适,甘愿把这两天让给于嫔……让她们先来,凌霄道长,你先给本宫做一桩法事,帮本宫求得一位仙人的原宥!” 王淑妃豁出脸面要回来的皇帝,在这林泉宫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她转手送给了位在她之下的于嫔。 于嫔却是再想不到有这样的好事,可这宫里从来是没有什么姐妹爱,更不会天上掉馅饼的。她接下皇帝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皇上病重将死,王淑妃要陷害她?还是说缠着皇上的那厉鬼还没去掉,王氏在宫里偷着养的道士法力不足,赶不走她? 于嫔也毫不含糊,当即吩咐宫女:“去把两位真人请来,让他们查看查看皇上身上有什么。” 不一会儿乐真人便像风一样卷进殿来,看到床上躺着的皇帝那一瞬间,温柔如水的女冠眼中顿时浮起一层血色,气势强到于嫔都感觉出不对,连忙扶着宫人问道:“真人看出什么了,皇上身上难道还缠着那个不要脸的女鬼?” 乐真人指尖微微颤动,凝起一道剑气,紧跟着进来的卜真人脸色也不好看,一进门就连忙拉住师妹,对于嫔说:“娘娘快出去!我师妹有阴阳眼,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能将她逼得这么紧张,恐怕缠着皇上的东西极厉害!” 于嫔吓得立刻跟着人出了殿门,远远地躲到了偏殿里。里面很快传来一阵阵厉鬼的惨叫声,还夹杂着皇上带着惊惧的低叫,烟雾火光闪动了许久。等了小半天,两位大师终于出来沐浴更衣,她才亲自去打听:“那只缠着陛下的女鬼如何了?还有,圣体如今算是好了吗?” 乐真人叹道:“虽则我二人已收了女鬼,可是她道行精深,鬼气能侵入人骨髓,皇上醒来之后怕是会疼痛难忍。所以我们又弄了些安神药帮着陛下入睡,只叫他安生歇两天就能好。” 于嫔战战兢兢地问:“那陛下还能……那个吗?他若醒不过来,难道我这几天就白受了王淑妃的人情,还要守着个瘫……咳咳,什么也干不了了?” 卜道长瞟了师妹一眼,女冠乐道长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现画的图,连着一枚散发着甜香的药丸递到淑妃面前:“人虽醒不过来,但娘娘可试试这个法子,反正也是为了皇嗣……要请娘娘自己多操劳些了。” 于嫔打开画看了一眼,顿时连耳朵根儿都红了,连忙合上画卷,定了定神,作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叹道:“罢了,为了我景国皇室血脉传承,本宫若不牺牲一二,又怎么对得起皇上平日宠爱,怎么对得起景国历代先皇呢!” 于嫔忧国忧民、义无反顾地去了,脱了皇上的衣裳才发现他身上有几处焦黑吓人的长道子,也不知是什么弄的,黑灰底下的皮肤都是肿的。她细细比量了下大小,有几处正好呈个手印模样,若不是鼓起来的话,正像是一个纤纤少女的手印。 这就是那女鬼在圣上身上留下的印记! 哟,这还能碰吗?虽说是经两位天师净化,可摸着还是有点儿膈应……于嫔活活守了三天,太医来请平安脉时,终于感觉到皇上的身子稍有好转,不像之前那种天天只差一线就要精尽人亡的感觉了,遂盛赞于嫔会照顾人,一群人也怀着满满热情,将皇上好转的事告诉了皇后和前朝宰辅。 满朝大臣都松了口气,额手相庆,后宫不少轮在于嫔之后的妃子也都欢欢喜喜,等着皇上清醒过来好临幸自己。可还有些位份虽不低,却早失了圣宠的,就不怎么盼着皇上好了——皇上不醒过来就都能凭她们摆布,醒了之后若说一句“不要”,她们敢不敢强推了皇帝?甚至皇上当场就要去别人宫里,她们敢不敢不让? 又有不少人扎起了于嫔的小人儿。 看看皇上身子将好,轮值的日子也马上就过去了,于嫔一咬牙一闭眼,只当看不见他身上的鬼印,舍身临幸了皇上一宿。第二天抬到陆嫔宫里的,就又是一个气息微微,满身伤痕的皇帝。 陆嫔大怒,扔下皇帝就找于嫔打架,却被于嫔义正辞严地堵了回来:“皇上是阳气不旺被女鬼缠了,身上那是拔除祟气时留下的印子,你不懂这个。听说你宫里也请了个有道行的和尚?叫他过来,我让两位真人给你讲其中的道理!” 陆嫔怒冲冲地去打架,没多久又蔫头巴脑地回来了,望着宫门哭了一顿皇上,连门都没敢进就宫里搭架子驱邪祟。自己请来的和尚只会念经、放焰口、做科仪,不会玄炼宗仙人们那种令死人也能“站”起来的手艺,陆嫔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飞逝,皇上还没好就转手去了别的宫。 她还得再花钱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 她倒是个善心人,交接了皇帝便把这问题告诉了别的宫人,还举了例子:“要不徐贵妃那样的人能把皇上让出来?要不王淑妃还什么都没干呢就把自己的日子给了于嫔?要不人在于嫔宫里时见好了,一转到我宫里又成了个病秧子?你们长点心,回去问问自家大师降得了降不了女鬼吧!” 后宫闹得这么鬼气森森,皇上差点成了没人要的空巢老人,就这么一站一站地在偏殿里冷宫冷灶地熬着,身子反倒好了。 直到这一日轮到了方贵人宫里,她身边是有个擅测姻缘包生子的清微道长的,底气足,找真人降了魔、拿了药,就鼓起勇气进宫服会皇上了。 结果把衣裳这么一脱,发现皇上身上竟没有鬼手留下的印子,只是皮肤上略有几条好像是头发抽出来的道子,便觉着这回的女鬼道行不深,早被清微真人拿下了。 她命人倒了水给皇帝喂药,才灌下去,皇上竟然睁开了眼,喜得她连忙扯下玉佩叫人带出去打赏清微道长,自己娇滴滴地扯下衣裳凑到皇上身边,笑道:“陛下终于醒来了,不枉嫔妾为陛下刺血抄经,日夜祈福……” 她还挤出泪来呢,萧韶便冷了脸问道:“这是哪儿,朕怎么会在这儿?去把周临叫来,朕要摆驾临清宫!他竟敢这样害朕,他竟敢妄想从朕身边逃走,朕这回可不会再对他心软了……” 他刚醒过来,人还不算太清醒,心里的恨意再加上药力挥发出来的热意,已是烧得眼珠都红了,只想赶紧回去见祁会丰,把他绑起来狠狠教♂训。 这话听在方贵人和宫人们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捧着茶盏的宫人一个手抖,差点摔了那杯子,方贵人也战战兢兢地问道:“陛下说临清宫?可临清宫……临清宫里根本没有人哪……” 临清宫没人?萧韶猛地坐起来,抓着方贵人的手腕狠狠握紧了:“怎么会没人!他就在临清宫,他分明就在临清宫,朕亲自命人封了临清宫,把他关在里头,他怎么可能逃得了!” 完了!皇上果然是中邪了! 第78节 方贵人想抽手却抽不出来,拼命给身边的宫人打眼色。那宫女也吓得脑子一片混沌,好在虽然没看出贵人的眼色,倒是自己想起了宫里还有位大师,连忙逃出去找他。 方贵人自己慢慢跟皇上周旋,小心翼翼地问:“临清宫里确实没人了,皇上若要找谁,不娘告诉嫔妾一声,我吩咐人去找?” 萧韶身上的药力渐渐发散出来,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模糊,看着眼前披头散发、身子雪白的妃子,不知怎么竟看成了祁会丰,伸手抓着她的脖子叫道:“祁会丰……你以为朕真的拿你没办法吗?” 见鬼了!方贵人的腿真的软了,咣呛一声跪到地上。皇上虽然紧抓着她的脖子,可是到底久躺之下力气不够,一下子让她滑脱了出去,自己也被带歪在床上,厉喝道:“吩咐御林军进来,命人去!搜捕祁会丰,发下海捕文书,全天下搜捕那个妖道!朕就不信那么多御林军对付不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果然是祁太医!祁太医回来报仇了!方贵人整个人瘫在地上,已经顾不上皇帝怎么样了,连忙叫人扶她:“快,快带我去见清微道长,不不,我要见皇后,快扶我去凤仪宫!” 萧韶眼睛通红,扯着方贵人怒道:“不许见皇后!你想要皇子吗?那贱妇的儿子有什么可好的,有龙护着就了不起吗?难道朕这真龙天子身上的龙气抵不上一个假龙?朕给你一个皇子,你过来,不许逃,朕这就给你皇子!” 他说的什么方贵人都不敢听,也不敢要这个皇子里,扯开他的手拼了命往外逃,絮絮叨叨地吩咐:“皇上这精神不太好,你们不许把这件事透露出去,给本宫招灾惹祸!” 后面的萧韶还在咆哮,这群人越逃越快,深信了皇帝是中了邪,出去后正撞上一个衣着清素、神情淡然的道士,众人眼前一亮,终于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腿一软就给他跪了下去,连声求道:“皇上中邪了,仙长快进去看看,他口口声声说祁太医还活着,祁太医可是已经死了多日了,你去跟他说说,求他别再缠着皇帝了!” 清微道长笑道:“娘娘莫慌,贫道这就去安抚皇上,细情等贫道回来再说。” 他进宫未久,皇上的叫声便不再响起,方贵妃让人在外面听着动静,自己心里却是一片混乱,连这座宫殿也呆不下去。 她匆匆换了衣服就奔到皇后宫里,正赶上几位大臣进来商议边军之事,在偏殿里坐了良久才冷静下来,吩咐太监通报皇后:“臣妾方氏求见皇后,求娘娘下旨,封被皇上枉杀的祁太医为真人,为他立祠设祭,抚平祁太医身上的怨气!” 第118章 第九次救援 皇上醒了! 这样大的消息谁也不敢瞒,当场就被送进了正殿。 彼时皇后正指着地图给众人讲解如何利用西陲溶石洼地、谷地地貌布置兵马,以及当地碳酸盐岩的特性。她背小界规划方针背得连容貌都顾不上爱护了,地理知识也是补得飞快,讲起喀斯特地貌的特征如数家珍,从溶石洼地到钙华堤坝都说得栩栩如生,连真正在那里屯兵打仗多年的将军都比不上她对当地地理状况的剖析深刻。 太监进来禀报消息,打断了她的讲解时,众将心中甚至有股把人叉出去的冲动。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醒来的消息偏又比什么都重要。无论他们多想请皇后多指点一些在当地行兵布阵的要领,也只能为些让路,起身随着皇后一起去见方贵人。 方贵人被皇上狠狠吓了一场,看见皇后竟像见了亲人一样,也不顾旁边还有大臣在,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哭道:“娘娘要为嫔妾做主啊!皇上,皇上他真的是冲撞大仙,人已经不行了!” 傅丞相一下子没绷住,怒道:“你胡说什么!不是说皇上已经醒过来了,怎么会不行?还有什么大仙……你身为妃嫔竟这样诅咒皇帝,成何体统!” 皇后从来没请他找过大师,别人家也是尽量做得隐秘,是以傅丞相竟还不知道皇帝“冲撞仙人,命轻福薄”,随时都会被宫中怨鬼冲克的事。而那几位家里出了高位妃嫔,还替娘娘们送过当世仙佛进宫的大人们都知道根底,听着方贵人这话便是心中一冷。 皇上不行了?连大师们都没救过来?不是说女鬼冲撞的吗,怎么又连上当初因为救治皇太后不力而被赐死的祁太医了? 傅殊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圣上醒来是好事,你服侍圣上有功,先在凤仪宫里暂歇,等本宫见着皇上再为你请赏。” 她把方贵人推给宫人,自己搭上了邵宗严的手背,转过身含笑招呼众臣:“方贵人在凤仪宫暂歇,请各位大人陪我去宣室宫觐见皇上。如今皇上清醒过来,我肩上这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文臣们看着她这不居功、不恋权的态度,都觉着甚为满意,纷纷称赞她的后德;几位武将却还想听她对喀斯特地貌上怎么驻军的分析,心里明知不该,还是涌上了一丝不希望皇上这么快好起来的念头。 皇后乘着凤辇,又特赐几位大臣在宫中坐轿之权,浩浩荡荡带着这群人穿过后宫。 林泉宫的水陆道场还没做完,宣华宫殿里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空都是红的,宝龄宫新请的高僧高声唱着往生咒……这一路众臣终于见识到了后宫的真正生态,赵太尉几个没有子孙在宫里,不知妃嫔们疾苦的老臣是头一次知道宫里变成了这样,低声骂着“荒唐”,积攒了一肚子话预备下轿之后劝谏皇后。 皇后处理朝政井井有条,为何妃嫔们蓄养僧道,将这后宫弄得乌烟瘴气一事反倒不管不问? 身边的小太监可听不得这话,连忙都凑过去劝他们噤声:“大人千万别乱说话,娘娘们请来的都是京里京外的大师,是有真神仙在里头的,咱们做凡人的岂能不敬?那天皇上冲撞龙神之后就昏迷不醒了,身子也虚,不知多少鬼物想趁机吸取皇上真阳,要不是这么多位大师合力保着,哪儿这么快就能醒过来啊!” 荒唐!荒唐!皇上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分明是位仁圣之君,不过是杀了个会保养显年轻的太医罢了,怎么就闹出冲撞龙君,又说是得罪神仙的鬼话了? 那庇护天子和本朝的才是真龙,敢伤了皇上的,纵是龙也是该打杀的妖龙!虽说祁太医当日死得是冤了点,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臣子死了还敢朝皇上索命的! 这些大臣们都是饱读诗书,忠君爱国之辈,一向认定皇权大于天,皇上有圣德护身不会被邪祟所侵——直到进了宣室宫,看见皇上独自一人在寝殿里被翻红浪,宫里进了人都不停歇,仿佛身边真睡着方贵人一样。 皇上难道真是中邪了? 这光景看得众臣都倒吸了口冷气,傅丞相位份最高,当即厉声喝斥旁边伺候的内侍:“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如何变成这样了?方贵人就是这样侍奉皇上的?” 小太监能被留下来伺候皇上,自然也是个心思灵慧的,立刻把皇上方才怎么发了疯似的要废后,要废嫡皇子,让方贵人给他生个儿子的话都说出来,讨好地对皇后说:“我们娘娘自不敢有这等妄想,又不敢轻易瞒下皇上的话,只有请皇后娘娘来做主了。” 傅丞相是傅皇后的亲叔祖,听着这话顿时闭上嘴一语不发。赵太尉便主动代他处置,愤怒地喝道:“怎么不去请太医,就让皇上这样子……”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皇上不许请,皇上说只要祁太医,还要御林军去抓祁太医,奴婢们也不敢驳了圣上旨意。”当着这么多大臣,他也不敢说出方贵人在宫里养了个年轻道士帮皇上临幸她,只怕说出来让人扣上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只能拼命磕头:“贵人去了凤仪宫,奴婢们六神无主,只等着皇后娘娘来做主了!” 皇后来时便带了太医,此时立刻叫人看诊灌药,把皇上重新弄清醒过来。因着玄炼宗的药都是食品级的,安全无副作用,把脉时也只能把出皇上肾阳上亢,却是把不出他被下了药的事,掌院摸着那脉相反倒觉着阳气旺健许多,给皇上用了些清心降火的药,欣慰地说:“还是各位娘娘伺候得好,皇上这身子比起刚病倒时强健多了。” 小太监一高兴说秃噜了嘴:“正是我们娘娘的父亲从平乐请来的仙人管用,要不皇上在别的宫里那么久都没醒来,才让我们清微真人看了一眼就好了呢!” 皇后身边的新任红人邵公公手一抖,差点给皇后的手甩开。 赵太尉看了一路的仙佛表演,正对这些扰乱宫廷的假道士没好印象,又听了这句,一下子勾起心思,当场行了大礼劝谰道:“什么清微紫微的,都是妖道!娘娘,老臣逾矩,要请娘娘整顿后宫,管束天下僧道,不得让他们惑乱人心了!” 跟来的将军们则更多担心军务,被拉来看皇上已经不耐烦了,进门看到的又是这么一派昏军气象,连待都待不住,更不想听什么僧道之类没用的东西,连忙劝道:“既然皇上身子还不好,咱们也别挤在这里耽搁太医救治了。僧道的事日后再说,方才娘娘所说的那个溶坑……” 恰在此时,萧韶醒了。 一醒来就听到自己的大臣在跟自己恨不能废掉的皇后说话,似乎还在说军国大事,萧韶这个做皇帝的心里又是什么感觉?他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冰雪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全殿,看到三公九卿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皇后,顿时沉了脸道:“出了什么事,你等岂不知后宫不得干政,怎么会与皇后说军国大事?” 傅丞相连忙解释道:“是皇上卧病太久,朝政无人处理,老臣等不得不……” “什么是朝政无人处理?朕才昏迷多久你们傅家就按不住了?来人!给朕拿下傅氏和傅正,把傅家全数下狱!”萧韶看着皇后比从前更楚楚动人,甚至带几分清灵仙气的模样,不仅没有半分怜惜,反而因为联想到了祁会封而越发恼恨。 傅丞相惊呆了,他身后的大臣们也不知如何是好。无缘无故就要废后,无缘无故就要查抄当朝宰辅全家,这、这、这……这要是中了邪可能还有救,若不是中邪,那这皇上就更不能要了!简直就是北齐高氏一样的亡国暴君哪! 就连干倒皇后一系最能得到好处的徐太傅也不敢接话,甚至必须是第一个反对的。他将袍子一撩,重重跪在地上,力劝皇帝:“皇上三思,本朝以来不曾有过废后,就算皇后有什么不合圣意之处,也该看在她为皇上诞育子嗣之功,看在她在皇上病倒后安抚六宫之德,看在她替皇上把定朝政、平稳天下之能上优容一二。” 萧韶一直昏迷着,还不清楚自己这一躺躺了两个月多,连徐贵妃那肚子都能宣太医看诊了。可这些日子以来,前朝后宫都已适应了他干躺着不管事的节奏,他还想像昏迷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已经是不能了。 原本是他把皇后关在宫里,只待生产时伪作难产弄死她,可如今倒换成了他这个皇帝被关在宫里,皇后反倒掌了政,说一声要废后都有那么多人劝阻。萧韶看着跪满一地的大臣和宫人,目光一转,忽地又看见皇后在下面直直看着他,似笑非笑,全无敬畏,反而是一派怜悯似的神色。 他脑中如有火焰燃烧,唯一一根理智的弦也崩断了,起身抓向皇后,厉声喝骂道:“贱人!是你放走他的是不是?朕明明已经得到他了,都是你在背后弄鬼,让他又跑了!来人,给朕查抄凤仪宫,先封凤仪宫,再封了整座长乐宫,查抄所有殿宇,直至找到祁会封为止!皇后私下收留外男,秽乱宫廷,罪不可赦,立刻叫人拖出去!” 不能抄!皇上这是发疯了,为了一个死去多时的太医,又要废后又要抄宫,这是败丧天下的乱相! 各宫嫔妃请了那么多僧道在宫里,这一抄谁知要牵连多少人?各家之所以冒着风险请人进宫,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皇帝不争气,当众冲撞龙神,被真龙之气压晕了? 三宫九卿七八位将军,得有不下十个往宫里送过和尚道士的,要是眼睁睁让皇上下了这乱命,这么多家都得交待在此劫中! 徐贵妃才刚靠着一位来历神秘的真人怀上孕,还不知是不是皇上的种,徐太傅比别人更怕搜宫,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厉声道:“皇上神思昏乱,言语不清,竟连话都说不利落了。请几位太医再给皇上好生诊治,我等不敢惊扰圣驾,更不敢在内宫多留,先退下了。” 君有乱命,大臣也可不受! 众人浩浩荡荡互相挟裹着往外走,各各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皇上在背后又惊又怒地叫着“停下”“站住”,可谁也不敢停下来听他那些废后和找一个死人的乱命。只有周临留下来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把他受龙气所伤,昏迷了一个多月,皇后安排了轮值表令宫人照顾他,自己代担朝政之事。 萧韶听得面色灰败,额角青筋乱颤,抓着床单问:“这些以后再说,祁会封呢?那天他坏了朕的身子,把朕引到凤仪宫之后又跑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傅氏,是不是傅氏趁朕昏迷不醒,把他放了?” “不、不知……”周临刚想说不知道,猛地又想起皇后当日的教导,连连摇头,眼一眨就流下两行清泪,跪下痛哭道:“陛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啊。祁太医不是早在太后娘娘嫔天时就被赐死了吗?陛下亲自下令命御林军勒死他的,怎么会又在宫里?” “你说什么?”萧韶又惊又怒,一抬脚把他踹了出去:“你这老奴竟敢骗朕,你分明知道他当时只是假死,被朕安排进了临清宫,现在居然跟朕说没这个人……” 周临话已出口,人就豁得出去了,抱着皇帝的大腿倚在床边哭道:“那时候陛下是让御林军封了临清宫,还调了一批太监服侍,可是宫里真的没有什么祁太医,始终只是一座空宫!陛下若不信,这里是方贵人宫里,奴婢去叫这里的小太监和宫女来对质,或者叫别的宫里的宫人……若有一个见过祁太医的,奴婢愿撞死在皇上面前!” “叫人!叫宫人来!” 外面守着的小太监和宫女都进来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答话:“陛下病倒之后我们娘娘就派人去临清宫看过,里面确实没人,也没有半点皇上以外的人生活过的痕迹。” “不可能!朕不信!”他起身就要出宫,周临连忙苦劝,却是劝不下皇帝,只好吩咐人去找这边供奉的清微道长,请他想法把皇帝留下来。 谁知清微道长听说之后反而劝道:“皇上要去便让他去看看,有些事堆在心里总不成个了局,让他亲眼看见了,死心了,也就没事了。” 好像也对。 让皇上相信那位祁太医真的死了,这些日子都是他的幻觉,皇上就不会再迷恋他,不会处置他们这些把人搞丢的人了吧?周临这么想着,又不是太有信心,但是想想与其让他这么清醒着要人命,还真不如……再撞点什么回来。 他重重点了点头,命人收拾车驾送皇上去临清宫。 临清宫此时已经被皇后和周临里里外外收拾过几遍,剩下的小太监都是嘴严的,哪怕是对着皇帝,也只是拼命摇头:“太后殡天之后,临清宫始终就只有些太监看殿,从没有过人住进去过。后来皇子诞生时,也是皇上独自住了三天,再出来就晕倒在凤仪宫,亏了身子,除了嫡皇子和徐贵妃肚子里的小皇子,以后子嗣上也艰难了……” “你说什么?朕怎么会不能有子嗣?”萧韶之前醒过来的时候几乎都是吃了药,不是临幸这个就是临幸那个,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周临也不敢说他不行的事,是以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 那小太监看他脸色不善,也是心惊胆战,心里狠狠抽着自己,哭道:“都是那祁太医死后化作厉鬼缠着陛下,才害得您阴阳两亏,不能再有子嗣,您还想着他干什么?” 一人这么说,萧韶自是不信;可当所有见过祁会封,知道他存在的人都这么说,萧韶的心思也不行不动摇了。 那人已经死了? 那几天所见的,都只是他一灵不灭,回来向他索命的阴灵? 难怪他没感觉怎么样就三天过去了,全身还都软绵绵地没了力气,竟是被他的冤魂吸走了精气吗? 他昏迷至今已经两个月了,皇后仗着那个本来不该生下的孩子夺了大权,还把他像物品般轮番赏赐六宫,那些宫妃也只拿他当人种,趁他昏迷时强上他这个皇帝…… 报应……这是报应吗?他现在还算个什么皇帝!萧韶一口血喷出来,颤巍巍地倒在周临怀里,咬着牙恶狠狠地命令道:“拿纸笔和朕的大印来,朕要废了这些无耻的妇人,将她们都逐入冷宫受苦!你去把祁会封的尸骨起出来……朕不怕他来讨债,把他的骨头化了灰给朕拿来,朕看他还能怎么样!” 周临听得寒毛直竖,口头上答应着,把他弄回林泉宫请清微道长驱邪,转头便回到凤仪宫,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皇后和陪坐的几位老臣。 皇上病了,就让他在后宫安养吧。 众人目光相会,默不作声地达成了一致,转天朝上便以皇上身子虚弱,不能临朝视政为由,共推皇后垂帘听政。后宫那些妃嫔养的和尚道士们也就那么留下了,好似大臣们都没看到似的。 但这些日子里,后宫除了徐贵妃的肚子逐渐鼓起,仍是没有新的孩子出现,倒是有几位妃嫔陆续被皇后安排出宫为皇上祈福,从此后再没出现在京里。 直到九个月后,徐贵妃即将临产。她这肚子本来就是假的,想什么时候生只要吃点药就够了,便让祁会封给她挑了最好的日子,命家里掐着时辰送一个男婴过来。 然而她吃下解药,鲜血横流地躺在床上准备抱儿子时,一道并不高大却十分气势的身影忽然破门而入,直闯到她面前。徐贵妃猛地抬起看去,竟是丰容靓饰的傅皇后,手里抱着个锦绣小襁褓,走进来便塞到她怀里,抬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强逼她看向自己:“贵娘家里送了你的远房族侄进宫,本宫看那孩子可爱,特地留在凤仪宫陪侍太子了。” “你!”徐贵妃蓦地睁大眼,半坐起身子要去抓她,却被皇后一只手压制住。她怀里的孩子随着这一起身掉了下去,连忙捞起来看了看,只见那孩子眉眼清秀,皮肤雪白,只是月份略大,无论如何不像才出生的婴儿。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这是用自家的孩子换了我的?傅殊你真是不要脸,自己生了儿子,还要我替你养你们傅家的种……” 傅皇后冷然笑道:“那就让你养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孩子,将来抢我皇儿的江山?我也实告诉你,这孩子是我从你兄长那里接来的,是你的亲侄女儿。我会封她个公主名号,让她将来成亲后奉养你出宫过日子……” 徐贵妃一惊,傅殊便掐着她雪白的下巴,身子弯下去,逼近她,低声道:“你以为你这身子瞒得过我?皇上当时就不行了,你能行出这瞒天过海之计都是我容着你,是我给你的这孩子,不是皇帝,也不是徐家!你以后,就好好地养着我的女孩儿,给我管好后宫,看好了皇上!” 徐贵妃给她的气势压倒,怔怔然抱着小襁褓,许久才低低骂了一声。 妈的!有皇帝时她给皇帝压,皇帝倒了之后居然还给皇后打压成这样,生个儿子出头的机会都没了,难道她就是天生的妃子命,没有翻身的一天了? 第119章 第九次救援 徐贵妃生子,可算是后宫这一年来最好的消息了。皇后亲往探视,给小皇女赐名“粲”,并厚加赏赐。 徐太傅与徐贵妃的亲生父亲左都御史徐源也被重重封赏,两家虽已分家,但因老一代关系亲近,还住在一起,半夜周临亲到徐家发恩赏,也是两家同在院中跪接懿旨。 一样样厚礼抬下去,徐家每个人都得到了皇后的嘉奖,众人的喜悦和荣耀都达到了最高点,只除徐贵妃的父兄在听到娘娘生了“皇女”时猛地哆嗦了一下,将头重重磕到了地步。 徐太傅不知究竟,还安慰他们两句,说如今宫里只有一位皇女,论矜贵也不输皇子,又不招皇后的眼,却比生男孩儿更好。徐源听得欲哭无泪,他儿子更是战战兢兢,抖得好似打摆子一般。周临看他们父子快要瘫到地上了,便亲手搀起徐源,对这对父子笑道:“娘娘喜爱徐家小公子,已将他留在宫中陪伴太子了。徐贵妃娘娘也甚是关照他,两位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徐贵妃假孕,他们偷偷往宫里送孩子的事让都皇后知道了,他们能不怕吗? 不过看今天周临的态度和皇后对他们女儿们的厚赐,看来这件事皇后是不想追求,还替他们瞒下了。两父子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敢问那男孩怎样,跟着徐太傅一起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回宫。 大门关上之后,这对父子才放了心,忽地见到徐太傅忽地回过头来,对着他们露出了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庞。 转天上朝,徐太傅就主动辞官,把自己一家的权力都主动交了出去。傅皇后在珠帘之后淡淡笑道:“太傅也太过小心了,本宫与徐贵妃情同姐妹,贵妃在宫里侍奉皇上小心勤谨,为我分了多少宫务,我又怎么忍心令太傅年纪轻轻便致仕?太傅安心回去,不要多想,便是看在粲公主这个后宫唯一的女孩儿份上,本宫也会善待徐家的。” 第79节 徐太傅唯唯而退,回头又悄悄进了凤仪宫跟皇后表态,从此将一家子身家性命都绑到了这架战车上。 傅皇后也投桃报李,又亲自去长春宫探望徐贵妃,推心置腹地说了许久话,还看在粲公主的份上赐了她一道恩典——在小公主满月那天,封她宫里那位供奉仙师为玄天法道至德纯合臻炼真人,授护国真人之衔,还将西山道德观赐给他住持。 朝中本来物议纷纷,想要阻拦皇后给这个妖道建祠的,却不想一向端庄贤淑、善于纳谏的皇后在这件事上却一步不退,反而掀了珠帘质问众臣:“贵妃产下皇女,可是于皇家血脉传承有功?可是于皇上有功?可是于社稷有功?她于国有这样大的功劳,皇上也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为了安她的心,给皇上和小皇女祈福,册赐一个真人又算得了什么?将来哪一宫的仙师治得好皇上,本宫就还封哪一宫的仙师为真人!本宫比不得你们这些大臣开口规矩闭口儒家的,我只知道徐贵妃诞育皇嗣有功,就该赏!” 徐贵妃在宫里听了这传言,竟还挺感动,私下里跟祁真人说:“傅氏倒也有点好处,至少挺能成事的,本宫屈居在这样的人底下也算是不亏了。”夸过之后想起初见祁会封时被忽悠的那些话,又叹了口气:“你当初还说我是凤命,结果那凤凰还是傅氏,我顶多就是个孔雀。” 祁真人慈爱地看着她,委婉答道:“娘娘如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仍旧掌着六宫凤印,比之做皇后又差多少呢?贫道前日折损修为为娘娘占了一卦,娘娘福运过人,只要自身不起波折,以后的日子只会比如今更好,公主长大后也会孝养娘娘的。” 徐贵妃看着摇篮里的小公主,低叹一声:“罢了。当年皇上没病的时候,本宫上头压着两个人,又要想法讨好皇上,又要想法斗倒皇后和别的小妖精;现在没了皇上,上头就剩一个皇后,好歹是少了一个……真人出去了以后也别忘了咱们宫里,要常来后宫看我。” 祁真人应道:“贫道自然要常来为娘娘和小公主祈福。” 出了长春宫后,祁真人就低调地到凤仪宫遛了一圈,跟师弟学了学易容绝技,好应付封赐大典。邵道长扮老神仙有经验,当场就给师兄贴上三绺长须,描上长长的寿眉,粘出一双大宽欧式双眼皮,还换了中分长披发造型,顿时把他从年轻俊秀的真人变成了出入乘风的老神仙。 祁真人照了照镜子,捋着长须满意地说:“这样子就够好了,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几位师弟师妹见了我也未必敢认。” 另几位玄炼宗的真人还在别的娘娘宫里当供奉,一时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封赐。后宫里满都是仙佛,都封了国师不可能,若是单封这五个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有猫腻来,也只能先择出大师兄,剩下几位都等皇后坐稳了江山再说。 三位真神仙却还是不够满意,围着新出炉的玄炼仙师研究了一阵子,各自琢磨还有什么要添的。 皇后是千蜃阁高分毕业生,别的不行,化妆打扮却是本行。如今修为虽低,专业的眼光和知识还在,当场凝起一身灵气,给他打了个苹果光。打完之后便觉经脉中灵力涓滴不存,坐在桌边倒了茶水慢慢啜饮,边喝边遗憾地说:“可惜我法力不足,不然本该给你的整个肤色都调成更冷一些的色温,那样更显皮肤白,有气质。” 可惜她们千蜃阁的规矩是传女不传男,不然她真想把这打光调色的后期手法教给祁会封,让他自己随时维持住宛若ps过的完美形象。 邵道长安慰她:“我还有五师姐呢,客户你要是能教就教教她,将来由她给师兄们统一后期也行?”而且依他这个直男的审美看来,打光调色都看不出什么区别,还不如再吊一回威亚,让人看见大师兄会飞,就会觉着他像真神仙了。 晏大仙双手比了个取景框,脑中以祁真人这形象设计起了现场布局,带点艺术家特有的小傲气的轻轻“哼”了一声。 ===================================== 正式册封国师,便是在转天散朝之后。这一早上天色都阴阴沉沉的,有几个坚决反对立国师的老臣还指着天色觐见,说是连上苍也不同意皇后擅封无名野道为国师之举,外面天色阴沉晦暗,便是上苍不满的证明。 徐太傅已投靠了皇后,自然要为她力争。一个眼神下去,他的得意弟子便出来和那些人对骂:“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那又怎么会为了皇后封不封一个国师改变?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信神鬼,怕皇后为妖道所惑,我看皇后此举不过为平衡后宫,为皇上祈福,你们这些读书人才是把神鬼谶纬都念进心里了。这么会看风水,何不进钦天监!” 皇后要封的道士正是徐贵妃宫里的,这一架虽然吵赢了,徐太傅也不免被人扣上一顶包庇侄女,以后宫妇人为首,没有文人风骨的帽子。可他家连假怀孕往宫里抱孩子的事都干出来了,心理素质已锻炼得无比强大,被骂几声毫无压力,就在反对者的目光压力下坦然站着,朝皇后揖了一揖。 “吉时将到,请娘娘宣玄……炼真人上仙。” 皇后朝着他默契地一笑,隔着珠帘叫道:“请真人上殿。” 声音由太监们层层递出,在殿前广场上悠悠扬扬地传了出去。堆了一早上的阴云蓦地从中洞天,一道灿若黄金的光束自云层后射落地面,像是昏暗的天地间忽然天劈出一条明亮的通道,那位穿着素色八卦长袍,留着三绺清须的仙人仙踏光而下。 他脸上打着柔和的苹果光,身在光柱中时只觉整个人熠熠生辉,与那道光束融合成了一体;而在踏出光柱之后,他身上自带的柔光便照亮了地上阴影,一步步拖着身后的光柱越扩越长,化成一道光刃劈开天地,在他身后拖出一条光之路。 再没人敢说他是假道士了。 这分明是真神仙! 难怪皇上昏迷不醒,被诊出肾气衰竭,以致满宫都生不下孩子的时候,徐贵妃硬是生了个健康的小公主出来! 这样的神仙,说不定真能庇佑景国国运昌盛呢! 可惜皇上冲撞的是真龙,已经无德无能不配为君了。若真只是遇上普通鬼怪,有这样一位大德仙人在,早就该能治好了吧?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祁会封缓步走过长长玉阶,带着一地阳光进入殿内,照得满殿如朝霞映入,躬身行了一礼,故意将声音压得沙哑苍老地说道:“贫道封道人,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他在背面打光效果下依旧明亮柔和的脸庞,满意地笑了笑:“道长有礼了,请道长上前受封。” 有太监唱礼,引导祁会封一步步行礼,接过了象征天师的法袍和拂尘、宝剑。不用背经、不用考试,祁会封自小太监手里接过度牒那一刻便成了国家承认学历的正式道士,还受了护国真人封号,成了庇护景国国运的国师。师门数代祖先汲汲追求的事,到了他这一代终于成真了。 他双膝跪倒,对着皇后行了一重大礼:“多谢娘娘厚爱,贫道自当不负皇恩,每日为我景国祈福,求上苍庇佑国运,庇佑皇上、皇后娘娘与太子、公主身体康泰。” “本宫在西山为真人准备了一间道观,真人可在彼处清修,开宗立派,平日也可随时出入宫廷,为皇上和宫中妃嫔祈福。”皇后向下打了个眼色,周临便连忙过去扶起他,从小太监手上拿来一块出入宫廷的令牌,殷勤笑道:“真人若有事,随时可以入宫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说,还和您住在长春宫里时一样,不需拘束。” 他不敢细看那张自生华光的面庞,只浮光掠影似地看着,竟完全没认出眼前这位玄炼真人就是出入宫廷多年,还曾被他亲手安排着监禁在临清宫里的祁会封。 朝中大臣离得远,方向又不对,更是认不出来,这场册封大典顺顺利利完成,玄炼宗的妖道祁会封便在殿前洗了一水上岸,顺利完成了从前朝亡国妖道余孽到本朝国师的转变。 大典结束后,宫中便安排车驾将他送到了西山道德观,正式主持一观。 他晋封国师之后,宫中竟有几位道长前后辞了供奉之位,说是得知玄……炼真人能使阴天放晴,引日光逐身的本事后,觉着自身的道行不足以为皇室服务,主动要投到他门下学些真仙法术。 几位娘娘自然舍不得,但他们也说“只是去学些本事,待有了法力自然还要回来服侍娘娘”,她们也慢慢想通了。现在宫里宫外都是皇后做主,皇后又这么宠爱徐贵妃,让她比当年皇上在时还风光。如今她们巴结也没机会巴结上徐贵妃了,倒不如放了宫里的道长出去交好两位娘娘都喜欢的天师,将来说不准也能在娘娘面前得些好处。 “来日娘娘但有诏命,贫道自然还是要回来的。” 这几位道长都十分真诚地做了日后再度入宫的承诺,出宫之后便即上了西山,到道德观求见玄……炼真人。 知客领着他们绕过香客众多的前殿,从后院进了国师所在的小院。院门紧闭,院内方丈的房门却是开着,里面对坐着三位神仙般俊雅出尘的真人,目光朝着门外,迎接他们的到来。 数日之后,国师真人便上了朝,奏请皇后允许他取了自身封号头尾两字为名,将西山“道德观”改为“玄炼观”,并收几位宫中主位娘娘送来的仙师为弟子一道修行。皇后当场允准,并大气地说:“本宫与各宫妃嫔皆如亲姐妹一般,令她们宫中供奉的仙师给国师当弟子却是差了辈份,不如请国师代师收徒,只将他们看作师弟就是了。” 祁会封躬身谢恩,与殿上的皇后交换了个眼神,各自露出一丝含意深远的笑容。 第120章 海边浪漫游 玄炼宗终于翻身了。 师兄弟几个和弟夫一起关上门在玄炼观方丈里吃饭时,才真正有了那种师门重新团聚、重新兴盛起来的实在感。 满门都是搞药膳的,坐在一起吃东西就讲究了些。原来在山野住着,门派又穷,师门传下来那么多做精致菜品的手艺,能练的却只有山里的野兽和蘑菇、笋子;如今观里的吃用却是宫里赐下的,许多从前只在书上见过,却无缘试做的菜品都上了桌。 桌上小铜锅里用竹荪吊汤,煨着青驳鱼泥凝成的鱼豆腐,底下的火极小,水微微沸着,推着鱼豆腐随水起浮,香气也在这一起一浮中淡淡飘散开。临到吃时每人舀上一块竹荪和鱼豆腐,浇上极清鲜的素汤,再撒上几丝刚出笼的蒸血燕,便是一道鲜嫩柔滑的开胃汤菜。 头一道用了燕窝做汤菜,再做汤就撞了口感,不新鲜了。所以鱼翅并没用做成翅蛊,只用纱布包着下到上汤里煨入味,再用葱姜炒香存下的蟹黄酱,舀上两勺清汤,把码好味的鱼翅也滑进去同烧,做了一盘浸满蟹香的浓汁扒鱼翅。 辽参则是用砂锅烹调,用花雕和上汤一同细细焖进味,收出红亮的浓汁,最后再浇上一层炸得金黄的蒜油。 再有金舌鲍鱼、老蚌怀珠、竹荪酿蟹翅,满桌参鲍燕翅都是他们师兄弟几个人手一道菜做出来的。按礼说晏寒江是他们这一代唯一一个娶进来的媳妇,新妇进门是该服侍几个伯伯、姑子的,可是谁叫这位家属他是个男的呢? 不只是男的,还那么大年纪,那么高的身份,真让他洗手做羹汤的话,他们这群凡人也不大好意思吃。师兄师姐也只好把他当个女婿待——女婿是客,进了家没有让客人干活的,他就只情坐着吃就行。 晏寒江也不白吃,从鳞片底下的随身空间里掏出一坛灵酒分给众人。酒一倒出来便有一股奇异的幽香萦绕在房间里,整个屋里的空气都像化成了灵气,呼吸时肺腑清透,身子轻盈,头脑也比平常灵醒得多。 喝上一口,更是有飘飘然欲脱俗胎之感。 邵宗严品着灵酒,伴着龙君,看着身居高位的师兄,情真意挚地劝道:“大师兄,知识才是力量。咱们玄炼宗当初被逐出京城,不就是因为不懂正经仙术,会的都是些没用的spring药、双修秘术吗?那时候的祖师们要是也会点‘兴云布雨’而不是只会‘翻云覆雨’,咱们根本就不会沦落到沧山去。” 大师兄自己就是威亚技术的受益者,三师兄骆凌霄也在万仙盟打工,见过大千世界的世面,遂也附和道:“我现在在万仙阁工作,能买到一些修仙材料,都是很基础、凡人也可以学的东西。咱们师兄弟这年纪在仙人看来也是极年幼的,正是向学的时候,只要开始修行就不晚。” “正是!我现在是元泱苍华游戏的分销代理,手里有的是客户端,师兄们何不拣一门仙法学着,打好基础就可以分出一缕神识进游戏深造。数年后分魂学成归来,本体就可以按部就班地成仙了!” 邵客服见过的客户多,也略微知道些各门派修行的内容,如数家珍地介绍道:“乐师姐可以去千蜃阁,她们只要女修,不用学那么多科学知识,听皇后说考试也不太难;文华宗也好进,就和考状元差不多;也可以去苍生苑,晏兄就是那里毕业的,师兄们要进的话可以请晏兄帮忙补课;还有……” “还有万仙盟。”骆凌霄笑道:“不管选了哪个门派,只要熬过前35级,就能转职到万仙盟工作。万仙盟的升级是靠打工、演戏、做综艺节目,比学习轻松多了,神魂可以早些回归,这样身体就能正式修行了。” 几人一边吃一边说,遍尝了本该做给达官贵人的山珍海味,也再度加深了他们要彻底改变门派底蕴,让自己这一派长长久久留在朝中的决心。 在山中餐风饮露的日子,怎么比得上现在的高床暖枕、山珍海味? 邵宗严搁下酒杯,拿出游戏客户端,也不管有缘无缘就给师兄师姐们每个分了一个,叫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游戏上,好催生出可以斩入游戏的执念。 幸而他们运气都不错,没有不能进入登录界面的,拿到客户端后就都陷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中。邵宗严见惯这场面,并不担心,只拿小碗舀了一碗鱼丸给晏寒江,让他趁着热吃。 老蚌怀珠这道菜便是鲍鱼拼鱼丸,晏寒江吃过鱼丸,便夹了只鲍鱼递到邵宗严唇边,颇有经验地说:“宫里给的都是干鲍,我还是更爱吃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鲜鲍鱼,回头带你去个有海的地方度假,好好吃吃新鲜海货。” 邵宗严连忙摇头:“吃什么都一样,你要是让海水溅到身上,过敏了怎么办?” 晏龙君傲然笑了笑:“我当初海水过敏,是因为我的原身是只能生活在淡水里的草鱼,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听说过哪条龙还分淡水龙海水龙的?龙族都是全水文的,以后别说海水,就是酒池里我也照样能游一遭。” 他难得有这样好的兴致,邵宗严也不舍得拒绝,和师兄师姐们又聚了几天,便回到无妄小世界,挑了个亚热带小岛旅游。那座海岛是新月型的,一面稍稍凹进去像是环着海,沙滩是干干净净的浅白,海水延伸出去不远就被一座珊瑚礁小岛拦住,在海滩和岛之间只隔着一湾清透见底的温柔碧水。 这时候还没到公共假日,海边来旅游的人并不太多,偌大一个海滩上只有十几个旅游团的游客和一些当地年轻人。海滨上搭了一溜躺椅和遮阳伞供人免费休息,不远处就是冷饮店,想喝什么,只要打个手势就有送餐员送到身边。 邵宗严穿着严严实实的平脚泳裤,身披一件白衬衫,左手腕上系着法宝囊,舒舒服服地倚在躺椅上晒太阳。头顶的阳光被阳伞挡住大半,并不显得太炙烈,倒是烤得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手边还放着一杯芒果味的清凉果汁,热了就拿起来啜饮一口,清爽酸甜的滋味顿时让人心旷神怡起来。 晏寒江倒不爱晒太阳,坐在旁边慢慢吃了一碗冰淇淋,起身在他额上印下了一个凉凉的吻,温声道:“你先躺着,我去下海游个泳试试。” 他来这个小岛可不是为了晒太阳,而是要享受一下当草鱼时没能享受上的,在海里恣意游泳的滋味! 他紧了紧黑白花的大浴巾,起身朝那一泓碧海走去。邵宗严也连忙抄起墨镜带上,抓住他的手腕一带,站起身来跟他一同走向海边——晏兄现在可不是全身都整整齐齐穿好了龙皮的,万一没搭上皮的地方过敏了,自己还能及时把他捞回来。 满海滩都是情侣,有男女也有男男,两人这么拉着手也不显得太突兀,就这么慢慢走到了海滩边缘。海浪从远处扑上岸,咸腥的白沫随着风溅上人脸,邵宗严感觉脸上溅湿了一点,立刻把眼镜推上去,抓着晏寒江的脸仔细看了一圈。 他的脸上也溅了几枚细碎的水珠,右边太阳穴摸起来湿漉漉的,可是脸皮却没有任何过敏反应。邵宗严脱下衬衫给他擦干净脸,又在溅过水的地方摸了摸,不放心地问:“真的没觉得痒?我还带着鱼缸呢,不舒服咱们就进缸去拿清水冲冲。” 晏寒江握着他的手大笑起来,拖着他走到海潮能扑到的地方,让海浪浸没两人的脚面,让他看自己雪白的腿脚:“没事吧?我自己过敏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现在是真的好了,物种都变了,哪儿还能一直过敏。” 他随手扔掉那件衬衫,把自己的浴巾系在邵宗严腰间,拉着他一步步走向海中,直到水没过膝时忽然向后一倒,两人一起淹没在碧水之下。 邵宗严猛地呛了口水,下意识就要挣扎,却被晏寒江抱住了,就在水里清清楚楚地对他说:“喘气,你身上披着我的皮呢,就像正常喘气一样,不会憋死的。” 他咳了几声才反应过来,试探着浅浅地吸了口气。吸入鼻腔的果然不是腥咸的海水,而是比水面上灵气更浓的空气,清清凉凉的,带着海水特有的腥气。多呼吸了几次,他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感觉,身体慢慢放松,余光扫过不远处在海水里走动的人腿,趴在晏寒江胸口问道:“这里有好多人看着,要不再往海里游游?” “我就是带你来看这个的。”晏寒江放松双臂,双腿拍水,拉着他的手游到礁岛旁。贴近海底的部分珊瑚还都是活的,颜色艳丽娇黄,一层层像灵芝般回环堆叠,还有许多指头大的艳丽小鱼出入其中,的确是他们这种常年生活在内陆的人从没见过的美景。 邵宗严小心翼翼地贴近,摸着细绒绒的珊瑚虫,指尖引逗着那些藏在缝隙里的小鱼,深深感觉到了龙族能生出那么多不同种族的孩子背后隐藏的天赋能力。 想不到龙族的专长是调情啊!当初晏兄还是草鱼的时候可从没弄过这东西,顶多就是钓钓鱼给他吃,或者自己变成小鱼给他玩,变成龙之后可真浪漫…… 他正云里雾里地想着,晏寒江忽然伸手从礁石上掰下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邵宗严接过去对着阳光看了一眼,那竟然不是什么石块,而是一只粘在礁石上的鲍鱼。 鲜鲍鱼?晏兄千里迢迢带他来海边,就是为了拾这个吃? 晏寒江那里又抠了几枚鲍鱼下来,捧在手里满目温柔地说:“这种鲜鲍鱼比干的发制出来的更新鲜,有那种清甜的海鲜口感。一会儿再去海底挖几条海参来,再看看海面附近有没有海蛎子粘着,到海边来才能吃到新鲜海货,以前我自己不能下水,只能买着吃,这回终于能现抓现吃了。” 他现在已经是龙身,有了爪子,伸出指甲来在壳边划了一圈,便把鲍鱼肉剥出来,就在海里啃了一口,顿觉鲜甜无比,比人类精心烹调出来的还美味。邵道长那点浪漫细胞顿时给柴米油盐磋磨没了,看他吃得香甜,自己也掏出个小刀撬鲍鱼,还到海面附近找了找,果然找出了几枚肥厚的牡蛎,也一并撬了下来。 别的游客看见他的举动,渐渐也朝礁石这边游来,只是不认识那些粘在礁石上的大贝壳,见他剔了一袋子,便问他怎么吃。这种大牡蛎原本是能生吃的,不过邵宗严自己不太吃生食,便教了他们些清蒸、酥炸之类的做法。众人听得馋涎欲滴,连忙游回岸上找电磁刀、脉冲枪之类的工具回来撬海蛎,把好好的海边浪漫游变成了美食游。 那么多人兴冲冲地过来找牡蛎,他们两个始作俑者反倒收了手,兜了一兜水淋淋的海鲜上岸,预备找个小店借人家的炉子做饭。谁知才刚踏上海岸,通界令中忽地响起一道甜美温柔的声音:“有修仙版玩家的身体陷入危机中,客户端报警仪自动求助工能开启,请客服人员做好救援准备。” 客服和客服家属披着一张龙皮,拎着一袋海鲜,就这么水淋淋地从海滩上消失,进入了通界令幻化的房间里。 第121章 第十次救援 这回救援的对象是修仙版玩家。 根据他之前两次救援经验,修仙版玩家比旅游版玩家强悍一些,只要把人从最危急的生死关头救回来,剩下的他们自己就能搞定了,所以救援并不困难。眼下最大的问题倒是这兜海鲜——猛地离开海水,到了完全没有水压,连气压都比地表低的传送阵光里,鲍鱼和牡蛎都不动了,那几条海参更是蔫头搭脑的,一副软趴趴快化掉的样子。 ……反正传送也要耗时间,要不先收拾一下?邵道长从小养成的勤俭精神占了上风,掏出小刀来,蹲在地上就开始剖海参。晏寒江盘坐在一旁地板上剖牡蛎壳,用尖利的龙爪划断闭壳肌,掏出新鲜柔软的贝肉喂给他吃。 这种海里捞出来的东西腥味重,晏寒江吃着觉得比外国进口的纯海藻鱼食还鲜,他却不大习惯,只尝了一只就不肯再吃。晏寒江自己托着牡蛎壳,像吃果冻似的嘬着软乎乎的鲜蚝肉,见他剖洗好海参扔进高压锅里,就帮他点了一团冷焰烧煮。 弄好海参就放松多了。邵宗严起身换了一件雪白的直裰,用干毛巾裹住长发,低着头慢慢擦拭。感觉还没收拾多久,传送阵光就冲进了另一座宇宙的宇宙膜,用一种可称为“气势汹汹”的姿态闯向那座小千世界中心的星球。 这回传送速度竟比平常快了两三倍,海参锅还没开呢,传送阵光就已落了地。 第80节 这座世界和无妄小世界时间不同步,竟是已经到了夜里,他们落下的地方是条脏兮兮挂满蛛网的走廊,两侧的窗户又小又旧,玻璃脏得都看不见外面的夜空了。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咚咚的跑步声,伴着重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在黑暗中看不清跑在前面的人长什么样,但在那人身后却追着一圈淡淡灵光,正是客户端的光芒。 邵宗严一手拧着湿漉漉的长发,看着阵光外仿佛十分紧张的人,心里无端也紧张了起来,回头问晏寒江:“难道这回客户遇到的危险极别特别高,传送阵的速度也加快了?” 晏寒江将神识探出光幕外感受了一下,顿时轻轻“咦”了一声,托着生蚝壳说:“此地灵气浓厚简直堪比大千世界。或许是灵气浓厚,游戏客户端的接引之力比别的更强,传送速度才会特别快吧?” 说着,他便把那兜牡蛎和生蚝塞进邵宗严手里,龙皮重新化作外袍给他披到身上,自己则化作一条通体纯白的白化草鱼,纵身跳进装海鲜的塑料袋里,在贝壳堆里打了个滚,伸出头来嘱咐道:“外面的灵气虽然浓厚,却都是阴浊性质的灵气,容易侵蚀经脉,你披上我的皮再出去。” 龙皮是一体的,虽然颜色不同,却不分腹背都生着鳞片,不能像草鱼皮似的一人分一身。虽说他的身子已渡过了天劫,不穿皮也不像从前那么脆弱,可兜里那么多海鲜还没吃呢,躺在海味堆里打滚儿的感觉多好?反正邵宗严会拎着他,他这个家属又不负责干活,在哪儿呆着不是呆呢? 他将身子展开,像条刚过完秤的草鱼一样舒舒服服的在贝壳堆上躺平了。 邵宗严本还想问他要不要钻自己怀里来,可还没问出口,他眼角余光就看到旁边那扇脏兮兮的窗户上忽然有什么东西一动,整座窗子忽然破裂,寒光闪闪的玻璃朝着客户所在方向直飞了过去!与此同时头上的顶灯罩也哗的一声裂开,长长的日光灯管带着蓝紫色电流“滋滋”落向下方两人—— ===================================== “啊——”一道尖利到破音的叫声响起,跑在前面的人猛地蹲下,双手捂着耳朵惨叫道:“轮到我们了!天哥,我们跑不了了——” 锋利的不锈钢灯罩像铡刀一样朝他的脖子砍下来,风声灌进他的耳朵里,就像死神的呼吸,近在咫尺。背后的“天哥”用力全身力气推了他一翅,自己却脱力地一头跪倒,双手撑地,咬着牙低声说:“少峰,快跑……” 一股血气从他喉咙里呼出来,话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被他推开的年轻人踉跄了一下,整个趴到地上,恰好避过一块冲着太阳穴飞来的玻璃碴。可是他也跑不动了,双手撑地,最后朝通道尽头望了一眼—— 那、那、那个人……他看见的是什么? 霎那之间,逃亡的疲倦和绝望都被巨大的惊悚压倒。少峰看到,眼前原本黑漆漆的通道里忽然多了一个穿着黑白间色长袍,长发委地,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人。那人手里提着什么湿淋淋散发着腥味的黑色东西,左手抓着一团发亮的圆形东西,底下附着蓝幽幽的火球。 “咯咯咯……”他喉中发出低哑的响声,恐惧到了极点,就连叫也叫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古代人似的厉鬼对着他抬起火球,猛地朝空中扔去。 剧烈碰撞的声音在两人头上响起,那凶器般诡异的灯具被远远撞飞,幽蓝火球也跟着飞出去几米远,重重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爆炸声,接着又是一片撞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上了天花板,又带着那一排日光灯砸了下来。 背后的阴风忽然停了下来,飞舞的玻璃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也有砸在他身上的,却没怎么撞出血。 一股热腾腾的腥气却从背后传来,他仿佛忘了该怎么闭上眼,愣怔怔地看着对面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鬼从他身边滑过——对,就是滑,那人整个身子像是不沾地似的,膝盖也不屈一下,毫无声息地就从他面前滑到了身后。 对方手里那个黑乎乎、湿淋淋、凉冰冰的东西在他脸上蹭了一下,沾了一片腥膻的凉水,似乎还有很轻很脆的响声,但他不敢多听,也不敢去碰脸上的东西,就那么木木地等着,等待这场黑暗中诡异战斗的结果,等待自己最终的结局。 哗啦啦的细碎响声又响起,好像就是刚刚响在他耳边的那个声音。一滴一滴凉凉的液体滴在他背上,很快滑透了一小片。他全身不停地抖,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听到眼泪和鼻涕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听到压抑在嗓子里不敢发出来的哭声…… 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得让他想哭的声音:“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顾客,我是为你而来的。” 他不是鬼!他是来救天哥的……为什么不是来救我的呢?少峰绷紧到极点的心猛地放松了,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高兴得不得转过身去抱住那个客服,又有点嫉妒背后的同伴能得到这样一个人温柔的关注,浑然忘了他刚才还觉得邵宗严无比诡异,怎么看怎么像是鬼。 连他都被这声音折服,更不要提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天哥”了。在这黑暗的走廊里看不清邵宗严的脸,但现在窗户碎了,外面透进来的星光照出了他弧度柔和的下巴和浅浅勾起的嘴角,还有那只伸在空中的,精致温柔的手。 这只手是为他而伸出的,这个人救了他,这个人就是为了救他而来的! “天哥”像受了蛊惑一样,把手搭了上去,就摸到了他冰凉微湿的指尖。指尖上沾了海参体表的粘液,摸起来湿湿粘粘的,在这黑暗的夜色里,让人联想到了许多可怕的东西。他瑟缩了一下,却还是舍不得放开,抱着一种几乎是慷慨赴死的念头,让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死法,能死在这样温柔的人手里似乎也不错呢。 他咬了咬牙,看着那半张在夜色照映下显得温柔又动人的脸,用尽力量说道:“我、我叫明天,就是能看到明天的明天……你真的是来救我们的?我愿意玩你们的游戏,只要你能把我们摄制组带回去,我一定去玩你们的游戏行吗?” “嗯?”邵宗严疑惑地哼了一声:“你忘了我们元泱苍华游戏了?就是那个登录之后要做好多题的,你当时做的是物理还是数学,还是别的科目?” ……玩过!本来还有些惊疑不定,不敢确信这个客服是哪儿来的,一听见登录之后还要做题,顿时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游戏。修仙版玩家的神识还没回归身体前,是不知道大千世界的事的,可是提起登录要考试,考完还不给玩儿的游戏,基本立刻就都想起当初的怨念来了。 “我是买过一个奇怪的游戏!”明天激动地说:“圆圆的,看着像led灯似的东西吧?不过我做的是一套药理基础题,没做数学跟物理,结果做完之后它就不亮了,也没法玩,我还当遇上骗子呢……这么多年,我都把这事忘了……你是他们的客服?” 一个根本就没登录进去过,没玩过,更不知道出产厂家和联系方式的游戏,这个游戏的客服又怎么会恰到好处的在这时候跑过来救他? 是真的有人来救他,还是他太害怕,给自己编了这场有人来救的梦?又或者,根本就是那个把他们制作组玩弄在股掌中的恶魔读取了他的记忆,创造出这个“客服”来玩弄他的心灵,让他先有获救的感觉,然后在最放松、最有希望的时候死去? 他心里激烈地交战着,身子却一动不动,无助地紧握着客服冰冷湿滑的手。 黑色塑料袋忽然发出哗啦啦的脆响,里面的白色草鱼挺了挺身子,鱼尾打在贝壳上,发出一声啪击声,底下的贝壳与相撞击又发出嘎嘎轻响。邵宗严拉着客户起来,又看了脚下的少峰一眼,从法宝囊里掏出鱼鳞伞扔给客户:“你先拿伞罩住自己跟同伴,我那个高压锅刚才扔出去时炸了,我看看锅里还有没有剩下的海参。” 什么?那玩意儿不是鬼火,是高压锅?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受害者同时反应过来刚刚从他们头顶上扔过去,砸开了坠落顶灯和窗户碎片的是什么;也明白了回荡在走廊里那股又热又腥,差点被他们误认为是新鲜热血的气味是什么。 那他另一只手上提的,也不是还在滴着血的人头了? 然而在这黑暗密闭的大楼里,在他们的同事们已经凄惨死去,他们自己也被追得走投无路,几度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突然冒出来说要救他们,手里却提着高压锅,锅里还焖着海参的人,岂不是比什么都更诡异? 明天心口咚咚地跳着,紧握着又凉又滑的伞柄。少峰也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他的胳膊,紧抓着那把黑伞,哑声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邵道长抿了抿嘴,神色并不像平常救援时那么温柔体贴,而是带了几分严肃和压抑:“你们尽量跟紧我,不要忽然大叫起来,我……不太习惯……不太喜欢面对阴鬼。” 他连接近个诈尸的翻车鱼客户都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在这个阴气森森,呼吸一口都觉着像陷入泥浆的大楼里,心情一直都是相当紧张压抑的。幸好这回的客户是活的,客户端淡淡的灵光给他提供了照明,还有在塑料袋里时不时打个挺、或是拨弄拨弄贝壳安慰他的晏兄…… 没事,不过是个鬼而已,他还有手电呢! 他从救生包里掏出一支小型强光手电筒,啪地打开,一束堪比探照灯的光束就照透了黑暗的楼道,照见地上已经变了形的高压锅锅身,和深嵌在头顶天花板上的锅盖。几条海参像泡发过度似的摊成个饼子贴在天花板上,湿淋淋地不停往下滴水,而锅身倒是在撞击里斜飞了出去,并没沾到什么脏水,里面还留着几只刚刚煮好的干净乌参。 太好了,还能要。 他把剩下的海参收起来,直接扔进了救生包里,回头问了问客户:“你们怎么进来的,这里是几楼,怎么离开?”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找到我们的?明天满怀疑问,却不敢说出口,紧握着伞柄老老实实答道:“我们是来做节目的。我们电视台做了一档综艺节目,就是请一些艺人到各地有鬼怪传说的房子里拍一些传说能招来鬼的游戏。但其实都是摆拍一下,根本不敢真的做完那些游戏,谁知道拍到这一档时就真的引了鬼来……” 邵道长虽然是该驱鬼的道士,可是本人就从没干过这项业务,越听越觉嘴里发苦、眉头打颤,神色严肃至极,忍不住问道:“你们没听说过不作死就不会死吗?” ……可这是领导给的任务,不作就没工作了啊。 明天苦涩地咬了咬牙,一面引路,一面给邵宗严介绍他们进入此地的来龙去脉:“这座小楼是八十年前一位著名作家住过的历史文物建筑,后来那位作家莫名身亡,房子倒过几手。买这房子的有自己住的,也有办公的,可都住不长,连着出了几条人命……最后一次是有个晚上加班的员工看到有许多人在走廊里盯着他,小楼的楼门还莫名锁了,怎么打也打不开。幸亏那天晚上附近有超市着火,火警车整个把这条街围堵上了。一辆车子正对着门口停下,那门忽然就开了,他才捡回一条命……” 后来这房子就没人住了,但不知是谁那么想不开,还把它当成历史文物,定期交着水电费,让人护理着这座房子。他自己讲着都觉得头皮发麻,再想想那几位死去同事的凄惨模样,也恨死了非要上马这种节目的副台长。 “我们同事就在楼下客厅里拍的,为了要神秘的气氛,是在天黑之后拍的……就是那个四个人站在房间角落里的老游戏,从第一个人开始往前走,走到下一个人所在的角落时就拍对方一下,被拍到的继续往前走,走到下一个角落拍下一个人……” 逃过来时好像长得不见尽头的走廊忽然变回了正常长度,他们被追得逃到了楼上,此时顺着楼梯回去,也只花了很短的工夫,就回到了一楼那间宽敞的大客厅。 手电筒血亮的灯光打进房间里,第一眼就照出房间一角雪白墙壁上染着的大片血迹,以及血迹下方,以扭曲姿势坐在角落里,头却仰抬着看向他们,似乎还在微笑的尸体。 “啊……”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少峰从背后死死抓着明天,惨叫道:“天哥你看,思明他笑的……他的脸上是笑的!” 邵宗严浑身一抖,差点也跟着叫起来!幸亏塑料袋里的白鱼忽然打了个挺,鱼头从塑料兜提手之间伸出来,化成个没穿衣服的白嫩嫩小人,冷静地爬到他手腕上,神识传音安抚道:“别怕,你是修行有成的人,那不过是个新鬼而已,不敢接近你的。” 邵道长伸手摸了摸他,把他光溜溜的小身子推到袖子里,强行维持住自己值得信赖的万能客服形象。一旁的客户也吓得直抖,悄悄贴到他背后,指着里面的尸体说:“那是上星娱乐最新力捧的艺人于思明,就是他第一个发觉人数不对的……我们灯光、摄影、场务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眼睁睁看着他忽然喷出血来,倒在那个角落里……” 第122章 第十次救援 客户正战战兢兢地介绍情况,倒在墙角的艺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仿佛活人一样闪着光芒,怨毒、冷酷、还带着几分微不可见的欢喜。在他睁开眼的同时,一道阴风从走廊背后吹来,生生止住了他后退的步伐,少峰紧紧抱住明天朝他挤来,恨不能滚进他怀里,崩溃地叫着:“思明!思明他醒了……” 邵宗严猛地拽开他,身子一转向后,松了手中电筒,反手抽刀狠狠劈向那道阴风,斩运弯刀刀身亮起一片血艳红线,竟将冷风一刀两断。 半空中响起细而尖的啸声,仿佛有鲜血在黑暗中滴落,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手电筒光线衬出的浓浓阴影扭曲了几下,最后和森森鬼气一道消失。邵宗严拎着海鲜的手挽住客户,刀尖在落下的手电筒上一挑,便将它稳稳挑在刀尖上,雪亮的光芒在门口转了一圈重新射到那个角落,照到了于思明惨淡而诡异的笑脸上。 他的嘴巴不知什么时候也咧开了,被鲜血洗过的雪白牙齿上下移动,露出诡诘的笑容,对着明天一字字说道:“你。还。会。回。来。的。” 邵道长刀尖一甩,一道刀气嗡然从刀尖上放出,劈开头顶的空调室内机,砸下来盖住了于思明的脸。 “他……他是在和我说话?”三人退出客厅之后明天才慢慢反应过来,抓着邵宗严的胳膊紧张地问:“他刚才睁开眼里,他的确是在盯着我……下一个果然该轮到我了?于思明、王导、郑远……” 他喃喃念着之前死去人的名字,用力握着那把能救命的伞,握得指骨关节高高隆起,几乎要从手背皮肤里透出来。他身边的少峰惊慌到几乎发疯,抓着邵道长的衣领问道:“你为什么不砍他!你那把刀是能斩鬼的什么神器吧?为什么不砍了于思明,他要是再复活了,再出来找咱们怎么办!” 不,不要! 我宁可让他用一个完整的身子再出现,也不想看见一个上半身先爬出来,下半身在后面跟着的两截鬼;或者一个身子从中线劈开,各自往两边耷拉着,两半儿嘴一起开合着说话的鬼! 邵道长自己心里也乱,多亏晏寒江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他胸肌上,拿凉冰冰的小身子蹭着他的心口,还输进灵气替他梳理经脉,人才显得比较冷静。 人一冷静,他就想到了这两人也再受不得半分刺激,自然不想提于思明会被劈成什么样儿追出来的事,隔着衣袍托了托晏寒江的小屁股,淡定地看着他们,安慰道:“等天亮以后警察就来了,我肯定会离开此地,到时候检出他的尸体是刀劈的,你们怎么解释呢?” 救援旅游版玩家反正是拉人就走,没有那么多顾忌,可还要留在本世界生活的玩家就不一样了——有几个能像当初的唐虞一样,轻易地扔下家当和工作,说走就能走了? 他的态度安然恬淡,也感染了那两人。少峰喘着粗气慢慢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欲言又止似的,邵道长却只当看不见,提起斩运刀围着两人虚斩了一圈,切断可能伏在他们身上的恶因。划到客户肩头的时候,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惨叫,一道阴风在走廊里吹过,隔着门板还能隐隐听到更多人的哭叫声。 邵宗严拿手电筒照了一下,便看到别墅落地窗上横扎着一个男人,上半身在窗外,下半身在窗子里。血迹湿淋淋拖了一地,那人被卡在外面的上半身却转过来贴在窗户上,双眼快要鼓出眼眶,带着几分恨意,僵直地盯着他们。 “王导!”明天悲痛地叫了一声,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颤抖着,站在邵宗严身边看着那具尸体。少峰缩在他身后,再一次见到了尸体咧开嘴诡笑着说话的模样。 “没。人。能。离。开。这。里。” “他们变成鬼了!他们都变成鬼了!他在说我们呢,死了的人都要变成鬼,再也离不开这地方了!啊啊啊——”少峰吓得双手扯住头发就往外跑,明天连忙拉住他的衣裳,却没想到他的力气突然变大了许多,差点把他自己也拉过去。 邵宗严却被那尸体吸引了注意力,掏出炸得变了形的高压锅,右手在空中画了个漂亮的短弧线,像扔保龄球一样把锅扔了出去。锅上裹着厚厚的灵气,砸碎窗户,也托着那具诡异变形的尸体一起撞到了外面院子里。 “离不开这里?我让你自己试试离得开离不开这地方!”极度的恐惧变成愤怒,又变成了动手的冲动。扔了高压锅之后,邵宗严心里的恐惧倒像是跟着一块儿扔了出去,回头抓住想追着同事跑开的客户。 走廊深处忽地寒光一闪,贴在墙上的装饰画竟浮到空中,像斧头一样重重朝着少峰的脖子砍去。 邵宗严刚扔了高压锅,顺手便把强光电筒当暗器砸了过去。电筒在空中转了几圈才落到那幅画上,光灯360度扫过黑暗,隐隐照出了一张惨白却似乎还挺俊秀的脸庞。 客户和他的同事都是凡人,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分辨出人形,邵道长却十分确认自己没看错,当场将神识放出去确认。可是周围阴暗浑浊的灵气对他的神识来说简直就像泥沼一样,想要探出去查看周围情况不止费力,还有些邪念顺着神识侵向他的脑海中。 仇恨——这里面最大的意念就是对生者的仇恨,还有对杀戮的渴望,还有最令人奇怪的……欲望。不是人类的那种,而是想把“某人”留下来永远陪伴自己的执念。 而那某人——邵道长斜睨了客户一眼,拎着海鲜袋子的手指快速掐算起来。 或许玄炼宗的算卦手法本来就是伪科学,他怎么也算不出来这位客户跟个鬼有什么因果,竟会让对方生出这种非要留下他不可的执欲。他摇了摇头,立刻断掉神识,运功抵御邪气,晏寒江也慢慢从他领口爬了出来,贴在他唇上深深吸了一口,将邪气吸出来烧成一团灰烬。 走廊那边还躺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不是考虑因果的时候,邵宗严便先把疑问按下,叮嘱客户牢牢抓好伞,自己提刀飘向了少峰倒下的地方。 他这回似乎已经吓晕过去,终于不再一惊一乍地叫了。只可惜手电筒坏了,拿起来试着开关几回也不亮,凭着邵宗严的电工水准怎么也修不好。他索性不再摆弄那东西,凝神看了看少峰身周的气运锦丝都正常,便提起人扛在肩上,转身飞回客户身边。 “少峰没事吧?”明天紧攥伞柄,看着被人随便撂在肩头的同事,担忧地问道。客服小哥对客户的态度永远是春风化雨一般,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要笑一笑,牵起他的手腕道:“都会没事的,咱们先去跟其他人汇合,待会儿把这房子拆了也就能出去了。” 说着话,他看准了一扇实木房门,右腿轻轻抬起,朝着门锁踹了一下。 整块带着门锁的木板“砰”地碎掉,大块门板朝房内打开,房里堵门的家俱被这一击推开,叮里咣啷地响成一片。 房门打开,暖黄色的烛光便透了出来,一片尖叫声凌乱地响起,有男有女,同时有一道利风冲着洞开的房门正中飞了出来。邵宗严右手斩运刀一挑,挑开那把飞来的菜刀,手腕上挎着的海鲜袋子便哗啦啦响了起来,咸腥的水滴从黑色塑料袋上滴落,在阴暗的烛光下看着,也是可怕无比。 然而那昏昧的烛光同时照亮了他的脸。 灯下观美人,比白日里更美。尽管他还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穿着这个时代没人穿的道袍,刚刚踹开这间屋子的房门,打破了他们心理安全感的屏障……可是看到他那张在烛光柔化下褪去了气势,显得更加风情流转的明艳面容,顿时就心中一软,手里拿着的武器不知不觉放低了。 邵宗严将他们的脸庞一一收入眼中,数清人数后便皱着眉头问道:“你们的人都在这里了?其他人呢?” 房间里只有五六个人,有男有女,几乎个个都长得光鲜美丽,但却都满身狼狈。有的身上沾满血迹,有的长裙都撕烂了,唯一相同的就是那种惊弓之鸟般的惶然气质。就是在盯着他看的时候,那些人手里也紧紧攥着菜刀、椅子腿之类简陋的武器,仿佛下一刻就要拿出来战斗。 明天生怕同事和来做节目的艺人们吓到,连忙抢先开口:“这位是来救咱们的救援专家,大家不要怕,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话音未落,一道阴风就从门外吹了进来,房里的蜡烛顿时摇摇曳曳,那点火光几乎被风吹灭。邵宗严扔下少峰,拿斩运刀在风中一斩,刀身艳丽的红线被灵气激活,在雪白的刀身上妖娆舞动,吓得那群人抱在一起惨叫起来。 明天想过去安慰他们,一名女艺人忽然抬手指着他道:“别过来!都别动!人……多了一个……我刚刚数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了十个人……” 刚才房里明明只有六个人,加上刚刚进门的明天和救援专家,还有他扔下的、现在正躺在地上的少峰,房里也该有九个人,她数着怎么会有十个人? 她朝着中间空着的茶几缩了缩,重新看向那些半藏在阴影中的脸。原本围在一起的艺人也都受惊不浅,有的没人的地方缩去,有的却想和同伴凑得再近一些,伸手抱住了旁边的胳膊。而那些被人碰到的又是一阵惊恐尖叫,都怕抱住自己的不是人。 第81节 邵宗严叫了声“别动”,便从怀里拿出防风火柴点亮,火苗长达五六厘米,明亮的光芒顿时代替了摇晃的烛火,照亮房间里众人的面孔。他拿出块固体酒精灯来点上,灯光大亮,温暖得让普通人类感到了极度安心,也照出了那个混在人类当中,不属于人类的存在。 那人穿着和其他艺人差不多的衣服,脸色却是淡淡的青色,笑容僵硬古怪,用一种风吹过似的沙沙声说道:“你救不了他们,你也离不开这里了……” 话音未落,房间顶上的吊灯就对着缩在茶几边的女艺人砸落去。明天惊叫了一声:“周姐”,握着伞就想冲上去。邵宗严却比他反应快得多,抬脚把茶几踢上去挡住吊灯,拿塑料代勾住女艺人的脚,硬生生把她从灯下拽了出来。 那个青面的男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化作一种不甘愿的愤怒,盯着他说:“少管闲事!天娜要留下来陪我!” 身在鬼怪威胁中的众人都不禁看向他们,低声喃喃:“原来林哥真的和天娜姐交往了……” 女艺人拼命抓着邵宗严,摇着头哭叫道:“不不不,我不想留下,我跟林屿只不过是为了电影宣传才吃了几顿饭,炒炒新闻而已,小哥你一定要救我,我当你女朋友好不好……” 门外又有一阵阴风卷进来,原本稳定燃烧着的酒精灯焰也忽然闪动了一下。屋里焰火明灭不定,晃动的阴影仿佛无数鬼影晃动,吓得房里所有人都快要崩溃掉,拼命朝着唯一安全的——刚刚救了周天娜的救援专家身边跑。 倒是明天手里拿着能驱鬼的伞,不那么需要人保护,自己便主动过去关了房门,还用伞挡住,不让阴风再吹进来。 邵宗严纤瘦的身形被一人层层裹起来,从他这角度只能看见点头发。所有人都拼命往他身边挤,也同时不停把和自己相争的人往圈外推,在争执中,平日最好的朋友和有提携之恩的导演都顾不上了,每个人所求的都是他身边那个能救命的们置。 而那围在圈里的人数竟也是忽多忽少,怎么也数不清有多少人。 明天正数得头晕,耳边忽地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你看他们这样子,不觉得丑恶吗?那个人本来是为了救你来的,现在却被他们围住,反倒把你挤到了这么危险的房门边上。” 他蓦然回首,却发现刚刚还躺在脚边的少峰不知何时爬了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倚在门边低声和他说话。 明天将伞往那边挪了挪,叫他过来跟自己一起待在伞下。少峰却随着那把伞的移动往后退了退,脸上挤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那是他给你的,你打着吧。我在这里也碰不上鬼的,你看,它们不是都在那里吗?” 明天觉着他的态度有些古怪,可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邵宗严身边竟有一层层黑色虚影在蠕动,原本明亮的酒精灯焰竟像被人掐住一样忽然灭掉,房里霎时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之中,他感到一股大力从身后扑来,整个身子踉跄了一下,手里的鱼鳞伞因为汗水滑脱。他感觉整个屋子里的温度立刻下降了好几度,阴风透骨,想要再捡起伞来,却好像有人从背后按住了他,整个身子动都不能动,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滑过他的脸腮,在他耳边喟叹道:“阿宁,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什么阿宁,鬼大哥你认错人了啊!明天牙齿打着战,拼命伸出手去摸伞,手动不了就动嘴,努力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尖叫:“邵哥救我——” 他用尽了力气呼救,声音却像是被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来。那个冷冰冰的人拖着他往外走,在这黑暗中却没人能看见——或许就算恢复了光明,被那么多人围着的邵宗严也来不及救他。 身边这个鬼只要用点力气,就能把他的脖子拧断。 就是再牛掰的客服,也不能把掉了的脑袋重新安上……他就像溺水者一样,脑子里灌进一大片冰冷绝望的海水,只能闭着眼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人拖向门外。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刻,整个房间忽然亮了起来。 那不是酒精灯焰的亮,而是他们忽然从这座房间里搬到了一处光明璀灿的舞台上。高高的天花板上悬着无数聚光灯,照向这座比他见过最大的剧院还要奢华的舞台。台上坐着一对俊秀男女,二人当中还站着个比灯光还要耀眼的白衣美少年;台下是则黑压压不知延伸出多远的观众席,席位上都坐满了端严美丽、气质清绝,连他们请来的这些艺人看了都要自惭形秽的观众。 而他的身子正悬在舞台边缘,头稍微向后一转,就像是穿破了一层薄膜一样,膜里的光半分也透不出来,仍是那片令人绝望的黑暗世界。 可那份拽着他的力量却消失了。在这座看似广大实则有限的舞台出现时,包裹着他的冰冷就彻底消失了,邵宗严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里脱身,走到他面前,伸出了那只曾救赎过他一回的手。 被那只手抓住的时候,一股温暖气息顺着指尖流进了他身体里,行动和说话的能力也回来了。他紧紧抓着邵宗严的手,整个身子都不可自制地贴了上去,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问道:“你怎么发现我……” 邵宗严轻拍着他的肩背安慰道:“我就是为了救你来的,不看着你还看着谁呢?只有你才是我要负责的顾客。” 装着海鲜的袋子随着他的手晃动,也轻轻拍在明天腰间,湿漉漉、凉冰冰的袋子打湿了他的衣服,他竟一点也不害怕了,反倒觉着贝壳拍在背上的感觉无比令人安心。 第123章 第十次救援 “没事了。”邵宗严扶起客户,朝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鬼都怕光,你看,他们不是都跑了?” 明天几乎是瘫软在他怀里,抬眼看着头顶明亮的射灯,只觉得安心无比,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比刚才清新了许多。被困在此地,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艺人们也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争相向邵宗严道谢:“多谢大师把林屿的鬼魂驱了出去,要不是大师过来,现在我们说不定都被鬼拖走了。” 他们众星捧月般围在放圆光镜的桌子旁,满脸都是死里逃生的逃喜。只是因为圆光镜在开始播放后就隐入了画面中,凡人的眼力看不出来,众人生怕一不小心撞到镜子,又要重新回到黑暗当中,是以虽然都很想和邵宗严握握手、拥抱一下,却几乎都不敢动。 只有那位差点被林屿“留下来”的周天娜激动得不顾一切,哭着扑向邵宗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还特别真诚地自荐:“你别看媒体报道我脾气不好,还爱打牌,其实我可温柔体贴了,我愿意为你放弃演艺事业,结婚以后当全职妈妈……” 邵道长连忙摆了摆手:“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我已经有道侣了,他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还放弃自己了的事业陪着我到处救援。其实论起来,他的事业比我有前途……” 说起晏寒江的好处,他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让人看着都觉得甜蜜的笑容,左手贴到胸口摸了摸那个不怎么显眼的小身子,腕上挂着那只湿淋淋的黑塑料袋就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这个塑料袋被人当成人头一晚上了,此时终于露出真颜。这里面装的究竟是……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袋里上,就连舞台中央那三位颜值碾压整个娱乐圈的俊男美女都没人关注。就在邵宗严感受到他们压力,就要拉开塑料袋提手时,客户的身子忽地一颤,抬眼看向他,惊恐地颤声道:“邵哥,少峰……少峰他……不见了!他刚才还在我身边说话,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邵宗严眼中含着悲悯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拉开塑料袋,露出里面满满一袋牡蛎和鲍鱼壳。有不少贝壳里的肉已经叫晏寒江吃了,他便把空壳挑出来堆到一旁,拿小刀一个个撬开剩下的,把剥好的净肉重新放回袋里。 只是一些生的、还带着海水的生蚝和鲍鱼,就看得这群人频频咽口水,目光粘在肉上挪都挪不开,恨不得立刻过来吃一口。 邵宗严听得吞咽声和腹鸣声不断,也知道他们是饿极了。想想他们这一天受的苦,便从救生包里掏出每次救援时配给的矿泉水和面包分给众人,又自法宝囊里找出师兄们给打包的荤素路菜和山里特产的鹿肉干、酱鹌鹑分给众人。 明天虽然还担心着同事的安危,可是拿到矿泉水后,也抵不住饥渴的煎熬开始吃喝。邵道长撬了一地贝壳,把肉都放在手心里细细切成小块,却谁也不给,仍是都扔进塑料袋里放着。那些人还是看得眼馋,又不好意思问,一边吃着面包就凉菜,一边偷偷盯着那袋贝肉,想看他要怎么处理。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位大仙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手背鼓起撑起衣襟,掏出一条雪白细长的美貌草鱼来,托着鱼胸摸了摸嘴,光明正大地调戏了一会儿才搁进塑料袋里。 没人想到一个人类能有意识有目的地调戏一条草鱼,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胸口掏出草鱼来……那鱼好像竟还挺新鲜的,没闷出异味儿来! 一名艺人震惊地说:“你怎么把鱼搁怀里,容易坏的!不是有固体酒精吗,赶紧拿个小碗煮煮!”说着就把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子递给他:“拿这个,剖开就能煮了,里面盛了水应该不会很快烧化的!” 他还在火锅店里吃过纸火锅呢,纸都没烧起来,说不定塑料瓶子也烧不起来! 邵道长摇摇头道:“这鱼是我的心头肉,怎么可能吃了。刚才切贝肉就是为了切小点方便他一口一块吃的,你们也抓紧吃东西,吃完了咱们就走。” 众人拿着自己吃的冷菜和鲜灵灵刚出水的大鲍鱼、牡蛎对比,油然生出种人不如鱼的叹息。不过在这位大师来之前,他们可是连矿泉水和面包都吃不上的,是以谁也不会真的抱怨什么,都怀着离开这座鬼宅的急迫加快了吞咽速度。 只有明天还想着刚刚消失的同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可一想起刚才他那个悲悯的神情,想起黑暗中自己被人扑倒时张少峰所在的位置,心里便有一股凉浸浸的感觉涌出来,梗在喉咙口,叫他说不出话来。邵宗严却注意到了他恳求般的神色,一面喝水一面盘算着什么,待看众人吃得差不多了,目光朝门外扫了一下,问道:“除了你们这七个人外,还有别人也陷在这座房子里吗?” “有、有的!”提到失踪的同伴,一片血光顿时遮住了这群人的眼,连房里明亮的光芒和台上台下那么多似乎在陪伴他们的人也安抚不了那种恐惧又绝望的心情了。 众人捏着筷子,把游戏崩盘、于思明暴毙之后的事仔细讲给他听:“思明死后,我们吓得都不敢在客厅里待着了,就赶快往外跑,想离开这座别墅。当时王导朝着落地窗直奔出去,大概是想撞开窗户逃跑,可他上半身撞开窗户出去了,肚子却生生卡在玻璃上,流了好多血,然后回头诡异地朝我们笑了一下。” 一名演员甚至维妙维肖地学了那个笑容,诡异得让身在灵光庇护下的众人也都难受地打了个颤。 “然后我们就觉着背后有人,拼命地跑,也不敢去撞玻璃,就想找个房间进去,关上门在里面呆着。” 他们摄制组来时是浩浩荡荡五六台车人,请来的四位艺人不说,光助理和经济人就带来了五六个,再加上化妆师、收音师、灯光、导演、司机……可是从于思远死后,他们就陷入了无尽追逃当中。 走廊里的灯莫名其妙掉下来砸死了一位经纪人,林屿荒不择路地推开一扇房门后就被无形的力量拖进去,再出现就成了鬼魂。收音师跑着跑着就不知怎么就消失了,再出现时竟被一团长发吊在走廊顶上,瞪大眼睛怨毒地看着每个从下面跑过的人。 明天和少峰则在逃亡中被逼到了一条与别人都完全不同的路上,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他们消失,一间间地用生命试探着,终于找到了这座能呆人的房间,就都挤进来,顶上门抱成一团等着天亮。 在这间黑暗逼仄的房间里,恐慌和绝望悄悄发酵,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手机,期盼时间能早点过去。可越是盯着,时间过得就越慢,门外呼啸的响声,家具嘎吱嘎吱摇动的声音一点点侵蚀着他们的心,不停放大之前惨痛画面留在他们心底的阴影。 人在极度恐惧中,身体代谢也会加快,容易口渴、出汗、神经失调,可他们在这屋子里根本找不到水,连厕所也没法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令人发狂的煎熬——直到房门被从外面“砰”的踹开,那一刻他们的恐惧达到峰点,甚至恨不能闯出去让鬼吃了一了百了! 可是下一刻,烛光映照的完美容颜却淡化了那种恐惧。之后他点酒精灯、救周天娜、超度林屿的鬼魂……最后打开这个明亮又有人气儿的圆光,彻底将他们从恐惧中救赎了出来。 他们的声音和台上两位嘉宾的声音交错,底下不时响起观众的掌声和嘘声,还有主持人简单却一针见血的点评,仿佛这里真的坐满了人,他们都是在聚光灯下做节目,而不是在一座阴气森森的鬼宅里。 周天娜抬眼看向邵宗严,情真意挚地说:“大师,这地方邪得很,虽然你有真本事……” 话没说完,她还算含情脉脉的目光忽然转为惊恐,整张脸都憋青了,伸手笔直地指向台下观众席的位置——那些俊美又富气质的观众头上忽然冒出来一张张青灰色的、狰狞诡异的脸孔。有的刚刚出现就消失,有的却能坚持一段时间,甚至还有几个发型老旧的鬼张口啃噬着那片看似极广大的观众席,在辉煌的背景上啃出了一个个黑暗幽深的孔洞。 晏寒江从袋子里露出头来,侧过身子用一只眼睛看着那片黑洞,然后在邵宗严手腕上轻啄了一口:“抓紧走吧,这些鬼在阴浊灵气这么浓郁的地方呆得久了,都有几分道行,等他们习惯了圆光里的清灵之气,圆光就护不住这些人了。” 邵宗严点了点头,拿起圆光镜扔到客户怀里,拍了拍手,唤回了众人的神智:“你们都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离开圆光笼罩的范围。时间不多了,咱们先离开这座宅子,出去之后我再想办法救别人——”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也没做出多么慷慨的模样,却令这群人都安静下来,交托出了自己的全部信任。他点点头道:“接下来无论看见什么也不要慌乱,不要跟别人走,跟着我。” 好好好!跟着你! 在美人和恶鬼之间难道还用选吗?众人拼命点头,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努力忘记后面正在啃噬圆光的鬼魂。 邵宗严深深看了明天一眼,确认了他不会为了同事再回来,这才跨过桌子走到朝向外侧的那面墙,将斩运刀交到左手,右手在空中一划,从法宝囊里召出了那只炼药的炉子。 斩运刀虽好,强拆时还是得用大的。 半人高的巨大铜炉蓦然落地,震得这座老宅房顶簌簌掉下灰尘来,炉脚也深陷进了木地板里。他伸手去炉肚下捞了一把,却觉出有一团干枯杂乱的发丝从下面缠上了他的腕子,想要把他拖入地下。他看也不看,凭着一把蛮力把炉子硬生生托了起来,在空中拈了拈,转手拿住了炉脚。 袋子里的草鱼也支出半条身子来,朝他腕上吐了一口低温的透明火焰。那火并不烧他的皮肤,可缠在上面的头发竟像成了化纤作成的,顿时爆出一团火球,顺着发丝朝下烧了下去。 老旧的地板顿时震颤起来,从深深的地下传出一声声凄利惨叫,几乎压倒了台上女嘉宾哭诉丈夫在她孕期出鬼的哭声。邵宗严上脚踏住那块曾冒出头发的地板,右手抡圆了炉子朝墙上狠狠一砸,窗台便“轰”地一声破开,留下一道半圆形的豁口。 整座老宅都颤动起来,仿若地震,众人抱着团站在主持人和两位嘉宾身边,明天将伞高高撑起来,只盼着万一天花板落下来时能撑一下。 邵宗严郎心似铁,将真气注入炉身,提着炉脚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墙面,磕掉已碎成狼牙形的玻璃茬,硬是在那面墙上打出一道宽阔的门来。 墙外星光黯淡,夜色浓稠,透过圆光与黑暗的交界,他似乎看到一片绿幽幽的诡瞳在黑暗中闪动,死死盯着这片光明清灵之地。而在那些形体变化不定,眼神幽暗贪婪的阴魂之中,客户一直想找的那个“少峰”也站在庭中一株枯树下,嘴角噙着近乎温柔的诡异笑容看着这座明亮的房间。 隔着光明与黑暗的分野,邵宗严看到他像之前那两具尸体一样张开嘴,一字字地用口型说道:“你带不走他们的。” 整座老宅猛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整个宅子好像被人从上头拍了一下,房间上方整块天花板都朝着他们头顶砸了下来! 第124章 第十次救援 訇然一声巨响,厚重的天花板当头砸下,烟尘四起,大地震动的声音到许久之后才停下来。米分尘落尽的时候,只剩下明天一个人撑着伞蹲在废墟中。 实则也不是他撑着伞,而是那把伞被头顶的水泥砖块砸掉之后,伞面还斜斜罩在他头上,替他挡住了之后落下来的大块天花板,然后就被水泥块压在了他头上。 他重新握紧了伞,慢慢站起来,木木地看着周围几乎被砸平的地面。邵宗严塞给他的圆光镜也在被第一块落石砸中的时候失手落地,不知是摔坏了还是被埋在砖石下面了,刚才还一片光明的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中,阴暗、冰冷、恐怖——幽咽的鬼哭声一步步接近他,远处院中幽光闪动,在黑暗中变化出一张张充满怨毒的脸庞。 他朝着天花板倒下前邵宗严所在的方位走了一步,脚下的石砾一滑,人就失去平衡跪倒在石山上。 在大楼里被人追杀的时候,他想的是怎么才能活下去。可现在所有人都被埋在水泥板下面,就剩他下个人靠着邵宗严送的鳞伞活了下来,他却恨不得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被埋在下头。 “我说过,你离不开这座宅子的。阿宁,你一定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这是命中注定的。”那个在黑暗中曾在他耳边说过一次话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明天抬起头,却看到少峰的脸出现在鱼鳞伞外面,带着让他不能理解的欢喜,伸出手来试图摸他的脸。 可是才伸到鳞伞护住的范围内,那只手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发出焦臭的烟气,立刻又收了回去。 那张脸上却仍是带着笑,因为肌肉僵硬的缘故,笑容有些假,说话也很用力:“放下那把伞吧,阿宁,你就是拿着它也离不开这座院子……你必将回到我身边,这是你的命运。” “不是我把他们引来的,是你啊。阿宁,是你把这些人引到我们的房子里来的,是你潜意识中影响了这些人,是你……你虽然不记得了,却还本能地要回到这里,回到我身边来。”他笑吟吟朝明天压低了身子,隔空描摹着他的脸,问道:“你和我是一样的,阿宁,这些人都因为我们俩而死,你看,他们的灵魂都在看着我们呢。” 他的手在空中一划,明天眼前那些不停扭动的人影就展露出了生前的模样。导演、制片、摄像……只是没有了生前的活气,眼中充满了虚无的仇恨。 明天的牙齿咯咯地响,握着鳞伞的手也变得虚软无力,拼命地摇着头:“不可能,这个策划是副台长做的,我根本不想做这种见鬼的节目……咱们都是同事,要说咱俩还不如你和老钱熟,天娜还是你的偶像,我不懂你怎么忽然就要为我害死他们了?” 他紧抓着伞柄,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少峰,脑子居然还很冷静,回忆起了两人从相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 可是再怎么回忆他们俩也是普通同事啊!一个执行导演、一个摄像,的确合作过好几个节目,可要说什么承诺啊、感情啊……那必须没有啊!他们俩除了同事们一起组织出门聚餐、打球,基本就没有工作之外的交流了好吗! 就在他以看神经病的眼光重新审视着这位同事时,少峰也在用一种十分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你不记得了吗?八十年前,你就是死在这座宅子里……喏,就是我现在所站的这片地方的。” 八、八十年前……我这辈子还没活过二十八呢,您老一开口就给我支前朝去了?明天腿一软,真的跪下去了,膝盖被地上的砖石硌得生疼,脑中却蓦然闪过了做前目之前查到的,这座鬼宅的历史:“你是说……我就是八十年前死在这座宅子里的作家丁吾?他……对了,他原名叫余宁!可他不是已经跳楼自杀了吗?难道你跟他有深仇大恨,让他死了还觉得不上算,转世之后都不放过?那你还不如当场鞭尸什么的,这都八十年过去了,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人了,你报复起来还有快感吗?” 他当初为了做节目研读过这座楼里所有死者的资料,可从那位作家留下来的文章和历史资料里看来,他是一个性情相当低调,也不怎么和人结仇的人。而且他父母早年去世,给他留下一笔不菲的财产,跟别人没有经济纠纷,写的文章里也不存在暗讽同时代作者的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出人命的感情问题…… 不过他的死倒是有值得阴谋论的地方。 他临终那几年似乎是得了抑郁症,腿脚也出了点什么问题,一直关在这座宅子里不肯见人,也不再写东西,只有一名早年相识的朋友一直照看着他。可他死的时候,却是趁人不备,自己打开窗户从三楼跳下去的,头朝下,摔在底下的柏油路上,当场把脑浆都摔出来了。 能摔得这么准,其实挺不容易的。有专家分析,他当时腿脚不好,自己摔不了那么准,很有可能是被仇人扔下去的。之前他并没在意过这个说法,可照依眼前这鬼的仇恨值看来,这个说法相当有道理啊!这俩人之间得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才能追到都转世了还不放过! 第82节 不过话说回来,一般变鬼的不应该是这种自杀的、戾气重的人吗?怎么死了的好好转世了,杀人的反倒在人家家里成了厉鬼?他紧张地盯着对面的厉鬼,等着他大爆怨念解开著名作家身死之谜。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阿宁。如果说我真的有恨你的地方,就是恨你当初那么狠心,连说也不说一声就离开我了吧。我当时是恨不能把你的尸骨烧了,吃了,让你永生永世都不能转生,只能留在我身边。可是后来慢慢地我也想通了,是我当时逼得你太紧了,你才非要离开我是不是?我愿意跟你认错,以后我不会再把你关在房里,不会不许你写东西,也不会再折断你的腿……”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带着浓浓的欢喜和眷恋看着明天,看着他惨白的脸,被垃圾食品撑得有点鼓的小肚子,和常常熬夜而淤在眼下的黑眼圈,神色温柔,仿佛看着个绝世美人似的。 明天只觉着骨子里发冷,避开他——更是避开那些为他而死的同事们的目光,低着头问道:“你不是想通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弄死我了?这些人呢?我同事们,还有过去那么多的住户和员工,他们招你惹你了,你凭什么杀他们啊!” 还有那位在他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差点将他解救出去的客服。要不是对方把伞给他了,现在被埋在水泥底下的就该是他而不是那位客服! 那人和他素不相识,只为了一份根本不能玩的游戏,就把自己的命给他搭上了…… “他们怎么配住在你的房子里!”伞外那人瞬间露出狰狞的面目,在看到他惊恐的脸色时又压下怒火,温柔地说:“这些人住进我们的房子,打扰了我对你的思念,就是死有余辜。我也不想害你,只是想让你回来,咱们重新在一起而已。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给你看看我们的尸骨?我让他们在我死后把咱们葬在一起了,两具尸骨都是打散重拼的,还请阴阳先生做了法,有这具尸骨召唤,无论你走到哪,都要回来跟我团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又似乎别有一种魅力,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不自觉地便抛弃了自己思考的能力,转换成与他相一致的思维。 明天跪坐在水泥板上,看着张少峰的尸体面容渐渐变化,化作一个留着旧时代特有的半长分头,而容清俊儒雅的年轻人。那人专注而温柔地看着他,朝他伸出手,指尖在接触到被伞覆盖的空间时便像插进电门的塑料棒一样焦黑融化,滴下一串串黑血。而他本人却像毫无感觉般继续把手朝着伞下推进,似乎只要能摸一摸他,便不在乎这具身体会变成什么样。 如此深情。 明天恍惚间仿佛看到在另一个时空,一间宽敞的大厅里,他自己坐在窗边读书,房门被推开,对面那个人摘了礼帽走进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和眼前的笑容重叠起来,像一泓清泉沁入人心里,让他也忍不住要回以同样的微笑。可他的嘴角刚刚挑起,却忽然想到那人表演深情时用的是被他害死的人的尸体,脚下站的更是累累尸骨,而这个伤到了他手指的伞也是被他杀害的人留下的。 这样的人、不,这样的鬼配谈深情? 明天目光微闪,手指按在伞柄的开关上,咔地一下轻响,伞面便收小了一圈,鱼鳞化作的绸面微微皱起,能护持住的空间也小了许多。他一手抓着支持伞骨上下滑动的下巢往下拉,试探着将部分肌肤暴露在空中,口中慢慢说着:“你就是书上写的那个,丁吾的朋友?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在房间门口对我笑……你能不能说一下楼上那房子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 他一面随意说着话,一面慢慢收着伞。“少峰”冰冷的手终于摸到他的身体,微笑着说:“你是说三楼那间卧室?我本来想引你去看看的,那间是我特地为你布置的,阳台边是一架摇椅,你就喜欢坐在椅子上看书。我来这里看你时,你总会对我轻轻一笑,指着桌子上的凉茶让我喝……” 伞越收越小,那人也渐渐沉浸在记忆中,哀伤地说着:“后来你跟我说要去国外读书,要亲眼看看那个先进的国家,看看那位你崇拜的外国作家。可那怎么行?我怎么能让你离开我那么远……你说走就要走,我在你身上付出那么多,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他的手按在明天肩上,一只手捏着他的脸往上抬,眼中闪动着隐隐的阴戾,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他的骨头。然而明天却生生忍下了这种恐惧,将伞面整个裹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隐隐陷入狂暴状态的厉鬼忽然放松,嘴角微挑,抚摸着被自己指尖掐得发青的皮肤温柔地说道:“我叫……” “噗”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他张了张嘴,低头看去,便见那把刚刚收好的伞像枪一样戳进了他的魂魂正附着的,少峰的心口。伞面被血气所激,显出鱼鳞状的花纹,明天双手握着伞柄,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伞尖又往里刺了几分,一脸僵冷地说道:“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你这种人的名字。” 厉鬼的胸口不停涌血,身上仿佛覆着一层烟似的,不停翻转流动,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笑容:“阿宁,你确实比以前狠心了,胆子也大了,可是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开我吗?只不过是一具身体,根本不重要。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后,只要你的骨头还在这里……” 他的笑容忽然僵住,整个人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目光一寸寸拧向房间,死死盯着那片几乎砸成平地的水泥砖块,像要看穿泥土下面的东西。 那堆砖土忽然被平平地托起,像是有人拿一大块布兜着他们,然后朝窗框外一抖,抖得整个庭院里都堆满了水泥板。而那块兜着它们的布在空抖了抖,又化作一身黑白间色的八卦道袍,重新落下,被穿着脏兮兮直裰的邵道长披在了身上。 在他身后,还站着六名男女,身上也沾着黑糊糊的脏土,脸色都难看得紧,手里还搭着包袱皮,抬着两具团成一团,看不出人形的玉白色尸骨。 厉鬼抛下少峰的尸体,重新现出自己的本来形象朝他们飞来,只是身体当中该是心脏的位置被穿了一个大洞,透过洞竟能看到外面的夜色。邵道长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掏出打火机来逼到包袱皮上,嘲讽地问道:“你猜我们在尸骨上洒了固体酒精没有,要是现在点上火,几分钟能烧成骨灰?” 厉鬼的魂魄像烟一样在空中沸腾,胸口的空当却被鳞伞上的妖气侵蚀得越来越大,脸上一片狰狞痛苦之色。 明天激动地朝他们叫道:“你们没事?你们真没事?邵大师您是真大师,真科学,我回头上电视台给您打广告,我掏腰包给您做宣传,真的,也给你们那个不能玩的游戏免费宣传!” 他刚刚杀鬼都没手抖,现在看见人没事,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抖成了一团,抱着伞跪在院子里,挨个儿看着那些人的脸,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确认没人死去才放心。 那些死里逃生的工作人员也同样激动,互相抱着,痛哭着说:“幸亏刚才邵大师拿出炉子时,那炉子把地板砸破了,引上来一个女鬼。然后邵大师不是拿火烧那鬼了吗?把地板下层整个儿烧塌了,上面天花板砸下来时他脱了衣裳挡住了那些落石,结果地板塌了,我们就都掉到地下室了,没砸实!地下室有这两具骨头架子,邵大师说就是这鬼的尸骨,我们就都包上来了。” 邵宗严一身狼狈,那个装海鲜的塑料袋倒是保护得好好的,连点灰尘都没落上。他摸了摸袋里的鱼,冲着院外的明天轻轻一笑:“你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第125章 第十次救援 “把伞撑开,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邵宗严朝客户笑了笑,把摔开的圆光再度按进圆光镜里,那座舞台重新出现,将电视台的众人笼罩入一片光明中。台上的男女嘉宾互相指责,主持人在旁边冷静地挑着双方话语里的小细节追问,台下的观众渐入佳境,已经开始潮水般喊着:“踹死他!” “赌五万灵石,万老师这场又要踹死渣男了!” “踹死踹死!我卖了一座别苑买现场票,就是为了亲眼看万老师脚踏渣男的!” 台下观众激昂的呼声也调动起了这群受尽惊吓的工作人员的情绪,他们躲在邵宗严身后,也跟着叫了起来:“邵大师,打死那只鬼!” “大师加油!大师威武!” “邵大师,我们都在你身后支持你!” “大师你放心,等回去之后我们台给你拍纪录片!拍成系列片……不不不,我去联系夏导,联系投资人,一定要拍成电影大片!” 在众人支持声浪中,在厉鬼仿若不知痛苦的冲击中,邵宗严气定神闲地盘坐在了满地砖石里,把两包骨头摊开,灵气运到眼中,拿斩运刀一根一根地往外挑骨头。那两包尸骨是由两副骨头交错拼成,乍看上去都是洁白如玉,分不出哪一根属于哪具尸体,可是以灵力激活通界令,借了千蜃阁能看透幻术的法力看去,这两副尸却是完全不同—— 其中一副怨气入骨,玉白色外表下裹的是满满一腔黑气,另一副则只是被这怨气纠缠,本身看着还是普通的骨头。 ……还是不窥破原形时感觉好一点! 邵宗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拿刀往外挑黑骨头时的动作也就难以刻制地越来越粗重。斩运刀上凝固的强大气运碾压过那些裹在骨殖里的怨气,每挑出一根,外面的厉鬼身形就更单薄一些,叫声也更凄厉,抠着舞台边缘的灵气,气急败坏地问:“你是哪来的野道士,凭什么坏我的好事!我足足等了阿宁八十年,才终于等到他重新回来,他应该留下来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你凭什么插什么手我们的事!” “我爱阿宁,他是我的!” “不!你不能!你不能把我和阿宁分开!” 邵宗严每挑开一块骨头,斩断一缕黑丝,那名厉鬼就叫得更凄厉,原本和人类一样凝实的灵体也渐渐像其他鬼一样半虚半实,像笼了一层不停起伏的烟雾似的。他的力量减小之后,被他束缚驱动着的鬼魂们也不再啃咬可能伤到它们的圆光,纷纷撤到远处,还有几只在这里呆了几十年,同样凶戾的鬼已经看出他的虚弱,试探着想吞噬他。 这些鬼都是最初那个厉鬼养出来的,就算现在有了些道行,又怎么比得了尸骨被埋入风水局中,刻意催化成的厉鬼?他很想立刻回头吞噬了那些惨死在这幢宅子里的鬼,可是眼前的圆光已经被他咬穿了一个直通到中心的洞,邵宗严手里那把又即将把他和丁吾尸骨上最后一丝联系斩断,权衡之下,他强忍着被啃噬之苦,撞破最后一层灵光,冲向邵宗严手里的枯骨。 “阿宁,阿宁……”他似虚似实的手抓向邵宗严面前那堆尸骨,脸上时而狰狞,时而深情,低声喃喃:“你是我的,不管是生是死都属于我,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话音未落,眼前包着余宁尸首的那个包袱就凭空消失了,两具尸体最后的联系已断,连魂魄也感应不到那具尸骨的位置。这一刻他竟然感到了活着时才有的“心”痛,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胸膛的位置,却只摸到一个空空的大洞。 “为什么……为什么要妨碍我们在一起,为什么阿宁你总要从我身边逃走?”他悲愤地回头看了一眼明天,却只看到了那把曾捅伤他的黑伞,而明天的脸给那把伞遮得严严实实,连一点肌肤都不露出来。 从伞下传来一声绝情的冷笑:“我看你做鬼不是什么好鬼,做人肯定也不是好人。把人打断腿关家里的真爱,sb才要呢。那个作家没本事把你捅死,也就只能凑合着自杀逃开你了,可是我现在不一样——有邵大师在,我还忍着你个变态鬼?今天我就请大师替死在你手里的这么多无辜的人报仇了!” 那把伞抬起来,露出一张充满依赖的脸,笑容温柔明媚,是他渴求多年而不得的。可那笑容和依赖都不是给他,而是给旁边强行拆开了他们俩尸骨的邵道长的。道长也含笑回望着客户,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说。” 他抬起斩运刀,就像剁排骨一样狠狠剁了下去! “啊——”这一刀下去给厉鬼造成的伤害比之前雨伞捅心还重,它本来凝实的身体当场就化成了一团烟雾。斩运刀不只是砍断了骨头,其上凝结的凶横气运更是碾压碎了他这些年吸收入骨的阴浊灵力,将他打入了和普通厉鬼差不多的境界。 “啊——”又是一声惨叫,那些被他禁锢驱使多年的鬼却不饶他,争相吞噬着它的残躯,连新死去的电视台工作人员都跟着卷入这场争夺中。 “啊——不——”厉鬼清俊的脸庞在嘶咬中变得越来越狰狞,身体虚化,再也维持不住近似活人的外表,也像周围其他鬼魂一样变得冰冷僵硬,神志也渐渐流失。 邵宗严一边砍着骨头一边砍着鬼魂,体内真元源源不断消耗着,但对这些厉鬼的恐惧却在砍杀中消磨去了。大约人真正怕的是未知,砍过之后发现和别的敌人没什么区别,也就不怕了。 斩运刀斩碎那堆骨头的同时,也斩断了厉鬼控制这座房子,控制其他鬼的根基。邵宗严心平气和地一刀刀砍下去,直到那堆玉白色的骨头被剁成飞灰,盘踞这座老宅多年,害死不知多少人的厉鬼也被他害死的鬼魂分食,禁锢着众鬼的力量也随之告破。 圆光镜里的节目也恰好播放完,结局是皆大欢喜的主持人怒踩渣男,明亮的舞台在最热烈的掌声中消失。众人眼前暗了一会儿,很快又重新感知到光线的存在——这个漫长又可怕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那些折腾了他们一夜,不知杀了多少人的鬼魂也都不见了,也不知是彻底消失,还是隐藏进阴暗中,等待再一次有人闯入此间唤醒他们。 不过那些都已经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都活下来了,从那些鬼怪的追杀下活下来了! 众人手脚并用地从乱石堆里跑出来,享受沐浴晨阳,享受劫后余生的幸福。而明天能看到的光芒比他们见到的更亮,那道光从天外而来,笔直地落到他头上,将他整个人沐浴其中。 光芒散去后,他脑中便多了一段登入修仙游戏,没日没夜苦读化学和相关学科,十天一小考、半年一大考的记忆,也明白了邵宗严的真正身份。那缕去修仙的分魂在上界已经知道了自己被鬼追的遭遇,回来时还在神魂中带了一样彻底清除鬼怪的技术来。 他花了几分钟接纳这段记忆,很快睁开眼,起身走过那群沉浸在大喜大悲的同事中,合上鱼鳞伞交给邵宗严,低声答谢:“感谢大师救命之恩,我刚刚回来,身上也没有可报答的东西,能否请邵大师到我家里暂住,好让我慢慢报答?” 邵道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笑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哪能图你报答。不过你上辈子留下的骨殖我还得还给你,倒是得去你家一趟,还有就是我走时要麻烦你去传送阵给我打个分……” 他撑着伞站起身来,脚下却有些虚浮——之前去地下室时他把龙皮长袍脱下去接头顶掉落的天花板了,又消耗灵力托起众人,破坏底下布置的阵法,周围的阴浊灵力侵入了经脉,身体看上去安好,经脉却受了些损伤,之后还得花好一阵子驱除阴气。 这些凡人也是如此,回去后若不及时治疗,少说也得大病一场。他叹息一声,稍微放开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庆祝:“这片地域阴浊之气太重,对你们的身体不好,大家先离开这块地方再庆祝!” 正在庆祝的人们这才想起自己还身处鬼宅里,顿时减了几分激动,连忙互相招呼扶持着往外走。邵宗严拄着鱼鳞伞站起身,也跟在众人身后朝外走去。明天看着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倒是想扶他一把,可人还没过去,他身上那件镶白边的黑色道袍忽然脱落,在空中转了一圈,腕子上的塑料袋也跟着轻响几下。 明天眼前一花,就看到那件道袍里平空多了个面色冷淡的俊秀男子,双手打横抱着来救他的客服,一言不发地朝外走。他和几个听着海鲜袋声音转过头来的同事都震惊地下巴快掉了,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位是……邵大师,这是您的人?” 邵大师相当中意这个说法,嘴角微微翘起来,含笑点头,懒洋洋地躺在那个怀抱里,朝抱着自己的人看了一眼。明天脑中瞬间浮现起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又觉着这想法简直乱七八糟,连忙揉了揉眼,再看了一眼抱着他救命恩人的人。 怎么还是……笼罩着一身伤害单身狗的光芒呢? 他和同事们坚强地多看了几眼,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便将邵宗严裹得更紧了几分,把他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冷然道:“我是他的家属,晏寒江。出去开车,把我们送到明天家。”只说这几句话,人就已经出了院子,远远抱着邵宗严站在了马路对面,留下院里一堆心怀不甘的人。 家属……这么温暖开朗的客服怎么会有一个冷冰冰的家属?话说回来刚才他们被鬼追杀的时候这个家属在哪儿啊,怎么不见他出来帮忙?邵大师,这种光抢风头不干活的家属可不能要,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有几个人嗓子里简直要生出小手来,叫邵大师不要跟那个小白脸走,还是考虑考虑他们这种能和男朋友同甘共苦的好男/女人。明天倒是一眼看出这位家属比邵宗严的法力高明,那身袍子穿在他身上也更契合,顿时脑补出了家属因为要去救别的客户不得以和邵大师分开,却因为担心他而把自己的衣裳留给他,还在工作结束后立刻赶来支援男友的感人故事。 要不说他上辈子是干作家的呢,就是比别人脑洞大。 邵大师都给男友抱走了,他们更不敢在这诡异的院子里多呆,连忙跑出去开车。可出去之后众人才发现,停在路边的保姆车竟然都落满灰尘,车体锈迹斑斑,就好像已经过了几十年的样子,打开车门后,里面的真皮座椅和座垫也都是一副陈旧开裂的模样,留在里面的零食和水也都长了白霉。 这哪儿是在外面停了一夜的车,起码得停个一年半载才能有这效果啊! “邵大师,您怎么看?”一群人谦虚又低调地走到邵宗严面前,问他车都成这样了,他们怎么回家。邵道长舒舒服服地倚在道侣怀里,闻言便撩了撩眼皮,问道:“谁带手机了,报警吧?我们就不跟你们去了,把明天借我一下,我们先去他家里住住。” 等等!“大师别去明导家了,去我们家,我新买的房子在五环内,去哪儿都方便!” “我家虽然远点,可是是独栋别墅,私密性好,我平常也不住那儿!”就跟着你们住两天就行! 一群人谁也舍不得放了这么位大师走,怎奈邵道长本来就不是来救他们的,晏大仙更是冷漠,只扫了明天一眼,让他跟自己走,就把剩下的人都扔在了原地。众人饱受了一夜折磨,哪儿跟得上好吃好喝地在塑料袋里躺了一宿的晏仙长,顺着马路走了几步就都瘫了,掏出来能用的手机来一起报警,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等了十来分钟,终于等到警车,彻底逃脱了那座魔宅。 这桩不科学的案子最终被警方封存起来,而那座吞噬了十几条生命的古宅也彻底荒废了,成为了景市最新的都市传说,再也没人敢接近。那位策划了这档真人秀节目的副台长被调职处分,从那座宅子里死里逃生的众人也被分到了其他栏目。但他们始终不能忘记那个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夜晚,也没忘记自己当时许下的,要给邵大师拍一部电影大片的誓言。 没过多久,明天就拿了一部手机回去给邵宗严,点开里面存着的电话,诚恳地问他:“天娜姐给你联系了一个拿过三次国际电影节金奖的著名导演,刘导。邵大师,你要不要试试拍个电影?你就在里面本色演出个救援专家,也算是给你们这个游戏,这个救援工作做宣传?” 拍这个好吗?上回在无妄小世界,客户自己拍一个短片出去,就吸了满世界的米分丝,多得他连门都不敢出,这要是拍了电影,以后得多麻烦啊?可是拒绝的话,他又觉着自己现在已经升职成领导了,不能光像从前一样埋头工作,也得从大局观上把握一下——拍这片子,不也是打开千蜃阁名气,再办一个小千世界代销点的好机会吗? 他犹豫着,不觉看向晏寒江。 晏龙君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上起来了,走到两人身边,十分自然地接过手机,按下了拨通键。 “我是邵宗严的经纪人晏寒江,你们的提议我考虑过了,片子可以拍,但内容要由我们来定——我们邵大师不接鬼片!” 第126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几天后,邵宗严在经济人晏寒江和自包食宿的助理明天陪同下,去见了那位三获世界金奖,堪称国宝级的导演刘光辉。他年纪大约四五十岁,鬓发微见花白,精神矍铄,由那天他救出来的女艺人周天娜和电视台副导演曹经陪着,在一家日式餐厅的包间里等着他们。 本来他对拍这种花钱捧一个圈外人的戏并不感兴趣,只是听了周天娜描述鬼宅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勾起了他的灵感,想见见这位有真本事,活神仙似的天师。至于后来他让助理吴真打电话约人,有个姓晏的经济人说“邵大师不接鬼片”什么的,他也没太往心里去。 那个邵大师本来就是捉鬼的天师,哪来什么不接鬼片的说法?要是不捉鬼,他还能跟人拼什么?演技,还是脸?虽然tiana和曹经他们都极力夸奖那个邵天师长得多么好,多么招桃花,可是大屏幕上要的偏偏不是那种艳俗的长相,而要有特色,有风骨,有气质……娱乐圈里漂亮的面孔太多,漂亮已经是最不值钱的一项特质,像他这样的国际极大导演还不喜欢那种世俗的美艳的脸呢。 可这世界是个残酷的、看脸的世界,娱乐圈里的人更是看脸的先锋。等到房门拉开,露出一张他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的风流面孔时,刘导演顿时把“有性格”的演员扔到脑后了,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他脸上,从榻榻米上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伸手去握他的手,惊喜地说:“你就是tiana和阿经说的邵大师?你以前有过表演经验吗?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天师这一行里的门道?” 他的手才要搭上邵宗严的手掌,就被一只冰冷却光滑得毫无瑕疵的手按住了。刘导下意识侧过脸看去,这才发现邵宗严身边还带着一个容貌身材都不逊于他,气质却完全不同——可以说更符合他预想中天师该有模样的男子。 “这位是?”他又一次受到了震动,眼珠粘在晏寒江脸上拔不出来。刚想问他能不能演自己新电影里的天师,晏仙长就抓着他的手快速摇了两下,然后在他刚想起回握的时候迅速撒了手,从西装胸前口袋里掏出副极衬气质的金丝眼镜来架在鼻梁上,淡然点了点头:“幸会,我就是跟你助理联系过的,邵宗严的经纪人,晏寒江。” 现在连捉鬼的天师都有经纪人了,经纪人的颜值还这么高!刘导一时不知道哪一条更不可思议,但晏寒江那身清冷禁欲的气质实在太打动他了——真正禁欲了好几万年,好容易搞个对象还得人工避孕的妖精,那个禁欲感,杠杠的!娱乐圈里年纪轻轻就都谈过七八回恋爱的男艺人根本没法比! 这才是他要的演员! 第83节 邵大师虽然有真本事,可是他想拍的是那种隐居世外的天师,不是风流俊赏,走到哪儿都有女鬼追求的天师!他激动地问道:“小晏你要不要来演这部天师电影?你的气质和我想象中的天师一模一样……” “什么天师?”晏寒江皱了皱眉,瞟了他身边的助理一眼。吴助理让他看得背后生寒,茫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大三角,周天娜和曹经也在背后悄悄扥了一把刘导的衣裳,低声劝道:“刘导您搞错人了,我们想请您拍的是这位邵大师的电影,不是他的男朋友!” “男朋友?不是经纪人吗?”刘导下意识问了一句。 晏寒江轻咳一声,理直气壮地说:“男朋友就不能兼任经纪人了?”说罢跨到桌边拿起那摞他根据几位受害者口述的经历写成的大纲,神识略扫,便将整撂纸都扔回去,严肃地摇头道:“刘导,这个剧本不行,我们之前说过,邵大师不接鬼片。他根本就不是捉鬼的天师,而是专业的野外生存和救援专家,我们只接拍能展示他专业的电影,不会拍那种没有热度的小众片。” “什么叫作小众片?那是艺术,艺术是孤高的你懂不懂?你当我是那种媚俗的商业片导演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周天娜和曹经都拉不住他,晏寒江却还是一派不为所动的神情,推了推根本没下滑的眼镜眶,冷漠地说:“那是你文艺的方向不对,要拍成文艺片还不容易?拍什么天师捉鬼,你能拍出来的那些都是封建迷信!既没有艺术性也没有科学性,这是对观众、对社会风气的不负责!把媚俗的恋爱戏都删掉,换成两个男人的感情,不就小众、文艺了?” ……还封建迷信?你们家邵大师不就是捉鬼的天师吗?刘光辉愤而看向邵宗严,想让他管管自家经纪人。 邵道长云里雾里的听了半天文艺不文艺、科学不科学的,忽然看见刘导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便客套地笑了笑:“要不咱们先点上菜,一边吃着一边慢慢谈?” 这一笑,简直像漫天桃花一时绽开,把整个和室都照亮了。刘导虽然还不能接受他演自己心中的世外天师,可看着他的笑脸就像看见了缪斯,连忙掏出笔和本记下此时浮现在心头的新故事。没有他坚持孤高的文艺道路,众人一下子就走上了世俗的肉欲邪路,晏寒江也不管文艺不文艺的了,当下招呼门口的服务员:“点菜,多上肉,上一盆水煮鱼,你们这儿有什么鱼?” 服务员干了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在日料馆子里点水煮鱼的,报着菜单说:“肉类我们这里有和岛原产的高级和牛,还有各种新鲜进口蔬菜,但没有水煮鱼,只有深海鱼刺身,店里有新鲜的鲷鱼、三文鱼、金枪鱼、北极贝、海胆……” “不用报了!”晏寒江推了推金丝眼镜,神色清冷地说:“就上你们那个牛肉和鱼肉吧,要大块的肉,我们自己切,有虾和螃蟹也来几盘,饮料就上点冰茶或者果汁吧,不要上酒。幸亏咱们从家里带了水煮鱼调料,要不这顿饭都吃不好了。”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瞪视中,他当真从邵宗严腰间翻了水煮鱼调料出来,撕开了打算当红油火锅吃。服务员还从没听过肉要整块上的点菜法,委屈地说:“我们的肉都是日岛请来的大厨现切的,都是一盘盘上,从没有过一块块上的。” 满屋的人都十分尴尬,悄悄看向邵大师,希望他能管管这个不干正事的男朋友。邵大师倒是收到了他们的怨念,却无法想象这世上还能有人不喜欢他的晏兄,略略考虑了一下便说:“既然这里不给上肉也就算了,咱们去超市买点回去,自己在家里煮火锅吧?我做饭的手艺还可以,大家不嫌弃的话就去明天家里吃一顿?”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宠溺男友的好男人!这样的男人我怎么赶不上! 除了沉浸在文艺里的刘导,其他人都是一副苍天弃吾吾宁单身的悲愤模样。唯有明天在家里天天叫这俩人闪着,勉强有了抵抗力,走到门口跟服务生商量了一阵,总算让他们按晏寒江的要求上菜了。 本该文艺清新的摆盘,被切成整齐小块、装成冰盘里的鱼肉,都变成了刚从市场拎回来似的的大肉块。平常一顿吃上那么几条的雪花和牛现在论斤摆在桌上,那身价仿佛也掉了几十倍,让人生出了和吃普通涮羊肉一样论斤吃的气魄。还有成盘的北极贝、甜是、海胆、金枪鱼……准备付钱的三位已经自暴自弃,不去想帐单了。 不过那么大的肉块也没法涮,明天便问晏寒江:“要让厨师过来现场片肉片吗?这里的厨师手艺挺好的,我们每次来吃和牛,那肉片都薄的啊……就跟没吃着一样。”这么多钱不能白花,得吃到位了才对得起他马上要失血而亡的钱包和银行存款! 邵宗严笑道:“我带刀了,我来切吧。” 三位受害者立刻想到了他那把又切鲍鱼、又砍鬼魂,最后还剁了鬼骨头的弯刀,连忙比出尔康手阻止他:“不用!这餐厅都免费提供刀具的,咱们不用白不用,不要浪费你那把杀鬼的好刀了!” 三双手都还晾在空中,邵道长已从腰间拿出了一把磨得雪亮的切肉刀,刀锋在幽暗的灯光下一转,竟也照出亮到慑人的光芒。 那把刀是从哪儿拿出来的?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就看见那把薄而利的主厨刀在空中上下翻飞,将牛肉剔出薄得透光的长片,一片片抹在盘子上。开始时他们还能看出下刀的动作,切了几片之后,邵宗严仿佛是熟悉了这种肉切下去时的手感,连看都不怎么看,手臂上下翻飞,肉片随刀起落,整齐的银灰色高订西装上却没沾上哪怕一丁点肉屑、一丝油光。 周天娜震惊得直吹口哨,把正在写大纲的刘导叫回了神。 他一抬眼,就看见自己刚写的大纲里设定为风流倜倘却痴心暗恋电影女主,被女主虐完了被男主虐,被男主虐完了被boss虐,最后为了救女主而惨死在女主怀里的痴心男二的邵宗严正手执尖刀切着鱼肉片。肉片薄得透光,刀身亮得发光,人也像个发光体一样照亮了整个和室……不行!这个形象和他的设定不一样!一个外表风流隐性痴心的受虐男二怎么能是个拿着菜刀切肉,还切各满脸放光的厨子?他刚想出来的故事又要车祸了! “你怎么能切肉!你为什么要切肉!你应该是那种吃肉都只切两块就停手的优雅贵公子才对!” 邵宗严恰好切完了一块肥嫩的金枪鱼,撂下刀笑道:“切肉是祖传手艺,哪能撂下。我们门派祖上就是给皇宫里做御膳的,后来是改朝换代了才被赶出宫的。我自己也挺喜欢做菜给晏兄吃……” 晏寒江神情微暖,朝着他点了点头,伸手把刘导刚写出来的大纲抽走,团成一团扔进了火锅底下的火里:“我也喜欢吃。刘导,我说过了我们邵大师不接鬼片,你的思路要开阔一点——这么办吧,我给你拿一份纪录片看看,你学习一下别的导演的先进思路。” 胡闹!他已经是国际顶级大导演,有了自己的风格,他拍出来的电影就是夏国名片,要学什么先进思路—— 刘导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却不知怎地站不起来,身边那个穿着白西装、黑衬衫,打扮得像一坐冰山似的经纪人只淡淡看着他,他浑身上下的力气就都消失了,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似的只能坐在原位。经纪人又低头摆弄了个镜子,好像放进去了个圆圆的led灯炮,之后那个小小的和室便忽然变色,化成了另一座奇妙的空间。 他看见周围人来人往,衣着打扮都带着浓浓的欧式古典风格,抬头便是高大的彩绘穹顶,画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宗教绘画,而是大型的战争题材。他们这群人好像连着桌子一起穿越到了另一重空间,周围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有的甚至从他们身上穿过,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这就是邵大师捉鬼的装备?这是符法还是妖术?”刘光辉那颗追求艺术的心砰然跃动,晏经纪人在旁边冷艳地指点:“看后面。” 刘导身后,本该正在他对面切肉片的邵宗严却揣着蛇和鱼,顶着鸟,一脸焦灼地走向他们这一桌。 逼真的声色和动作让他差点摔开,晏寒江抬手一指,扶稳了他和他身边的小助理,周天娜和曹经虽然也看得投入,但之前有过一晚上观影经验,并没像他那么紧张,赶紧上来扶住他,安慰道:“刘导您别怕,这是全息5d真人动感电影,不能真踩到火锅里。人家邵大师他们是隐世高人,祖上有宫里流传下来的黑科技,而且这个电影还能驱鬼,我们能活到今天多亏了这个!” 在他的劝说下,两位初见世面的人坐稳了身子继续观看起来。虚空中站着的邵大师几乎始终位于画面中央,周围照出来的空间随着他们的位置变化忽大忽小,蓦然间,刚才还跟他讲艺术的晏寒江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露出上半身颇有可观的肌肉和一条前白后黑的奇特鱼尾。 周围的人居然真的称呼他为“人鱼”! 刘导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演人鱼完全就是本色演出的经纪人身子歪到了邵大师面前,张开嘴接过他夹过去的红油涮和牛。 怎么闻着还挺香呢?水煮鱼调料做火锅味道应该不对啊……刘导走了一下神,也夹了片牛肉放到锅里轻轻一烫,牛肉片切得实在太薄,差不多刚放进去就开始发白打卷,再放进打了生鸡蛋的蘸料里蘸一下,味道鲜甜滑嫩,居然一点也不违和。虽然画面中的晏大师一只脚刚踩进了火锅汤里,他还是忍不住又夹了一条肉涮了起来。 可这条肉刚放进嘴里,他就差点给突然转变画风的画面噎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边绝不会过审的黑色皮衣的男人,手里拿着个小鞭子,正挑着一个瘦巴巴干伶伶的小矮人鱼的下巴。那条人鱼就不是本色演出的问题了,而是毫无演技,直接闭着眼在那儿装死。画面里的邵宗严却是极好地表现出了愤怒和悔恨的感觉,目光莹莹,抬手就把男人抄起来,还喂了一粒不知哪来的药丸。 打斗场面虽然简单、一面倒,可是打得真太漂亮了! 这么漂亮,看起来甚至有点柔弱,他一直以为只有虐起来好看的男人,居然打起人来这么潇洒流畅!以一打多的时候那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和轻盈的动作更是让人转不开眼,夏国现在当红的打星跟他一比就像不会功夫似的! 这是什么样的武术设计,这是什么样的后期!刘导忍不住一拍桌子,瞪着邵宗严逼问:“这画面太强了,你们是怎么拍出来的?有没有用替身?” 邵道长正夹了剥好的甜虾肉喂男朋友,随口漫应:“给我拍的是沈老师,他身上……他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后期团队,这个片子从摄影、剪辑、调光、音乐什么都是他一个人弄的,我就只是做做平常的工作,接受一下主持人清景前辈的采访而已。” 这是一部纪录片。 一部只有一架摄影机,一个后期人员,一个主持人,却吊打了全夏国,不,全世界电影业的纪录片。 刘光辉眼前仿佛横亘着一座大门,只要推开就能给电影产业打开一个新时代,作为一名导演,或者作为一个热爱电影事业的普通人,他都没法不去推那扇门。 这回他收起了自己脑海中的一切大纲,放低姿态,谦谨地问:“这套拍摄设备是你们元泱苍华游戏方自产的吗?如果你们愿意申请专利,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专利局,保证你们保留最大权利,我只想有生之年也利用这种摄影技术拍一部电影。” 这种时候,就要经纪人来谈了。晏寒江把一勺调好味的海胆寒进邵宗严嘴里,托了托镜架,用敏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们邵大师是救援专家,暂时拿不到销售权。但是如果他在这个……他能拍出一部高人气大片,在世界范围内收获足够的人气,公司就会考虑这边的商业价值,可能会开设代销点,到时候刘导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跟销售点负责人说。” 他顺手把纸笔塞进刘导手里,体贴地说:“请你根据邵大师的长处重写一份剧本吧,我们都是外行人,怕电影拍不好,火不起来,游戏官方不给后续支持。” “好!”刘导眼中燃起雄雄斗志,当场打电话给擅长拍商业片的好友,请他和自己一起做这件推动中夏电影事业进步的大事。之后又联系好了几家投资商,定下制片人和团队之后,他就把自己的黑金卡拍到桌上,豪气地说:“这顿我请了,再来两公斤牛肉!” 第127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电影拍摄计划很快敲定了,但是剧本始终定不下来。 刘导和他请来的好友,一位虽然没获过国际大奖,却也在国内名声赫赫的商业片导演王志清研究许久,推敲出几个剧本。可这些剧本才送到经纪人手里就被推了,毫无理由的就告诉他们不行! 按两位导演和几位专业编辑的意见,邵道长这种根本没演技的外行人,最好就是演一个贴近其本色的角色。可他分明长了一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的外表,性格却跟脸完全不搭,是那种最不讨女生欢迎的,只会闷头打架和做菜的老古板。 别说让他表现出对女主角的深情,就光告诉他电影里救援的对象是女性,他都得正经八经地说:“我是劳务派遣来帮游戏方救援男玩家的,女性一般不在我的救援范围里。” 他的经纪人看本子时更是可恨,打好的剧本往那儿一放,他只拿起来扫一眼封面就说不行!要是追问他为什么不看就说不行,他竟能像从头看完了剧本大纲一样,说出了剧本内容:“太商业化了,太媚俗,这个片子不光是拍给观众看,更要拍给游戏方领导看的,救援人员跟被救援者谈起恋爱来了,游戏官方的形象往哪儿摆,玩家对游戏方还有什么信任度?” 他真能有透视眼?还是工作人员提前把大纲泄露给他了? 这两者都太不科学了!只有刘导深心处认为他有特异功能,也是前朝皇宫里出来的天师后代,王导和编剧们却都不这么想,觉得肯定是这版大纲的内容稍微套路了一些,让他猜着了,于是开会头脑风暴,加班加点,誓要写出一个不会让这种外行人轻蔑指点的好故事来。 开头?怎么悬疑怎么来!感情?怎么狗血怎么上!剧情?怎么波折怎么编!结尾?呵呵,不是不要媚俗吗?那就往虐里写!虐得主角和观众死去活来,思想就升华上去了! 第二稿送过来之后,经纪人照样只看了眼封面就不通过:“我们邵大师和被救人员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被他们无数次拖后腿不说,还牺牲生命撮合了他们,自己默默死在了敌人手里?照你这么拍出来,我们游戏还招得着做客服的员工吗?这么弱的客服,顾客对游戏方还能有信心吗?” 虽然他只是客服家属,也要为游戏形象,为万仙盟员工的形象负责!晏经纪人推了推眼镜,把那摞文件扔回桌子上,冷冷瞟了刘导一眼:“我希望这部片子能尊重事实,拍出邵大师真正的风采!” 这个外行懂什么!没有生离死别的完美恋情,人物还能立体吗?还能丰满吗?还能让观众跟着死去活来吗? 团队里的金牌编剧真想摔键盘不干了!可是为了电影事业进步,为了得到那种跨时代的先进科技,他们拼了! 剧本一改再改,磨了十几次,耗尽了他们的脑细胞,最后活活从清高文艺的爱情故事改成了纪录片似的危机救援。但他们巧妙地把故事背景安在了前朝破灭后,中夏大地处处军阀割据、烽火狼烟的乱世时期,邵宗严的身份并没安排为网游客服,而是个隐世门派“元泱苍华”的传承人,名字却还是用了他自己的名字。 而他所救援的客户,则被设定为一心想要终结乱世,充满报国热情的年轻军人,姓寒,名字很模糊,在整部剧中都是以“阿寒”或者“顾客”来称呼。其祖上是曾与“元泱苍华”打过交道,从其门派中购买过一件古董的官宦贵族。而后来在一次抵抗外国侵略者的战斗中,当时的政府竟在前方战士浴血奋战时私下与敌方和谈,割地赔款。还在前线战斗的数万军人一无所知地便被上方抛弃,没有援军、没有食物和武器的支援,战到弹尽粮绝,战士伤亡殆尽,最绝望的时候却从上司那里匆匆得到了放下武器投降的命令。 客户正是这场战斗的军官之一,他手下的战士几乎全都死于战斗,自己却被一纸调令调回夏都,成为情报部门的行动队长,连再次出战替手下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他怀着压抑和恨投入到了捉拿当时还很弱小的中夏军特工工作中,可是在几次接触下来后,他发现中夏军才是真正的救国军,不像他所效命的政府那样软弱,唯外国势力是从。 一来二去的接触中,他主动保护了许多中夏军军官,也被发展成了中夏的秘密特工,替中夏军传递了许多情报。后来在一次陪同上司参加会议时,他无意间探听到邻国要运送一批新制成的武器给总统,让他能消灭中夏军在西北的大本营。这批武器还在运送途中,如果能提前将消息传达给中夏军,让他们截下武器,则不仅可以避免损伤,还能利用这武器反攻当局。 他仔细摸清情报,立刻和上线联系,请他把情报传递回中夏军去。可他们递送情报时被当局发现,不仅留在夏京辅助他的几名谍报人员全部被杀害或抓捕,连他自己也被列为怀疑对象,软禁在自家公馆里,要传递情报几乎毫无机会。 而在近乎绝望的关头,他忽然想起祖上曾购买过一个产自“元泱苍华”的物品,并得到了他们当时负责人的承诺:“无论何时,只要寒家的人拿起这件东西向我们求助,元泱苍华必将有客服来解决一切问题。” 他在公馆里翻腾许久,终于在地下室一个架子里翻出了一个标有大大烫金“元泱苍华”标记的锦盒,盒子打开,里面露出灵光闪闪犹如刚刚生产出来的圆形客户端。 他捧着客户端求助之后,那上面的灵光便消失了,变成一个普通的水晶球,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改变,他所求助的客服也并没有到来。 他怀着失望与希冀,抱着水晶球在公馆客厅里坐到半夜,直到他快要睡着了,一道的脚步声才蓦然从空中回荡开,把他从浅眠中惊醒过来。窗外的月光照到他脚边,光芒恰巧打在房中突然出现的那人脸上,他惊醒时正好看到月光下一张粲然生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弯下腰身,朝他伸出一只手:“我是元泱苍华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顾客,我是为你而来的。” 这句话简直羞耻到了极点,编剧几度三番都想把它删了,可背后有黑科技大金主支持的经纪人死活不干,非要保留这句,他们抗争不过,只能委委屈屈地留下了。但之后经纪人提议想用大铜炉拆房子,在战争中平地飞越逃出围击之类不科学的要求他们都想办法拒绝了,把客服的武功控制在打起来精彩好看,又不至于太碾压,让电影拍不下去的程度。 其中一段被当局特务机关围攻的打戏,他们还安排客服中弹,被救援的顾客阿寒替他挖出子弹,悉心照顾的情节。两人在当局追杀下相依为命,一开始只把递送情报当作普通工作的邵宗严也渐渐被卷入家国大义的漩涡中,再没有了那不问世事,不管天下人生死的淡漠,而是被阿寒的关心打动,真心实意地帮助他完成这趟使命,并陪他进入中夏军,辅佐他重上战场,打败了入侵的敌军,为之前被邻国侵略军和本国当局共同害死的战士们报了仇。 到了结尾处,邵宗严要回到自己的门派,准备去救援其他人,阿寒则留下来继续为中夏奋斗,余生都没有忘记那位客服。 这部电影里简直处处强行广告,如果“元泱苍华”这个企业真的存在,而不是一个还虚无飘渺的名字,这片子连电影部门的审核都通过不了。可是晏寒江却对这个本子十分满意,看了几遍之后便提议:“这么看来电影基本是双男主的格局了,虽然我们邵大师在里面更出彩,可是另一个男主也不能随意选人,我看最好找一位年轻又沉稳,外表冷淡内心充满激情,能把握好爱国热情和冷静作风的演员。” 刘导已经整理了他们比较看好的国内男星的资料,还附几份一衣带水的邻国著明影星资料,叫助给递给他,支着下巴说:“我已经叫人准备了能拍这出戏的人以往的片子,邵大师你们可以看看他们的演技和形象,毕竟这部戏里两位男主的对戏很多,你又没有演艺经验,还是挑一个感觉比较好的,更容易被他带入戏。” 邵大师拿起资料慢慢翻看,身边的经纪人却是看也不看又要提意见。 他一张嘴,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僵了,恨不能把他拖出去堵上嘴塞小黑屋里。偏偏邵大师千好万好,什么脾气都没有,就是不管管他这个男朋友,大事小情都让他做主,弄得好好一部电影变成了广告片,他们这群导演、编剧都没脸把名字打上去!这会儿剧本都如他意了,难道他还想插手演员?难道他私下把消息透露出去,还找人买了角色? 他们再怎么想堵起晏寒江的嘴也没用,他仍是站起身来,十分沉稳地问道:“这部戏虽然算是双男主戏,可真正的主角邵宗严可是个完全没有拍摄经验,没有背景,甚至没有身份的新人,另一位男主如果选了这些知名演员,他们愿意拍吗?愿意以男二身份,衬托一个白板一张的电影圈新人吗?” 众人沉默不语,晏寒江又犀利地点评:“这些演员的经验够了,年龄却不合适。年纪稍大一点的人叫我们邵大师这样本来就年轻,长得又显嫩的人一衬,那张老脸就没法看了,装嫩的话会非常违合。而年轻的那几个气质又太嫩,不像一个冷静铁血的军人,也未必甘心做绿叶。所以我提议,干脆办一个公开的海选会,挑选新人,也给电影做个预热宣传。” 公开海选?启用新人? 这种挑选演员的方法,在这座小千世界还没有过先例,众人微微吃惊,又立刻明白了这个做法的好处——他们既不要拍一部流芳青史的文艺片,也不想凭着它赚多少钱,只要把场面铺排得够大,“元泱苍华”这个名字传播得够广,让这个游戏的官方愿意把5d体感电影的黑科技卖出来不就够了吗? 用海选的方式,强调人人都能作明星,这才能更好地吸引全国观众的关注,引起更多人投入互动,这比捆绑某个明星作宣传的效果还会好得多! 又开了几次会议,联系更多投资商和业内人士后,这个为元泱苍华打广告,顺便挑选年轻新人的全国性的大型海选项目终于启动,正式开始当天,便有超过万人报名。所有报名者都会先进行自我介绍,在全国观众面前展示容貌和形体,之后再经过一场场才艺展示和表演,最后由导演刘光辉和王志清共同试镜,选出这部电影的第二男主。 各地报名点现场事先已经安排了主办方的记者和摄影师蹲守,在现场拍下报名时火爆的画面和那些有特色、有潜质的年轻人,而在第一场报名会众多地方会场传来的画面中,最出色、最惊艳的却是夏京海选会场出现的一名年轻人。 他只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西装,身材也没见多么魁梧,走到台上展示自己时却给人一种可负山岳般的沉稳坚毅,清冷俊秀的容颜如一汪寒泉般洗过评委和观众们浮躁的心,对着镜头淡然说道:“各位评委好,我是17号选手晏寒江。” 第128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国内最著名的两大导演合作拍摄新片,力捧的主角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就引起了重重关注。 刘王两位导演,一位是专注拿奖的艺术片导演,一位则是商业化电影大师,拍摄风格南辕北辙,虽然他们私下里关系极好,可相交大半辈子也从没合作过一部电影,为何突然携手合作?被他们合力捧起来的那位年轻艺人又有什么背景?电影未拍先热,光凭王导工作室泄露出去的几句含糊言辞,就引起了众多观众和网友关注。 挑起米分丝的神经不过几天之后,刘导的微博上忽然放出了一张十分模糊的,一名从未见过的俊美小鲜肉身穿道袍的照片,也不说是路透还是定妆,只光凭照片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副裹在宽大道袍里也显得纤长挺拔的身姿,就引起了网上又一波疯狂追捧。 无数真诚的颜控纷纷转发点赞,无论这照片里是什么人,演的什么角色,他们都打算冲着这绝顶的颜值买单了。微博下面常年只有四位数的回复在短短一天内就飚上了五位数,大批米分丝在两位导演和工作室的微博下面留言求图求种: “这就是两大导演新电影的主角?难道两位导演力捧的新人就是他?” “这也长得太好看了吧!长成这样不当主演就太浪费了!” “刘导怎么不再多po几张照片出来,光一张这么模糊的照片根本不够舔啊啊啊啊!” 第84节 “ls真好笑,这么模糊的照片看得出什么好不好看的,都是画质低,掩盖了瑕疵而已。本人应该就是中上等水准,普通路人,要不然怎么不敢放正面照呢?” “ls有透视眼吗?隔着照片能看到人家没照出来的缺陷?两位大导演的眼光难道还不如你了?” “有没有人知道小鲜肉的资历啊!我要去翻他以前拍过的片子看!广告和mv也可以!” …… 这个来历神秘的小鲜肉道士刚刚窜红,夏都电视台所有工作人员,和许多电影、电视剧圈的大v忽然转发了一条挂着他清晰正面照的微博。照片里的他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长发束在脑后,没什么表情,可那秾丽至极的眉眼一下子点亮了画面,看照片的人都会错觉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一群刚刚被模糊照片勾起了热情的米分丝这时候才看到清晰照,不管微博写的什么,急匆匆地就先转了再说。那些之前曾说他全靠画质,只是中上等路人颜的人被狠狠打脸。有的不敢再回复,有的路转米分,也有些死不悔改,非要说这张图片是修过的。于是那些被高清大图圈了米分的热情颜米分又为了这图是不是p的跟黑们展开了一场技术辩论,各路大神纷纷赤膊上阵,吵得沸反盈天。 吵痛快之后,大家才注意到发这图的人是夏都电视台一档真人秀的导演——该说是前导演明天。这位导演并不算很出名,可他干的事十分出位,他发图片的同时宣布,自己要从夏都电视台辞职,改做这位新人演员“邵大师”的贴身助理。 一个大台的导演亲自下海给这个完全不出名的新人演员当助理,就是在最狂热的颜米分看来也太不可思议了!还有这个“邵大师”是什么意思?他是在片子里演大师还是名字就叫大师?官方敢不敢放出这个新人的名字来? 夏都电视台导演自愿辞职当助理一事,又把这位神秘的邵大师炒热到了一个新高度。夏都电视台还让他上了一档访谈节目,让他讲讲自己辞职的心路历程。 当然,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他们在古宅撞鬼的部分不能在电视节目上播出,所以在主持人问到明天辞职的原因时,他仅是微微一笑,将话筒抵在嘴边,简单答道:“认识了邵大师之后,我才觉得拍拍真人秀节目对我的人生,对我们社会都没什么意义。所以我打算先在他身边增长见识,等这部电影拍完,就去报考中夏大学环境工程的研究生,研究空气和土壤污染问题。” 阴浊灵气相对于正常的、清灵的灵气来说也就等于是种空气污染,可以用污染物分离的方式进行净化。这些材料和工具小千世界暂时没有,他想学学现有治污手段,开辟出一条将大千世界的知识与小千世界技术相结合的综合治污之路。等他将来将那些浊灵地的地穴和空气都净化了,他看那些厉鬼、老粽子之流还有什么地方存身! 想起在游戏历经无数大小考,考得他活活脱了几层皮才从元典派学来的修仙知识,明天这副凡人之躯也赫然显出了几分大派仙士的高深莫测,吓得主持人差点接不下去。 台下的观众和米分丝们也吓到了,在各大论坛盖了无数座高楼,激情四射地讨论这个看起来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娱乐圈小鲜肉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仅得到两大导演和知名编剧力捧,还感化得一位事业有成的大台导演放弃工作去学环境污染治理。 这魔性的剧组一炒再炒,邵大师的照片流传得全网都是,米分丝们都快要到剧组门外砸玻璃了,刘、王两位导演和剧组所有工作人员才齐齐转发了一条官宣:“刘光辉王志清两位导演的新电影‘乱世同行’将举办角色海选会,挑选与神秘新人邵宗严共同演绎狼烟烽火下,国家大义与个人恩情交织的感人故事。” 守了这么多天,宝宝终于知道邵大师叫什么了! 米分丝们喜极而泣,奔走相告,在这条微博下拼命求图。还有更多人不仅把目光停留在邵大师的美颜盛世上,更把关注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海选上。 两位大师不仅要捧一个新人当主演,还要办海选会选出另一个新人配戏!而且是从头到尾贯穿电影,戏份不逊于主角的角色!不限经验、不限专业,甚至也不限年龄,只要在选秀场上得第一,就能进入两大导演第一次甚或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合作的电影! 数数两位导演捧红过的天王巨星、当红艺人就知道,只要拿下了这个角色,哪怕再没基础,也能凭着两大导演的光环稳稳地踏出一条星路! 若说开始时这部电影还是凭着导演的名气,凭着邵宗严一张脸炒出的热度,海选会公布出来之后,就真正地有了国民度。无数少年怀揣着明星梦到各地报名点奔走报名,各大电视台争相采访,是以这场为电影“乱世同行”举办的海选会一经上星,就成了扛起夏都卫视的顶梁柱,在各大门户网站上放出的视频点击率也居高不下。 参赛选手都经受了米分丝们严苛的评估,每个人一出场都被邵米分在心里和邵宗严做了全方面对比,然后得出一个“配不上邵大师”或者“长得还不错,但是和邵大师配戏还是差了点”的结论。 直到夏都赛区17号选晏寒江上台。 网上很快有人剪出了十大赛区出色选手的mv,虽然每人最多都只有1分钟的自我介绍时长,还看不出什么才艺和性格,可是米分丝最看重的根本也不是那些,而是只要一秒钟,一瞬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脸。身材。或许还要算上……气质。 短短十几分钟的mv,浓缩了全国十大赛区数十名或阳光或英伟或冷峻或温柔的俊美少年,大多数只有几秒钟的镜头,刚看清人长成什么样画面就转走了。唯独到了夏都赛区第17号时,几乎把他自我介绍的那段镜头整个剪了进去,光色也调得格外明亮,让大家清晰地欣赏到了他出众的仪表。 短短60秒的镜头,晏寒江那淡漠冷峻的神情和俊美清贵的外表就给他招了大批低龄颜米分。甚至连他的名字里有个“寒”字,都被米分丝说成是贴近片中男二号“阿寒”这个角色的证据。 邵大师的颜米分也把他的镜头截下来,和邵宗严的照片拼起来作对比,而对比的结果竟然不是哪方艳压,而是——和谐? 一个淡漠清冷,一个妖娆魅惑,单看起来分明完全不搭的两人,放在一起时却有别人都比不上的匹配感,连路人看到了都觉得这俩人十分搭配。还有技术帝连夜p了几十张各位选秀艺人和邵大师的合照,虽然有几张因为角度选得不好,被那几人的米分丝们打成黑,可还真的没有和晏寒江那样,跟邵宗严搭在一起有cp感的人了。 这两人完全没有新人的青涩,反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特殊气质,和别人简直不像同一个世界的。 海选才刚第一场,晏寒江就小火了一把,还被邵宗严的米分丝们认可,成了唯一能跟邵大师cp的人。可两位导演、制片人和编剧们看到第一轮海选画面时脸都要绿了,面面相觑,指着投影上晏寒江的照片问:“他还要干吗?他挑剔剧本还不够,连海选都要掺一脚,邵大师都没说什么,他一个经纪人还没完了?” 人家不只是经纪人,还是男朋友呢。身为男朋友,想在电影里秀一下恩爱又有什么可说的? 理虽然是这个理,可他们怎么就看这个晏寒江不顺眼,不想让他进组呢?这两天改剧本改得导演和编剧们头发都稀了,看着晏寒江那副不似凡人的俊美容颜也生不出好感,都恨不能他早早落选,以后老老实实在邵大师身边拎包提水,别再给剧组添麻烦了。 反正就那张面瘫脸也长不出什么演技来,光好看有什么用?他们调教一个新人就够难的了,实在不想再添一个又不听话又挑剔的素人了! 刘导直想给邵宗严打电话,让他管管自己的男朋友,别让他在外面抛头露面、搅风搅雨,老老实实回家干经纪人这项很有前途的职业就好了。可电话还没打,自己的助理就拿着手机含悲带愤地递过来给他看——明天的微博赫然转发了邵宗严和晏寒江那张ps合照,还在后面加了个笑脸! 他这么一吼,整个剧组的人都赶紧登录微博看这条消息。明天也算是半个电影官方的人了,发出来之后不知有多少米分丝都泪目:“助理大大转发我的照片了,果然阿寒跟邵大师才是最相配的!” 剧组里的人仔细看着照片,还真有种两人特别般配的感觉,一位新人编剧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这俩人还真是郎才郎貌啊,要不人家……” “要不人家什么!米分丝们把他们当成一对儿看,咱们难道很光荣吗?我和老王的戏是纯粹的男人戏,兄弟情、家国大义,又不是时下卖腐的片子,用不着他跟着炒这个!他转微博时怎么不跟我商量一句!”刘导这暴脾气简直压抑不住,打电话去叫明天立刻删微博:“你这是闹哪样!我们看见你发的微博了,赶紧删了,别让米分丝以为咱们也是那种靠卖腐卖片子的人!” 手机里杂音扰扰,明天似乎正开着车,接起电话反应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不知道,我微博的密码共享给邵大师他们了,是不是晏前辈弄的?再说咱这也不是卖腐啊,人家正经八经的就是男男朋友……” “是啊……我刚才是想说,”小编剧弱弱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要不邵大师对他跟伺候老太爷似的呢,人家别的再不行,至少有颜值啊!而且别的也不一定不行,说不定行的地方不给咱看呢……” “闭嘴!”刘导痛心地快要吐血了,王导连忙倒了杯水给他送药,回头批评了小编剧两句,拍着老朋友的肩膀安慰道:“这么大岁数了着什么急,这才第一场选秀,看得出来什么!等着,等到了总决选的时候,还不得由咱哥儿俩当评委?到时候他演得不好就给他刷下去,米分丝投票再高也没用,还是专业评委的票值钱!” 对,反正评委里不能还有他男朋友,他们就不信甩不脱这个压榨得他们要死的经纪人了! 剧组这群幕后人员也都加入了对夏都赛区的关注中,有什么关于晏寒江的风吹草动都第一时间点开看。这么看着看着,就难免出现手滑点赞的情况,虽然都及时取消了,但还会有被米分丝截图下来,当作官方也认可了晏寒江这个“阿寒”的证据。 导演们一边冤得吐血,一边继续观望,希望他除了这一张脸之外再没什么可取之处,坚持不到决赛就给评审刷下去。 可他居然不只有脸,他还会变魔术! 夏都赛区海选第二场,一百进五十的比赛里,17号选手晏寒江变了一个相声里曾提到过的传统戏法“口吐莲花”。他喝了一杯米分色桃子汽水之后,在场上转了几圈,就真的吐出了一朵晶莹剔透的艳米分色水莲花。那朵莲花在场上转了半圈才砸到地上,连落地时都还保持着逼真精美的形态,花瓣从下到上一层层碎成水珠,最后在台中央摊成一摊圆形洇迹。 夏都赛区的三位评委当场惊艳得站起身来鼓掌,观众们都快把荧光棒和他的照片、灯牌摇烂了,狂呼着“晏寒江”的名字,要求评委给他通过! 虽然他没唱歌、没跳舞、没换能展示肌肉和形体的衣服,甚至表演时连脸部表情都没变过一下,可他还是以全场第一的成绩拿到了三张通关卡,潇洒地转身离场。 第129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接下来的分赛区五十进三十比赛,晏寒江表演了传统戏法——空竿钓鱼,用一个不穿饵的钓线在空中一甩,就钓上来一尾肉质肥嫩的大鱼,赢得了满场掌声。三位评审激动得得上台看他把鱼藏在哪儿,翻了半天都没翻出东西来,怀着满腹猜想和好奇给了他全过的通关牌。 接下来三十进十的比赛他表演了传统戏法当中的驯金鱼,十进三的比赛仍是传统戏法,是将纸条赛进缸里,变出一缸活鱼。在别人都连歌带舞展现着自己青春风貌的时候,他似乎表演古彩戏法表演上了瘾,永远呈现出与对手格格不入的台风。 他的米分丝就爱他这种在烟柳繁华之地独守传统艺术的孤高坚执,坚称只有他才适合电影中那个沉重却充满传统气韵的时代。可其他选手的米分丝却抓住他始终都在表演古彩戏法这一点,挑剔他没有其他才艺,比不上自家能歌善舞、会摆pose的爱豆。 还有“圈内人士”在网上论证晏寒江是多么不适合这场选秀: “《烽火同行》剧组做这场选秀节目,是为了选出能演好‘阿寒’这个角色,有潜力在演艺圈走下去的演员,而不是展现传统艺术的舞台。晏寒江一次又一次的表演戏法,技巧虽然无话可说,可这又与角色何干?他要争取的角色是个军官而不是个变戏法的艺人,这些技法在电影里根本用不上。而且这么多期节目看下来,他连脸部表情都没变过,这样的人真的符合这场选秀的要求吗?符合电影里‘阿寒’的人设吗?” 要上大荧幕,可不只是长了一张好脸就能满足导演和观众的,至少也得让他们看出他为了演这个角色做出的努力吧? 晏寒江的米分丝们也被激怒了,但是他们不写长篇大论的分析,只把一张张无ps截图甩出来,霸气无比地说:“谁说wuli阿寒在娱乐圈走不长,没演技有什么关系,进组之后两位导演调教呢,这张脸才是最根本的!你们说阿寒不行,有本事上图啊!谁长得比阿寒好看,也贴上图来让我们心服口服!” 阿寒不会唱歌,可是我们长得美啊!阿寒不会演戏,可是我们长们美啊!唱歌演戏有什么可难的,你们的爱豆有哪个会变戏法? 晏寒江的低龄颜米分多,米分丝里或许没有技术帝,可是贴图人人都会,不管黑子说什么,他们都是二话不说一把图扔上去,活活把许多原本没关注这场选秀的路人也洗脑成了颜米分。 等到分赛区决赛结束,十大赛区的三十位优胜选手齐聚夏都台进行第一场总决赛时,赛场下面的观众席半壁江山都沦入了晏寒江的米分丝掌中。他一出场,也不管演什么不演什么,台下就是掌声雷动,尖叫场简直要掀翻会场顶棚。 之前分赛区比赛里,大家都穿着赞助商统一赞助的服装,到了正大决赛却给了选手更大的自由。正式展示才艺时是可以换装的,既可以用电视台提供的服装,也可以自带服装道具。穿了许久整齐划一的组合装的选手们终于有了展现自己特质的机会,纷纷换了更能展现自身风格的衣服上台表演。 决赛时选手们要重新抽出牌号,晏寒江觉得以前一直用着的17号不错,就继续用了这个号码。 排在他前面出场的十六位选手有的穿着破牛仔、抱着木吉它演绎校园民谣;有的画着浓妆、穿着破破烂烂的摇滚风服装在台上嘶吼;还有的穿着银光闪闪的紧身衣,一边热舞一边往下撕,露出八块紧实的腹肌和人鱼线…… 等到他上场表演时,却是别出心裁,换了一身镶白边的黑色八卦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在头顶。他本来就气质绝俗,换上自己的龙皮,活脱脱就是个从古代山林间走来的隐士,衬得同场的几名对手气质都俗了。 不只外表出尘脱俗,他的表演路数也一样骨骼清奇。上台作过自我介绍之后,他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餐桌用的浅绿色亚麻台布,抖了两下正反亮了相,轻轻往台上一搭。那块软软的,基本上哪家都买过的台布就那么笔笔直地竖在台上,活像里面衬了钢板一样。 还是魔术、不,古彩戏法!我们wuli寒寒肯定是古彩戏法世家的传人,要不这么有古典气质呢!台下的米分丝们立刻起来鼓掌,高喊着“阿寒加油!阿寒最棒!通过!通过!通过!” 总决赛评委席上,以两位导演为首的五名评审被喊得耳朵都聋了,照着这人气,除了刘导王导以外的评委们心里其实就已经愿意顺从观众意见让他通关了。 两位导演也不是完全不动心,可是想想他要是进了组,以后挑剔拍摄是不是还要像挑剔剧本那么挑?是不是又要给他们弄出妖蛾子来?是不是还得跟小公主一样要邵大师照顾,刺激他们这些没人关爱的老家伙?想想这些,两位导演的心就硬起来了,刘导的手虚按在红灯上,正色问道:“这已经是你第四次在选秀中表演古彩戏法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跟电影表演拉不上关系,我们是为了选演员才举办了这场节目,有可能你魔术变得再好,我们也不会给你通关呢?” 晏寒江右手虚搭在桌布上,淡定地说:“演戏虽然不靠戏法,可也不靠歌舞。虽然我不会表演这些时兴的东西,可我的外表和其他很多东西都贴近角色要求。” 他说得如此自信,风采如此卓然,台下的小米分丝们都感动哭了! 陪他一起来参加比赛的,一位这个年头还留着三绺髭须,两眼微微下垂,头挽道髻,极有传统大师风范的中年人也倚在后台出口轻轻鼓掌,眼中闪动着激动的光彩。 虽然他年纪不小,长相也不那么俊美,胡子留得还很违和,身上还是有种很引人注目的气场,而且那种古典的气质让人一看就想到晏寒江。主持人一眼看见他,连忙带着摄影师、举着话筒过去采访:“这位先生您好,您是17号选手晏寒江的家属吗?请问您对他这样的宣言有什么看法?他这两场表演的都是古彩戏法,您能否讲讲他学戏法的经历呢?” 那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不放心家属独自参寒,特地乔装打扮过来陪赛的邵大师。他当然知道晏寒江怎么会的戏法——一个龙还能不会喷水吗?至于后面又是钓鱼又是大变活鱼的,还是他把自己的法宝囊借给他当道具的。这回的落活更下本钱,拿出来表演的鱼缸还是他们前天去花鸟鱼虫市场现逛来的,一个缸60,再加上里面的鱼,可花了不少钱呢。 幸亏都买的能吃的鱼,真跟那些变戏法的一样用金鱼,那得多浪费啊。 邵大师摇了摇头,把目光从台上的草鱼龙挪到主持人身上,浅浅一笑:“是,我是晏寒江的家属,他的宣言说得挺好的,我这个陪他来的还有点紧张呢,想不到他在台上一点都不紧张,就跟真的明星一样,我心里挺高兴的,我以他为荣。” ……不愧是一家出来的,这俩人不知道谦虚怎么写吗?主持人的眼角抽抽了一下,运了会儿气才又问道:“那你觉得他哪一点最符合电影中‘阿寒’的特质呢?” “我觉得……大概都挺符合吧?”有不符合的也不要紧,大不了到时候再请刘导他们改一下人设就行了吧? 台边的主持人觉得这位家属信心过度,台下的五位评审也和主持人心有灵犀,对晏寒江作出了同样的评价。刘导身边的歌坛老大哥沈崇忍不住问道:“好啦,你的外表很出色,我们大家都看得到,其他的呢?你举个例子来,说说你身上还有哪项特质特别符合角色要求的。” 晏寒江理直气壮地说:“电影里的角色叫作‘阿寒’,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寒字,邵宗严叫我阿寒时,我绝对不会反应不过来。” 刘导和王导真要吐血了!阿寒这个名字就是他建议用的,现在又好意思说“名字里有个寒字”是他的优势……这人咋不上天呢!底下的米分丝们却激动不已,第一个论证晏寒江名字里有“寒”字,应该演这个角色的小女生尖叫一声,抱着旁边的同伴高喊:“阿寒看到我的评论了!他在台上拿我写的东西当证据说给评审老师听呢!啊啊啊我好幸福啊啊啊——” 晏寒江朝那个米分丝看了一眼,又在台下的沸腾声浪中说道:“我的身体素质也比一般人好很多,适合这种战斗场面特别多的电影。如果你们了解传统戏法的话,就能看出,我今天变的戏法足以展示出我的身体素质了。” 评审们光顾着回味他名字有个寒字那段,还没想好该怎么驳回,他就又跳到了表演能体现出身体素质上。评审中有一位女演员崔彬曾拍过传统戏法题材的电影,一眼就看出他要表演的是“落活”,下意识介绍了一下:“这就是传统戏法里的落活,表演的艺人身上要挂着最多八十斤的重量,没有足够的身体素质根本表演不出来。那么我们大家就拭目以待,看看17号选手晏寒江要变的是什么吧。” 晏寒江朝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台下数千米分丝,虚放在台布上的手指一抓一提,把那张亚麻桌布抖开扯到了一旁。台布后面瞬间露出来堆叠了足足五层的鱼缸,每个鱼缸都有他的腰粗,里面盛满水,游着活泼泼的黑鱼、鲢鱼、团头鲂、黄颡鱼……鲜活无比,就像刚从饭店大厅拉回来似的! 一瞬间,掌声雷动! 他的袍子不是传统表演的大褂形制,甚至看得出腰是很细的,根本不像能藏得了这么大鱼缸塔的样子。崔彬曾在电影里亲自表演过几个戏法,更知道这种东西的难度,当场站起来为他鼓掌:“太棒了!我之前就有关注你的表演,觉得你是那种很能沉得下心传承传统艺术的年轻人,可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能表演这么高难度的落活……我真心希望你以后能坚持传统艺术,不要放弃我们民族的瑰宝……” 她眼角泛着晶莹的光,在按钮上重重一砸,叫道:“通过!” 她身边的著名歌手沈崇也鼓掌说道:“我也给你通过,不光为了这一手魔术,更为了你刚才表现出的极度自信。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能演好每个角色,我期待你的进步!” 另一位评审,主持人阿松也跟着点评了几句,给了他一个通过,这样一来,有没有两位导演的承认,他都已经提前拿到了通行证。王导悄悄给刘导递了个眼色,问他:“这一场让他过吗?”不让他过也不可能了,可是让他这么轻松过了,他们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刘光辉叹了口气,沉重地点点头,按了绿色按钮,但却在按下按钮之后说:“你表演戏法的次数太多了,下一场我希望能看到不一要的表演,要是还是古彩戏法的话,我就不会再给你通过了。” 王导也同样附和着。他们俩是这部剧的导演,真正负责选角的人,这话一说出来,另外几们评委就都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很快又整理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准备评判接下来的表演。 晏寒江下了舞台后,就有工作人员帮忙从台上搬下鱼缸来送还给他们。邵道长捻着山羊胡子走到他面前,揶揄地叫了一声“阿寒”,眼睛微微眯起,笑道:“阿寒这个名字挺好听么,晏兄,我是不是应该提前叫你阿寒,好让你适应这个名字,不出戏啊?” 晏寒江拉开他的手,自己捻着人造丝的胡子往怀里带了带,一低头便贴上他的嘴唇,感觉着光滑的胡须擦过肌肤的触感,嘴角微微上挑,神色也柔和许多,完全没有了台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他轻轻咬着晏寒江的唇瓣,指尖在他眼角下方摩挲几下,撕掉了粘在皮肤上的胶膜,笑道:“这么多人都叫的称呼,你再叫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爱听你叫我晏兄……” 邵宗严给他压到了墙上,微微挣扎着去抓他的手,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勾着他,气息不稳地说:“不行,粘胶不能揭下来,万一让人拍到怎么办……” 晏寒江抓着他的手腕压到墙上,强势地吻住他,好一会儿地挪到他耳边,低低地笑着说:“反正我是选秀新人,你比我红多了,要是有人拍到,我就说是邵大师你潜规则我,给我拍这个片子的机会。” …… 一周之后,被包养还被潜规则的晏寒江重新站到了《烽火同行》30进20舞台上。他已经是这场选秀呼声最高的选手,主持人私下对他也很有好感,所以尽管明白两位导演不太满意他,还是格外热情地欢迎他上场,还在他献艺之前提醒了一句:“之前刘导可是提醒你了,如果一直都是表演魔术的话,有可能不会给你通关,那么阿寒你回去以后有没有准备新的节目呢?” 晏寒江目不斜视地看着镜头,微微颔首:“已经准备了,不是戏法。”古彩戏法里跟鱼有关的都变过了,再变他也怕被人看出这不是戏法而是真正的仙法了,所以这场他压根儿也没打算接着变。 主持人夸张地笑道:“阿寒还是这么惜字如金啊,不愧是叫阿寒,气质真的是有点冷,不过这点也非常像旧时代的坚毅军官。这次你不表演戏法的话,又要为我们的评委和观众带来怎样的精彩节目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台下的米分丝同时尖叫起来,声浪简直能掀了会场的顶棚。 晏寒江回后台换了衣服,等到自己的号再度出场,也不需要伴奏和灯光,就只一身黑袍挟琴出场,跪坐在舞台中央弹奏起来。 第85节 穆穆惠风,扇彼轻尘。奕奕素波,转此游鳞。 琴音在灵力加持下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涤去之前那些流行音乐带来的浮躁,带他们回到那个物质并不丰盛,人们的心态却安然恬淡的时代。琴曲并不长,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余音却是绕梁不散。米分丝们沉醉在清雅的琴音中久久不能回过神,五位专业评审也在感动中下意识按下了通过按钮。 刘导和王导在他下台之后才从醉人的琴音中清醒过来,惊恐地对望了一眼——想不到他还有没拿出来的本事,该不会真的让他一直走到最后,然后当上电影里的阿寒,再对他们的电影指手划脚吧? 可是为什么……他们心里却开始觉着这个经纪人的外表和气质都……恰好就是他们想找的那个人了呢? 第130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30进20的比赛晏寒江轻松通过,20进10的比赛他则稍微展露了一点真功夫,以一套剑术赢得了全场掌场,以全部绿灯的成绩顺利胜出。另外19名选手中则有4名同样直接晋级,8名待定,7名淘汰,这8名待定选手又和各分赛区选送的复活选手争夺剩下的5个名额。 这场比赛比之前任何一场竞争都要激烈,因为这场比赛后,便只剩下最后十名选手争取这个角色。到了这一步,选手们本身的技艺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选出外表、气质和演技都能贴合角色需要的人。 节目组给这群年轻(里面混了一个不年轻的)人找来了形体、台词和表演老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培训,而培训之后的10进5的比赛就不再比歌舞等才艺,而是在台上抽取一段“阿寒”的剧情进行表演。10进5这场是单人表演,到5进3的时候则会再提高一点难度,两人一组抽签分饰邵宗严和阿寒,到最后的冠军赛则要在摄影棚中带妆试镜,真正拍一段短片。 最后的胜者就会成为这部电影的主角,落败的选手也有可能进入电影中演个小角色。 可以说,到了这一步的选手基本上都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娱乐圈,只要表现得好,哪怕不被这两位导演选中,也会落到其他人的眼睛里!所有选手都精神振奋,准备在接下来一周的培训里破釜沉舟,用自己的表现惊艳两位导演和评审们。 比赛结束后只休息了一晚,节目组就开始按既定计划训练了。晏寒江虽然是邵大师的经纪人兼男朋友,在选秀组里也没得到什么特别关照,还是要早早起来练形体;洗过澡后开始台词课,从呼吸、发声、吐字学起,还要做大量对白练习;下午则是培训演技,因为时间并不富余,这些培训都是围绕着“烽火同行”这部戏和他们要争取的角色“阿寒”进行的。 这些来选秀的少年都很珍惜这次机会,认真训练、上课练台词、培训结束后也会在房间里努力揣摩角色。为了上镜更好看,他们连饭也不怎么吃,生怕脸上添了肉,在镜头下会显得太圆,不像一个身负国仇家恨、一直执行秘密任务的军官。 培训这一个月,所有人都过得艰苦而充实——只除了晏寒江。 他虽然被迫也住进了酒店,和其他人一样进行封闭训练,可他家人居然来探视,还按顿给他送饭! 好吧,节目组确实没规定不许家人送饭。可他们为了专心训练,为了不打扰同样用功的选秀同伴,都是狠心拒绝了亲人们来探望的好意,认真关在房里饿着肚子减肥的。这个人居然一天三顿都有亲人送盒饭来,还是那种四层电热保温盒,里面的菜又是炸又是炒的,一开盖香气就散得满餐厅都是,让他们这些啃粗粮面包配干巴巴的水煮鸡肉、白水煮菜的人怎么过?! 众人闻得咬牙切齿,对着清汤寡水的减肥餐就觉着喉咙发堵,怎么也咽不下去。一位腮骨稍大,减肥减得最刻苦的选手索性把饭盒一推,站起来喊了一声:“不吃了!晚上还要测体重呢,我减肥!” 对!我们不想吃那么多肉,不想吃那种油大的东西,我们是在为了电影艺术而节食! 众人低头舀着烤小番茄、芝麻菜沙拉和白煮鸡胸,坚决不去看他饭盒里炸得金灿灿的酥脆乳鸽、烤得嫩嫩的羊肉片、去了头的辣炒小龙虾……还有那碗看着就清甜爽口的荔枝牛肉汤。 每天吃饭时受刺激太多,九位选手的仇恨都压在了晏寒江身上,每天上课练台词、揣摩人物的时候,他们都无比努力,想要在下场比赛中碾压晏寒江,让他体验到自己看着那个大盒饭时心灵受到的打击。 想象那个乱世中,一位身负国仇家恨,压抑着心中秘密和上司、同僚虚与伪蛇的年轻军官,他的心态该是什么样?他平常该怎么面对周围的人?他在邵宗严面前放松自己的精神,又会表现出怎样的一面…… 他们揣摩了又揣摩,把手里拿到的几个剧本片断的翻烂了,竟然隐隐觉着,晏寒江那个可以称之为毫无演技的冷漠面瘫倒的几分符合阿寒在属下团灭,在充满阴暗压抑的特务部门工作时该有的态度? ……这一定是错觉!他们不是那种靠脸、靠人气的肤浅男纸,不会输给一个连笑都不会笑,还不注意保持身材,一天三顿都大吃大喝的男人! 在如此火热的良性竞争氛围下,短短一个月的封闭训练很快结束,10进5比赛终于开始了。比赛仍是在原来那座赛场里,现场抽签选取一段培训过的剧情表演,每人上场前有五分钟准备时间。 比赛到了这个阶段,晏寒江这个17号实际上已经在选手里排到第二位了。他前面只有一个8号选手关景,抽中的是“阿寒”在战场上看着自己的手下伤亡殆尽,打算上去和敌人拼命时,却得到上司“不抵抗”命令的小片段。这段镜头需要情绪饱满,表现出他的悲愤、他对手下战士的痛惜和对当局的信任初部破裂的复杂情绪,关景的情绪是够激烈了,却激烈太过有些浮夸,五位评审直接没给通过。 在比赛当中,前一位选手的状态和成绩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后面的选手。有很多时候,如果一个选手表现得非常差劲,在他后面甚至会有几个人都发挥失常;而有时候前面的人通关也会提高后面出场选手的信心,出现一连串通关选手。 而现场这个压力都压到了晏寒江身上。后台的选手们都眼巴巴看着他,台下的米分丝则拼命欢呼,摇得观众席上晃成了一片光海,而观众席上还坐着两个说什么也不想让他进组的导演……晏寒江连眉毛也没动一动,穿着笔挺的军装走上台,抽取了一段剧情交给主持人。 这一段正是他在老宅地下室里找到元泱苍华的信物,捧起信物后却又发现那个圆光球渐渐黯淡失色,也没看出什特别秘密,从满怀希望到失望的这么个过程。 这一段表演的动作很少,只有一句台词,几乎整场戏都是用眼神和精细的表情表达阿寒内心复杂变化的情绪,难度在这次表演的几个题目中是最高的。就连对他信任度那么高的米分丝们都急了,不忍心看他接下来的表演,生怕他也像关景一样……不,不一样,关景那是情绪过度饱满,他只能情绪过度不饱满。 两位导演倒是睁大了眼睛,右手直接按在了淘汰键上,满怀激动地等着他演砸。 他下去准备了五分钟,台上也简单布置好了放信物的房间。头顶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束光照在晏寒江身上,引导他从黑暗中走出来,走进布满尘埃的地下室。几台摄影机对着他的脸拍特写,在背后的大屏幕上播出,让观众和导演都能看到他最细微的神情变化。 不知是不是错觉,评审和米分丝们都觉着他这回出来,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种淡漠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反而……从他的略重的步伐、随着走路翻卷的衣摆上看出了几分焦急和匆忙;而他的眉宇间微微印出一道竖纹,眼神依然淡漠,被微皱的眉头一衬,却淡出一种苍凉沉重的感觉;他的鞋是装了硬跟的,每走一步都会踏出一声闷响,悄巧踏在众人呼吸的节拍上,越走越急,也带得下面看的人越喘越快,心似乎要随着他的动作砰砰地跳出来。 他在简单布置的房间里翻找一阵,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托起一个锦盒时,满场观众和评委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放松了,激动地望着屏幕上的盒子,期待他快点打开。 盒子里装的是正元泱苍华客户端,打开之后便散出一道莹润的白光,照得他沉重的眉眼渐渐舒展。那双黑沉眼瞳被白光照亮,仿佛蕴含着希望的喜悦,紧抿的嘴角又带着几分迟疑,不敢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上。 他从盒子里捧出游戏客户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明亮的光芒说道:“我是寒家的子弟,家祖和元泱苍华的前辈有过约定,我寒家的子弟遇到危险时,随时可以向你们求助。现在国家危难当头,我以寒家十代嫡孙之名,求你们相助!” 他捧着客户端就要下跪,其上的光芒却一点点消失了。他眼里的光芒也随之黯淡,腿半弯不弯地停在空中,手背上蓦地绷起明显的青筋,脸色冰冷而压抑,托着客户端慢慢站直了身子。 灯光重新亮起,之前被他掩去光芒的客户端也恢复正常,叫他收进了袖子里。 在灯光下看去,他的脸还是和之前一样毫无表情,身形挺拔如玉树,穿着军装也没有什么军人气势,更像是古装剧里的仙人。可刚刚那段表演中,他却活像一个从硝烟战火里走出来的刚毅军人,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是稍稍皱了眉,配合着光影变化便在众人眼中展示出了那样变化丰富的内心戏…… 难道他们看走眼了,这个不是面瘫,他是会演对的?两位导演对视一眼,实在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能在米分丝狂喜的欢呼和哭泣声中按下了绿色的通关按钮。 本来要为难他的就是两位导演,其他三位评审可喜欢这位非物质遗产传人了,见导演都松了手,当然也就毫无负担地大夸特夸了他的演技一顿,给他通行证。 直到后面两三名选手表演过去,刘导才从晏寒江那迷人的演技里回过神,悄悄拉了王志清一把,把头凑过去低声说道:“我觉着这事不对啊!他刚才演的虽然好,可你看他的神情表现是借助了灯光的,那张脸还是特别费力才能拉出一点点竖纹来,将来进了组之后要演那些需要情绪很饱满才能出来的戏他演得了吗?别的不说,让他笑一个他笑得出来吗?” 王导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把头歪过去,小声问:“那就下场比赛挑一个他必须笑出来的镜头?” 电影里邵宗严和阿寒携手逃过特工部门一次次追杀,还曾参加过一场战役,在这些痛快的战斗后面添个“两人在合作战胜敌人后默契地相视一笑”的镜头简直太正常了!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10进5比赛后,两位导演又和节目组开会研究新剧本,而五位选手则要选出自己合作的对手,准备下场比赛。 5个人结对练习,必然会多出一人,这个人会和节目组请来的人对戏。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晏寒江就又一次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他的长相和别人比起来,简直就是明星和路人一样的差别,米分丝团又极庞大,光凭米分丝就能把他顶进前三,能和这样一个人结伴,简直就是晋级的保证。 可是他参赛这么久,从没跟任何人结交,连吃饭都是自己开小灶,眼睁睁看同伴吃没油水的减脂餐都不带说话的。这样的人,真的能和人好好合作吗?而且他晚上下课后根本不练习,成组之后他能配合自己对台词吗? 左右为难了一会儿,四人一致决定靠抓阄分组,赶上谁是谁。晏寒江倒很喜欢这样的分组方式,伸手便抽了那个单人的纸条来,回到房间把门一锁,化作一阵清风回明天家里歇着去了。 一周之后的5进3比赛如约开始,选手们在后台分好了角色,紧张地化装、换衣服、对台词,准备出场比赛。直到这时候节目组才请来那位要和落单选手合作的专业人士和他们见面—— 也不算太专业,就是已经内定了这部电影的主角,提前他们几个月进组接受导演单独调教的邵宗严的扮演者,邵宗严。 这群年轻的选秀演员都看呆了,不知该震惊于他的美貌,还是他能让两位国内一流导演折节,启用他这个素人作为两人合作的第一部电影的主角不说,还以他的名字为主角命名的背景。 唯有晏寒江不为外物所动,主动走上前朝他伸出了手,露出了这场选秀镜头下第一个笑容,温柔地说:“邵大师你好,我是你的顾客阿寒。” 第131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总决赛的100位选手,走到如今仅仅剩下了5个,晏寒江这个17号在最开始的选拔中并不算靠前,此时却已经成了选手中第一位——也是积分第一位,人气第一位。 理所当然,这次比赛也是由他第一个抽签,第一组表演。 他抽签时扫过箱子里的纸条,发现每道题目都是他和邵宗严同舟共济之后怎么脉脉对视尽在不言中的,索性也没挑捡,随便抽了一张,看也不看就交给主持人。 他抽到的是两人逃出寒公馆后被情报局特工发现,被追到医院里。邵宗严化妆成外国医生,让他装成病人躺在平板车上,推着他避开特务追踪,躲进高级病房里,两人第一次共渡难关后相视一笑的场景。 这剧情简直太合他的心意了!之前他被邵宗严拿塑料袋、铁锅、鱼缸拎回家的次数不要太多好么!他就擅长扮演这种躺平等人救的角色,本色演出,根本不需要演技! 主持人在台上介绍剧情,他回后台换了病号服和惨白的妆容,就往平车上一躺,安安心心等着邵宗严推他上台。 剧情中的追逃和漂亮的动作戏在台上不方便演出,他们要表演的只是两人进了病房之后的一段交心恳谈。邵宗严一袭白大褂,戴着帽子和口罩,蒙得严严实实地推着车上了舞台,走到台中央才伸手一扯,把口罩一边的带子拉下来,眼含笑意,看着平车上那张罩得严严实实的单子。 还没开始演,观众席就沸腾了。 他露出的脸庞毫无瑕疵,皮肤雪白,眼尾微微上挑,眸中像盈了一泓秋水那么清亮,身材和晏寒江一样的挺拔,穿着宽大的白大褂还有几分出尘的韵味……就和网上放的图片一模一样! 他的那些图竟然是没修过的! 他本人居然就长这样,而且鼻梁不透光,下颌角弧度自然,不是整容脸! 场下观众条件反射地拿出手机、平板、卡片机,不管演得好不好,这么高颜值的一对小鲜肉在眼前,先拍了再说! 邵宗严之前叫米分丝围怕了,看见他们这么热情也没像别的选手一样超常发挥,反而多出几分紧张感,恰好应合了此时门外风声鹤唳的气氛。他伸手揭开晏寒江脸上的床单,露出一双大睁着的眼,正对上他的目光,沙哑地低声问道:“这里安全了?” 邵宗严看见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点了点头念出台词:“我已将门锁上了,这里是高级病房,没人会进来的。那些特务以为我是东洋来的医生,就算有怀疑也不敢进来查问。你的脸色不好,伸出手来让我搭一下脉。” 他一伸手拉开床单,露出宽松的病号服,和衣领处一抹凌利的锁骨,顿时又引起了台下一片尖叫和闪光。 这段按剧本本该是邵宗严搭脉,搭过脉之后说他郁结于心,开导他几句,转而共谈怎么治国,可晏寒江这时候竟然自己发挥,在他搭脉的时候一反手抓住了他,微微摇头:“我的病不在身而在心,邵大师正为给我治心病而来,又何必再探脉?” 邵大师……有点接不下词了。 幸亏经济人之前争取的权力多,邵大师这个角色就是给他量身定制的,他只要本色发挥就行。短暂的空白之后,他也把心一横,反手抓住他的腕子,三根手指强行搭脉,自己加了一段台词:“治病譬如治国,不先探脉怎知道病灶在哪?或许先治好肢体的病痛,才能找到解开心病之途。” 说完绝不再给晏寒江自由发挥的机会,按着他的手把剩下的台词全倒出来了。 在他的开解之下,晏寒江身上那种孤悲的气息渐渐融化,目光越来越柔软,嘴角微微挑起,笑得竟然十分自然。 谁说wuli阿寒不会笑的!谁说他打了肉毒素面瘫的!敢说这话的敢不敢上图比比谁笑得好看!颜米分们沸腾了,晏寒江这么争气,演技这么好,笑得这么好看,他们此生无憾了! 黑他面瘫的黑子们被他那一笑打脸打得说不出话来。 台下的王导也拍着刘导的肩劝道:“我看他表演的还算有层次,脸也不像不能做表情的……”要不干脆就认了吧? 刘光辉听着背后泼开的掌声,听着旁边三位评审夸张的点评,心里拔凉拔凉的。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挑出晏寒江不该在台上随意改词的问题,终于按下了一直想按的红灯。 不过前四位都按了绿灯,到他这里不通过也没什么意义,晏寒江不意外地又是一张通行证拿到手,转身跟邵宗严下了台。 接下来的第二组是25号方梓诚和73号王昊的组合,一张娃娃脸的方梓诚饰邵宗严,型男王昊饰阿寒。他们抽到的是两人扮作商人赶往根据地途中被一队敌军搜查盘问,装作顺从地混入其据地,出奇不意袭杀了敌军将领后逃出来,两人心心交印的一出戏。 这两人事前好好揣摩过戏份,演得中规中矩,台词清楚,细节也算生动,可不知为什么,观众的反应不太热烈。 一名方梓诚的米分丝甚至苦恼地对朋友说:“我本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理智的米分丝,喜欢的是诚诚的内在,不是那种看谁颜好就跪舔的颜狗。可是现在看着诚诚表演,我脑子里全是刚才在场上的邵宗严,没办法控制地拿他们俩比较……想不到我的内心深处就是个没节操的颜控……” 不知有多少米分丝痛心疾首地面对了自己内心的弱点。约摸是痛苦太深,接下来的两场比赛她们都没怎么认真看,投票时也都投给了晏寒江,最后是由评委点评,留下了第二组饰演邵宗严的方梓诚、第三组饰演阿寒的周晟这两名表演较好的选手,只等最后一场总决赛和晏寒江争个高下。 刘导恹恹地扔了那些“惺惺相惜、相视一笑”的片段台本,和摄像、服装、布景等工作人员开会研究,就挑两人在公馆最初相会的那一幕进行实拍。 如果真的拍出来效果好,这段就直接剪进电影里,算是给米分丝的彩蛋。 这一段正好是晏寒江10进5那场戏的后续,也就是“阿寒”在客户端失去光彩后,在期望与绝望的煎熬下,坐在客厅里等待天明特务来抓捕,而在最绝望之际,邵宗严忽然出现在面前,救他离开公馆的那段戏。 这一段虽然没有什么相视一笑,可邵宗严向他伸出手时,“阿寒”要表现出被救赎的惊喜和对客服人员的依赖。依赖,信任,还要带点脆弱感,这么多复杂的微表情,对这些初次接触电影的年轻艺人来说都是极难表现出来的。 想想晏寒江那张笑也不能大笑,皱眉也皱不出几条竖纹的面瘫脸,刘导心里就在阴暗地偷笑:呵呵,这条还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为了保证潜在客户看过之后都能对他们的救援人员产生信任。现在自己在台上抽到了这个片段,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对剧本指手画脚,给自己添了这么难表演的一段? 他要是演不出来,回头他们就能理所当然地删改这段丧病的对白了! 他看了眼监视器上的画面,抿了口矿泉水,心情有点愉快。 这场戏他们是直接租借了一间旧时代的小楼拍摄的,第一场从阿寒进门一直拍到他走到房间中央的沙发上,是一场很精细的心理戏,拍摄花絮也会被剪进去,在选秀现场播出。如果ng太多,就算镜头里的表现好,也会影响观众和评审的评价。 整个剧组和另外两名选手都盯着晏寒江,几架摄影机对准了他,一丁点瑕疵都会在镜头下被放大,呈现在观众面前。他却只看了看邵宗严,眉眼平和,在导演喊了“”后便整整脸色,稳步迈向房间中央。 他的头发用发胶拢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眉宇间一派坚毅之色;腰间紧紧束着巴掌宽的皮带,越发显得肩宽腿长;举手投足都像是用尺量出来的,分毫不错,正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才会有的风仪……从台边走到舞台中心的短短几步路,他就塑造了一个将军人风范刻进了骨子里的旧式军官。 监视器后的两位导演眼神也变了。他们拍过这么多戏,眼力极锐利,一眼就看出晏寒江已经入戏了。 不是努力向观众展现他在演“阿寒”这个人物,而是他自己就是那个旧时代的军官,他孤僻、冷漠,疲惫,怀抱着干系一国之运的秘密,不得不防备所有人…… 房间左侧设了一张黑色单人沙发,晏寒江双手捧着客户端走到那里,就像脱力般重重地坐到沙发里,微微垂头,被发胶抿得光滑的额发散落了几绺下来,给他增添了一分苍凉颓废的感觉。 他就像被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与肃杀的时局冻住,化成一座冰雕,等待人来融化。 第86节 一秒、两秒……他坐着的时间并不算长,却沉默得让人窒息,就在最难熬的时候,镜头中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在他出现之前,没人看到他是从哪里出来的,也没人看到他从镜头边缘走到沙发前的这个过程,他就像平空出现一般,等到众人看到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蒙上了一层阴影,近镜头下却并不会显得阴沉,反而带上了一层朦胧神秘的色彩,黑沉沉的眸子里倒映出晏寒江的模样,朝他伸出右手,笑道:“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顾客,我是为你而来的。” 晏寒江抬起头,目光蓦地随着他的笑容明亮起来,神色从麻木到激动,紧紧握住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像是终于找到家的游子般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这台词耻度根本不高!也不中二!刘导豁然间醍醐灌顶——这根本就是秀恩爱的词,正好配合这种一见钟情的气氛!难怪他们演技这么自然,因为……因为这是真正的本色演出,对两个人都是! 之后两位选手表演得也可圈可点,但他们在和邵宗严对戏时的反应都不够自然,特别是听到那句“我是为你而来的”时,表现有点僵硬羞涩……就好像被调戏了一样。 几位评审心里也都是有点怒其不争——人家两个正在交往的想方设法当众秀恩爱都没有不好意思,你们就接个台词,脸红什么劲儿啊! 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倒是还好,只是和晏寒江那种极度自然的表现就很难相比了。可是中途稍稍有点肢体接触他们就要脸红重拍,花絮比正片长了好几倍,不用拿到台上给观众看,众人就都能猜到投票结果了。 刘导把矿泉水瓶狠狠扔进垃圾筒里,就像扔掉自己把多事经纪人拦在剧组外的坚持。一轮又一轮的演出洗礼下来,他也只能无奈地承认,自己真的应该放弃挣扎了。 第132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晏寒江终于如愿以偿地演上了男二。 选秀结束后的庆祝会上,他风度翩翩地举着杯在各桌间穿梭,喝倒了工作人员、评审、投资人和同在会场的选手。两位导演和编剧们本来还想灌他一顿,出出之前被刁难的恶气,结果自己都被灌得酩酊大罪,连路都走不动,还是邵宗严把他们扛到之前包下的房间里安顿的。 两位导演被邵宗严大头朝下扛下电梯,晕得差点犯了高血压。王导迷迷糊糊地就睡了,刘导还能挣扎挣扎,倒在床上又弹起来,抓着晏寒江不放,悲愤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搞出这么多事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你想演戏就直说,搞什么海选……” 晏寒江可不是那种会惯着别人的人,龙皮一振,滑出溜儿地就从他的手里扥出去了,无情地转身离去。 邵宗严好心地给他按到床上,还搭了床厚厚的棉被,追着晏寒江到走廊上,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事说真的,当时你跟刘导他们说一声要当主角不就行了吗,反正你说什么他们都答应。” 晏寒江轻笑一声:“那时候折腾剧本折腾得太狠了,他们心里都不知怎么恨我呢。这么拖一拖不是好了?现在我有那么多米分丝,能扛票房,刘导也就是嘴上傲娇一下,心里早就想用我了。”何况他时他就是邵宗严的经纪人,一个经纪人要搞潜规则上戏,可没有专为这个角色选出来的人气冠军上戏这么理直气壮。 这么多年,每次邵宗严出去救人,他都只能在旁边看着客户享受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次终于没有客户碍事,他也能体验一把被邵宗严专程救援保护的感觉了! 他握住了邵宗严的手,按在自己喝过酒还是冰凉苍白的脸颊上,闭上眼说:“邵道长,我是你的顾客阿寒,我需要你的保护呢。” 邵道长手心被他熨得冰凉,脸却叫酒精烧得滚烫,压抑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抬手把他抱了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晏寒江现在是他的顾客了,当然要轻拿轻放,不能对两位导演那样不管死活的扛着。 ===================================== 这场庆功宴后,剧组基本就定下来了。主角是邵宗严和晏寒江,在选秀中获了二三名的方梓诚和周晟也各得了个医生和敌军军官的角色,特工局的领导、同事则是由刘王两位导演请来的前辈老艺术家和他们的御用班底合作演出,另外有几名选秀中表现不错的新人也得了个小角色。 组里的人都模糊知道邵宗严是有背景的,连两位导演能合作拍摄都是他促成的,所以对他的态度都十分亲切热情,没有谁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他,还会主动给他讲戏。晏寒江选秀的这几个月里,他也没闲着,除了一天三顿给男朋友送饭不能停,其他时候都在学着走位、揣摩角色、提升演技……晏寒江等人进组时,他就已经能以前辈的角色给这些选秀出身的小演员们讲戏了。 方梓诚、周晟等人都是头一次进剧组,激动之色都写在脸上了,看什么都新鲜,哪怕前几场戏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也早早到了组剧,想要观摩剧组正式拍摄的氛围。 第一场戏就是曾在选秀时拍摄过的,邵宗严从寒公馆救出阿寒的那一段。当时拍过了两人单独相处的场面,接下来要拍的就是邵宗严力挫监视着晏寒江的特务们,带他从窗户里逃出公馆的部分。 这段戏场面激烈,武打动作多,还有一个从阁楼窗口抱着人撞碎窗户掉下来的镜头,导演本拟是分成几个镜头拍的。撞碎玻璃的镜头是从楼下拍的,拍完之后再上楼,从小楼外面拍一个自阁楼跳下的镜头。 邵宗严往身上捆了一圈钢丝,扛起晏寒江试着往下跳了一回,本来很严肃的戏,忽然笑场了。 众人都目瞪口呆,不懂他吊个威亚怎么也能笑出来。 他把晏寒江放下,捂着脸笑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说:“我想起当初给大师兄身上吊威亚帮他装神仙的那事了,往下一落就忍不住开始做滑轮组的受力分析……” 他识海里还捆绑着一个自沉牢笼,走到哪儿算到哪儿已成了本能,想到滑轮组就下意识算起了他们俩落下来时绳子所受的拉力。一边算一边又想起大师兄当初骗得贵妃死心踏地,还在百官面前装了回大仙的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导演只好等他笑够了重拍,第二遍拍时威亚却出了问题,中途刮到了晏寒江的脸。虽然刮一下也不至于伤到他的皮肤,可有近镜头拍到了,后面不好修片,只得又重来一遍。 电影胶片价格高昂,重拍就是烧钱,邵宗严于心不忍,抬头看了一眼那架窗户的高度,便主动提出:“这么矮的房子也不值当垫什么垫子了,你们只管架上镜头直接拍,我跳下来也没事的。” 剧组里的人知道他是有功夫的,可是他自己从三楼跳下来,跟扛着一个百十多斤的大活人跳下来可不一样!自己跳的话可以打个滚儿卸力,功夫好的话可能不会受伤,可他肩上还扛着个人,两人的体重就全都压在他的脚上,这么掉下来,腿脚摔断都是轻的! 他再能打也不能这样吧? 道具师忍不住劝道:“真摔是好看,可你也要注意安全啊,分成两部分拍,空中部分挂个威亚,最后剪出来也很好看的。” 周、方两人跟邵宗严搭过戏,对他印象都特别好,也跟着劝他不要意气用事。邵道长平常可听人劝,这时候却有点矫情了,非得不加任何保护就扛着人往下跳。晏寒江这个经纪人也不说管好自家艺人,反而纵容他,跟他一起胡闹,冷着一张脸威胁导演:“我们邵大师的时间很宝贵,这都该吃中午饭了还没拍完,影响他的身体怎么办?” 妈哒,是少吃顿午饭影响身体,还是从三楼掉下来影响身体?现在11点还不到,他中午吃满汉全席吗要吃那么久?还不是你想他省下时间给你做饭! 刘导早就看透了男二号的险恶用心,一怒之下拍了板:“拍!就实拍!去叫救护车和律师在旁边盯着,要是邵宗严跳下来出了意外,我非跟这个姓晏的打官司不可!” 刘导都被晏寒江气了这么久,也没长点抵抗力,还是一激就动气啊。剧务刘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拿出手机就要往外拨电话。邵宗严“唉”了一声,一步从垫子上跨到他身边,抽出手机,含笑摇了摇头。 这一笑笑得他连手机都忘了,缓过神来之后才发现,手机还好好地放在自己手里,邵宗严已经走到小楼底下,单手扛着巨大的救生垫往外一扔,双手抄起晏寒江抱在怀里,朝他们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别闹,我跳给你们看行了吧?” 众人刚想说“求你别闹了”,他就抱着人嗖地一声跳到了三楼窗口上,稳稳当当地站在两指宽的窗沿边低头看着他们:“刘导,把机器架上吧,这样我肯定不会笑场了。” 麻麻,我好像看到神仙了! 第一天拍摄回去后,几名选秀艺人出身的小演员就不约而同的发了微博,有的隐晦地说了这么一句,有的仅仅是发了几张“懵逼.jpg”。这一天见识到的东西给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发出来的只言片语完全展示不了他们心里的惊滔骇浪,整整一宿他们都在翻来覆去地回忆白天见识到的奇观。 第二天别说他们,差不多整个剧组的人都顶着一双熊猫眼上工,刘导看演员们的精神都不饱满,索性上午接着拍邵宗严大炫武力英雄救美的戏份,下午再让他们上。 这一天拍的是追车戏份,邵宗严他们开车逃出城外,背后有敌军特务在后面追击,用枪打穿了他们的轮胎,汽车在街上转了几圈之后开始着火,他带着晏寒江逃出几步后被气浪扑倒—— 邵大师又举起了手:“刘导,这不科学,我跑得比汽车爆炸的速度快啊。而且周围都是房子,要爆炸的话我是会直接上房顶,不可能傻傻地在那里等着爆炸冲击波冲过来撞倒我的。” 他实地示范了一下敲碎挡风玻璃跳出去,扛着人直上旁边的医院楼顶的动作,动作潇洒利落,说上天就上天,简直不给万有引力定律面子!不过这种表现手法,倒是比电视电影里面用滥了的扑倒躲过爆炸更好看,之后直接闯进方梓诚所在的办公室,由他帮助躲过特务搜查,也比带着伤从地上爬起来,还能在特务紧咬之下很快逃到楼上遇到爱国医生帮助更有说服力。 可这么一来,他们这还是抗战剧吗?他这个拍的人都觉着太玄幻…… “一点都不玄幻。”王导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沉地安慰道:“不就是从车里跳到医院楼上吗,这都是现实能做到的动作,咱们根本没加特效啊!现在要是有人拍下这段视频发给电视台,这就是社会新闻了。那个时代还有武术大师在世呢,现代人都能做到的事他们怎么不做不到?挺现实,挺符合时代背景的!” “老王你……”不会是刺激受大了,已经自暴自弃了吧? 在王志清导演的引领下,剧组的人似乎越来越适应这种天天都能上社会新闻头条的拍摄过程了。尤其是道具组,工作清闲得很,拍个高空落石砸坏车子的戏份都不用管怎么收拾——比人还高的滚石,邵大师自己一手一个就抬开了,砸断了底盘的车子也不用叫拖车,他随手就扔到路边,拿保姆车拖一拖就带回市郊垃圾场了。 同组的演员们也从一开始的震惊、敬畏,渐渐习惯了和大师同组的日子。习惯得最快的就是吃邵大师精心烹制的减肥药膳,一顿吃一大碗也不长肉,而且菜式常常变化,不少演员习惯性地拍照发微博,看得米分丝们都在下面追问:“剧组还要群演吗?自带工资带干粮也可以,只要给一口邵大师做的菜就够了!” 剧组还特地放出了两人在城外逃亡时,邵大师将道袍掖在腰间,露出一把小细腰,徒手斗哈士奇的照片,萌得米分丝们纷纷舔屏,一天天在官博底下刷屏,求他们多放些照片。随着拍摄进程不断进展,官博又放出了两人依偎在篝火旁烤肉,为避敌人追踪一起潜入水底,在战场上背靠背举着枪共抗敌军的照片,挑动得米分丝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就在“烽火同行”tag连上了半个月微博热搜之际,官方忽然发布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因为主角邵宗严是一位国术大师,拍摄打戏时几乎不用特效、不用替身,后期修片工作也大大减少,这部片子的拍摄时间缩短到了预计的一半,再过一个半月的圣诞档期就能与观众们见面了! 无数网媒和大v争相报导了这则消息,还有些个人手机拍摄的,“烽火同行”剧组路透被发了出来,那些漂亮得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极限动作都被摆到了观众面前。 这样的动作都不是特效?没有替身?后期都不用修?这位邵大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能做到这些惊人的动作的? 原本对小鲜肉不感兴趣的观众也被精彩的武打场面吸引,再加上两位奖项和票房保证的导演,观众无不买帐,《烽火同行》上映当天就收获了过亿票房。 不少观众在电影散场后转身就去买票再进行二刷,网上的电影评分也居高不下。 业内人士对他们的拍摄手法和武打效果给予了极高好评,还点评了两位导演悲天悯人的情怀和人文精神,普通观众却不管那么深层次的东西。夏都台记者在电影院门口采访一位刚从电影院出来,又要买票再回去看的女观众时,她就实诚地说:“因为邵大师特别好看,特别有本事,我就希望有一天我遇到危险时,也会有这么个人来救我。” 后来剧组上夏都台的访谈节目时,主持人还拿这段视频来问邵宗严,他对这位观众的意见有什么感想没有。 有的。如果那位观众真成了他们的客户,也是由千蜃阁自己的女弟子负责他,他只救援男客户。 邵道长刚要开口,身边的刘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站起来按住了他,眼中闪过一道厉光,抢过话筒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第133章 那些拍电影的日子 “夏历1825年秋,东华军第六军于东野遭遇敌军袭击,激战半月后,因后续援助物资和兵力迟迟不至,军指挥部一再致电中央请求支援。回电数度拖延,直25年10月22日,东华军伤亡惨重,无力再战,最后一封通电才终于到达东野,命令东华军全体战士放下抵抗。” 低沉地男声缓缓在耳边流淌,战争后残留的焦土和呻吟的伤员映入众人眼中,一名青年军官站在被炮火轰得坑坑洼洼的场壕边,手捧电报,眼中聚焦着乌云般的沉痛。 电报被血迹和泥土沾污,只能模糊看出“两国和平”四个字。 时空倏忽转换,那名军官已经从满目苍凉的战场来到东华军政府,受命成为一名情报处特工,日日沉浸在文件和抓捕真正爱国救国人士的工作中。在一次抓捕中,他被中夏军地下人员不惜生死荣辱的气度震惊,私下放走了他,从此和中夏军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不久后,外国又一次策划入侵,他亲耳听到上司说出了“不抵抗”三字,勾起了当年同袍战死的悔痛,毅然决定将这份情报带着中夏军。 几经波折,来和他接头的中夏军人被捕,他发现自己无法送走那份情报,关在公馆里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了很多代以前,他的祖先留下来的那件信物。 元泱苍华的信物。 客户端的光芒落尽之后,黑暗当中骤然照出一束温柔的光芒,元泱苍华的客服邵宗严蓦然出现,弯下腰伸朝他伸出了手。 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从此便跨过千山万水,重重磨难,再也没分开过。 两人对话的动静引来了监视阿寒的特务关注,十几个人闯进门来,见到邵宗严便掏出枪乱射,高喊着:“有中夏间谍,回去通报归先生,阿寒果然通夏了!” 子弹在空中乱舞,邵宗严低声说了句“失礼了”,双手抄起晏寒江便往楼上躲去。他手里没有武器,只在逃亡过程中随手踢飞楼梯上的花瓶、花架和地毯阻拦住特务,一层层退到顶层阁楼上,顶住房门,在门外砰砰的撞击声中低头朝着阿寒笑了笑:“别怕,我这就带你离开。” 年轻军官严肃地皱了皱眉:“我是军人,怎么会怕。” 邵宗严点点头,抱着他助跑几步,撞开窗户跃下三楼。落地轻盈无声,在那些特务还在搜寻宅子里的时候,就飞身潜入了茫茫黑暗之中。 逃中寒公馆后,他们先是坐火车到泸城,下车之后发现城里到处都是通缉他们的告示。邵宗严的脸没怎么曝光,阿寒却是情报部自己人,有照片贴在通缉令上,刚刚下车就被当地巡警认出来,开车围堵向他们。 阿寒掏出手枪还击,邵宗严却一步踏到巡逻车旁,硬生生拽下车门,把车里的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去,抢了车朝城外开去。背后几辆巡逻车追着他们,前方路上还设了障卡盘查所有路过的人。阿寒的枪打光了子弹,后车胎被打爆,车子在街上翻转几圈之后油箱上也多了几个弹孔,汽油汩汩流出,电火花放出蓝光,烧得滋滋作响。 邵宗严抬手抓起晏寒江,从没了车门的那侧跳出去,踏着几乎已开始燃烧的汽油冲上旁边一座挂着“冲田医院”的小楼阳台,从窗口翻入室内,在爱国医生的帮助下妆扮成医生和病人躲进特护病房。 房门外的特务大肆搜索他门,门里的邵宗严揭开阿寒脸上的床单,替他把了脉后,安抚了几句,看着他坚定的脸庞又忍不住问道:“你要送的这份文件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几次三番陷入险境?如果当初你祖上没有买过元泱苍华的信物,现在的你说不定已经被人杀害了。” 阿寒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来救我呢?说不定你也会在那些人手下受伤或死去,如果放弃我不管,也没人会知道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兢兢业业地救我呢?” “因为你是我们尊贵的顾客……”邵宗严趁机打广告,阿寒忽然握住他的手,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丝宁静的笑容:“我对我的同胸就像你对我一样,哪怕自己会受伤,也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邵宗严“嗳”了一声,摇了摇头,微笑着看着他。 等到天黑后两人才从病房出去,在街边抢了一辆巡逻车,开着车离开了泸城。车子在中途熄火,他们不得已夜宿山林,却在林间遇到一群白底灰色或黄色斑毛的野狼,长啸着扑向他们。邵宗严徒手搏杀群狼的首领,吓走了其他野狼,然后生起一堆篝火,两人一边取暖一边烤狼肉串吃。 阿寒拿着肉串问他:“你觉得这个世界正确吗?元泱苍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有这样永不停息的战斗没有?” 邵宗严拨着火堆里瑟瑟燃烧的木炭,转脸看向东方:“那里自然没有战争,也没有这些权势名利的纷争,如果你愿意的话——” 阿寒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按到他唇上,摇头道:“不要说出来,我怕我会经不住诱惑。现在的中夏虽然贫瘠落后,受人欺凌,可这也才是她需要我的原因。如果有一天这个国家重新统一了,强大了,或许我会再来找你,问你该怎么去到那座世外桃源吧。” “无论何时,只要你叫我。”邵宗严微微一笑,把他的手指拿下来,明澈若水的双眸映出他坚定的神情,也同样认真地保证道:“以后不再需要信物,只要你遇到危险,我就会来救你。” 这一把篝火和一句承诺照亮了漫漫长夜,黑暗终于逝去,他们再度踏上旅程。离开山区后,他们乘过农家拉货的大车,偷袭过岛国军运送士兵的卡车,伪装成敌人穿过两省,直到快接近中夏军驻地时才被当地岛国驻军戳穿。这群外国军队在中夏土地上比本国军人更丧心病狂,追杀得了们无处逃生,只好跳入河中顺水漂流。 阿寒是北方人,不熟悉水性,很快就吐光了肺里的空气。邵宗严冒险游到河畔一片芦苇从中,在敌人眼皮底下折来了几根芦苇,让他当作吸管叼在口中透气。 许久之后,两人才从水面透出来,阿寒浑身湿透,冷得紧紧抱住邵宗严,在他怀里低声说:“你不该为我冒这么大的险,当时子弹那么密,真伤到你怎么办?我现在完全明白你——你们元泱苍华的行事作派了,我死也不要紧,你一定会把这份机密文件替我送出去,对不对?” “不对。”邵宗严把他带到河边,叫他在树后换下湿衣服,自己生了火烤衣裳,低声说道:“我不会管什么文件不文件,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风呼呼地吹着,几秒之后,浑身湿淋淋只系着一件衬衣的晏寒江才从树后出来,走到火堆旁边坐下,低声答道:“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爱惜自己,不会叫你为难的。” 两人从落水的地方漂流到了下流河对岸,稍稍烤干了衣服,邵宗严便抱着他疾行到了有人烟的地方,租了一辆大车赶往根据地。几经通传,阿寒终于见到了中夏军高层,掏出用层层油纸包好,掉进水里也没有沾湿的情报和地图交给对方。 邵宗严并没离开,而是留下来陪着他在这里生活、训练,并和中夏军的军人一同参加了那场夺取武器的突击战。之后便是一场又一场辗转南北的战争,他始终和阿寒并肩而战,陪他迎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到数年后两军的最后一战—— 在东野那片阿寒失去了战友,被迫投降敌军的屈辱战场上,中夏军赢得了最后的胜利,逼得东华军溃不成军,全体投降。 这片土地上不会再有战争,阿寒不会再遇到危险,邵宗严从背后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身影,决定要离开了。临行之际,他再一次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第87节 阿寒瞪大眼睛,眼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依然还如当年初遇时那样年轻。那声低低压抑着的“好”才吐出一半,可在看到那片处处焦土的残破大地时,重建这个国家的责任感束缚住了他,打灭了他眼中的希望和眷恋。他慢慢低下头,说道:“我还有责任,不能就这么离开。不过我记得你的承诺,若有一天我能够抛开家国束缚,我会叫你的。” 即便不相见,我也能清楚的想起你,想起我们经历的这些岁月,这就够了。 阿寒微笑起来。他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眉梢也有了皱纹,可他的笑容又明亮又轻快,带着年轻时也没有过的蓬勃朝气,朝邵宗严渐渐淡去的背影挥了挥手,低声说给自己:“还会再见的。” 影片结束,一群身着宫装的娇艳女子手执巾帕低声悲泣,不平地说:“怎么分手了呢!应该把客户带回去共修长生大道,从此千秋万载永不分开才对!” “就是的,家国大业要管,客服的一片痴心就不重要了?一边打仗一边修行,过几十年一起离开不行吗?” “客服的表白看得我直着急!河里那段找什么芦苇,怎么不吻下去啊!吻下去他就你的了!” 观影的女修们满腹伤感,都希望电影里的邵宗严和阿寒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放映影片的女修轻轻拍了拍手,底下的人便都规规矩矩站好了,齐声道:“云师姐请吩咐。” 云师姐摸着圆光说:“这是我和林师妹从文昌小世界拿来的当地电影,后来我二人用幻术将其转化成圆光,影象不够精细,还望各位师妹多包涵。” 师妹们连声“不敢”,云师姐挥了挥手道:“我不是来向师妹们邀功的,只是前些日子看到文昌小世界太多人想要元泱苍华,便下去看了看究竟,顺便带了这段圆光和几只白毛灰花的蓝眼狗来——电影里说是野狼的,路边宠物店里就有卖,师妹们若喜欢,来日可以去我洞府里抱一只走。” “太好了!那个狼毛绒绒的特别可爱!”女修们激动地讨论起怎么养哈士奇,说了许久才想起来:“咱们在文昌小世界建过代销点吗?我记得只建了传送阵,顺便卖过几份圆光,并没正式开拓,怎么那里的人竟都知道了咱们门派?这份片子是谁拍的?” 云师姐说:“这片子里的邵宗严便是万仙盟劳务输出到咱们千蜃阁的客服。片子里的阿寒本名晏寒江,我查过他的资料,是曾买过四份圆光还都玩到通关的vip客户,还是邵宗严的男朋友。文昌小世界能有这么多人知道元泱苍华,迫切想买咱们的圆光,正是他们俩的功劳。我看了这部电影便有所感……” 一名女修说道:“依他的功劳,做个外门弟子或客卿也算可以了,可是本门向来不纳男弟子,难不成要请他做手术变性?这怕就不是奖励而是结仇了。” 云师姐摇了摇头:“我是看他们拍电影有所感悟——我千蜃阁的客服自己都能筹拍救援题材的电影,为什么不能拍纪录自己工作的圆光呢?本门有那么多客服,每人都纪录下来日常工作,再由本门弟子用幻术重塑当时情境,做成圆光幻视,也算是一条宣传游戏的路子……” 可邵宗严是万仙盟的人,要让他给千蜃阁拍这种纪实宣传片还要通过万仙盟同意。几名女修讨论了一下,决定先让直属千蜃阁的女客服纪录自己的日常工作,拍几份纪录片试水。至于邵宗严——反正他的修为还低,先跟万仙盟谈变合作,再把他堆到金丹期,救援过程才会更激烈好看。 数月之后,邵宗严和晏寒江参加中夏电影节颁奖礼,拿下了最佳男主和最佳男配两项大奖后,一名穿着长礼服,身上挂满珠玉的年轻女子忽然在宴会角落里拦住了他们,含笑递过一枚宝盒:“在下方含章,忝任仙蜃阁驻文昌小世界执事,今日来此是替本派文师姐送礼,感谢两位对我千蜃阁的贡献的。这里有一枚化炁丹、一枚玄窍丹、一枚洞冥丹,或可助邵道友结成九转金丹。此外还有五万上品灵石和本派出外行走时常用的千面幻形丹,望道友笑纳。” 邵宗严连道不敢,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本来也是无妄小世界的代理执事,拓展销售只是本职工作,哪里用得到这么多东西。道友真是折煞我了。” 他越是不要,方含章对他的印象越好,将东西推给了不会拒绝的晏寒江,笑道:“我这东西也不光是道谢,还有一件事要和道友商量呢——你愿不愿意将每次救援的过程拍摄下来送到千蜃阁?我们看过你拍的戏,可谓天份绝佳,再多练习一下,将来在万仙盟也可以有更多发展。” 比如像清景那样当个纪录片主持人,或者拍圆光幻视爱情剧——正好愿意拍男男恋情的修士不多,他们俩要是同拍一部片子,一定比别人来得更自然。 邵道长捧着金奖,还有几分踌躇,想告诉方含章他们这是本色演出,剧本都是照着自己的人设磨下来的,晏寒江却微微颔首,接过摄像镜头,举手谢道:“多谢道友好意,等邵宗严的修为提升上去,我们也会试着多接几份工作的。” 第134章 明天 方执事来得无声无息,走得也同样低调。明星和投资人们都忙着喝酒、拉关系,根本没人注意到宴会这个小小角落里一场低调又隐蔽的交谈。 她走后,双获国内电影最高荣誉金鹤奖的客服夫夫就回了餐桌继续吃。 宴会规格相当高,参鲍翅肚样样不少,而且主打鱼虾蟹贝之类水产,最简单一道西湖醋鱼也是用鳜鱼代替了草鱼,鲜滑肥嫩,浇汁酸甜浓郁,正合龙族的口味。他们这一桌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演员和当红明星,大家吃菜少,聊天多,女星们更是只偶尔碰碰青菜叶子,满桌菜肴上来什么样,吃到这时候就还是什么样。 邵道长过了小半辈子苦日子,最看不下浪费食物的,伸筷就夹过半条鳜鱼,仔细地剔下肉块夹给晏寒江。龙族的男友力也不差,捡了一块红亮油润的梅干菜烧肉给他搁在碟子里,怕他吃着腻,还夹了一筷子煎得嫩嫩的芦笋给他清口。 满桌人都优雅地谈笑风生,就他们俩埋头苦吃,也不去多认识些圈里的前辈,一点也不像刚拿了金奖,正在事业起步阶段的新人该干的。有电影投资人过来找他们,因为俩人低头吃饭,还是转了几圈后才从邵宗严垂在肩头的发束上认出他来,然后就特别震惊地看到,他一点也不在意身材地大吃大喝,吃了肥肉吃虾球,吃了虾球吃火方,吃了火方吃羊排……眨眼就吃进了别的艺人一星期的卡路里摄入量。 旁边一位当红女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按着他的手臂说:“吃这么多大鱼大肉的你们得运动多久才能减下去?这些菜里油脂和糖太多了,你们还要不要身材,以后还要不接戏了?” 就是就是!身材才是演员的第二生命啊!旁边的投资人心里也拼命点头——他要投资的新剧男主角就是个外表风流、内心专情热烈,重要的是动作无比灵活的现代大盗,要能徒手攀大厦,高空走钢索的。邵宗严现在这身材纤瘦风流,照这么吃下去,胖个一二十斤出去,可就上不了镜了! 趁着邵宗严抬头说话之机,他便端着酒杯风度翩翩地接过话来:“你就是新任影帝邵宗严吧?我是风行投资公司的刘育诚,风行正打算投资一部过亿的警匪片,我觉得你很符合我们这部片子的要求。” 快,快来问我这部片子叫什么,我邀请你饰演哪个角色!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邵宗严,嘴角挑起,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邵宗严虽然也端着杯子站起来了,却不是答应他演出,而是告诉他:“抱歉,我不想再拍戏了。我的助理准备考环境工程研究生,我跟晏兄也不能再住下去给他添麻烦,我们这就打算走了。” 是吗?那可真不巧……等等!这逻辑不对啊!为什么助理要考研你就不拍电影了,难道你的事业就是为了这个助理干的吗?还有晏寒江他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息影,莫非你们拍片拍出感情,要去国外结婚了? 投资人腹中千言万语,都是不能当着人说出口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宗严一口喝干了杯中白酒,又坐回去拆醉蟹喂晏寒江了。 他们俩吃吃喝喝淡定得很,周围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淡定不起来了,在颁奖礼上和他同获提名的周明宇拍着桌子问他:“你们要退出影坛?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价多高,有多少人羡慕你们的天份和成就,你们不说好好努力回报观众,现在竟然要息影……你们对得起电影艺术吗?不说别的,你的经纪人同意吗?” 当然同意。晏寒江擦了擦手,站起来戴上金框眼镜,一派知性地看着众人:“我就是邵宗严的经纪人,息影这事儿也是我们俩商议过的,大家不必再劝,我们过两天会开新闻发布会通告大众的。” 好好的一对艺人,外形出众、演技精湛,还是两大国际级导演联手调教出来的,怎么说息影就息影了呢? 整个娱乐圈都为这俩人可惜,米分丝更是直接哭成狗。不知多少记者赶到明天家楼下日夜守着,想当面采访,却不知道他们要等的人再也不会下楼了。 颁奖礼结束后,明天就开着车把他们送到市中心体育馆旁的传送阵,和npc清景短暂交谈几句,给他们打了全五星好评,目送两人踏进了金色的阵光中心。 从今以后,天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明天驱车到酒店住了一夜,转天就去夏都大学门外租了间公寓埋头苦读,把自己从游戏里学来的知识从头复习了一遍,然后买上各科教材,认真准备考试。他再也没回过电视台那套房子,各路记者在那儿日夜蹲守,差点报警把他们都报成失踪人口了,最后也没能守到他回去,更没采访到两位最佳男主和男配的下落。 ===================================== 三年后,那间曾吞噬了中夏电视台十几名工作人员和特邀艺人的幽暗古宅再度被人打开,铺天盖地的尘腐之气和飒飒阴气凶横地撞向推开大门,将这片鬼蜮之地重新拉回人间的搬家公司工作人员。 分明是正午时分,阳气最旺盛的时刻,所有人却都感觉到阴寒透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盯着他们。负责人赵宏牙齿打着颤,退回到带他们来这里的年轻人身边,怯怯地说:“您真要把公司搬到这种地方来?听说就前两年这里还闹过鬼,中夏电视台来这做节目,死了好几个明星呢!原来这儿还是什么作家旧居,还受国家保护的,自从那事闹出来就没人再敢来了——这一条街都没人气儿了。” 明天笑了笑,回头了淡淡扫众人一眼。他是做幕后工作的,比不上真正的艺人那么俊美醒目,可这一眼却看得人心旷神怡,身上好像都不那么冷了,也有力气搬东西了。 看到众人恢复正常,他便回身看向院子里,温和却威严地吩咐道:“趁天色还早,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放进院子里,剩下的你们不用管了,我会叫清洁公司过来清扫的。” 集装箱车里堆着电脑服务器似的箱子,约有半人高,外表黑沉沉的并不起眼。搬家工人用小推车一台台推到院子里,按他的指挥布置在楼房四周,越布置越觉得玄乎,一名稍懂风水布局的工人忍不住问明天:“您这么放是不是有什么说法?这些盒子是按八卦方位排的吧,是哪位大师给您支的招,用这个镇……那种东西的?” 明天无辜地笑了笑,反问他:“什么东西?这是我研究生毕业作品,生物纳膜综合抑浊工艺空气净化器,这么摆是为了最大限度净化院子里的浊气污染而已。” 搬家的钱他事先都已经付了,又拿出一叠钱给负责人,叫他出去拉几十米电线,找旁边临居接个电过来启动空气净化器。 接电的东西,那就跟神鬼没关系了。 负责人一口气吊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放松。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收钱办事的,接过钱就叫工人出去拉了线,又买了几个多项插座用来接净化器,好心地提醒明天:“明先生,这里面空气可真混浊,不好呆人的。你要不要接上净化器之后先让它们运转两天,等家政公司收拾了这房子再回来?” 明天笑道:“我得看看机器质量,你们先回去吧,晚一点我还得去隔壁收电线呢。” 搬家公司这群人还有点担心他,可也实在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多呆了,又劝两句,见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也就上车回去了。明天挨个给箱子接上了电,坐在门口那台净化器上静静看着那间墙体破了一大块,已经变成危房的小洋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斜阳落到小楼屋顶下方之后,原本清透的天地间罩上层层薄雾,近在咫尺的房子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背后的院门在风中吱呀两声,“啪”地关上了。 明天从箱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重重推了一把,没推开。他垂下眼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黄纸符贴在门上,顿时有风呜呜咽咽地吹来,却怎么也吹不落哗哗抖动的符纸,只好绕着他盘旋,像是有许多人远远近近地叫着他的名字,引诱他朝小楼走去。 明天转身走回楼下,目运灵力朝里看去,便见到比从前更肮脏的窗户里露出一张张藏在黑暗中的脸庞,暗暗地窥视着他。 那些当初被厉鬼害死的人,现在已经褪去了人类的初心,同样变成了噬杀的怨鬼,只是道行稍浅,阳气足的时候不敢离开小楼。可当最后一丝阳光被浓雾遮蔽后,一道道魂魄就注入了力量,争先恐后冲出废楼,呼啸着冲向单薄的明天。 他站在黑洞洞的破窗对面,右手抬到空中,轻轻打了个响指。 十六台照着八卦方便排好的空气净化器蓦地呼啸响起,淡淡灵力清光从机身里延伸出来,在空中结成了一道风的漩涡。漫天阴云雾霭被那道灵气漩涡毫不留情地抽吸进去,连同守在楼里的阴鬼也被强行吸出,顺着灵气漩涡分别注入净化器,在第一层的灵力纳膜上撞得米分碎。其中的阴浊污物被最外层的法器炼清浊吸收掉,内层混乱的灵气经过高频震动打碎,充入净化器核心的转灵阵里作为补充能源。 而阴魂——阴魂的本质也是能量,波动,因为在能量体中有了信息传递才能保持和生前类似的思维能力。而净化器不管这种能量有没有自主变化和攻击的能力,也将它们吸收起来,炼浊还清。脱去阴浊之气后,最核心的化灵阵将魂体内凝固的灵力打散,层层降低波动频率,转化成平和清澈的灵气,从另一处出口散向外界。 几个法力强横,稍有灵智的阴灵试图朝院外闯,可冲到围墙处时,大门上的灵符忽地闪动了一下,整个院墙和空中隐约闪现出一道大锅般的清光护罩,将它们拦在里面。众鬼逃也逃不出去,更没法反扑明天,只能眼看着自己被一寸寸拖入灵气漩涡开口,像多年前闯入院中的自己和其他无辜之人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吞噬。 整座小院就像一潭腐臭的死水,被抽水机大力抽干旧水,经过净化后变成清水源源不断冲入。短短一昼夜后,这座被阴魂占据了八十余年的古宅就恢复了旧观。 破烂、肮脏、陈旧,甚至摇摇欲坠,但阳光已经能穿透这座宅邸,走进去不再有那种深入灵魂的寒冷,更不会有人因为误闯进来受尽惊吓甚至丢掉性命。 明天关掉了净化器电源,打开几台净化器的上盖,从中取出这一夜间捕获的灵魂。那些魂魄都已褪去从前的疯狂,化作一团白雾静置于藏阴珠里,只需在寺庙供养些日子就能重入轮回。他收起珠子,掏出手机报警,叫警方来挖掘多年来葬在院子里的枯骨;然后联系了想要把这条街建成商业街,却又担心古宅里的厉鬼而不敢开工的开发商,叫他找时间带人来看房子。 净化器里的灵气纳膜和降频化灵阵是他自己做的,炼清浊和藏阴珠还是借着玩家身份便利从千蜃阁赊欠来的,得赶紧收了治污费去还那边的帐! 几天之后,验收过治污工程的开发商就抱着一箱子钱找上了明工程师,重重感激了他的治污之功,还给他介绍了一份新的空气净化工作。 许多年后,明天成了享誉国际的“治污大师”,不仅走遍国内各省市,还受邀带着他的净化器走向国外一些著名的幽灵古堡。他后来还把净化器专利卖给了千蜃阁,有些舍不得花大价钱请专家的人,就可以在千蜃阁或买或租,自己在家里除灵。 他越是不自恃功,名气和威望就越重,曾经工作过的夏都电视台特别给他做了专访,采访他这些年从灵异真人秀导演到治灵大师的心路历程。 明天依旧年轻英俊,身上沉淀了一层说不出的出尘气质,微笑着接过话筒,对着屏幕说道:“很多年前有一部叫作《烽火同行》的电影不知大家有没有看过?我就是被那里面的男主角邵宗严邵大师救下的,而我至今所做的,也就是想像当初他为我所做的那样,给每个被阴魂厉鬼困扰的人一个崭新的明天而已。” ===================================== 明天有自己的明天,邵宗严和晏龙君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有千蜃阁好意送来的丹药,再不加把劲儿把修为堆上去就不像话了,何况这事也不单为了工作——没有元婴修为,他们连床都不敢上,就怕一个不小心弄出龙命来,凭他一个人工资养不起家啊! 反正无妄小世界这边有吴淑华、容华两位女修盯着,他也不用再负责销售工作,索性跟她们打了声招呼,打算闭关修行。 两名女修是他的下属,自然要替他打算,闻声便道:“无妄小世界灵气微薄,在这里闭关修行就是烧钱,虽然执事如今已经有筑基圆满修为了,要在这里结丹,花的灵石和丹药换个世界就足够结婴了。本派之前曾派弟子遍踏诸天小世界,也为了开代售点做过小千世界评估分析,闻知有一座上清小世界灵气浓郁,修真之风盛行,邵执事何不去那里占一座灵山洞府,好生修持几年?” 吴容华在她说的时候就去柜台里拿了诸天星标图来,将那座世界的星标拓入玉简送给两人,并附送了许多灵石和本派特产的美容、修身灵丹,温温柔柔地说:“这些都是执事做广告应得的,请执事莫要推辞。” 邵宗严收下法宝囊,客气地朝着两位女修行了一礼:“多谢,日后无妄小世界这边就交交托给二位了。” 两人回到传送阵,将星标图交给npc清景,踏入阵光开始了新一轮的旅程。 第135章 那些结丹的日子 吴氏双姝送的那块玉简里不只录入了上清小世界的定位星标,更有一份该世界的详细地图,上面标示出了上清小世界各大门派和出名散修所在,凡俗势力范围,甚至还标清了天下灵脉和几处秘境。 这些东西进不了上界大派的眼,标出来只不过是为了将来在此兴建下院,有地方安排弟子历练罢了。可对于邵宗严和晏寒江这两个婚房都还没买的人来说,这秘境的价值可就大了——这些秘境都是与上清小世界交错的空间,几十上百年两处空间才会对接一次,放人进去,当中的时间足够他们清清净净闭关到结丹了。 邵宗严还是头一次进入这种有修真同道的小千世界,也颇有几分激动,从图上查到一座正在开放的小千世界,就拉着晏寒江往那边飞去。 他到现在都没有飞行法器,自己也还只会飘着走,但当不住他有龙代步啊!晏大仙化出原行驮着他,一路骖风驷霞,挟着清风白云与雷霆龙威直闯到秘境里。 这座小千世界的灵机供养不起真龙,就是有蛟类或鲤鱼化形,也第一时间都飞升到大世界去了。他以原身一路飞行,真龙之威压得仙兽灵宠都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在秘境里探索的修士更是被他外放的强大气势压得动都动弹不得,只能远远看着他们从空中掠过,直接飞向重重阵法保护,尚未被人开发过的秘境核心。 风云散后,几名被龙威逼得不敢动弹的修士才站了起来,遥望碧空尽头,叹息着:“不知是哪个隐世的老祖过来探索秘境了,好大的排场,他脚下驾着的莫不是龙吧?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修为本事……” 另一名修士却激动地说:“你们看清那位老祖的模样了吗?许某也算是有些见识了,竟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那么一位风流俊美的真人!说不准这位高人还没有弟子随从什么的,咱们上去自荐试试,或许能得真人青睐,赏赐些东西呢?” “许道友别说笑了,这种隐世老怪的脾气哪有好的,万一上去之后人家嫌你窥视了他的行踪,叫那龙咬你一口,那可就连尸首都没处寻了。” 头顶上过龙那一幕虽然稀罕,可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不过是寻药寻宝之余打发时间的谈资。他们的修为还不够探查秘境核心的部分,与其花心思去想那个驾龙的仙人,还不如在秘境关闭前踏踏实实多采几株灵植。 龙头上的邵宗严也不知道底下的人给他升了辈分,他正专心地捧着地图,对比底下的实景寻找可以住人的,灵境核心的那座仙宫所在。 越靠近秘境核心,这座地图的比例尺就放得越大,守护核心的防护阵与阵中心那座仙宫清晰可辨,就连大阵的灵气运转方式与薄弱处都被标示了出来。不过龙的体形太大,这么过去肯定会直接撞上大阵防御力量最强的部分,晏寒江便在空中收摄形体,化成人形落到靠近阵法弱点的地方。 他们落脚处不远的护阵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想要攻入仙宫的修士,大多是金丹六七转的修为,最前方有两名金丹八转之士,手持各色法宝飞剑,正在攻击大阵幻化出来的,有金丹九转实力的修士和魔兽。 晏寒江一向低调做龙,远远看到这么多人围在那里,就带着邵宗严落到地面上。晃了晃身子,化作巴掌大小,头顶双角、下半身生满龙鳞,脊椎骨后拖出一条细长尾巴的半龙人跳进他掌心里。他的脸倒还是人脸,只是婴儿肥的双颊旁贴了几片亮晶晶的圆润黑龙鳞,像耳套一样抹住了耳朵和鬓角,长发从鳞片后垂落肩头,看着有点像戴了装饰品。小小的屁股和腿因为龙鳞太贴身而完全显露出现条来,倒是腿间被一大片鳞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来。 邵道长假装看风景,托着他塞到自己怀里的时候不经意地用指尖勾了勾那片鳞——可惜没勾开。 他心里偷偷遗憾着,目光四下游移,淡定地把小龙人揣进领口里。刚把龙搁好,他眼角忽然扫到一片熟悉的淡色清光,多年工作形成的条件反射控制下,他的手顿时停在衣裳里头,以一种不大雅观的姿势看向远方那个绑定了客户端的人。 那位顾客就站在闯阵之人的最前端,邵宗严看不出来他的修为,倒能看出他身姿气度不凡,右手执一柄长剑,满身锋锐之气,提剑抵挡前方仙宫中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护阵傀儡。 他的衣袍在战斗中撕得破破烂烂,袍角似乎沾了不少鲜血,提剑厮杀的动作却是利落果决。他身后还带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在这金丹级别的战场里只是个拖累,守阵傀儡和幻兽袭来时,他几乎就只会尖叫和扯顾客的衣服,几度阻碍战斗,客户为了护住他,身上又添了几处血痕。 这回不用等上级指派,已经从普通客服升级到客服经理意识的邵宗严直冲战场,直闯到客户面前,掏出手——顺便掏出刀——替他扛下了身旁傀儡的重击。 邵道长修为虽低,可架不住气运宏大,斩运刀凶焰滔滔,砍上去就切断了傀儡与护阵的联系。客户一剑剖开正面攻向自己的傀儡,转过身来朝他点了点头:“在下清霄派顾淮川,多谢道友相助。这些傀儡都有金丹七转以上实力,道友可在后面稍等,攻破这座大阵后我自来寻你。” 正面看来,这位客户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长剑,神情冰冷锋锐,说话略微生硬,像是不习惯和人道谢的样子。被客户护着的小修士也给拉出来谢过了邵道长相救之恩,只是他看人有些躲躲闪闪的,神情也不太自然,不知是天生内向还是给这场战斗吓着了。 第88节 邵宗严看客户十分在意他,便主动提出:“不如我带这位道友在远处避一避?道友若要破阵,可以攻向晋位——” 风水罗盘是他当年吃饭的家伙,虽然学了点科学,也知道用东经北纬或是黄道多少度表述方位了,可遇见这种衣着打扮和自己出身的小世界相似的道友,忍不住就把用习惯的说法拿出来了。幸好顾淮川也听得懂,抬眼看向晋位,欲行又止,看向邵宗严:“道友既知大阵弱点,何不自行破阵进去,却告知于我?须知修道之人争的就是一个机缘,若被别人抢了,说不定会碍你道途的。” ……不用问了,客户的分魂指定还没从大千世界回来,要是见识过大世界,知道了科学修真才是根本,就不会把这些外物太放在心上了。 邵道长经过见过的客户多了,知道这些分魂没回来的修士对游戏印象不好,索性没说自己的身份,只朝他笑了笑:“这座仙宫又不是我的东西,说不上谁夺不夺的。我真正的机缘好好的在我怀里,任何人也夺不走,别的再好也无所谓了。” 顾淮川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劳”,转身化出一道巨大的剑影攻向大阵。其他修士有的控制住攻来的傀儡,有的跟他一起攻向那片灵气薄弱的阵壁,攻伐良久,终于打破了这座大阵。 护阵乍破,众人纷纷闯进仙宫殿阁寻找前人留下的宝物。顾淮川念着邵宗严的相救和指点之恩,回头来接他和自家弟子,却只在战圈外一座山崖下见着了徒弟,此外就再没见着半个人了。 他微一蹙眉,神色冷峻地问道:“阿念,刚刚救了为师的那位道友呢?” 阿念精致的小脸垂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温顺地说:“师父打破护阵时,那位道友就朝缺口飞过去了。弟子见他也是筑基修为,本欲劝他等师父过来一同进去,免得撞上其他前辈,不过那位道友似乎有什么依凭在身,并不听弟子劝阻……” 顾淮川轻轻颔首:“既是如此,咱们也进去寻宝。若有缘相遇便护他一程,若他果真有护身之法,那便记下今日相救之恩,来日有缘再还。” 阿念抿了抿嘴角,低声应是,跳上顾淮川的飞剑冲进了仙宫之中。此时其他修士已经进殿阁搜索丹药法宝去了,他们师徒便也从近处开始一间间探索,顺便找邵宗严。 顾淮川觉着邵宗严才只筑基修为,不该去那些防御森严的大殿,却不知他身上还带着个实力碾压整个世界的外挂呢。两人混在一堆金丹修士里冲进仙宫,在别人都去搜索丹房或藏书楼、宝库的时候就直冲向主殿,晏寒江也从他衣领里头爬了出来,拿尾巴勾着衣裳边缘稳稳坐在肩头上,暴力破解了大殿里的一切禁制,拿到总御仙宫的阵盘。 拿住这个,他们就不会在秘境关闭时被踢出去,可以安心在这里闭关百十年了。 晏寒江纵身跳到阵盘上,盘坐在阴阳鱼阵盘中心,神识侵入,强行炼化起来。这座仙宫占地广大,以他的修为也炼了三天三夜才彻底掌握,身下阵盘一转,整个宫殿的模型幻象就在二人眼前展示出来,连里面那些正翻找灵药法宝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邵宗严在虚拟的小人身上点了点,指尖摸着竟有点实体感,弹弹软软的,十分有趣。晏寒江看他戳来戳去,好似摸别人摸上了瘾的样子,忍不住轻咳一声,尾巴一甩,长长地甩出去缠上他的指尖,不让他摸别人。叫他的小细尾巴一缠,邵道长颈后的汗毛都要乍起来了,顺着他的力道伸过手去,好好揉了揉许久没摸到的小肚子。 他的笑容简直像春水漾波,一浪叠一浪地停不下来,晏寒江却板着小脸,抱着他的手指头说:“饿了。” 驮着他飞了这么久,可不饿了!邵宗严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小肚子,起身到外头廊下生火架锅,煮了米饭和金灿灿的酸汤鱼片,又炸了道卷得紧紧的,炸出来只有小指粗的高丽目鱼卷,一出锅就给晏寒端去垫肚子。 回到大殿里时,他忽然看到那座仙宫模型空空荡荡,之前还到处寻宝、破解殿阁防护的修士们竟都不见了。他拈了块炸鱼卷送到晏寒江嘴边,目光却在空中又扫了几遍,疑惑地问:“他们怎么走了?” “秘境要关闭了,他们当然要走。”晏寒江咬了口比自己胳膊还粗的鱼条,面不改色地说:“这个秘境开放时间很短,我怕他们陷在这里出危险,就借助仙宫之力将留在这里的人都送出去了,你不用担心。” 我好像不是担心这个……邵宗严是想问问他们这一插手会不会影响人家的机缘,晏寒江却抱着鱼卷站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塞进他嘴里,纯洁如雪山融水的双眼看着他,特别认真地说:“汤滚了,该下鱼片了。” 邵道长摇了摇头,把盘子往阵盘上一摆,叼着鱼卷出去滤酸汤了。 把这顿热乎乎的汤泡饭吃完,晏寒江便操控仙宫,在侧殿里给他布置了一个灵压堪比玄元大世界的聚灵阵。 邵宗严现在的修为高了不少,体内真元甚至堪比普通的金丹修士。曾经像深海潜水一样重得能压伤他的灵压环境,现在进去却只像泡在两米深池底下,只是会有点胸闷气短罢了。然而这种压力对于修行格外有助益,只要端坐其中,不用刻意运转气机都能感觉到灵气源源不绝地从周身穴窍压入经脉,顺着平日功行方向自动流注游走,汇入丹田,将本就广阔无比的下丹田又拓开许多。 他丹田中灵气过于浓厚,挤压之下渐渐结出了水滴般剔透的灵液。灵液又被不停充入的新的灵气推着互相挤压碰撞,不断融合,越来越浓稠厚重,沉沉地堆在丹田中央。到得这一步,他便不再吸收灵气,而是将身体当作一座丹炉烧炼,心火降入炉底、肾水升至鼎中,调停坎离炼英华。 不知多少日夜的抟炼过后,那块剔透灵液被彻底炼成霜华般雪白,白雪堆中蓦地生出一朵黄芽。他果断抽减心火,用肾水温温地绕护着这朵初生的真阳,身体再度像中央空调一样大力抽取灵机送到丹田内,滋养着这支黄芽不断成长。 到这一步就算迈入了金丹期,只看后头的金丹品质如何了。邵宗严神念一动,法宝囊里的几枚灵丹主动投入他口中,化作一道灵线注入丹田,净化杂质,提升丹品。他整个人就像化入虚空中,一念不起,任由金丹吸纳灵气,自行成长。 远在主殿中的晏寒江也似有所感,隔着殿墙朝他看了一眼,再度拨弄阵盘,将整座秘境的灵机都抽取过来,让他尽情汲取灵气,灌沃金丹。 不知多久之后,体内那枚黄芽已彻底吸尽周围灵雪,化作一粒金中带紫,剔透如琉璃的金丹,在他丹田中嗡嗡颤动。一股宏大气机自丹田内顶起来,化作一声龙吟虎啸般的清啸传出,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殿中景物一变,他便从侧殿落入了枢机所在的正殿里,晏寒江身披双色道袍伫立殿中,渊深的眼眸落在他脸上,淡淡一笑:“竟是紫华金丹,就是在大千世界也算是第一等的金丹了。有这金丹,只要以后灵气足够,到阳神出窍都不会遇到瓶颈,不枉这几十年闭关的辛苦。” 邵宗严才不跟他论什么道,径走过去抱住了他,把脸贴在那张凉冰冰的脸上蹭了好几下,软软笑道:“久等了。” 才六十七年四个月零两天,也不算很久,不过……晏寒长也不摆高人范儿提点他修行了,伸手搂住他的腰,重重亲了下去。 第136章 第十一次救援 秘境百年一开,邵宗严闭了这么久的关出来,这里还没跟上清小世界交汇。除非此时忽然有客户召唤他,能靠通界令之力强行离开,他们就是想出也出不去。 难得有这么长时间过两人世界,晏寒江就带着他逛遍了整座秘境,看见顺眼的妖兽和灵果就弄回仙宫吃。 这座秘境方圆千数里,外层生着些年头较浅的灵草和妖兽,越靠近仙宫灵草的年份就越长,守着这些药草的妖兽也越凶悍。这些妖兽只生在灵力浓郁的地方,邵宗严之前一头也没见过,这会儿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幸好他身上绑定了苍生苑的互动学习卷轴,神念一动就会自动在题库里搜图对比,反馈详尽资料到他识海里: 狙獴……食肉目,裂脚亚目,獴科……食之明目。(注:不宜生食) 犀角玉驳……龙目,嘲风亚目,驳科……食之辟阴邪。(注:搭配龙脊芋炖最佳) 狄绒……灵长目,简鼻亚目,绒科……食之不疑。(注:肉粗老,宜用酒蒸) …… 不愧是那么多人争着进的秘境,里面的妖兽样样都能吃,吃了还有好处!只可惜这座仙宫的前代主人是位餐风饮露的真仙士,那么多宫殿都不肯留一间当厨房,只在正殿后面建了一间丹房,当中摆着一只法宝级的丹炉,盖上刻了“抟珍”二字。 丹炉……那也是炉灶,底下有烧火的炉膛呢。炉边还堆了不少封着灵草和炼好的丹药的玉盒,倒有点勾起了邵道长炼药的心思。 他手里那些spring药之前很好用,可随着修为提升,救援时遭遇的敌人越来越强大诡异,有些时候根本就用不上了。若能把其中有效力的凡物换成灵草,是不是就能对异种生灵——好吧,就是对鬼——管用呢? 要是救援明天那时候他能掏出一把药米分把鬼放倒,又怎么会让那头厉鬼有机会弄坏房顶,把他和那群电视台工作人员都拍进地下? 反正艺多不压身,也该正经学学炼药了。 晏寒江听说他想学炼丹,便体贴地从法宝囊里抽出一张元典派的互动练习册递过去:“其实苍生苑本身也有炼丹法门,不过得要用灵植、灵兽投入丹炉炼制,不如元典派这种直接抽取天地间元素分子合成丹药的手法节约环保。反正你识海中已经套了一套题,再加一套也不碍什么。” 上回套上苍生苑的题库,是邵宗严没想到能有这种东西,一时大意失神。如今都在题海牢笼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敢再接一张同样恐怖的卷轴? 晏寒江的手还没递过来,他就果断退到炼炉后头,坚定地说:“我现在学这种传统炼丹法就行,先进的等我把这套卷子做完了再说!”他生怕晏寒江还不放弃,当场便打开苍生苑的炼丹教程,吐出一口结丹之后在胸中凝成的丹火,按着教学步骤扔进一把药材,提炼其中有效成份。 十几年光阴转眼而逝。 在炼坏无数灵药、烤熟无数妖兽之后,邵宗严终于用惯了仙宫里那只抟珍炉,并拿效力更高的灵植代替食用级草药,独立研制出了一种可用于高阶妖兽的spring药。做好的药被他扔到外面妖兽栖息地做过实验,扔出去不多久便能在原地捡回两只正在交尾的妖兽——之所以说是两只而非一对儿,是因为那些妖兽中药之后很少有能熬到找着同类的,跑不出几步就会解封体内洪荒之力开始日天日地,效果简直了! 邵道长略觉得意,给这药起名“双丝”,意思是“药如双丝网,织就千千劫”,一旦碰到便是劫数难逃,比四代祖师调制的“千劫散”效力更强。 不过药力太强了也不太好,有一回做菜时兽肉里的药性还没散光,害得他们吃完饭流了半天鼻血。他自己喝了一缸凉茶清火,晏寒江则委委屈屈地变成草鱼,到旁边小香炉里泡了半天才好。 邵道长恍然发觉,自己这些年好像走了歪路,spring药着急什么,赶紧炼制避孕药才是重中之重! 可苍生苑这本包涵天下苍生知识的互动练习卷轴里偏偏就没有龙族的避孕药——他查看过龙族生育的有关问题,却发现龙族们并不避孕,人家就是以生得多为荣的!更可怕的是,龙族生孩子容易,孕育高等血脉的龙子却十分困难,就是一对真龙夫妻生下来的大部分孩子也都是蛟龙目、虬龙目、亚龙目与龙裔目之类并不像龙的妖兽,真龙反倒仅有两三头。 龙和龙生出来的孩子物种都能不一样了,那人和龙呢?巴掌大小的小龙人儿可爱,可要是个跟他一边高,满身鳞片、不穿裤子,还长着细长尾巴的儿子,那还能要吗? 邵道长甚至捏着鼻子激活了元典派的互动卷轴,从头查阅了一遍。谁知这一派里也没有龙族避孕的丹药,在通用型生育细胞灭活药方下还特地标注了“真龙无效”四个字,看得他心痛不已。 将所有丹方都翻过一遍,唯有一种能令人长持不泄的“还阳丹”可能有效。他辛辛苦苦照着方子炼成了一枚,晏寒江却说什么也不肯吃,宁可变成草鱼泡到药鼎里去。 邵宗严也不好强求,只得把丹药收起来,改从其他方向下手。就在他差点朝着执天阁的卷轴下手,研究怎么在人体内实现空间隔离和物质湮灭的时候,许久没见动静的通界令忽然响了起来:“检测到有修仙版客户身体遇到危险,请客服人援做好救援准备。” 传送阵光不由分说地亮了起来,将他和身边的晏寒江一起裹了进去。邵宗严炉子里正煸着肥肉炼油呢,想起这一去就回不来,担心真火把炉子烧裂了——也有点舍不得炼着半截的油——便伸手抽回丹火,把炉子扔进了法宝囊。 传送阵光乍起乍落,在虚空宇宙中没飞多久便落到了小千世界的本源星球上。阵光还没消散,他就听到了一声略微熟悉的,带着点悲痛和怜惜的叫声:“师父,我一直是敬爱你、相信你的,可是你勾结魔头害了清霄派这件事实在证据确凿,我也没办法替你说话。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师徒情份上,我想劝你一句……师父,回头吧……” ===================================== 宽广的山峪中聚集了百十余名修士,人人都剑拔弩张,漫天法宝围在顾淮川身边,时不时有人朝他攻击一下,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血肉。他的右臂已经伤痕累累,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连自己血脉相连的飞剑都拿不住,只能用左手执剑,撑着自己的身体,维持住最后的尊严,不要在这些人面前倒下去。 他的徒弟——他从小带回山,亲如父子的徒弟顾念站在下面的山谷里,隐然就是这些修士的领袖,正用平常讨他喜欢时一样柔软让人怜惜的声音,口口声声指证他是勾结魔修杀害自己师门的人。 而与清霄门守望相助的长空派掌门司马凌就站在他徒弟身后,杀气腾腾地逼视着他,重重地说:“淮川,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为了这个掌门之位,为了清霄真人当年传下来的道宝,竟然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师门尊长!阿念这些年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甚至连自己都不要了,你竟然忍心拿他祭天地门取宝!” 顾淮川耳中嗡嗡鸣响,几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从每个人的眼神里,从不断攻向他的法宝杀机里,他却已明白了,那些人无非是在给他罗织罪名,想取他这条性命。 可他还不能死……他还有仇未报,有冤未雪! 清霄派有祖师留下的大阵守护,还有两位金丹九转的长老镇压门派。若无外派推手,若无本门奸细,怎么会恰在清霄派主持五大宗门大比时轻易被天魔潜入中枢,夺舍当日值守大阵的宗长老,私开生门,以至魔修如入无人之境,猝然发难毁了清霄派满门? 后来掌门师兄也被天魔侵体,失去神智要杀害本门弟子。他不得已执剑杀了师兄,临终之际掌门神智暂时清明,将掌门印信和清霄派最核心的秘境天地门交托给他,让他取出祖师封存的道宝灭杀魔修。可为何就在那时候,长空门、道玄门、景元派……等宗派的人忽然出现,纷纷指责他杀人夺宝,戕害师门,甚至放着魔宗之人不理而一径追杀于他? 还有他的好徒儿……顾淮川吐了口血,他的好徒儿在他逃出围杀时出现,楚楚可怜地求他带自己离开。他当时被掌门所伤,右臂受了魔气侵蚀,闯出各派包围时也受了重伤,却还是拼力救了顾念,把他一同带到无人之地养伤。可这些人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他落脚的地方,打断他行功,一次次下来,他的伤不仅没好转,反而连修为都连降了三个小境界。 金丹八转是差一步便能迈上天道的境界,遇到再多敌人也有逃生之能。可如今只剩金丹五转的修为,就连昔日的手下败将都能在他面前逞凶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已扣不开天地门,也再逃不了几回,便将天地门和清霄老祖留下的事稍微透露给了顾念。这个徒弟修为低,人也善良柔弱,不像是能承托宗门的样子,他就打算在自己死后,将人交给在南疆历练的小师叔江清源照顾,请他查出元凶,杀灭魔宗,重振清霄派。 可是自从那天说出天地门已在他手里,被他祭炼得和魂魄相连,须等他死后才能取出之后,顾念就失踪了。再出现……再出现就带了这些人来围杀他这个师父,还要做出一副被他逼迫挟持多日,却为了查清他的恶行忍辱负重,如今终于能当众揭穿他真面目的张致来。 顾淮川张了张口,想为他一句为什么,也想问问他身后的司马凌——他们两人自幼的交情不论,两派同为正道栋梁,甚至代代联姻,守望相助,长空门为什么要和魔宗修士联手,屠戮清霄满门? 可惜他这些日子实在伤太重,连喉骨上都留了道深深的伤疤,想问也问不出来。事到如今,倒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他既不能完成掌门重托,也没机会把这些事告诉师叔,只能顾及自己一点私心,不要让天地门和祖师道宝落入这些仇人手里…… 他咬了咬牙,脸上一片淡金流转,真气如风般自他身上涌出,吹得挡住脸的长发飘起,露出清俊果毅的容颜。司马凌站得离他最近,当场变了脸色,将顾念护在身后,抬手朝他印去:“万不可让顾淮川自爆,没有他的魂魄印记便打不开天地门了!” 十数样法宝撞在他身上,被他体外鼓荡的真气推出,虽然也伤得他不轻,却无法阻止他自爆之势。顾淮川脸如金纸,口中鲜血如注,却露出了清霄派灭门以来头一个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空中忽然吹来一道幽幽暗暗的阴风。当初潜入清霄,毁他宗门的一名魔宗修士声音尖利地响了起来,仿佛能深入人心底,吃吃笑道:“各位如果不能,可要我殷镇出手?我也不贪心,只要进入天地门后能拿一份应得的天材地宝就够了。” 顾淮川脸色微变,体内气势暴涨三分,几乎已能听到金丹碎裂声了。司马凌脸色阴沉如水,死盯着顾淮川,从咬紧的牙根后低低挤出一声“好——” 一个好字还没咬出来,顾淮川便觉着小腹发冷,正在爆裂的金丹被人生生按了回去,困在一片清寒灵气中,他自身的灵力或散或被封,竟像凡人一样完全感应不到了。 他竟落入敌手,连自爆求解脱都不行了?灭门以来郁积的心疾和身上的伤痛此时一起爆发出来,他浑身无力,腿脚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软软朝后倒去。可他还咬着牙强撑精神,想看看自己到底落到了谁手里—— 半模糊的视线从小腹那只柔软莹白的手过渡到上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略显熟悉的容颜,桃花眼半眯着,秋波流盼,米分嫩的唇微微勾起,朝他露出个仿如天魔般荡魂的笑容。 这是魔修还是……他眯了眯眼,一时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虽然发不出声音,可离得这么近,光看唇形邵宗严也猜得出他在说什么,于是一手托住他的肩背,温柔地答道:“我是元泱苍华网游客服邵宗严,咱们之前在秘境里见过,道友可还记得我吗?” 是那位——顾淮川的瞳孔蓦地散大,再之后眼皮便无力地耷下,直接软倒在了他怀里。 空中那道阴森森的声音诡笑起来:“这位是哪一派的道友,怎地抢了我殷某接下来的活计?快把这位顾真人交给我,老祖我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或许会收你当个弟子,传你几样高深功法,如何?” 邵道长右手在空中一翻,掏出斩运长刀在空中划了一圈,逼退几枚飞剑法宝,冷笑道:“这位顾道友是我们元泱苍华大型网游尊贵的玩家,花了大价钱买过我们客户端的,我身为客服就对他的生命安全负有责任,岂能交给你们?” ……客户端又是什么法宝? 在场众人都不曾被千蜃阁的销售人员挑作过目标客户,自然未曾听过“元泱苍华”“游戏客户端”这些词,看到这个本被他们逼入绝境的人突然又多了个撑腰的,脸色都显得不太好看。司马凌皱着眉低声质问顾念:“这人是哪儿来的,你不是淮川的爱徒吗,他得了这机缘也从没告诉过你?” 顾念眼眶微红,咬着下唇苦笑道:“我的资质不佳,师父养着我也只当是个侍童而已,有什么爱徒不爱徒的……他在外面得到的机缘还不都自己享用了,几曾告诉过我?就连天地门和祖师道宝他也宁可托给一个成日不在门派里的师叔祖,从没想过我这个亲传弟子呢……” 不远处一名散修冷笑道:“亏得他当日没托给你,不然今天连自爆的机会都没了。” 虽然他们也为了天地门和道宝来围杀顾淮川,可毕竟修真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的,他们和清霄门又没交情,趁着他们落魄拿些好处也没什么了不起。可这当徒弟的勾结外派掌门,踩着师父攀上高枝儿……啧啧啧,这种东西…… 正道诸众暗潮涌动,殷镇却尖笑一声:“司马掌门,严掌门,你们若是不出手,这位小道友和他身上的顾淮川就给了我吧?我天魔宗是有信誉的地方,来日保证把他的魂魄金丹都还给你们!”只不过要等到他搜魂摄魄,拿走该拿走的东西之后! 他看得出邵宗严手中的刀也来历不凡,说不定不是法器,而是法宝,因此一出手就拿出底牌,放出十八只血影魔头,自己也化身血影混在其中朝他的手咬去。 邵道长扛起客户,刀交左手,右手掏出一把药丸攥成米分末,用真气震向冲来的血魔。这些药散配制时就是为了驱鬼配的,沾在阴灵身上并不会像普通药物一样穿透过去,而是当场化作灵火蚀入阴灵体内,在他们体内铸造出本来没有的洪荒之力。 “咻”地一声,十八只魔头忽然停止攻击,奔着空中离自己最近的同伴撞了过去,血影重重叠叠融成一团,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声。 殷镇身为人类,才是受药力伤害最深的,可偏偏那十八只魔头恰好成对,剩下他一个形单影只,要扑邵宗严又太远来不及,便朝着左近一名长空门长老扑去。他忘了自己此时是血影之躯,扑上人之后只能将人吸干成一道血皮,越扑越饥渴,血肉滚烫欲烧,放下刚刚吸干的人又朝旁边扑去。 司马凌痛呼一声“乔长老”,连忙抽出剑来喝令众人:“这魔头与那个元泱苍华的妖孽勾连,想要抢走天地门为魔宗所用,众位道友听我指挥,先灭了这老魔!” 殷镇已经被药力烧得失了神,像疯子一样见人就扑,将原本排布森严的峡谷搅得一派腥风血雨。邵宗严趁这机会提刀往外杀去,晏寒江从他怀里爬上来,坐在他脖子旁边撑起鱼鳞伞,替他挡下如雨点般打来的真气和飞剑、法宝攻击,强行脱离战场。 等到峪内诸人收服了发疯的血魔,才发现他们真正的目标已经给人救走了,只留下一堆损坏的法宝飞剑,和被反噬重伤,哀叫着躺在峪外的同道。 第89节 第137章 第十一次救援 一个刚结金丹的小修士,扛着昏迷不醒,只能算是累赘的顾淮川,竟在这么多人的追杀之下轻松逃脱,还反伤了这些修为比他高上不知多少的前辈修士? 长空门筹划多年,好容易将道宝的下落逼出来,难道就这么白白落空了?司马凌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顾念,眉宇间挂上三分忧虑,抓着他的手问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若叫这两人逃了,来日他们又要勾结魔宗为害天下了。阿念,你知不知道顾淮川在外面有什么亲友或是别府之类的地方?” 被邵宗严打倒的修士也在亲友扶持之下站起来,朝着顾念身边汇集,也都想问顾淮川和救了他的人可能去哪。 顾淮川带着天地门逃走之事犹可忍受,邵宗严打坏他们的法器法宝,甚至用斩运刀斩断了本命法宝与他们之间的联系,害他们本源受创,这才是最深的仇怨!可以说,他们找到邵宗严,报这一刀之仇的心思,比司空凌和顾念找到顾淮川的更甚。 几名修士怒急攻心,杀气腾腾地围住顾念逼问:“你不是姓顾的爱徒吗?他从清霄宗一路杀到这里,自己半死不活的都要带着你,连天地门都交待给你了,就没交待什么能藏人的地方?这些年他带你出门历练,你也不知道他爱去什么地方?” 顾念在顾淮川身边时从没被人这样逼过,委屈得眼都红了,可怜兮兮地望向司马凌。 司马凌开言安抚住了众人,给顾念抛了个眼色,温声问道:“你只管说出来,不用怕,有我……和诸位道友在,不会让顾淮川伤害你的。” 顾念低下头,露出一段光洁的后颈,仿佛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答道:“我想他可能去南疆找江师……江清源江真人了。我听他说过,天地门是要交给江真人的,说不定他当日杀害掌门真人,夺取天地门,就是私下和江长老有什么协定呢?又或者……或者救他走的那个人有能力打开天地门,取走道宝,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清源……这也是个快要金丹元满,化丹成婴的修士!他们趁着清霄派被魔宗所灭,都捞了不少东西,江清源若真回来中州,肯定不会轻易吞下这口气。他要是一个人来的倒还好,若是那两人带着秘境、道宝投奔他,再挟怨归来,中州天地可不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了? 一名脾气急躁的修士当场便朝南方飞去,还有一名驭兽宗修士放出寻踪蜂,叫它们尝了尝顾淮川的留下的血气,循着气味踪迹追踪过去。 众人各自散开,顾念跟着司马凌一起登上鸾车回长空门。到了车上打开禁制之后,他就一头扎到司马凌怀中,低声轻语:“司马大哥,其实顾淮川还有一个地方可去,我没跟那些人说……” 司马凌在他光洁的后颈上捻了一把,温存地笑道:“我就知道阿念心思剔透,不会轻易把他的下落告诉别人的,来告诉司马大哥,他究竟带着天地门去哪儿了,那个劫走他的人又是谁?” 提起邵宗严,顾念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很快又在他的爱抚下放软了身子,依偎在他怀里说道:“那个人曾在樊期秘境救过顾淮川一次,后来就再没消息了,当时连名字都没与我通过,也没提过什么元泱的事,我还当他是看上了顾淮川长得俊……” 他想起邵宗严那张出门就能让人当小三的脸,忍不住皱了皱眉,吐出一口浊气,勉强笑道:“司马大哥,咱们去栖云山沐雁谷,那里是我父母坟茔所葬的地方,必定能找到顾淮川的痕迹。” 司马凌诧异道:“你父母的坟茔?他怎么会去那里——再说你已与他撕破了脸,他要去也该是去更安全的地方,怎么会去你知道的的方呆着?” 顾念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伏在他怀里低笑道:“或许他就以为我不会把外人引到父母的埋骨之地呢?”不等司马凌说什么,便乖顺地主动交待:“当年他害死我父,带着尸体回乡逼迫我母亲的时候,母亲施计要他发誓护我一生平安……他起誓后,我母亲便自刭而亡,以自身性命献祭,偷偷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禁制。不管他去不去沐雁谷,我们只要回去挖开棺木,取出家母的灵骨卜问,便能寻得他的下落,哪怕他用法宝遮蔽血脉气息也没用。” 说到要起出亡母的遗骨,顾念忍不住落下了一行真心的泪水。 司马凌感到肩头微湿,也是怜惜地将他揽入怀中,轻拍着他纤薄的背安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伯母当年狠心自刎,也是为了给你挣一条出路,以后有司马大哥在,绝不会再让你受顾淮川的委屈了。” 他抱着顾念好一阵轻怜蜜爱,然后便安排人继续随着鸾驾回长空门,自己却带着顾念悄悄改道栖云山沐雁谷,在山谷里几处能藏人的地方搜寻了一遍。 不出所料,顾淮川并不在这座山谷。不过司马凌本也没指望这么轻松就能抓着他,搜索过一遍后便走到顾父顾母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两位道友为了阿念付出如此之多的心力,司马凌感佩无已。不过自今以后我定会好生安顿他,不使他再吃苦头。望顾夫人助我长空门一臂之力,抓住顾淮川,免得他有机会伤害阿念。” 顾念眼中含着薄薄一层泪光,走到母亲坟前重重叩头谢罪:“阿母,有司马大哥保护我,你不用再担心我被顾淮川害了。本来前两天我就能杀了他的,中途却插进来个不知来历的人救走了那老贼,让他又得苟延残喘几天。但为了报你们的大仇,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那老贼的真面目,儿子不得不请出阿母的尸骨来指点方位……” 他的额头紧紧贴在坟前泥土上,哭得几欲晕厥过去。司马凌从背后抱紧了他,温言软语地安慰了许久,最终行了他的同意,将坟冢下葬着的顾夫人棺椁起了出来。 墓中佳人已化作了枯骨,其中却有一枚指骨凝白如玉,散发着莹莹宝光,仿佛不是人骨而是玉雕成的。顾念亲手取出指骨,逼出精血滴了上去,连掐几个法诀打向玉骨,那点精血便融入白骨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依着母亲临终前告诉他的用法,转几圈之后就该像指南针一样咬住顾淮川所在的方位了,可是这会儿指骨却一动不动,除了其上流动的宝光越发明亮,看起来就与普通骨头一般无二。 司马凌眼中闪过一道暗沉沉的光芒,屏息问道:“莫不是……法术失效了?” 顾念连打了几个手诀上去,那块指骨仍是毫无动静,反到是他自己忽然惨白了脸色,一口鲜血喷出,按着胸口惨然道:“完全感应不到顾淮川的下落……他、他……他就这么没了……” 怎么会!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身上还带着天地门和清霄道宝呢,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两样至宝又该到哪去找! 不只司马凌与顾念两人,满天下搜寻顾淮川的人都要炸了。无论是取他精血作法追溯同源血脉的,还是派妖兽循着气息追踪的,都在某一刻冥冥间感应到,顾淮川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完全不留痕迹。 他们都下了大力气追杀此人,为的就是司马凌当初许诺过的,天地门打开之后,可任他们取灵草、秘宝走。这人一死,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久不就都白干了吗? 众人返身直奔长空门,要这位最近隐隐有统领修真界威望的司马凌做主。 ===================================== 这么多人翻天覆地地找顾淮川,却不知道他们当时就留在那座山峪附近,并没走远。 邵道长扛着他出了山峪后,便给他喂了千蜃阁给的治伤灵丹,因怕他的血气引来追踪,还带他到山涧里清洗一回。他身上伤得太多太重,服药之后只是暂时托住了一口气,伤处不再流血,要彻底治好恐怕还要静养些日子。 邵道长又捏碎一粒药丸,敷在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上,那伤便愈合得快了几分。治着治着,他看到顾淮川眼睫微动,似乎就要清醒过来了,便扶着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掏出一枚千面幻形丹递到他嘴边:“吃了这个,这是千蜃阁的幻形丹。后面追踪你的人可多了,咱们得换换形象再进城,要不然你一露面就得有人来抓咱了。” 顾淮川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清香的药丸就从他唇间滚落,化作一线灵气落入腹中。随即他的五官和身体就开始缓缓变化,眉毛纷纷脱落,变得细而弯;眼睛也扩大了不少,眼尾细长,睫毛弯弯地翘起;鼻梁稍稍塌下去了些,鼻头却更为挺翘;双唇微肿,弧度柔和而饱满……就连身材都变了。 因为要给他洗身上的血迹,邵宗严是把他的衣服都脱了的,只在腰间盖了条毛巾,是以身材变化时他看得清清楚楚,看得胸口发紧腿间发凉,另一枚本打算自己服用的丹药不动声色地放回了药瓶里。 顾淮川“嗯”了一声,声音柔和妩媚,差点把自己吓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压着嗓子问道:“这……邵道友,我这是……” 这是意外……他也没想到千面幻形丹不是塑容丹那种随心改变外表的效果,而是随机改变,还得改变成女修的。真的!他自己也差点吃了! 邵道长干笑了一声,沉稳地说:“顾道友莫担心,只是暂时变成女子而已,将来药效消褪了你就能变回来的。那些人追踪的是男修顾淮川,你变成女子之后,就算当面撞见了他们也认不出来的。” “……多谢。”顾淮川的视线不小心扫着了下面一点,连忙闭了眼,身子微微扭动,想从邵宗严腿上挪起来。邵宗严也想起顾客现在变成女修了,再这么倚着不合适,连忙掏出身万仙阁制服帮他换上,又拿了床被子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晏龙君的小尾巴在邵道长怀里悄悄挠了几下,传音与他:“你要不要也吃一枚?那些人可都见过你的模样了,万一回头有人认出你来怎么办?” 他把药瓶塞到法宝囊最底下,重重地摇了摇头,特别有责任心地说道:“我看我还是物理手法易容好了,这种高阶丹药就该留给顾客,我吃着浪费。” 他掏出双眼皮胶和假胡子易容,晏寒江却又勾了勾他的脖子,语重心长地劝道:“修仙之人和凡人可不一样,你粘那点东西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反倒会引起注意,不如干脆也吃了吧。” 有客户殷鉴在前,邵宗严说什么也不敢吃那药了。可是他自己完全不改妆也不方便,所幸千蜃阁给的杂七杂八的法宝多,他还真翻出了一条能遮掩形象和气息的大红丝巾。他拿丝巾裹住头脸,只露出顾盼生情的桃花眼,叫顾客回头替他看看能不能看穿丝巾下面那张脸。 顾淮川运起仅存的灵力,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看不出来,就连眼睛也有种看不清的感觉……不,应该说是看得见长什么样,在心里却留不下印象,跟你原来的模样也联系不上。” 这就放心了。邵宗严看他穿好了衣裳,便很自然地过去揽住他的腰身,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顾淮川挣扎了一把,用再怎么压紧也冷沉不下来的声音说:“道友,我可以自己走!” 邵宗严按住他的脉门,将他的灵力封回体内,强硬地说:“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我来吧。” 此时正好有人从山峪里追踪出来,可顾淮川服下千面幻形丹,就连魂魄气息都被幻术重新模拟出来,血脉追踪更不管用,邵宗严就抱着他和几批追着他精血来的妖兽擦肩而过,在林子里快速穿梭,飞驰到了附近一座郡城里,找了间最好的客栈落脚。 哪有人真的喜欢钻山沟、睡野地。以前带着客户在外面宿营也是没办法了,如今他自己会御风驾云,离得这么近又有大城市,不住客栈住山沟里,岂不是嫌自己过得太好了? 他财大气粗地扔下一块碎银,包了一套里外通透的三间客房。因为他钱给得痛快,小二的态度也殷勤,体贴地问:“两位客官可是夫妻?夫人可是有什么症候,我们这里郡城有一位精通妇科的大夫,可要小的替客官请来?” 顾淮川尴尬不已,小声澄清道:“我等不是夫妻……”可现在他明晃晃是个女子,也不能再说是兄弟、好友了。不是夫妻的话,孤男寡女住同一间店,好像更不好解释? 他一下子卡了壳,邵道长也有点为难,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说顾淮川是他的通房、妾室之类了。虽然有点对不起客户,可这也是为了不引起凡人注意…… 他正欲开口,小二忽然“唉哟”一声,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恕小人眼拙,竟把二位女侠认成了夫妻!若是两位不想出门,小的这就把于大夫请来,叫他替这位女侠看诊如何?” 不不……你认错了,我只是系了一条女修用的丝巾而已,不要看脸,看身材!邵道长在伤害顾客和伤害自己之间挣扎了好久,最后咬牙咽了这口伤害,掏出银子打发走小二,抬手关闭门窗,安抚顾淮川:“刚才给你服了几枚丹药,你先睡一会儿,我给你熬些粥来喝。等伤养好了咱们就离开这里。” 他一边劝着,一边从法宝囊里拿出那只陪伴了他多年的抟珍炉,吐出丹火,继续煎锅里那块板油。炉子搁在法宝囊里能保温,取出来之后仍是滋滋做响,煎肉的香味一下子冒得满屋都是,烟气却被炉鼎上刻的的灵阵自动吸收了,不必开窗也能做菜。 这种疾云犼的油煎出来是金黄色的,盛出来晾了一会儿,便凝固成一块嫩嫩的蛋奶布丁似的油块,炼过的板油只剩下些炸得焦脆的肥肉渣,洒点糖就又香又甜了。反正客户已经上了他们的贼船,邵道长索性把小龙人儿放到桌上,淘了一碗米倒进炉子里熬上,俩人就坐在桌边吃油渣,顺便研究怎么解掉幻形丹药效,让客户恢复原貌。 炉底还剩着些熬出来的疾云犼油,刚碰上凉水时还凝成块贴在炉底,熬得时候长了油香就润进了米里。再撒上一把盐,几块切得碎碎的肉干,文火细煨着,等到客户功行运转过一个周天,那炉粥已熬得米粒都融了,表面浮着一层淡黄的粥油,中心微微翻滚,香气顺着鼎盖一丝一缕地冒出来。 顾淮川闻着这香气,精神便微微振作,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一晃眼又看见胸前高耸的衣襟,差点又躺了回去。幸好客服小哥一直分神盯着他呢,过去就把人接住了,扶着他坐在床上,托着一碗温热的粥过去喂他,温柔又强势地说道:“你要起来就叫我一声,自己要是摔着了怎么办?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让我怎么放心你以后一个人?” 顾淮川让他的气势震住了,几次想说自己其实是个男人根本不需要人照顾,又想问他这个幻形丹的药效什么时候能解开,可是在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瞪视下竟怎么都说不出话来,老老实实地接过碗吃了起来。 第138章 第十一次救援 顾淮川受了重伤,只能吃粥养病。但对于身体健康肠胃良好的人来说,粥这种东西就是吃饱了溜溜缝儿的,炸油渣也是零食,当不了饭。可现在客户瘫坐在床上,毫无自保之力,邵道长身为优秀客服,自是不能离开他独自到楼下做饭,于是刷干净了丹炉里面的稀饭底子,就拿丹火在炉膛里小火燎上膛预热。 来之前他刚宰了头疾云犼,肚子上一大块板油熬成了金黄的荤油,还剩了半块连着后脊的肋排没吃,正好凑和着烤烤吃了。晏寒江啃掉最后一块油渣,在茶杯里洗了手,小小的声音传到他识海里问道:“我帮你捆?” 烤肋排之前先要用绳子把肉扎紧,不然烤过之后肉里的脂肪融化,瘦肉也容易松散,形状不够好看。那块肋排是切开过的,也有人肋排一般大了,单手拿都拿不住,两个人扎总比一个人方便。虽然他是好意,可邵宗严想象他拖着绳子吭哧吭哧在肉上一圈圈爬上爬下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扭曲,还是断然拒绝了,同样以神识传音回复:“下回吧,顾道友在旁边看着呢,等没人时你再帮我。” 顾客坐在床架后头,有床架和帐幔挡着,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不过这种情趣普累的东西他还是不习惯当着人做。忒刺激,他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了呢。 晏龙君这回竟没猜到他想看自己撅着小屁股爬的险恶用心,只当他是担心自己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屋子里会吓着客户。这种事他是从来不在乎的,让人看见了受刺激的也不是他们,只淡淡一笑,看他在肉上打好花刀,便一伸腰从桌上跳了下来,化成正常体态掏出绳子帮他捆肉。 捆扎好的肋排表面抹上一碗灵酒、酱油和各色香料调成的料汁,还厚厚涂了一层半凝固的嫩黄色犼油。腌得入味之后,邵宗严便在预热好的炉膛里放上网架,把整块肋排搁到当中,肉里穿了几枚铁架子架在炉膛里,以防肉的边缘贴到炉壁上。最后他还调了碗湿药泥封住鼎盖边缘和上面的出气孔,做成个临时高压锅焖烤起来。 在秘境里天天照着教材做灵兽,这一套都相当熟练了。 客户托着粥碗一勺勺细品时,邵道长就给男朋友端上了烤得香酥软烂的肋排。 肋排里的肥肉都烤融了,瘦肉也松软得拿筷了一夹就散开,肉皮烤得透明微脆,调料的味道整个融进了肉里,一打开炉盖就能闻到香味四溢。邵宗严拎出整块排骨,先给晏寒江切断了几根肋条,刮下一点靠近脊骨部分的肉,用纸包住干净的骨头,让他像拿冰棍一样举着骨头啃。 他自己得吃点粮食,将靠近脊背那一块无骨的整肉剔下来,片得薄薄的,夹在从秘境带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荷叶饼里,抹上酱汁,稍稍一挤里面的肉汁就浸入了面里,也是又香又软。炉底烤出来的肉汁也没白白倒掉,再加上点盐和香料调味,勾上一层薄薄的玻璃芡,正好倒到分切成条的肋排上,再给肉排添上一层滋味。 烤肉的香味浓到霸道,在炉子里时丹炉能自动吸收烟气和香味,端出来之后就窜得满屋都是了。顾淮川原本喝粥都快喝饱了,闻到这味道后竟觉着有些开胃,恨不能也出去尝一块。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消化不了肉食,只是心里想了想,就低下头把碗里的粥底认真吃净,闭上眼继续运转灵力,加紧修复身体。 从前没有徒弟时,他一个人出生入死,有了徒弟之后更要照顾娇弱的顾念,受伤之后不过吃点药,硬扛一阵子,扛到回山之后才能抽出整段时间休息。这回他第一次体验到被人照顾的感觉,服食的灵药也不知是何处出产的,无比神妙,一身深至经脉丹田的伤竟在短短两三天内就彻底恢复,连真元都恢复了饱满。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大概就是他现在一低头就能看到胸前峰峦叠起,见人时老是被叫作“姑娘”……至于更深处的变化,他暂时还没勇气去查看。 这些日子他一次次感应到金丹修士用神识扫过郡城,还有几座宗门都派了弟子在这座城里反复搜寻他,甚至闯进他们所在的客栈一间间查过。幸好那位邵宗严道友有块能遮掩形貌的丝巾,他自己吃了药之后又是一副……他没敢照过镜子,但从那些人的反应看来,他跟原身长得应是完全不像了。 不仅不像,似乎还有点好看,有一名景元弟子见到他后竟生出了几分爱慕之心,想把他带回门派去。幸好邵道友应变机智,告诉对方他早已经嫁人,来这座城里是要见几位婚前好友,给儿女们订亲的,才把景元宗那群人糊弄走。 这群人来来去去,虽没真查出他的身份,可那一口一个“女子”,对他的心灵伤害也挺大的。 好容易熬到伤势好转,他就迫不及待地跟邵宗严提议:“我派还有一位江清源江师叔在南疆游历,我怕顾念将他的消息泄露给那群人,江师叔不知道这边的事,我怕他会被那群人所害。” 邵宗严抓起他的手腕,将灵力送入,看他真的好了才应道:“那行,我去买些改装的东西来,你稍等一下。” 他到楼下吩咐小二买了一套女装,并连钗环首饰都要了,另外特地要了两副幕篱,托回去让顾淮川跟着换上。 顾淮川看见那堆花花绿绿的布料就极有自觉地倒退了两步,抿着嘴说:“邵道友这是何意?我虽然……可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本是男子吗?” “我清楚啊。”邵道长一步步逼到他面前,特别耐心地托着衣裳头饰给他讲道理:“不只我清楚,所有找你的人都清楚,顾道友你跟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所以外面那些人都在找结伴而行的两个男子,你要是非得穿男装不可,咱们少不得路上会被人多拦下几次,要是穿女装呢,他们说不定看衣服就不细查了。” “可……”顾客还忍不住想挣扎一下:“可不换女装我现在也不像男人了,他们看身材即知……” 为什么说出这话时,他感觉到有点鼻酸呢? “唉……顾道友,”邵宗严将他逼进了墙角里,一手抵在他肩膀上方的墙面上,另一只手扯了件鹅黄短袄披在他身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现在这世道,哪还有那么多人肯花心思看透你的内外,还是要从外表上就夺人眼球,才会有人知道你的美好。来穿上试试,别耽误时间了,咱们这边多一分波折,江道友那边就多一份麻烦。” 顾淮川给他逼得无路可退,再想想那边一无所知,说不定就给人骗了的江清源,不得不低了头:“好,我换就是。” 小二的审美一言难尽,淡鹅黄的衫子淡鹅黄的裙子,连绣鞋都是黄的,都穿戴上之后他就成了一朵金灿灿的丝瓜花。邵道长看了之后居然还露出一种“果然是女装好看”的表情,看得顾淮川默默垂下了头。 这一低头更温婉了,不愧是千蜃阁出品的灵药,连气质都大变了! 幸亏自己没吃! 邵道长心里长长松了口气,押着他坐到桌前,拿出梳篦和头油细细给他梳了个单刀半翻髻,发髻微偏,插戴上一圈小金花,显得又清纯又温婉。客户几次抗议“不是有幕篱吗?挡上就好了”“不用梳那么麻烦,随便一挽也没人看”“拿绳子绑一绑就好了,不要首饰”,他都置若罔闻,活脱脱把他打扮成个美人儿才肯放手。 顾淮川一步蹿到门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好了幕篱,扣在头顶闪身便出了门。 邵道长过足了手瘾,也从桌边捡起一顶幕篱扣上,擦着手上的桂花油,边走边自得地微笑道:“这么多年没练,我这份手艺倒也还没撂下,晏兄上回要不要试试让我给你弄头发?咱们也不用弄女子发式,就……呃,电视剧里那些古装男子发型,我研究研究就都能做出来。我看前面有刘海,后面披发那种就挺好看的。” 晏寒江冷漠地拒绝了他的好意,然后把他捏向自己发髻的手指拉开了。 邵大师可惜地从领口里抽出手,到客栈外面去找顾淮川。他如今连个头儿都矮了少说有十公分,穿上袄裙,带着篱幕,活脱脱就是个凡人女子。能在这边巡逻的修士都比他修为低得多,根本感觉不到他刻意收敛过的气息,就是看见了也不过扫一眼便略过,继续和同伴谈论抓到他之后的好处。 他本来不想听那群人说话,可是只言片语从风中吹过来,却是听到了“顾念”两字,他下意识集中精神听去,那群人却是在说顾念已经加入了长空门,还跟在司马凌身边,却不是弟子,而是……妾侍一流,甚至连个在长空门正式的身份都没有! 第90节 说话的那人不耐烦地说:“照理说上面的事不该咱们说的,可是那个顾念实在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咱们司马掌门岂是他一个筑基修士高攀得起的?要不是为了顾淮川,就凭他那个二百多年还没结丹的资质,连进都进不了长空门。” “可那姓顾的都死了……” “谁知道真死假死,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修士能从重重拦截中把他带走,就未必不能救他一命。” “听说顾念为了找他师父,把自己双亲的尸骨都挖出来弄什么法术,可就是挖了尸骨都没找出人来,这一家子也真是太没本事了。” “说不定顾淮川早就防着他,把那块灵骨给换了呢?毕竟是能引魔修灭了自家宗门的人,对这种没资质的徒弟能有多真心……” 顾淮川开始时只想听听长空门那边的消息,却不想听到了顾念为找他掘了父母坟茔之事,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又听到有人编排他养大顾念是另有所图,心中悲愤交加,真气鼓荡,险些震伤了经脉。幸好邵宗严及时出来,不由分说地塞了枚清心理气的丹药进去,拖着他直入长空,朝着南方飞遁。 顾淮川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按着胸口说道:“道友又救了我一次。我没想到阿念竟是自甘堕落,做了司马凌的人,还为了他反过来加害本门……可我对他真的没有……我只拿他当弟子而已,他难道也是这么想才恨我的?” 邵道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我都明白的,以前也经常有人说我勾引男人,其实我也没有过。清者自清,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你是个正直的好人……话说回来,他是不是一直爱慕你,结果求之不得,因爱生恨,才勾搭上了那个司马凌?” 顾淮川脸色更白了,僵硬地摇着头:“不可能,当初他母亲把他交给我时他才八、九岁,我那时都两百余岁,金丹四转了修为,做祖孙都有富余。后来他也一直乖乖巧巧的,对我从没有过越矩的要求,也绝不会有那样的感情。” “他母亲该不会是你的后代吧?”邵道长摸了摸下巴,化身名侦探分析起路边那些人透露出来的消息:“掘了父母祖坟都要找到你,要不是因爱生恨,那得有多大仇啊。” “并非如此……”顾淮川抖了好一会儿才叹道:“他母亲其实是我家乡修仙世家的王家小女儿。我筑基之后曾回家探亲,他家是打算把女儿嫁给我的。我有些爱慕她,不过婚姻之事不能自己做主,当时并没直接答应,而是打算回门派禀报之后再回复。可是等我再回家乡,准备应下这桩亲事时才知道,王家那位小姐出门历练时遇上一名散修,后来为避家里逼婚,就跟着他私奔了。” 他提起这些事来神色淡淡,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触,旧时的感情本来也没多深刻,既然没成,也就这么淡了。 “后来我在西域万古仙墓历练时结识了一名散修,因脾气相投,就一直结伴同行。后来在一座仙墓取宝时,墓中上古仙人遗体忽然起尸,朝我们这一行人杀来,虽然当时队中都是金丹中期以上的修士,却也远远不及上古真仙肉身之力。那位道友为了救护我被仙尸所伤,临终之前却道是他对不起我,还要我替他看顾妻儿……” 邵道长不由问道:“他妻子就是你当初要订亲的那位王小姐,他儿子就是顾念?” 顾淮川点点头,没意外他能猜到这点,而是按着脖子下面那点平坦的胸口,继续说道:“我将他的尸体送回沐燕谷,遇到王氏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她了,她……修为低,容貌变化得快。但她认出我了,她把丈夫的尸骨接过去,独自葬下,后来就带着阿念出来见我,说她当初不该与人私奔,对不起我,还求我看在他父亲为我而死的份上照顾阿念。” “我就都……答应了。于是她让阿念随我姓顾,让我立誓保他一世平安,我也答应了……” 然后她生无可恋,便随丈夫而去了。 “我将他们夫妻葬在一起,带着阿念回了宗门,将他收为亲传弟子。只是想不到,他竟然会变成这样。难道是我这些年只顾着教他剑法,强迫他修行,不曾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所以他恨我,转而连宗门都恨了?” 邵道长摸了摸他的头,同情地叹了一声:“这不怪你,就我这些年学习的道法看来,他这得怪遗传。” 花心出轨都能遗传,喜欢私奔这点说不定也是刻进基因里遗传下来的。(这是伪科学) 第139章 第十一次救援 那群修士离开后,邵道长才拉着他朝南疆飞去。顾淮川右手一张,取出本命飞剑说:“我真元已经恢复了,剑修飞得快些,不如改乘我这柄剑吧。” 那把剑形制略为细长,色泽如凝霜淬雪,寒光映人。邵宗严这辈子只见过两名剑修,一个清景前辈还从没在他面前动过手,想想能乘剑修的剑也有些意动,不过心念一转,又问道:“那么多人在找你呢,若有人认出你这把剑怎么办?” 顾淮川冷冷一晒:“剑修飞行的速度比普通修士快得多,就算中途撞上什么人,等他反应过我这剑眼熟的时候,咱们也早飞出百里之外了。若不放心,还可以用蚀月丹将剑身洗炼一下,剑光便黯淡不招人了。” 他出门历练时常常要带着顾念,有这个修为提升极慢的小徒弟在,没法像年轻时那样念头通达,想杀到哪就杀到哪,还要想法降低两人的存在感,以免有仇家拿这个徒弟来威胁他,是以身上存了不少相关的东西。他拿出丹药往剑上一抹,那明亮的银白小剑就变得跟市场上卖的“镇宅宝剑”差不多了,落到空中化作自行车般长的大剑,两人一前一后上去,飞剑便化作流光遁入了云间。 剑飞得确实比云快,而且顾淮川的剑比一般人更快,快起来连云都模糊成了一片。路上偶尔与同样去南疆的修士擦肩而过,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衣着就远远甩开了,更不要提人家剩的法宝和剑光,大约对方看他们也是一样的。 这片大陆十分广阔,昼夜星驰两天之后他们才到了南疆。一进入到江清源历练所在的薄棠山脉便见着了长空门浩浩荡荡的队伍,司马凌仍乘着鸾车,前方有一众女弟子提着香炉、宫灯、花篮开道,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男弟子,都踏在飞行法器上,整齐划一地随行。 而在那群随行的男弟子当中并不显眼的位置上,竟站着之前和司马凌十分亲昵,甚至为了他不惜欺师灭祖的顾念。 而在那驾遮得严严实实的鸾车里却是能感应到不只一人的气息,都是金丹修为,凌厉张扬地释放着自己的威压,甚至能听到调笑声从车子里传出。而那笑声每每响起,顾念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层,以他的修为本来就很难追上随侍司马凌的弟子们,稍一分心就会慢下来。身后的金丹修士抬手推开他,毫不客气地地骂道:“方念,你走什么神,快跟上!” 另一人劝道:“卢师兄骂他作甚,他这么低的修为,飞不好岂不正常?也不知那顾淮川怎么教徒弟的,若在咱们长空门里,这般年纪堆也堆到金丹了。” “哼,顾淮川都死了……” 方念?他改回原姓了?他也没跟司马凌在一起,而是混在普通弟子里?顾淮川下意识按住飞剑,却不敢用神识,只隔着层云远远看了那群修士一眼。 对面也有修士见着他,却仅看到云端上一袭黄衣,单看那梳着高髻、戴着幕篱也比原身矮上十公分的个子,任谁也联想不到那个挺拔如松的剑修。 方才非议着他的人转而笑道:“不知是哪儿来的散修,莫不是看见咱们掌门的鸾驾走不动路了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无门无派、修为低微的小修士,以为长空门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吗!” “再不好也是女修,起码还能留后呢。” 方念分明听出他就是在嘲讽自己,脸色气得发青,却不敢跟他争竞,把怒气撒在了那个突然出的女修身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顾淮川也一直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方念竟没认出来这个他曾信誓旦旦说过“烧成灰也认得”的仇人。 顾淮川认出了他,却也觉着这个人嫉妒扭曲的神色和眼里的阴毒十分陌生。两百多年的光阴在他眼前铺展开,旧日师徒之间温馨的相处陡然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人刻毒,一人疲倦的对。 顾淮川轻叹一声,心里却仿佛掸去了一片尘埃——这些年顾、方念对他的依恋于他来说是暖心的情份,可又何尝不是一份枷锁?为了照顾这个资质并不佳的弟子,他分了多少心思在修炼之外,到处寻找天材地宝给他洗炼身体,甚至为他欠了许多人情……而到今天,他终于可以放下当年对王氏的许诺,放下对方念的关照,重归自己的道途了。 身后的邵宗严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低声提醒道:“你别把他放在心上。就是你发了心魔誓照顾他也没关系,吃下千面幻形丹之后不光是外表,你的灵魂气息都变了,心魔找不上你。担心以后渡婴劫时应誓的话,只要再吃一粒幻形丹遮掩就行,小千世界的天道不全,看不穿的。等飞升之后再要晋阶,再往大千世界找洗心魔的法子就是,难道他能害你师门,你还得一辈子捆在他身上?” 顾淮川不用低头都能感到自己头上和胸前沉甸甸的感觉,嘴角抽了抽,朝着邵宗严拱手谢道:“多谢道友开解,我如今也不必想什么结婴飞升之类,先将本派重宝托付给师叔,以后便可放开手脚报本门的大仇了。” 司马凌神识扫过来的时候,他也将神识探进鸾车看了一眼,发现里在随侍的是几名与他修为相差不多的女修,容貌都是明丽张扬的那一款,看来他当初为了诱惑方念做内应也是下了不少本钱。 堂堂一派之主,飞升在望的真人,竟放下身段色诱清霄门内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真是能屈能伸。他冷笑一声,右足重重一踏,脚下飞剑便如飞景流光,穿破云层朝远处飞去。 背后鸾驾里的司马凌神色微动,厉声吩咐道:“追上他!” 他这种修为的人已经不常受什么触动,一旦心血来潮,就是什么大事的预兆。他的神识扫云端那袭黄衣的时候就觉着心中连跳了两拍,对方神识扫来时,仿佛有一把剑远远刺入心头,看着那张明艳绝伦的脸庞,竟感到了只在灭清霄门时才感觉到的极度刺激。 抓住她!不管对方有什么背景,总之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驾车的弟子连忙掐诀驾御青鸾转向,前导后拥的弟子也随之变向,方念转向的速度太慢,跟不上他们,又被人讽刺了一通。他委屈地咬住唇看向前面那驾鸾车,可之前还一直对他温柔体贴的男人自从知道顾淮川死了之后就冷淡起来,说什么清霄门刚经历惨变,现在两人太亲近,将他的位置提得太高,容易引人诟病。 可这些弟子们明明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还当着司马凌这个掌门的面排挤他,他难道就不能过来替他说句话吗?哪怕是私下安慰一下也行啊! 他委屈含怨地看着车壁,心里患得患失,不觉又想起了顾淮川——当年他是顾淮川的心爱弟子,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哪怕自己修为差一些,私底下有人非议,可当着自己的面,哪怕司马凌这样的外派掌门不也是温柔体贴的? 若非他这么可靠,自己也不会轻易吐露当年的杀父之仇,想尽办法为他攻伐清霄门提供便利了。 方念眉间萦着愁色,瑟瑟如风中残荷,鸾车里的司马凌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神色心思其实都在司马凌眼里,可现在顾淮川已经死透了,天地门的下落他也找不出来,他的价值就去了大半儿。要不是还要留着这么个人诈一诈江清源,他可能连随在车后的这个位置都拿不到。 他还不如那个惊鸿一瞥的黄衣女修更让人有探究的欲望。 可惜顾淮川是个剑修,剑光飞遁本就比鸾车快上许多,更何况司马凌还非要带上那么多弟子前呼后拥,摆他大派掌门的派头。他命令鸾驾转身追上去的时候,顾淮川的飞剑就已长驱而去,划破层层云霞,在空中连抖了三道s型,连方向都追踪不着了。 顺着薄棠山脉飞行许久,远处一片杀伐声忽地撞进了他的神识网中,顾淮川连忙按剑飞了过去,远远便见到一群修士在空中轮战一个青袍白发、神色疏狂的青年剑修。 那人寡不敌众,身上的伤也不比几在前的他轻多少,可眼中光彩极盛,嘴角挂着一丝狂傲的笑容,高声道:“嘿嘿,说什么我勾结顾师侄夺取清霄道宝,分明是你们等不要面皮的小人妄图杀人夺宝不成,反过来栽赃陷害我们罢了。罢了!天底下的道理原也不是说出来的,你们今日若有本事杀了我,这些罪名由得你们编,若没这本事就别在江某面前乱吠!” 眼看着他上下四方都给人围住,顾淮川心里又感受到了门派惨遭覆灭时的痛楚,咬紧牙关,回头跟邵宗严说:“道友在这儿稍站一站,我过去帮师叔……” 邵宗严主动从剑上跳了下来,掏出晏寒江那把鱼鳞伞架在肩上,体贴人意地挥了挥手:“你去你的。”我就跟在后面保护你。 话还没说完,顾淮川便点点头,化作流光冲入战阵,在空中转了一圈,削断了从背后攻来的数件法器。在他身后,邵宗严持伞而立,为了掩饰身份并没拿出斩运刀,而是低调地提着一枚从仙宫里寻出的上品法宝紫鳞刀,刀身若隐若线地缠着一条紫龙,龙威隐隐散出,逼出一片能让他们立身的缝隙。 江清源感应到熟悉的真元气息,挡下面前的一轮攻伐后便回头看去,想知道是哪位同门救了他。这一转头恰好看到救了自己的人露出原身——也是金丹八重修为,却不是门中任何一名弟子,而是个陌生的黄衣女修,眼中清光湛湛,杀机四射,横扫过场中所有修士,最后朝他抱了抱拳:“江师叔,弟子有要事禀告,咱们先杀了这些人,找个地方细说。” 好脾气!爽快!合他的心意!可是他怎么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们门派里还有这样一位女弟子? ……该不会是哪位师兄弟在外面的沧海遗珠吧? 他心里霎时间转过许久乱糟糟的念头,围在外头的那些人却不会给他时间胡思乱想。为首的道玄门长老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中拂尘,冷声吩咐:“别让他们拖延时间!抓住那个黄衣女子,说不定她有顾淮川和天地门的下落!” 顾淮川手中长剑一划,真元透入剑中,那些污了剑光的丹药药力被剑气冲得纷纷散去,一道极耀眼的清光就在空中爆开。 那种剑光这群人在之前的轮战和追杀中都见过许多次,清光爆开时,一个名字就浮现在他们识海中。江清源身为师叔,更是一眼就确定了那柄剑的归属,张口便要问他与顾淮川的关系。 话未出口,头顶碧天中忽然引下一道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兜头罩在了顾淮川身上,那些砸向他的法宝飞剑被金光一罩便化作凡物落向地面,没罩进金光里的也被反弹回了主人身上,众人又是一派忙乱地化解攻击。 邵宗严在他身后撑着伞看着这道熟悉的金光,却是又惊又喜,抬手扔下幕篱,露出包着红色纱巾的脸,轻轻拍手:“毕业时间卡得真准啊!不知这位顾客是哪一派毕业的,不过要是文华宗就好了,那位明苍岫顾客就很强呢。” 管他是哪一宗呢,顾客自己强了,他们做客服的就省事了。客服家属从他领子里露出脸来,眯着眼看向那道金光,拍了拍他的胸口说:“他念头大概在游戏里凝炼的时间长,已经堪比一道真魂之力了,融合之后修为的确会提高不少。咱们退一点,这是客户自己的仇,他自己报了才能念头通达。” 邵宗严依言退后,那道金光也渐渐散去,露出融合神识之后气息越发强盛的顾淮川。他身上的幻容丹药力被传送神魂的阵力压散了,身形容貌总算恢复旧观,用不着邵道长担心没有药品说明书,不知道怎么恢复药效的事了。 就是裙子稍有点短,靴子小了一圈,不过那都不是事儿。顾淮川长剑在空中挽了一圈,直指众人,冷冷道:“你们找的是我,不是江师叔,今日顾某就在这里,各位尽管放手施为吧!” 这话不用他说,刚才那道突然而来的阵光已经让众人极为忌憧了,甚至顾不上废话就要来打压他。 江清源横剑拦在他面前,低声问道:“顾师侄?你、你方才怎么……” 顾淮川也顾不得解释,抬手按住江清源,双眸微阖,左手连掐指诀,右手将全身灵力压入剑中,重重掷了出去! 剑入空中,他竟似已耗尽神识和真元,靠在江清源身上一动不动了! 剑修的剑之所以灵动难缠,是因为剑都是靠神识引导,真元控制,如同剑修手臂的延伸一般在空中与人相斗,可这如果这把剑失了主人,失了灵活,只能顺着一条线路运动的话,那就失了剑修最大的优势,和所有用剑的普通修士一般无二了。 顾淮川难道重伤伤到了脑子?先是装扮成女子,复又把本应心神相连的剑当作普通剑器掷出来? 嘲讽归嘲讽,他们倒是很欢迎这种不动脑子的战法。那剑上虽是灌注了顾淮川一身真元,锋锐得无人可当,可是一把失了控制、不够灵活的剑,又能伤得到谁呢?他们让过那柄飞剑,冷笑着站在原地攻击顾淮川,甚至嘲笑他把飞剑当成了石头,扔出去再也回不到主人手里了。 可笑着笑着,他们忽然发现笑声稀薄了,甚至还能听到几声惨叫,而且空中散开了浓浓的血腥气。众人悚然回身,就见到那柄如骄阳烈日般灼眼的飞剑竟然又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上下曲折回环的奇特方式,从远处矫矫游回。因其飞得太快,只能看到它身后拖出的残象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个并不收口的小长方型。 在看清那道残光的时候,一名景元宗长老自身也被剑光顺着那屈曲拐弯的奇特路线从太阳穴钻入,血肉被剑光所化,只留下一道空洞的皮囊。 “魔、魔法……你果然勾结魔宗,学了这种害人的魔法!” 众人纷纷惊恐地喊了起来,就连江清源也忍不住问道:“师侄你神识又强大了?这种运剑方法我竟从未见过,你控制它不吃力么?” 顾淮川微微一笑,伸手勾了一下,那道剑光就换了个方向又开始勾勒起那种古怪的、铺满平面的光线。他闭着眼轻揉额心,缓缓答道:“这不是神识控制,只是最简单规定了飞剑的路线,让它按照希尔伯特曲线飞行而已。我于玄宗道法没什么天份,不过因为不能转专业,硬是苦学了两百多年,才勉强见识到道途最顶端的风光。不过今日能得到各派道友赞赏,我这些年的坚持便不亏了。” 第140章 第十一次救援 玄宗道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是因为学着难,像顾淮川这样进门时连什么是数学都不懂的,百年才刚有一次随堂考试及格,二百余年才触摸到合道边缘,每次考试都欲生欲死。且不只是学着难,学完了用着也难,辛苦学了这么多年还不够,每次施展之前还得手掐心算,先算准了线路才能攻击。 可是只要前期计算都到位了,对于他这等剑修来说,玄宗道法又是相当简单好用了。不管对方来势如何,变化多快,我自设定好飞行路线,用的时候只要稍稍调整参数,本命法剑自身的灵智就足以按照他提供的数值变化穿行,早晚能穿过他躲避的方位。 之前门派被杀灭之痛,被人重伤濒死之苦,在这充塞天地的剑光与血光之下,一点点被仇人的血肉平衡回来。 原本气势汹汹来围杀江清源的修士被他杀得七零八落,景元宗吴长老被削掉了半个身子,但也因此感受到了他的剑法根底——不是清霄派原本的剑意,却也是堂皇正大,绝不是魔修功法。 他想起顾淮川说过什么亚尔伯特曲线,虽然不懂那是什么东西,却不碍着他猜测它的来历:“姓顾的不是拿到了清霄道宝就是自天地门里得了什么新的驭剑秘籍,现在他气势正盛,不可阻拦,诸位道友暂避他的凶威,等司马掌门来此再做处置!” 这一剑的威力实在太强,那小方格的大小还能随意变化,挡又挡不住,躲又躲不开,若不是他一意厮杀根本不听人说话,他们甚至都想降了!多少人都等着这句话,听到“暂避”两字就避着长空门的人逃向远处。 长空门三位金丹长老合兵一处,急惶惶要去找司马凌。身后剑光虽还是那样亮得能在视网膜上留下几近遍布空间的曲线,可那条线总要上上下下地游走,他们一意往外飞,总该是能飞得过的。 就像水里坠入了石子,水波一圈圈往外扩散般,漫天来逼杀江清源的人,也被突然出现的顾淮川逼得四散奔逃。 顾淮川抬手一招,在空中规律地画着曲线的长剑嗡地一声重新落回他手中。他的指尖重新掐算起来,神容凝重,双目牢牢锁住长空门之人,右手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那柄小剑便又颤抖着远去。 江清源看他要留下那几人,便也伸指在剑上一点,一道带着雷芒的淡紫色剑光便破空而去,追咬向当中那名长空门长老。 他们头也不敢回,感应到背后飞剑追来,便随手扔出法宝挡在剑光追来的方向。顾淮川扔来的飞剑却是有些歪了,斜斜地朝着左下方飞,也不是那种铺天盖地的剑光,就让人放心了不少。当中快要被剑光追到的赵长老身右脚轻踩了一下,操控着脚下笼云纱斜向上方飞去,避开了那飞剑的路径,顺手将一枚小印化作山岳朝下砸去。 那把飞剑再锋利,要挫断山岳总也要花工夫吧? 第91节 顾淮川神识耗竭,飞剑又不按那种诡异的曲线飞了,还能有多灵活?若真还像刚才那样如臂使指,也不会偏向人脚下,轻易便能躲开了! 山岳印砸下,江清源那把飞剑也被挡住,三名长老终于不再有泰山压顶的急迫感,飞行速度稍稍缓了缓,在空中商议该怎么跟司马凌报信。 赵长老舍了一件法宝出去,心疼难当,怒发冲冠地感道:“看来那顾淮川已经开了天地门,取了清霄道宝,那个方念留着也没用了。倒不如索性拿来折腾折腾,也给顾淮川一个没脸!” 当中的周长老同样也牺牲了一条锦云鞭缠住江清源的飞剑,冷哼一声:“那小子现在连顾都不姓了,能给他什么没脸?说不定咱们折磨他,姓顾的看着还高兴呢!” 最右边的徐长老正欲开口,忽听赵长老闷哼了一声,一股鲜血忽然自他小腹涌出,丹田中金丹尽碎,连神魂都没能遁出。随着鲜血碎丹喷出的还有一道清辉耀目的剑光,杀人之后也未止住去势,依旧向前冲去。 徐长老堵在唇边的话语化作一声尖叫冲出,转身便朝右方逃去。周长老与赵长老交情颇佳,连忙扶住他的尸体探了探,发现他是真的神魂俱灭,痛心地大喊了一声,取出仅剩的法宝两仪环朝那把剑磕去。 法宝扔出去之后,他却发现那剑不见了!本该沿着直线飞出去的剑……不,本该被山岳印压下的剑,怎么会不见了?顾淮川的神识根本追不到这么远,他和江清源……他悚然回头,便看到顾淮川一身鹅黄裙袄站在层云深处,双手揣在怀里冷冷看着他,江清源如如一股浩浩浪涛卷了过来,右手执剑重重一劈。 他唯一的法宝刚扔了出去,这道天雷般轰轰烈烈的光芒就砸到了自己身上,宝衣上的防御层层破碎,眼前光芒乱闪,几乎看不清数百丈外举着长剑的白发人模样。 他尽力转头去看师弟徐长老,想让他过来帮自己一帮,可视线被雷光淹没之前,他却看到本该逃出去的徐师弟也被一道从前方绕回的剑光穿胸而过,神魂俱灭。 不可能!那道剑光不是向前飞出去的吗,顾淮川不是已经透支真元,无法控制飞剑了吗?怎么会这么巧,那道剑光先是朝下方斜飞出去,又绕向上方穿透了赵师弟的丹田,然后从空中折回刺杀徐师弟…… 他怎么做到的!难道又是什么奇怪的曲线? 雷光入体的一刻,周长老还在拼命瞪大眼睛看着顾淮川,仿佛要看透他体内隐藏的法宝或是高深法门。直到剑气从头顶劈下,连他的金丹和神魂也一并震碎,留在他魂魄中最后一幅画面却是顾淮川被一个撑着伞、戴幕篱的男子送到江清源身边,目光如雪练般看向他…… 不,是看向他身后! 他想知道身后是谁来了,可金丹已碎,魂魄湮灭,最后印入魂魄的,还是顾淮川微微仰起,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的画面。 那道目光锁定的正是追着他们而来的,司马凌的车队。司马凌看到江清源的长剑劈向周长老时,人就旋身从车里跃出,可惜他离得太远,剑气又离得太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长老神魂破碎。 他伸手接住周长老的衣服,对江清源怒目而视,正要动手,背后却传来一声尖细、掺着恐惧的惊呼—— “顾淮川!” 那道声音虽然尖得走了音,他还是立刻分辨出来,那是顾、不,是方念的声音。自从确认顾淮川已神魂俱灭,他就没再怎么花心力哄方念,可他怎么又叫起了这个名字? “顾淮川,你怎么还活着?”背后惊恐的叫声再度响起,司马凌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袭黄衣踏云而来,看颜色和发式像极了方才引得他心血来潮之人,但定睛细看,那人的身材却要高大许多,撑得衣服鞋子几乎都要裂开,脸也分明是个男人的脸,熟悉得他才将目光扫上去便下意识叫道:“是你!” 顾淮川! “你男扮女装,就是要把我引到这儿来?这是什么打扮,简直……不知羞耻!”一个大男人穿着女装,梳着高髻,还画着又细又弯的眉毛,打扮得跟个鬼一样! 还没骂完,身后的弟子们忽然骚动,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他将神识铺向身后,赫然见到顾淮川那道剑光在空中斜划过一个向下的弧度,恰巧从鸾车大开的车门里穿过,剑光如流星划破车内宽绰的空间,再从车窗破出,撞碎窗棱飞回了顾淮川手里。 车里顿时响起了“师姐”“师侄”的呼声,司马凌看着那只银亮如霜,丝毫不染血腥的小剑,眼中透出一丝阴狠之色,冷然道:“这便是清霄道宝之力?我该恭喜顾师兄和这位邵道友了。江前辈,你可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何被人围攻,清霄门为何好好地就被魔宗侵入,门派破亡?就是你这位顾师侄和他身后的男人做下的这等事!他亲手杀害玉崖掌门,是我与广琛、法明、青松几位道友亲眼所见!” 江清源看了师侄一眼,嘿然一笑:“司马掌门的说法倒是新鲜,你来之前可有不少位真人说我与顾师侄联手勾结魔宗杀害本门弟子呢,多谢司马掌门给我洗清名声了。” 他抬眼看向远处几名因为司马凌出现,犹豫着又飞回来的修士,高声笑道:“司马掌门已证明我清白了,还有谁敢说我勾结魔修,为了一件道宝便灭了自家宗门的,过来与司马掌门对质啊!” 有脑子不大灵活的修士怒冲冲地说:“司马掌门何出此言!顾淮川分明取了道宝交给这个姓江的,不然还能给谁!” 倒也有明白了他真意的,稍稍靠近了几分来打圆场:“之前我们或许是误会了江道友,可那顾淮川当真勾结魔修反叛宗门,江道友若还当自己是清霄门人,就该手刃顾淮川以祭枉死之人!” “呵呵!”江清源冷笑一声:“说得好,你们之前误会了我,所以就来围杀我,既然如此,我也误会你们一回——” “你们这群贪图道宝,毁我宗门的鼠辈,都留下来给我师兄、师侄们偿命吧!” 他右手一挥,剑光如天劫般烈烈而下!司马凌顿时换了一张冷脸,随手将周长老的尸身扔向后方,掌中化出一道浩荡长河迎上了剑光。顾淮川仍旧不远不近地站着,剑光仍旧化作弯折的睡眠眼罩似的维维安尼曲线绕着那辆鸾车,一次次带走四下逃散的长空门人性命。 那些被亚尔伯特曲线杀怕了的修士根本不敢再上来送死,只远远围观着他们,怒骂顾淮川毫无人性,为了一件道宝连自己亲手养了二百多年的徒弟都不放过。 回应他们的只是不断改变参数和方位的盘恒剑光。 司马凌听得身后惨叫不绝,忍不住分神去看那道凌厉诡异的剑光,眼前缠着雷光的剑气却又当头劈下,眼看便将他这一招天河横绝破去。他心思电转,目光落到顾淮川还来不及换下的艳色衣裙上,忽然叫了一声:“方念!” 方念身在剑圈中,还是下意识停了一下,委屈地喊道:“司马大哥!” 这一声却不是喊他的,一直跟在方念身旁的司马凌亲传弟子韩松石才真的明白他的心意,将一柄长刀搭在顾念脖子上,厉声示警:“顾淮川,你不是对方念之母发过心魔誓,要保他一世平安的吗?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让你堕入魔劫,不得翻身!” 顾淮川负手淡淡看着他,应道:“你只管杀,你不杀我也要杀他!” 长刀在他颈上压下一条深深的印痕,却还没见血,那弟子提高声音再度叫道:“这刀可是化骨刀,沾血即化骨,你要是再不收剑我就真割下去了!” 方念吓得厉声叫道:“顾淮川,你在我阿母坟前发过心魔誓的,你不能不管我!你害了我父亲,逼得我母亲以死保全我一命,如今又要害我,你不怕心魔反噬吗?” 围观了整个事件的邵先生忍不住惊叹:“强行碰瓷啊这是……” 千里迢迢送道友尸骨还乡,发现道友妻子正是早年私奔的前未婚妻,还被前未婚妻母子当作杀人凶手。前未婚妻以死逼他立心魔誓保护儿子,辛苦养育了二百年的孩子还要报复他……要是搁在前一个小千世界,真的要上社会新闻了! 真有那么大志气报仇,干嘛还啃老啃了二百多年,搞上了外派掌门才动手? 顾淮川也听得心头发冷,微微闭目,偏过头不去看方念。空中那把飞剑在他的近距操控下改变了球面半径参数,绕着维维安尼曲线在空中八字回环,直接划向方念和用刀逼着他的修士。反倒是江清源在听到“心魔誓”三字时猛然凝招,惊疑的目光落到顾淮川脸上—— 一看他的脸色,江清源便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他将手中飞剑一抖,身化流光落到顾淮川身边,厉声喝斥:“不管怎么回事,你是清霄门仅存的真丹八转长老,将来要支撑门派的,岂能为了这么个人就放弃道途?” 顾淮川的真元神识都被他制住,空中的剑却是算准了路线自动飞行的,从空中划了半个弧线,朝方念他们背后飞了回来。挟持着方念的弟子也感觉到生死一刹的危机,心里深恨顾淮川冷血无情,又涌上一股自己便死也不能让他好过的热血激情,刀刃重重压向方念雪白的颈子。 方念失声哭叫道:“师父、师父救我……” 他师父如今已不想当他师父了,他师叔祖却还是他的师叔祖,手中飞剑疾劈,挟着赫赫威势去救他。谁知司马凌此时猝然发难,将七枚幽影刺融入长河,在河水激浪掩护下刺向顾淮川周身大穴。江清源神意微动,转身挥剑,替他挡开了这一招。 电光石火之间,一条细长的衣带从邵宗严怀里飞出,缠住那只紧压在方念颈上的化骨刀用力往外一拉。 长刀远远飞了出去,那条说不出是黑是白的细带子又绕着方念的腰往回一扯,硬生生把他扯回了邵宗严身边。之前已经刺到方念身后,就要刺破他丹田的飞剑便擦着韩松石的身子而过,剑气卷走了他一半髋骨,痛得他当场栽下云端。 方念痛苦地质问司马凌:“司马大哥,你为什么让韩师兄这样对我?你明明说过我是你的真爱,你为什么不保护我……” 司马凌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见没人能挟制顾淮川,同来围杀江清源的修士们又都不敢上来帮忙,只得咬咬牙,转身就朝自己的鸾驾飞去。 方念看着他离开,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崩溃地诅咒顾淮川:“你害了我父母还不够,又要害我一辈子吗?我顾念愿将血肉献给天魔,咒你一世悲……” 围观得直起腻的邵先生直接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拖到一旁不碍事的地方。江清源大笑着替司马凌答道:“你怨淮川干什么,之前司马掌门屈身小意地跟你一个筑基修士来往,那是因为你是淮川的弟子,拿住就能对付他,现在他不要你了,谁还把你放在眼里?” 话声未落,他就将身与剑合,化作一道紫电从背后追上司马凌。剑光侵体,司马凌连忙转身扔出法宝归藏阵护身,挡住了这天劫般恐怖的一击,又召出一头青鸾精魂袭向江清源。 他藏身归藏阵中,又有青鸾在外攻击,牵制江清源,哪怕对阵的是以灵活强悍著称的剑修足以稳立不败之地。只是这部阵法一开,他自己也暂时无法移动了,必须在大阵受损或是耗尽灵气之前除掉此人—— 他回身叫道:“各位道友,天地门就在顾淮川身上,请各位代清霄门各位枉死的道友夺回些物,以慰清霄同道在天之灵!” 这话说得场外几名修士蠢蠢欲动,可他们刚想有所动作,一名金丹五转的散修骆坤忽然尖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外逃。他的好友井阡陌连忙拖住他道:“你发什么疯,那顾淮川和江清源都厮杀多久了,难道还有力气对付咱们这些人?刚才该跑时不跑,现在好容易到了咱们的机会,你怎么倒跑了?” 骆坤指着撑着黑伞闲立空中的邵宗严,惨然道:“他……我记得他!我在密境里见过他,他就是那位乘着真龙的真人!” 众人惊骇地抬眼看去,只见邵宗严摘下幕篱和红巾,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那张脸在秘境中和清霄门外都露出来过,不少人都识得,可他站在龙头飞行上时,却绝少有人看清了他的长相。 众人似信非信,井阡陌却蓦地想起当时骆坤是说过龙头上的真人风流俊美,一错眼又看到缠在他手臂上那条半黑半白的小细龙,脸色也登时白了:“是……是那条龙!当时我还觉着那龙背黑腹白,看着跟白鳝似的,你们看他手上缠着的那条——那可不是黑蛇,你们细看看它的肚子是不是白的?是不是分明就有须有角、有爪有鬃?” 那不是什么绳子、带子之类的法宝吗?众人重新细看,正好对上晏龙君高昂着头也看向他们。雪白的腹皮立在黑色的脊背上,头顶一双小角支棱棱地立着,龙口微张,露出尖利的牙齿。 是龙!真龙! 当日被龙威压得动弹不得的恐怖记忆重新映到了他们身上,早知顾淮川背后有这样的大靠山,他们哪儿还敢跟着长空门去占这便宜? 修持多年的仙体此时竟然见了汗,骆、井二人毫不犹豫地转头飞走,与长空门关系尚佳的一位道玄宗真人也朝着司马凌拱了拱手,无奈道:“司马真人保重,长空门下众弟子……本门定会照顾的!” 众人也不敢多看邵宗严,生怕哪一眼惹了他不快,都纵起飞遁之术尽快逃去。 离开前最后一眼,他们似乎又看到了顾淮川那道长得不见尽头,密密麻麻像要在空中砌出一堵墙似的灿烂剑光。 第141章 第十一次救援 司马凌本是抱着几分轻视心态来收服清霄门残存的最后一人,好从他口中问得道宝下落的。谁知他挟着大势而来,还有那么多弟子随行,同道相助,最后被道友和弟子抛弃,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宝损坏,金丹也叫人掏出捏碎的,反成了自己。 他败得太快,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顾淮川削去右臂、捏碎金丹,扔进了早已空无一人的鸾车。 顾淮川眼中杀气未褪,朝邵宗严伸出手:“道友将方念也给我吧,是我错将这条毒蛇引入宗门,今日便亲手杀了他,以慰掌门师兄和众弟子们在天之灵。” 方念哭得面目扭曲,拼命说:“不要!师父,师父,你发过心魔誓的,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我不想死,救我,师父……” 邵道长抬手就把人扔过去了。顾淮川勾了勾手,剑光直奔方念飞来,吓得他捂着眼尖叫起来。 江清源即时挥剑抵住那道剑光,闭了方念的穴道拎在手上,空着的左手一把抓住顾淮川的手腕,厉声喝道:“掌门师侄把天地门交托给你是为了让你死的吗?你要赎罪就把清霄门好好儿地给我重建起来,待师侄们转世后重新接引入门,跟他们赎罪!等来日飞升,你再跟之前飞升的历代祖师认罪!” 顾淮川垂头听着他教训,等他说够了才低声答道:“我自有避开心魔誓的法子,师叔你不用担心我……” “我不担心你,可还有能担心的人吗?清霄门如今就只剩你我还能支撑,你的身份重得很,不值得为了那么个小人毁了道途!”江清源拎着他登上鸾车,从腰间取出一套豆青道袍,连同一双踏云靴一并扔过去,横眉立目地让他自己到车里换衣裳。 “堂堂清霄长老,穿着一身快绷开的女修衣裳,还插戴了这一头……像什么样子,还不赶快给我换了!” 邵道长轻咳一声,忍不住为自己的审美辩白了一下:“之前顾道友重伤,我救了他之后怕被人认出来,再遭追杀,就给他服了一枚千面幻形丹。他幻化成女子之后穿这一身可好看了,客栈门口好多人都盯着他看了!而且幻形丹能隔绝魂魄气息,吃下之后就不怕结婴时心魔反噬了,我还想劝顾道友留一枚备用呢。” 江清源这才注意到邵宗严和他胳膊上亮着肚皮的草龙,闻说他救了顾淮川,便敛衿作揖,深深施了一礼,答谢道:“顾师侄有劳道友照顾了,方才也幸有道友在旁替我们掠阵,那些人才不敢过来援手。来日江某与顾师侄回了清霄门,定当好生感谢。” 邵宗严扶起他,顺手把自己差点吃了的那枚幻形丹递了过去。丹上宝光莹莹,一看就非凡品,他们清霄门虽是大宗派,却也很少见到这么高品阶的丹药。且这药还是能掩饰魂魄气息,了结因果的神药,他们清霄门现在估计都被人抄了,还不起这么大的情份。可是想到师侄这样的修为天份,万一被魔誓绊住,几百年就要寿尽而亡…… 那还是欠着吧。 江清源痛快地把丹药收起来,将方念扔到鸾车前面驭手座上,冲着邵宗严一拱手:“在下听闻清霄门被魔宗所破,还不知山门与弟子如何,想要回去看看,不知道友是别有要事,还是愿与我二人同行?” 车里一共四人,他只提两个,眼里已经不把司马凌与方念两人当活人看了。只不过司马凌还可以跟长空门换他们弟子的性命,方念身上又连着顾淮川的心魔誓,才让他们多活一阵罢了。 邵道长把小草龙揣回怀里,直接踏上鸾车前面的座位上,笑道:“我是为了顾道友而来,自然要跟着他。” 这一笑真是媚态横生,饶是江清源活了几百年,心头也砰砰地跳了两下,再想想自家师侄那身古古怪怪的黄衣裳,怀里那枚千面幻形丹似乎也有些烫热…… 他师侄跟这么一位丰姿绝艳的修士同行,还扮了女装,该不会是门派破亡时受的刺激太大了,生了别的什么爱好吧?话说回来,他仿佛听见那些围攻他的修士中就有人提到顾……那个方念和司马凌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难道顾师侄真叫他们带坏了? 江清源一路胡思乱想,将车子驾到自己所居的山头里,开了府门大门,将鸾车直接驾了进去。 洞里地方颇广阔,挤进一架鸾车后也不觉狭小,布置得却十分清素,最外面的山洞边摆着一张石榻,此外便是一张石桌、几个树根剔成的矮墩与几张蒲团。 进门之后顾淮川便请江清源闭锁洞府,伸手一指胸膛,上半身衣衫裂开,露出胸口上不知是纹还是胎记的阴阳鱼。他低低叫了声“师叔”,江清源便走过去,运起法力将手指点到阴鱼鱼眼中,他自己将手指点到阳鱼鱼眼中,阴阳互生,一道宏大光芒从他胸前绽放开来,将几人一同裹了进去。 等光芒褪去,眼睛能看清时,他们便进到了一座灵气丰沛逾恒的灵境当中。这里因为被炼化多年,已经能由掌控者随心控制,几人进来时就直接挪移到了枢机大殿中,殿内长桌上供着清霄门祖师灵位,青烟袅袅,庄严肃穆。 江清源与顾淮川先在祖师面前告罪,请邵宗严在殿前坐了,便将方念和司马凌从鸾车里拎出来,由顾淮川亲自审问:“你们是何时勾搭到一起的,当日魔宗可是你引进来的?长空门与清霄门共为正道领袖,司马掌门为何与魔宗勾结戕害同道!” 他越说越悲愤,当日清霄覆灭时没问出答案的话语此时再也压抑不住,喷薄而出。 司马凌金丹破碎,脸色惨白暗淡,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方念抢过话头:“是他!是他骗我的!是他说你故意不让我筑基,是他说他能将我带进长空门做核心弟子,还会给我提供丹药资源,想法让我尽快结丹的!魔宗的人也是他弄来的,不是我的错,都是他引诱我……” 司马凌气得吐血,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吐出了声音:“贱人……不是你说淮川杀害了你父母,还故意养废你……是你主动贴上来求我要你的……” “那也是你利用我!我一直在师父身边,哪儿勾结得上魔修!是你欺负我年纪小不懂事……” “咳咳”——洞中忽然响起一声轻咳,打断了方念委屈的哭诉。几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到邵宗严倚在石桌上,手背抵着额头,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低头看向地上坐着的人:“二百多年,要是全家都二十岁生孩子,现在十几代玄孙都有了,就是按国家要求晚婚晚育也得有八九代玄孙了,年纪真的不小了。” “……”方念的眼泪一下子流不下来了,悲愤得也要吐血。 司马凌却艰难地挤出个笑容来,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吐了口血,对顾淮川说:“淮川,你我两派之前的嫌隙都是方念与魔宗之人挑拨的,如今我知道你不曾与魔宗联手杀害关掌门等道友,我愿帮你和江师叔澄清真相,长空门也愿襄助你们重建宗派,这样不好吗?清霄门尚有弟子在,我长空门已将他们一力承担了起来,等回去之后我便叫人将他们送回未央山……” 第92节 江清源皱着眉说:“跟这两人废话什么,索性绑了扔后头,等我伤好后,咱们直接杀上魔宗,给师侄们报仇!” 顾淮川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的司马凌冷笑道:“这要是考试的话,你这答题思路顶多就给个卷面分。司马掌门,你当我真的只能靠你说出答案来吗?江师叔说得不错,灭门之仇有什么必要问是谁卧底、是谁出卖,全都杀了就成了。司马掌门也不用替我叔侄想那么多,只要好好想想自己想重入轮回,还是神魂俱灭就好了。” 司马凌猛地吐了口血,方念更是脸色惊惧苍白,朝着顾淮川这边猛地扑了过来,哭叫着:“师父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管我,你发过心魔誓要护我一生……” 顾淮川轻轻扶起他,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原谅这个徒弟时忽然伸手按碎了他的丹田,在他的惊叫声中说道:“你入门时也曾发誓一生维护宗门,后来不也破誓了?我不会亲手杀你,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他朝邵宗严打了个稽首,问道:“道友身上可还有幻形丹?我愿以灵石购买。” “不用不用,这还要钱吗?”邵道长身上有的是幻形丹,送都怕送不出去,见他需要便痛快地掏出一粒,弹指扔进方念口中。 这枚丹药入口,方念的外表便立生变化,五官身形都朝着女子的方向化去,而与顾淮川那份因心魔誓而生的联系也忽然断绝,冥冥之间,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度的孤独与无助的感觉,仿佛与顾淮川已隔了整座世界那么远,再也无力碰触到他了。 他伏在地上失声痛哭,心里说不出的怨恨和委屈,可曾经愿意在他伤心的时候哄他的人已经不在乎他了。 江清源看着这神奇的变化,眼神一亮,从怀里掏出另一枚幻形丹来,看着司马凌笑道:“我这还有一枚药,不能厚此薄彼,也给司马掌门尝尝?” 司马凌眼看着方念变成女子,哪里敢吃,连连摇头,嘶声道:“江真人不怕长空门一怒之下杀了清霄那些弟子吗?” 江真人想得极开:“到时跟他们说你是司马掌门在外偷偷纳的妾室,腹中已经有他的儿子了,到时候怎么怀上……司马掌门努力一下,反正生下来的一定是你的血脉。” 他哈哈大笑,走过去捏开司马凌的嘴,将一枚药丸硬塞进去。 司马凌气急攻心,在他手上晕了过去,邵道长坐在一旁提醒道:“这药可没有使用说明书,不知道怎么解啊。顾道友之前是靠着千蜃阁破幻像的法力才恢复男体的,这两位……” 说着说着,他忽然看出司马凌却还是原来的模样,并没变成女人。江清源笑道:“司马掌门的小妾哪里及得上他自己值钱,我还指着拿他换清霄弟子呢。他们长空门再不要脸,总不能公开说不管掌门的死活,且把他养在秘境里,等我修为恢复,顾师侄炼化了道宝,咱们再回去把清霄建起来。” 至于方念……只要药效还在,方念这个人就算是彻底消失在天地间,缠绕在他身上的因果自动散去,就算横死人手也不会再有心魔反噬顾淮川,是生是死都不要紧了。 清霄门重立之后,顾淮川便把他从天地门里弄出来,扔到山下凡人城市里。他最开始还因幻化出来的惊人美貌得到了几名俊美不凡的男子追捧,虽然失去功体,又被整个修真界视为背叛师门的小人,心里一直十分痛苦,日子过得倒还可以。 且他又喜欢男人,被那么多人追逐珍爱着,心里实在有些说不出口的满足。 可他失去功体之前寿元就不多了,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变白,脸上生出了皱纹,美貌渐渐流失—— 那些曾爱慕他的男子看见他迅速衰老,身上散发出老人特有的腐息,都觉得他不知是什么鬼怪,不只不敢再见他,还请了大师来降伏他。他跟那些人说自己曾是筑基修士,是清霄门顾掌门的弟子顾念,只是丹田破碎,又被人灌药才变成这样,如果他师父知道了他的下落一定会来寻他。 凡间这些驱鬼降妖的大师哪得知道清霄这样大门派的事,只当他是疯言乱语,一桶黑狗血就泼了上去,还用桃木剑胡乱打他。他好歹也有过筑基的功底,硬是把那个大师打伤了,逃出了自己曾以为能安住终生的宅院。 可当初能被他挑中,看得上眼的男子也不是一般人,听说他是妖孽化身,还打了天师逃走,连忙又请了更多仙师去降伏他,最后居然请到了一名真正的修士。 那人听到“顾念”这名字便笑道:“什么顾念,顾掌门那徒弟叫方念,是个男子,早因为欺师背祖被处置了,怎么会沦落凡间成了个女人?你们或许是被服侍过他的杂役之流骗了吧?那种大派中,倒是有给杂役一些能健体的丹药的,她在山间吃的是灵谷,喝的是灵泉,老得当然慢些,回到凡间之后不就恢复本来面目了?” 那修士懒得管这种小事,转身便走了。几个原先将方念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想想自己爱的只是个给仙人做杂役的老太婆,顿时生出无尽厌恶感。虽然不再找仙师降他,却还派人到处张贴广示,将他假扮仙人骗人的“真相”公诸于众。 原来他不想当“顾念”,想摆脱顾淮川,重新当回方念;可顾淮川真的不要他之后他才发现,当初他还是顾念,还能留在顾淮川身边的日子竟是那么值得怀念。 如果不是母亲自杀时非要他报仇不可,他又怎么会如此深恨顾淮川,搭上司马凌那种狠毒又不成事的小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被凡人驱逐的地步? 都是母亲害了他一生……他当初也是鬼迷了心窍,顾淮川对他那么好,这辈子再没有人对他那么好过,他怎么就没珍惜……方念喉间“咔咔”响了两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在不知名的山村村口草堂里永远闭上了双眼。 第142章 第十一次救援 处置了这两人之后,顾淮川和江清源就开始闭关了。 之前那一战虽然痛快,可痛快之后也让会敌人更多地防范他们,魔宗且不论,清霄门那里恐怕已布置了重重陷阱,就等他们回去自投罗网。他们如今只有两个人,邵道长这个客服虽然体贴入微,可毕竟才结金丹没多少年,他们也没见过客服乘龙飞行的风采,不知道他手上缠的那条白蟮似的小龙本体是多么强悍的真龙,所以并没把邵宗严夫夫算入战力,都只想着该如何提升自身修为。 顾淮川是想把天地门和道宝交给师叔,自己凭着玄宗修来的高级功法在旁辅助,江清源却十分强硬地拒绝了。 “掌门师侄临终时既将天地门交给你,便是信你能重振门派,师叔我粗疏惯了,当不得这么重的责任。”他洒然一笑,将顾淮川按了下去:“我看你的剑法非凡,必是另有奇遇,而且身体无损,真元充沛,正适合炼化道宝。师叔我却是刚刚激战一场,身负重伤,光是疗伤也要花不少工夫,现在咱们可没有时间能浪费!” 顾淮川也知这位师叔虽然修为精深,却不在在门中管事,百十年不回门派也是常事,掌门之职搁在别人身上求之不得,搁在他身上却是桩苦差。见他如此强硬地将机会让给自己,便也不多矫情,郑重答应下来:“弟子之前收徒不慎,害了宗门,余生必定努力补报,重新将清霄门推回从前的盛况!” 他闭关之前又问了邵宗严要不要离开,邵经理摇了摇头,拿出极高的职业素养答复道:“我是为你而来的,在你不需要我之前不可能离开,现在出去反倒没地方可住。要是还有别的客户临时召唤我的话,我身上有能直接传送的通界令,你不用担心我。呃……万一我真走了,之你又有需要的话,可以在救助时指名呼叫客服邵宗严,我就会回来的。” “多谢道友。”他深深施了一礼:“我会尽快炼化道宝,处理好这边的事,不会耽搁道友太久的。” 他去了后殿闭关,江清源也要养伤,邵道长跟男朋友就在这处殿阁里过上了自己滋润的小日子。 这座宫殿里一应动静都在晏寒江眼里,因为男朋友积极关心客户,他也时不时地看一眼客户炼化的进境,好让邵宗严安心。 玄宗炼化法宝的手段自有高明之处,等若是在炼化之前先揣磨其上禁制,将所有变量嵌入一组十分复杂的公式中,模拟计算出灵气运行轨道。之前的计算量可以用山堆海填来行容,可一旦算准了,就可以用最少的灵力精确炼化禁制,速度比一般人强行炼化要快上几倍甚至十几倍。 哪怕是力量远在法宝之上,比他自身修为高上两大境界的道宝,也能计算出强行炼化和操控的方法! 闭关的前几天,顾淮川先是炼制出了玄宗辅助计算用的简易板灵蓍,之后就在闭关的秘室里没日没夜地推算。幸好他的一道神识又在游戏里锻炼得极强大,又是经过两百年大考小考和课后作业,见识过高阶灵宝的炼化方法,才能在短短几天的工夫里就算出了灵气运转路线。 推算出结果后,他便布下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伸手拿起道宝星罗幡,凝气指尖,缓缓点上了幡角一枚并不起眼的小星。 漫天星光霎时在室内爆开。 宝幡上的星星很快一颗接一颗点亮,而且因为全是取了最直接最有效的炼化路径,不会因为禁制层数增加,炼化时被难关卡住,效率降低的问题。那间侧殿的动静一日比一日大,效率一日比一日高,邵宗严跟晏寒江在大殿里住得无聊,每天除了吃饭、打牌,就是看看客户炼化道宝的小电影。 直到数天后,江清源出关了。 之前他虽然被人围攻许久,但因从年轻时就到处历练,斗法——或者说被围殴的经验丰富,身上的伤并不算重,安稳调息几日,便彻底恢复了正常。出来之后因见顾淮川还没炼化道宝,就晃悠着跑到正殿这边跟邵道长聊天,暗暗打听他怎么认识自家师侄的,俩人之前的交往情况……以及他们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他问得十分含蓄,邵道长却是从一下山就给人当成狐狸精东逐西赶的,光看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连忙摆了摆手:“没有的事,顾道友是他游历时机缘巧合,从元泱大世界七大宗门之一的千蜃阁道友手里换得了一个客户端,神识借着这个客户端到大千世界学了玄宗真传道法。而千蜃阁给所有买了客户端的人都配上了售后服务,凡举遇到危险的,都有我这样的服务人员来救援,今日道友看见的是我,不过是因为我恰好借了本世界一座秘境闭关,离得近罢了。” 江清源认真地从头听到尾,总算放下了对师侄的担忧。不仅放心,更是惊喜——虽然有很多听不懂的地方,不过大千世界他是知道的,那是飞升之后才能去的!能被上界仙人看重,还特地派了人来保护他,这个顾师侄的气运是要通天了。只要他顺利炼化道宝,他们清霄宗重新崛起指日可待! 江清源顾不得自己还有伤,从法宝囊里取出一葫芦美酒和两只精致的青铜爵,就要邀邵宗严痛痛快快地醉一场。可是吃酒哪能不就菜的?邵宗严看着酒壶便问道:“这殿里有厨房吗?我去弄几个下酒的小菜……索性多做点,把中午饭也弄出来吧。” 这座仙宫是人家门派的机秘,邵宗严也不好意思乱逛,便把抟珍炉拿出来涮了涮,先坐上一炉开水,掏出只锁阳灵雉出来在旁边割喉放血,准备做个正经大菜招呼客人。 抟珍炉一出,江清源那双眼就差点粘在炉子上,心里暗暗夸赞上界仙人出手不凡,随身都带着上品法宝药炉,还想见识见识上界的炼丹术呢。之后邵宗严二话不说就把炉子刷了,还用三昧真火燎膛,这种本世界丹师从未有过的架势更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认真盯着炉子的变化。 可就是盯得太认真了,他竟没发现邵宗严烧上炉子之后掏出来的是一只灵雉。等到反应过来,那把斩断过无数仙兽灵禽生机的菜刀已经割断了灵雉的脖子,一股蕴含着精纯灵气的机鲜血直喷出来,叫邵宗严拿小炖锅接了,一面放血一面还挺得意地跟他说:“这个灵雉血味道比鸭血还好,待会儿蒸熟了做个毛血旺给你尝尝,特别合适下酒!” 不不不!我不是想吃毛血旺才盯着它的!我就想告诉你这种灵雉是可成长成堪比金丹九转真人的超强妖兽,而且十分稀少,只在驯兽大宗灵渊派里专门豢养了几只,其他修士想要一只都要出生入死的到灵境里寻找…… 邵道长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手里倒提的灵雉也死得透透的。他说什么都晚了,索性也把这东西活着有多大用处扔到脑子后面,笑着赞叹:“这种灵雉十分狡猾,擒捉不易,道友竟然随手就能拿出一只来做菜,果然是本领非凡。” 邵道长正把灵雉扔进开水里烫毛,听到他这么夸奖也有几分自得,“淡淡地”笑道:“我也是在秘境里闭关时意外打着这个的,苍生苑灵兽教程里说它肉嫩,烤着吃入味,道友既然还不曾尝过,今日就试试我的手艺吧。” 苍生苑……也是个驯兽的地方吗?不愧是上界的仙家门派,他们这儿的灵渊门能得只灵禽都要当祖宗供着,人家却有底气拿来研究怎么好吃。不过有毛的时候那灵禽看着羽毛华美、灵秀逼人,拔了毛之后却只见光秃秃的一层油黄色栗皮,看着也不过就像只大一点的土鸡了。 邵宗严拎着灵雉到花丛里剖腹开膛,去了内脏,洗好的内脏搁到碗里,整只灵雉抹上酱油、灵酒、五香米分,也搁在大碗里腌上。丹炉的内膛这时候也烤干了,擦一层之前炼的嫩黄色犼油,等油香翻腾出来就下进碎火腿丁、笋丁和蘑菇丁什么的翻炒,炒香炒透之后盛出来,晾一晾就填进灵雉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地,再用线缝住两边肚皮。 缝好的灵雉外裹上几片荷叶,拿线扎得紧紧的,再裹一层面糊,在丹炉里架上个烧烤用的铁网子,把整只鸡放进去,就成了个临时烤箱。 江清源从没见过有人舍得这么糟蹋丹炉,看了个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问道:“若我没看错,这炉子少说也是二十四重禁制的法宝?” “四十八重。”邵宗严含笑摇头:“特别好用,可以随心控制某部位空气的热度,炉膛里还有热风循环,烤什么都不糊,速度还快,比以前家里用的烤箱还方便!” 我真的没想夸你……江清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他又拿出口铁锅,在地上架了砖块、柴堆,砌成个临时炉灶在大殿门口烧起火来。 那只小铁锅很快烧热了,擦上一层嫩黄的疾风犼油,小锅当下滋滋地响响着,嫩黄的油脂块融化成水,表面冒起一个个小泡,香气被风一吹,和着底下木柴的香气送得满殿都是。邵宗严从法宝囊里掏出一把辣椒出来切碎了,加上几样香辛味的灵草,还有两勺自己腌制的辣酱搁进锅里炒开。 香料被油一爆,就含在滋润的油香里一起挥发了出来,闻着有些呛鼻,却隐隐有股舒长的香气隐在其中。再倒下切碎了的灵雉内脏一同翻炒,不过颠炒了几下,内脏特有的香味便猛地冒了出来,比刚才炒火腿笋丁的香味更浓烈刺激,激得人喉头发紧,想就着这香气喝几口灵酒。 江清源干咽了口口水,实在忍不下这念头,索性拿起葫芦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饮下了冰线似的沁心灵酒。邵道长忙着炒雉杂没工夫喝,他怀里的小龙却有了点兴致,顶着一双精巧的小角从他袖子里爬出来,身子一长一缩,便把那爵给他预备的灵酒叼回来,盘在炉火边一点点抬起杯子喝。 邵宗严看他喝得好看,便俯下身子衔住另一边杯口,也吸了口灵酒。 江清源见他竟要跟灵宠抢酒喝,心里暗怪自己虑事不周,又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笑着劝道:“那酒已经给灵兽吃了,你还是换杯新鲜的吧,我这里杯子不少,只是没想到你这……这是蛟龙还是四脚龙什么的?” “都不是,这是我的道侣晏寒江。”邵道长撂下杯子,又在锅里撒了一把略有韭菜香辛的延龄草叶子,翻炒两下,倒进一只雪白的盘子里,拿出两副筷子递给两人:“晏兄你陪陪江道长饮酒,我再做几个菜来。” 江清源震惊不已地看着那条会拿筷子夹菜的龙,脸庞憋得通红,许久才吐出口气,声音紧绷绷地问道:“我、我方才好像耳朵出了些问题?唉,真是老了,才喝这么点酒居然就听不清了,往后真得戒酒了……” 话未说完,那条细长的小龙便迎风而长,变成了一个比他还高点儿的清俊男子,神色淡淡,握着酒杯朝他一点头:“你年纪还轻,耳朵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是该戒酒了。”年纪轻轻就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准真是喝酒喝多伤了脑子。 ……这灵兽怎么能变成人!而且身上毫无妖气,甚至比那位客服道人还像修士,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妖仙? 江清源半杯酒直接洒到了襟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对着正在吃炒雉杂的晏寒江拱了拱手,歉意地说:“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前辈也是邵道友这样的客服吗?” 晏寒江瞥了他一眼,捏着酒爵慢慢说道:“我是宗严的道侣,他不是说过了吗?身为道侣当然得随时跟着他,不然他出去工作,我们俩长年分居,那怎么过日子呢?” 上仙说话真是接地气……所以说这位邵道友果然有点那方面的毛病,只不过人家有了正牌道侣,没看上他师侄啊?嗯……这也好,这就好。江清源尴尬地笑了笑,自斟了一杯灵酒,捧到半空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两位真是恩爱,是我见识浅薄了,这就自罚三杯向前辈赔罪。” 邵道长刷锅回来,正好看到他自罚请罪,连忙伸手拦了拦:“这都算什么事呢,江道友不必如此,晏兄断不会为此生气的。你也别干喝酒,尝尝我做的菜,我再烤个海参串给你们下酒。” 刷完的铁锅湿漉漉的,邵道长顺手在里面倒了半锅水,往灵雉血里调了盐和酒,倒上之前备的高汤,调匀味道架上竹屉大火蒸。 蒸血的时候他就把当初晏寒江在海里亲手抓来的海参拿出来了。那时候才刚焯过,泡了凉水,救了明天之后因为一直不缺材料,鲜海参也不如干的好吃,就撂在法宝囊角落里搁着。这些日子是在别门灵境里,不方便打猎,把积压的存货都吃得差不多了,他就又想起这锅发好的海参,索性拿出来用料腌上。等药里的灵雉透出香味,便起了炉盖把烤得焦黄酥脆的面包拿出来,又将腌好的海鲜串搁进去烤。 灵雉外的面皮里调了盐,拿出来后整个店里都是麦米分烤熟后的本色香味,拿刀背轻轻一敲,硬硬的面壳便碎成几大块,露出里面被雉油浸透的荷叶,荷香和灵雉肉的香气就冲进鼻子里,连那盘脆嫩香滑的鸡杂都有点失色了。 邵道长讲究地拿出三副一次性手套,掰掉碎面壳,剥开荷叶,露出光润油亮的雉皮,肚子里填好的馅料微微露出一点,被雉肉焖出了别样的香气。雉肉里也带上了火腿、灵蕈的鲜甜香气,拿手一撕就轻轻松松掉下来,肉嫩得入口即化,就连最厚实、最难进味的鸡胸也透进了馅料的咸香。 他自己撕了几块鸡脯,又尝了小半杯灵酒,就舒舒坦坦地接着做菜去了。烤海参并不用多大工夫,弄完鸡正好拿出来,外皮烤得略酥脆,里面有点软糯,重重洒上孜然和辣椒面,吃着满口香辣,再配上一口冰凉甘润的灵酒,整个人都精神了。 邵道长还要煮毛血旺,晏寒江用拿着海参串喂到他嘴边,那种精心爱护的神情看得江道长这种自诩不屑男女之间小情小爱,主动打了多少年光棍的人都暗觉羡慕,仿佛看一眼心里就堵一下,只好低了头喝酒。喝着喝着,他的心忽然狂跳了两下,眼中蓦地绽放出璀灿明光,站起身朝后殿望去—— 一道从未有过的明亮光茫自殿后绽放,漫天星斗现于白日,殿门被人推开,一道夜色悄无声息地铺进了殿里。夜幕中有星光次第闪耀,将整片大殿都拖入夜晚,而夜色之上则压着一张清俊隽爽的脸庞,眼神如星光如剑光,压住了这一身星光的辉彩。 “顾师侄!”江清源满面笑意,按捺不住地大步走过去,重重拥抱住他,在他背后拍了几下:“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炼化道宝,我清霄门这就要重振起来了!” 第143章 第十一次救援 顾淮川出来的恰是时候。海参刚烤出来不久还香脆着,灵雉血也没炒多久就出了锅,满殿都是唤醒人热血和精神的香味儿。江清源激动地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放开,拖着他的手往殿门口走去,笑道:“这一顿我就借邵道长的佳肴借花献佛,当作师侄你炼化道宝的庆祝,也当作提前庆贺你我灭杀魔宗,报得血仇的庆功宴了!” 顾淮川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师叔放心,我已将星罗幡祭炼得心意相通,足以发挥元婴真人的实力,便金丹九转、压抑着不肯飞升的老怪也能一路辗压过去。” 江清源按了按眼角,抬起头来爽朗地笑道:“好好!过来吃点东西,咱们师叔侄二人这就杀回清霄,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心怀叵测、勾结魔宗之辈!” 顾淮川犹豫了一会儿,抬手也在师叔背后拍了拍,应道:“等我先灭了魔宗,取魔宗宗与与司马凌当面对质,将害我门派之人一一拿下问罪。师叔且看我施为吧。” 这个长长的拥抱结束后,顾淮川便看向大厅另一头正忙着做菜和秀恩爱的两人——准确地说,是看向晏寒江。 天地门是独立于此间的小千世界,开启的枢机也给他炼入了血肉中,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没人能进入。这位是通过上界传送阵法来的新客服,还是…… “是邵道友的男朋友,就是那条翻着白肚皮的小龙嘛,人家是上界妖仙。”江清源在他肩上拍了拍,淡定地于识海中传声:“人家是怕道侣出来工作太久,影响家庭生活,自愿以原形随行在他身边的,好深的情谊,你出关之前我都不好意思坐这儿吃了。” 虽然他一身灵酒气息和筷子、碗里的油光都不是那么说的,不过顾淮川打眼一看那两位腻在炉边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再想起之前邵宗严又是把小细龙掖怀里,又是塞胸口里的小心劲儿,倒是也信了几分——要是他自己跟这两人待着,可能连头都不敢抬,怕不小心看着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跟着师叔走到大殿门口,目不斜视地低头行礼,得到了晏龙君赞许的目光,接着低调地抄起筷子趁热吃了起来。 用过一顿饱含灵力的美食,四人体内都是灵机充溢,又有灵酒提神助兴,掌中飞剑清啸一声,盘恒飞舞,只待凌云而上。邵经理自然是要跟他们同去的,抓着晏寒江的手,便要将他收回怀里,蹭一把飞剑跟过去。 一向低调的客服家属忽然主动开口问道:“你们就打算这么去?两道剑光,隔远点都看不见,然后没进魔宗里也就两个人,喊句话都能让人家一人一句地淹没了?” 顾淮川苦笑道:“可我派如今只有我与师叔二人,就算乘着长空派的鸾车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威风面子,还不如一人一剑直闯魔宫,杀得还能利落些。” “谁说你们只有两人。”晏寒江振振衣袖,放开了邵宗严的手:“今天我就给你们造造势,让你们——和你们这座小世界的修士知道什么是王者归来的正确姿势!” 訇然一声,风雷涌动,晏寒江的身子在原地消失,头顶却多了一条背黑腹白,鳞片隐有金光流动的巨龙。整个天地门内的灵机都收敛了起来,在这强大的龙威之下,一方天地也不得不俯首顺伏,而邵宗严不知何时站在龙头上,一袭普普通通的青布道袍此时迎风拂动,恍若仙衣,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金光般令人不敢逼视。 第93节 底下的两人同时震惊道:“你就是那位乘龙进入桃源秘境的真仙!” 想不到当年在修真界传得赫赫扬扬的隐世老祖就是带着男朋友过来救援他们的这位年轻客服!他们还跟真龙一口锅里吃过饭,这饭还是传说中乘龙真仙做的!而且这位真龙妖仙似乎是打算让他们也乘上去,借着龙威压压他们敌人的气势,帮他们一雪当日泼天仇恨了? 两人踏剑而上,站在龙头面前,有些紧张地说:“我等修为、辈份都低,怎么敢站在前辈身上?” 晏寒江张开巨口,声若雷霆般答道:“我带邵宗严去给你们镇场,你们在前头引路,这一路上咱们怎么排场怎么走,让你们这里修仙界的人都知道知道你们清霄门的靠山和底蕴!” 在巨龙雷声般的话语中,顾淮川打开天地门秘境,与师叔一左一右身化剑光,护持在巨大的真龙身边,引着他朝西北魔宗所在的华阴山飞去。 这一路由南到北,晏寒江故意将身子抻得足有百里之长,阳神大妖的龙威放肆张扬地释放出去,压得天下众修低首,妖灵心颤,甚至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巨龙停到华阴山顶上时,整个魔宗都为之镇动,掌门与上层修士倾巢而出,将魔宗护山大阵运转到极致,急怒交加地排查到底是哪个不争气的弟子在外惹了不该惹的人,招来了人家师父过来荡魔。 从龙身边划下两道剑光,落到山门大阵外便厉声喝道:“清霄门江清源、顾淮川今日来此,特为报魔宗灭门之仇!” 这一声被晏寒江施法扩大,魔宗上下,连同锁在地下的魔头妖兽都听得清清楚楚,心胆欲裂。掌门华尧松左看右看,一眼见着当日力主和长空门合作覆灭清霄之人,心中怒火上冲,冷冷斥了一声:“傅长老,你做事之前怎么不查清了他家底蕴?这下好了,长空门掌门前些日子就让他们擒了,如今果然轮到咱们魔宗……本门若也落到那样结局,你便是魔宗罪你,自己去领销魂狱之罚吧!” 傅长老打了个激灵,低头答道:“这两人不过是剑修,那乘龙的仙人又是金丹初期的修为,难以与咱们魔宗抗衡的。龙虽威严,能给人收为灵宠,必是灵智较低,那司马凌不合与他们斗法斗力,自然要败,咱们倚靠这九天十地幻魔大阵,又岂有败理?” 有人冷嘲热讽道:“这是傅长老、元长老你们几个在外头惹出来的事,也没见你们事后把好处交上宗门。人家找上门来,你就该有囊有气地自己出去领受,倒想靠着山门大阵了?万一大阵受损,又有别的正道门派过来捡漏,焉知魔宗不是第二个清霄派?” 却也有几位长老为他求情:“我等就是交出傅长老他们几人,这些人也不是能够善罢甘休的,不如拼上一拼,叫他们知道咱们魔宗不那么容易杀灭,行动才有顾忌。” 华掌门也是一派之长,自不会做出那种未战先降,把长老绑了求饶的事,只不过龙压压得他心头烦乱,骂两句顺顺气而已。他手中持着魔宗护山大阵枢机,扬首看向天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把幻魔大阵打开,镇定地笑道:“三位的来意老夫已知道了,不过兹事体大,我也不能只凭着一句话就将本门弟子交给别人处置。今日三位若有本事闯进我这护山大阵中,华某二话不说,将当日受长空门司马掌门邀约,对贵派有所失礼的人都送与三位;可若你们进不来,那就不能怪华某不肯配合了。” 他说说笑笑,看似十分放松,人却站在山门大阵护得最严密的地方,一步也不敢出去。 顾淮川师叔侄冷笑一声,以身合剑,直闯阵关,晏寒江身子一低,驮着邵宗严一道追了进去。 人一入阵,便被层层血色云气罩住,身形模糊不定。 华尧松身边一名长老尖声笑道:“这些剑修的脑子果然是木头刻的,进阵之后就被幻象迷惑住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灭我魔宗,待我去擒下他们填了冥河!” 傅长老更是彻底放松心弦,冷笑道:“能得真龙做灵宠有什么用,自家修为那么低,再好的龙也给他养成废物了。倒要恭喜掌门真人得了清霄道宝和一头真龙,那两个金丹八转的剑修若炼成傀儡,也自不弱了。” 华尧松脸皮微微放松,却哼了一声:“你怎地知道他们没有后手?去备下阴罗夺魂网,先把那头龙网住——” 话音未落,原本在大阵笼罩下显得暗淡微红的天空蓦然化作沉沉星幕,漫天星斗射出的光芒都如剑光般锐利,连绵成片地刺向下方魔修,星光就如3d打印般一层层致密地压下,不断削薄阵光。星幕对面便是顾淮川苍白清冷的脸庞,眼中杀机比星光更盛,冷然笑道:“华掌门不是说过吾能闯过大阵便随我处置么?此时还不愿降,是定要我将这片灵山扫成白地了?” 华尧松怎知他炼化道宝之后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这么狠的手段,讶然道:“你才经历了灭门之劫,身上也该带着重伤的,就是有那个豢龙真仙救你,炼化了清霄道宝,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破了心魔一关?” 听到华尧松这一问,顾淮川却忽然笑了起来:“心魔?华掌门可曾试过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梦到无穷无尽的考卷,只剩几分钟就要收卷子,而你却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没写?华掌门可试过同窗中有人在课上讨论天书一样的大道,你却连书写功法的字都不认识,每堂专业课都不敢抬头看老师?” 底下的魔修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却闭了闭眼,笑道:“如果你试过连续两百余年都在这样的生涯中苦熬,每天强迫自己记忆看不懂的知识,穷尽各种记算,神魂被一次次考试的恐惧锤炼过成千上万次,你的心也不会被任何幻像迷惑。” 感谢玄宗这些年的锤炼,他在进入幻境时遇到的心魔念头竟不是门派覆灭,而是他已经习惯的,又一场极难的考试。可是现在的他已不是当年流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的小修士,而是见识过合道风光,以合格成绩结业的人,这些考试内容随手便来,更不会再为一张卷子引得心态不稳。 他随手撕碎试卷,身上星光一引,便浩浩荡荡地撕开大阵,杀到了魔修面前。 双方正隔着薄薄的幻雾对峙,周围空中又是一阵清光荡漾,黑白两色的巨龙半盘着身子沉沉压下,头顶上站着一人,赫然正是只有金丹初期修为的邵宗严。 他手中提着几乎被血丝缠满的弯刀,含笑朝顾客打了个招呼:“本该我来保护你的,想不到你先我一步就进来了。” 顾淮川摇了摇头:“我之前在玄宗就历过几次天劫,见识了心魔劫的厉害,不会出事的,倒是你的修为……” 魔宗长老们心里也拼命喊着“不可能”,他们魔宗立派数千年,这大阵可不是说着好玩的,那个有道宝的能闯过就算了,为什么这个金丹初期的小修士和一头灵智远不及人修的龙妖也能通过?不是说妖修最怕的就是心魔阵吗? 在魔宗修士不忿的眼神中,邵道长提着刀笑道:“我身上有千蜃阁送的通界令,专能破一切幻象,进阵光看见心魔那种怪里怪气不成形的身体了,倒没见着幻象。我就跟晏兄一路杀进来,还以为自己挺快的呢,没想倒还是比你慢了。” 晏真龙不甚在意地安慰道:“他的道宝比你高级,而且你是单攻,他是群攻,快一点很正常。” 顾淮川又听到了网游用词,忍不住笑了笑,拱手道:“江师叔此时还失落阵中,有劳两位过去相救,这里交与我便是。” 他抬手一引,头顶星空忽然运转起来,一颗闪亮的星星呼啸着从头顶坠落,直指之前潜入清霄、魔化掌门,将清霄门陷入血海的傅长老! 邵宗严坐下去抱了抱龙头,晏寒江便转身飞到江清源所在处,一口叼住他拉入阵内,邵宗严跳过去斩碎缠在他身上的魔头,喂了一枚清心丹过去,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掠阵。 头顶天星乱降,真龙镇压,顾淮川身披夜色立于星空中,比下方的魔修更像天魔。指尖星光缭乱,以众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划破天地,仿若九天雷劫般洗过峰顶。 原本浸染了不知多少年血色的山顶此时一片雪白,整个山头都被削得平平整整,护山大阵破碎,殿阁化作废墟,修为低些的弟子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剑光绞得神魂俱碎。 魔宗掌门华尧松也躲得十分辛苦,不惜血本地扔出了几件上品法宝,总算从这堪比元婴真人的一击中侥幸逃出性命。然而刚刚生出庆幸的念头,一股沁入骨髓的杀意便将他钉在了原处,脖子上更是凉丝丝的,一道清光贴着他的皮肉嗡嗡旋转着。 他屏住呼吸,看向对面笑意疏狂的白发修士,冷静地说:“清霄之事实非我魔宗的主张,是长空门司马掌门私下诱惑我派傅长老,与魔宗上下无干,我愿意将涉事之人送与道友处置。” “这点就不劳华掌门了。”江清源身后顾出一道披着星幕的身影,脸色苍白,眼神却如星光一般闪耀:“那些人我们自会带走,不过他们说话的份量到底及不上掌门,请华掌门也随我们去一趟长空门,替顾某作个证明,洗清当日各派泼在我身上的污水。” 华尧松眼神微动,叹道:“顾道友既然要和在下合作,何不先把这把剑挪开?我身上绕着这么个东西,万一不慎心神失守,在长空门说错了话可怎么办?” “那倒不妨。”江清源手指一紧,飞剑便在他颈间留下了一道红痕,剑气侵入神魂,冻得他呼吸困难。而他说出的话更比这把剑更恐怖:“邵道友那里不是还有能让人变成女人的丹药吗?华掌门若真对司马长门如此衷心,我江某也不是棒打鸳鸯的人,少不得花些灵石圆你的心愿。反正他如今金丹破碎,长生无望,正该在俗世中留下子嗣,将来重生后或许还有人接引,重入道途呢。” 华尧松还在强装淡定,踏龙而来的邵道长更是不客气地说:“不是还得给长空门的人展示他的本来面目吗?喂药不方便,不如真接切一刀吧,效果差不多的。” 他的目光往下一扫,扫得华尧松比被剑逼着时心还更冷,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彻底老实了。 “华某技不如人,何敢有别的念头?今后但凭道友驱策。”他也是善断之人,索性发了心魔誓,命一派上下都不许再与清霄门为难。至于引了这几个杀神上门的傅、元等几位长老则抹去一应职务,直接用锁灵圈锁住,交给顾淮川处置。 他们这一路大张旗鼓地来,又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将魔宗肆虐成一片白地,远近修真门派听到这消息,无不惊骇。 特别是失了掌门和几位长老的长空门,代掌宗门的古长老不过是金丹六转修为,光想想都觉着心虚胆寒,连忙把共同谋算过清霄元景、道玄两派长老请来商议。可那两派之前围杀江清源时,也被顾淮川损伤了不少顶尖的修士,此时见他攀上真仙,还炼化了门中道宝,一招下去就平灭了整个魔宗,还有谁敢撄其锋? 任古长老如何威逼利诱,邵宗严踏龙飞到长空门外时,仍是没人敢冒生死之危援护长空派。 事到如今,是战,是降?还是拿清霄派得来的那些弟子威胁顾江二人,赌一赌他们对弟子的在意? 古长老举棋不定,一面吩咐人整束弟子,将清霄派掳来和投降来的修士分别关押;一方面又命人去库里搜捡法宝,所有金丹以上修士都配上几件。正乱糟糟地做着准备,他的亲传弟子赵晨忽然闯入掌门大殿,双手呈上了一封飞书。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连声问道:“是有道友愿来援住我派了吗?不知是哪一派高足还是隐世真仙?送信人在哪里?” 赵晨连连摇头,头压得低低地,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清霄派顾真人的书信,他说掌门真人就在他手里,他愿意用掌门真人换清霄派剩下的弟子回去,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古长老急怒交加地追问:“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赵晨咬了咬牙,冲口说出:“他说他已经飞剑传书各派,请各派掌门和长老到清霄门见证,由咱们掌门真人和魔宗当场对质,说清当日清霄灭门的真相!” 清霄灭门真相……还要司马掌门当场和魔宗之人对质……古长老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长空门千夫所指,门派内人心背离的未来。 第144章 第十一次救援 黑沉沉的天幕覆压向长空门,半边天空都被染成浓浓墨色,一道道流星划破天幕,带来令人心悸的毁灭光彩。 北方元景,西方道玄,西北悬空寺,南方聆风阁……天下大派的耳目都聚集到长空门,将这场一人对一派,对这座屹立九州数千年的名门大派的碾压传回宗门。 顾淮川身披星幕站在高空中,冷淡的目光扫过九洲,对上敢于窥视这场杀戮的修士。那双眼倒映着漫天星光,明亮幽深,满盈着一腔杀气。不远处的夜空中还卧着一只横绝百里的巨龙,龙背漆黑光滑,倒映着漫天星斗华光,腹部与四爪却是一片雪白,正和近百年前桃源秘境开启时出现的那条巨龙一模一样。 窥探的目光从顾淮川身上移到真龙上时,却有一道金光顺着神识蓦地反刺过来,令人识海胀痛欲裂,眼前只见雄雄明光烈焰,闭上眼也不能消解。 等探子们眼前的火光金焰燃尽,笼罩在九州中央那片冰冷的星空也早收了起来,头顶依旧是万里长空,下方灵山间,曾执九州牛耳的长空门却已化作了一片白地。当日清霄灭门后,司马凌从清霄弟子中挑了不少资质甚好的收到长空门,还以通魔之名禁锢了几名逆他们大计的长老执事,全数叫顾淮川抢了回去,倾颓破败的殿阁间只留下些茫然无措的低辈弟子。 主事长老古玄机站在废墟间,手捧顾淮川扔进他手里的帖子,神色也是一样空洞。 那三人一龙离开时,他曾愤怒地问:“顾真人平白无故毁我宗门,掳我弟子,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吗?这位前辈,你就眼看着他杀戮作恶,令你也沾上诸恶因果吗?” 顾淮川并不答话,高踞龙头上的仙人倒垂眸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问:“亲手报仇是作恶,那阴谋暗算、借刀杀人就不是作恶了吗?躲在罪人身后享用他从受害者手里抢来的东西的人,就能不沾因果吗?这位真人,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还是谨言慎行以待来日吧。” 临去那一眼意味深长,压得他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接过了空中射来的那张帖子。 他们长空门掌门竟要像个凡间罪人一样在清霄受审,长空门几万年的脸面都要丢在他们这一代了……他自己的脸面也…… ===================================== 数日之后,有心查看顾淮川根底的各派都借了慰问之名汇集定真山,对着如今连个山门大阵都没建起来的长空门,面上都摆足了同情和慰问的姿态,心中也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道玄、元景、崖山等几派与长空门合谋过清霄道宝,事后还瓜分了清霄灵脉的掌门与主事长老更是忧心忡忡,生怕自家成为下一个长空门。 顾淮川这么做,实在太不顾忌正道门派间的面子和规矩了! 可魔宗和长空门覆灭的殷鉴不远,他们也不敢出去试试顾淮川还发得出发不出那降世神魔般的一招,更不敢试那头真龙会不会在他们神魂上燃起真正的火焰。唯今之计,只有请修真界中最为德高望重的悬空寺主持法明出马,以同为玄门正道的大义压制清霄,让他们适时收手,别再将此事扩大。 ——顾淮川也不知哪儿来的运气,竟得了那位豢养真龙的仙人青眼,主动上门给他当靠山,现在又炼化了清霄道宝,实力怕是稳稳压住九州修士一头了! 几派掌门自去和悬空寺大师商议此事,又命随行弟子传信古长老,让他之后配合诸派行事,不要因为掌门被抓就轻举妄动。古玄机命人恭恭敬敬地送了传信人出去,自己走到山顶唯一还立着的祖师祠堂里,点上三支清香,默默对着历代祖师像站了许久。 几日光阴一晃而过,顾淮川剑书之上所订的日子已到,九州诸派也集结一队,浩浩荡荡地从定真山飞到清霄山门。 此时离上一次大比,清霄宗门覆灭也还不到一个月,可无论是来参赛之人的心态,还是脚下这座清霄门都变得太多了。曾经辉煌壮美的山门历经魔祸之乱,又被人混水摸鱼抢去许多法宝灵材,山上山下都显出一派黯淡模样。出入其间的弟子们无论衣着还是身上佩的法器都简素了不少,安排下的宴会上也见不着灵兽、灵果制成的美食,只有一杯清茶、几块灵谷做的点心而已。 就连来往迎客弟子的修为也远远及不上从前——原先至少也要有一位金丹中期长老出来撑面子,现在整个门派就只有两位金丹修士,顾淮川自立为掌门,江清源又是本派辈份最高的太上长老,哪个会来迎客? 可不知为什么,这些失去外物倚仗,受尽山门破碎、颠沛流离之苦的弟子身上却隐隐显出一种深微玄妙的气息,目光深邃坚毅,面上散发出自信的神采。古玄机注目观察了一下,这些弟子身上的气息深敛,看不出修为高低,就像一柄收入鞘中蕴养的宝剑,虽然外表平淡了许多,但有朝一日脱鞘而出,必定会绽放比从前更惊艳的光华!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更坚定了来之前所做的打算。 这一派变化不只入了他的眼,别人也不是毫无所觉,只是如今的清霄不是从前与他们交好的清霄门,顾淮川行事肆无忌惮,已是半步踏进了入魔的深渊,偏偏又强大无比,他们心里再有什么想头也只能咽下去。 偌大庭院中,竟维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顾淮川站在正殿外的长阶下方,身披夜色长袍,常年挂在腰间的飞剑也被长袍裹住,袍子上星光点点,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冷峻,眼中也似映着星光,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他嘴角微挑着,话语轻柔,却没人觉着他是真的在笑,只见他眉宇间杀气逼人,仿佛蕴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等各派真人都进了院内,顾淮川便将大袖一拂,丝毫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扬声道:“诸位都知道我清霄前些日子曾历经大劫,几至灭门。幸而顾某侥幸,当年曾得了上界真仙所赠的机缘,在最落魄潦倒时得到真人相助,自身修为也因这份机缘提高了不少……” 他将手在腰间一拍,长剑自袍内穿出,在空中拖出一圈圈银亮的剑光,仿佛在空中绽开一只翩然展翅的蝴蝶。而他自己却并不看那枚飞剑,只是含笑看着下方众人:“我虽得了上界机缘,然而若非上界万仙盟的邵道友相救,在我消化功法之前早就被司马掌门带人杀了,哪还得有今天?是以今日第一桩喜事,是要请邵宗严邵道友与他的道侣晏寒江晏前辈做我清霄客座长老。” 古长老心头一颤,险些捏碎了手中玉爵。其他各派之人不像他那么紧张司马凌,心神却都放在了“上界”“万仙盟”与邵宗严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上。 “邵宗严莫不就是那位养龙的上仙?也不知那位晏仙子是本界之人还是上界女仙,得是什么样的标致人物……” “我刚才进来就没见着龙,龙呢?我拼命磨了师父带我来观礼,就是为了看龙的!” “往年只听说有飞升的,从没见飞升的真人再回来的,这上界真仙是真是假?” “难怪顾……顾掌门前些日子那么张扬地直闯长空门,还敢抢人回来重新立派,这新靠山可真硬啊……” 顾淮川神识强大逾恒,台下众修用神识传的言语都灌进了他的识海,他嘴角笑意越深,目光在下面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转身朝殿上施了一礼:“两位道友请。” 殿门大开,江清源走在前头,将打扮一新的邵宗严和依然只披一层龙皮的晏寒江都请到了外面。邵宗严常年只穿一身布袍子,如今却换上了流光韶景仙衣,青色道袍层层叠叠,肩背衣摆都纹绣了许多阵法,穿上入水不濡、入火不焚,宝光融融,映得他的容貌如朝日般鲜明。 晏寒江在旁边挽着他的手,虽然脸上毫无表情,目光甚至透出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意,手上的动作却亲昵自然,令人一望即知两人关系匪浅。 但是……说好的道侣呢?说好的上界仙子呢? 悬空寺主持忍不住念了声“阿弥陀佛”,惊讶地问道:“顾掌门适才所说,上界邵真人的道侣莫非就是这位……这位真人,若老衲不曾看错,该是个男子吧?” 江清源将手抬到空中按了按,笑道:“大师说得不错,这位晏真人便是邵真人所乘的真龙,二位伉俪情深,顾师侄与我都十分钦敬,请他们一同入我清霄,做客座长老。” 殿外清霄弟子随着他的手势齐刷刷跪倒,拱手见礼,高呼两位长老之名。满院的人一下子倒了三分之二,甚至有几个门派看到顾淮川这些日子赫赫凶威,早生了投效之心,此时也跟着那群弟子一同折腰,倒显得站着的人孤零零的十分尴尬。 邵宗严扫过台下众人,感慨地挥了挥手:“大家都起来吧,不用那么客气,我们元泱苍华的宗旨就是为客户服务,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元泱苍华!这就是顾淮川所得的机缘?底下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词,准备回头遍历天下也要找出这个门派或是组织。 众人的心思都被上界机缘牵系,一时间倒放开了清霄门复仇之事,心头放松了几分。恰在此时,顾淮川的声音又冷冷响起:“今日请诸位来此,是为了三件事,一件是请各位见证我清霄派重新立派,向后清霄流落在外的东西与人,我顾淮川全都会取回来,还望各位道友配合;一件是请邵、晏两位道友做我清霄客座长老;一件是请长魔宗华掌门出面说清当初清霄被魔修潜入,宗门破灭的真相——” “真相”二字才落,大殿殿门打开,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魔宗掌门华尧松便牵着自家长老从里面走了出来,司马凌紧随在他们身后,低垂着头,神容惨淡,周身再无半分灵机。 第94节 华尧松倒是浑身轻松,出了殿门便命几位长老发下心魔誓,将司马凌如何与他们商议侵入清霄门,如何与顾念共谋,在清霄安插秘探卧底之事抖落了个清楚。连同当时参与的各派名称与与事之人都指证出来,清霄派弟子当场推出之前潜伏门派中的探子,让他们也出来与司马凌乃至其余诸派真人对质。 司马凌神色晦暗,黯然看顾淮川,问道:“淮川你真要我身败名裂?咱们两派一向交情深厚,清霄门出事后也是长空门收纳了你们余下的弟子,如若不然,他们流散各地,中途不知又要折损多少,又要有多少被人当作钉子送回清霄……” 顾淮川背对着他,冷然笑道:“前些日子我曾到长空派以司马掌门换取我青霄门中弟子,并请长空派许久,在天下诸真面前洗清我身上污名。可惜古长老不同意,我也只好自己将弟子取了回来,再请司马掌门与华掌门、傅真人几位当面对质,说清当日清霄灭门的真相了。今日事实俱在,华掌门已经代司马掌门认罪,我清霄要报仇也算师出有名了……古长老,今日你又怎么说?” 台下众真哗然,悬空寺主持法明双手合什,当先开口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顾掌门既已重整门派,又伤了司马掌门,抓了魔宗罪魁,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你为此多造杀孽,来日被杀之人的师门亲友岂不又要向清霄复仇?到时候天下动荡,道友心中又何安?” 元景宗掌门苏坤如也传信私交甚好的鸾山掌门余羡渊,叫他代自己劝说:“魔宗之话如何听得?他们扯出这些名门大派,都是为了让咱们自相残杀,弱了正道势力,魔修们才好混水摸鱼。望顾掌门看在咱们正道几派数千年的交情上,悬崖勒马,不要失了人心啊!” 另一位散修长乐老祖劝道:“咱们几派之前或有些龃龉,可那也是魔宗之人居中挑拨在先,司马掌门只是受了小人蒙蔽。顾掌门已然废了司马掌门,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再让长空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不怕冷了天下诸真的心,令魔宗嘲笑咱们正派不和吗?” 各派真人纷纷开口,细听来大多竟是劝他息事宁人,报仇差不多就收手,别再把更多人牵扯进来的。 满院喧嚣中,忽然响起一道如霹雳般压过所有声音的清啸:“诸位道友静一静,古某有话要说!” 长空门,古玄机! 正主终于开口,外人立刻都闭了嘴。无数道目光集中到古长老身上,有钦佩、有怜悯、有同情、有期盼……也有乞求——台上被人议论得羞愤欲死的司马凌抬眼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顾淮川也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古长老但说无妨。” 古玄机僵立在庭中,从怀中掏出一枚掌门印信,举起来遍示众人,朗声道:“司马凌引诱顾掌门弟子在先,勾结魔修暗害清霄门在后,又趁乱谋取清霄门玄灵谷灵脉与十二位法宝、无数丹药灵草,有罪于天下!我以长空门太上长门之名废去其掌门之位,即刻逐出本门!” 满院修士的脸都热辣辣的疼!他们这里舍了老脸拼命为司马凌求情,长空门的人居然自己认了罪,还把他逐出师门了! 古玄机是想毁了长空吗?他怎么敢认这么大的罪! 元景掌门苏坤如看着瘫在地上,全无尊严的司马凌,仿佛就看见了自己的未来,脸色铁青地看着古玄机,恨恨骂道:“长空门认下这桩罪,以后弟子们怎么抬得起头来?哪有这么给自家掌门泼脏水的,长空门都已经被顾淮川劈成白地了,再背负这样的污名,以后门派怎么存续?” 古玄机目不斜视地看着顾淮川,仿佛其他人传到他识海里的声音只是空中风声,激不起丝毫反应。他双手捧着掌门印信走上前,躬身送到顾淮川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司马凌窃得之物,我已命弟子随身带来,愿交还顾掌门,从今以后,长空门……愿为清霄下宗,望顾掌门收留!” 顾淮川先是有些吃惊,听着他的话又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亲自搀扶起古长老,温言答道:“我已与上界玄宗请命要在本世界建起玄宗下院,以上界修行之法培养弟子,古长老不会后悔今日选择的。” 至于不肯认罪,还要把挑起正道不合的名头栽到他头上的人——他环顾四周,微笑道:“古掌门已将勾结魔宗害我清霄的罪人交出来了,其余诸派若是要维护他们到底,顾某也懒得一一登门,正好今日便手刃仇人,以祭诸位师叔伯、师兄弟与弟子们。” 法明长老刚诵了一声佛号,顾淮川便挥了挥手,含笑劝道:“等我杀了这些仇人,便命清霄、长空两派闭门潜修,弟子不结金丹不得在九州走动,这期间就劳烦大师替我劝各派弟子不要冤冤相报,为了一个勾结魔修而遭诛戮的恶人坏了我正道诸派之间的大义了。” 他一挥手,悬空寺等派便被移出了这些日子他结合玄宗道法新构筑的山门大阵,阵内随即日夜颠倒,一道道流星自空中坠落。 ===================================== 那一场鸿门宴后,清霄派弟子确实多年不曾在九州出现过,长空门也改为玄宗下院,古长老低调地接任了掌门一职。几家大门派在那一战中损伤了掌门和不少金丹长老,都是元气大伤,原本几大宗门把持九州资源,小派都只能依附大派而生的格局倒是改变了不少。 有旧的宗门倒下,便有新的宗门兴盛。数十百年后,九州渐渐流传起一种不需要多少外物辅助便能修成的新道法。这种道法是从清霄流传出来,直指合道的玄门正统,对身体资质的要求极低,却对头脑要求极高。可是对于散修来说,没日没夜地学习玄文和一些修炼、战斗公式总比为了一些大派弟子看不进眼儿的外物而拼命要轻松许多。 渐渐的,学习这种功法的人从散修扩散到了有宗门的修士中,各地还悄然冒出了“高数一对一讲习班”“线代精品小班”“数学入门基础讲座”之类的地方,讲道之士都自称是清霄内门弟子,讲起题来滔滔不绝,的确比自己摸索进境快得多。曾有与清霄结仇的某派修士试图偷袭,却被他随手夺走法宝,在掌中一转便炼化为己用,反伤了那个偷袭之人。 原来不只是顾淮川可怕,而是炼了玄宗功法就这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些培训班凡人也能上,只要先上个玄文预科班,不必测仙骨资质,不需要多少灵石身家,想学就能学。 再过多年后,九州仙门赫然发现,天下好资质的修士都首选了清霄和玄宗下院,玄宗功法已成了九州修士的首选功法!顾淮川并不藏私,只要肯与清霄结盟的宗派皆可平价购买教材、教参、教辅、练习册和试卷,甚至还有简明易懂的教案,本派弟子上门指点教学,彻底扭转了这个修真界的风气。 当这世间的凡人都要自幼学习数学基础后,那些曾与清霄并驾齐驱,后又因仇隙不肯学习玄宗道法的门派渐渐凋零,从九州顶尖大派沦落到当初三流小派都比不得的地步。直到后来顾淮川与江清源接连飞升时,清霄派新任掌门——就是从前被魔修控制,死在顾淮川剑下的前掌门路方平转世之身——又邀请九州诸真赴会时他们才恍然发现,自己还曾想打压清霄,现在却连登对方山门的资格都没有了。 若是当初掌门不曾贪图那件道宝,或是事后他们又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而不是执迷到如今…… 可惜到如今,后悔已太晚了。 第145章 第十二次救援 救援工作完美收官后,邵宗严就带着家属一起在客户门派里当了客座长老。这个客座长老其实是和荣誉教授一样,只要躺在自己的山头上吃吃喝喝、修炼修炼就行,不用负责指导学生。但他自己是个有责任感的人,觉着这么躺吃坐喝过意不去,便尽了一点当长老该尽的义务—— 他把玄宗版的强制绑定型一对一真人互动练习册送给了顾淮川。 送出这份重礼之后,他心头顿时轻松,含笑跟男朋友说:“人情债果然不好欠,把练习册送出去之后道心都通达了呢。” 晏教授抓着他的肩膀拉到自己怀里,揉了揉他的发顶,淡淡一笑:“是啊,只要想到不用再学玄宗术法,道心都通达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邵道长斜斜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抬手抓住那只乱摸的手,将凉冰冰的手背贴在微热的脸颊上。两人的鼻尖相距咫尺,呼吸相闻,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凝滞,涌动着令人迷醉的甜腻气息。 站在旁边的顾掌门实在没眼看下去,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两位长老留步,我先回去了。” 对面两个人四只眼都看向他,目光中明幌幌地流露出“你还没走啊”“你怎么还没走”的神色。邵长老还客气一点打算送送他,晏长老就直接拽着人说:“掌门不愿打扰咱们相处,不要拂了他的好意。”顾淮川化剑飞走之后,他便拂袖关上殿门,将邵宗严押在墙上,继续做刚刚差点被打断了的事。 逃一般飞出去的顾掌门则是在许久之后才被师叔拦下,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在掌门大殿里呆着,驾着剑满山乱飞。 他这才化出身形,把卷轴递给江清源,认真回思了一下刚才的情景,低声答道:“我看到邵长老和晏长老……是啊,不好意思的该是他们,为什么反倒是我避出来了?那是我的掌门殿啊。” 既然出都出来了,顾淮川也不急着回去,便帮江清源绑定了这份卷轴,两人又在外面迁延了一会儿才回去。等他们再回到大殿时殿里已没了那两人的气息,顾淮川稍稍松了口气,推门而入,大殿内空旷无一人,只余空中飘浮着一张雪白的a4纸:“有新客户召唤我,将来有机会再见。” 顾淮川心中一沉,拿着那张纸看了许久。江清源也将纸上的字尽收眼底,纳闷地问:“两位长老难道走了?也不早说一声,咱们好设宴送行啊……写得含含糊糊的,他们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顾淮川摇了摇头,恋恋不舍地说:“他们是去救人了,就像那时救我一样。不过不管他们将来去哪里,清霄门长老的位置咱们永远给他们留着,哪天他们救完了人,或许还会想回到这个小千世界修行……”就算他们不再回来了,等飞升之后,大家肯定都能在元泱大世界重逢。 不必感伤。 顾淮川跟师叔期许能再见到客服小哥时,邵宗严夫夫已经到了另一座小千世界。传送阵光消散后,便露出了约有三十平米大小,内部空落落的金属质感房间。房间一面墙上挂着巨大的投影壁,投影壁下方倒着一名只有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呼吸微微,面色青白,头上戴着紧贴头皮的灰色头盔,还有电线从头盔上连到墙边一座比人宽不了多少的小型操作台上。 他们做了这么多次救援,还是第一次遇到没被人伤害,就是自己生病了需要急救的客户呢! 邵宗严连忙蹲下去把他扒拉平了,摘下头上的银灰色头盔,拉开衣领,伸手拿过脉门按了按——虽然脉博不怎么强,但还有救,大约只是昏过去了。他看过电视里的医学专家讲座,知道昏迷的人不能随便弄起来,摸了摸自己手里只剩下修行辅助和美容修身的灵药,连个伤药都吃没了,只得蹲下给他推宫过血,抬头问晏寒江:“客户这是心脏病还是脑出血?要是普通的低血糖不值得叫我来救吧,要不要给他做个心脏按摩还是人工呼吸什么的?” 这么柔弱的客户,他都不敢直接扛肩膀上弄走了! 晏大仙当场拒绝了人工呼吸的提议,低头扫了一眼,便仗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答道:“这是伤到识海了,你先随便喂点药,把这房间打开再叫本地医生来。” 客户身体太弱,邵宗严不敢给他吃修炼用的丹药,怕把他的经脉撑坏,翻了翻也只有一样驻颜丹是不分仙凡身份都能吃的,不管对不对症,就先给客户塞进去了。 这丹药果然有温补之效,服下不久客户青白的小脸就变得有红似白了,皮肤也水嫩嫩地吹弹可破。同样是在地上躺着,再也不是之前那种凶杀现场的感觉,倒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孱弱娇美…… 不愧是纯女修门派出品的东西,附作用都这么适合女修! 邵道长假装没看出他的变化,站起身来退开两步,将神识探进客户识海里,查看他的恢复状况。驻颜丹里的药材都是上界灵植,对修士都有作用,在凡人身上效力自是格外明显。客户的识海平稳坚固,已经看不出受过损伤的痕迹了,而且不知是本世界人的特色还是他在上界修炼的分神已回来了,这个识海竟比普通人宽广许多,近乎练气中期的修士水准了。 他正看着,地上的客户忽然低低“哼”了一声,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眼。邵道长收回神识,微微倾身对上他的眼,露出一个完美客服应有的笑容。四目相对之际,客户眼中忽然爆出一片期冀的光彩,眼角甚至隐约有些湿润,艰难地抬了抬手摸向空中,似哭似笑地问道:“你是……我的祖灵吗?” 不不不,我不是你祖宗,只是个劳务派遣来救你的普通客服而已。邵道长刚想说话,客户眼里含着的泪珠就滚滚而落,嘴角却含着幸福到扭曲的笑容,叫道:“我终于突破了!我终于召唤到祖灵了……” 看他这么激动,邵道长都不好说实话了,默默闭了嘴,先让孩子高兴一会儿。一旁正【删掉】玩【删掉】研究着头盔的晏寒江却忽然问道:“什么是祖灵?” 一句话问得客户的笑容凝在脸上,半带惊慌地看向他。他也是玉冠束发,长袍曳地,怎么看怎么不像当代人,年轻的客户不由得揉了揉眼,坐起来看着身边两个古装长袍的仙人,惊慌难过中又透出几分期望,怯生生地问道:“你们不是我召唤来的祖灵吗?我看你们的衣服,好像是古……呃,不像是现在流行的服饰啊?” 邵道长对客户一向是无原则的宠溺,连忙答道:“祖灵就祖灵,我是为了你而来的,你需要我是什么我就能是什么。不过‘祖灵’是什么意思,你能给我们讲讲吗?放心,只要你把要求讲清楚了,祖灵能做什么我保证也能做到!” 客户咬着唇看着他,嘴角惊喜的笑容渐渐变成了苦笑,眼里那点希望的火光摇摇晃晃,终是不肯熄灭,沉默了一会儿,便缓缓开了口:“祖灵是过去的强者留在世间的灵魂印记,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就能召唤祖灵来为自己战斗,在战斗中还可以让祖灵附在身上——这样就能施展出它生前的能力。” “这不就是鬼上身吗?”邵道长下意识问了一句,看到客户一派惊讶的模样,连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继续说,这些祖灵就是你们自己的老祖宗吗?那要是祖上没出战士的怎么办?” 客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慢慢解释道:“祖灵不都是人类,其实大部分人召唤出来的是动物,合体之后他们就能在战斗中发挥出这种动物的优点。只有极少数才能召唤出人类祖灵,这些祖灵活着时一般都是最强大的战士,比动物祖灵更强大。我的天资不如兄弟姐妹好,一直以为自己会召唤到动物祖灵,所以看了很多动物学的书,没想到……” 不知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没有祖灵,还是没想到召来了个外星人给他当祖灵。邵道长摸了摸客户毛绒绒的小脑袋,温柔地安慰他:“按年纪算来我也够当你祖宗了,就给你当祖灵也可以呀。你说说祖灵有什么特点,能不能说话,能不能让人看见,战斗时能使出什么样的能力之类的,我好装成那样。” 客户看着他的脚,迟疑地说:“让祖灵现身会耗损精神力,基本上都是在战斗时才召唤出来,平时就寄住在人大脑的精神域里,战斗时可以和寄主进行精神交流。而且祖灵都是死……咳,魂体,所以身子是在空中飘着的,脚不能沾地。至于战斗手段就要看他们生前的特性了,可祖灵是精神体,物质类的攻击伤害不到它们……” 客户越说越觉着眼前两人不是祖灵,更不可能装作祖灵,眼神黯淡得像是一堆烧尽了的炭灰,凉冰冰地充满绝望,原本挺直的脊梁慢慢塌了下去。 “我一直拼命锻炼精神力,精神阀域比其他兄弟姐妹都要高,为什么召唤不来祖灵呢?我马上就要到十八岁,再召不来祖灵,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了……我不想被家族推出去联姻,我也想像兄长们一样进入军校,当个强大的、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他的下巴忽然被人托起来,剩下的话也就没能再说出口。对面抬着他脸的美貌道长朝他笑了笑,指着自己脚下说:“你看这样的高度行不行?还需要有别的装饰不要?” 他顺着那只手看下去,看见邵宗严之前落在地上的双脚果然浮在空中十来公分,长长的衣摆挡住双脚,就和他在电视上见过的祖灵一模一样!他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直直盯着那幅衣摆,忽然看到另一幅衣摆也飘了过来——刚才那个玩着头盔的男子竟也能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 “你们是人还是祖灵?”难道他们俩根本就是他召来的祖灵,只不过一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不懂得祖灵的知识? 客户脑补着古代英雄死后沉眠于灵渊多年还不知道自己死了,被他这个年轻的灵师召唤出来还当自己是活人,直到听了他的故事才发觉自己化成了祖灵的故事。可惜他的脑内剧场跟客服不同步,邵宗严丝毫不明白少年人的心理,抓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来,含笑介绍道:“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顾客,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祖灵了。” 元泱苍华?网游?客户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中学时某次买模拟战斗游戏,被旁边的小摊贩劝着买了一个外型奇特,看着就像不能玩的假货、果然也是个不能玩的假货的游戏客户端—— 那竟然不是假货,还带售后的?一个不能玩的游戏有售后?售后人员还是两个能漂在空中,假装祖灵的超级强者?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邵宗严他们,半晌才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张口却吐出了让他自己都想把嘴堵上的丢人话语:“那个,你们真的是活人吗?需要吃东西吗?其实一般人都只有一个祖灵,我忽然带两个出去有点太高调了,不知道怎么解释……” 邵道长拍了拍他的手,温柔地笑道:“不要紧,你就跟他们说我们是两口子,被你召唤时不舍得分开,就一块儿出来了。” 第146章 第十二次救援 小客户被天降的幸福砸得晕乎乎的。 他甚至没多问元泱苍华是什么东西,这两个客服是从哪儿来的,到底能不能跟精神体的祖灵战斗,就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真正的祖灵,要带着两人出去给那些一直轻视他的人瞧瞧。 哪怕是指不上他们战斗,只要让人知道他也是有祖灵的人,不是个没有战力,只能推出去联姻的废物就好了! 他激动得脸红心跳,当场把自己的底细都交待给了客服夫夫:“我叫欧诺,一诺千金的诺,涵山军区司令欧靖的儿子。我大哥、大姐和弟弟都已经觉醒祖灵了,只有我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他们都觉得我肯定觉醒不了,已经开始物色合适联姻的家族了,如果我带你们回去,他们的脸色一定很好看!还有那些嘲笑我的同学,哼哼,要是不比祖灵的话他们根本打不过我,现在有了你们,他们就连祖灵也不如我的了……” 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他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也不嫌累。直到房内响起限时提示音,显示这次训练已经结束,他才从美好的畅想中回过神来,一拍脑袋想起来:“祖灵是不能说话的,和人类之间都是通过精神力交流,咱们还是定个暗号什么的……” 邵道长将一道灵识打进他识海里,直接用神识传音道:“这样交流可以吗?除非对方精神力比我强大,肯定偷听不到咱们说话。” 欧诺咽了咽口水,集中精力在脑海里想着自己要说的话:“祖灵老爷爷,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等会儿外面要是有人看的话,你们俩就在我背后飘着,可以稍微在空中自由活动,不要让别人碰到你们,感觉出你们是实体的就好了。” ……其实他在修士当中还很年轻呢,外表也不算老,叫大哥也还可以的。邵道长脑子里转着这个心思,回答的慢了一步,小客户就“老爷爷”“邵爷爷”地叫了他好几声,他连忙应了一声,说:“知道了。你以后也不用叫那么客气,直接叫邵哥和晏哥就行,我跟晏兄不是那讲究辈份的人。” 欧诺的脸“唰”地红了,低头答道:“抱、抱歉,之前我听见你说你的年纪足够做我的祖先了,我就想叫得尊敬一点……” 邵道长笑了笑,正打算摸摸他毛绒绒的小脑袋瓜儿,旁边的金属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卷了上去,露出门外四名穿着和客户同款校服,正神采飞扬地说说笑笑的年轻人。这几人背后各自跟着一只动物,有猎豹、鬣狗、胡狼,竟然还有一条宽大的鳐鱼,颜色和质感都栩栩如生,那鱼游的时候两边身子还跟小翅膀一样拍打着空气。 邵宗严下意识伸手去摸鳐鱼,想看看新不新鲜。欧诺连忙在脑喊里叫着阻拦他:“这些动物就是祖灵!祖灵都是精神体,看似实际存在的,但其实就像幻影一样,你碰它的时候它会从你手里穿过来的,他们一看就看出你不是祖灵了。这些人跟我关系都太好,小心他们故意让祖灵咬你,会伤到精神力的……” 他急着跟邵道长讲解的时候,那些人也看见他了,背后跟着猎豹的年轻人咧嘴笑道:“欧诺,你还在训练啊?反正你也召唤不来祖灵,怎么也不可能通过考试的,还训练精神力有什么用?不如早点放弃这一科,认真学学怎么做个好妻子吧?” 背后跟着胡狼的年轻人却一眼看见了邵宗严和晏寒江的衣服,撇了撇嘴,嘲讽道:“这两人是你家里新找的联姻对象吗?是哪个乡下来的小子,穿着这么怪的衣服训练,不怕模拟战斗时被衣服绊倒吗?” 那两人个子本身就比这些未成年人高,又浮在空中二十来公分高的地方,端的极为显眼。要不是这些人嘲欧诺嘲成了习惯,再加上身高差,近距离平视时目光正好卡在他们俩脖子那块儿,见面时最先注意到甚至都不会是欧诺。 但经人提醒之后,四名少年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两人身上,挑剔地从头看到脚—— 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这是祖灵?人形祖灵?怎么会有两个!!!” “不,不可能,欧诺明明都十八岁了,不可能再召出祖灵了!他不可能有这种天份!” “不要信他的,或许他们只是穿了反重力浮空装置呢!让我先摸摸他——” 四名少年说什么也不相信欧诺真能召唤出两个人形祖灵来,扑过来就想摸他们。邵道长脾气好些,只在空中牵动力场,永远和他们隔着一块短短的空间,随着这些人的动作滑动;真龙的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一甩袖子便把四人远远扔出训练场外。四具身体重重落地,吸引了整个训练场学生的目光,路上顿时就来了一批看热闹的,远远围住四人指指点点。 “快看,有人摔倒了!” 第95节 “那可不是摔倒,是飞出来的,四个人一起从那边训练室里飞出来的!” “是让人打出来的吧,哪有自己摔摔成屁股朝下飞这么远的。哎你看,那不是白雷学长吗?他可是已经召唤了祖灵的人,居然被人打这么惨!” “还有文熙学长、安蒙和穆海学长,天哪,他们可都是已经召唤出祖灵,马上要被保送到中央中校的,居然被人这样扔出来……” 四人愣愣地坐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周围的风言风语不停灌入耳朵里,说得他们这几个天之骄子血气上涌,眉头青筋乱跳,猛地长啸一声又从地上冲了起来,叫自己的祖灵冲上去战斗。便就是叫了也没用,他们也都刚召唤出祖灵没多久,连战斗技能还没开发出来,也只能拿来吓唬吓唬没有祖灵的人。 如果是之前欧诺,还可能被这几只祖灵的攻击迷惑,也有可能被它们抓伤、咬伤精神空间,可现在……他虽然还是没有祖灵,却有了祖宗级的外挂。三人一道走出训练室,邵宗严一把就抓住了那只像在水底一样灵活滑过来的鳐鱼,指掌中凝了一层真元罩阻止它逃走,正反面地翻看新不新鲜、肉质好不好。 可这东西真的就只有外表鲜活,捏起来是一包阴灵气息,就跟上回碰到的那只厉鬼手感差不多,阴凉而空虚,手指陷进去就像陷入了一块冰凉的胶水。 他指尖一颤,把鳐鱼狠狠扔出了几米,恨不能舀出水来洗洗手,不过想着自己现在得装祖灵不能动,只好生生忍了。那个被他捏了鳐鱼的学生却像自己也被捏了一样,抱着脑袋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尖叫道:“欧诺你这个废柴,你怎么可能召来人形组灵,旁边那个黑白袍子的男人是你找来的帮手吧?你居然找社会上的人打伤自己的同学,你等着的,我要告诉校长!” 那几头不好吃的野兽祖灵早被晏寒江一个瞪视定在原地,它们的主人也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坐在地上怎么挣扎也起不来,只能跟着放狠话:“这人其实是你勾引来的野男人吧?还假装你能召来两个人形祖灵,想骗谁啊!自己没本事召唤祖灵,靠别人的力量欺负同学,我们等着看你被他抛弃之后怎么办!” 晏寒江真想让这些不开眼的人知道他是谁的男朋友,可惜祖灵设定上不能说话,只好愤愤然上了手,拎着那三只动物朝主人身上摔去。 只有祖灵才能碰触祖灵,人类是摸不到的。 这个公理已经深入人心,所以当三只兽灵穿过主人身体,被深深摔进地下时,不论是挑衅的还是看热闹的都震惊了。 白雷颤抖的指尖指向欧诺,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是你的祖灵?不可能!我不信!已经有几十年都没人召唤出双祖灵了,你只不过是个根本召唤不出祖灵的废柴,怎么可能训练着训练着就突然召出两个人形祖灵!” 欧诺心里又有点暗爽又有点忐忑,听到白雷问他怎么会召出双祖灵,反射性地就把邵宗严的说法扔出去了:“我这两位祖灵是同性夫妻,一个回应了我的召唤,另一个当然要一起出来,你嫉妒吗?” 还有这种说法?!他们怎么从没听说过有关系好的夫妻一起被召唤出来的,异性也没有过啊…… 看热闹的人都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欧诺和客服夫夫。这出废柴变天才的戏码实在太惊人了,很多人还沉浸在“欧诺怎么会在这儿”的念头里,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强大得像妖魔一样的人形祖灵就是他召唤来的。 他不是什么注定不能召唤来祖灵的废柴,他是个大气晚成的天才! 混在学生群中看到这一幕的老师连忙排开众人,抓住欧诺说:“你是10班的欧诺是吧?跟我去一趟校长室!” 欧诺的身子一下绷紧了,站得笔直笔直地就是不动弹,咬牙说:“是他们先动手的,我的祖灵也没伤到他们,只是把过来攻击我的祖灵扔出去了而已!” 老师眉头紧皱,嘴角却忍不住泄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摇了摇头,拉着他就往回走:“私下斗殴的事回头训导处会处理的,你先跟我去见校长,再做个测试——你有祖灵了,就要开始实训课程,你觉醒祖灵太晚了,来不及申请保送,学校会针对你做特殊辅导,免得你实战这门成绩拖后腿!” 欧诺小的时候也因为精神阈值高享受过一阵子天才待遇,上的这家中学也是专为中央军校提供学生的精英私立校。可随着其他学生陆续召唤到祖灵,他自己却怎么训练都迟迟不见动静,昔日天才渐渐成了众人眼里的废柴。特别是最近一两年,因为年纪越大召唤到祖灵的希望越小,连家里人都放弃他了,学校更是觉得他没有升学希望,将他弄到了垫底的10班,老师不管,学生浑浑噩噩,他自己也常常觉着未来毫无希望。 想不到现在他又得到了老师的关注,同学的羡慕,又有机会学习自己喜欢的战斗了!可客服爷爷和他男朋友毕竟不是真的祖灵,万一他们走了怎么办?他上哪儿再弄两个强大的祖灵跟着他呢? 小客户识海里翻腾着各种心思,邵道长的神识留了一丝在那里,听得清清楚楚,同情地又想摸他的脑袋了。不过旁边有老师在,摸人不方便,他就在袖子里捻了捻手指,帮客户考虑起他们离开之后该怎么战斗。 进到校长办公室后,欧诺迎来了暌违许久的表扬,校长还亲自给他父亲打了电话,让他家人到学校商量一下怎么给这位天才安排更合理的辅导课程。 电话屏幕上显示出欧靖严肃的脸,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眼中蓦地亮了起来,看着儿子欢喜又带点紧张的模样,微微点头,对校长说:“我这就派人接欧诺回家,之后我会安排正式的军事化训练给他,希望校长能准他一个月的假。” 也就是说,到毕业考之前欧诺都要回家接受军训,不会再到学校来了。 校长有些舍不得,可是看着欧诺背后的两尊大仙,想到他以后能取得的成就,脸上的皱纹就又都舒展开来,朝欧靖点了点头:“您放心吧,学校这边都会安排好,我们期待欧诺以最好的成绩考上中央军校,成为和您一样的铁血军人。” 和家长沟通完了之后,校长就温和地笑道:“好了,欧诺同学,我知道你第一次召唤出祖灵一定很兴奋,不过现在最好把他们收进精神空间,不然你的精神力会消耗太快,对身体不好。你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吧,晚上你父亲会派人来接你的,回到家以后也要好好复习,老师们等着拿你的录取通知书了!” 收……收不起来啊!两个大活人他怎么收进精神空间里? 他紧张得笑容都有些扭曲了,识海里忽然响起一道令人安心的声音:“我们先躲躲,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话音一落,他就觉着身后好像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风从办公室门直吹到他背上,几位老师也含笑看着他说:“很好,这么快就能把祖灵收回去,看来没召唤到祖灵之前你的基础理论就都学得很扎实了。” 欧诺这才安了心,低调地跟着老师回到宿舍,等人走后便牢牢锁上房间,在房里转悠着小声喊道:“邵……邵哥?晏哥?你们在吗?你们一定有办法跟着我回来吧?” 叫了两声,他忽然觉着自己运动裤的口袋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伸手一掏,就掏出一条只有两个指节长的小白鱼,手指上还挂着个正抱着他的小娃娃,仔细一看正是邵宗严。 他的嘴一点点张开,尖叫声就堵在喉头,可又怕人听见不敢叫出来,憋得自己眼白都涨红了。 手上的小人儿忽然一撒手落到空中,摇摇身子就长成了比他还高的客服;那条白鱼也在他手里弹了弹,跳起来化作神容冰冷的高大男子。两人都把脚落到地上,一个摸了摸他的头压惊,一个去小冰箱里拿了听饮料扔给他,淡淡安慰道:“这是魔术而已,我原来是表演传统魔术出道的选秀艺人。” 原来如此……才怪!哪家的选秀艺人能变成一条小白鱼啊! 客服拉开饮料咚咚咚地灌下去,慢慢消化着他召唤来的祖灵其实是个老妖精的事实。邵道长便替他收拾行李,趁着整理间隙还到厨房做了道糖蒸酥酪,拿冰块隔着碗降了温,收拾完东西后三人正好一道吃了点心。 欧诺吃着冰凉甜润的奶冻,头上的热度也降下去了,转身背向旁边吃着一样的东西还非得你一口我一口来回喂的两个活祖宗,自暴自弃地想:管他们是人还是鱼呢,反正都是当我的祖灵,又不是要跟我搞对象! 第147章 第十二次救援 晚饭时分,欧家的人就到了学校,管家风伯还带了佣人来替他收拾东西。欧诺早早就把客服小哥和家属塞进衬衫口袋里,等人上来时屋子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拿了东西就能走。 风伯在房间里转了转,看没别的要做,略带惊讶地笑了笑:“诺少爷已经收拾好了,那好,咱们这就走吧。” 他满面春风地点了点头,起身往楼下走:“跟父亲通过电话我就一直在准备了,哪能等你们来了再收拾啊。” 这一年他为了逃避联姻的事都不怎么愿意回家,如今自己有了这么强的祖灵,也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好吧,就是给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炫耀一下! 他飞一般地跑出宿舍,伸手拉开车门,身子顿时僵住了——车子并不是空的,后座上的冷硬男子抬头看向他,居然是许久未曾见面的父亲! 欧靖摘下墨镜看着这个儿子,脸上的线条依然绷得僵硬,眼中却含了几分满意,稍一扬头,叫道:“还不进来,要我下去请你吗?” 欧诺“哦”了一声,连忙坐进车里,规规矩矩地摆好手脚,低着头叫了一“父亲”。欧靖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就不由皱了皱眉,沉声说道:“你跟我去军区做一个全面测试,让我看看你现在的实力和祖灵的力量。以后你有了祖灵,就要有更高的目标,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懂事了,我会多抽些时间亲自盯着你。” “谢……谢谢父亲。”欧诺有点紧张,也不敢看他父亲,可心里却是极高兴的。这是父亲头一次为他筹划未来,还要亲自盯着他学习训练……以后他好好训练,立下很多战功,父亲也一定会像对大哥大姐他们那样,也把他当成自己的骄傲,而不是一个只能用来联姻的,可有可无的儿子! 他低着头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目光落在装着两位“祖灵”的胸袋上,默默祈祷这两位祖灵帮他做好测试,让父亲看重他,也顺便保佑他真的召唤出自己的祖灵来。 这两位老祖宗毕竟不能跟他一辈子,他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祖灵,哪怕是那种弱弱的鳐鱼呢? 他闷头胡思乱想着,并没发现对面父亲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吃过驻颜丹后细致通透的皮肤、柔和的五官和浓密的睫毛上,脸上的神色也显得越来越深沉凝重。 车子很快开到军区,欧靖这才把目光从变化甚大的儿子身上移开,率先走下车,叫他跟在自己身后进入训练大楼。 进到测试室里,欧诺就跃跃欲试地问道:“父亲,要不要我把祖灵召唤出来?” 欧靖却摇了摇头,沉着地说:“我肯定要看的,但不是现在,现在就召唤出来会影响你的精神力测试结果,你先做测试吧。” 他朝一旁的工作人员打了个眼色,就有人过来给欧诺贴上磁片、带上头盔,让他沉入虚拟世界,完全释放出精神力。之后又做了身体检测和体能测试、枪法测试,欧诺几乎不用瞄准,随手打出就是十环,无论是近战还是远程都是无可非议的绝对优秀。而在枪法测试结束后,他的精神力成绩也出来了,报告单下方印着艳红色的“s级”,连欧靖拿到手后都忍不住多看了几遍。 “还没成年精神力就到了s级,战斗素养也是s级,你们校长给我的成绩单也是全a的优异成绩……”欧靖拿着报告单一项项看了下去,目光慢慢移到他身上,嘴角露出一丝极浅淡的笑容:“这些年你一直很努力,是我太忽视你了。” 欧诺忽然觉得鼻腔火辣辣的,胸口呼吸的每一口气也同样灼热,烧痛了他的胸膛。他努力忍住涌到眼眶的泪水,摇了摇头:“不要紧的,有父亲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这些年一直默默努力,只想得到别人一句肯定而已,有这句话,让他知道自己不是白白付出了这么多辛苦就够了! 他眨了眨眼,挤掉眼里晶莹的水光,跟欧靖回到一间空旷的训练室,请两位客服和家属从口袋里出来。修士变起戏法来,那速度自然不是人类的眼睛和摄像器材能捕捉到的,两人出现得又突兀又自然,就跟教材里描写的召唤现象一模一样,出来后就静静地浮在空中,目光略散开,模拟出幽灵该有模样。 欧靖那张冰冷严肃的脸终于有变动了,起身围着两人转了好几圈,还伸手去摸他们的衣角,都被两位真人轻轻巧巧地躲开了。他试了几次都没摸到,忍不住皱着眉问儿子:“他们怎么会回避我的碰触?是你命令他们躲避的吗?” 让你碰着那不就露馅儿了么……欧诺心里干笑了两声,脸却紧紧板着,十分严肃认真地解释道:“不是的父亲,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是一对爱侣,不愿意被爱人以外的男人碰触吧?” 这种说法欧靖当然不信,连客户自己都不信。可是两位祖宗不能开口说话,也没什么好主意交待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了。 反正他父亲再不信也碰不到邵晏二人,欧诺又只有这么一句话,纠缠许久,还是欧靖先放弃了。他闭了闭眼,召唤出了自己的祖灵——一条比他自己的腰身还粗的巨蟒。那条蛇一出现就占满了整个训练室,暗黄色的双眸居高临下地瞪着欧诺和他面前的两人,长长的獠牙露出唇外,显得阴戾又可怕。 欧靖解开衣扣,将军装外套扔到墙边,双臂微张,朝着欧诺说:“你和你的祖灵都来试着攻击我,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 欧诺又惊又喜,长久以来对父亲的畏惧又让他不敢动手。欧靖催了几遍,他才压下心底的敬畏,脱下外套摆出了动手的姿势。 邵道长在背后给他鼓劲儿:“尽管上!晏兄可是真龙之体,有他镇着,那条蛇也就敢在墙角里堆着!你好好打,让你父亲看看你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实力。” 欧诺崇拜地看了晏寒江一眼,握了握拳,叫了一声:“我上了!” 他一拳就打向了父亲的胸膛,欧靖往后滑了几步,接住这一拳,暗暗命令自家蟒蛇缠住对面两个祖灵。意外的是,那条已经和他融合得心念如一的蛇这回竟完全不理他了,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从肚皮底下露出来的一点尾巴尖儿颤抖个不停,半张脸紧贴在训练室墙壁上,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也眯着,从眼皮缝里偷偷看着他们的战斗。 ——它感觉到一股很可怕的压制性的气息存在,还觉着另外一个没有天然压制力的祖灵看向它时,眼神中带着种比杀气更可怕的感觉。当他走过来捏住它的尾巴时,它仿佛感到了活着时才有的恐惧,对于食物链上层生物的天生畏惧与顺从。这种感情它无法说出来,却因为精神交融而完全彻底地传达给了欧靖,让他在面对自己的儿子时也有了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欧诺却完全感觉不到这种东西,他正沉浸在战斗的满足中——不用防范对方的祖灵,不用担心精神空间受损,他在这场与实力更高的人真正的一对一战斗中慢慢释放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打得无比畅快。 而欧靖就畅快不起来了。他的祖灵一向是碾压别人的,就算势均力敌或是稍强一点,至少也能痛快战斗,从没有过这种被碾压到憋屈的感觉。他滑步避开一个肘击,脚下却踩到了自己的祖灵,冰冷阴沉的气息侵入骨肉中,令他整个人清醒了几分,在脑海中命令蛇灵跟他合体,攻击两个始终没动过手的人类祖灵。 巨蟒在他精神空间里嘶嘶叫着,巨大的头颅贴着墙壁小小晃动了几下,忽然一甩尾巴消失在空中。 它竟就这么抛下主人,回了他的精神空间! 欧靖脑中“嗡”地响了一声,因为蛇灵回归而导致精神力震荡,身体也僵了一稍,恰巧被欧诺打过来的拳头击中胸膛,倒退几步贴到了墙上。 幸好背后有墙,不然他可能就要摔倒了。 欧靖拍了拍衣服,直起身子说道:“好了,就到这里,我大概知道你的实力了。之后会有人给你制定练习计划,你先去换衣服,一会儿回家不要提军部的事。” “是!我不会泄密的!”欧诺满脑子都是得到了父亲肯定的欢喜,冲进训练室副带的浴室洗澡去了。客服和家属不好跟进去,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一般的祖灵能不能独自呆在门外,索性又变成不起眼的小人儿和小白鱼藏在仪器柜底下,听着欧诺在浴室里对着空气又笑又激动地说着自己战斗的感觉。 年轻人真是有活力。 欧靖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按着太阳穴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沉着脸离开了训练室。 欧诺洗好澡出来,就有低阶军官把他送回了家。这一回欧靖却没在车上,他有些失落地问道:“我父亲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军官摇了摇头:“司令还有军务要忙,要我嘱咐二少爷,您在这边的测试结果都属于军区机密,请您回去不要和任合人说,家里人最好也不要。司令会给您安排好一切的。” “我知道……”欧诺深吸一口气,骄傲地笑了笑,握着拳头在胸前晃了一下:“我不会辜负父亲的关心的!” 回到家里,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都闻声出来迎接他,兄长和父亲相似的冰冷脸庞上头一次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精神力一直很出色,果然召唤到的祖灵也与众不同。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召唤到双祖灵了,国内有人型祖灵的人也不多,都是出色的军官,咱们家以后就要由你振兴了。” 自从唤出自身祖灵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的弟弟甚至也叫了他一声“二哥”,撒娇地要他把祖灵召唤出来。 他得意又略带心虚地在识海里叫了一声“邵哥”,请他跟男朋友出来让自己家里人看一眼。两人自然没意见,从他口袋里出来飘在空中,眼神放空,还在没人的空地上来回飘了一段距离。 众人都啧啧赞叹,小弟和妹妹想去摸摸他们的衣角,也被两人灵活地避开。大姐冷冰冰的神色也有所变幻,咬着唇盯着空中两名过份俊美的祖灵,问道:“你这两名祖灵真的才刚召唤出来吗?他们的灵活性和自主性也未免太高了,普通祖灵都要经过几年磨合才能让它们恢复生前的灵活度,掌握攻击技能的。” 欧诺连父亲都骗过了,再骗姐姐也没什么心理负担,自然地笑道:“我真的是今天下午才刚召唤出来的,他们比较灵活大概是因为人类智力天然就比动物高吧?” 大姐虽说问了他一句,但其实目光始终萦绕在邵宗严脸上,并不在乎他答什么,自言自语似地问道:“不知道这两个人形灵体的合体技会是什么,合体时是什么样……” 灵体与驭灵者可以合体,如果是和动物灵体合体时,人类外表会带有兽化特征,拥有动物一样的速度、力量和咬合力,甚至拥有这种动物特有的战斗本能。而人和人型祖灵合体时,容貌也会稍微改变,拥有这位英雄生前的战斗技。 祖灵的意识在灵渊中潜沉多年,恢复再好也会有些僵硬,不如生前的战斗力强。而作为驭灵者的人类与祖灵合体后,就能彻底掌握祖灵的力量和战斗技能,还能碰触灵体,同时伤害人的肉体和精神空间,其战斗力与普通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拥有祖灵的人看不起没有祖灵的人,因为越到后来,他们和普通人的区别就越大,近乎天地之别。 想到这一点,欧诺有了客服外挂后火热的心又冷了半截儿,支吾着低下了头。这时厅里忽然响起一声声惊叹声,他抬眼一扫,发现邵宗严和晏寒江紧紧依偎在一起,像跳舞一样揽腰握手,脸庞慢慢挨近。见他看过去,邵道长还递了个眼神过来,传音问道:“我们这也算是合体了吧?还有什么技怎么表现?” 合体是跟我合体,不是让你们俩合……小客户不忍心看,扭过头干笑道:“这两个祖灵生前是一对夫夫,感情特别深后,要不怎么被我召唤来的时候两人舍不得分开,一起过来了呢?哈哈,你们忙,我晚上吃过了,先回房休息去了……” 他逃也似回了房间,叫那两人赶紧进去,进门就从里面死死反锁住,然后一头扎进床里逃避现实。 很好,该炫耀的都炫耀了,该现的眼也现完了,大家都知道他的祖灵是一对恩爱夫夫也没什么不好,将来他不能做到和祖灵合体这一步,还可以推说人家感情好,不想跟他这个第三者合体…… 就这样吧,不要细想。 第148章 第十二次救援 第96节 转天一早,管家就把欧诺从沉眠中敲醒,催促着他洗漱更衣,便带他去军区训练。他出门时家里人还没起来,外头天也是黑的,残月在空,星晨疏落,他倚在车子里没滋没味地嚼着面包,困倦之外,也隐然有几分兴奋和期待。 到了军区,他就见到了父亲的贴身卫兵,由对方给他做专业的军事化训练。早上是万米长跑和体能训练,吃过午饭后和祖灵进行磨合实战训练,练完之后还要回家复习。 军区的正式训练比他自己之前摸索着做的要强度更大些,做了一早晨的训练后,他的手脚都软了,后面的徒手攀援简直攀不上去。他身子在二楼和三楼之间挂着,胳膊酸胀得感觉不出自己用了多大力量,手掌上也磨破了几处皮,抬头望着看不到顶的大楼,往下跳的心都有。 欧靖安排给他的教官在楼下高喊:“欧诺加油!爬到六楼就休息,你能行的!”也完全提不起他的士气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到极限的时候,一道暖流忽地从胸前某一点扩散开,顺着血管流遍了他的全身。手臂上的酸痛和无力感一下子就缓解了,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就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不,是像足足地睡了十二个小时后从床上爬起来那样!他抓紧了突出的窗棱,轻盈矫健地继续往上爬去,一边爬着脑海中就听到了邵宗严温柔的声音,指点他如何呼吸、如何运转他体内那股温热流淌的力量。 照着这个方法吞吐了一会儿,他似乎感觉到吸入的空气都和平常不太一样了,咽下去之后就汇入了那股暖流中,整个身体都温温热热的,越爬越有劲儿。 他“蹭蹭蹭”地爬上了十几楼,中途连停都没停过,也不觉着累。直到看见玻璃窗里军官惊讶的目光,他才想起来教官是让他爬到六楼的,尴尬地朝里面的人笑了笑,抓住保险绳,蹬着墙壁慢慢落了下去。 教官一脸惊艳,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笑道:“没想到你的体能这么好,攀援技术也太好了,刚才我还以为你上不去了,原来你是还没发力哪!你的训练计划还得改,现在这个训练度可能对你来说连热身都不够吧?好了,你先去做精神训练,我去找专家重新给你做个测评。” 他随便叫了个人送欧诺离开,自己拿着刚才拍下的镜头回去找专家。 欧诺也一样惊喜过望,双手攥紧又张开,观察着自己的肌肉,在识海中问邵宗严:“这是什么训法,那股热流又是什么?怎么刚才光是改变一下呼吸节奏,我的体能就一下子提升了那么多?” “这吐纳之法是修道的入门功课,你在元泱苍华游戏里也要学这个的。我只是提前教你一点粗浅工夫,真正的知识体系等你的分魂学成归来你自己就知道了。” 脑海中回荡的解释有太多听不懂的,反而加重了他的好奇,他锲而不舍地反复追问,邵道长只好把自家修真游戏给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欧诺就抓住了一个重点:“如果我那道执念学成归来,我就也能像你们那样碰触到祖灵,就算以后都是普通人类了,也有可能打败他们吗?” 当然能!仙凡之别,岂是一个祖灵就能弥补的?那祖灵名字叫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它们就是鬼的事实,依邵道长看来,客户不能召唤祖灵反倒是件好事,还不用担心阴气浸染伤损身体呢。 他在客户胸口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我看你对生物学挺感兴趣的,在游戏里应该是考进苍生苑了吧?正好我自学过他们的教程,回头给你稍微讲讲。” 小客户激动得心潮澎湃,重重点了点头:“好,邵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做过精神力训练,匆匆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营养餐,下午他就让客服夫夫出来,按教官要求开始了配合训练。最初召唤出祖灵的人只需要单训,也就是命令祖灵按他的要求行动,用自己的精神力不断激发祖灵灵智,等时间长了,祖灵和驭主的精神交融,能做到如臂使指之后,就可以按照前人总结出战术配合战斗。 这一天训练下来,正常人就该榨干所有的体力和精神力,躺着回去了。可邵道长和晏仙长又不是真的祖灵,下午的磨合训练完全成了演技训练,小客户一面装着驱使祖灵一边跟邵道长学习吐纳呼吸,顺便听了些动物修练学基础知识。 大概是讲得太脱离现实了,客户开始听着还兴趣盎然,到了后面也是两眼发直,神色焦灼痛苦,和精神力透支的表现差不多。教官看他练得这么卖力,又夸了他几句,提前让他结束训练回家歇着去了。 回家复习的时候,邵道长就现身出来正式给欧诺讲解苍生苑的修真知识。可本世界没有修真文化存在,他所讲的东西,客户自身能体验到的理解得还快些,可那些体验不到的东西,尤其是本世界没有的灵兽和那些与本世界完全不同的生理学术语,他怎么也理解不准确。 连讲了几天后,客户越来越憔悴了,甚至有点动摇了身为学霸的自信心,只有在翻开联考复习题时才能恢复几分自信,脸上见得着笑模样。 不行,这都把孩子摧残成什么样了! 邵道长自己曾是从文盲这条路走过来的,看着客户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想起自己被苍生苑和元典派练习卷轴套得死去活来的从前。 自己吃过的苦,何必让客户再吃呢?反正将来他那道执念学成归来,肯定很轻松就懂得这些知识了,就教他点儿实用的得了。 等欧诺做完了一套入学模拟卷,邵道长就从旁边桌子上跳了下来,拍拍衣摆说:“待会儿不用画妖兽灵力循环系统剖面图了,早点休息,明天咱们去市场跑一趟,弄点简单的能克制阴魂的东西,那些修真界的知识等你的分魂回来再说。” 晏寒江伸手按着桌面,斜倚在桌边说:“先去超市,买点吃的。” 这些日子因为身在欧家,不能暴露他们是活人的真相,吃饭时只能由欧诺把早饭和晚饭拿进房间里,三人分吃一份,或者夜里借口要吃宵夜再去厨房做些。而且为了不引起欧家人的注意,菜量都不敢用得太多,吃东西只能稍微尝几口,根本不够平常的份量,他都拾起辟谷的技能来了。 欧诺心里也觉着十分抱歉,转天训练结束后就主动要求司机开车送他们去了超市。他大少爷这辈子也是第一次逛生鲜区,从门口拉了个推车出来,看什么都新鲜,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正打算问问客服大爷,一错眼忽然看到身后走出来个高挑俊美得好像杂志模特似的男人,黑色套装、浅口皮鞋,脖子上围了条白围巾,脸上架着墨镜,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 但从露出来的脸庞和口鼻上,欧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这不是客服家属吗?他这么高冷的男神居然会推着小车购物? 欧诺眼睁睁看着他到生鲜区挑了半扇猪、一扇羊,一车底的冻牛排和牛腿,还有好几缸淡水鱼、蛤蜊、蛏子、一冰盒扇贝……之后他还跑到儿童食品区买了几大包海苔味的膨化食品,在众人的围观下特别轻松自然地出去结帐了。欧诺的眼神始终跟着他转,自己倒不知道买什么好,最后在邵道长的指挥下买了些冰淇淋、甜点、水果和调料,也弄了一大车,让司机帮忙先运回了家里。 而他和邵宗严则甩脱监视,坐车去了文化市场。邵道长指挥他买了笔墨纸砚,一捆染成黄色的纸,还有一盒朱砂,也都是价格很便宜的东西,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他蘸着朱砂在纸上抹了抹,问道:“这东西真的有用吗?祖灵又不是罕见的东西,不可能碰碰朱砂黄纸就会坏掉——要是真会的话早就该有这方面的记录了吧?” 邵道长笑道:“当然不只是朱砂黄纸,关键是在画符,用符咒引来天地之力,以道法克制祖灵身上的阴灵之气。你放心,我学的符法也是有传承的,不会坑你!”他当初为了搞避孕还学了元典派功法,这一派比较贴合道教初兴时的画符、外丹功法,以阴阳二气为催化剂化合天地间元素,一个公式就能引动一方风云,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当然,学习起来的难度也是刚刚的。他这种假道士出身,闭着眼都能画符的人,刚学时都看不懂人家符是怎么画的。不过就算客户学不会也没关系,大不了他自己多画几张,让客户能一直用到分魂回来就好。 半路上晏寒江就跳回了客户衣裳里,仍然是一条光溜溜的小白鱼,买的那些东西不知道都放到哪去了。等回到家里欧诺才见识到,人家穿上衣服之后,就能从口袋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东西来,比腰还粗的海苔饼袋轻轻松松就掏出好几袋,衣服也没见变化,真不愧是能以艺人出道的民间艺术大师! 另一位名导演捧出来的艺人也从腰包里掏出黄纸朱砂,把欧诺压在桌边,给他摆好了握笔姿势,从背后抓着他的手悬在空中,敬业地说:“我先教你运笔的姿势,带你写几个字,你好好体会手臂是怎么走的。” 结实宽厚的胸膛就贴在自己背后,包着手背的掌心更是温热柔软,强势地拖着他的手在纸面上游走。客户刚体验了一把小言电视剧女主角的待遇,身上忽然一凉,手背也像贴在冰上一样。他下意识回头,就见春天般温暖的客服变成了真·寒气逼人的家属,冷血动物一样冰凉的手抓着他,眼神落在纸上,叼着酥脆的海苔饼道:“别走神,教你写字呢。” ……其实我还是想自己练。客户努力挤出个微笑,拒绝了客服夫夫的好意,打开了电脑上的书法入门视频。 第149章 第十二次救援 一个月的时光倏忽而过,晏仙长一天吃上了三顿饭,客户也终于学会了毛笔字和几个画符常用的玄文。不能说字体多好看,但至少能做到一笔不断、有头有尾,下笔时神识在笔尖引导,先意后字,将体内微少的灵气混在墨中写出来。 到这一阶段,他都还是用普通的墨水和白纸在练字,家人偶尔看见也只以为他是开发了新的兴趣爱好,没人会想到他在画符。欧靖还在餐桌上提点了他一次,让他把精力花在复习上,等考上中央军校再想别的。客户当场特别乖顺地答应了,转身把门一锁,该怎么画还是怎么画。 没办法,他现在已满了18岁,仍然没能召来真正的祖灵——也就是说,他没有父亲、兄姐那样的天分,无法成为驭灵者,只是一个普通人。 现在客服夫夫在身边,他可以借着那两人的帮忙混进军中,假装自己也是一个能驭灵的优秀战士,可是等他们走了呢?这两人终究不能跟他一辈子,如果他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对抗驭灵者和祖灵,失去客服外挂强大的战斗力后,他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军队,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高级将领? 他想要的可不只是进军队旅游一圈而已! 他白天借着体能训练的时间练习吐纳,精神训练时学着释放神识,晚上回家还要写上好几个小时毛笔字,夜里更是干脆以打坐代替睡眠。邵道长自己学习时至少是吃睡两样从不耽搁的,看着他这样不要命的学习,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半夜拿抟珍炉炖汤煲粥给他补身子。 这药炉里烧炼过无数天材地宝,药性早已深深渗入炉体,搁进普通材料熬出来的粥也含着淡淡灵气,对仍是凡躯的客户来说补得恰到好处。没日没夜的复习了一个月后,欧诺不仅没累到形销骨立,反倒胖了几斤,小脸儿白里透红,双眸熠熠,站在中央军校门外的考生队列中,显得格外打眼。 文艺一点说,他往那儿一站就像野鹤立在鸡群中,把周遭同样年轻而朝气,甚至精心打扮过的学生们比得灰头土脸。 校园中经过的学生和老师都忍不住朝他多看两眼,中央行政楼外,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也在队列旁稍稍停驻脚步,望向队列中卓而不群,亮眼得令人无法忽视的欧诺。 他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身后很快传来部属催促的声音,他却仍没动身,而是回头问了一声:“那个学生是谁?” “……是涵山军区司令的儿子,叫欧诺。看纪录精神力和体力都是s级,上个月召唤出了两个人形祖灵,据传那两人还是一对生前很恩爱的夫夫,实力强劲、配合也好。看来这孩子资质相当优异,您是看上他了,想把他弄进第五军团提前培养?” 那人又站着看了一会儿,缓缓笑道:“的确是值得关注。考试结束后叫人把他的资料拿来,我要亲眼看看双人型祖灵是怎么配合战斗的。” 场外这些人的观察和评判完全不影响客户的心情,他跟着大队慢慢进入了测评大厅,交上简历,就被安排到了1号测评室。 这种测评并不需要真人对练,毕竟报考的学生那么多,所有老师连轴上也试不过来,都是使用虚拟对战系统测试的。受试的学生不像做精神力测试那样,戴好接收精神力的头盔,召唤出来的祖灵也要呆在一个指定的模拟器中,由电脑扫描祖灵的精神波动,经过计算模拟出与其能量和思维相似的虚拟形象,由驭灵者控制,在虚拟世界里战斗。 邵宗严和晏寒江当然不是真正的祖灵,但凭晏寒江的能力,很轻松就能破坏扫瞄仪,让它查不出来他们俩的活人身份。然后两人将神识探入思维波动接收仪里,就能像旁边的客户一样,感受到虚拟世界的一切。 测试世界是一片虚拟丛林,顶上的枝叶密密砸砸地遮住天空,古老的树林中潜伏着各色危险的野兽。考生要和自己的祖灵配合,在半个小时的测试时间里尽可能杀死周围的野兽,按照杀死的野兽数量和等级计分。如果撑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反杀,或是一味躲避危险,不与野兽交手,都算不合格。 这场测试的主要是祖灵的实力和考生与祖灵间的配合互动,欧诺并没逞强,非要自己击杀野兽,而是借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指挥才能,请两位客服按他的安排配合,压制力量,在三十分钟内均匀地清理掉了地图上所有的动物。 客服夫夫踩着最后一秒钟的线除掉了一只潜伏极深的地獭,测试旋即结束,三人都被踢出了地图。欧诺摘掉头盔,朝着立体扫瞄仪里的两人露出一个喜不自禁的笑容,在脑海中悄悄说道:“这回肯定能考上,谢谢你们!不多说了,回去我就把零用钱都取出来,咱们去高级餐厅好好庆祝一顿!” 他以为自己考得足够低调了,实不知他刚刚退出考试,那份试频就被整个中央军校的考师争相调阅,实战指挥和祖灵研究、精神力几系的老师差点为了争他打起来。 要知道测试地图里的地型是相当复杂的,许多野兽藏在林中,不是近距离碰到根本无法发现。可欧诺就像开了挂一样,无论从哪里袭来的野兽他都能准确预警,指挥祖灵在最合适的时间和位置攻击。 那两个祖灵的实力也强得有些不像话。一般来说,人类祖灵的力量和速度往往及不上动物,只有在长年温养,提升了祖灵的智力之后才能完全发挥出它们的力量。可这两个的表现也太惊艳了,单凭拳头就能轻易打死体重是自身十倍的大地獭,而且头脑灵活,战斗意识极佳,简直比别人和祖灵合体后的实力还强。 “这个考生真的是一个月前才唤出的祖灵吗?怎么会这么强,颖江军区的闵上将就是人形祖灵,可他直到五十岁之后才发挥出那位战将的真正实力,这孩子也太早了吧?” “或许因为他的精神力强吧。”精神系的教授拿着欧诺惊人的成绩单看了又看:“他在11年级初的精神力还是s级,之前联考的测试结果已经是2s级了,真是适合精神系的天才!” “可他的祖灵更强,这两个祖灵本身的实力至少有新朝大将军袁洪范那么强,可是我在祖灵对比库里竟没查到相似的对象。” “可是各位,欧诺要进哪个专业应该看他报考时的志愿才行啊。”战斗指挥系的徐教授打开他的电子档案,含着胜利的笑容朝同事们点了点头:“他报的是我们专业。” 几天之后,欧诺就收到了中央军校的录取通知书。考试结束后他并没回家,而是为了方便客服夫夫吃住,直接以“要熟悉未来的生活环境”为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独自一人留在了首都。 以前他也都是一个人住校,如今虽说是有了祖灵,兄姐和弟弟都愿意时不时和他对练一场,可是在战斗之外,他的存在感也还是不怎么高,和家人相处时总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反倒是出来住更轻松一点。而且在外头没人监视,不用跟那对夫夫挤在一起,他感的眼睛都清爽了好多。 他立刻给家里打电话,通知了家人这个好消息。母亲满意地夸了他几句,还叫管家给他卡上打了几万块零花钱,还在上学的兄姐和弟弟也各自打了电话来祝贺他,到了晚上他还接到了最令他激动的一通电话——欧靖亲自打电话夸奖了他,还说过几天忙完了公事,要来首都看他。 挂断电话之后,欧诺还抱着手机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又跑到厨房里跟邵宗严说:“邵哥,我父亲要来看我了!他说等过几天不忙了就来来看看我,还要给我买衣服!也不知道他哪天来,要是能提前领到校服就好了,中央军校的校服是军装,特别好看,我想穿上让他看看!” 邵宗严笑眯眯地在他头顶摸了一把,掰了个沾满海盐的蟹脚给他,两边剪开了,叫他自己回去拿小钎子捅着吃。 鲜甜细嫩的蟹肉一下子堵住了客户的嘴。他拿小钎子一点点拆出肉吃,看着料理台上几只裹着盐壳的大螃蟹说:“邵哥……等我父亲来了,你能不能还做几吃这样的螃蟹,我记得他喜欢吃海鲜。不然你教我做也行?” 这点小事还有不行的?邵道长笑了笑:“不就是螃蟹吗,你甭管了,到时候肯定给你弄出来。” 欧诺于是就一天一天地盼着,时不时到厨房跟邵宗严学做一两道菜,想等父亲来了好给他做一次家常菜。若是以后暑假回家,也可以给家人做几道美味的菜肴,然后再说说他是怎么做菜的……总比只能和家里人说怎么训练的,除此之外就插不上话好吧?也许这样一家人团聚着吃几顿饭,感情就会变好呢? 反正他就是这样。最开始喊客服“邵哥”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拒绝的,现在别说哥,就是让他喊嫂子他都张口就来! 直盼到一个多月后,客户都能亲手做出盐焗蟹了,欧靖才终于到了首都。欧诺一早起来就进了厨房,精心烤了盐焗蟹、盐焗鸡、盐焗鱼和盐焗蛤蜊,直到家里那点儿海盐都糟蹋没了才停手,找邵道长借了法宝囊盛着菜保温,拿小挎包盛着客服夫夫去接机。 欧靖没穿军装,而是一身黑色西装,比平常少了几分严肃庄重,多了几分儒雅俊美。欧诺一见他就冲了上去,走到面前又生生停住脚步,傻笑着朝他行了一个军礼,响亮地叫了声“父亲”。 现在他也应该是个值得骄傲的儿子了吧?欧诺期盼地看着父亲,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到渴盼已久的喜爱,那张脸仍是严肃的,看着他时还带了几分挑剔,皱着眉说:“你怎么穿着这个就来了?跟我去买衣服,晚上还要出去吃饭,这样子怎么见人!” 欧诺眼里的笑意一下子给冲淡了,低着头答道:“我想您来看我,咱们可以在家里吃一点的,我自己学了几道菜,味道也还可以……” 欧靖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你会做饭也好,以后有机会可以给……家人做。不过现在来不及了,你跟我去换身衣服,顺便也换个发型——你在首都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自己?” 这段时间他忙着练书法,画符头符脚,有点时间也学做饭了,哪有空打理自己?何况这次是要见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还想着父子在家里相处就好了,哪儿想得到还要特地买衣服、做头发。 不过父亲要带他出去吃饭,肯定是要给他拓展军中的人脉。以前只有大哥大姐能接触到这些,现在他也算是大人了,父亲才会这么给他打算,这应该是值得他高兴的。小客户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跟着父亲一行到造型中心做了发型,换上合体的烟灰色西装,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去吃国宴都够了。 欧靖皱着眉仔细看了儿子一会儿,便朝造型师点了点头:“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欧诺看着镜子里仿佛成熟了几岁,俊美精致得他自己都快不认识的脸,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吃饭,是军部的宴会吗?” “你到那儿就知道了。”欧靖避开他从镜子看来的目光,转身朝门外走去,到了车上却又教训了他几句,要他吃饭时表现得乖巧一点。 欧诺满脑子都可怜着自己那锅海盐,对晚上的宴会倒是没什么想法,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跟着父亲进了餐厅。 包厢里先已经坐了一个人,约摸三十来岁,穿着严谨的军装,正低头看着信息屏,直到他们进门才抬头看来。欧靖主动向他点了点头:“少诚,这是我儿子欧诺,以后他就要进中央军校了,在首都时我看顾不到,就拜托你照顾了。小诺,这位是第五军团的军团长赵少诚,叫赵大哥。” 欧诺对着两位老爷爷都能叫哥,这叔叔辈的更无压力,叫得十分顺口。赵少诚似乎有些意外,也朝着他笑了笑,轻轻叫了一声:“小诺。” 欧靖似乎十分满意,坐在桌子下首,却叫欧诺打横坐在旁边,嘱咐道:“一会儿我和赵少将说话,你帮忙倒倒酒、夹夹菜。” 他们两人说的是一些军内派系的事,似乎还能关系到欧靖的升迁,欧诺听不太懂,也不敢多问,就在旁边端茶递水伺候着。说着说着,欧靖的话题忽然转到他身上,含笑看着他道:“我这个孩子虽然不太会说话,可是人非常懂事,还会做些家常菜,少诚有机会可得到我家尝尝。” 赵少诚笑道:“欧大哥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这几年小诺都在我眼前,有机会我一定过去尝尝。”说话时手就似不经意般放到桌面上,在欧诺夹菜过来时猛地一抬,握住了他被驻颜丹改造过的,修长细嫩,完全不像个军校生的手。 那只手太过柔软细腻,赵少诚不自觉地捻了一把,用粗糙的指尖感受着还没来得及被训练变粗的皮肤触感。 他的感觉相当好,可欧诺一点也不好。他整个人都方了,猛地一甩胳膊甩开了赵少诚那只手,连连倒退,不顾身后父亲带着怒意的“小诺”,转身推开房门跑了出去,一头扎进洗手间才定下神来。 镜子里倒映出他慌乱的脸庞,因为包厢里有些闷热,又喝了些酒,他的脸也是红的,自己接水冲了几次才降下热度,一手撑着水池边甩了甩头。 “那个赵少诚也太……”他心里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又不太想承认,抬手抹了一把脸就要离开。哪怕回去之后父亲会生气,他也不想再在这儿待着了,赵少诚实在太自来熟了,他不喜欢这样…… 刚要起身,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整个人被压在镜子旁的墙壁上,一只粗糙的手指抹去了他睫毛上的水珠,赵少诚低沉的声音就在他面前响起:“你不高兴了?可你父亲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相亲,他没和你说吗?我对你很满意,这几年我会让你提前到第五军团锻炼,等到毕业……” 不,不可能!他现在是有了祖灵的人了,他还以全优成绩进了中央军校……欧诺拼命摇头,压抑着心里的恐慌说:“我父亲不可能这样对我,他就是来带我长长见识的,赵……你回去吧,你别再提这事,我就当你没来过,不会告诉父亲的。” 话音未落,赵少诚就觉着身子一轻,好像忽然到了无重力环境中,有一股无形力场笼着他,将他拖向后面,重重甩向了墙壁。客户想到这人的身份和父亲对他的重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不要”,邵道长为他叹了口气,及时控制引力场减弱了力道,就将他那张俊脸在墙上轻拍了一下而已。 赵少诚捂着鼻子,满脸都是泪花,却在欧诺背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小诺,作为一位了解你父亲的前辈,忠告你一句,不要把打伤我的事告诉你的父亲。” 第97节 第150章 第十二次救援 “……我没什么可瞒的,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我只是自卫反击而已!”欧诺猛地别开脸,不去看对方眼中似含着嘲讽的笑容,大步跑回了包厢。 可是真见到父亲,他又觉得刚刚那一切都说不出口,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恳求道:“我们先走好吗父亲,我不想吃饭了。”不想吃相亲饭,不想再见到那个见面就上手的赵少诚了。 欧靖微微皱眉,冷声问道:“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赵少将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 这一句话就把欧诺打进了深渊。原来他父亲真的什么都知道,这场相亲宴也是他特地安排的,自己盼了这么久的见面根本就不是父亲忽然喜欢自己了,而是他忽然想起,这个儿子该拿出去联姻了。 欧诺心里空空荡荡,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又觉得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想,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直着眼看着父亲,又说了一遍:“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待下去了,那个赵少将我也高攀不上,我就想好好读书,将来好好战斗,像……当个英雄。” 他心里憋闷,看着父亲也不像从前那样令人肃然起敬,便把“像你一样”几个字吞了回去,摇头道:“我都跟赵少将说清楚了,他说不会勉强我的,父亲,我们走吧。”说过这个“走”字,他就不管欧靖走不走,自己转身推开了房门。 欧靖从背后拉住了他,砰地关上房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呢?父亲难道会害你吗?赵少诚是赵元帅的孙子,才三十出头就当了少将,将来前途无量,你嫁给他之后,赵家难道会不为你的前途筹划?如果不是你现在有了双人型祖灵,凭我们欧家的家世,你根本就入不了人家的眼!” “可我不想入……我一直想要凭自己的努力当上军人,想上战场和敌军战斗,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了啊。”他梗着脖子,死硬地不肯对欧靖低头:“父亲您知道的,我的入学测试拿了全校第一,如果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毕业后直接就是少校。我也会升迁很快,不比大哥大姐差,我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有前途的!” “可我没那么长时间给你。”欧靖被他的气势一撞,自己反倒软化了几分,摇头道:“我在这片涵山分区待得太久了,也该想办法进中央军部,升一升军衔了。如果赵家这次肯伸手,你父亲就有希望升迁到上将,将来也更有竞争元帅的底气,你都这么大了,也该为家里分忧了。难道你想看着父亲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涵山区,你大哥和大姐也被人压着无法出头?” “可我已经有双祖灵了,我的战斗能力比之前更强了,父亲你要不要试试,我真的比联姻更有价值的……” 欧诺急得差点哭出来,欧靖却不为所动,冷酷地问道:“你现在才刚进军校,谁敢说你能走到哪一步呢?而且这件事是赵少将先提出来的,是他看中了你,你知道吗?只有你能帮父亲抓住这个机会,进了赵家之后你也会得到更多资源,只是一场政治联姻而已,你什么损失也不会有,还能得到更多,这是双赢的事。” 欧诺紧紧咬着牙,一语不发。 欧靖又劝了几句,见这个儿子总不松口,便有些不耐烦,叹道:“就这样吧,你去跟赵少诚道个歉,回去后我会找个老师教你礼仪,再给你多打些零用钱。你也长这么大了,有些事不用我教你也该懂得……” 欧诺摇了摇头:“我已经把他打了,道歉也晚了——” 他就想故意惹怒欧靖,让他不要再提和赵家的婚事,可话没说完,欧靖眼中就迸出一片怒火,挥手重重打向他的脸。邵道长连忙操控力场阻拦他,却不想那只手到了半空就自己停下来了,紧紧攥成拳,又缩了回去。 欧诺心里透出几分惊喜,期待地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不是不生气了,是生气也不能打脸。欧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命令道:“你先给赵少将道歉,以后乖乖听话,我和赵家都会好好照顾你的。要是赵少诚真的给你气走了,这件事办不成,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我虽然进不了中央军校管你,但我做父亲的要给你办个休学还是很容易的!” 欧诺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死死盯着欧靖,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他从小一直崇拜的父亲,一直高高在上,神一般的父亲,怎么会对他说这种话? 他可以体谅父亲要用他联姻,要让他讨好那个赵少诚,可是刚才那番话却彻底颠覆了父亲在他心里的形象,令他无法接受。欧诺无意识地用上一丝灵力震开了欧靖的手,拉开房门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一口气跑到了马路上。 这座饭店位于城郊,来时是欧靖的人开车送他来的,这一着急跑出来,大半夜的在荒郊野外,别说没有公交,就连个出租车也拦不到,只能站在空荡荡的公路上干瞪眼。 难道还要回去跟人道歉,跟父亲认罪? 可他根本没做错,凭什么道歉!欧诺胸中梗着一口气,死活不愿低头,双腿迈开就顺着马路边走了下去。刚走没几句,邵道长出露出身形把他拦住了,叹道:“走反了,还是我来吧。” “啊?” 不等客户反应过来,他就一抬手把人捞到了肩上,脚下踏了个缩地成寸的步法,朝欧诺租的那处房子的方向跑去。背后似乎有人在窥视他们,可邵道长的步速太快,走的又是路灯照不到的林荫地,没几步就将那座饭店远远地甩在了视线外。 欧诺被他扛在肩上,颠得胃一下下收缩,幸好刚才在餐厅里吃的不多,不然再硌几下就要吐出来了。其实他下来自己走还能更舒服些,可这时候他就需要身体的不适分散心中痛苦,只是咬牙忍着,低声问邵宗严:“邵哥,我父亲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记得以前……至少以前他从没这么直白地让我跟男人见面,我还一直以为就算联姻,他也得给我找个女性呢,想不到只要有人肯要我,他就连挑都不挑了……邵哥,晏哥,你们的父母呢,会很疼你吧?”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父母。”邵道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索性实话实说:“我一出生就被人扔在山沟里了,还是师父下山卖假药时听见我在沟里哭,听我的声音就不像普通人,所以就把我捡回去了。” 客户料不到他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去,脸色登即变了,连声道歉:“邵哥真抱歉,我不知道你……” 一旁悠哉悠哉背着手走路的晏寒江恰好开口答道:“我父母……大概不是被鱼吃了就是被人吃了,那时我还没开灵智,记不得周遭的事。就是开了,也分不出哪条鱼是我父母,毕竟我们草鱼是体外受精,他们射完之后就游走了,再见面谁也认不得谁。” 体外受精是什么鬼?客户听得要受惊了,整个身子僵直地从邵经理背上抬起来,歪过头震惊地盯着晏寒江。之前他虽然见过他变成一条小白鱼,可是他始终以为那是魔法仙法之类的,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大活人,还能娶到邵道长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完美男人的大活人,他能是个草鱼变的啊! 草鱼为什么会变成人! “因为我是生在江里的,一直没被渔民捞上去,几百上千年慢慢活下来,时间长了也就成精了。”他化形之前都住在一条很寒冷清透的江水里,所以给自己起名寒江,晏这个姓则是后来到人类当中学习时,翻字典翻出来的。 这两位的经验完全给不了他参考,不过听过他们励志的经历,客户就觉着自己这点小烦恼根本就不算是个事了。想想人家邵大爷能从孤儿奋斗成大企业经理级的救援专家;想想人家晏爷爷能从一条人人都能吃掉的草鱼长成有家有业的家庭主夫,他自己这么高的起点,做什么不能成? 快到家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正是他父亲的来电。接起来便听到一阵劈头盖脸的责骂,怪他搅黄了这次约会,又问他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不在饭店里等着自己。欧诺把手机关上,用神识告诉邵宗严:“咱们不要回家了,找个旅馆住一夜吧,我父亲肯定会去家里找我……”他却不想见了。 转天一早,他就去中央军校办了提前入住的手续。 他在考试时就成了风云人物,办手续的老师都看过他的视频,见到这么斯文腼腆的真人就更有好感,很快就给他办好手续,分了一间单独的宿舍,还给他一张通行卡:“这是校内虚拟训练场的通行卡,虽然还没正式开学,你也是中央军校的学生了,我给你开了权限,你可以提前使用训练场。” 欧诺惊喜地道了谢,回去收拾好行李,吃罢饭便直奔训练场。 他就这么白天训练、晚上画符,早晚去市场买菜,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欧靖最初几天连着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后来似乎是放弃了,许久没再来过消息。他母亲也来电话劝过他一次,说着说着,见他不听,便冷冷威胁道:“你再这样不懂事,我就叫人冻结你的银行卡,以后也不再给你打学费了!” 所以要逼着他为了那点生活费卖身吗?欧诺是第一名考进学校的,奖学金足够学费和生活费,他母亲明明知道他考了第一,竟然不想想这些,还用学费来卡他……呵呵,他也不是第一次拿全奖,只能说父母本来也不在乎他学得好不好。欧诺索性将心一横,也同样冷淡地说:“那就随您的意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心里那些难受和不甘都咽了下去,继续画符、训练。邵道长在模拟战斗中很少出手,晏龙君更是只管袖手当个贤内助,他们俩主要负责把客户摸不着的精神体挡住,让他争取时间尽快打倒对方的驭灵者。 只要主人昏过去,没有精神力支持,灵体再强也不能单独战斗。 靠着这种毫无配合可言,却实力秒杀一切精妙配合的暴力战斗法,他一入学就成了最新的校园风云人物。被打败的学生们把战斗视频发现校园网上,哭诉战斗指挥专业的新人不讲指挥,暴力强殴他们这些驭主,却被指挥专业的学长学姐们围观嘲笑:“欧诺还没正式开学,单凭暴力就把你们都撂倒了,等他将来学会了指挥,双管其下,你们还哭得过来吗?” 双方吵过几十层楼,话题就歪到了两位俊美过人的祖灵身上,热烈的花痴发言顿时淹没楼主,把这张帖子改成了战颜帖,彻底歪到了外太空。 看过欧诺从前战斗风格的教授们倒有些奇怪——他在考试时不是挺会指挥的吗,怎么现在改走暴力破解路线了? 自然是因为考试时客服尽力出手了,而此时他却是不想出手,专心在锻炼客户自己的战力。 邵宗严这么做并非有意消极怠工,而是因为条件所限,元典派灵符之中最简单的一种是定灵符,其功用就是定住阴灵。祖灵又比普通阴灵身体凝实、灵活强悍,身上贴满了灵符也未必能定住多久。何况画灵符也要消耗灵气和精神力,不能这么浪费,就必须训练出客户在短时间内干掉对方驭者的实力。 客户这么大年纪,练武已经太晚了,只有实战训练才能提升得更快。 就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开学——或者说军训的日子终于到了。 中央军校是军部直属,也可以说本身就是军队的一部分,学生就等于是军人,正式开学之后要先到部队接受三个月的训练。他们这一届的军训是由第五军团第12军负责,训练时也要到12军驻地,首都西南一片雨林附近训练。那里气候阴湿,驻地附近有许多猛兽,而且道路狭窄难行,运送学生的大车根本开不进去,只能远远停在镇口,让学生们走过遍布泥泞的小路去12军驻地。 欧诺挤在人群中下了车,刚下车就觉着有一道气息快速凑近他。这里人挨人、人挤人的,有人挤过来他本来也没在意,可那人竟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牢牢的,朝着旁边一人笑道:“这个学生我先带走了,我们驻地见。” 他一开口欧诺就认出了他的声音,惊怒地抬眼看去,果然是那天跟他相亲的赵少诚,穿着一身军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和他说话的就是这次带他们军训的教官,神色温和地看了欧诺一眼,说:“你的档案在入学时就已经调进了军部,赵将军要带你到军中做特别培养,你现在已经是正式军人了,和这些学生的训练项目不一样,你跟他坐车回驻地吧。” “可我不要不一样……” 他当着教官和同学又不能打人,只得被赵少诚拉上了停在一旁的越野车,坐到副驾上便低着头不说话。赵少诚随手扔过来一罐冷饮,打着车子,主动跟他说话:“我跟你父亲说过要培养你,都是真的,不是看在欧中将或是你这张脸的份上,而是因为你值得。我看过你入学考试那一战的视频,你是天生的战士,天生的指挥官,我舍不得浪费,也希望你自己不要浪费。” 冰凉的水握在手里,客户的脑子仿佛也清透一点了,稍稍转过眼球看着旁边位子上的赵少诚,低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我那天打了你了,你应该已经不喜欢我了吧?” 他真心盼着对方能说一声“是”,赵少诚却一踩油门飞车上路,将他重重地砸进了椅子里。越野车上了泥泞坑洼的公路,他才转过头来,含笑看着欧诺:“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我要是不喜欢你,干嘛要亲自开车来接你呢?” 第151章 第十二次救援 客户最近有两个烦恼:一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父母喜欢他,一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赵少诚不喜欢他。前一个因为他最近也跟父母生了气,自己也不太想讨好他们,还不怎么急着解决;后一个却真的逼到面前,不管不行了。 早上出门做体能训练,一下楼就能看到赵少诚的车子停在楼外,还给他带了牛奶和面包做早餐。可早在他起床前邵宗严就做好了一炉子稠厚的鱼片粥,还蒸了剔透的四色蒸饺给他补充营养,他完全没有胃口和心思接受这些早餐,远远地便站下了,摇头推托:“我吃过了,多谢将军,我先去训练了。” “等一下!”赵少诚一抬手,把牛奶给他扔了过去,自己撕开面包袋三口两口就吃了进去,大步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叫什么将军,不是说了叫赵大哥吗?我送你去基地训练,这罐牛奶有时间喝了它,你这年纪要注意补钙,个子还能再长长。” 欧诺快走几步避开他的手,尴尬地问:“少将您不开车吗?我自己走几步就到训练场了,不用人送。” 赵少诚笑道:“我也是去训练场,咱们正好顺路,一起走去不行吗?怎么,你以为我是要开车送你?那可不行,军中有规定,训练时就得徒步走过去。” 不是他想要让赵少诚送,而是赵少诚这辆车明晃晃停在楼下,又说要送他,太容易惹人误会了好么!欧诺加快步伐,也不管背后传来的笑声,低着头大步流星地往训练场走去。 因为之前赵少诚把他的档案落到了军中,他并不和其他同学一起训练,而是要到驻地西北一座专为体能在s级以上的军人建起的训练馆进行专业训练。进馆之后,他发现身后的赵少诚不知何时不见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进入了新兵专用二楼训练场。训练场里满眼都是高大魁伟的战士,连颈后的斜方肌都训练得十分饱满,他摸了摸自己细瘦的脖子,心里说不出的羡慕,恨不能也快点锻炼成那样子。 稍稍和周围的人聊了几句,问了几句训练内容,正式训练的哨声就响了起来。战士们立刻按身高站好队列,欧诺这个新人因为身高还不足,被安排到了前排当中的位置,视野极佳,前面没人挡着,能清清楚楚看到教官教授的动作。他学着别人的姿势站好,期盼地看着训练馆入口,等待训练他们的教官入场。 走进来的是一位高大精悍的年轻教官,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他以为已经回去了的赵少诚。 在看到赵少诚时,整个训练场里都响起了一片哗然之声,将士们眼中都闪动着敬慕的光彩,甚至还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他在边境立过的几次功勋。唯有欧诺目瞪口呆地站在队伍最前面,嘴唇微张,和周围惊喜的人群格格不入。 这副震惊过度,显得有点傻乎乎的神情反倒让赵少诚觉得格外可爱,他微笑着看了欧诺一眼,然后抬手压下了战士们的欢呼,对着场中众人自我介绍道:“我是第五军团军团长赵少诚,大家应该都认识我了。这个月是我的调休时间,可我是一个战士,对我来说待在军营才是最舒适的休假,所以这个月的假期我会留在军中督导大家作训练。” 整整一个月!军团长亲自给他们训练! 战士们激动得尖叫起来,训练时动作都比平常规范许多,看着赵少诚那张脸,似乎再怎么加大训练强度都不会累。唯有欧诺这个新人不受这个buff影响,脸色平淡如水,按部就班地做着各种肌肉训练。 赵少诚在场中游走,指导纠正着战士们不规则的动作,走着走着就会走到欧诺身边,按住他的肩膀说:“肩压下去,颈部不要用力,用两侧肌肉的力量。”他的手指顺着肌肉纹理滑下去,却又在掌下的肌肉绷紧之前及时抬起,有时还叫他起来,自己脱了外衣在器械上做同样的动作,让他观察自己的肌肉群运动,看似就和在纠正周围其他战士的动作时没什么区别。 不过纠正完了之后,他总会低声提醒欧诺注意补水,训练间隙又让他把牛奶喝掉。虽然动作不算太明显,却总是若有若无地在他面前刷着存在感,除非欧诺闭上眼,总能看到这个人在他视线里晃悠。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刚找了清静的位子坐下,桌上便多了一盘堆得满满的营养餐,倒把他自己盛的饭挤到了旁边。抬眼看去,原本空荡荡的对面已经坐上了个高大俊朗的军人,挑眉朝他笑了笑,正是晃悠得他一上午都在提心吊胆的赵少诚。 他叹了口气,想把盒饭拿过来,赵少诚却快了他一步,抢过那盘盒饭,把自己带来的餐盒推到他面前,摇了头摇:“别倔了,你的身体素质是2s级,而且短期内成长幅度极大,比s级战士新陈代谢更快,需要的养分也更多。这是我特地拿了你的体检报告给我的营养师,让他给你配的专属营养餐。你自己拿的这份蛋白质摄入太低,撑不起来下午的训练。” 那是因为邵道长之前做了水晶肘子,他这是特意只拿了米饭和菜,坐在这种没人的地方准备偷偷配肉吃的……这事当然不能说出来,赵少诚又已经开始吃他那份饭了,他只好谢过对方的好意,舀起满满一勺鸡肉沙拉送进嘴里。 吃过午饭后,欧诺便起身打算离开,赵少诚同样站起身来,一手按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身子倾向另一边,低声嘱咐道:“晚饭接着过来吃,我给你带营养餐来。” 欧诺干干地笑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做菜,晚上我想在宿舍里吃。” “对……你父亲跟我说过,你很会做菜。”赵少诚凑近几分,朝他眨了眨眼:“有机会我应该去你的宿舍尝尝。” 不等欧诺拒绝,他就留下一个笑容,托着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转身离开了。欧诺有点担心他真的会去,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喊住他,只好在识海中悄悄问客服:“他不会真来吧?我就只会做你教的那几样菜,家里还没有海盐了……”而且不光是菜的问题,他也不想跟这位少将关系拉得太近,更不想跟他结婚啊! 以前他的烦恼只有大家不喜欢他,怎么想办法才能让别人喜欢上他,现在被人喜欢了,居然又生出了“怎么让人不喜欢他”这么奢侈的烦恼。他看着赵少诚潇洒远去的背影,低低苦笑了一声,只好在脑内向两位外挂求援,问他们怎么才能叫人讨厌。 邵道长想了许久才答道:“说起来我倒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不知道你用着行不行。我当初就是在别人的妻女面前朝过相,叫她们看上我了,那些人便恨不得杀我而后快!要不咱们查查他的家人,你……”看着客户这张清正水嫩的小脸,怎么也不像是能被人当成男狐狸精的,邵道长摇了摇头,咽下了后面的话:“算了,要不还是打他一顿吧。一顿不成打两顿,多打几顿就好了。” 不……不太好吧? 赵少诚也没干什么,只是过来当个教官,似乎也不是完全为了追他。而且他训练得还是很尽心的,别的也只是送水送饭,并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因为这个就打人吗?好像不至于……欧诺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还是算了吧,反正他也没做什么,咱先观察观察,不行再说。” 下午的祖灵训练课上有实战练习,参训队员要一对一地进行对练。 之前这些战士都已经分组训练了几个月,欧诺这个临时插进来的找不到对练。真正分管新生训练的教官赵凯正考虑着是让他自己先观察一下其他战士的训练还是自己上阵亲手摸摸这个双祖灵天才的底,赵少诚便从门外走了出来,含笑跟赵凯打了个招呼:“新人就由我带吧,他才刚训练,什么都不懂呢,我给他补一下基础。你得看着底下训练,不能那么专心带他。” 欧诺本就是特招进来的战士,第五军团上层都对他抱着极大的好奇,那位教官和同训的战士也不由得放下了自己的动作,集中精神看向走向训练场一侧的欧诺和赵少诚。 这个能入军团长的眼,被他一力提拔到军中的少年有多大能力?他的双祖灵又能打出什么样场面? 两位伪祖灵从口袋里跳出来化成人形,赵少诚也放出了自己的祖灵——他的祖灵也是人形的,而且正是本国历史上一位著名将领蒙信,灵体带有手枪和弓箭,可以自由切换近战远程,在战斗中既可主攻又可策应。赵少诚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少将,不光是家里给的支持,自己的战力更是起了决定性作用。 那只祖灵身体凝实、阴气厚重内敛,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邵道长对动物灵体感觉还好一点,毕竟是能吃的东西,对人形灵体却实在没什么好感,跟见了鬼一样脊背生寒,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用神识传音问客户:“要不拿灵符试试?我不太喜欢用手接触这种东西,可是要上斩运刀的话,这鬼肯定一下就死透了。” 鬼? 这个世界没有怕鬼这个说法,死去的灵魂都会沉睡在传说的灵渊里,等待后辈与他气场相合的驭灵师将它们召唤回现世,成为能为之战斗的祖灵。被召唤出来的祖灵和生前全盛时的状貌一样,并不吓人,在主人控制下也不会轻易伤害人类,所以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祖灵是人人都想要的,从没有人会害怕它们。 欧诺不懂得邵宗严为什么讨厌祖灵,但他刚才退后一步举动就让他明白了,自己这位客服不愿意和对方有肢体接触。他胸中忽然涌上一股责任感,拍着胸脯表示:“邵哥你放心,我不会让晏哥以外的男人碰到你的!” ……不,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那意思! 邵道长一把没拦住,客户就抄起符纸抢先冲上去了。赵少诚本来指挥着祖灵摆好了战斗姿态,想看他怎么安排祖灵战斗,结果两个祖灵一动不动,他自己朝着自家的祖灵冲过来了,拿一张黄纸裹着手,右手一伸就要抓向灵气凝成的长枪。 赵少诚的祖灵已经有了几分自然意识,将枪往后一寸,枪尖轻挑,朝那只裹有对灵体威胁力极强的黄纸的手挑去。欧诺经过两位真人亲手训了几个月,别的不说,脚下八卦步踩得行云流水,一闪身便避来了对方刺来的长枪,右手朝着祖灵举在空中,来不及收回的长枪按去。 旁边围观的战士都看傻了,连监督他们的教官都忘了约束他们训练,直愣愣地看着这场人类对祖灵的挑战。 欧诺真正的对手,被他和祖灵一起忘到场边的赵少诚终于反应过来,在祖灵右手持枪横扫向客户,而他一动不动地举着那只裹有黄纸的手相迎的时候猛冲过去抱住了他,强行把自己的祖灵收回精神空间。 第98节 那张黄纸“啪”地贴在了赵少诚胸口,一股阴阳不定的气息从胸口袭向四肢,霎时间封住了他的精神空间。平常与他心神相连,甚至能通过精神联接沟通的祖灵仿佛离他很远很远,怎么呼唤也得不到回应。 他的祖灵消失了?他变成了普通人?难道是……胸口那张黄纸的力量?用这张黄纸可以彻底抹消祖灵?巨大的恐惧袭向赵少诚,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上布满冷汗,手虚按在那张黄纸上,想揭下来,却又怕手碰到它会给祖灵带来更深的伤害。 虽然担着巨大的恐惧,他却还能思考,立刻就想到了纸符的功能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当即抓着客户的手往外就走,对一旁观看的教官说:“欧诺觉醒祖灵太晚,战斗意识有问题,我带他去办公室谈谈,你们先练。” 欧诺看着他的脸色也有点担心,连忙伸手撕下黄纸塞到口袋里,在识海中问邵道长:“邵哥,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这符对人类也有伤害?” 邵道长茫然摇了摇头:“这只是封禁灵体的符而已,基本连他的祖灵也伤不到,只是让它不能动吧?这人反应也太激烈了。” 纸符一撕下来,赵少诚立刻就感觉到精神空间被解放了,之前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祖灵重又回到了自己的精神空间里。他越发觉着这黄纸不一般,拉着人冲进办公室,将房门一关就开始逼问:“这是什么?是你的祖灵教你的,历史上失传的精神系武器?还是你们欧家研究出来的?你就这么大咧咧地拿出来用,知不知道什么叫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邵宗严和晏寒江被关在门外,为了贴合祖灵的人设,只好用穿墙术从门上穿过。两张人脸一点点从小到大地在门上浮现,吓了本就处于高度紧张中的赵少诚一跳,也形象地让客户理解了为什么邵道长不喜欢祖灵。 这两个人一来,欧诺就有了主心骨,面对赵少诚的质问不仅没被吓着,反倒看着他反问道:“匹夫可以怀璧其罪,可如果不是匹夫,而有足够匹配这块玉璧的力量呢?” 他身后可是站着大神级的客服和客服家属啊! 赵少诚脸色一变:“你是说,这种纸是欧家的研究成果,欧家已经能控制这样的力量了?” 跟欧家有什么关系?欧诺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是中央军事学校的学生,现在档案还调到第五军团,成了正式军人,我在战斗中用一点自己研发制作的辅助用品还需要畏首畏尾吗?如果军部、国家需要,我就把制作和使用方法公布出来。人人都能学会的东西,算什么‘璧’呢?” 赵少诚直直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许久才涩然开口:“你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吗?哪怕只能短暂封印敌人祖灵的能力,那一瞬间精神上的动摇对驭灵者就能造成致命的打击了。如果这种东西只在你手里,你就是能克制一切驭灵者的最强战士,而一旦其流传开来,甚至会将驭灵者拉下神坛,让普通人站到和他们同样的位置,你真能担得起这些人的仇恨吗?” 难道因为怕别人嫉恨就不用了吗?他身边这两位可不是真的祖灵,不可能永远跟着他,他也不想凭着一个游戏玩家的身份就没完没了地拖累那两位。这种纸符才他真正能拥有的力量,无论别人怎么看,他早晚有一天必须使用符箓之力,既如此,又分什么早晚?这不是狂妄,不是无畏,只不过是别无选择。 这是他十几年的梦想,他能为之苦炼到精神空间破碎,自己险些死去,又怎么会没有勇气面对符箓之力展露后带来的麻烦? 第152章 第十二次救援 欧诺的眼睛亮得好像有火光在里面燃烧,哪怕燃尽他的生命也不会回头。 赵少诚眉心竖纹皱得越来越深,伸手捻着鼻梁叹了口气:“你的想法太单纯了,你就算有再强大的力量,有欧家做靠山,可你还只是个刚刚进大学的学生,说出话来也没分量。如果现在你就暴露出这种力量,那些想要维持祖灵地位的人随手就能碾压你。你要暴露这种武器,至少要等自己有一定的能力和地地位,否则就算欧家再有权势,难道还挡得了所有的暗箭吗?” 欧家挡不了,但他的客服肯定挡得了! 不过赵少诚说得倒也有道理,不能因为别人强大,就给人家添那么多麻烦。欧诺轻轻点头,看着他答道:“你说得没错,我的实力还是不够,还需要更多训练。我想以后更多增加体力和精神力训练,祖灵倒不需要,我的祖灵足够强大,他们跟我的配合也足够默契了,我想更多开发自己的能力。” 这孩子也真是固执,放着这么好的祖灵不好好运用,反倒执着于开发能损伤自己祖灵的武器。 赵少诚有心阻止他,可看着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自己心里也不禁想象出他们的军队能掌握这种技术,对外战争中封锁住对方战士的精神力,以碾压姿态胜利的情景。 不过以欧诺展现出的实力看来,这种技术暂时还只能在单体近战中应用,而且需要触及对方的身体或祖灵才能发挥作用,要应用到真正的战争当中还要解决许多技术问题。想到这里,他蓦然醒过神来,自嘲地一笑——自己怎么也像小孩子一样认真想起这种东西来了?还是先考虑怎么打消欧诺激进的念头,让他别太招了那些祖灵至上者的眼才好。 他想伸手摸摸欧诺的脸,可手伸到半空,就有股危险的预感扑面而来,连忙收回手做了个防御姿势。他的手撤回来之后,那种危险的感应竟也消失了,赵少诚纳闷地顺着自己感觉到的方向望过去,却只看到那个美艳的祖灵一脸放空的望向对面窗户,神色平和冲淡,仿佛能跟窗棱相对一辈子似的。 可刚刚那杀气绝不会有错……所以说是欧诺控制祖灵,又想撞他一下子么? 他预先捂了鼻子,收敛起开玩笑的态度,严肃地劝道:“你那张黄纸的威力只有我能感觉到,外面那些人也没发现什么不对,这次就先遮过去。你以后也先不要用了,等到这件事情淡化,你的实力要至少能和祖灵初步融合的时候再把这种武器展露出来——” 人型祖灵比动物祖灵高级点儿,不仅灵智更高,更容易沟通,其融合方式也比动物祖灵高上一阶。兽型祖灵的融合技只有驭灵者与祖灵完全合体,化成拟兽态的人这一种;而人型祖灵还有一种合体形态,就是驭灵者不与祖灵完全合体,而是借用祖灵手里的武器战斗。 像赵少诚那样,祖灵有两件武器的,在正式战斗中有时候就会由祖灵持枪在前方战斗,自己藏身于后,用灵体形成的弓箭伏击远处的敌人。灵体形成的箭不会伤害肉体,却会损坏对方的精神空间、杀伤对方的祖灵,如果是精神力较差的普通人,甚至可能因为精神受损而痴呆。 所以……如果是欧诺的祖灵拥有这样一种能封锁精神空间的武器,他只是在初步合体状态下借用对方武器,就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了。 “我会帮你安排合适的任务,让你尽快积累军功,提升军衔。等你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和权势,才能有话语权,发布这种武器给你带来的才会是荣誉而不是危险。”赵少诚慢慢把捂着鼻子的手放下来,严肃地问他:“这种武器是什么原理?是你独立研发出来的吗?需要实验室吗,需要助手吗?” 只是一张黄纸上画着几个字符而已,这么不科学的东西其实算不上武器。欧诺忍不住小小地吐槽了一句,摇头道:“也许你不相信,这种武器是我的祖灵告诉我的。我们的精神融合度比你想象中高很多倍,现在已经能达到初步合体,借用对方武器的阶段了。他们……生前对精神力有很深的研究,就是现在也维持着正常人的智力,一直在引导我继续他们的研究。我不需要实验室,只要有个清净房能练习就行。” 邵道长在旁边无声地笑了笑——就这么个阴灵满地跑的世界,还好意思讲科学?符纸再怎么迷信,好歹都是物质的,祖灵呢? 不管科学不科学的,赵少诚倒是信了。回去之后他就跟赵凯打了招呼,说欧诺召唤来祖灵时间太短,还不适合作战斗训练,叫赵凯不用管他,自己另外给他安排了一个训练室做基础训练。 别人训练和祖灵默契度的时间,欧诺就都花在了练字和画符上。 赵少诚看他画了几张定身符,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你仿佛是在逗我”的情绪,想拿起来看看这种说字不是字,说画不是画的东西。手刚一伸出,邵道长身上便有一股杀机锁定了他,他征战多年,在生死关头练出的敏锐预感立刻发动,连忙收回手,悻悻然看着正专心画符的欧诺。 正在专心画符——赵少诚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看了邵宗严一眼,脱口问道:“你这个祖灵是不是有独力判断的和攻击的能力?他对我的防备和敌意比你这个驭灵者的还重,这个祖灵简直拥有活人一般的智慧了!他到底有多强,不,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强,你愿不愿意放开手脚和我真正比试一下,测试自己真正的实力?” “答应他。”邵宗严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欧诺便放下手里的朱笔,不假思索地挽了挽袖子站起身来,对着赵少诚狡黠地笑了笑:“好,我答应。” “我已经体验过了你的灵符,这次可是要试试你祖灵的力量,外面没人看着,你放心展示出他们的力量来吧!”赵少诚眼中也闪过一丝自信的光彩,召唤出自己历经百战、满身杀气的祖灵,往后退了几步,环臂看着对面的欧诺。 这回他会展现出自己真正的实力,而不是逗小孩子似的任由欧诺的祖灵攻击了,他要好好看看这两个灵敏到完全像个活人的祖灵究竟有多么强! 然后他就被打趴了。 他一直防着的邵道长根本没出手,身为家属的晏寒江就抓住他祖灵的长枪在空中一抡,连人带枪扔出了房间。赵少诚的精神空间也随着祖灵一道被震荡得受了损伤,倒退了几步才站稳脚步,扶着晕乎乎的额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晏寒江。 “这个祖灵竟也这么强?你入学测试时他的攻击次数和数值都比旁边那个要低百分之七十以上,这难道是你的战略?还是当时你和这个祖灵的沟通还不够?” 客户本想趁着客服拦住祖灵时跟他来个单对单的肉搏的,见他这么快就不打了,有点可惜地放下袖子,淡然答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位……他是我的祖灵的爱人,平常都是什么也不干,只负责貌美如花的。” 你一定是在逗我! 赵少诚花了好一阵子适应欧诺奇葩的能力和祖灵,也严密监控着他的实力进境,隔三差五就挑战——或者说找揍一顿。最开始他是让祖灵自主攻击,他只在后面指挥;再之后他借用了祖灵的弓箭,自己在后面射箭骚扰,和祖灵配合攻击。结果射出的箭都被完美规避,两个祖灵的动作灵敏逾恒,就跟没有他这个配合骚扰的人下场一样。 再后来他试了几种和祖灵的配合方式,有时候自己持弓箭,有时候自己用灵枪攻击,结果无不是以被抽晕告终。直到最后,他终于用上了和祖灵的完全合体技能,身上附着祖灵的影子,双手执枪弓,以自己最强的力量向欧诺攻去。 邵道长打鬼不太敢上手,打人的技术一向是一流的,手中凝聚起灵力,抓起因为附身而实体化的长枪,强夺到自己手中,把赵少诚狠狠打翻在地。 赵少诚在地上足足躺了半天才起来,起来后竟没有被打败的伤心颓丧,反而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了起来:“我的眼力果然不错,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不一般了,想不到你不光长得不一般,本事更超乎我的预料。你现在无论体能、精神力还是祖灵都已经超过了正式军人的标准,还要跟那群没长成的孩子一样缩在学校里做战士梦吗?要不要跟我上战场,见识见识真正的军旅生活?” ……要!他上军校为的,不就是能当兵,能上战场吗?欧诺心跳如擂鼓,一把抓住了赵少诚的手,把他提了起来:“我能参加什么任务?” 是一场跨境贩卖人口的任务。国际蛇头越过边境收购国内拐骗贩从各地拐骗甚至强抢来的有精神天赋的孩子,送到x国进行秘密训练和洗脑,等他们召唤到祖灵后卖到各国黑道组织或雇佣军团里,召唤不来祖灵的孩子则会落到红灯区一类的地方,下场更会无比凄惨。 这种人贩子才是最可恨的存在,别说欧诺这样的热血少年,客服和家属也听得怒火中烧,毫不犹豫就接受了他的邀请。 三个月的军训结束后,在别的学生还顶着一身晒得发亮的黑皮抱怨军训多么艰苦、教官多没人性的时候,欧诺却已经辗转在西顷丛林里几百公里,杀过人、见过血,解救了近百名被蛇头关押起来准备运到国外的少男少女。 他身上渐渐褪去了少年的天真和软弱,像是被熔炉铸炼过,沉稳坚毅了许多。回校后接到欧靖的电话问责时,他也没像从前那样急着讨好对方,而是很平和地叫了“父亲”,简单说了自己在军中参与机密行动,没能接到学校这边消息的事。 至于行动内容,他不能说,父亲应该也会体量的。 欧靖也不在乎他参加的是什么行动,在电话对面冷冷道:“你现在和赵少诚在一起了吧?我上次派人拿你的档案时听说他把你的档案调到了第五军团,看来这三个月军训的工夫没有白下,他对你很满意吧?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吗?” 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嫌弃,欧诺从前或许看不出来,可这几个月见得人多了,对别人的态度敏感了许多,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神色,心里就是一沉。 他抿了抿嘴,想跟父亲解释一下他和赵少诚没有那方面的关系,可光屏对面的人却完全不打算听他说话,兀自说道:“你找个机会跟赵少诚说,我想调入中央军,军衔也要升一升,你们的婚礼才会好看。他对你很有那方面的意思,当初见面都要先经过我跟你正式相亲,肯定是要跟你结婚的,你跟他好好说说,他家里肯定有这个能量的。” “不用联姻,我也能,我能弄出足够的功劳让你再升一级……”欧诺的声音发涩,不管不顾地说出这话,最后一次试着想让父亲正视他。 欧靖却轻蔑地笑了笑:“别胡闹了,你一个孩子懂得什么?你这些年的锦衣玉食,能在涵山私立高中上了这么多年学,召唤出双人型祖灵,这些都是欧家给你的,没有欧家你能过上什么日子?我给了你这么多东西,现在只需要你结个婚来回报我你都不愿意吗?” 欧诺双唇颤抖,发不出声音,唇形张合分明是“不愿意”。欧靖不耐烦猜他的心思,朝他点了点头,匆匆说:“我等你的消息,你别忘了自己姓欧,欧家才是你唯一的倚靠,我的身份高了,你在赵家才会有地位,你别想差了!” 光屏蓦地被关掉,欧诺对着黑漆漆的屏幕静坐许久,双手捂着脸,用微微低涩的声音的声音说:“邵哥,我心里不好受。我想以后把你教我的灵符上交国家时,还是不要给我父亲,以欧家的名义发布了。” 如果只有卖身帮父亲升迁才能成为父亲喜欢的孩子,那他宁可还是当一个在家里不受关注的透明人好了。与其倾尽所有,连自己的身体都卖了去给父亲和兄姐当铺路石,不如由他自己站在更高的位置提拔家人……如果他还清了欧家养育他的债,是不是就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要求他们的亲情和爱了? 可是要这样斤斤计较才能换来的感情,能算是真正的感情吗?欧诺纠结地坐在沙发里,唇边忽然感到一点冰凉的触感。他下意识张开嘴,一勺滑润甜美的冰淇淋就填进了嘴里,浓郁的奶油很快融化,芒果浓郁的甜香在舌尖绽开,邵道长夭桃秾李般的笑容也在眼前不远处晃动,温柔地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等过个百年千年,你回头再想,这些烦恼都像过眼清风一样。” 第153章 第十二次救援 没过多少日子,欧诺就接到了赵少诚的电话。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是坐在自己家里,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接通电话便故意逗他:“这么多天没见,想我了没有?没有我在身边陪练,是不是练习祖灵战斗时都束手束脚的,不敢发挥出实力来?你乖乖叫我一声赵大哥,我就再把你弄出来痛痛快快地战斗几天怎么样?” 和别人对练的时候,欧诺的确不能放开手脚练习贴符,不如和他战斗时的体悟多。可看到他这副招欠的笑容,欧诺就觉着那声“赵大哥”怎么也叫不出口来,板着脸说:“你找我有新任务?什么级别的?” “不是任务就不能叫你出来了?这件事比任务的紧急程度可要高多了。”赵少诚凑近屏幕看了看,挑了一边眉毛问道:“你在哪儿呢,身边有人吗?” “在宿舍。我这里没人能随便进来,祖灵更是。你有正事就说吧。”从手机画面上也能看出来他身在宿舍,房间窗明几净,茶几上摆着鲜洁的果盘和烤鱼片、海苔饼之类的零食,欧诺背后的窗户上方端端正正悬着一溜儿“祛秽符”和“禳野鬼入宅相扰”符。 这世界上除了邵宗严,再没有这么防备祖灵的人了。就连各军区也只会在办公大楼和武器库之类的地方装上阻隔精神力的设备,以防有人潜入破坏。而邵道长这些符则是直接绝了祖灵进入的可能性,若是有人进到这房间里想要召来祖灵,灵体也会被这力量强行送出房间。 赵少诚一眼看见那些黄纸符,眼睛顿时亮了亮:“你又研究出了新的武器?是针对祖灵的攻击性武器?这么吊在窗棱上是特殊的制作工艺吗?” 欧诺点了点头:“很有用,挂起来围一圈就没有祖灵可以接近,可以用在接战之前的反侦测上。”这些符都是邵道长亲自画的,他还在描摹学习,不过他现在已经熟记下了画符时的手势和咒语,下笔时也能做到意在笔先,引导灵力均匀分布了。只是到最后收笔时还差一口气,暂时无法激发符力,再给他几天时间定能画出来。 想到这些纸符能派上用场,再上场也能不借客服之力,试出自己真正的成色,欧诺心中就像有火在烧一样,追问道:“赵将军,到底是什么任务要用到我?” “不是任务,是我家里人想见见你。”赵少诚笑了笑,眼里的笑意却渐渐淡化:“前些日子你父亲亲自找了我祖父,提出想让两家联姻的事。我祖父看过你的档案,对你十分满意,不过这件事你真的同意?” 一股怒气忽地从欧诺胸中撞到头顶,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着赵少诚说:“赵元帅想提携我这个后辈,我当然很高兴,可是这提携不能是以出卖我的婚姻和自由换来的。将军你很清楚我的意思,这桩婚事我不会同意的。赵家和欧家联姻想得到什么,我迟早也能给,你们如果一定要逼我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冷酷地说:“我就只能打你了。” 赵少诚在屏幕对面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一眼从屏幕边缘看到了两位飘飘荡荡而来的祖灵,顿时收敛了笑声。他摸了摸鼻子,清咳一声,换了副正经面孔说道:“赵家这边我会帮你压住,保证你那位祖灵没机会打我。不过你父亲那边怕是不会轻易放弃,没有赵家,还会有乔家、安家……中央军部能帮得上他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你们家联姻的对象。要不你这些日子还是来军中?在我手底下没人能动得了你,你也可以在实战里多积累些实力。” 欧诺本来不想依靠他那么多,可是想想父亲那天让人心冷的态度,挣扎了一会儿,无奈地低了头,涩声说道:“我想尽快展现出实力,尽快往上升,到他控制不了的高度。我愿意和赵家合作让这种符纸现世,并将定身符的制作方法也送给赵家,换取赵家的保护,赵将军,你的意思呢?” 赵少诚呼吸滞涩,脸色慢慢涨红,像是窒息般重重咳了一阵,抓着脖颈深吸几口气,苦笑着摇头:“你可千万别诱惑我。这么强大的武器谁不想得到?可你这个人比这些武器都有价值得多,我可不想为了仅仅一件武器就丢了和你现在这么好的感情。” 他重重扯掉胸前几枚钮扣,抓起桌上的文件扇了几下,说道:“我带你去一趟和i国交界的战区,你在战场上、在军部眼皮子底下用出这些武器,先好好展现实力,在我的军队里,你有多少本事就能升到什么位置。等你在军部站稳了脚跟之后,随便写个论文说你复原了祖灵武器就行了——不用弄得跟卖身给我似的,我要的是长长久久的,和你这个人的感……友情。” 亲生父亲要卖自己,这个一直没什么好感的外人倒肯帮他。哪怕不是白白地帮,可这情份他也记下了。欧诺苦笑一声,问道:“你不怕我只有这么点本事,你的投资将来收不到期望中的收益?” 赵少诚在屏幕对面深深地朝他笑了笑。 欧诺又一次进入了军队。这回并不再以训练的名义,而是有了正式的军职,以第五军团第十二军下属的士官身份参与了几次边境冲突战斗。在这些战斗中,他渐渐展露出了完全合体的战士也没有的超强战力,也顺理成章地拿出了“祖灵的武器”——一包进战场前新鲜现画出来的“镇一切邪祟符”,上面印了万仙盟上仙邵真人亲手刻出来的道经师宝印以沟通天地。 符咒单张用时,要贴到人或祖灵身上才能起效,但如果是大批使用,单凭其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在空中传递而形成的力场就能将笼罩其中的所有阴灵镇压住。这个世界的驭灵者太过依赖祖灵,可以说祖灵就是他们的眼睛和感官,更与他们的大脑和精神空间悉悉相关,所以祖灵被镇压后,驭灵者顿时变得比普通人更脆弱。 祖灵在外的人感觉不到自己的祖灵,而祖灵藏在身体里的人也无法再召唤出它们,就像一个武林高手突然被废了武功,那种心理上的脆弱就是再强大的身体也无法弥补。趁着i国军队惊慌混乱,队形一片散乱之际,欧诺所在的小队从隐蔽战壕里冲出,仅仅12人便俘虏了数百名陷入浑乱中,毫无战意的i国驭灵者。 这一场战斗可堪记入z国军方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了!赵少诚在后方接到电话时,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俘虏多少?你说他们12个人毫发未伤就俘虏了一个营的驭灵者?他怎么做到的……跟我对练时难道他还一直留了手?天哪……我都要嫉妒了,怎么我当初就没召来那么强大的祖灵回应呢?难道这事还看脸?” 他的脸长得也很帅啊!赵少诚对着镜面屏幕照了照,深觉自己也不比欧诺差到哪去,而且召唤祖灵时还更年轻,那两位强大的祖灵怎么就没看上他呢?难道嫌他当时岁数太小了,那两人就喜欢年纪大的? 他又照了半天镜子,感叹一番祖灵不会看人,便认真整理了关于欧诺的文件,亲手递交到中央军部,为他申请军功。这份文件赵元帅亲自批复了,并把孙子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指着报告书上“欧诺”两个字,含笑问道:“这不就是欧中将打算嫁给你的那个儿子吗?现在怎么样,看看人家这战绩,看看人家这能力,后悔当初没听长辈的话跟他订下来了吧!我也不懂你们年轻脑子里都想什么,这么好的人,你也天天带在自己军队里,怎么就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呢?” 赵少诚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容易,人家还看不上我呢。结婚之后他天天家暴我怎么办?祖父你这么喜欢他,到时候肯定就不管我了。” 赵元帅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捏着那份报告看了又看,简直爱不释手,恨不能穿回几个月前强行做主把婚事订下来。一抬眼看见这个不懂事的孙子,原本微笑的脸顿时又耷拉了下来,不耐烦地说:“快出去吧,这么大岁数了连个喜欢的人都不给我带回来,看着你就烦!” 欧诺的个人一等功很快就批了下来,勋章也送到了军中。欧诺细心收藏起了平生第一枚勋章,伏在灯下继续认认真真地画符。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借了祖灵的灵符,每次战斗他也都是从邵宗严手里拿出符来用,可自从他会画符之后,这位严师就再没替他画过一张镇邪符,都要由他自己掐诀念咒,亲手一笔笔画出来——这不仅仅是准备武器,更是借着画符锻炼他体内的灵气,为将来炼体筑基打基础。 一场场战役下来,他不仅军功积累得越来越多,道行也越发深厚。而且在与这些敌人的战斗当中,他恍然感应到,自己一辈子应该就走这样的路。参加的战斗越多,他就越适应战场,似乎连运气都变好了,总能在合适的时间与地势遭遇敌人,拿下一场场以少胜多的战绩。 后来他才知道,这不仅是运气,而是气运、运势。他越是经受战斗洗礼,身上的运势就越高涨,围绕在他身边的气运丝线越来越厚重,连修行速度都上去了。如果这时候再给他做一次体能和精神力测试的话,测出来的等级绝不会是之前的2s级,而会是一个震惊整个世界的数值了。 邵道长如今算命的技术见涨,握着他的手铁口直断:“看你人老老实实的,想不到这么适合走杀伐之道,杀伐越盛,道途就越宽广呢。这倒是有点像我师姐……你以后可得多做好事,多积福运,免得修行未成就被天道所嫉。” 小客户有点给他吓着了,老老实实地说:“我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杀的都是敌人,这也不行吗?” 邵道长捋了捋没胡子的下巴,揉着他的头发安慰道:“反正有我们在呢,现在倒不用担心这事。以后等你在游戏里学习的那缕分魂回来,你自己就知道怎么趋吉避凶了。” 第99节 没揉两下,晏寒江就过去把他的手拿下来,自己搁在手心里揉捏起来,淡淡扫了欧诺一眼:“依我看,他这样子倒有几分像是体悟了杀伐大道,越杀伐就越近天道,和你师姐那种盛极而横死的命数不同。”说着不由转看了欧诺一眼:“看你不像是不会学习的人,竟然在书山学海里悟出杀伐大道,也算是难得了。” 欧诺回忆了一下当初跟着邵宗严学外星生物基因链的岁月,不由得呵呵一声:“要是天天考那种难得要死的题目,说不定真的就想杀人了。” 知道自己适合战斗之后,欧诺在战场上的表现就更积极,在战场上不只一次立下足以扭转战局的功勋,渐渐入了中央军部几位高级将领的眼。在中央军校这短短几年里,他得到的勋章已经挂满胸膛,军衔也早不止于军校毕业生第一名该获得的少校衔,而是已晋升为准将,并在第五军团12军里担任了副军长。 他在12军中的地位越高,欧靖跟他联系的次数就越多,每每追问他和赵少诚相处得怎么样,为什么还不帮自己调到中央。开始一两年欧诺的军衔还低时只能闭着眼听他催和责骂,回到家又被强拉去赵家吃饭,试过几次之后他根本就不敢再回家,寒暑假时也只能借口训练任务呆在军中,好让欧家人找不到他。 后来他的战功越来越多,在12军中一路升迁,终于堪堪踏进了将官的军衔,也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推广符箓了。欧靖再来电话催他时,他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有更高的期许,终于有底气说:“你能再给我几年吗?我很快就可以升到军部中心,赵元帅一直在栽培我,到那时候我自己就能帮你调到——” “等你?”欧靖冷笑道:“听说过父亲位置高了提拔儿子的,可从没听说过儿子军职高了提拔父亲的!你要是在我手下服役,你的军功还能帮我提升,现在呢?你在赵家的庇护下躲着我,还说要帮我调入中央?我的年纪再这里,再不升职这辈子就只能终老于一个僻远军区司令的职位上,我没有时间等你了!” 这次通话又是不欢而散,欧诺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冷光,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那道光芒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好。 那绝不是一个父亲看自己儿子的目光。 欧诺心里也冷了几分。当初在家里时,大哥大姐他们有所成就,父亲虽然明面上也不会表扬,至少眼中总会有些笑意,还会送车子和武器什么的鼓励他们;当初弟弟觉醒祖灵的时候,父亲也特地给他在房间里装了一套家用精神力刺激装置。可轮到他……他立了这么多战功,父亲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反而要生他的气呢? 难道第二个儿子真的注定受忽视,还是他小时候太淘气,才让父亲这么厌恨他,甚至长大之后也改不过来态度? 他对着电话郁郁了一会儿,就老老实实进厨房帮忙邵宗严切西红柿、剥笋壳了。父亲的电话常有,番茄焖牛楠不常有,平常客服大爷都是按着爱人的口味做鱼的,难得给他炖一回牛肉,有空郁闷不如多干点活,好早点吃上饭。 晚上有炖得软烂的牛肉和酸甜的梅子酱排骨下饭,吃得太快要噎到时还能喝上一口客服熬了一下午的春笋土鸡汤。汤略有些烫,味道却鲜美浓郁,里面的竹笋还嫩嫩的清脆爽口,喝上一口齿颊留香、连发凉的心都热了起来,熨帖舒服得不得了。他双眼已经练就了自带马赛克的功能,对眼前那对恩爱夫夫甜蜜蜜互动若无睹,一口肉一口饭、一口肉一口肉的低头猛吃,白天那通电话带来的影响更是被干干净净地抛到了脑后。 不过有一件事不能忘—— 他的实力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出身的欧家也好,赵少诚的提携也好,最初进入军中时挂在他身上的标签渐渐再无人提起,所有人想起他时都不会再联想到别人欧家和赵少诚,而是敬畏于他仅以一张看似普通的黄纸就能镇压大批祖灵的强大力量。 这敬畏再往前一步,就是恐惧和防备了。 所以现在最好的就是把他力量交出去,公布到大众眼皮底下,成为人人可学可用的一样普通武器。欧诺很清醒地想到自己的处境,用过饭后便给赵少诚拨通电话,通知他:“我想应该把‘镇一切邪祟符’公布出去了。” 赵少诚稍稍惊讶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笑道:“也到这个时候了。军中早都恨不能知道你那武器的秘密,也有人怀疑你那武器不是灵体武器——别的灵体武器都是淡化消失在空中,你那些最后还要带个自燃,还是有点招眼啊。” 它们还真不是自燃,而是他身边这两位假祖灵为了不让别人拿到而施法烧没了的,不然这东西都该是能反复利用的呢。欧诺微微把目光挪开了一点,清咳一声,把话题扯回了正轨上:“我尽快去军部把东西交上去,你帮我预约一下赵元帅……” “这个我来安排!”赵少诚点了点头:“你先去实验室做个全面的分析报告来,不然光拿一张纸给他们展示,回头武器研究室那群人又得分析研究不知多久才能让你那张纸通过验证。反正你成绩挺好的,不如自己把该做的实验和文字工作做了,到时候直接在委员会面前解说清楚,省得让那群搞研究的卡咱们!” 他说得倒是轻省,一拍脑袋就能说出“你把论文写了”“你把实验做了”,这种黄纸画两笔就能镇祖灵的不科学的东西能写出什么论文来啊! 欧诺苦着脸看向贴满屋子的镇宅符,简直就想跟赵少诚商量商量,干脆就让武器研究室的人去写论文,他们先在军里下发符纸,教会士兵使用,用战斗中的实际效用证明这东西的可行性不行吗? 然而来不及拒绝,赵少诚就挂上电话帮他走流程去了。他含着满腔辛酸抬起头,恰好对上客服那张温存体贴的笑脸:“不就是个论文吗?我帮你写,回头你背几个专用名词,到时候有我跟在你身边,那些人问你什么我给你提词。” 欧诺一把抓住他的手,诚恳地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不用报,只要等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给个带图好评就行!”邵道长反握住他的手,传递给他温暖的力量:“你好好活着,别再出事需要呼唤我,我就满意了!” 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人!欧诺感动地擦了擦眼睛,把自己历年的论文都找出来,给邵道长当论文格式模板。他自己在军中请了假,借用中央军校一间室验室做起了纸符能量波动实验;而邵道长就在同间实验室里调阅他从前的战斗报告,在男朋友的帮助下画图填数据,翻译了元典派互动练习册上关于灵符的一些解释,拼拼凑凑一个星期后,终于完成了论文。 因为理论方面能抄的太少,这篇论文里塞进了大量数据,看起来满满当当的,还引入了本世界没有的人体科学理念,单看形式和数据竟也十分科学。 欧诺拿着这份满篇封建迷信的论文,狠了狠心就背了起来,并连基础吐纳功法和自己做出的符咒一起交给了毕业论文的指导教授刘瑜,请他帮自己发表这个复原祖灵武器的成果。 几天之后,欧诺拿着论文站在了军部最高领导小组面前,从容淡定地解释道:“这是我根据我的祖灵传授的制符法亲手制作的针对祖灵武器,叫作‘镇一切祖灵符’,其原理是经由科学锻炼方法激发人体内的灵魂力量,利用特殊手法将精神力和灵魂力量封存在灵符中,通过接触释放出这种力量封住祖灵或人类精神空间——” 当场便有专家正色反对:“我们军部研究所研究了这么多代也没发现利用活人灵魂能量的方法,欧少将你的论文上说的东西看起来合乎逻辑,可是恕我直言,这些简直都是臆想一样的东西。怎么观想日光,吞进空气就能转化成灵魂力量了?这不科学!” 赵元帅和几位上将含笑看着他,似乎想听他怎么解释。但其实这么不科学的东西他根本就解释不出来,邵道长那些异世界的知识就算中译中他也很难讲明白。但有些事情讲不通就可以不用讲,他朝着房间里的众人笑了一声,抓起旧上的符咒朝前一洒。 纸符如天女散花般,贴了所有质疑他的人一头一脸,顿时封闭住他们的精神空间,让他们切身体验到了和他交手的敌人的感觉。 那一瞬间的无力和恐惧甚至夺去了他们感知和思考的能力,等他们适应了被封闭精神空间的感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就看到欧诺一手按着桌子站起身来,手握符纸侃侃而谈:“我们对人体本身的力量开发得不够深入,积累太浅薄,所以我在论证时在挑选用词方面总有些力不从心,刚才也会有一些研究人员不理解我的说法。但好在这个词不存在不代表这个现象不存在,所以我在论文里详细说明了自己修炼人体能量的方法,并为之新建了一个理念体系,就叫作—— “修真。” 第154章 第十二次救援 欧诺把一沓黄纸扔到武器专家和军部高层的脸上,强行推出了自己的新人体科学体系。他打开投影仪,把论文里的经脉穴位图投影到墙上,投出自己的领带,注入灵力弄成教鞭,啪啪地点在穴位上,一个词一个词地解释着修行原理。 军部最高七人小组听得云里雾里,武器专家不停低呼着不科学,整个会议厅充满着厌学氛围。 然而厌学也没用,欧诺在邵道长手下学习了许久,已经无师自通了元泱大世界流行的填鸭式学习法,各种不明觉厉的概念灌输下去之后就给他们来了一句:“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大家还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只要把我的论文认真背个几十遍就能慢慢领悟了。” 背个几十遍……不对啊!这不是你该解释清楚的东西吗,为什么要我们自己领悟? 几位审惯了论文的研究人员正要反驳,欧诺忽然从投影壁前面走了过来,顿时勾起了他们被符纸封住精神空间的记忆,反驳的声音也都落下去了。 欧诺的填鸭教学法也不光是让他们背概念而已,他直接按住赵元帅,将一道灵气打进他体内,温和地说:“各位都这么大年纪了,光靠背诵很难理解灵气在体内是怎么运行的,所以我会在你们体内直接示范一下修行过程,各位一定要牢记住,将来练好了给年轻人做个榜样。” 当初他什么都不懂时,邵哥就是这么引导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踏入修行大门的,现在也轮到他如此引导别人了。欧诺微微一笑,扔下进入了体悟状态的赵元帅,走到了另一位上将身边。 这场展示之后,“修真”学当即被军部立项推广,欧诺所在的第五军团做为试点率先开始学习,再由已经炼出第一缕真气的人作为教官分散到各军区做教官。 这篇关于“修真”的论文更是发表在了军部最核心的武器杂志上,之后各位与会的武器和祖灵专家们修行有成,纷纷结合自己的理解和修行经验对这篇论文做了注释,而后又因为理解不同,隔空打了无数嘴仗,《军事》杂志主篇不得不上门请欧诺再写几篇论文释疑,也好评息专家们的文字战。 修行之事,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哪怕是最粗浅的入门吐纳功夫也容不得专家们照自己的心意引申。欧诺认认真真地把诸多专家的论文该批的批,该删的删,因为错的太多,光挑错就挑出了一本教材的厚度,《军事》杂志索性为他单出了一本《错误修真方式示范与勘误》的副刊,并在正刊上专门为他开辟了一个专门栏目,长期介绍修真小知识。 很多年后,修真在z国军中彻底普及开,在战斗中极大地发挥了效用。不光是与z国有边境冲突的各国被治得服服帖帖,在几次维和行动中,z国的修真部队也大显身后,凭着灵符搜寻出恐暴分子所在,平息了一场场原本可能造成重大伤亡的战役。见识到了这种干净安全强大的武器后,其他各国也都动了模仿之心,私下研究开始研究起“修真学”和黄纸符的原理。 m国间谍曾千辛万苦弄回了几张纸符和一份修真功法回国,总统组织了武器专家和z国语言专家一同上阵,结果竟毫无收获。m国政府请来的翻译专家费恩博士表示,黄纸符上的字是他研究了60多年z国语言都没见过的新字,他不能确定读音,更不能确定含义,根本无法翻译。而那份修真功法虽然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联在一起之后,他连封皮看都不懂! 这简直就像他刚刚开始学中文时,刚记下了“打”字是打斗、殴打的意思,没多久又在z国人开的餐馆门口看到了写着“打烊”两个字的牌子。他当时差点打电话报警,控诉这家餐馆虐待动物,后来问了路过的z国人才知道,“打烊”这个词是不开业的意思。 所以说……虽然书上每个字他都懂,翻译出来的却都不是人话,根本不能作为参考。 不只m国政府,哪一国又能不羡慕这种强大的战力呢?自从z国有了武器和战斗专家欧诺坐镇,以灵符武器装备全军后,z国军事力量就隐隐坐到了全球首席的位置,再没有哪个国家敢于挑衅生事。军事上的威慑又带来了经济的稳定和飞速发展,在世界上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强。哪一国要是能翻译了这门锻体方法,说不定就能造出新武器,也像z国那样快速崛起。 在这股全球模仿z国的风潮之下,z国的语言文字成了绝大部分青少年必修的科目,渐渐取代其他语言,成了世界通用语,中国文化输出全世界,光凭“修真名词翻译学”就不知养活了世界各国多少专家。 ===================================== 不提将来的成就,献出了修真功法之后,欧诺在准将位置上还没坐热,就又迎来了一次升迁,当即加了少将衔。军部中央七人小组决议,将他调入中央作战指挥中心,研究在装备符纸条件下的新型战略战术。 欧靖又一次给他打了电话,通过屏幕看到他肩上的少将肩章时,脸上蓦地掠过一丝痛苦和耻辱的神情。他冷冷责问欧诺,复原符纸之后为什么不先告诉父亲,不先把修真的方法教给他的兄弟姐妹,反倒先给了赵家直系的第五军团,由士兵们转授到涵山军区。 欧诺直视着他的眼睛,觉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父亲似乎不像记忆里那么完美高大了,也有了普通人的软弱。而他现在却站到了比父亲还要高的位置,他甚至已经不是凡人,就算现在两位客服就离开,手上也没有灵符相助,他也能凭着自身的力量压制一切驭灵者。 他如此强大,甚至已开始展望另一片天地,而他的父亲却还陷在凡尘权势的圈子里,为了一个上将军衔汲汲营营,只知道用联姻的方法获取别人的帮助。 他静静听着父亲训斥,眼中不觉带上了一丝怜悯。 这个眼神却更激怒了欧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仰望自己,乞求自己分给他一点关爱的人竟露出这样的眼色,他心里简直像被无数尖刺扎着,说不出的烦躁。 这些日子同僚和下属不停来电或拜访他,恭喜他生了个好儿子,问他“修真”方法或是请他帮忙多弄些“灵符”来,可他这个做父亲之前竟完全没听说欧诺弄出这种东西,这个儿子对待他哪有对父亲该有的敬重,竟和待外人差不多! ——不,他对赵家可不一样!他跟赵家的小子那么亲近,却不答应赵家的联姻,分明就是一点好处都不想让欧家沾上! 除非他知道了…… 欧靖微微抿了抿嘴,眼皮垂下,重重吐了口气:“好!我没想到把你养到这么大竟然养成了仇,既然你这么不知感恩,我也不会再寄望于你了。我最后提醒你一句,欧家才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你真正的根基,没有欧家的支持,赵家榨干了你那点什么修真和灵符之后,也不会让你这个无根无基的小子在军部得意太久的。你好自为之。” 这个电话挂断后欧靖就再也没联系过他,反倒是从没给他打过电话的母亲,在一个月后居然主动联系了他。 欧诺惊喜之余,又觉得母亲肯定是帮着父亲来训他的,忐忑地接通电话,刚刚叫了一声“母亲”,电话对面就传来了一声充满愤恨的:“不要叫我母亲!我不是你的母亲,我也生不出来你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欧诺被父亲骂惯了,却从没听母亲说过这么重的话,不问是非连忙道歉:“灵符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瞒着家里的,母亲,我只是想让父亲知道我的能力,不希望他只把我当成联姻的工具。我现在已经主持了灵符开发和修真功法推广两个大项目,我还会研究出更多更强大的武器,升迁会很快的!我跟父亲说过,我的两位祖灵知识十分渊博,他们教了我很多东西,很快就……” “他们就教给你忤逆父母了吗?”欧母的眼里弥漫着红血丝,衬着雪白的肤色,比祖灵更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我这些年自问对你也没有不好的地方,小崖、小岩有什么,你也都有什么,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个克死父母的扫把星,结果害得我的丈夫不能升迁,还害了我的亲女儿,我当初怎么就没把你扔在医院里!”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嫁给赵少诚,让赵家把你父亲弄进中央!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帮他,他就答应了徐家的递来的联姻请求,要把你大姐嫁给徐部长的长子?他终于要调到中央了,我女儿呢?那个徐儒是个二婚!前妻给他生了有两个女儿!那种人跟我的小晴根本就不般配,都是你,你这个丧门星,你对不起我们欧家,你欠我的——” “母亲你说什么……什么扫把星?什么克父母……”欧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捧着手机却不敢说话,心跳得一片混乱,脑中嗡嗡作响,甚至听不见欧母后来说了什么,也不知那通电话什么时候挂掉的。 直到手里被人塞了一杯暖暖的东西,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去,竟是一杯散发着苦涩气味的咖啡色热饮,喝下去之后更是满口窒人的苦意,苦得他差点滴下泪来。 邵道长坐在他旁边的扶手上削水果,切成薄薄的小片摆在盘子里,晏寒江一边吃一边帮他摆盘,时不时捏起一片问到他嘴里。看到客户抬起头来直愣愣看着他们,邵道长便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喝口药压压惊,你母……伯母说话是难听了些,可她毕竟只是隔着电话,伤不着你的,不用自己吓自己。” 欧诺一时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心里苦得难受,那汤药反倒被比出了几分甘甜,端着杯子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喝完满满一杯药,精神被极强的药味刺激打醒,倒慢慢品出了邵宗严话里的意思,将杯子压在大腿上,看着他问道:“伯母是……什么意思?” 那双眼中一丝光彩也没有,满满盛着恐惧和抗惧,似乎根本不想知道那句话的真意。邵道长给了塞他一枚腌梅子,徐徐解说:“刚才那位夫人说,你刚一出生你父亲,哦,你生父就在战场上出了意外,所带的整个队伍全军覆没,一同指挥那场战斗的欧靖也受了牵连,险些被降职。你生母接到消息后也因为抑郁症自杀。你母亲家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他们后来便收养了你,一直抚养你长大……” 欧诺刚喝了一大杯安神汤下去,想晕都晕不过去,只能默默听着这颠覆了自己半生的话语,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眼神空洞地看着手机。 他想拨通欧靖的电话,问问他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可他又害怕看到欧靖,怕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并不是欧家的孩子,而是害死了亲生父母的,会带来灾祸和不幸的人吗?难怪父亲那么冷淡地对他,弟弟也不愿意和他说话,难怪他是除了五岁的妹妹之外,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能觉醒祖灵的人,因为他根本不是这个家的人…… “难怪家里人都不喜欢我,原来我是这么出生的,我果然就只会害人……”他越想越钻牛角尖,一双大眼睛黑沉沉地毫无光彩,简直像要走火入魔一般。邵道长忙拎起他来,按着他的眉心打入一股清气,郑重地劝道:“什么叫你会害人?丧门星、刑克六亲什么的,都她随口胡说来伤害你的,你听了知道她是什么人也就得了,怎么还能当真的听?你一个军人,不讲科学也得实事求是,怎么能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 第155章 第十二次救援 得知自己不是欧家的孩子之后,欧诺很是受了点打击,话也不爱说了,麻木地抱着电脑写教案,房间里的灯几乎亮了一夜。 邵宗严看过不少家庭伦理电视剧,深深明白他此时的心情,也担心他伤心过度,以后不吃不睡地没力气起身,趁夜上网给他订了架轮椅。转天上午欧诺还没睁眼,负责任的快递小哥就敲开了公寓大门,送了一架最新型空气动力轮椅上门。 他从浅眠中被铃声响起,听着外面略有些清脆的金属声,更觉着睡不着,便在卫生间里稍微收拾了一下,披上衣服走到客厅里。一出门就看着邵道长蹲在房间中央攥轮椅,快递小哥一脸恍惚地朝房里看,站在门边上似乎想进来帮他,却被晏寒江毫不留情地连着快递单一起推出了门。 欧诺揉了揉眼,仔细打量着厅里一站一蹲的两人,看谁的腿也不像出了事的,忍不住问道:“邵哥你买轮椅干吗?你们俩身体不好跟我说啊,我们陆军医院骨科大夫不错,有病我赶紧带你们看,不能耽误!” 邵宗严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宿没见,他的脸色便苍白了些,眼里有些血丝,好在本身已经踏入练气大门,并没像普通人那样暗伤内腑。正好轮椅也拼起来了,邵道长就拍了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试试,我看你忧思过度伤了脾经,懒怠饮食,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我买了这架轮椅来就是为着将来推你出门散心的,你来踩踩脚踏,我好调整高度。” 客户倒退几步,抓着门框拼命摇头:“我没到那一步,我还能自己走呢!” 邵道长朝空中一抓,就强硬地把人抓过来按在了轮椅上,淡淡哼了一声:“你昨晚一宿没睡盯着电脑,我给你送宵夜你都没吃,还说什么没事!不就是欧靖夫妇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吗?你看我跟晏兄,我们亦是孤儿出身,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不耽误?我看你这精神状态也不能开车了,坐上来我推你去军部,去查查当初你父母怎么出事的不就得了?” 他把人按住了,拿了预先备好的绒毯给客户盖腿上,从轮椅扶手上抽出个小板子搭到对面,正好就是个小餐桌。晏寒江去厨房晃了一圈,拿了现熬的参芪茯苓粥和牛肉糯米烧麦来给他摆上,自己叼着草莓牛奶在一旁盯着他吃。 烧麦是敞口的,外皮像朵花一样散开,花心处堆着浸透了肉汗的糯米,里面则是柔嫩多汁的牛肉馅,正合他的口味;药粥也是香滑浓郁,稍稍放了点糖,遮过了人参黄芪的甘苦药味。要是平常,他轻轻松松就能吃下一碟子烧麦,可是现在看着这东西竟然觉着有些油腻,在嘴里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 粥似乎也太稠厚了,他现在倒是宁可喝一杯加满冰块的龙舌兰提神。 欧诺拿勺子搅着粥,半晌也没喝两口,邵道长几乎要去厨房给他熬药了,房门却呼地一声给人推开,赵少诚布满汗水的脸从外面伸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欧诺坐着的轮椅,惊呼一声:“你的腿怎么了?这轮椅果然是给你自己买的?” 欧诺手里的勺都给他吓掉了,沾着粥水一起落到地上。他自己要捡,面前这个搁板和吃的东西又碍事,弯不下腰去,赵少诚却一直盯着他,三两步便跑过去替他捡了勺子,握起空拳轻敲他膝盖下方,急切地说:“我替你刷,你别着急,跟我说说你的腿出了什么事,还是腰椎出了问题?我刚才听卫兵说你订购了轮椅,就担心你出了事……这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难道有极端祖灵至上主义者反对你的修真法,故意谋害你?” ……没人害我,把我按轮椅上的其实就是你眼前这两个假祖灵。欧诺低叫了声“够了”,一把抓住赵少诚的头发拉起来,挽救了他即将被膝跳反射踢伤的脸。 赵少诚一直顾着海拔略低的欧诺,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祖灵嘴上还叼着袋草莓牛奶。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晏仙长已经把奶袋收进了袖囊里,嘴边流下的一滴米分色牛奶也被邵宗严悄悄卷进口中,然后在他唇边轻吻一记,若无其事地飘到了沙发后面。 他也跟着飘了过去,就像普通祖灵那样穿沙发而过,径取中路贴到了邵宗严面前,握住了他暖融融的手。 他们俩在一旁装鬼,客户没人管,就要把搁板拿下来,自己站起来。赵少诚连忙按住他,问他:“你要干什么?我帮你收拾,你老老实实坐着,我的车就在楼下,这就带你去医院检查。” 他收拾东西居然颇为利落,去厨房翻出纸袋和保温杯盛好剩下的吃的塞进欧诺怀里,自己推着车就要往外走。 欧诺想说自己没病,又解释不了没事为什么要坐轮椅,只好含泪把邵宗严给他做的主认成了自己的主意,无奈地说:“我的腰腿都没毛病,就是这两天忙得吃不下饭,走路有点虚。既然你来了,正好帮我一个忙——” 真要说起自己的身世,他的嗓子就像被堵住了似的,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权限不够,想请你帮我借用一下元帅的权限,调查21年前,欧……我父亲在权川抵抗u国恐怖份子的场战役的详细资料。” 第100节 赵少诚觑着他的脸色,觉得他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想问又不敢问,拿了包纸给他擦手,背过脸答道:“权川战役我好像记得一点,欧靖将军就是因为那一战里炸毁了那个世界著名的恐怖份子依伯扎的老巢,立下了特等功,直接越级升到了副军级。那场战役据说极其惨烈,除了他之外,其他战士都没能回来,连他亲弟弟也阵亡了……” 欧诺重重咳了几声,沙哑地问:“他的弟弟叫什么?当时是什么军衔,是由他负责指挥这场战役的吗?” “他弟弟不就是你叔父吗,你不知道?他挺可惜的,指挥和单兵作战都很强,祖灵也是最适合战斗和警戒的狐獴,那场战斗里他是作战参谋,据说就是他制定的计划有巨大漏洞,反而让整个队伍跳入了恐怖份子的陷阱,要不是欧司令亲自攻进攻恐怖份子头目所在的地下防空洞,这场战役我们就一败涂地了。” 不过后来因为那场战役太过惨烈,欧靖的亲弟弟死在那场战役中,不愿过多提起,权川战役实际上也是败多胜少,所以无论在军事史还是战例课上都是一笔带过,根本不划入考纲。 赵少诚一边讲着,一边趁欧诺走神,把他连着轮椅弄出了房门,乘电梯下楼。两位客服兢兢业业地跟在身后装鬼,邵道长为怕电梯里太挤,被他感应到自己身上的体温,甚至没敢跟他们乘一趟电梯,而是等他走了才上了另一部,因此出梯门晚了一步,竟是看到他伸到到轮椅下面,想抱他的客户! 幸好欧诺自己反应灵敏、身手矫捷,一按扶手就从轮椅里跳出来,没被那个家伙占着便宜。 晏寒江从后面拖住他,施了个障眼法消失在这些凡人眼里,不以为意地说:“反正赵少诚也做不了什么,你不用那么担心,你那客户打他当玩儿似的。” 可他怎么打也打不跑,还老找机会动手动脚的啊!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龙君,怎么能体会邵经理对事业的热爱,对客户的关心,以及这种跟儿子要被路边的野猪拱了一样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失落地飘到车后座上坐下,一路监视着赵少诚的举动。 赵少诚也没有什么举动,因为关上车门之后欧诺就告诉了他一个足以让他无心做那些小动作的秘密:“昨天我才知道……我不是欧司令的儿子,只是他的养子。我的父亲就是那位害得权川战役险些惨败,几千名战士客死异乡的欧翊上校。” 他双手捂着脸,声音低沉而干哑:“不用去医院,我现在想去机密资料室,看看跟那场战役有关的资料,还有欧翊夫妇的档案。我想确认一下,我真的……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吗?” 我真的是险些害了欧家的罪人的孩子,活该被所有人鄙视和厌恶吗? 赵少诚不忍心看他的模样,笔直地把车子开到了军部中央大楼,下车之后强把他抱上轮椅,推着他直奔顶楼赵元帅的办公室。欧诺在家里时恨不能一步跨到这里看看亲生父母的档案,可真到了这里,又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畏惧,恨不能慢一些、再慢一些接近档案室,翻开当时的真相。 这个时候,倒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到顶楼办公室的效率更高些。 赵少诚干净利落地对祖父说明了来意,赵元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场战役的资料非常少,而且因为战况惨烈,没有战斗当时的纪录片资料留下来,只有事后在那里拍到的一些照片和外围俘虏的证词。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突然想查看这些,不过因为事涉国际暴恐头目,其中还封存着这个恐怖组织的帐册和各种计划,档案的机密度极高,你们只能翻阅与基地无关的那部分。” 赵少诚看了欧诺一眼。他已经从轮椅上下来了,虽然脸色惨白、眼白充血,瞳孔中却闪动着坚定的光芒:“元帅,我只想查看和欧翊有关的资料,还有他的夫人安梵,我是他们俩的儿子。我只想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特别是这场战役里,我听说伯父差点因为我父亲的牵连被降职,我母亲也郁郁而终,我只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赵元帅惊讶地瞪大了眼:“欧靖那么疼爱你,曾经特地嘱咐所有知情人不要把你不是他们亲生的消息透露出去,你是从哪知道的?” “……”欧诺不好意思说出欧靖为了升迁卖儿卖女,他夫人一怒之下打电话来骂自己的事,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伯父的亲儿子,他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该这么理直气壮地享受欧家的东西啦。” 赵元帅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你虽然不是欧家亲生的孩子,可是侄子和儿子本来也没区别,你出息了难道不带挈你父、伯父一家?说实话,你这个‘修真’体系一推出,不知多少人想跟你拉上关系,要不然怎么有那么多盘踞军部多年的大家族要跟欧家联姻?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和军部这几家订了婚约,听说不到十岁的小女儿都有不少家打听着想订下来了。” 他早早就看出孙子看上这个孩子了,赵家也一直明里暗里的护着他,至少让欧靖想拿他跟别的家族联姻时,赵家总会适时敲打一下那家,所以整个欧家里最清净的,反而是这位人人都想弄回家的天才。 赵元帅也和孙子一样,或者说赵少诚也继承了祖父的父卦精神。欧诺拿着办公室电脑看那场战役和他父母的资料时,赵元帅还在背后精神熠熠地点评着和欧家联姻的那几个孩子的情况和他们家里的恩怨情仇,比私家侦探查得还清楚。 侥是欧诺沉浸在父母双亡、养父母又深恨自己的悲痛中,听着那些曲折隐秘的故事,都有几次差点笑出来。 看完了所有他现在能看到的资料后,欧诺就主动起身,不再朝电脑看上一眼,垂眸认真地说:“元帅,我想请个假,去看看当初我父母生活过的地方……我想去一趟权川。” 权川已经被u国政府彻底改建过,除了那个恐怖基地改造的战争纪念馆外,一切都与二十一年前完全不同,成了一座富于沙漠风情的旅游城市。可他还是想看看自己的父亲战死之地,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大概因为伯父负责突袭的缘故,档案里对他父亲在那场战役里的指挥和战斗描述都实在太简略。 他不甘心只从几行干巴巴的文字里了解自己的父母,他想亲自去那里走一趟,看看他们曾经见过的风景。 赵元帅沧桑而睿智的眼睛扫过他和他身后满脸傻气怎么看怎么比不上人家的孙子,低低叹了口气。半个月之后,欧诺就拿到了到u国交流的派遣信,赵少诚也作为他的副手踏上行程,而与此同时,他也听说了欧靖在下次军事会议后就要调入中央的消息。 他终究还是用联姻的方法实现了自己升迁的心愿。 第156章 第十二次救援 “那里就是恐怖组织ura的遗址。在那片地下基地上没建任何新建筑,只有一座英雄纪念碑。” 军部给欧诺他们安排的几乎就是一趟公费旅游。两人和u国军方见了一面,交换了些无关紧要的礼物后,对方就派了一队军人当导游,引领他们和随行的安保队伍到权川参观那场战役的遗址。 负责导游工作的那位u国军人帕柏也是一位与欧诺军衔相同的准将,今年有四十余岁,年轻时曾经与恐怖组织战斗过,现在提起那段经历仍有些唏嘘:“这段历史在z国可能都没什么人知道,可是在我们u国却给整整一代人造成了巨大的创伤。那些恐怖份子把整个权川都改成了军事基地,刚比枪高的孩子就会被恐怖组织洗脑成战士。要不是z国的欧将军打死了首领依伯扎,那场战斗还不知要持续多少年呢。” 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朝欧诺笑了笑:“我很荣幸能带您到这里,年轻的将军,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我们心中英雄的儿子。” “……不,我不是欧司令的儿子,我只是他的侄子,被他收养了而已。我父亲是他的弟弟欧翊上校,他……他阵亡在这里了。”欧诺神色飘渺地看着远处仍是一片荒凉白地的纪念园,摇了摇头道:“我想按照z国的方式祭奠一下他和他的战友们,可以吗?我会收拾用过的东西的。” 帕柏将军听到他不是欧靖亲子时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点头道:“那当然。这里每位战士都值得我们尊敬,那位欧翊上校也是这一战的功臣,我这些战士也会替他们祈福的。” 欧诺脸色红了又白,羞愧地说:“可据我所知,我父亲他在这次战斗中计划出错,导致z国整支维和队伍几尽全灭,幸亏伯父最后击毙了依伯扎,不然的话这场战斗可能都会失败……” “不,他是英雄。”帕柏坚定地看着他:“不知你从哪得来这个结论的,可是我们赶来的时候,依伯扎已经死了,他最重要的基地被翻开在阳光之下,后续的部队才有机会彻底摧毁这个组织。他们每个人都为我们的国家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们都是英雄。” 赵少诚的手也按到了欧诺肩上,轻拍着安慰他,心里一直紧绷着,防备从不知名空间传来的杀气。结果那两个像活人一样有灵性的祖灵竟然没出来管他,感觉清爽又安全。他试探着把手放在欧诺肩上不动,还是没查觉出杀气,于是又朝脖子的方向伸了伸,连身子都凑过去半拢住欧诺…… 他终于抱住了欧诺一回!连他自己都吓住了! 然后他便如愿以偿地给邵道长隔空抓走,远远甩到了地上。 没关系,甩都甩惯了,可这回至少是抱到了啊!赵少诚扶着腰从地上坐起来,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上,看向不远处的欧诺。把他扔出去的冷漠祖灵一自空中浮现,无论是随行还是导游的军人都忍不住朝那边偷看,竟没人注意到被扔到地上的人,唯有见惯了客服的美颜,已经彻底形成抵抗力的欧诺低头看向赵少诚,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赵少诚毕竟年纪不小,摔这一下都要开始揉腰了。但那只再次磨出了薄茧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时,他身上的疼痛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借着一拉之力跳了起来,然后记吃不记打地又一次拥住欧诺,乍拥乍合,在再度被扯开之前自己主动跳开了。 走到纪念碑下,欧诺便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铜香炉,一把清香、一对蜡烛,还有一盘盘包得精美整齐的水果、点心,点上香烛跪在灵前默祷。 赵少诚也跟着跪下,中方随行的战士们虽然不跪,却也都闭上眼睛朝着纪念碑鞠躬,为这些埋骨异乡的前辈烈士默哀。 香烛在风中笔直地燃烧着,清香一束直上云天,旁边看着他们的u国接待人员都要把眼睛瞪掉了,惊讶得胡言乱语起来: “z国功夫!” “这一定是神迹!” “你们对烟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大风它还能直着升上去!” 欧诺蓦地睁开眼,看着青烟升上天际,想要回头看看是不是邵宗严弄的,心里却升起一种陌生又强烈的悸动,抬头看向天外——一道仅有他和客服夫夫能看到的金色光柱从天而降,在他眼中越放越大,最终整个罩住了他整个人! 赵少诚在一旁微觉异样,起身看向他,却发现他仰头望天,一动不动地跪着,忍不住也抬头望去——头上骄阳正炽、碧空如洗,只有一道烟柱直上云天……欧诺就是在看这道烟气吗? “欧诺,欧诺?”他低低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就想伸手拍拍他的脸,把人叫回神来。手指还没接近他,就被一股柔软的力道弹了回来,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便知道是他的祖灵在阻止自己,只好收起手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看着。 然而不知是错觉还是那两个祖灵又有什么不满,他忽然觉着自己的身子晃了一下,最开始只是膝下轻动,之后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隆隆的声音渐渐从地下响起,整个广场都开始摇晃,似乎是地震了。 可下一秒他就发现不对,一股阴冷气息从他跪着的地方冒出来,蚀骨的寒气沾在他腿上,分明就是被祖灵攻击的感觉!他猛地跳起来释放出了祖灵,同时胸前另有一道温暖的力量也被激活,瞬间扩散到全身,将那股寒气清除出去。他仿佛听到地下传来一声模糊的惨叫,指挥祖灵攻向地下,错身跳到欧诺身边伸手拉他,叫道:“快起来,有敌人埋伏在这里!” 手落到空中,又一次被人推开。这回不再是空无的祖灵之力,而是一只温暖柔软的人类手掌——顺着那只手望去,竟是护着欧诺最严的那个祖灵,他仍像灵体一样高高飘在空中,身体却凝实如活人,侧头注视着欧诺对他说道:“不要动,现在是他神识归体的时刻,非常重要,不能受任何打扰。” 赵少诚惊讶地问道:“你还是祖灵吗,居然能说话?!这难道是复活术?”说着说着脸便沉了下去,厉声问道:“你不会是抽取了欧诺的生命来实现自己的复活吧?” 邵宗严轻笑一声,把他推开,反手抽出斩运刀,一刀砍在了从地上冒出的巨型沙鼠头上。他听到祖灵如阴风般的惨叫声在广场地面下回荡,周围有更多祖灵从地下冒出,趁着这群人最无防备的时刻攻向他们。 “敌人在地下!是基地!有人藏在ura的基地里!”帕柏厉声叫道:“释放祖灵,立刻和本地驻军联系,叫他们立刻派军队支援!”幸好这附近没有什么建筑,这个日子也没有游客来,不然又要造成重大伤亡了。 被冲散到远处的人群中,负责联络的士兵却惊叫起来:“将军!通信被干扰了,我们的求援电话打不出去!” “什么?”帕柏脸色苍白,惊叫道:“之前的安保巡逻怎么做的,怎么会让反政府武装占据地下,还在这里安上了干扰装置?难道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程?” 如果让z国这一行人出了意外,u国与z国的关系会不会有变化不说,他们这群人的前途就全完了! 帕柏也是久经战场考验的人,当断即断,命令所有人召出祖灵,率先投入了战斗。z国军人本想拿灵符来镇压,可盟友们都召出了祖灵,如果使用灵符会无差别的伤害到u国的导游们,于是也遵循着数十年养成的习惯释放出了祖灵,加入战斗。 灰熊、灵猫、猞猁、藏狐等强大的祖灵在广场上四散开,掺入一色沙漠特有的巨蝎、毒蛇、骆驼等祖灵的战圈里,帮助向导团的战士们抵抗祖灵,赵少诚却与祖灵合体,托着枪站在欧诺身后,替他警戒周围。就在所有人都放开祖灵投入战斗之后,敌方那群灵体忽然在某一刻同时消失,一阵连绵的爆炸声忽然从广场四周响起,几十张黄色的纸符被装在炮筒里射向广场正中央——纪念碑下方的欧诺! “灵符,是间谍还是z国有人……”赵少诚瞬间感觉到整座纪念碑那么重的份量压在自己身上,精神空间像被暴力捶过一般,头疼得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其他人没有像他一样合体,但祖灵被封印的感觉也像是整个人被困在重重帘幕中,五感虽然还在,却比普通人都不如了。 许多穿着防弹服、戴着黑色面罩的暴恐分子从地下爬出,黑洞洞的枪管指向场中,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宽厚的男子,眼睛从瞄准器后看着欧诺,厚重的面罩下发出沉闷的声音,说的是当地语言:“杀了他们!一个也不留!” 枪声响起,赵少诚一行仓促举枪还击,用u国语言高声喝问:“你们是怎么弄到这种纸符的?是谁派你们来的!” 黄纸符的存在此时在军中还处于保密状态,u国更不可能知道,他们能用出这种东西来,就表明有人出卖了国家最重要的武器!战士们都下意识看向黄纸符的制作者欧诺,却见他仍跪在地上,身边两个祖灵头发上还粘着飘落的纸符,看来也指望不上—— 咦?那两个祖灵为什么还在空中飘着?他们怎么还能往下薅灵符?他们怎么薅完了自己的灵符还能把赵中将身上的灵符也薅下来?那个祖灵薅完赵中将的灵符居然又往这边走开始薅别人的灵符了? 他们不怕灵符!不愧是指导着欧将军发明了灵符的祖灵研究专家,自己也成了祖灵还不怕这种灵符作用呢!他们就说欧将军是发明了灵符武器的人,肯定不能干出那种把东西散播出去反坑了自己的事嘛! 他们一边躲着枪弹,一边怀着最后的期望看向欧诺和他身边的两名祖灵。端着枪的恐怖分子头领沙哑地冷笑道:“你们不用问我们的身份,更不用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因为问了之后你们也要留在这里,知道得再多也没用!” “不用问我也能知道。” 一道纯正的u国语在纪念碑下响起,整个战场的目光和子弹都集中到那道声音响起的地方,一柄黑伞却乍然打开,护住了他们攻击的目标。原本跪在碑前的欧诺握着伞柄站起来,向那些蒙着面,全身穿着结实防弹衣的恐怖分子露出了一个浸满寒气,令人血液发冷的笑容。 “你们的袭击计划做得很不错,事先准备做得隐蔽又精准,灵符的用法和布置方式也很可圈可点,只可惜有一点做错了……” 他湛冷如泉的目光扫过去,袭击者们藏在瞄准镜后的眼睛都不敢和他对视,首领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说先生的安排不对?呵,你只是在逞强而已,要是你真的什么都知道,怎么还带着这群人踏进来送死呢?现在政府军还完全没得到消息,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所以我说你们做错了一点。那个告诉你们来这里伏击我的人不懂行里的门道,选错了地方啊……在这里我还需要什么u国政府的援军?”欧诺微微瞪大眼睛,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来,以心头血在空中迅速划了几道,左手连连结印,右手朝外一挥:“这里是我国将士埋骨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站着庇护我们的先祖之灵,我们z国的战士,都是我的援军!” 他用力咬了咬舌尖,朝空中闪闪发光的鲜血灵符喷了口血,整片天地顿时风云变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寒毛直竖的阴寒气息,一片密密麻麻的祖灵从地上冒出,不分外表和国藉,都端起生前的武器指那些袭击者! 阴气冲霄,之前洒向他们的灵符都被这气息冲得一点点暗淡下去,失去了镇灵之力。那群恐怖分子也释放出祖灵,可无论是人还是祖灵,在挤满纪念场的阴灵面前都显得如此弱小而不堪一击。 赵少诚也解除了合体状态,走到欧诺身后,满是惊异地看着那群战士英灵围击敌人的场面,感叹道:“你越来越强大了。原本我还想着好好锻炼不要被你落下太远,可是现在看看……唉,我之前想太多,天资的差距不是锻炼能弥补来的。” 欧诺回眸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杀气与寒气在触及他毫无阴霾的眼神时稍稍收敛,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天资,有幸学了些东西而已。” 邵宗严也忍不住给自己多披了一件鹤氅,缩在男朋友怀里悄声问欧诺:“道友你在上界是学的哪一派仙法,怎么回来之后画风变化这么大?” 他学的苍生苑功法都是关于动物的,难道欧诺学的是灵长目动物中人科人属智人种那部分? 欧诺摇了摇头,朝邵宗严和晏寒江严肃地行了个军礼,谢道:“这些日子多谢两位上真关照,若没有你们,我也没有今天。我在元泱苍华里玩的是战斗版,当时因为太想当驭灵者了,在选择人物种族时直接就选了鬼族,在战斗版里一直指挥百鬼和魔头打打杀杀,所以气质有些阴冷……但邵哥你放心,我三观还是正的。” 你都走上杀伐之道了还说三观正?晏寒江淡淡瞥了他一眼,客户垂下眼隐去了眼中的寒光,认真解释道:“我真不是杀人杀出来的,是做65级一个隐藏任务时触发了‘末代凤皇宝藏’的任务链上,得到了天地至宝渊极道珠,能感悟一回三千大道,结果不知怎么就感悟到了杀伐之道。” 大概是从小就想当军人,上场杀敌,执念太重了吧。 邵道长还从没见过战斗版的玩家,好奇地问了几句。欧诺就把战斗版的环境和65级做跨服战斗任务,之后也要到修真版上学到满级的事给他讲了——讲到必须要到六大派上学上到满级才能回来这段,邵宗严就完全失去了兴趣,对游戏最后一丝好奇也消失了,点点头安慰道:“辛苦你了。” ……其实比那些进了游戏就上学的还要好一点呢,他挺知足的。欧诺眼中的冷意渐渐褪尽,笑道:“我刚进修仙版时,在公布栏里看到了一位叫风熙的玩家写的表扬信,里面说有一位神一样的救援专家,又温柔又体贴又会做饭,我当时看得还很羡慕,想不到我自己也能得你相救,真是幸运。” “表扬信?风熙?”那不是他救的第一位客户吗?当时他似乎是说过要写表扬信,可是后来隔着千万世界再没有过消息,他还以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呢。想不到那位客户一直没忘记他,他竟然真的有表扬信了! 好想看到内容啊……不过虽然看不到内容,知道有这封信存在,还有别人看到了,他也是很高兴的!救援专家邵道长一高兴就扭身扑进了晏寒江怀里,紧紧搂着他光滑劲瘦的龙腰,把脸整个埋进了龙鳞化成的光滑衣袍里;晏寒江低头吻上他的发顶,身上灵气一动遮住了凡人的视线,双唇慢慢滑向他的额头和鼻梁,双手也从那副交掩的衣襟里滑了进去。 客服夫夫的踪影隐去,只剩下欧诺一个人揣着手站在碑下。被这仨人的互动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的赵少诚终于回过神了,左右瞅瞅祖灵们确实不在了,便紧张地低声问道:“你这两个祖灵怎么跟活人似的,欧诺,你跟他们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他们到底是不是鬼,你说的游戏又是什么,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我信任你才会让你看到这些的,所以赵将军,你也信任我好吗?这些事涉及人类死后的神秘知识,一时解释不清,”欧诺看了他一眼,挑起嘴角微微笑道:“回去再说,现在还有敌人呢。” 还有什么敌人。 满纪念场都是阴灵,挤得他们自己人都快糗成虾酱了,那群袭击者的祖灵都已被阵亡在此的战士撕得米分米分碎,人也神智不清地在地上堆成了一堆儿。 欧诺咬破指尖,再度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指尖灵力迸现,要用这道符将所有阴灵重新送回灵渊。最后一条线合拢前,却有一个祖灵似乎拥有了别人没有的灵智和行动力,从远处硬生生挤向他身边,空洞的黑眼睛平视空中,身体却朝他飘了过来。 欧诺屈指一弹,鲜血与灵力书成的符咒在虚空中烧掉,整个广场的祖灵也随之消失,阴消阳长,仅余一名祖灵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方向。 所有活着的人都看着这个祖灵,看着欧诺,想知道他怎么能又多了一个祖灵。欧诺像是不曾听到他们的问题似的,朝前走了几步,展开双臂像拥抱活人那样拥向空中的祖灵,也像拥抱活人一样真正地抱住了他。 他整张脸埋在那身与现在的形制稍有不同的军服里,眼睛紧闭,嘴角却深深勾起,略微沙哑地笑道:“因为刚才那个……召唤术的缘故,我以后要换一个祖灵了。”或许不只一个,因为他还要去自己出生的医院看看母亲。 赵少诚看着祖灵那张脸,忽然福至心灵,走过去朝它深深地鞠了一躬,用除了欧诺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欧叔父好,我是欧诺的朋友赵少诚,我以后会尽力照顾他的。” 欧诺抱着自己的父亲的灵体,并没阻止,也没反驳他。 u国的战士架着袭击者过来,无比崇拜信任地问欧诺:“这些人怎么处理?他们是新兴宗教urtm的人,这些人都是些洗脑过的狂热分子,我们以前审过这些人,他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会说的。”欧诺淡淡一笑,右手在那人头顶虚抓了一下,往上一提。看似是无用的动作,却把那人体内未经灵渊浸泡加固的虚弱灵体直接拉出,神识探入其中一转,便探清了所有想知道的东西。 第101节 ===================================== 刺杀失败的消息当晚就传到了国内,接到消息的人满面紧张地踏进欧靖的办公室,关上房门,凑到他面前低声说:“刚刚收到u国那边的消息,欧诺他们下午就回到了权川宾馆,围攻他们的恐怖分子都被逮捕,解入陆军权川驻地了。” 说这话时那人的声音都在颤——涵山军区少了三十张灵符不是小事,这回没能灭口,欧诺回来军部肯定大肆调此事,他们私下买通u国反对分子袭击他和赵元帅孙子的事都会被查出来的! 欧靖却仍旧面沉如水,呼吸也不曾错乱过一拍,冷冷道:“怕什么!和他们联系的又不是涵山军方的人,他们查不到这边。灵符的事不是还有复制版可以应付吗?军部就是要查也不会让各军区真的把灵符用了看真假,何况欧岩快要结婚了,做大的哥结婚,弟弟送几十张自己手绘的灵符也算不上什么重礼……” 就算欧诺知道了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又能怎么样?他这个伯父可是忍着丧弟之痛从小将他养到这么大,还培养他上了中央军事大学,纵然让他为了欧家联姻,联姻的对象也是年轻有前途的将军,难道不是为他好吗? 何况这次刺杀的事扫尾扫得很干净,就是撬开了那群反动武装的嘴也查不到他身上,要说嫌疑,国内那群极端祖灵主义都都比他嫌疑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对欧诺都是无可挑剔的,不仅尽心尽力养了他一场,更给他弄到了比自己亲儿女还好的前程,这孩子难道还敢恩将仇报,怀疑他这个严厉又负责的亲伯父? 欧靖冷笑一声,吩咐对方再扫一遍尾,自己继续看着电脑,准备几天后进入国防部的入职演讲。 三天后,他从涵山军区飞往首都,住下来稍做准备,入职大典便开始了。正式仪式冗长而复杂,全军领导一个个上去讲话,欧靖心里总似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可仔细想想又都安排妥当了,不会有任何问题——当年他在权川一战遇到的问题更艰巨,全军敷没的大败几乎要把他拖入深渊,可他还是拿到了最终的胜利,而且那一战的真相掩埋至今,u国和z国都没查出证据,这回的问题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或许是他太过期盼这次授职仪士,过度紧张导至了错觉而已。他双手交握着站在下方,默默读着秒等待讲话结束,交方交接军旗的一刻,几乎等了一辈子那么长,他的前任,国防副部长陈森的讲话终于结束,部长兼他未来的儿女亲家安部长叫了他的名字:“现在请欧靖中将上台,就职仪式正式开始!”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欧靖深吸了口气,压制过于激动的心情,缓缓迈步走到了雪白的地毯当中,向赵元帅和各位高层将领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前任陈森从礼仪兵手里接过军旗,站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双手托着旗正要交到他手里,大厅中忽然卷来一阵阴风,厅门“砰”地打开,一名温文俊秀,穿着几年前旧制军服的年轻战士缓缓从门外走来。 “谁?是谁乱闯授职典礼?这里禁止进入!” 卫兵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托枪驱逐这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而欧靖却陷入了一片空白的状态,说不上恐惧还是恼怒,长久以来微弱不安的心终于安定地沉了下去。 里面的赵元帅等人中也有几个认出了那名年轻的将士,低声议论:“这是谁召唤祖灵,怎么这么快就把他召来了,不是说只有百年前的亡者才能在灵渊里化成祖灵被人召来吗?” 赵元帅心里蓦地想起一个名字,却没开口,而是带着几分疑惑和期待看向门外——那里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只有年轻将领的祖灵徐徐飘入厅内。守卫们放下枪,改用灵符朝向他身上贴,这个祖灵却似乎有不下于活人的智慧和判断能力,避过那些人的围堵,飘飘摇摇到了欧靖的面前,幽幽开口:“好久不见,兄长。你还记得我,记得那些为了打开ura基地防空门而牺牲在权川的战友们吗?” 第157章 第十二次救援 简直像做梦一样。 从二十年前权川那一役之后,他因为击毙了ura基地的首领立下特等军功,在军内几次受到表彰,甚至在国际会议上也单独做过报告。在军中的晋升也是一片坦途,没多少年就调到了函山军区,又从副司令熬成了大区司令。 可这个祖灵出现在他面前,当着满大厅的高级官员和将士叫他哥哥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目血腥的地下基地里。这二十多年安逸的生活就像一场大梦,被人毫不留情的唤醒,而他被剥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站在世人面前,羞耻又无助。 这么多年他都记得在权川ura基地里倒下的战友和他的亲弟弟欧翊。那时候也不是不伤心,可是那天u国军人赶来时,他看着地上再也无法开口说话的、背向他的尸体时,心里更多的仍是庆幸。 没人知道打死依伯扎那一枪不是他放的。 没人知道在战斗时他躲在了地下大门侧面一个浅浅的石坑里避过了ura的子弹。 没人知道这个基地是欧翊的狐獴祖灵探知到人类活动,经他计算才找到的。 没人知道他们会伤亡如此惨烈是因为他最开始选错路而和大部队分开,在发现基地时又要趁势奇袭,坚持不肯等友军支援。 没人知道他不是战斗英雄,而是藏身战士们身后苟活下来,只在援军赶到时站出来攫取了功勋的……聪明人。 他对自己的定位从来都不是好人或坏人,正人君子或小人,那种两分法在这复杂的现实世界里毫无意义。地上躺着的战友们不是都用自己的生命教给了他,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享受胜利果实,才能不断走向更高的地方,把握自己的命运! 事后弟妹也难产而死,他收养了弟弟的孩子,从小当亲生的抚养,更不用再和任何人交待弟弟的事,这是老天都在帮他。可中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有了祖灵,越来越强,在军中地位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不懂事…… 欧翊的魂魄是欧诺从权川带回来的。那孩子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了。他要毁了他,毁了他的名声、儿女们和整个欧家的前途! 还是妻子说得对,那个孩子是来向他们讨债的讨债鬼,他当初就不该留下他,不然也不会有今天……欧翊出现在他面前! 军部高层在他身后低声议论着:“这个祖灵是欧靖的弟弟?他不是死在权川了吗,才这么几年就又变成祖灵了?” “祖灵怎么可能会说话!而且你没看到他的身子不是飘在空中而是走过来的吗,这是人装的!” “是谁把他召来的,不会是欧诺将军出国一趟就把权川战役中咱们留在u国的祖灵都召回来了吧?他还有这本事?” “……也难说,毕竟是亲叔侄,有血缘关系呢。不过他也该看看场合,毕竟这是欧靖的入职大典,飘进来的祖灵不是打乱了典礼进程吗?” “欧靖怎么没反应?见到弟弟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一片低语声中,欧靖看着弟弟年轻的脸飘在自己面前,嘴唇开合,无情地问道:“兄长,你还记得我们在权川遭遇ura的那天,你是怎么躲在邵英背后,拉过他的身体挡住了依伯扎手下的枪弹的吗?你还记得是安余顶着枪林弹雨炸开了基地大门吗?你还记得谢斐、徐思诚、朱宁……他们在放出祖灵去探查出路后,是怎么被敌人的祖灵攻击,连祖灵都来不及叫回就脑死的吗?你还记得……” “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不许再说了!我没干过那些事,你也不是我弟弟,你是假的……对,我弟弟已经死了,他埋在权川,怎么可能跑到我的入职典礼上!” 欧翊那张属于亡者的脸上已经全无人类的喜怒,继续说着:“你还记得我击毙依伯扎,听到地面上传来援救者的声音,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时,为什么会在身体面向你的那一侧中枪吗?” 冰冷而咄咄逼人的话语撕开了隐藏二十年的阴暗往事,欧靖双手环着肩,身上冷得像被人扔到井里浸秀了凉水,颤抖着摇头:“不,你不是我欧翊,你是个怪物,你是欧诺制造出来的假的祖灵!你说的都是假的,你们没有证据!” “我有。”欧翊的声音空洞而悲凉,回身望向大厅门外:“我有很多的证人。不仅仅是和ura那一战的证人,还有你买通u国新的恐怖分子杀害欧诺的证人。” 那个将纸符偷偷贩卖给境外反动武装,还让那群人用纸符围杀他们z国的武器和战斗天才的竟然是欧靖! “为什么?他不是欧诺的父亲吗,哪有做老子的害儿子的道理?”安部长差点说出“他要没这个儿子老子跟他联什么姻”这种话,不敢置信地看着欧靖。 欧靖也咬死不认,冷着脸说:“我从小把欧诺养大,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关心他,怎么可能杀害他。元帅!不要让这个伪装成我弟弟的祖灵……或者随便什么东西,在这里胡说了!” 大厅内侧的元帅赵伦却没打算帮他,而是看着欧翊的灵体摇头道:“这件事还是需要再度调查,在那之前授职仪式暂停办理,欧靖将军,希望你能配合。” 不!不能!这是他奋斗了大半生才得到了职位,他应该得的,凭什么要延迟! “你不是我弟弟,我弟弟不会害我,不会阻止我为欧家挣个更好的前途。”欧靖从牙齿头挤出这两句话,脸庞瞬间扭曲,只恨自己身上没有灵符能拿来封印住眼前的弟弟。 大门又一次被风卷开,一个又一个穿着旧款军服的年轻人从门外走进来,如同昔日回放般围住欧靖。守卫的士兵想驱逐他们,却被赵元帅拦住了,他挥了挥手说:“让他们进来吧。反正这次交接仪式举行不下去了,外面的祖灵也好,人也好,他们都来了还在外面守着干什么?” 军人的祖灵默默在大厅中排成队列,整整齐齐地向着前方的元帅和将领们行了军礼。他们还那么年轻,却都已为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甚至在死后还被人窃取了功劳,他们是国家的功臣,也是国家该要补偿的人。赵元帅为首的老将军们也举起手,虎目含泪,回了个标准的军礼。 “这件事一定要查清,一定会查清,绝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 祖灵们空洞的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笑容,放下手臂静静站在原地,仍然是将欧靖紧坚围在了当中。赵元帅提高声音,对着门外喊道:“你们还躲什么,我看见这些祖灵就知道是你们来了!不给你们处分,进来!” 话语声落下,门外果然走进来三个穿着少将军服的年轻战士,细看却是赵少诚和欧诺两人押解着一个普通的低阶校官走进来。 赵元帅一向看欧诺就像看别人家的孩子,瞪了亲孙子一眼后便朝他笑道:“这个人又是谁?难道就是泄露国家军事机密,将黄纸武器走私到国外,还雇人杀害你和交流团一行的推手?” 欧靖在看到那人的时候瞳孔蓦地缩小,冷冷看着欧诺,咬牙说道:“你们怎么能在涵山军区胡乱抓人?还把这么大的罪名栽赃到我前下属的身上,利用他诬陷我?欧诺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对你实在太寒心了!” 欧诺将人往前一推,朝欧靖冷冷一笑:“伯父,您的人把什么都吐出来了,涵山军区的纸符数目也由我配合监察部门对过,的确是有三十张被换成仿品,正好符合国内某人送给urtm组织,要他们杀我的灵符数量。” 警备司令震惊道:“权川战役还可另说,私自泄露国家机密、出售不许外流的武器,还企图谋杀两位少将、阻碍武器开发……安部长你怎么说?” 安部长沉着脸说:“幸好交接仪式还没完成,这样的人没有玷污国防部的声誉,没给国家带来更大的危害。这件事国防部也会配合调查,周司令,你一定要认·真·地·查!” 他恨不能直接离开这鬼地方,看向欧靖的眼神也跟结了冰碴一样,完全没有保一保这个未来下属兼儿女亲家的打算。看到他这样的表现,欧靖的心里才彻底凉了——没有安家的支持,就算这件事他还能想法脱罪,可背着这样的污点,他恐怕再没机会进中央军部了,几十年的辛苦都可能要在这里止部。 而且他的大儿子也没机会再找到这么有力的联姻对象了! 警备部门的人押着他出去时,他控制不住地挣扎了一下,当场就被扣上一道灵符,两名年轻的警备队员夹住他,嫌恶地低声说:“请您不要挣扎,您现在的表现以后都会被法庭当作量刑参考的。” 他身后欧翊的灵魂跟着转过身,目送他被半拖半扶地从自己身边带走,淡淡道:“我期待和你在灵渊重逢之日。” 不!我不能死,我还没实现自己的理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做得有什么不对—— 他直到被关起来也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欧诺没死,为什么他曾经瞒得严严实实的一切都被晾到了光天化日下,为什么那些死了的人又要复活…… 等待审讯期间,他在小小的拘禁室里日复一日,孤独的恐惧占满了心灵,甚至有种已经被埋在坟墓里的错觉。仪式上那一幕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每次想到都觉着自己的未来灰暗无光,失去权力的恐惧沉沉压在心底,压得他无法呼吸,忍不住召出了祖灵。 囚室里没有灵符存在,不会伤害他的祖灵巨蛇,可外却贴满了“禳祖灵入宅”符,排斥一切阴灵入宅。在他刚刚释放出祖灵,还没想好要用它做什么的时候,那条蛇形祖灵就直接被驱出室外,然后被看守人员贴了一身镇符。 欧诺的精神空间受到重击,痛苦滑到地上,好久才能站起来,向外面的看押者申诉:“我不是罪犯,还没开始庭审,你们不能这样暴力对待我的祖灵!” 门外的卫兵不耐烦地说:“欧中将,您在拘禁期间试图驱使祖灵与外界联系,有逃跑的嫌疑,我们只能镇压那条蛇灵,请您体谅我们的工作。” 欧靖痛苦地抱着头,嘶叫道:“我要见律师!叫我的律师过来!” 守卫的士兵果然给他找了律师来,不仅有律师,他的妻子孙苓也随着律师一起来了监狱,被按排到接见室,在士兵监督下会面。平常都打扮得十分端庄严谨的女人头发凌乱、面色发青,坐在律师上手,看见他就露出了一个带着丝丝邪气,甚至可以说是恶意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了,卖了侄子卖女儿,卖了女儿卖儿子,就为了进军部当这个副部长,可是到底也没当上。” 欧靖心里腾地有一把火烧了起来,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士兵强硬地压了下去,铁青着一张脸说:“你来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些,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想和律师单独说几句话。” 孙苓冷笑道:“很抱歉,这位是我的律师而不是你的律师,他不会单独跟你说什么的。我带他来是为了请你签这份协议——” 律师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推到他面前,文质彬彬地说道:“这份是离婚协议,还有请欧将军您确认与子女脱离关系的承诺书,我的委托人愿意独自抚养您和她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和欧家彻底脱离关系。” 什么?带着孩子离开他?这个女人在他当涵山军区司令时享受了多少风光,现在看他落魄了说离就要离开他?绝不可能! 他看也不看地撕了协议书,那位律师好脾气地又送上了一份。欧靖又想再撕,孙苓却冷冷地说:“你撕吧,随便撕,反正你人在监狱里出不去,我随时都可以起诉离婚,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反正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被你毁了,人也给你牵连的没有晋升空间,留在军队里干什么,不如回去跟着我父亲学做生意呢。” “你说什么?婚事怎么毁了,欧晴的婚礼不是马上就要在首都举行,欧崖也要订婚了吗?”欧靖最重视的就是他精心挑选的这几家联姻对象,现在这三家不仅不帮忙把他拉出来,就连婚事都出了变故吗? “呵呵呵呵……”徐苓忽然狂笑起来:“你还在做着你的部长梦吗?你那个有本事的侄子弄了一堆祖灵来,都会说话,有z国也有u国的,把他们摆弄得服服帖帖,一起指控你当初冒贪军功,杀害自己的亲弟弟和侄子,强占弟弟一家的财产,还想出卖国家机密……” 笑声越来越凄惨,孙苓的眼里冒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恨不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扑到他身上狠狠说道:“有你这样的父亲,还有谁敢跟他们结婚!还有谁敢!外面的报纸和电视、网络上,到处都是你杀人夺占军功的丑闻!我连门都不敢出!我从小精心教育的孩子们全毁了,他们还背着与你合谋出卖国家安全的指控,也不能出国躲躲,都只能在家里受苦,都是你害了我们母子——” “够了!”孙苓被士兵拖了出去,律师也匆匆忙忙跟了出去。欧靖铁青着一张脸在背后看着他们,按着桌面站起来,似乎要跟着追出去,却最终只摇晃了两下,就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他甚至想到了死。 干脆死在这里,比这样屈辱的、毫无希望的活着强多了。可是转念又想到祖灵的证词不会被法官承认,他还有机会翻盘,于是又强撑着醒来,慢慢调理身体,挨到了庭审。 那一天他在法庭上见到了欧诺,也见到了自己从小精心教养的儿女。不知为何,两方相形之下,那个从小没有父母教养的孤儿倒是养出了一身尊贵清华的气度,而他引以为傲的长子却神色憔悴,冷漠而迟钝。 在欧诺控诉他杀害欧翊,夺占军功,还要买凶杀害自己时,他的儿子居然站在证人席里向欧诺道歉。 他在替他这个父亲道歉!这岂不是坐实了他虐待弟弟之子的罪名! 他看着跟在欧诺身后的弟弟,恍惚间觉着是自己站在那里和弟弟道歉,可他不能认罪,他从小照顾了他们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们都不懂他的辛苦,不能为他牺牲一点? 他想要自己给自己辩护,可一个又一个祖灵证人上台,把他当年在权川所做的事都抖到人前,而他的手下和u国移交来的恐怖份子更是把这次刺杀欧诺和赵少诚的行动交待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他都惯于站在道德至高点,这回却被扒下光鲜的皮,露出了阴暗腐朽得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真实模样。庭上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是鄙夷的,连受雇的urtm组织成员都敢对着他比中指人,他一生的奋斗和心计还有什么意义? 欧靖几乎半昏迷过去,直到庭上的木槌清脆响起,威严冷酷的宣判声将他彻底惊醒:“……米分粹犯人欧靖的精神空间,注射基因退化剂至体能d以下,并处以一千五百年徒刑,移送琅山重犯监狱立刻执行。” 第158章 番外 晏寒江这条龙,早在还是草鱼的时候就是个认真严谨,说话掷地有声的草鱼精。而邵宗严做客服也是做得兢兢业业,不论是劈山砍树盖房子还是混进宫里帮娘娘谋朝篡位,他也都是尽了自己所能,做到令客户感动到要附图打好评的地步。 所以在紧急抢救了欧诺后,他们也没因为对方脱险就丢下人不管,而是留下来当了随身老爷爷。 小客户从小住校,是个独立生活能力很强的孩子,早上会按时起床上学,写作业不用他们帮忙检查,晚上放学回来还会乖乖地把衣服——偶尔还有鞋——扔进洗衣机里转,烘干之后自己收起来。邵道长当了这么久的客服,都习惯性地照顾客户了,到这位客户身边居然没什么活可干,日子清闲到自己都过意不去,于是主动揽下了金手指老爷爷最重要的任务。 当然就是指点客户的武学了。在最初欧诺还算不上修士的时候,因为用不了灵符,他就把自己门派里的一点粗浅武学都交给了对方,并主动以身作陪练,让客户放开手脚攻击自己。 欧诺一开始还是很天真的,怕打伤救了自己的客服,不敢全力出手,后来被他随随便便拎着领子扔了几回,总算明白了两人的差距,不再有顾虑地努力攻击。 当然他出尽全力也伤不着邵道长,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真正实力,邵道长才更觉得他攻击力太低,深思熟虑之后问道:“你力量太小,速度也不够,要修出真气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这样徒手攻击伤不了人,要不要练练趁手的兵刃?” 客户激动了:“难道你们能提前给我弄到枪来练习?”上了军校应该有射击课,高中可是没有的,每次跟人打架他都上肉搏,别人都是配合着祖灵的,两位老爷爷要是走了他还是处在弱势,要是射击特别好的话以后至少可以做远程支援呢? 随身老爷爷摸了摸嘴唇说:“对了,你们还得用枪,用枪的话我特别推荐一个我手着很顺手的武器,能砸能抡还能罩在身上当防弹衣服,在野外拿出来又能煮食物,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就掏出一只比他腰还粗几倍的青铜药炉子,虽然许久没用,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内里被油滋润得闪闪发光。 炉子咣当一声落地,楼下和左邻右舍的同学当场就有冲出宿舍高喊“地震了吗”“快逃出去,不要坐电梯!” 第102节 屋子里的客户也给震住了,抱着炉子来回摸了半天,把头探进炉膛里细看了一圈,惊愕地说:“这是武器?这是炉子吧?还是金属的,这得多少斤,怎么可能拿得起来?里面还有炸鱼的味儿呢你别骗我啊!” 他扳着炉底往上举,憋得脸颊通红、双眼充血没举起来,最后坚定地拒绝了邵道长送武器的好意,咬牙表示:“我还是等考上大学再用现代化武器吧,现在随便拿个板桌折凳什么的就行。” 邵道长有点遗憾,不过他有个好处就是从不勉强别人,既然小客户不愿意用炉子,那就拿椅子练吧,反正用什么不是用?他随手把一张椅子按成折叠椅的厚度,抓着椅子腿晃了晃,觉着还趁手,便含笑朝客户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椅子。椅子不能这么拍,这样有空气阻力会影响速度,你竖着劈过去,劈得快一点,跟刀砍的效果一样。” 好帅!好厉害!欧诺一脸懵逼地看着被他整整齐齐削下来的桌子角,再摸摸圆润的、包带着海棉的椅子架,简直像看见了世界七大奇迹似的,心中烧起了崇拜的火焰,从此也踏上了暴力拆迁流的不归路。 后来客户如愿进了军队,早饭午饭都可以到食堂吃,又有个赵少将没事来送营养餐,邵道长基本连饭都不用给他做了。不用跟着客户出门的日子里,他就在家修行吐纳,洗洗衣服、刷刷鞋,偶尔也洗洗草龙——晏寒江是水族出身,没事就爱泡在浴缸里,泡着泡着还喜欢现原形。原型的身子虽然又长又灵活,可是爪子过份尖利,不方便涂沐浴乳和洗鬃毛,都要他在旁边帮忙。 晏寒江当草鱼时就是滑溜溜一条小鱼,根本不用上浴液这么高级的东西,随便拿点洗洁精就洗干净了;可是成了龙之后,整个妖都提升了一个档次。邵道长这么勤检持家的人也不舍得拿洗洁精给他洗澡,每周都要去超式买一款新香型的沐浴液,然后挽起袖子坐在袖缸边,在头部和脊背鬃毛上打出一大片清香的泡沫,再用手蘸着泡沫逆着鳞片抹遍全身。 不过草鱼化龙之后,脖子下方长出了一片逆鳞,一旦触到整个龙都会不好,会不受控制地变回人身。邵道长每次洗时都会最后洗脖子下面这一片,或者让他自己洗,可不管再怎么轻柔小心,他的手或胳膊都会不经意地碰到那片鳞,原本懒洋洋躺在缸里晾着肚皮的细长黑白龙就会猛地一缩身子,扬起满浴室的水花。 然后那条冰冷的身子上就伸出了两条结实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他,把他的脸按到自己胸前,细长的尾巴一勾把他整个人都勾进温热的浴缸里,抓着他的手压在自己冰冷的胸膛上:“刚才又碰到逆鳞了,喉咙和胸口都疼,要揉揉才会好。” 邵道长赶紧心疼地揉揉。他手上还沾着满把晶莹的泡沫,揉到哪就沾一片泡沫,滑腻腻地隔在两人肌肤之间,沾着温热的水,完全感觉不到冷血动物和温血动物之间的体温差,让他恍然觉得自己的伴侣真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男人。 细腻白皙的脖颈就在面前,他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尝到沐浴乳苦涩的味道,鼻音却充溢着芳香,诱惑他忍着苦涩继续品尝。晏寒江也十分配合地放松了身体,手伸上来按在他脑后,省得隔在中间碍事。两人之间像是浴缸里的水一样蒸腾着某种暧昧气氛,泡沫飘荡在水面上,浸在水下的龙身渐渐染上了比人类还要热的温度…… 然后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客户挟着一片哀怨气氛打破了浴室里的旖旎,邵道长心头一震,脑海里忽然闯入一个败兴的可怕问题——龙族和沐浴乳的泡沫能生出什么来? 那肯定是比和安全套生出来的更可怕,而且说不定一生就是一缸了! 他顿时兴致全消,爬起来拿了大毛巾递给晏寒江,自己运真气烘干衣服和头发,出门就关心客户了。欧诺的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去,身上绕着肉眼可见的哀怨气息,垂头缩项的,个子都比平常矮了几公分。 邵道长顿时抛弃了自己的失落,摸了摸客户的头顶问道:“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有人欺负你?那个赵少诚活腻了吗?” 客户不高兴肯定是别人的错,邵经理就是这么不讲理!他拉起客户就要出去揍人,却被欧诺死死拉住了,急促地说:“不是他的事,是我自己的——我做了体检之后发现今年一公分都没长,还是1.74米,别人都超过我了,心里有点难过而已。” 邵宗严的气势当场就收回去了,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客户的头顶——客户不长个儿,好像是因为之前救援时他手里没丹药,随便就喂了个驻颜丹,谁想得到这药它驻颜效果这么好,连身高都给驻了呢? 看着客户伤心、失落,还得为了照顾他情绪压抑悲伤的模样,邵道长心有点虚。可驻颜丹这种灵药谁也不会做解药的,他翻过来调过去地想了想,最后只想到了一个法子——用塑型丹强行把客户的身体拉长,就像当初给翻车鱼精塑身一样,塑出来或许细一点,不过……先拉长了再说吧。 他郑重地把这个办法告诉了客户,小客户眼神空洞地听着,摸着自己肌肉还没有很丰满的胳膊和肩膀问道:“拉细了之后还能再长回肉来吗?不然成了一条竹竿也、也不太好看啊……” 他实在分不出竹竿身材更差还是174的身高更惨。 晏寒江围着浴巾姗姗走到客厅,看着发愁的男友和纠结的客户,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不就是长几公分吗?又不是要像翻车鱼那时候重造出个和身子一样长的尾巴来,根本就不影响体形,你先把药吃了,闭上眼老实站着,我是有证的!” 上次给鱼徒手整形的镜头上了《诸天万界之旅》节目后,千蜃阁就给他寄来了徒手整形许可证。他的实力如此,给人类随便抻抻骨头有什么难的。 欧诺对那个证持保留态度,却又不敢怀疑这位强大如神的客服家属,一狠心吃了药,两眼一闭,等着像之前那条鱼客户一样被抻成人干。可等待他的并不是那样强力的拧、攥、抻、拉,而是好像飘到了宇宙里一样,身子轻飘飘地不受力,脊柱一段段松开,手脚腕上好像套了绳子往四外扯,可也没有拉得太厉害,只感觉到四肢肌肉有点拉伸过度的酸痛,然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他又落到了地上,面前被推来一面穿衣镜,照出了他全身的模样:比之前似乎高了几公分,衣袖和裤角外都露出了一小截皮肤,上半身长得不多,比例恰好,就是显得头稍小了些——晏寒江是拿了塑形许可的,不包括整容,头的大小是不管的。不过他的肩膀并不算特别宽厚,头与肩膀比例还算合适,身材整个看起来纤长优雅,比他之前稍显孩子气的身高更好看。 欧诺忍不住回去拿了尺,让邵道长帮忙量了量身高,然后惊喜地跳了起来:“一米八二吗?我满足了,虽然比不了那些很高的人,可是谁叫我底子就矮呢?晏哥你技术真是太棒了,要是当整形医生的话,不出三年就能开起自己的医院了,妥妥儿的!” 晏仙长生性低调,对他的赞美不过一笑置之,淡然指出了更要紧的问题:“你一夜之前就长了这么高,还是先想想明天要怎么跟人交待吧。” “……!!!”客户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下去了,盯着头顶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沉重地开口:“不行就只好装病了,躺床上谁能看出我长个儿了呢?躺他十天半个月的……”总比今天174明天182的涨幅正常点。 欧诺就这么飞速地、其实是有点太飞地蜕变成了一名高大可靠的军人,在战场上用到客服夫夫的时候也越来越少,独自一人就能撑起整个军队。直到他为了揭开身世之谜去往权川,在上界学习的执念归来,邵宗严终于确定,欧诺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了。 于是在庭审后,欧靖被押入监狱服刑,欧诺带着父母的祖灵打算回家时,邵道长就主动向他辞行,请他陪自己去一趟传送阵打分。 欧诺像是出乎意料,又像是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眼中闪动着留恋的光芒,却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下楼时赵少诚从背后匆匆追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这个欧靖害了这么多人,终于恶贯满盈了,咱们去庆祝一下吧?我在外面餐厅里订了位子,我开车,一起去好不好?” “你开车。”欧诺点了点头,“先不吃饭,我得写点东西,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赵少诚不明所以地说:“写什么,有杂志向你约稿吗?别信那些编辑记者,你写出来的东西到他们手里就不知成什么样了,更不要接受电视采访,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我是说万一有恐怖分子知道了你的样子,会针对你实施暴恐活动的……” 他开着车还是喋喋不休,欧诺低着头一路在手机上写写画画,除了最开始设定路线时根本就没理过他。直到远远看见城郊那座传送阵中直通天地的光柱,他才抬起头来指了指方向,道:“你再开二十米,就把车停在那儿吧,我过去有点事,你不要看。” 赵少诚当然不肯不看,欧诺下车后却重重关上了车门,隔着车窗把他按在座位上,指尖在他唇上轻点:“你坐着,等我回来带你去我家里,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赵少诚顿时就老实了,眼中还残存着几分不舍和不忿,身体却坐得笔直,腿都不敢稍抬起来。他眼中只看得到欧诺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树荫后面,实则连客户共是三人走进了传送阵,和红衣客服打了招呼。 清景的npc依例问他要打多少分,欧诺笑了笑,忽然叫道:“我—要—投—诉——” 这话震惊得邵道长差点倒下,清景身上也金光一闪,和沈老师一起归了位,一眼看见邵宗严,不由得惊讶地问:“你要投诉什么难道你还投诉他?还是他的服务满分,我们游戏的配置有环境不好?” 清景完全不信邵宗严还有被投诉的时候,这句话不过随口一问,关键还是在游戏体验方面可能出错。他拿出小本来严肃地要记录问题,欧诺却主动低头道歉:“抱歉,我不是真的想投诉,只是用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唤你们出来而已。我写了一封感谢信想像前辈玩家那样贴到公示栏,又怕邵哥他们不好意思自己贴自己的,所以想请两位代劳。” 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一份文件,笑道:“沈老师您是修光之大道的,一定能帮我传上去吧?” 这可是前辈玩家在感谢信里写的经验,他当初为了65级转专业的事在公示栏看了那么多攻略,本以为那份是最没用的水帖,现在想想,这才是他看到过最有用的帖子呢。 他总算也能帮上邵哥一点忙了。 客服夫夫乘阵光离开后,欧诺慢慢走回了停在林外的车子旁,倚在车边看着天空中渐渐离开的人影。赵少诚车里呆得抓耳挠腮的,好容易盼到他回去,连忙探出身子问他:“你过去干什么了,怎么还看那儿呢?你说了要给我解释这些事的,咱们快回你家去,一家人说说话吧?” 欧诺目送着两人身形消失,才低声回应道:“我以后再没有祖灵了。原来有他们俩的时候天天被秀一脸,想到以后看不到了,居然有点寂寞……我也有点想也找个那样不离不弃地陪着我的人了……” 你有啊!赵少诚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双手环住他,上半身整个压在他身上,做好了被摔出去的准备,死死抱着他说:“你回头看看,我不就是那个人吗?” 第159章 第十三次救援 邵宗严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客户给自己写的表扬信,还同时知道了自己之前就得到了一份表扬信,只是一直没机会看到而已。他内心甚至产生了刹那的动摇,想去玩玩修仙版游戏——或者战斗版,战斗版读书的时间还短点儿呢。 他眼里的犹豫挣扎一闪而过,清景前辈却一眼看了出来,体谅地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想上学去,为了一篇表扬信考……玩上几十级游戏也不合算,你等等,让沈老师给你打出来。” 沈老师伸长左边的爪子悄悄在他头上挠了一把,对着后辈们倒是很和蔼的,一挥翅膀让他们等着,神识便通过光之大道投入游戏,不过几分钟便复制出一份表扬信来递给邵宗严。他忍不住当场就拿起来看,边看边感谢沈老师为了他不惜进游戏里学习。大金乌缩着脖子眯着眼蹲在清景肩头,很随意地歪了歪头:“游戏刚开放时我们玩过内测,当时就毕业了,游戏里不删档不用重学,你也不用内疚。不过我在公示栏前倒是看见了一个你的米分丝,说是想等毕业之后也学你去当个客服,来日有缘你们倒可以见一面。” 他居然在上界也有米分丝了?虽然他在不同的小千世界都有了米分丝,这位难得的不是颜米分,而是被他救人时的勇悍打动,也想像他一样做个客服去救助别人。这样的米分丝何必等来日,他现在就想去见见啊! 可惜客户的分魂还在游戏里,本体现在还不认识他,他也有点舍不得为了见米分丝就去玩游戏。他收起感谢信,对着两位前辈深施一礼,请他们打开传送阵。沈老师扇扇小翅膀打开传送阵,顺便扔了一枚标有定位星标的玉简给他:“这是那个客户分魂里查到的定位星标,你们也可以去看看他,不过他现在分魂离毕业还有些日子,见面肯定不认得你们。” 那要不要提前偷窥一下将来分魂毕业回本体之后肯定会崇拜他的客户呢? 邵道长握着手上的星标图,神识探入读出了上面的位置,莫名觉得有点熟悉,仔细搜索了一下回忆才想起来——那不就是晏兄出身的宗正小世界吗?当年他们在那儿养过伤,还救了一位客户才离开的,想不到那边出身的客户还挺多,难道是他们离开之后有哪个门派过去开发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身边的晏寒江就覆上了他的手,真元流入星标,确定了要去的世界。 传送阵光冲天而起,清景和沈屏山同时感叹了一声年轻人真是性急,便也各将分神抽离了npc之身。 邵道长反应慢了一拍,传送到茫茫太空时才想起来问:“不回上清小世界吗?那边的灵气浓郁,咱还能弄个温泉泡,省得拿浴缸泡时还得费一道手放热水。”再说为了见个米分丝就跑去毫无灵气的小千世界,凭仙法暗中偷窥对方什么的,也实在太不矜持了吧。 晏寒江收起星标玉简,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毫无浪漫气息地答道:“我想起来在那边还有套房子,七十年产权的,现在已经过期二十年了,得回去看看。” 过期二十年,那条马路可能都推平了吧?邵宗严也跟着深思起来,俩人在传送阵光里对坐下来,把法宝囊中压箱底的东西都倒出来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晏寒江当年的身份证、户口本和房产证,由他本人揣起来,准备回去之后办手续。 传送阵光很快落回了他之前生活的城市,八、九十年过去,城市规划变动了许多次,就连当初传送阵入口旁边的地铁站都不知改建到了哪边。两人只好驾云而起,顺着飞惯的空中路线低飞一阵,才终于找到了当初生活过的小区。 ——那里整个小区都被推平,改建成了豪华的大医院,他们当初居住、生活、买菜的地方都已经面目全非了。而攥在手里的户口本和房产证,也因为房子都拆了而变成了两沓废纸,想要再假装自己的孙子办个产权转移都没机会了。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莫过于此。晏寒江随手攥碎了证件,沉稳地叹了一声:“早知道把这边的房子卖了……算了,卖了也没用,换个世界钱就不能用了,看来只好去钱行划点钱再租房了。” 宗正小世界毕竟是晏寒江住过上千年的地方,也是邵宗严离家之后第一个落脚地,还是很有感情的,特别是城郊那座公园,当初随便转一圈就能混一天吃喝。邵道长握着过期不知多少年的银行卡,竟找不到自助取款机可插,犹豫一会儿还是摸出当初为他赚过不少生活费的名片,拦住了一名刚从车里下来的男人。 “这位先生,贫道观你准头丰满、秀眼藏神,可要算一算前程?” “不算不算,我还得去探望病人,没时间……”男人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步,脚步匆匆地走向昔日小区改造成的医院,一抬眼看见穿着道袍眉眼含笑的邵道长,就像中了毒一样无法自控地接过了名片。 可邵大师不是来发小广告的,见那人接过名片居然不算命就想走,便跟晏寒江打了声招呼,跟着人往里走,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什么也要做成这笔买卖。他这些年虽然还是没怎么研究算命业务,可人家都说出来自己是来看病人的了,还不好忽悠?要是能卖他几张符,跟晏兄的房租就有着落了! 邵道长满面含笑,热情饱满地忽悠着,把这个曾经是晏寒江千挑百选小区的风水批评得毫无可取之处,以这块地方阴气太重,住院部又有太多死后不知自己已死的野鬼驻留尘世,不利病人康复的理由劝他买几张禳野鬼入宅符。看那人已经有了几分掏钱的倾向,又还有点犹豫,便朝着住院部楼上随意一指,神色高深莫测地说:“你看那间窗户后有异色光影流过——” 本来是忽悠人来的,他竟真的看到窗户后面有一道淡淡光华闪动,与夕阳在窗户上反照的光芒交融,却又如此鲜明的不同——那是客户端的光芒!邵道长习惯性地疾退一步抓住了背后不远处那只冰冷光滑的手,瞬间施法改变周围空气密度和折射率形成隐身效果,带着晏寒江踏云乘风,飞向高楼上闪动着光芒的病房。 “你这是职业病,客户还没投诉呢。”晏寒江踏前一步把他揽进怀里,心情微妙的有点不好,在走到窗边时又露出一丝笑容:“不起这客户住的是高级病房,咱们跟着住住就不用自己租房了。” 他一抬手,窗子就向外敞开,金红色的夕阳从窗外投到病房当中的大床上,露出客户半张惨白清秀的脸庞。下半张脸上盖着吸氧面罩看着有点变形,身子藏在被子底下,不过身上的客户端光芒却是十分清楚。他身上粘满了电极,线连到床头的监控仪上,仪器平静地闪着,血压却才只有90/60,气血缓缓地、平稳地从75降到了40。 平稳什么啊……这不眼看着就要完了嘛! 幸亏他们早来一步,要是没来估计一会儿客户真要不行了,他们也得被传送过来。这里居然也没有大夫和护士盯着,他们传送过程中万一浪费点时间,说不定这回就真出了客户死亡的事故呢! 游戏里的执念能凝成魂魄用,可没听说过死人还能再造个身体的。就是能造出身体,万一那时客户家里已经给办了死亡证明,销了户口,那还不得跟晏兄一样回来就面临着房不能要、钱不能花的悲惨状况? 邵宗严这回特别感同身受,真情实感地为客户后怕,一步踏到床头就开始摸药。这位客户年级也不大,驻颜丹是不能用的,他手里剩下的就只有悦容丹和纤体丸了,反正正作用都不小,副作用似乎也能治治病,所以用哪个……看着仪器上越来越低的血气,他将心一横,拉起呼吸面罩就把最外面那瓶药拿出来揉进了对方嘴里。 晏寒江站在比他还要靠墙一点的地方,指尖点在呼吸铃按钮上,扭过头看着床上开始急促呼吸的客户,慢慢收回了手,夸奖道:“还是你想得周到,现在不适合把医生叫来,得先和客户单独谈谈才好。” 邵道长看着墙上的铃,脸颊却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尴尬却坦率地认错:“……自己瞎救救惯了,忘了这里是医院,能叫医生来了。” 草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嘴角微挑,道:“反正也是自己不能吃的药,在小千世界又作不上价,给他们就给他们吧,害羞什么。” 床上的客户呼吸忽然平稳下来,眼皮蓦地翻开,一睁眼正好看到一道鲜艳的橘红色光芒照到自己眼上,周围却一片黑影。他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身子猛地挣了起来,眼前视线彻底清晰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床前站着两个人! 他床前站着两个男人! 他床前站着两个正在接吻的男人! 刚才打进他眼里的那束光就是从这俩人鼻梁间照过来的! 他只不过是睡了一小会儿,世界怎么就跟睡着前完全不一样了?难道他已经死了,然后赶上了穿越潮流,还穿到了同x恋大行其道的世界? 他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却在下巴处摸到了一张坚硬冰凉的呼吸面具,再看看病房周围的陈设确实也跟他睡着之前没什么区别,那这两位穿着古风汉服在他床头接吻的……的……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床前那对儿才终于舍得分开,那个好像从大屏幕上走下来的美男子朝他伸出手,微微一笑:“尊贵的客户,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我是听说你以后会喜欢我,特地来看你的。” ……我果然是穿越了,要么就是重生到了平行世界。客户抬手按住眼睛,朝他们摆了摆另一只手,冷厉地说:“你别说话,让我冷静冷静,对了,我叫什么?” 客户叫什么来着?邵宗严之前忘了问,好在晏寒江手里那块星标玉简熠熠生辉,透过通界令的光环看去,客户魂魄里也显示出一道和玉简上完全相同的星标数据,正是他们要找的人。不过客户的身子骨有点弱,要当客服可不能用这样的身体,现在喂了药应该能把病治好了,以后再慢慢给他做救援工作的培训。 邵道长当了不少日子的随身老爷爷,教学热情高涨,一面盘算着怎么训练客户的小体格一面念着玉简里的内容:“你叫杨诏,2096年4月15日生人,泉辉美院学生,身高179体重68,父亲杨健,母亲赵小柯……” “等等!”客户一抬手制止了他:“你们从哪儿弄来的我的资料,都多少年了我还美院学生。而且我现在认回亲生父母了,早改姓陆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看长相也不像绑架犯……你们真是现代人吗,还穿着这种衣服,是我穿了还是你们穿了?” 邵道长收起玉简道:“说来话长,刚才你心跳、血压、血气都快没了,我们怕出事就先给你喂了点药,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是不好的话我就按铃叫医生进来了。” 客户忽然安静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深吸了几口气,不可思议地说:“我好像真的比躺下之前舒服多了,呼吸也顺畅了,你们喂我的是什么药啊?你们俩真的是从未来穿越来救我的?开玩笑的吧……” 他双手按在胸前,深深呼吸,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话。邵宗严忽然抬手在自己唇间一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他轻轻嘘了一声:“有人来了,轻一点。我们暂时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你能否配合一下让我们有个合理的借口留在你身边?最好今晚就让我们留下来陪床。” “好……”客户愣愣地看着他,学着他的手势按住了自己的嘴。房里静下来,就显得走廊里的声音格外清晰,有人穿着皮鞋咔嗒咔嗒地走近,然后轻轻推开房门。 第160章 第十三次救援 走进来的竟是之前差点光顾了邵道长生意的中年男人。 客户一看见人就收起了之前变化万千的神情,倚在床头一脸冷漠地看着他,那人进门却没往床上看,而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邵道长。 他整个人就像被棍子打懵了似的,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冲上去上上下下地看着邵宗严的脸,惊声叫道:“大师!大师你怎么知道我要到这个病房来看人?我还想买大师你几张灵符呢,错眼儿不见就没人了,当时我还以为你让保安拦住还是自己有事走了,想不到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大师我信了,我全信了……” 在客户惊奇的目光中,他冲上去握邵宗严的双手,却被道长冷漠地挥袖甩开。试了几次不仅没成功,反而得到了晏龙君极具威胁的扫视后,男人终于平静下来,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恭敬地递了上去,虔诚地问:“大师我最近老感觉背后凉丝丝的,还腰酸背痛,特别是两肾那儿发凉,您给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我。” 这人居然是来看客户的。看这年纪莫非是他父亲?看来最近他的气运又盛了,凡有点因果纠缠的人都会自动撞上来啊。看客户这脸色,看他这眼神,俩人感情可能不太好——那也肯定不是客户的错!得让这个人反省自己不关心儿子才行! 第103节 邵大师皱皱眉头,掏出两张驱百鬼符递到空中:“你最近气运较低,倒不是被什么缠上了,只是有过路的东西蹭上就容易带走你的气运。最近手头的工作忙吧?你子孙宫带阴云,气运不盛,还是放放工作多陪陪家人,有人气滋养就不容易沾染那些东西了。” 他将袖子一拂,那沓钱就像变近景魔术一样换成了黄纸,男人惊讶之余也长吁了口气,将纸符塞进口袋里,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大师提点,我这份工作是有点……过两天我就休个假回家陪家人。” 邵道长点了点头,怜爱的看了客户一眼,背着手跟晏寒江朝门外遛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别扭的“父子”。俩人刚走到床尾,客户忽然冷冷地叫了一声:“邵宗严,你们不用走,我跟刘律师说话没什么可瞒你的。” ……律师?这个急匆匆赶到医院看客户的人不是亲爹而是律师?那刚才他说“多照顾家人”时这律师怎么还挺赞成的?客户的亲人在哪儿呢?邵道长压下满腹疑问,淡然点了点头:“那我跟晏兄在外间等着,顺便给两位备些茶点。” 客户扫眉耷拉眼地看着律师,对他摆了摆手:“不用备,我这儿没有招待人的东西,刘律师也急着回家呢,有什么事就说吧,你们俩也听着。”哪怕是两个来历不明疑似穿越的人也好,起码他身边能有个脸熟的、对他存着几分善意的人支持着,感觉总比一个人面对那些冷冰冰的不知是谁的人强。 刘律师为难地说:“陆诏先生,我一会儿要交给你的文件涉及财产变动,这两位只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命理大师,不方便听这些东西的。” “谁说他们是命理大师?他们是我请来的特护,医院给我下了三次病危通知,身边不能没有专业医护人员在,跟谁谈话时他们都得在身边,你有意见?” 当然有! 有长这样的特护吗?!这俩人不就是算命的游方道士吗,之前见面时连住院部大门往哪儿开他们都不知道!要是这俩人有特护证他就把律师证吃了!刘律师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客户比他更坚定地指着门说:“不想说就走吧,我不着急。” 两人无声地对峙,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一名穿着红马甲的年轻男子懒懒散散地走进了房里,见着刘律师的面时才猛地绷直了身子,谄媚笑道:“刘律师您来了?又有什么文件要诏少签的?您把东西放这儿出去歇歇就行,一会儿我给您送过去。” 刘律师一见他就放松了,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递过去,笑道:“那就麻烦你了。”转身看向客户时也是满面慈祥:“陆先生把晟华会所和mr写字楼转到了你名下,这两样生意都有专人打理,你身体不好,他不舍得你再耗费精神学管理,也希望你专心休养,别再和竞少过不去。我私心劝你一句,就这样吧,别闹了,再闹下去陆先生和夫人心里也会芥蒂的。” “我闹。呵。”客户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压抑而忍耐的郁色,双手撑着身子往后坐了坐。邵道长及时过去扶了他一把,把枕头堆到背后给他垫成坐姿,拉高被子盖住腰,顺便把吸氧面罩拉下来扔到床栏上。 一气呵成。完美的照顾手法。比专业特护更专业。刘律师忽然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拿过护理证书了。 不过旁边那位真护理却对他抢了自己的业务十分不满,不客气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谁允许你们进这间病房了?赶紧离开不然我叫保安了!” 客户深吸一口气,厉声喊道:“他们是我请来的特护,从今天起负责照顾我,父亲说过我不能自己请特护吗?刘律师,这个特护根本就没好好护理过我,想喝口水都找不着人,我不想用他了,你把他带走!” 刘律师支吾道:“您先把文件签了,这件事我等下跟陆先生请示……” 特护怒道:“诏少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哪儿没照顾好你,每天输液、吃药、擦身都是我给你弄的,你不能因为想要换帅哥特助就这么诋毁我的专业精神!” 客户呼吸又急促起来,平静压抑的表象下,旁边监控仪上的血压和心跳数都在直线上升,身子歪到床头柜那边去翻找什么。特护有恃无恐地笑道:“诏少你找手机吗?你身体不好不能碰这些有辐射的东西,我都给你收起来了。这俩人来历不明,我先叫保安把他们弄走,之后会跟竞少说一声,给医院这边也配几个保镖的。” “你——” 在客户的血压飙升上去之前,邵道长果断出手拎起了红马甲,叹道:“我本来以为找着客户就能有地方白吃白住呢,看来还是得靠自个儿赚。”推开门扔保龄球一样把人扔出病房,回头看了刘律师一眼,想想自己也从他手里骗了那么一大笔钱,态度便温和了几分,问道:“你自己走还是我也给你扔出去?” 刘律师松了松领带,二话不说扔下文件转身就走了。 现在只剩下客户一个要解决了,邵道长网了网袖子,往床边一站,低头问他:“你有身份证吗?有钱吗?有咱就去宾馆开个房,没有的话就只能去网吧、快餐厅、洗浴中心过一夜了。” “……”这思路略有些清奇,他们要是从未来来的,不是应该随便弄个帐篷里面就能变成豪华套房吗?客户发散思考了一下,又想了想刚被赶出去的律师和特护,揣着手说:“旁边房间应该有钱和手机,可是没有身份证,我的证件都在家里。不过我离不开医院,我的腿……” 他苦笑了一声,掀开棉被露出了左半个身子和一只纤细得不似正常男人的脚裸。他弯身把裤子卷起来,上面的小腿也一样细,皮肤细腻弧度优美轮廓圆润……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忽然上手去摸,从膝盖摸到脚又从脚摸到大腿,表情从空白到狂乱,终于“啊”地一声尖叫了出来。 “我真的穿了吧!还男穿女了?这特么绝壁不是我的腿啊啊啊啊啊——” 幸亏病房大门隔音好,外面来往的大夫和护士都听不见他惊悚的尖叫,接收音频宽广的晏龙君却被这叫声吵得够呛,双手堵住邵宗严的耳朵,抬脚一踹病床,给客户做了个消音,淡淡道:“纤体丸效果不错,这身子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吵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我怀疑有大事啊!现在这身子真的还是吃药之前的我吗?客户叫也叫不出来,目中映出的又是一条那么纤细修长,连脚趾头都圆润秀美,活像超模的腿,倒是真有几分信了他们俩是从未来世界来的。再然后脑洞就一路开大,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胸膛和双腿之间…… 还好,该平的平,该凸的凸,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 他无声地吐了口气,又扯开病服领子朝里头看了一眼。 ……腰是不是太细点儿了?虽然他一向不算胖,可是这种抽了肋骨一样的腰条儿是怎么回事?胸……反正之前也没有过胸肌,现在没长出脂肪和结缔组织来就行了。之前支离突出的肋骨倒是不明显了,但是那个、内什么的颜色是不是有点不对头? 他艰难地抑制住了自己把手伸进领口摸一把的念头,从抽屉里翻出镜子照了照。 太好了,脸还没变,底下身材稍微变点儿不要紧,衣服一罩什么也看不出来!而且那条腿,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一条毫无残缺的正常的腿,不是之前他见惯的肌肉萎缩、枯瘦无力的模样。 监控仪上的心跳又恢复了正常,客户右脚踩在床上借力,试着翘了翘左脚脚趾,又试着抬了抬腿,小心翼翼地凭自己的力量把左腿抬到了床边,膝盖弯屈,小腿就这么顺着床边耷拉了下去。 然而地上并没有鞋。他住院这些日子根本就没力气下床,有力气时这条左腿也是废的,出入都是护工推着轮椅送他,这间小小的病房他其实都还没遛全过。 他心情低落了一瞬间,但低下头看到那条和常人一样……至少是不残疾了的腿,又有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心里冒出来,光着脚就要去够地面。邵宗严这样的完美客服怎么能忽略这点,在他的脚尖落下时,就从法宝囊里翻出双皮鞋扔地下,叫他穿上鞋再站起来。 客户左脚先落了地,用力踩实,右脚跟着踩进鞋里,趿拉着鞋迫不急待地就往前走,身子一步一晃,没走多远就差点栽倒。邵道长在背后抓着他的领子往后一拉一按,就把人按进了轮椅里。 陆诏叫道:“我能自己走,刚才那下是因为你的鞋大了,不跟脚!” 邵宗严扔了一件西装到他头上,又拿被单遮住那双腿,目光微微上抬,轻松地说:“不是鞋大,是你脚小了点,不过起起码你现在的腿能走了,副作用就忍忍吧。外面有保安过来,估计是来赶我们的,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走!”陆诏也不太懂为什么要走,不过这憋气的医院他也住够了,一拍轮椅扶手,扬眉吐气地说:“咱们这病房里能带的东西都带走,把我手机找出来,我认识一个房产中介公司的朋友,让他帮忙咱办个短租房,不要身份证!” 邵道长风一样刮到隔壁会客室,打包了所有的财物和衣裳回来,晏寒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身白大褂,给自己和他各罩一件,推着客户走出了房门。 保安从扶梯左侧跑上来,他们俩却在保安上来前一刻推着客户进了右侧的直梯,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医院。 门外天已经黑了,风刮得漫天暴土扬尘,一喘气简直能把人鼻子糊死。客户一开始紧捂着嘴,后来渐渐放开手,大口吸着满是土腥味的空气,不敢置信地说:“我居然没觉着喘不过气来,我的病是不是彻底好了?你们俩是二十几世纪穿来的,给我吃的什么神药啊?” “这个说来话长了,你还记得自己买过一个圆圆的水晶球一样的游戏客户端吗?回忆一下,登录时要考试,考完试什么也玩不了的那个?我就是这个游戏的客服。”邵道长一口气把轮椅推进了医院对面的水煮鱼店里,叫了个包厢,关上门跟他讲这个大型真人修仙游戏。晏寒江拿着钱到楼下挑鱼和配菜,考虑到客户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还给他点了一份不辣的米米分肉。 点完菜要回去时,门外的大街上远远地开来了一串豪车,大张旗鼓地直冲进医院,还在医院外大街上设了拦车的卡子。负责点菜的服务员和顾客都惊奇地盯着窗户,低声议论着是不是哪个领导遇刺了,要不然怎么那么多豪车突然一股脑涌进医院了? 一片热切的八卦声中,唯有他淡定如初地看着秤上的江团鱼,清清冷冷地说:“就这条吧,在这儿打死再拿下去收拾,还要六只梭子蟹做成香辣蟹。” 他抄着手回了楼上包厢,里面一片寂静,邵宗严已经说完了游戏和他们的身份,正和客户一起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车流。医院门口堵成一团,人多得像捅了蚂蚁窝,邵宗严隔着玻璃看那些人,低声问客户:“这些人是来找你的?看来你家人挺关心你的嘛。” 陆诏笑道:“找是要找的,毕竟我亲生父母就我一个儿子。不过要说关心也不真的关心,他们还有个亲手养了二十来年的好儿子能继承家业能养老,我这个残废最大的用处就是还能贡献点老陆家祖传的染色体。” 他的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一说话就有呵气在眼前糊上一团白雾,更看不清外面了。他索性也不再看,闭上眼想象那群人发现他不见了会是什么模样,是会嫌他不懂事大发雷霆呢,还是反省反省自己对他不重视? 算了吧,一个二本学画画的没天份没学历的残废谁会重视,何况还有那么个完美的好儿子对比呢。 他脑中闪过刚刚回到陆家时亲生父母激动和悲伤下也没能完全掩饰掉的不满意,和养父母见到陆竞时那种巨大的喜悦和甩掉包袱似的轻松感,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无论在哪一家也争不过陆竞,血缘上的亲近也抵不过残疾的腿和不够聪明的脑子带来的劣势。 陆竞那时候还把他弄到酒店房间里,剥了他的衣服拍裸照,叫他认清自己残废的身份,别妄想跟他大少爷争夺陆家家产和父母的宠爱…… “小残废腿这么细,这东西居然还能用?” “别以为自己回到陆家就能当大少爷了,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陆氏集团怎么可能交给你这种连报表都看不懂的人?” “要是你敢在父亲母亲面前说什么,这些照片立刻就会传到网上,让全世界都看看你这个小残废的身子是什么样的!” “把腿再打开点儿……你也就只有这个用了……别动,把脸露出来,你现在的表情挺不错,正合适拍下来……” 他的呼吸无法自控地急促起来,双手握成拳按在窗上,力道大得险险把玻璃按碎。就在他几乎要陷入旧日梦魇无法自拔的时候,一道清流般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把他从回忆中拖了出来:“你遗传学得挺好的啊,在游戏里去的是哪一派?上次那位客户我就以为他是去了苍生苑,结果人家玩的是战斗版,你当时选的是战斗版还是修仙版,考的什么题?” 他睁开眼,正看见身侧那张艳丽得好像凝着露珠的玫瑰般的脸庞,好像有光从那张脸上照过来,那些肮脏的回忆在这光芒下都如雪水般融华流走了。他的心跳重新恢复正常,紧绷的脸皮慢慢松开,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容:“我当时说自己是学画画的,美女npc让我画了张山门设计图,我也不知道你们游戏后面是怎么设计的。” 还有这种考法?邵道长也没经验,不过看见客户脸上重有了人色,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就不必再问,他直接把人拉上桌。至于法宝囊里那支不停闪动嗡鸣的手机——就当那东西不存在好了,反正客户都亲眼看见有人找他了也没想跟那些人联系过。 第161章 第十三次救援 小餐馆上菜快,凉菜上完之后就是大盆热腾腾红艳艳的水煮鱼,和同样红得让人不敢呼吸,生怕吸一口就要呛咳起来的香辣蟹。晏寒江为了照顾客户,给他点了桂花酱鸭和米米分肉,结果客户连看都没怎么看那些不辣的菜,直接把筷子伸进了红椒堆底下。 他还真不擅长吃辣,一边吃一边灌凉水,可就这么着还得坚持吃鱼啃蟹,边吃边抹着眼泪说:“以前有哮喘,不敢吃辣不敢喝冷饮,现在好容易让你们给治好了,不多吃点都对不起自己这身子。” 邵道长觉得颇有道理,给晏寒江剥蟹肉时顺便也给他剔了一壳,手上忙得没空夹菜,想吃时就朝着晏寒江那边歪一下头,就有人把剔好刺的鱼肉或是去骨的鸭块、夹成小块的米米分肉送到嘴里。 陆诏的目光偶尔落到他们俩人那里,就仿佛又见到了下午醒来时照进眼里的那道金红色阳光,刺眼得让他不忍直视。 凉茶也喝完了,他还是出去要一罐吧。 他下半身还套着医院的裤子,上身搭着晏寒江那身八十年前流行过的西装,抱着饮料壶一步一拖地走出房间,想让服务员给他换一罐新饮料。可是那些一直守在走廊里的服务员不知怎么都不见了,楼下传来混乱的喊声,好像有许多人在底下争执。他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看看左右没人出来,就把玻璃壶倒扣在地板上,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窃听下面的声音。 不知是这壶真有扩音作用还是他的身体被高科技小药丸改造成了超人,他趴到地上听了一会儿,还真听出来了几句—— 是陆家的人找过来了。 这些人可能还没调看到监控记录,只说要进店搜查两个穿着古装汉服、带着个病人的男人,大堂经理却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许他们进包厢搜人。可是他们能拦一时却不能拦太久,如果警方接了陆家的报案,调看了监控探头,那他们三人的身影简直就像夜里的灯光一样明亮,对方很轻松地就会找到这里来。 必须离开这里。 他拎起空凉茶瓶子,推开门退回了房间。房里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仍是两个人腻腻歪歪闪瞎人眼的景象,那两人都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他,邵宗严嘴角含笑,温声问道:“你都听到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们也听见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偷听的?陆诏咬了咬嘴唇,凑过去悄声问道:“难道你们有透视眼?特异功能?” 邵道长赞许地点了点头:“差不多,这座饭店里发生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如在眼前,你刚才的表现很好,警惕、机敏、防范性高,很适合做个像我这样的救援专家。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是跟陆家的人回去还是拿自己当作救援对象,想办法离开这里?” “当然是跑了,可怎么跑呢?外面那么多人,咱仨还带着架轮椅特征这么明显,我这鞋也不跟脚,跑也跑不快……”他还指着这两位未来来客拿出个跟减肥小药丸一样惊悚的高科技产品把他们弄出去呢。可邵宗严对他跟对别的客户期许不同,略作思量,就把酒店窗帘扯下来,打了个死结接在一起,一头系在窗框上,另一头往下一扔,就做成了个结实的攀索。 陆诏手里还拿着凉茶瓶子,有点激动地指着窗帘说:“你们就打算那么下去?这窗帘弄得结实吗,我以前没弄过这个,手臂也不算有力量,万一掉下去……一百多斤的分量你们接得住吗?” “才二楼而已,掉下去也不会怎么样。而且有一点你说错了——”邵宗严抬手,指尖按了按他手里的玻璃瓶,朝晏寒江笑了笑:“晏兄你来?” 还叫晏兄,都这时候了装什么纯,当我没看见你们俩又亲又喂的吗? 晏兄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指,目光如水般流淌过那条胳膊,温柔地落在他指点所点之处,轻轻“嗯”了一声。刹那之间,原本站在一起极富存在感的两人便在房里消失得彻彻底底,所站之处连片碎衣料都没留下。陆诏吃了一惊,整个人倒退几步,身子都颤了,差点把手里的空瓶子扔出去。 瓶子里却传来一声轻呼:“小心点,我们就在瓶子里,你拿被单包一下,别把我们扔下去。” 声音怎么好像是从他手里传出来的,还带着点回音——陆诏下意识朝凉茶扎壶看去,只见透明的壶底坐着一个穿西装留长发的精致手办……不!!那不是手办,是刚才还在他眼前秀恩爱的邵宗严!他怀里还抱着条雪白的小鱼,鱼尾巴一摆一摆的打在邵宗严大腿上,鱼身细长,嘴略尖、有点兜齿似的,好像楼下鱼缸里的草鱼。 呵呵,他一定是在做梦。还是去吃块水煮鱼定定惊吧。 陆诏摆着壶梦游一样往餐桌上走,邵宗严敲了敲瓶壁,用细细小小的声音叫他:“能吃的我都收起来了,钱也放在桌子上了,不要多想,快爬下去吧。反正只有两层楼高,你刚才吃了仙丹,身子结实得很,真摔下去也摔不坏。” 他叫了好几声,客户才像刚从梦里醒来似的眨了眨眼,看着瓶子里的小人儿和草鱼,抬起右手朝着脸拍了好几下。抽得他脸颊火辣辣的,那个瓶子里还是不科学地盛着手办似的小邵宗严和白化鱼,他终于舍不得再下手抽了,自言自语似的按着脸颊说:“我不是在做梦?难道俩大活人真的能变成手办?这未来科技发展得也太迅速了吧?” 邵宗严抬起手,隔着玻璃抵住他的姆指,细声细气地催促道:“别想那么多,追杀……呃,来找你的人都快上楼了,咱们先离开这地方再说。” “嗯……哦!”客户把瓶子贴肉塞进了病服里,西装脱下来,拿袖子当腰带在玻璃壶外面紧紧捆住,腰线从背后看勒得纤毫毕现。他这辈子头一次翻窗户,原以为会很难,可经过改造后的身体又轻盈又有力,一双修长的腿毫不费力地蹬上窗台,抓着窗框翻到了外面。 邵道长教他双腿绞住窗帘,用手抓着束成一束的窗帘布往下滑。最初他还不太敢动,只靠着体重一点点往下坠,可坠着坠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有力,双腿可以牢牢地夹紧窗帘布,双手不用抓太紧也不会滑下去,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到了接近地面还有三四十公分的时候,他索性就把腿分开,双手抓着布束放松了身上的肌肉,摆好姿势后就放开了手。 “咔嗒”一声,楼上的包厢门被人推开,陆诏也恰好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的脚在过于肥大的鞋膛里滑了一下,但整个身子只晃了一下就平稳下来,趿着肥大宽松的男鞋朝外走去。陆家的保镖一眼就看到了敞开的窗户和被拉下来系在窗框上的窗帘,急匆匆跑过去朝下一看,幽暗的路灯光线下只看到了一个远去的影子。 “下去查!”谁也不会觉得那人是陆家的残废少爷,可他跑得太蹊跷、时机太巧,肯定和带走陆诏的人有关!那人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身子倾出窗外看着路灯下最后一丝浓黑的影子,向电话另一头的人报告着:“我们已经查到了绑架犯的线索,其中至少一个绑匪刚从医院对面的犯店楼上跳下去了,但诏少爷还没找到,我们正在搜索……” 电话对面传来了陆竞冷冷的声音:“我已经联系了魏局长,警察马上就过去,你们让刘律师和许魏好好回忆那两个人的特征!陆诏不能丢,你们专心给我找人,一个残了条腿的瘸子能跑到哪儿去,要是今晚找不着人,你们就不用再回陆氏报道了!” 什么绑架犯,刘律师和他派去监视陆诏的助理都说得很清楚,那两人是陆诏自己在外面弄来的人,听说还长得挺好看,难道是他当初在艺术学院认识的?哼,这样的人也是光长了张脸没长脑子,陆诏一个病病歪歪的残废能给他们什么,为了这么个人得罪陆氏未来的掌权人,值得吗?他们以为陆诏被陆家认回去,就能洗掉一身小市民气息当上真的大少爷了? 可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按下另一串密码,解开了手机里的隐藏系统。那里的文件夹里藏了许多图片,点开来都是陆诏瘦弱苍白的身体。算不是完美,甚至算不上完整,一条腿是废的,比普通人的腿要细很多,凉,肌肉无力,连挣扎时都是轻轻的,被人摆到哪里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搁在那儿…… 他打开反查询模式,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了陆诏的手机号,把这张图附在短信里发送了出去。 想就这么逃出他的手掌心?门儿都没有,这个小残废既然敢回陆家和他争夺陆氏,就要承受被他控制一辈子的后果。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凉滑的触感就似碰到了陆诏光滑的皮肤,陆竞轻吞了口口水,把这些照片重新锁进深层系统,目光强迫性地转到霓虹灯闪动的街上。 街上那么多健康的、美丽的人,随便哪个在听了他的名字后都会主动献上自己让他予取予求,却都不能撩起了半分兴趣。陆诏那张阴沉的脸却在车窗上挥之不去,直到他忽然在街上瞟到一抹窈窕身姿—— 那真是他平生未见的好身材,被大了几号的西装紧紧裹住的纤腰,穿着竖条病号裤也能看出纤细围度的长腿,裤腿下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腕,在路灯下仿佛发着光。那人走路的步伐也很特别,很慢,腿抬得很低,仿佛拖着鞋子在走,又像是故意在引诱人从背后抱住她…… 可现在陆诏那个蠢货跑了,最要紧的是把他弄回来,女人到什么时候都有。他重新打开手机,联系上助理,带着几分压抑的火气问道:“查到监控了没有,人是怎么跑的?……医院的保安都是废物吗?他们推着个瘸子能跑多快,当时怎么就没人拦住他!我现在就过去医院,让刘律师和特护把那两个人的特征交待清楚,我亲自跟他们谈谈,才能决定怎么跟父亲交待这件事!” 他的车子滑进医院时,陆诏也拎着那双一走一滑的皮鞋进了街道另一头的服装店。他本来想按着自己的号码买双鞋,可是拿过来穿上号码就不对——不管是旅游鞋还是皮鞋,哪怕按着他从前残疾萎缩的那只脚买都是又肥又大的。服务员拿着拿着觉得不对,仔细看了他的脚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唉呀你这个脚只能穿童鞋了,要不然试试女鞋?女鞋比较瘦,你的脚还真好看,就是太小了,我们店里没这样的男鞋。” 最后店员凭验给他拿了双39号的女运动鞋才算穿上。陆诏心里一片悲凉,借口买衣服,拎着一套运动服进了试衣间,扒开胸口形容恐怖地瞪着玻璃瓶里的客服和草鱼,阴恻恻地说:“我现在这身材除了胸整个就是女人的身材了吧?你们给我吃的什么药,坦白交待,还有没有治了?” 第104节 “咳,当时你气血都40了,救命为主,副作用以后可以通过锻炼和饮食改善嘛。”邵道长歪了歪脑袋,草鱼躺在他怀里拿一只单眼看着客户,深切地表示了同情。 陆诏无奈地叹了一声,也实在不能对那俩人怎么样,只好扒下病号服扔到凳子里头,换上了服务员给他挑的萤光绿运动套装。刚穿上裤子,门外就传来了警车呜呜的声音,顾客们低声议论着医院里有位残疾的富家公子被绑架的消息,却没人想到那些人在找的人,现在正藏在这家店里。 他在陆家根本是个多余的人,可是想要离开竟也这么难。如果不是这两位来自未来的救援者出现,说不定他只有等到死的那天才能离开这个窒人的地方。 陆诏自嘲地一笑,也没心思计较身材像女人的问题了,反倒十分感激此时的身形。他用病服裹住饮料壶,横着塞进胸口,西装和裤子缠成一团按在腰间托住壶身,一手托胸一手拿着钱到前台结帐。 服务员羡慕地看着他鼓鼓的胸膛,一面夸他身材好一面给他打了单子,笑着送他出了门。 身边有警车呼啸穿行,不远处已经有警察和陆家的保镖在排查,却没人会来查一个单身女性。陆诏抱着衣服走过几条街,找了个阴暗的角落,朝邵宗严要手机,好联系能租房的熟人。那部手机此时仍在嗡嗡地响着,他随手按了挂机,拨亮屏幕,指尖划动想要打开联系人,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封短信。 屏幕瞬间变成了雪白刺眼的短信界面,指尖划过,一张图在屏幕上放大,展露出扭曲残缺的赤裸身体,和正面对镜头的脸庞。 ——恐惧得只能以麻木面对的,他自己的脸庞。 逃出生天的喜悦一瞬间化作冰水顺着他的脊骨浇了下去,整个人都冻得发抖,连关上屏幕的力气都没有。 他连逃都不能逃。 哪怕他甘心放下这个家和所有财产,陆竞也不会放过他。 那两个救援者是不是也看见这画面了,他们会不会瞧不起他?陆诏的脑子里浑浑沌沌地想着,手指却不听使唤,划了几下也没能关上屏幕。 他颤巍巍地说了一句:“我……” 邵宗严杀气腾腾地在瓶底接道:“他手里还有很多这种照片吗?这都得要回来,不能让他威胁你!” 是的……可是要不回来,他不会轻易给我的,他还要拿这些威胁我,拿捏我一辈子呢。陆诏的手指发软,手机滑脱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屏幕裂出一片网纹,总算是彻底黑了。 他也不知自己的念头说出来没说出来,瓶子里的小人儿却一抬腿跳了出来,晃身变成和他一样的大人,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要紧,他不肯还就杀了他,这不就没人能威胁你了吗?” 杀了他?杀了他……我能杀得了他吗?客户握着杯子,茫然地看向邵宗严。 第162章 第十三次救援 一个人占据了你所有亲人的心,拥有强大的财力和社会关系,还抓着你的把柄,而你却一无所有,想要逃脱他的控制,除去杀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客户在黑暗里坐了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活动活动身子,把地上摔得黑屏的手机捡了起来。按了一下居然还能亮,苍白的背光从下方打在他脸上,那张照片和摔下去之前一样难看地铺满了手机屏,他的手却不再抖,指尖划了几下,用力按下了删除键。 他把手机扔在桌面上,借着微亮的屏幕光看着邵晏二人,哑声问道:“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杀人这么大的事,他果然还是做不到像那两位未来高科技生命体那么淡定。 邵道长从救生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丢给他,把包厢桌子上的纸巾拿过来搁在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说吧。” 手机屏的光暗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陆诏一个人的声音,另两人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没有。他握着矿泉水瓶抵着额头,身子蜷缩在椅子里,对着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的黑暗空间回忆自己的人生。 “我本来姓杨,你们不是有我原来的档案吗?养大我的杨家爸妈就是普通的小商人,在小区里开一家小超市,他们对我一直挺好的,从小就给我报了各种兴趣班,我画画的底子也是那时打下来的。 “我特别喜欢画画,高中时上的就是美院附中,高考的志向也是考美院。可是上高三时我出了场车祸,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整个世界就都变了。我爸妈在医院吵得天翻地覆的,差点离婚——因为我的血型跟他们俩合不上,我爸以为我妈出轨了。我妈当然不承认,然后他们就都跟我验了dna,才发现当初是抱错孩子了。 “然后他们肯定想找自己亲生的孩子,就去找当初生孩子的医院追查这件事。我这条腿因为当时手术没做好,后续也没怎么调理,腿虽然接上了却不如以前那样灵活,慢慢的还开始萎缩……腿坏了之后我的身体也不如原来好了,或许是吃药太多,抵抗力反而越来越差,稍微受凉就会生场病,学习也越来越跟不上。 “爸妈倒还给我钱让我上学,可是我当时的成绩要上美院的话肯定要找老师来补习,我也没那个脸……”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后来我勉强考了个二本,以为自己就这么混到大学毕业,随便找个游戏工作室当美工就行了。结果……大学还没毕业,我刚找了个工作室实习时,我爸妈真的找着了亲生的孩子,然后我亲生父母也来见我了。” “陆家是那种我从没接触过的……连想都没想过的豪门,我一直以为哪怕我有亲生父母也就跟我现在的爸妈差不多呢,结果一来就给我放大招。说实话刚跟他们相认时,我往人家眼前一站就跟站在教导主任面前一样,腿都软,看着人家陆家的少爷就觉着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陆竞,就是跟我抱错的那孩子,一脸精英范儿地跟我和爸妈打招呼,我爸妈可喜欢他了。陆家父母也喜欢他,看他时那眼神才是亲生的样子,他们对我可能就是血缘上不能不认,再加上有点可怜吧…… “所以他们认了我之后也舍不得把陆竞还回去,还说他是他们家一直培养来继承门户的,他们不舍得让他失去好的生活条件,回到这种小市民的生活里。当时他在陆家公司里已经当上部门经理了,我……杨家的爸妈也舍不得阻碍了他的前程,后来就同意了让他继续住在陆家,就当是陆家的养子,我也进了陆家……差不多就那么养着吧。” 邵道长一直默默听着他的故事,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陆竞本来面目如此奸邪龌龊,你怎么不与你父母说清?你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亲子,他们怎么能容那个陆竞这样对你?” 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的脸,对方也看不见他是什么神情,这样的黑暗让陆诏感到安全。他的脸皱成狰狞的形状,眼眶闪动着自己看不到的光,压抑地说:“我比不上陆竞。父母对儿女的爱也不是天生就有的,养成身边的感情才深,何况我处处也比不上他。原先我也曾想过要告他的状,可是只要一开口提到他,错的就是我……拿我跟他比,他永远是不会犯错的那个,无论在哪对父母眼里。” “后来他给我拍了这种照片,我……我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害怕,我说不出口,说了也没人会信的……”只有这两个未来来的客服是可信的,只有他们会保护他,不会因为陆竞比他好就偏向陆竞。 他把饮料瓶捏得嘎嘎作响,屏住呼吸,不想让邵宗严听到他呼吸声中夹杂的细碎呜咽。 “我也想让父母喜欢我,至少是……哪怕不像平常人家那样亲密,就稍微信任我一点呢?我也不想杀人,我就想让我父母知道他不是好人,不要再让他在我家里,在我面前晃了……” 矿泉水瓶身在他手里攥成了扁片,咯吱咯吱响得让人牙酸。邵宗严从他手上抢出来了薄得能剌手的塑料瓶,坐在黑暗最浓重的角落里说道:“那你就回家吧,那是你的家,怎么也不该你被个鸠占雀巢的小子弄得不敢回去。” 陆诏不吭声,他就笑了笑,温柔地说:“我送你回去,我当年还帮一位贵妃娘娘固过宠呢,”虽然当时皇上瘫了,贵妃实际上受的是皇后的宠,不过那也是他帮着固出来的:“讨好长辈嘛,无非就是先从吃穿着手,平常给他们按摩按摩身子,调制点补药,再多说点他们爱听的——你身子又好了,还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 他直起身子,拿出一瓶新的矿泉水倒进凉茶瓶子里,晏寒江很自觉地跳了进去,化作一尾小白鱼悠哉悠哉地游着。他左手抓着瓶把手,右手一伸就把陆诏捞起来扛到肩上,让他也体会到了其他客户尝过的天旋地转感觉。 “呃——”陆诏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他扛在了肩上,大步流星地朝楼下走去。豪放的姿势和过人的力量瞬间惊倒了前台和一大片没在团战的玩家,在没看到邵宗严那张一看就不可能靠暴力强迫女性的脸时差点有人想报警。但真正看到他之后,大厅里危险的气氛瞬间就解除了,客服甚至开玩笑地提醒他们周围哪儿有联锁酒店。 直到两人离开许久,她才想起来昨晚进包厢的是一个人,出来成了俩,所以说……她少收了一个人的包夜费! 网吧服务员在背后纠结的时候,邵宗严已扛着陆诏上了出租车,报出地址直奔陆家。陆诏还没做好回家的准备,尤其是想到昨天陆竞不知又跟父母说了他什么坏话,回家之后不只要面对陆竞的逼迫,还有父母的怀疑得不理解,他的胃就像被人翻过来了一样,难受得几乎想吐。 出租车司机一眼就看见他的神情,在前头紧张地说:“要吐下车吐,我这车座套儿都是新换的!” 他捂紧了嘴说:“没,我不是晕车,我就是想到要回家有点紧张而已。” 邵道长温声道:“不用紧张,待会儿进了门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他们要打你也有我护着呢,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头。我便不信,你出院回家这么好的事他们还能不高兴?” 可我昨天一晚上没接电话……陆诏愁眉苦脸地倚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风景闪过,陆家大宅外面那条路展现在眼前。再往前走就是私家住宅了,出租车被卡在了大院外,有保镖过来询问,邵宗严先从一侧下车,拉开车门,把陆诏从车里抱了下来。 “我能走……”陆诏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邵宗严却轻轻摇头,用神识传音安抚他:“你昨天还躺着呢,现在就能自己走,这个疗效不太科学,容易惹人怀疑,所以最好再装两天。从现在起我就是你请来的中医……传统文化大师,以后你就叫我邵大师,跟你父母也这么介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把我留下。” 陆诏很想说自己这身条儿一看就不科学,可保镖和佣人已经大呼小叫地上来问他昨晚出了什么事,他也没空吐槽了。许多人上来抓他,想把他抢走,可邵宗严就那么稳稳当当地抱着他站在路中央,把心爱的白光草鱼搁在他怀里,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下毫无动摇地前行,用双臂给他筑起了一个小小的、安全的角落。 陆诏自己仿佛也生出了几分勇气,抱着瓶子摇了摇头,按邵宗严教他的反问道:“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们说什么失踪绑架?我不知道,我昨天只不过出去吃了个晚饭,之后医院那边的路被警察封了,太乱,我懒得回去,就跟邵大师在外面待了一宿。” 陆家的管家匆匆赶到门口,看到陆诏躺在邵宗严怀里,吓得重重喘了一声,严厉地喝斥保镖:“怎么不拿轮椅来,不然也该把二少爷接过来,怎么能让客人抱着他进门!二少爷,这位——”他上下打量了邵宗严一番,眉头皱得活像能夹苍蝇,不满地说:“您夜不归宿也不跟老爷夫人说一声,居然还跟男人搂搂抱抱地回来,大少爷昨晚找了您一晚上,到天亮还没睡,您不该先去跟他交待一声吗?” 陆诏身子微颤,瓶子里的水都跟着荡起一层小小的浪花,亏得邵道长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才唤回了他的神智,及时咽回了那句习惯性的道歉。 他本来就没错,为什么每次都是他道歉呢? 他咬了咬牙,冷漠地转过身子说:“我父母起来了吗?这位是传统中医大师邵大师,我昨天聘请他当我的特护,以后他就跟我住在陆家了,徐伯,麻烦你给他准备一个房间——算了,不准备也行,他跟我睡一间房。” “那怎么行——”徐管家腿比邵宗严短得多,根本赶不上他们,这一喊散了气,就更追不动了。 邵道长大腿迈开,速度无人可追,几步就走到了小楼门外,朝着房间里脸色难看的陆家父母笑了笑。笑容温柔又矜持,那两人原本紧绷的脸色都忍不住放松了点儿,点点头算作回礼,请他放下自己的儿子。 陆诏看了邵宗严一眼,重新跟父母强调了一遍:“我要这位邵大师做我的特护,前几天住院时那个特护根本不负责,我想上厕所都找不到人,他还把我的手机藏起来,不许我跟家里联系,要不是邵大师,我就是死在医院里也没人知道。” “胡说什么!”陆父怒道:“那是你大哥特地给你找来的特护,你自己随便在外面找的人有资质证书吗?你昨晚到哪儿去了,夜不归宿,跟两个男人出去……我和你母亲、大哥都以为你被绑票了,担心了你一宿,知道吗?” 陆母也着急地说:“就是,你说许特护不好,还是他和刘律师第一个发现你失踪,通知了阿竞!要没有他,你在外面跟男人来往,胡闹出了事我们都不知道!是他坚决主张警方立刻调查你失踪的事,他多关心你……你昨晚到底去哪了,跟这个什么大师走的吗?为什么警方调不到你的录相,你们真跳窗户了?” 陆诏苦笑了一声:“父亲,母亲,我什么时候失踪过?我只是想请刘律师他们告诉你们一声,我想换一位新特护,可他们收起我的手机不让我跟你们联系,我也是没办法,只好让邵大师请他们出去了。后来因为邵大师给我做了传统中医治疗,我能起身了,就带他们出去吃个饭,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回去的,可是我们要回去时警方突然就封了医院,还有人在街上到处找人,我只是害怕出了事,不敢走那条街而已,这也有错吗?” 陆父陆母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稍微平和了一些,想了想又质问道:“那你怎么不通知家里一声?你知道我们为你担心了多久吗?知道你大哥……” “父亲!”陆诏打断了他的话:“我本来打算通知你们的,可是特护把我的手机收走了,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们。何况我也没想到我连自己出门吃顿饭的权力都没有。到底是谁告诉你们我被绑架的?我当时明确告诉了刘律师我不要那个特护了,邵大师和他男朋友就是我的新特护,邵大师也把他们送出门了,怎么他们转头就说我被绑架了?要没有他们这一闹,我早就该回医院睡觉了,何必在外面待这一宿?” “你这孩子,阿竞还能害你吗?他处处都为你着想……” “可他为我着想的结果是我在医院里插着管子躺着,离开他送来的特护后,我的病立刻就减轻了,在外面熬了一夜回来还能站在这里听你们教训。”陆诏忧悒地笑了笑,目光转到邵宗严身上身上时才重新露出光彩,神色中充满感激。陆家夫妇也终于想起儿子是个重病患,按这些日子养子和医生们所描述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起身,更离不了那位专业特护的看护。 可现在他竟毫无病状地站在他们面前,到底是这位邵大师太神异,还是陆诏之前的严重哮喘根本就跟那个特护有什么关系?那么……陆诏回了陆家之后就病症不断,出去和外人呆了一夜回来反而好了,又会是哪儿的问题? 第163章 第十三次救援 “邵先生,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陆家的女主人给长子打了电话,告诉他陆诏回家的消息,让他撤消报警,把带出去的人都找回来。男主人陆烨则拦住了这位来头神秘的“邵大师”,请他到书房里谈谈。 邵道长欣然应允,把客户抱到佣人推来的轮椅上,自己抱着草鱼跟客户家长去了书房。进门之后便把鱼瓶子放在桌上,如同主人一般指点江山:“陆先生这房子请人指点过风水局吧?坤位有山水图聚财,兑位摆了金马车做成运财局,巽位以风车引偏财,离位有金蟾聚宝,墙角还摆了这盆富贵竹……正好合成一个小太极阵,难怪陆家财势如此兴旺。只是有些小东西摆得不太合适,比如这枚镜子——” 他很自然地摘下了门楣上的铜镜,朝着陆烨晃了晃:“离者丽也,火能克金,这枚镜子摆在离位不仅起不到兴官旺业的作用,还会妨碍子嗣,当摆在兑位才对。” 他随手一弹,那枚镜子恰好落到兑位墙面钉着的置物架上,稳稳当当地盖住了一张陆家夫妻和陆竞的旧照片。 这场本该是对陌生闯入者的审问变成了风水大师上门指点装修,陆烨激动地跟着他转了整个小楼,让他把整个风水格局微调了一遍,还买了一打天师符镇宅。邵道长抱着风水鱼屋里屋外地忽悠时,陆竞恰好匆匆地赶到家,见到了正在楼下等他的养母白晴。 见到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白晴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叫人给他端上茶水,嗔道:“怎么跑得这么急?外面很热吧,你弟弟已经回来了,就在楼上房间里,还带回来个会看风水又会治病的大师。我就不信什么风水命数,不过你父亲爱听那个,我也没办法,现在他正带着那人看房子呢。你也一宿没睡了,快去换个衣服抓紧休息一会儿,早上先别去公司了。” 陆竞喝了口茶,对白晴沉稳地笑了笑:“我不觉得累,小诏回来我就放心了。我想先去看他一眼再换衣服,他现在睡了吗,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白晴笑道:“你这是关心他,他还能不方便吗?这孩子就是在外面时学来了太多坏毛病,要是跟你一样听话懂事,哪怕身子不好,我跟你父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幸亏还有你,将来他下半辈子都指着你,你要看紧他一点。” 陆竞温和地笑着,没有丝毫不耐烦地听她絮叨,等她说够了才起身离开,迈着稳稳的步子进了一楼尽头的房间。邵宗严正在楼上跟陆烨讨论哪间卧室里该换挂轴,浴室门该往哪边开,忽然感应到他进到客户的房间,眼波微动,余光扫向斜下方的天花板。 普通人看不到那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他的神识却能穿透墙壁直看进去,看到陆竞进去之后便反锁上门,径直走向轮椅上的客户——陆诏虽然是腿好了,但怕好得太快让人看见会惹麻烦,倒是刻意地装作不良于行,在自己屋里也要坐轮椅。 在见到他进门的那一刻,陆诏就像触发了精神伤害的开关,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强行握着车轮往后倒了几寸,却远远不及他走得快,被他朝着轮椅下方狠狠一踢,连人带椅地按在了柜子边上。他的一手扣在陆诏头两侧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握着陆诏的脸,垂头看着他,阴戾地说:“你的翅膀硬了,居然敢赶走我给你找的特护,跟不知来历的男人出去过夜?母亲说你还把那个野男人弄回家了?他挺能打的是不是?你以为傍上了那个男人,你就能从我手心里逃出去,就不再是个没人要的小瘸子了?” “不,他不是……”陆诏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想洗清邵宗严跟他的关系,陆竞却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拉,另一只手扯开他的领头,抬着他的脖子往衣领里看。 从大敞的衣领里能看到平坦光滑的胸腹,一眼即能看出身上皮肤雪白,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可他还是将手伸进去滑动,低头在陆诏耳边粘腻地说:“他们碰过你这里了吗?还有这里……他们知道你这小残废身上都被我碰过了吗?不嫌你脏吗?本来就是个又软弱又没用的东西,竟还敢背着我勾引别的男人,你的胆子真大啊……” “不,放开我……”陆诏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全身僵硬紧绷,拼命地往椅子后面靠,猛地伸腿朝他踢去。背后就是硬实的实木衣柜,这一踢轮椅撞到柜子,反弹的力量把轮椅往外推了几分,这一脚就结结实实地踢到了陆竞腿间。 他左腿已经不是当初残废的腿了,攀着帘子下楼都没问题,踢人一下的效果也是相当惊人。 陆竞当场倒吸一口冷气,蜷缩着身子倒退了几步,险些坐倒在地。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一点,客户就迫不及待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想往外走,脚踝却被轮椅下方的两个脚踏绊住,身子踉跄几下,没能及时离开。 陆竞这时候也缓过一口气来,直起身揪住他的领子重重推到了地上,俯身抓住他半屈的左腿,顺着纤细的脚踝摸了下去。陆诏进门后已换了平常的家居腿,裤腿空空荡荡,摸起来纤细冰凉,还像是萎缩时一样过份细瘦。他一只手深深伸进裤腿里揉捏,另一只手按着陆诏的胸口,眼底跃动着暴虐的火光:“小残废,你竟然敢踢我了?谁给你的胆子?这个陆家从原来就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父亲母亲信任的、喜欢的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斗,再不老实我就在这儿办了你,反正除了我也没有哪家的人愿意跟你这个瘸子结婚——” 陆诏拼命挣扎,抵抗他摸到衬衣里的手,身上的衣服却越挣越乱,衣领大敞,下半身被陆竞的腿压住,腰间被掐出一片红印。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窗外一道身影,失声叫道:“邵大师——” “小残废,你的心倒不小,还敢在我面前叫别的男人?”陆竞抓着他的头发重重头地上砸去,把他那条原本残疾腿紧压到胸前,俯身要去吻他。 “邵大师,救我——” 他压制住陆诏比平常更强的挣扎,背后就响起了一片哗啦啦如玻璃碎裂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过头,只见到窗外呼地飞进来一道人影,笔直地撞向他。一只脚在他面前飞速放大,重重地踢到他的肩骨上,将他整个人踢飞到另一侧墙壁上,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像是活了一样避开地上的陆诏,全都砸到了他身上。 那人弯下腰拎起他的领子稍稍一抖,他两条胳膊就像被抖掉了一样疼痛,眼中倒映出一片浓稠的血色,血膜之后是一张他昨晚就深深印入脑海中的脸庞,却不像刘律师他们描绘出的那么柔软,而是带着比玻璃片更冷薄的杀气,在他耳边低语:“把陆诏的照片乖乖交出来,不然你要断的就不是手了。” 他心中一紧,难以置信地看向陆诏——难道他连这种事都告诉这人了?他不是死都不肯让别人知道自己被拍了这种照片,在他面前千依百顺,只求他别把那个把柄抖落出去的吗? 这个人在陆诏心里竟有那么重要,让他信任到了这地步!他咬紧牙根,心里骤起一片暴风雨,想叫保安进来收拾这个不知哪儿来的野男人,一抬眼却看到了令他无比惊恐的画面——他养父居然就站在房间里,正扶着陆诏站起来。 难道父亲也看见他刚才对陆诏……不行,不能让他误会!他咬了咬牙,硬扛着双手错位的巨痛,沙哑地叫了一声“父亲”,含着眼泪看着他和陆诏:“刚才我想跟小诏说说话,结果刚提起那个邵宗严他就生气了,重重踢了我一脚……” “那你也不能打你弟弟啊!”陆烨这辈子头一次朝他怒吼起来,心底感觉到一丝深切的失望。他从小亲手带大这个孩子,上高中时就把他带到公司学习,可以说对亲生的孩子都远没这么用心,哪怕后来认了陆诏回来,他的感情也更多放在这个堪当继承人的养子身上。而且那时他对着刚回家的残疾弟弟也一直很亲热,甚至主动提出来愿意跟陆诏过一辈子,将来代孕一个自己的孩子交给亲生父母,两人只养着陆诏的孩子,怎么私底下就这样欺负他? 竟然扯着他的头发往地板上撞,这是那位邵大师硬拉着他跳下来才看见了这一幕,要是没跳下来呢?陆诏之前说过,他在家里时常生病,在外面住一夜就突然活蹦乱跳了,难道真有什么他们没看到的问题在…… 陆烨的眼神一点点变冷,陆竞明白自己如果不再做什么就真的会被父亲怀疑了,连忙解释道:“刚才小诏忽然踹了我一脚,我站不住,正好他的脚腕又在眼前,下意识就拉了一把,也没想到正好就把他从轮椅上拉下来,俩人一起摔倒了。我刚才不是想打他,只是他挣扎得太厉害,我正好被踹到了命根子上起不来,想起来总没力气,挣扎中滑倒了几次……我对弟弟怎么样父亲你知道的,我怎么舍得打他?” 他越说声音越小,身上血迹淋淋,确实也有几分可怜。陆烨想到自己对公司和这个亲儿子未来的安排,心里的有几分膈应,又有些心疼,纠结地问邵宗严:“大师您要不先把人放下?怎么说也先把他们送进医院治伤再来谈别的吧?” 邵道长冷笑一声,把他扔到玻璃碴上,走过去抱起客户就往房间外走。走到门口时房门忽然“砰”地被人推开,他及时抬脚抵了一下,白晴就从房门后面闯了进来,对着地上的鲜血和血淋淋的陆竞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怎么受伤了?我在外面都听到窗玻璃被人砸碎了,这是谁干的,谁伤了我的竞竞?” 第105节 陆烨烦躁地说:“你别添乱了!邵大师刚才带我从楼上跳下来,正好看见他把他弟压在地上,邵大师怕他伤了陆诏,一怒之下就打碎窗户进来,碎玻璃刺伤了陆竞。这事一时说不清楚,回头我再跟你解释,先把两个孩子送医院去吧!” “什么叫说不清楚!”白晴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竞竞跟陆诏怎么样有他什么事,这孩子不是他哥照顾,还有人能管他一辈子吗?我不指望他将来有什么出息,只要他们兄弟好好地,将来给我代孕也好怎么也好弄两个孙子,我还一个给老杨跟弟妹,留下一个好孙子继承陆家就够了,用得着他一个外人插手!” 陆诏缩在邵道长怀里,身子微微颤抖,脸上却毫无表情,显然是已经习于面对这样的情形。邵道长却冷冷地看了陆家的男主人一眼,不客气地说:“陆诏后脑被你们的养子撞出了一个血包,如不及时散瘀怕有妨碍,我先带他到外面治伤了。你们两位可以慢慢捋清此事,如果真觉得一个欺压伤残弟弟的人也可以托付家业和子孙,那我这就把人带走,免得他在自己家里被人搓磨死。” “那个……大师,或许也有误会——”陆烨话未说完,邵道长便一挑眼打断了他:“你亲眼所见也是误会?若觉着我有误会,何不问问陆诏真相是怎样的?还是你们一心偏着养子,半点他不好的地方都不肯知道,宁可让亲生子受尽折辱?” “我怎么会欺负弟弟,我只是想问问他你们是哪来的,为什么缠上小诏,他那么单纯,我——”陆竞喊得恰到好处,晕得也恰到好处,陆烨抱着他死沉死沉往下滑的身子,脑子里也顾不上说什么了,连忙叫佣人过来帮着抱人,把他带到没有碎玻璃的地方。 邵道长转头就走,留下一个知道真相的陆烨和不知道真相的白晴等人,叫救护车来送养子住院。 白晴又缠着他问孩子是怎么伤的,让他把邵宗严那个一进门就挑唆他们兄弟打架,还伤了陆诏的狐狸精赶出去。陆烨却不像平常那样顺着她,而是叫人把陆竞抬到客厅,自己留下妻子,把刚才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和他心里的一点点怀疑都说给她听。 陆诏虽说有残疾,人也不聪明,不是能继承他事业的人,可毕竟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他陆烨亲生的孩子啊! 第164章 第十三次救援 邵宗严把客户和盛草鱼的瓶子一起带到了陆竞房间里。 陆竞的房间就在二楼的主卧旁,从他生下来就住在那房间里,跟陆家夫妇只隔一道墙。后来客户虽然搬回了陆家,但客户的腿又有残缺,上楼并不方便,直接就被安排在了楼下,没有封建社会那种正经大少爷搬回家后就要占主屋,把养子赶到偏房的说法。 邵宗严砸窗子的动静闹得大,房里的佣人都被白晴和管家支使着到楼下去看大少爷,他们两个一鱼的动向居然连问都没人问,顺顺利利地上到了二楼。 房间上着锁,不过这锁对邵道长来说和没有一样,指尖带着灵气轻轻一划,就把插着门的金属锁舌截成两断。 他无声无息地进了门,周身灵气展开,将房间内外割裂成两个空间,抱着客户放到了床上。陆诏脑后的瘀伤其实并不严重,陆竞下手时只想剥夺他反抗的力量,只撞出了一个鼓鼓的血包,敷些邵道长自己炼出来的敛血散就可以,倒是不用服千蜃阁的仙药。 邵道长坐在床边给客户剃头敷药,晏寒江一甩尾巴从瓶子里跳了出来,从鳞片下掏出钱包、手机、钥匙之类,统统堆在床上,摇身变化成人形,拿起手机问客户:“他之前给你发的那张照片,是用短信发来的吧,你看看是不是就存在这里的?” 陆诏那张平静得像面具似的脸上重新荡起了涟漪,颤抖着手指抓住那支手机,重重按下了开机键。 有开机密码。 他解不开,也猜不出密码是什么。 那支储存了他所有丑陋模样的手机就在面前,他却拿它毫无办法,不知该怎么才能弄出里面的照片。陆诏急得额上见了汗,把陆竞的名字、生日、父母、公司……所有能想到的名字都输了进去,手机屏被那又急又快的按动弄得反应不灵,却还是顽固地显示着密码界面,最后因为错误次数太多“啪”地一声锁死了。 陆诏那一刻就像死了一样,整个人从腔子里往外冒凉气。邵宗严从他手里夺过手机,灵力裹住机身重重一握,将那支金属手机碾成了细碎的米分末。 “试不出来就不要试了,不管这手机里头存了什么,只要整个手机都弄没,他不也就没法再发出来威胁你了?” 陆诏微微一怔,旋即又忧虑地低了头:“恐怕他在别的电脑和云端都存了照片,哪怕没了手机也可以让别人帮他发图。而且那些图片如果存在网络里,万一存图的网站泄露了资料,被人当作普通的猎奇图片发出来……”他也一样会身败名裂。 晏寒江之前一直坐在电脑桌前的旋转办公椅里测试密码,听了他的话忽然将身子一转,淡淡叹道:“可惜咱们之前都没学过执天阁的道法,不然连上光之大道,就能通过光纤网路查到整个世界的资料,到时候要毁掉一份照片也是轻而易举。不过,”他回手拿过陆竞的电脑,朝陆诏面前晃了晃:“他一个隐藏文件夹的密码设的是你过去的名字,里面的东西我就不看了,你自己看吧。” ……不愧是未来世界来的高科技人造人!陆诏崇敬地看着晏寒江,双手接过了那个薄薄的笔记本。邵宗严也惊异地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问道:“晏兄你怎么算出密码的?我记得你说你是苍生苑毕业的啊,难道转职后去了执天阁?” “不过是觉得藏的是和客户有关的东西,就该用他的资料试试罢了。”晏寒江站起身来负手俯瞰窗外,深藏功与名。医院的救护车此时才刚开来,这座庄园似的大宅院门大开,管家带人出去迎接医生进门。他的眼睛透过地板,看着楼下大厅里情绪不稳的白晴和心思复杂的陆烨,忽地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受了伤,却到现在也没得到父母一问的客户。 邵宗严也回头看向低着头拼命按鼠标删照片的客户,于神识中和他交流道:“为养子倒是仁至义尽,对亲子却这么放手不管,我总算知道他在游戏里的执念为什么要离开这世界去当客服了。” 医护人员匆匆把陆竞抬出门时,客户也删尽了笔记本里的照片,抬起头来露出一丝奇异的神情:“我在这里查到了几份奇怪的帐目,好像是把陆氏的资金转移到另一个公司,我看不太懂,你们能帮我看看吗?” 邵道长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不懂,晏兄你学过吗?” 晏寒江连扫都没扫过电脑屏幕一眼,清高冷漠地说:“举却阿堵物。”他可是跳过龙门的真龙,餐风饮露,视金银灵石如粪土,怎么能看帐目这种充满了铜臭的东西。 客服夫夫都帮不上忙,客户也不想揭穿他们和自己一样不懂会计的底细,眨掉了眼里残余的悲伤,捧着笔记本苦笑道:“那我就把这东西给父亲看吧,他肯定是懂的。如果陆竞真的做了什么对陆家不好的事,他亲眼看见了证据估计自己也会相信,不至于觉得我为了陆家的财产家业陷害他了……” 说着说着,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右手撑床猛地跳了起来:“他办公室的电脑!咱们还得去看看他办公室的电脑,那里面说不定也藏着我的照片,万一父亲看了这份资料之后找人去他的办公室查档案,却看到了那些照片……” 他越说越担心,额头颈后冷汗直流,抱在怀里的电脑也落到了柔软的床垫里。邵道长听得直皱眉,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叹道:“那就去他办公室看看,若有照片也都删掉就是了。陆竞那双手臂已经被我抖碎了经脉,没那么容易出院,趁这段时间正好去拿他的东西。” 陆竞被急救车接走后,邵道长就拿轮椅拎着客户下了楼,准备去陆竞办公室查找其他可能存留的照片。还未出门,双眼红红的白晴就拦住了他,激动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对陆竞:“他们毕竟是兄弟,就是竞竞真欺负了陆诏,也该由我们当父母的来教训,你凭什么那样伤害他——医生说他两条胳膊和手上所有关节都脱位了,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怎么对他亲生父母交代?我会控告你故意伤害罪你信不信?” 陆烨拦下了暴怒的妻子,却也同样站在邵宗严面前,略带不悦地问道:“你又要把小诏带到哪去,他也受伤了,你说是来照顾他的,却不好好让他在家养病,又要带他出去疯吗?” “原来你们还记得陆诏也受伤了,还是叫你们的养子打伤的。”邵道长细细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眼尾一抹若有似无的薄红凌利如缠满红丝的斩魄刀:“那刚才叫来救护车的时候怎么没有一个人想到他也需要治疗?哪怕是找人问问他伤势如何呢?” 陆烨哽了一下,又有点恼羞成怒地说:“我刚才只是一时忙乱忘了,邵大师,你这话怎么能当着我儿子说?” 邵宗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不心虚,何必怕我说这些?你若是心虚,为何不从现在开始展现些父子之情,将我们送到要去的地方?” 陆烨心里也正烦着亲子养子之间的关系,妻子不分青红灶白地偏爱陆竞,不管他刚才说了多少,一听陆竞受伤就像疯了一样让他把邵宗严送进警察局。可他自己想到在窗外看到陆竞那么粗暴地对待陆诏的样子,却油然觉得那孩子有点太暴虐了,简直就像被脏东西附了身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像没看见之前那么信任和喜欢陆竞。 这种情况下,倒还是跟着他们先出去转转比在家对着妻子的好。他轻咳两声,避开邵宗严嘲讽的视线,说:“我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车子很快开到了门口,他把妻子和佣人的劝说扔到脑后,第一次亲自开车送自己的儿子出门。路上他从后视镜里看着低头摆弄电脑的陆诏,心里悄悄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感觉——这才是他的儿子!是他血脉相系的后代!这个孩子在家里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无论是他妻子还是佣人都把另一个孩子当成真少爷,而这个真真切切流着陆家血脉的孩子反倒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忽略了。 如果不是这位邵大师突然出现,他甚至没有心平气和地好好看过这个孩子,带他出门兜过风。陆烨心底蓦然生出一丝惭愧,在陆诏被打伤时没有过,在邵宗严讽刺他的时候没有过,而在这平静的行驶过程中,在他悄悄通过后视镜看着安静地垂头玩电脑的儿子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亏欠这个失散二十余年的儿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明明是想开车把陆诏送到医院的,可眼前的马路却变成了平常去公司的跑,陆氏集团的大楼近在咫尺,甚至已经能看到停车场大门。 说好了要带陆诏看病,怎么又跑到公司来了!他低低骂了自己一声,连忙往右打了方向盘,打算从公司绕过去走另一条路去医院。可还没等他踩下刹车,他一直从后视镜里偷看的儿子忽然抬起头回望着他,平静而压抑地说道:“我们就是要去公司,父亲,我有一份关于陆氏的资料要请你帮忙看一下。” “什么资料?”在陆烨反应过来之前,那辆车子就平稳地开进了公司院子里,陆诏看了许久的笔记本电脑也送到他面前,上面记录的是几份资金流动的帐目。他想仔细看看,陆诏却把笔记本重重合了起来,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父亲,不管你信不信,陆竞对我没有半分兄弟之情,只要有一天你控制不住他,他就会张开利口吞噬陆家。证据就在他办公室的电脑里,可我没有权利进入陆氏,更没权力查看他的办公室,所以我需要你帮忙带我上去。” 陆烨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想说“胡闹”,可看着他头上缠的绷带,却又想起了自己的确是亏欠这个儿子的。陆家真正的小少爷却连自己的公司都不能进,感觉陆竞对公司有别的心思时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还要借口看病跟他这个父亲单独出门,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敢说出这话…… 算了,就算是胡闹,纵容他一回又有何妨呢? 陆烨亲自把儿子和邵宗严带到了陆竞的办公室。进门之后就没有他什么事了,邵道长随意在他颈后一按把人弄晕过去,陆诏就开始翻找陆竞电脑里的资料,客服则准确地转开了保险柜上的密码锁,取出公司的机秘文件和密藏在保险柜最深处的u盘。 ===================================== 三人在办公室里翻找资料的时候,医院里的陆竞也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只看到管家徐伯和他亲生父母在医院里守着他,陆家的养父母都不在,心里便有一丝不满蕴生,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他生母赵小柯第一个发现他醒了,见他脸色难看也只以为他是疼的,连忙抱着他哭道:“小竞你疼不疼啊?你在陆家自己的房子里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个打伤你的人实在太狠了!妈妈已经替你报了警,你方心,我和你……你白妈妈都不会让你吃这个亏的!杨诏那个小该死的……” 她哭得伤心欲绝,顾不得别的,身边的丈夫杨健却顾虑到陆家的管家还在身边,狠狠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陆竞看不起她这种小市民的咋呼,可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劝他,于是用力抬了抬腰,低哑地说:“这事不怪陆诏,他只是被外面的人骗了,那个男的估计就看他年轻不懂事,冲着陆家的钱来的。” 他作势想去摸摸赵小柯,可动手时才发觉那只手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没有挪动他的感觉,而且也真的抬不起来。他心里升起一股少见的慌乱,看着自己软软垂在身侧的双手问道:“我的手怎么了?怎么我好像感觉不到它们存在……刚才在家里时手还疼呢,现在怎么会没感觉了!” 他二十几年养成的教养和矜持都丢到了脑后,整个人狂乱得像个疯子,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赵小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和杨健一同抱着他痛哭流涕,艰涩地跟他说出了真相:“大夫说你这两只手的神经可能出了问题,还不确定是颈椎还是双臂神经受伤……以后你的手就用不了了……” 不!不可能!不……他回忆起了被邵宗严抓着脖子威胁的那一幕,猛地叫道:“不!我还没残疾!他能治,我不会变成残废的,他一定能给我治好,徐伯,你去把那个邵宗严叫过来,我的手就是他故意弄成这样的,你告诉他我什么都给他,他一定能给我治好!” 第165章 第十三次救援 陆家的管家徐竖章给家里打了电话,陆烨不在,他就向夫人白晴报告了陆竞的身体情况和他要见邵宗严的要求:“大少的双臂神经受伤,暂时失去了感知和运动能力,可还没查出具体原因。他说是那个诏少带来的邵宗严打伤了他的手,也只有他能治疗,希望先生和夫人帮忙把那个人带到医院来。” 白晴慌乱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竞竞的手臂……是废了?两条都废了?” “已经请专家会诊过一次,现在还没查出具体问题,有可能伤到了神经。”徐竖章重新解释了一遍,催促道:“夫人您想办法把那个邵宗严带到医院来吧,大少真心认定他能治病,他自己跟老爷介绍时不是也说自己是什么传统医学的大师吗?诏少前些日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就跟他出去呆了一晚,身体就好了。” 白晴将信将疑地说:“有那么神吗?陆诏的病又不重,一年不都得犯几回,哪次也没见他死了,说不定就是为了跟他哥争宠才装病呢。” 徐竖章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大少想见他,您就费费心把他弄来吧。不管他想要钱还是什么都给他,他要是治不好正好就以故意伤害的罪名把直接送进监狱去。这种人无非是为了钱才跟着诏少爷的,看似对他多么忠心,多花点儿钱也就能收买过来了。毕竟大少才是陆家真正的继承人,诏少有什么比得过他的。” “说得没错……”白晴喃喃自语:“竞竞才是我儿子,那个畏畏缩缩的傻子怎么会是我生的呢?”她想到陆竞失去知觉的双臂,又是一阵烦心,拨通刑侦局的电话通知他们先不要去逮捕那个闯入陆家打伤了她儿子的邵宗严,叫人开车送她去医院,路上又给陆烨打了电话。 悦耳的铃声伴着振动嗡鸣响起,手机的主人并没醒过来,守在旁边无所事事的龙君便接起手机,按下了免提键。 “你在哪?”急躁的女声从电话中传出,不等这边的回应便匆匆说了下去:“你送陆诏去的哪个医院,是市一院吗?你怎么没去看看竞竞?专家会诊之后说他的双臂失去知觉了,可能是神经出了事,万一一辈子都好不了可怎么办!喂,陆烨,我说话你听见了吗?你别装傻,那个打了我儿子的邵宗严在你身边吗你让他给我接电话!” 客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僵硬地转过头盯着手机和他躺在沙发上还未醒来的父亲,晏寒江看了他一眼,并未出声,直接把手机扔给了邵宗严。 邵道长一手从打印机里掏出热乎乎刚打好的文件,另一只手接过手机,关掉免提笑着答道:“白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你……”白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拿到了电话,声音在喉头噎了一下,很快又沉下声音用一种隐含傲慢的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跟着陆诏就是为了钱,但陆诏那样的身体无论如何也继承不了陆家,你想要钱,想在陆氏谋个职位都用不着讨好他,只要你能治好陆竞,我什么都能给你!” 她的声音并不太高,可客户吃过仙丹,不确定耳力能有多好,邵宗严索性把打印工作交给晏寒江,自己抓着电话出了门,躲进一间空办公室问道:“白夫人,陆诏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为何你却如此偏心养子?陆竞父母俱在,将来他坐拥陆氏家产,若是他以陆家财产供养杨氏夫妇和他的亲生子女,你夫妻二人后半生又当如何自处?他现在还不是陆家家主,就这样欺压陆诏,将来若真名正言顺地得了这一家,你就不怕陆诏没有立足之地吗?” 白晴怔了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这小子居然到现在还向着陆诏,想离间她跟陆竞的感情!要是没有他,她们一家本来过得好好的,陆诏不回家也就不会惹他们夫妇心烦,陆竞也不会被陆烨看到不好的地方,更不会受伤……她放弃了劝说,冷着脸威胁道:“你非法闯入陆家,打伤陆竞的事我已经报警了,如果陆竞好不了,你就准备一辈子在监狱里蹲着吧!” 她烦躁地挂了电话,催促司机尽快开到了医院,步履比平常匆忙却仍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进到了陆竞的病房。 赵小柯一见她就扑了上来,哭喊着问她:“人带来了吗?我儿子的手臂还能不能好?” 杨健也站了起来,在妻子身后殷勤地看着白晴,拍着床招呼道:“陆夫人快坐,小竞一直在想你呢,我们这都等着你把那个打伤他的混蛋带来了,人呢?” 白晴一向看不起这两口子,觉得他们粗俗而势力,简直是陆竞人生中的黑点,可是在双方孩子互认回去的现在,却是这两个人比她更光明正大地守在孩子身边。她这个悉心教育了陆竞多年的养母却像外人似的被这两个人招呼,而且他们问的,偏偏是她没做到的事,让她又尴尬又难堪。 幸好身后的陆竞体贴她的心,在床上虚弱地说道:“爸,妈,徐伯,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事单独跟母亲说。” 赵小柯还有心不舍,杨俊在身后重重推了她一把,拖着她往外走,一面笑着说:“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陆竞这孩子就麻烦您照顾了。”出了房门,远远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在妻子耳边低声说:“咱们陆竞够不容易了,你还没个眼色!他不得跟养父母关系好了才能继承陆家?虽然杨诏是个小残废,不可能跟他抢什么东西,可毕竟是他们亲生的哪,万一哪天人家想起来要分东西……” 两人低声商议着离开了医院,徐管家也下去买东西,白晴独自坐在病床边看着陆竞英俊而苍白的脸,泪水忍不住滴落下去,摸着他的胳膊说:“你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呢,妈妈从小把你带到这么大,你连个小擦伤都没在我眼前受过,现在居然吃了这么大的苦!陆烨那个老东西看着人把你打成这样,竟然不把他送进监狱去,我真恨不能连他也打死!” 陆竞很想抬手拨开她耳边散乱的发丝,可是现在连手指都动不了,只好费力地抬起头来贴了贴她的脸,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愤恨烦躁安慰道:“不用着急,母亲,他这只是为了给弟弟出气罢了,谁叫我一个养子却占着陆家大少爷的位子,而弟弟却到现在连一份产业也没正式接管过呢?不过我们毕竟是兄弟,小诏就是再恨我,也不可能这么简单粗暴地就让我废了的,他肯定要顾及你和父亲的想法。” 她的孩子这么懂事,这么好,为什么就不是她亲生的呢?白晴心里酸酸的,抱着陆竞的脖子默默流泪。这才是她从出生起就一直带在身边,亲自养大的孩子,那么优秀懂事,怎么突然有一天就不是她的孩子了呢?想到陆竞要认那么粗俗的夫妻当亲生父母,还有一个和那对夫妻同样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要插进她们母子之间,占据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完美孩子的地位,她就心疼得受不了。 她的陆竞是天之骄子,这么多年她忍耐着跟陆烨在一起为的都是这个孩子,为了让他能无忧患的继承陆氏,可这孩子、这孩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她咬着牙劝道:“我已经让律师安排好了,如果那个邵宗严真的不能给你治好,我就把他送进监狱,让他在里面给你的手臂陪葬!就算你的手好不了也不要紧,妈妈会找人给你移植手臂,反正陆诏也没有那个继承陆氏的本事,我绝不会让他占了你的身份!” “恕我直言,白夫人,我的客户才是你与尊夫亲生的儿子,哪怕你再不愿意,陆家也只能由他继承。”温柔如丝竹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吓得白晴身子一僵,差点把抱在怀里的陆竞扔了下去。她眨了眨眼才看出来邵宗严手里举着一支熟悉的手机,目光盯在屏幕上,不断变换角度,正在拍摄他们俩! 陆竞的反应比她更快,立刻意识到了这姿势的不妥,连忙道:“母亲,你放开我,去叫人来,别让他拍那些容易误会的照片!” “什么容易误会,我是你母亲——”喊到一半儿,她忽然哑了嗓子,想起陆竞实则并不是她亲生的,而是杨家那对上不得台面的夫妻的孩子。优秀如她,骄傲如她,却生了个没用的残废。 她反而更抱紧了陆竞,愤怒地喝道:“你拍什么?谁允许你拍我们的,我已经找律师准备材料了,你等着进监狱忏悔为什么要伤害我儿子吧!” 邵宗严从窗口走了起来,动作轻缓优雅,仿佛脚下的窗框外还砌了一层透明石砖,稳稳地随托着他的身子。进屋之后他也完全没在意白晴的责难,朝她笑了笑:“我并没想拍你们,刚才只是试试手机拍摄功能怎么用而已。因为我们和客户在陆竞办公室里找到了些不该存在的照片,然后还发现他在别的地方另设了一个子公司转移陆家的财产,很担心那些照片在别处还会存在……” 他毫不费力地伸手分开陆竞母子,在女人慌乱的尖叫声中推开病房门,把她牢牢锁在外面,握着手机回头对陆竞说:“我们怕删掉照片还可能恢复,就把材料打印出来,然后毁了主机。可是这么一处处地找实在太麻烦了,正好白夫人又来电话叫我,我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就直接过来了。” 陆竞十分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照片,也猜到了他要对自己做什么,脸色蓦然变得霎白,可一双无力的手臂拖在床上,让他连稍稍按住衣领都做不到。 邵宗严那张妖丽的脸在他眼中仿若地狱中的恶魔降世,纤细的双手轻易地撕碎了他的衣服,随手喂了一枚药丸进他口中。他简直要吓疯了,连叫都叫不出声,喉头咯咯作响,却还是只能任由那枚药丸化作清冽甘甜的药水咽下喉咙,惊恐地质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给你做个小手术而已。我虽然没有晏兄那样的徒手整形资格证,但是好歹也画过好些年春宫图呢,会画就会塑,你放心,必定做得相似的。” 他三下两下便脱了陆诏的衣服,只留下下身那一小块布,然后拉起他的左腿,和右腿比量了一下,掏出一把普通的菜刀削了起来。 刚刚他喂陆竞吃下的便是塑形丹,服下这药后身体就像橡皮泥一样任人随意塑造,拿刀划下的肉滴血不流,伤口也会瞬间长成平滑的皮肤。门外陆夫人、徐管家和医生、保安都在砰砰地敲门,他动手时却依然淡定,不疾不徐地照着记忆里客户的腿形仔细削制了许久,还把他的腰胯往里按了按,双脚也削掉一圈,收起割下的肉块,挑开内裤,对着他拍了一套全身写真。 虽然不如客户那套的姿势开放,可是胜在拍得清楚全面。 他甚至还改成录像模式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拍了一遍,愉快地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们俩的身材不可能完全一样,幸好陆诏是学画画的,回头让他把照片和视频ps一遍就像了。到时候只要网上有他的照片泄露出去,我们就把你这套发出去,开新闻发布会给他正名,怎么样?” 门外的敲门声响得越发急切,甚至有电锯的声音响起,邵宗严便收起手机,打算离开这个病房。临行之前想想他的腿转瞬之间变成这样也实在太惹眼,于是又替他把裤子穿上,用棉被严严实实地盖好,含笑提醒道:“不该说的可不要说,不然你的照片就要流传得天下皆知了。” 陆竞终于明白了被一个强大的疯子胁迫侮辱的痛苦,明白了把柄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凄惶,可他还得在母亲和医生、保安进来时替那个人瞒住他所做的事——他不能让那些照片流出去,也不能让这群人知道他和陆诏一样废了了一条左腿,不然的话他就完了!陆家的公司、陆家的继承权和父母的宠爱就都完了! 第106节 他怎么会惹上那样一个恶魔,那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真的斗得过那个恶魔吗?他已经死死得罪了陆诏,就算以后不再动手,他们会放过他吗?陆竞额头汗水淋漓,本能地抓住了对自己最好的母亲,抬起身子在她耳边低声乞求道:“别找他,别控告他,求您……他……他拍了咱们的照片,那些照片的角度有问题,很容易让人误会,要是真放出去咱们一定会受损失的,他太强了,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暂时退让一步,暂时……” 第166章 第十三次救援 邵道长把陆竞腿肉处理掉,转回公司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他懒得打电话叫陆诏下来接他,索性从墙外直飞上去,伸手按上了陆竞办公室的外墙,直接穿墙面入。办公室里的陆诏已经打印完了文件,正坐在打印机旁喝奶茶,他父亲还在沙发里昏迷着,沙发旁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助理送上来的晚餐和饮料。 晏寒江却占了办公班台,十指轮飞在键盘上不停敲击,时不时喝口咖啡,直到邵宗严进门才抬起头来。 他突然穿墙而入,差点吓着陆诏,幸好这孩子都见识过人变鱼了,人身穿墙也就是呛口奶茶就能恢复过来的伤害,狠狠咳了几声就恢复了正常,站起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晏寒江用真元托了一杯奶茶给他,替客户问出了他最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医院那边怎么样,陆竞在外面还存了别的照片吗?” 邵道长嘴角微微挑起,柔和了眉目,对着客户露出一丝格外纯洁的笑容:“不管找到多少电脑,删掉多少照片,你都会觉得不安吧?与其咱们自己费力去找他可能存照片的地方,不如彻底从根源解决——” 在陆诏不解的注视中,他掏出了从陆烨身上摸来的手机,稳稳地扔进他手里:“我也给他拍了同样的照片,告诉他,只要你的照片泄露出去,所有后果都会由他承担。现在最担心那批照片泄露的不再是你,而是他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刚刚拍的这些东西修一修,让它们更容易以假乱真。” 陆诏下意识点开屏幕,一张映衬着雪白床单和背景的果照就闯进了他的视线。他吓了一跳,把手机拿得稍远了一点,恰好看到屏幕稍靠下方那条瘦得好像被削掉肌肉,只剩一层薄皮包着骨头的腿。 那形状如此熟悉,他下意识觉得是自己住院时被谁拍了这样的照片,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邵宗严对此早有预料,隔空挥了挥手让手机浮在他眼前,照片上那张脸放大至占满屏幕,赫然是陆竞那张曾经高傲自信,如今却满面惊恐的脸庞。 那个人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客户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按着手机屏幕不停缩小,仔细看了看图片上他的腿:“你去拍了他的照片,然后把那条腿也p细了?p的挺好啊,床和地板都没变形……咳,我不是说这样,我是说,这样p了之后他反而会说照片是换头ps的呢,还不如就拍他原本的身体,拍个那啥点的姿势……” 陆诏觉得,自己也有哪里坏了,知道这照片属于陆竞之后,他竟莫名觉得挺高兴,再看那白花花的p得跟他自己——从前的自己似的身体时,也没有之前那种恐惧到几乎不能呼吸的感觉了。 邵道长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说出了彻底颠覆三观,却又如恶魔低语般动人的话:“那不是p的,我不会用这种高级软件,是给他喂了塑型丹后将身体塑成那样的,你看看如果和你的体型有不像的地方再微调一下。以后万一有谁把你的照片流出来,你就把这些照片发出去,转移一下别人的视线。” “陆竞的腿……残了?你……您把他的腿弄成这样的?”陆诏深吸了口气,朝后面翻过去,竟然每一张都是相同或相似的照片,只是那两条腿的动作有细微的变化,双手都是软绵绵地瘫在床两边的。他想起来之前白晴打电话来说邵宗严打伤了陆竞的手,所以从照片上看,那么强大的,曾经可以随意伤害他,逼得他求死都不敢的陆竞……竟成了个比他还可悲的伤残? 仅仅一天一夜之间,他们的人生似乎就彻底逆转,陆竞被他握住了如此耻辱的把柄,而他成了处于控制地位的那个? 陆诏抓着手机按在胸前,忽然双腿一屈,就要跪下去给邵宗严磕一个:“救命之恩我暂时无以为报,请你们一定要接受我这点浅薄的心意!” 邵道长连忙一甩袖子托起他,咽下一大口奶茶,温声安慰道:“我本来就是做游戏救援工作的,这是我份内之事,不必言谢。你要是真想谢我,那就记着今天得救之后的心情,将来当上游戏客服之后也勿忘初心,好好对待你遇上的每位客户吧。” “嗯……”陆诏想起初遇时邵宗严说过他未来会成为自己的米分丝,还说他未来会想当那个不能玩的奇怪游戏的客服。当时他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想,当时邵宗严的预言似乎真的字字都出自他的本心。他对这个家庭没什么可留恋的,也不用再怕陆竞用照片威胁他,还有了健康的身体和完整的双腿,从此天涯海角,何处不可去? 他将那支手机收进口袋里,朝着邵宗严和晏寒江深深鞠了一躬:“以后我会跟两位老师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考下执照,做一个合格的客服!” 不愧是修仙版玩家,本体还没接触到元泱苍华游戏呢就有这么深的考试意识!邵道长击桌赞叹,让他拿着笔记本一边儿修图去,自己走到晏寒江身边,低头看向他面前文字光标闪烁的屏幕,蹭着他的头顶问道:“晏兄在写什么?” “写几份稿子——豪门养子挤占亲子之位成为集团继承人,却暗中成立公司转移财产,这么大的新闻不发出去简直对不起世人。娱乐版金融版都能发,我已经查好了几家报社的印刷地址,先排好稿子,到印刷时随便替换一份新闻就行。” 龙族修长秀致的指尖在键盘上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看得邵宗严眼花缭乱,心中又涌现出更新鲜的崇拜。晏寒江空出左手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行云流水地单手打下一串字句,淡淡一笑:“我以前是给淡水鱼养殖杂志供稿的专栏作家,这种新闻稿写得不多,可好歹也懂一点。” 嗯,晏兄懂得可多了。邵宗严与有荣焉地弯了弯眼角,把他那只文化人儿的手放回键盘上,自己坐在桌边歪着身子看他。 ===================================== 白晴在医院里住了一夜,一夜没合眼地守着陆竞。自从下午那个奇怪的邵宗严爬窗户跳进病房里,还把她和医生、管家都锁在门外不知干了些什么,陆竞就像受了刺激一样,眼里总含着几分惶恐。 他甚至不愿意洗澡,不许别人给他擦身、换睡衣,就穿着沾了一天汗水的脏衣服躺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许别人看他的身体。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想趁他睡着了看看那里是否真的受了伤,可是陆竞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敏感,直到深夜也没入睡,稍稍一碰他的身体就像炸了毛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又慌乱又坚决地拒绝任何人看他。 她守在床边苦熬了一宿,最后熬不过趴在床边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只见陆竞苦苦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眼圈都是浓浓的青灰。 陆竞仍然是坚执地拒绝任何人接近,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也不肯洗洗,短短一夜之间就变得憔悴枯槁,活像是换了个人,她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可如果真是她想象的那件事,为了陆家和陆竞的名誉,她偏偏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给陆竞倒了杯水,托着他的脖子喂他喝了下去,匆促地躲出病房,掏出电话不顾一切地拨给了刘律师:“我要报警!我受不住了,我的竞竞怎么能受这种苦……我要让伤了他的那个姓邵的进监狱!” 电话对面的人劝了她几句,白晴看着远处步履匆匆路过的医生,神智也清醒了几分,低声说:“……但是不能牵扯到陆诏,他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生的,他上法庭,我们白家和陆家也要跟着丢人,不能让他出现在案子里,不能让他被媒体曝光!” 刘律师支支吾吾地答道:“这件事之前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而且现在……呃,您还是打个电话给陆先生吧。” 他没多说什么就匆匆挂了电话,留下一脸莫名的白晴。她对着电话簿看了一会儿,再度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这回却是足足响了十几声也没人接,她又打给了陆家大宅,问留在家里的佣人陆烨去了哪儿。 陆烨昨晚竟也没回去。女佣的声音也像是绷着根弦,充满了担忧和不确定,说了几句就想挂电话,最后在她的逼问下才含含糊糊地说:“陆先生昨天带着诏少和那个邵宗严去了公司,一直到现在三个人都没回来。” 邵宗严!陆烨竟然跟那个害了她儿子的人在一起过了一夜!不,不止一夜,还有整整一个白天,难道这人根本就是陆诏为了讨好他父亲弄来的?说什么大师,其实就靠着一张脸混进陆家讨好男人,帮陆诏把她完美的好儿子挤出陆家…… 白晴越想越气,恨不能把手机摔了,可是想想自己心爱的养子还躺在床上,需要她找来更多资源救治,便暂且忍了这口气,又给自己家里打电话。 她父亲已经过世了,家里是关系不很亲近的大哥掌权,若在平常她能用陆家资源的都不会用到白家,可是如今陆烨可能出轨,她再和兄长不亲近,也只能找他撑腰。白晴强忍着泪水拨通电话,刚想诉一诉儿子受伤,她自己却在这时候被丈夫背叛的委屈,电话另一头的白家家主白颢却用一种颇为嫌气的语气问她:“你到底在闹什么?今天一早六份报纸都登出来了陆家的乱子,你不嫌丢人吗?当年你们把陆诏接回去的时候我说过什么,陆竞再好,那也不是你们俩亲生的骨肉,你爱养着他给他笔钱送出国就得了,干嘛非得养在身边,还弄得像要把陆家都给这个养子似的?” 白晴被他骂懵了,连忙叫屈:“大哥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家竞竞怎么会闹出乱子?都是陆诏那个没良心的小混蛋,他竟然从外头领来个男狐狸精勾引他亲生父亲,这是要断了我在家里的根基,要把咱们白家甩下陆家的船啊!” 白颢懒得听她废话,冷冷丢下一句:“你自己看报纸,各大报纸都出了这种新闻,居然没人提前跟我打招呼!这件事你要是还向着那个假儿子,弄出有损白家形象的事,以后就不用回白家了。” 白晴根本不知出了什么事,又是半宿没睡,脑子里晕晕的,挂了电话后也没想明白大哥什么意思,给徐管家打电话也没接通,无奈下只好发了短信,吩咐他捎早餐和一份报纸上来。 ——徐竖章今天也有些不像话,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没带早餐来,而且外面报纸上登了连兄长都生气的消息,他却一句话都没跟她汇报过呢? 可陆竞还在房里等着她,他双臂都有伤,她不能抛下他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白晴从紧急通道出来,想赶回陆竞所在的病房,对面却恰有一队警察匆匆忙忙地夹着书包朝这边走来,领头的是她以前曾见过一两面的刑侦队长。 她连忙上去打招呼,憋了一夜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爆发一样猛烈,轰轰烈烈地倾泄出来,把昨天有一个狐狸精似的男人闯入陆家大宅打伤了她儿子,在陆竞入院后又闯进病房二次伤害了他的事都说了出来。在场的警察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白晴却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病房大门,含泪问道:“你们是来录口供的吧?小竞的身体支撑不住,有什么问我就是了,我去把他的验伤报告拿出来。” 房门打开,雪白的病床和屈着腿躺在病床上试图靠摩擦裤腿换上新病服裤子的男人都暴露在了众人眼前。病房里有股很明显的臊味,一团湿漉漉的裤子扔在地上,床边也沾了几处可疑的痕迹,陆竞半歪着身子在床单上蠕动,裤子套到大腿弯下,正对着众人露出的是一条细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的残缺大腿。 陆竞脸上笼罩着一层不似活人的灰气,白晴的神色也和他相同,既灰暗又绝望,却又因为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而带了几分麻木。 刑侦队长最先恢复了神智,把目光从他的残腿和湿掉的裤子上挪开,从包里掏出一张逮捕令来在陆竞面前晃了晃:“今早我们接到陆氏集团所有人陆烨报案,控诉你非法转移、占有公司财产,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第167章 请假 陆竞竟然被她丈夫报警抓了!陆竞竟然转移陆氏集团的财产到自己私下开的公司里,想要把集团蛀空!陆竞竟然不信任她的拳拳爱子之心,以为这些钱比他这个人还重要!陆竞那条腿竟然变得又细又瘦,远远看着就好像陆诏坐在那里! 白晴甚至不知道这些消息哪一条更可怕。 她精心教养,从小就健康完美的儿子居然成了残废,不只是胳膊被人打伤,腿居然变成了那个样子,而且还在那么多人面前……太可怕了,太恶心了,她教养出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一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到警方的人帮陆竞换好衣服,带着他离开医院的,也不清楚那个孩子喊她“妈妈”,叫她救救自己,别让那群人带走自己时是怎么反应的。她整个人都被这潮水般无穷无尽的打击淹没了。 她花费一生精力教养大的儿子,她期待了一辈子的继承人,无论到哪里都让她骄傲的陆竞,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陆竞被带走后,白晴也像是被抽走了脊骨,顺着木板慢慢滑了下去。幸好周围还有巡房的医生和护士,便把她抬进陆竞之前住过的房间做了紧急治疗。 她半昏半醒,痛苦而混乱地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是被一道尖利粗俗的哭声叫醒的。赵小柯哭闹得整个房间都在响着回声,不管她难不难受,就抓着她的领子拼命摇晃着,叫她救救他们的孩子。 “我儿子怎么会进了监狱,白夫人你帮帮我们吧,他不可能拿你们陆家的东西,他可是个好孩子,他对那个残疾弟弟都那么好,对你们两口子更是一心一意,他不会干那些事的!”看到她醒过来,赵小柯哭得更起劲儿了,呜呜咽咽地说:“我们杨家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可家风正,从来没有那些为了钱父子兄弟相残的事。你看小诏,从小我们就教他不能念钱,他回到陆家什么都没要过,我们老杨家的种就更不会贪别人的东西……” 白晴眼前雾蒙蒙的,耳边回荡着杨家夫妇的埋怨,说得倒好像是他们陆家把人教坏了似的。可是两家没认回孩子之前,她的儿子从没干出过这种事,说不定就是陆诏进了陆家大门,这对粗俗的夫妻跟陆竞接触多了才会把他带坏的! 她猛地坐起来甩开了赵小柯的手,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手上的输液针头被拉了一下,回出了满满半管血。她尖叫了一声,又坐回床上,眼前仍然晃着陆竞那条白惨惨的腿,忽然用力一推赵小柯:“你们出去!都是你们带坏了竞竞,没有你们和那个陆诏,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陆诏找人来弄瘸了他的腿!我的儿子没有腿了!” “怎么会?”杨健和赵小柯真的傻了。自己的儿子在陆家养得跟小王子一样,哪方面都完美优秀,死死压着陆家亲生的孩子,这一直是他们的骄傲——陆竞会投胎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比不上他们俩的儿子,一辈子要靠陆竞养着? 自从知道了陆诏不是他们生的,夫妻俩就都厌恨这个差点害他们误会离婚的孩子到了极点,在知道他们的亲儿子成了豪门养子之后就更恨不能他当初直接给撞死了。幸好他们的亲儿子争气,连养父母都爱他爱得舍不得让他离开,还要把公司给他管,两人一直盼着有一天陆竞当了陆氏集团的主人,他们夫妻就真的扬眉吐气,也当上老太爷老太太了! 可是怎么忽然一下子他们儿子就受了伤,又忽然一下子上了报纸,被人报道成偷偷转移陆家财产的罪犯,更成了和陆诏一样的瘸子了? 不可能,他们的儿子天生身体就好,不可能像陆诏那样受点伤就残废了的! 他们抓着白晴差点闹起来,医院的保安和医生这回终于在该到的时候进来了,一名男医生舍身护住白晴,几个保安架着杨家夫妇到了楼下保安室,请了警察来批评教育。 白晴这回真的一病不起了,杨健夫妇想见也见不着她,拘留所又拒绝了他们探视,眼看着陆烨真的绝情到要逼死他们儿子,于是又想上了许久没见的陆诏。 当年陆诏车祸之后,要不是他们夫妻给他付了手术的钱,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后还给钱让他上大学,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他能有回到陆家当大少爷的今天吗?这孩子白得了他们夫妻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回到陆家还踩了他们的亲儿子,害陆竞的身份尴尬,连自己该得的财产都不能动了,他是欠他们一家的! 杨健拨了陆诏的电话,可惜手机和卡一起被邵宗严捏碎了,打也打不通;陆烨的私人手机又不通,打到家里佣人彬彬有礼地告诉他们老爷还在公司,打到公司助理却只让他们自己看报纸,还用从没有过的冰冷官方的态度请他们等法院传票。 陆家是真的不要他们的儿子了!两人撂下电话,同时都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默默对坐了一会儿,杨健忽然想起来:“我刚才打电话时听说陆诏也跟他爸一起去公司了,咱们过去看看他在不在,这件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得让他替咱们小竞脱罪!” 俩人匆匆到陆氏公司找人,门外的保安已经得了陆烨的指示,远远就把他们挡在了公司外围。那些人之前也认得这对夫妇,在他们过来探望陆竞和陆烨时也经常给他们方便,可现在态度却十分粗暴,横眉立目地说:“两位不要再来了,陆竞盗取公司机密和财产的事还没查清和杨家有没有关系呢,要是把你们放进去,我们的公作就不保了。” 他们在公司外拉拉扯扯许久,赵小诃忽然眼睛一亮,扯了扯丈夫,指着远处一双人影叫道:“那,那是不是陆诏!” 杨健抬眼一望,果然是一架轮椅从公司侧面的残疾通道推下来,推车的是个长发束成一把披在背后,五官精美艳丽得像模特儿一样的男人。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也能确认这人就是白晴说的狐狸精! 两人转身就朝陆诏和邵宗严跑去,五十来岁的人竟跑得比年轻人还快,缀着俩人足足追了三条街,边追边喊“杨诏”这个名字。追得稍近了一点,陆诏总算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推车的人也停了步,伸手在陆诏肘后托了一把,托着他站起身来。 杨健夫妇以为他要停下来了,脚步也不禁缓了下来,按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喊:“叫你那么多声你怎么都没听见似的?你现在成了豪门大少爷,连养了你二十多年的父母都不认了?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你,你个小白眼儿狼攀了高枝儿就把养父母扔到脑袋后面去了!” 陆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露出一丝好像放下什么的笑容,转回头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那双腿走得极为稳健有力,虽然看起来腿仍然有些细,可左右腿均匀平衡,腰纤腿长,脊背一反常态地挺得笔直,从背后看竟是一副正常甚至可说绝佳的好身材。 “那是陆诏?他不是瘸了吗?不是说受伤太久治不好吗?”杨健看得恍了神,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赵小柯也跑得够呛,蹲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呼呼喝喝地叫他:“你傻站着看什么呢,还不快追上那个小王八蛋!” 杨健也一样累到了极点,站住之后要再抬脚就没那么容易了,拖着步子追了没多久就失去了他的踪影,只能蹲在路边一边喘气一边低着头听妻子的责骂。 陆诏这一趟是直接随邵宗严去了传送阵。他对亲生父母也好,养父母也罢,都没什么留恋之情,估计着双方也都用不着他养老,索性就收拾了自己一点点行李,到专业的户外运动品店里买了探险装备和地图,然后乘上晏仙长召来的雪白的白云,跟着两位前辈到市区外一座著名旅游景点的野山林子里做生存训练。 邵道长拿自己的经历教育他:“做救援其实不在你修为多高,当年我还什么都不懂,一边看说明书一边才会用打火机,还不是也顺顺当当地干完了头一桩工作?更重要的是生存能力——就比如说,你在荒山野地里救了个客户,就得能挖土垒灶烧大锅,给客户做吃的,保暖,保证身体核心的温度超过37度,37度就能活下去。” 陆诏拼命点头,拿小本本边听边记,写满了一页纸才抬起头来,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野外求生类栏目,忽闪着大眼睛问他:“那咱们是不是要从钻木取火练起?” “那个略有点落后。等你当了客服之后每次救援千蜃阁都给发一个救生包,里面有防风火柴、打火机、镁棒和小刀,这几种方法都比钻木取火容易,咱们又不是拍节目,该用的科学装备都得用上。最关键其实在于怎么捕捉猎物——”邵宗严在地上看了一圈,指着松软土层上几个浅浅的、不易查觉的脚印说道:“这里就有野兔活动的迹象,我先教你设绳圈捉兔子。” 陆诏连忙凑上去看他结绳子,在地上脚印最多最乱的地方设下绳圈,再砍下细长的树枝夹在劈开的树干间,就像嫁接一样牢牢绑好枝条,弯到地上,绑上一块重物做成可触发的绳套。下好之后再揪一把野菜放进去当诱饵,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就设好了。 陆诏双腿不良于行,手却是很灵巧的,画画好不说,结绳扣也是一教就会,仿着编了个猎人活结放在不远处同样有杂乱脚印和拖行痕迹的地方,然后把自己午饭剩下的半块烤馕搁进了绳圈里:“那个,我觉着这山里一年四趟小长假来旅游的人好多呢,肯定都给投喂好吃的,把这里的动物嘴都养刁了,它们说不定更爱吃人吃的东西。” 邵道长摸了摸他的脑袋,夸了一声“有想法”,就带着他到小溪里摸鱼虾去了。 这座山是风景名胜,自然保护区,林子里的动物是不许随意捕杀的,更不许在山林里点火野炊。邵道长其实是个入乡随俗的人,所以虽然他们下的套子真的套了一只野兔和一只松鸡,他还是毫无眷恋地把野味都放归山林,拎着一锅肥嫩的花鲢鱼到山下农家院借了锅来烹制。 农家有自养的兔子、鸡鸭和散养猪,炉灶还是砖砌的大灶,陆诏连柴火都不会烧。邵宗严看天色不早,怕耽搁大家吃饭,便只叫他守在灶边看着自己动手,一顿饭换着样地告诉他劈好的木柴、细树枝和秸杆怎么烧,烧出来的火力软硬大小怎么调节。 秸秆烧出来的带着锅巴的米饭,柴禾焖得酥烂的冰糖蹄膀,带着松枝香气的清蒸剁椒鱼头,还有比野兔更肥嫩的麻辣家养兔丁,盛出来之后满室生香,都有种大饭店里也吃不到的山野清气。陆诏夹了一筷米饭,还没吃辣子就觉着眼圈涩疼,幸福又伤感地说:“我怎么觉着当客服比我当年考大学还难呢?” 邵道长默默地给男朋友夹了一块盖满鲜红剁椒的鱼腮肉,回过头来安慰客户:“将来有一天你会发现,比起学习来,做饭才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了。” ……比起应付你们随时随地说来就来的闪光弹,的确是做饭更简单点儿。陆诏舀了满满一勺辣兔丁倒进碗里,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往嘴里刨。 他们包了农家院天天进景区练习,颇有几分山中无日月的感觉,陆诏都差点戒了网。可这里到底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有一天陆诏跟邵宗严打猎回来,忽然感觉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在远处悄悄低语着“陆氏集团”“真假太子”之类的话语。 他终究还是做不到不理不问,找老板借了电脑自己查了一下,才发现陆竞私自转移公司资产的事已经彻底定案,被转移走的资产却有部分因为投资失败无法再追回。 他的亲生父母卖掉了后来因为陆家扶持而扩张到几家联锁店的超市帮他弥补漏洞,可他在陆家贪的钱又岂是几间超市能弥补回来的?那些资金是抽了陆家一项极艰难才中标的一份政府工程的款项。如果陆竞当初没入狱的话,那份工程会由他自己在外面建的公司协助建好,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可他人一进监狱,那间公司的运转也就被逼停了,资金也被冻结,连带陆氏这边资金和人力缺口都堵不上,工程有几处偷工减料,验收时被人查了出来,陆家的声誉也陷入泥潭,股价足足跌了三分之一。 受了这样大的损失,陆烨就更不能原谅陆竞了,想方设法让法官从重判处,恨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出不来。 唯一的儿子又残疾又入狱,陆诏却有了一双健康的腿,杨健夫妻简直恨死了陆家,当场把双方关系好时打听到的一些关于陆家经营上问题都吐露出来,反诉陆烨偷税漏税、违法经营。陆竞自然也不会帮这个狠心送自己进监狱的人隐瞒,把自己多年掌握的企业黑幕都爆了出来,前脚入狱,后脚陆烨就也被公诉人告上了法庭。 这桩案子还在漫长的审理中,陆烨没能被保释出来,整个陆氏都陷入了一片沉寂,杨家夫妇也很久没有消息。倒是白晴从被查封的陆家大宅搬出来后,好像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亲生儿子,在报纸上打了几次整版广告找他。整幅跨页版面上印着他的照片和“陆诏,你在哪里,妈妈爱你!”或是“宝贝,带着你的恋人回来吧,妈妈支持你们!”之类感人的口号…… 他默默关上电脑,站起身对邵宗严说:“老师,咱们能离开这里了吗?我觉得我可以去真正危险的深山老林里历练了。” 第168章 第十四次救援 第107节 这次救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救援,因为客户始终也没投诉或是呼救过,到传送阵时就没有开启评分功能。 邵宗严略有些失落,但想想这位客户可是从没见到他本人之前就对他十分崇拜,为了他才想当客服的,就觉得相比起这个人来,一个五星好评就又不算什么了。这点心路历程不足为外人所知,他看向客户的目光倒是越发和蔼了,还对着俊美高挑,五官深邃得有点像外国人的红衣npc,给他介绍了清景和沈老师本尊的身份。 陆诏一边听一边点头,在自己的小本本上默默记下了“修真界的人都要带个外表像低端物种实则拉风高大上的男朋友出门”的错误常识。 传送阵光冲天而起,把三人带回了最适合修士生活的上清小世界。邵宗严和晏寒江还在清霄门担了个客座长老之职,正好带着陆诏回去当个关系户,让他先学点自保之力。清霄门当初是纯剑修门派,就是最近闭门学高数,以前那种不用读书就能修行的底子还是在的,客户在上界肯定已经学了高阶功法,眼下打个底子就行。 三人驭风乘云,回了清霄门外,刚刚驻足便看到一道惊艳剑光飞出,倏忽化作一名羽衣星冠的道士,身上笼罩着客户端散发的淡淡清光,正是如今的清霄掌门顾淮川。当初他们离开时,顾淮川就预备着两人再回来,直接在护山大阵上留了个后门,只要这两人气息一触就能直接通知他,如今真的等到了人来,简直喜出望外。 就是看到他们身后的陆诏时有点意外。 “这位莫非是两位长老的徒弟?”顾淮川仔细打量了一下陆诏,一眼就看出他的资质绝佳,道体天成,心里便动了爱材之心,挑眉笑道:“这位师弟若留在清霄,跟着我学习飞剑与玄门道法,百年之内必有所成。” 邵宗严揉了揉陆诏的头发,笑道:“他已经是预定了要给万仙盟打工的了,而且分魂也去玩了游戏,还不知道是哪一派的。我们厚着脸皮带他过来是想让他在清霄学一点基础功法,顺便练练野外生存技能,以后好跟我一样当个客服。” 顾淮川自是无任欢迎,带着三人回了自己的掌门正院。他师叔江清源如今身上套着邵道长送的玄门版互动练习册,正在闭关,没法一道出来招呼,他便自己安顿筵席给三人接风,顺手指点了陆诏一点剑修的传统功法。 三位真人分桌而坐,一边饮酒一边谈叙自己对道法的理解,可怜陆诏坐在下面就像是个被儿女带出国旅游的老大爷,听他们说话就像听天书一样,越是努力想听就越头晕,一顿饭吃下来竟然像晕车一样晕了修真。 ——比起这些公式方程,挖火塘、打野兽、搭帐篷甚至刨木支梁、烧砖盖房都太简单了! 正式安顿下来后,顾淮川就派了清霄派弟子教陆诏本门入门心法。这群弟子天天学高数学得想吐,能陪着这位外派来的小师叔练无脑功法就跟放风一样,为了争夺教他修行、带他去后山狩猎的权利私下里暗暗争斗了不知多少回。 把客户托付给了另一位客户后,邵道长也可以安心地再闭一阵子关了。上次在小千世界把持不住,差点让晏寒江生了一堆泡沫龙的危机太过严重,而且一再在挑起兴致之后被迫熄火,对生理上的打击也太严重——前些日子借人家丹房炼药时,从丹鼎外溢出的药气都没法引动他的心念啦! 到时候万一他对晏寒江都没了兴趣,他们会不会成为万仙盟唯一一对还没正式立下双修契约就七……十年之痒的夫妻? 在这样的危机感下,他修行的速度也真是如坐了火箭般扶摇直上,小境界之间的关卡几乎都是靠服食丹药强行攻克,靠着本身天资卓越、气运深厚,倒也抵得住心魔滋扰。直到最后一步碎丹成婴,这不是能闭关修行出来的事,他才出关来静候机缘。 他闭关的时候,晏寒江也潜身在院里一个小小的碗莲缸里休息,直到他收功起身,才同时破水而出,顶着一朵鲜灵灵的嫩红色小莲花,飞到门外迎候他。 邵宗严专注内视经脉了那么久,猛地看到一条黑背白身,头顶水灵灵米分色荷花,身上还沾着一小片圆圆的绿叶的龙,只觉天地间霎时明亮,抬手抱住那条小龙,把他的头按到自己怀里,直接矮身坐到台阶上。晏寒江叼着那朵花给他戴到头上,往后弓起身子欣赏了一下,又圆又大的龙睛弯起,含着几分戏谑之意说道:“很适合你。” 邵道长纵声大笑,把头上湿淋淋的小莲花摘下来,细长的花茎编成了小圈套在晏寒江的龙角上。晏寒江身子一挣,化作银冠束发,穿着镶黑滚边白色道袍的的修士,双腿跪在他身侧,从头发里摘出那枚小小的莲花环在邵宗严指根上,拉过他的手低头亲了亲,笑道:“等你结了婴,咱们就去万仙盟大办一场婚礼,请沈老师给咱们录像。” 至于邵宗严那点工资够不够结婚的倒也不用现在就急着想,大不了结完之后他也跟着打工还债呢。 俩人黏黏糊糊地在院子里坐了半天,邵道长才想起来还有个客户让他们带到这个陌生的小千世界,这么些年没关心过,也不知道游戏里的执念回来了没有,一个学画画的到底能混进哪个门派。邵宗严也在缸里捞了一朵小莲花,弯了花茎窝成戒指戴在晏寒江手指上,两个大真人一人手上戴着朵小花招招摇摇地出了门。 清霄门弟子已经在门外候着,假装没看见那两朵莲花,规规矩矩地垂眸施礼,告诉他们掌门正在给弟子们讲客,暂时没法回来相见,而他们带来的那位小道友则在后山练习救援技巧。 邵宗严颇有前辈派头地笑了笑,从容答道:“讲道要紧,你代我回复顾道友,不必为我们分神,我去后山看一眼陆诏。” 那名弟子扬手一指门外,一群白鹤便翩然从天而降:“陆道友这些日子都在破晓峰,请两位真人挑只脚力代步。” 晏寒江身为真龙,真要乘上这些白鹤就把它们都吓死了,便摇摇头,抓着邵宗严登空而起,所过之处白鹤都低头折翼,像行礼一般伏在他脚下。那名清霄弟子也敬畏非常,倒退几步给他们让出路,直到两人离开才抬起脖子认真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惊叹:“好厉害,不愧是当初救了掌门真人的人。” 那双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连绵青峰中,找到了正在破晓峰狩猎妖兽的陆诏。他这些年进步也不小,身形气质已经带上了几分剑修的凌厉,穿着一身雪白宽大的僧袍,头发倒留得挺长,用金冠束在头顶,正蹲在一片湿润的泥地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似乎是在设阵法。 邵宗严和晏寒江踏云落下,正要过去见他,他就主动转过身子朝他们挥了挥手:“邵老师,晏前辈,你们出关了?我已经等你们好久了,你们看看我现在怎么样?觉没觉着我壮实多了?我已经从游戏里回来了,感觉气质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壮实是没感觉到,气质倒是真不一样了,有点剑修的意思。邵宗严最好奇的是他在上界学的什么,便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声。陆诏笑呵呵地朝他们跑来,清素的僧袍大袖随风摇摆,看起来比道袍竟还多了几分飘逸。 跑着跑着,他背后忽然有灵气涌动,一头皮毛殷红如血、身体细长如黄鼬的古怪异兽破土而出,张开生满利齿的巨口朝他扑去。邵宗严抽出刀飞身上去救他,刚把人揽过来推到身后,就见到地上那片被他画过花纹的地方拔起一排雪白的方石柱,在空中扭曲转合成一座古希腊神庙风格的笼子,将那只妖兽牢牢锁在笼中。 陆诏从背后扒着邵宗严的衣服,有点自豪地介绍道:“邵老师你看,我的笼子做得怎么样?” 笼子做得挺好,然而这是……无名谷的风格?那家不也是和玄门类似的要人命难度吗,顾淮川花了二百多年才学成归来,陆诏这才几年啊就毕业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邵道长的心思都在脸上写着呢,陆诏嘿嘿一笑,摸着额头主动给他解释:“我不是会画画吗,让无名谷当艺术特长生破格录取了,让我跟着长老学山门建筑。一开始天天学立体几何,又要实地测绘又要画各种设计图,计算材料强度和承重什么的……难得要死啊,我当时差点就想辍学了!” 果然如此。邵道长同情地说:“游戏里是没有辍学这个选项的,你这么几年就能毕业也不容易。” 陆诏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开始我单独上课时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后来我们谷主给上了一堂大课,连我也得跟着一起上,我才知道:别的学生都是微分几何入手,解析分形两手抓,两手都要考,我这个艺术特招生跟他们比起来就等于躺着上课了。这样我要还不能毕业就不是人了!” 所以他之后拼了命地学习,就为了早一天毕业,不用再听谷主道安大师的公开课。这位掌门真是太能拖堂了,每次下课铃响时都要来句“我再说两句”,一说就能再出一堂课的长度去。 而且因为他是校长,他所有的课学生们都不能逃!不能迟到!不能早退!艺术生也没有特殊待遇! 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可是谷主长得真好看啊,无名谷十个男弟子九个穿僧袍的,就因为谷主穿这身儿看着出尘绝逸,女弟子们都喜欢。我在游戏里穿惯了,也觉着僧袍宽松又凉快,就是没有谷主那个颜值,不敢剃头。”陆诏颇有些怀念地说,一伸手把地上的笼子提了出来,连着里面的小灵兽一起送给邵宗严,闪亮亮的双眼抬起,含笑看着他:“这种赤镰兽炖着吃特别好吃,虽然是清霄出产的,今天我也借花献佛,让老师看看我做客服的基础功课做得怎么样了吧?” ===================================== 塘里燃着火,火上架着锅,锅里炖着浓油赤酱的红镰兽肉汤。 这些平常都是邵宗严动手做的东西,如今换了人做,他只需要坐在闪着温暖火星的火塘外面等着人盛饭,一边吃一边听陆诏跟他们讲自己之前做客服的故事。他是在游戏里亲身去万仙盟报的名,因为是自家客户兼无名谷傅长老的半个亲传弟子,所以很顺当地就成了临时工,也被劳务派遣到了千蜃阁。之前邵宗严闭关的时候,他甚至还接了一份比较简单的救援,就是救一个不小心遇上山洪的旅游玩家。 邵道长小口吃着客户炖的肉块,时不时就一口从前做的干粮,饶有兴致地听他讲自己怎么在山间架起跨度超过4公里的大桥。对比着自己第一次救援时只能在泥石流来临时拎着客户漫山飞跑的窘迫状况,不由得暗暗憾叹起“知识才是力量。” 陆诏谈兴正浓,邵宗严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有些机械的女声:“检测到有修仙版玩家遭遇生命危险,请客服人员做好救援准备。” 他连忙撂下碗朝陆诏道别,这位把他当作老师的年轻客服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讶地问道:“你们要去救人?咱们仨不是都在一起的吗,怎么光叫你们不叫我?” “哪有一个客户叫两个客服去救援的。”邵宗严含笑摸了摸他的头,直起身来踏入传送阵光:“以后有缘还会再见的。” 晏寒江从背后牵住他的手,两人一起没入虚空,被引入了另一座小千世界。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场惨烈的车祸,一辆银灰小轿车与一辆卡车当头撞上,卡车被撞得横在路边,轿车里的司机和副驾上的人都已是满身满脸的鲜血。后座上的人倒是被安全带绑得牢牢的没受伤,可也是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脸和身体都泛着淡淡的红晕,身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超过人类嗅觉范围的香味儿,一打开车门就散得漫天都是。 邵宗严是闻不到那些的,他只看到了通界令的淡淡光芒从副驾上的人身上传来,过去便伸手拉开车门,把里面的人抱了出来。晏寒江捂着过于灵活的鼻子站在后面,嫌弃地看着染了一身香味的客户,用眼神示意邵宗严离开。 此时却有几辆车从后面追了过来,围住事故现场,从最前头一辆中传出一道低沉醇厚,饱含着焦灼意味的声音:“谁叫你们开车门的!车里的omega信息素会飘出来的,你们就这样打开车门离开,等于把一个毫无防备的柔软暴露在众多alpha眼皮底下,你们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邵道长纳闷地眨了眨眼:“a,w?还信息素?他是搞物理的还是搞生物的?难道这场车祸是有人要撞死科学家?” 那个突然走来打抱不平的男人身上也涌动着奇怪的香味,晏寒江可看不起那种身上擦香水的男人了,把头扭过去了一点,回头催促邵道长:“咱们赶紧离开,客户送到医院洗个澡,这群大男人干什么都身上弄得那么香,这味道太难闻了。” 那个怪人匆匆朝身后吩咐了一句,便丢下他们,跑去车里抱了浑身香味的男人出来,小心翼翼、充满怜爱地送到了附近一辆保姆车里,自己也坐了上去,门一关司机便踩下油门开车远去。而剩下那几辆车里又有人下来,围住邵宗严和他怀里的客户,严肃地说:“请两位放下容夫人,他的伤我们会带他回去处理。” 第169章 第十四次救援 容夫人?这是父母起名字时给挑了个有古意的名字呢,还是和元暮星那个世界似的,男人也能出嫁,客户嫁给姓容的人家当夫人了?邵道长双手颠了颠,把人往上托了几分,温柔地笑了笑:“我是这位容夫人叫来的救援人员,旁边这位是我男朋友,在我的顾客安全之前我要守在他身边,请各位见谅。” “救援?夫人有时间叫救援吗?你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那群人犹豫了一下,忽然对着他们抽了抽鼻子,好像在闻什么一样,闻完了又互相之间低声确认:“是beta,两个都是beta。”还有几个似乎颇遗憾地小声说:“长得这么美居然是beta,真浪费。” 那群人一句句地飙黑话,邵道长听得似懂非懂的,倒是听出来他的客户真是嫁人了。他悄悄打量着客户脸上手上有没有红痣或别的标记,抱着客户说:“我的客户伤得很重,立刻就需要治疗,没空等你们鉴定我的身份,要不我先带他去医院,你们讨论够了再去找我们?” 他抱着人转身就走,一名黑衣人连忙抬手拦住了他,沉声对同伴说:“别再浪费时间了,先救夫人。”他看了一眼客服夫夫身上富于古典风韵的素冠鹤氅一眼:“不过是两个beta,在咱们一群alpha眼皮底下还能闹腾出花儿来吗?” 那群人腾出一辆车给他们,让客户能在车后座躺下。邵宗严坐在客户头顶,将他的头搁在自己大腿上躺着,晏寒江则受不了这群人身上奇异的香味,掩着鼻子说:“这些人身上也太香了,我先找个宽敞地方透透气,到医院我再去找你。”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站在头顶风力更强的地方看着那群人救援两辆车上的伤者,跟着警察处理事故理场。哪怕他站的地方有两三层楼高了,风里也夹杂着各种甜腻或甜得不太腻的味道,仿佛这整个世界就是个大型香水工厂,从烟囱里排进空气的不是烟而是香气,让他这样硬直的汉子很不舒服。 天黑了,就让这世界下一场大雨吧。 晏寒江身子一滚,化作一条背黑腹白、张牙舞爪的巨龙跃入云层,一片乌云从他栖身之处铺开,被月光照出一种阴沉沉的红色,随即从乌云中拧出一条条白亮的水柱,洗去了空中拂之不去的怪异香气。那朵云一直跟着邵宗严的车子进了医院,邵宗严抱着客户进了抢救室,他才悄悄收起原型进了医院,掩着鼻子走到邵宗严身边问道:“你的顾客怎么样了?” 邵宗严歪过头在他肩上蹭了蹭,得意地弯着眼角笑:“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在清霄派时找顾淮川要了点治外伤的药,之前在车上就喂给客户了。他们做剑修的别的药炼得不好,这种伤药绝对好,这回不会再搞出吃完药跟整容一样的惨剧了。” 晏寒江特别喜欢他这种神采飞扬的笑容,低头碰了碰他的唇角,在他身边呼吸时,感觉空气中的香味都不那么浓腻了。 急救室门口还有几个黑衣人守着,眼角余光看到两人亲昵的动作,都露出一副又是怅然又是安心的神情——美人不是单身真的很可惜,可这俩人既然真的是恋人,他们就不用担心夫人红杏出墙了。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晏寒江把邵宗严拉进了一间闻起来最清淡的洗手间里,让他拿出一只小鱼缸来,自己摆摆身子化作一条小鱼跳了进去。邵宗严嫌洗手间的水是硬水,从救生包里掏出新送的纯净水,顺着缸边倒了进去。 两腮灌满了清灵的水后,晏寒江才长长地滤了口氧气,在鱼缸里转了一圈,小小声报怨道:“这世界的人太爱喷香水了,男人都喷一身,真不知道都有什么毛病。” 那朵缠在他指根上的小碗莲在水中打开,根牢牢落在缸底,花茎伸直,花瓣舒展地盛放开。邵宗严看着有趣,便把自己手上的碗莲也搁进缸里,嗅着清新的莲香说:“是不是手上碗莲的香味啊,我就没闻到什么味,倒是这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挺浓的。” “那或许是人身所限,龙族能闻到的味道比人多吧。”晏寒江吐了一串泡泡,隔着玻璃在他手上轻啄了一下,摆摆身子藏到莲花茎间。邵宗严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是闻不出什么味道,便不再管它,托着鱼缸回了那片大厅。 急救手术已经结束了,手术室外只剩下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在等他。见他是自己回去的,那人还轻佻地朝了笑了一下:“你那个男朋友没跟你回来?他可真放心你这样的美人单独跟一群alpha走啊。” 邵宗严压根儿就没看他,见手术室大门敞开着,就将神识放开,去找客户端。那人看他连理都不理自己就径直走开,也觉着有些没趣,上前两步拦住了他:“你别走,夫人已经醒了,让我带你去见他。” 邵宗严跟着他到了病房里,见到了正倚在靠垫上和人说话的客户。他似乎正在问一名黑衣人车后座上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那人站在床边恭敬地答道:“沈少爷突然发情,情况不容乐观,容先生就先带他去omega研究中心治疗了,夫人放心,他并没受伤。” 客户半垂着头,脸两侧略条的碎发滑下来遮住了眉眼,嘴唇微张,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意:“那就好,小泷初潮来得很厉害,我们之前也没准备好药,必须到omega中心才能处理好,有斯仲照顾他我就放心了。” 那人笑了笑:“夫人放心吧,沈少爷之前就有分化迹象,已经在omega中心登记过了,现在过去打一针,明天就能回来。您找的那个救生员已经过来了,那您好好养伤,我们先回去了。” 客户温和地点了点头:“工作要紧,你们为我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众人转身离开,只剩下邵宗严托着鱼缸站在病床对面,客户脸上温柔从容的笑容渐渐消失,扶着床栏站了起来,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刚才在车上……我知道是你那枚药救了我,谢谢。我叫曲笙,是容氏集团总裁容斯仲的夫人,我会好好酬谢你和你男朋友的,你们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邵宗严把鱼缸搁在床头柜上,过去把客户倒,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只要你过得平平安安,不会再出任何意外。刚才没来得及正式自我介绍,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客户……” 在对方羞涩慌张的视线中,他拎起被角严严实实地把客户从脖子捂到脚底,用一种无人拒绝得了的温柔说:“我是为你而来的,不管你有什么问题都只管交给我。” 曲笙整个人在被子里都要烧起来了! 水缸里的草鱼也要烧起来了!晏寒江闷骚地绕着荷花茎游了两圈,摇晃着立在水里的细长花茎企图让他注意到自己的不悦。邵宗严却没觉出自己这段话说得多暧昧,以为他是饿了,就从法宝囊里掏出一包鱼食洒下去,安慰道:“先吃点零食垫垫,等回了客户家咱再做饭。之前我怎么没想着把客户那锅肉打包来呢?” 客户挣扎着坐起来,打手机给常去的酒店订了一桌菜,特别诚挚地说:“我没事了,邵先生你给我的那个药特别管用,我在车上时感觉就都好了。咱们去酒店吃点东西,回我家住一夜吧,我家里有不少空房间,斯仲也是很热情很爱交朋友的人,他知道你救了我,一定很乐意招待你的。” 曲笙在点菜时直接叫了酒店派车来接,邵道长不便驳他的好意,抱着鱼缸跟着他一起去了酒店。因为客户受伤刚好,邵宗严不许他喝酒,干吃饭便吃得快。邵宗严把草鱼捞进碗里,自己挑了软烂的鱼肉用勺子和筷子捣成小块,一小块一小块夹到鱼嘴边,喂得比亲生儿子还细致。 男性beta本来就能生育,听说他又有男朋友,说不定他以后真的会是个温柔细心的好爸爸呢。曲笙捏着筷子地看着他喂鱼,手下意识按在平坦的小腹上,心里涌上了一股酸涩感——当初容斯仲不顾天差地别的身份和他这个beta的性别,硬是推掉了那么多和他身份相当的美貌omega而娶了他这个beta男性,可两人结婚都快七年了,他也没能给他生个孩子。 每年过年到容家祖宅聚会时,都是他最痛苦的时刻,容斯仲的父母亲人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俩孤单的身影,不加掩饰地议论容斯仲娶了他这个beta男性有多失败,要是听他们的介绍娶了某某,说不定早就生出可爱的alpha小孩了。 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容斯仲,眼里酸酸涩涩的,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邵宗严:“你和你男朋友有打算要孩子了吗?我看你那么会照顾小鱼,将来也一定很会照顾宝宝。” 邵道长的筷子停在半空,仿佛思考过无数次一样顺畅地答道:“养不起啊,我男朋友他们一族都太能生,养那么多我们俩得折寿半辈子。何况两个男人也不适合养孩子,我就愿意俩人好好过就够了。” 真好,这种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感情好让人羡慕啊。如果容斯仲对他也是这样,他就不用老是担心……曲笙心头蓦地跳了跳,强行压下了这个念头。 容斯仲对他已经够好的了,他用不着羡慕别人。 第170章 第十四次救援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大部分时间邵宗严在喂鱼兼喂自己,小部分时间在听客户讲述自己是怎么跟容斯仲恋爱结婚的。在那些陈年故事的间隙,他问出了“a、β、w”这些黑话的真正涵义。 这座小千世界的人居然有六种性别!而且除了omega女性统统都有jj,除了alpha男女以外都能生! 那这个世界的alpha或beta女性客户求助时,千蜃阁会不会派本门弟子来救援呢?还是也当作男性客户,由他们这些劳务派遣人员负责? ……以千蜃阁那种玩家在游戏里加入门派都要挨一刀的严格规定,那两种客户肯定都得他们这些外借的临时工来吧?想到女客户如厕时可能会跟他进一个卫生间,他心里就有种混乱感。总之……谢天谢地他现在修行有成,不需要在这个世界如厕和去公共澡堂洗澡了! 曲笙讲着讲着忽然觉出不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好像一点常识都没有似的?就算是山里长大的,至少也该知道点基本的性别划分知识吧?alpha和omega可是都会产生信息素的,beta虽然对信息素不敏感可也能稍微闻到一点,你以前从没接触过其他性别的人吗?” 呵呵。 邵道长就只能微笑了。 一个生活在人类只有两种性别的世界里的客服,该怎么理解一个生活在六种性别世界里的客户?反正他是没法在看到一群外表几乎没有区别的男人时分辨出他们哪个长了腺体哪个长了子宫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按普通世界的性别分化,客户应该算男人还是女人……还是双性人。 第108节 他稍稍给客户普及了一下其他世界的生理知识,那位看起来挺稳重的顾客都快要崩溃了:“没有abo之分,只有男女两种人?那个世界的人是怎么繁衍的,这不也太压抑天性了吗?你们那儿的男人如果喜欢上了男人,难道就不能有孩子、有正常温馨的家庭了吗?可你刚才还说你男友太能生,所以你们不敢要孩子……” “啊,”邵宗严淡定地点了点头:“我男朋友他们一族是特例。不过我觉着两个人在一起图的应该是喜欢那个人,跟他在一起心里快活,而不是什么儿女满堂之类的。” 碗里的草鱼快活地拍了拍尾巴,一挺身子在他手上啄了一口。 两个人类没再互相伤害下去,默默地吃完一桌菜,坐着酒店的车子回了曲笙家。他们家就住在市中心一座公寓里,是将整个楼层打通成大户型的房子,因为结婚时容家不满意这桩婚事,容斯仲的父母也看不上这个儿媳妇,容斯仲索性就带着他搬出来单过。 只是最近容母的侄子沈泷因为性别分化,有转换成omega的迹象,从上个月起就借住到他家,方便在市中心的omega研究中心做持续监控。 房间里空空荡荡,果然没人在。房间里应当还残留着张扬凌厉的alpha信息素,可惜他只是个beta,连闻着爱人信息素气味入睡的能力都没有。曲笙轻轻叹了口气,把邵宗严领到一间客房里,帮他换了新的铺盖,在卫生间准备好新的洗漱用品,道了声晚安便默默回了房间。 容斯仲和沈泷直到转天早上也没回来,曲笙给他打了电话,只得到一句敷衍的:“小泷这次发情来得很厉害,又因为车祸受了点刺激,离不开人,我得在研究所看着他。” 曲笙追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电话对面的人带点疲备地说:“总要等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不然我难道把一个处于发情热的omega单独留在医院里?那样将来怎么跟他父母交待?还有这次车祸的事,说起来你也是的,明明知道他是个正处在准发情期的omega,怎么不自己开车,还让一个alpha司机上了你们的车子?要不是司机被他的信息素影响也就不会撞车,现在小泷的情况也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可那时是沈泷不信任我的车技,一定要让司机开车,你也同意了的。曲笙张了张口,又叹着气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勉强笑道:“那你就先看着那边吧。昨天把我带出车厢的那位救援专家你还记得吧?他没地方可去,我就让他先在家里住下了……” “你怎么随便往家里带人?”对面的口气隐隐带上了几分不耐烦:“咱们俩一个alpha一个beta和omega住一起不方便,我母亲过几天天完全就会过来帮忙照顾小泷,你先把房间收拾好,那个beta随便你弄到什么地方去。小泷既然分化成了omega,以后肯定要进欧文大学,就开学前这几个月呆在咱们家。你做嫂子的对他关心一点,别像之前那样为了一点点小事就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电话猝然挂断,曲笙失落地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鼓起勇气去看邵宗严,告诉他容斯仲的母亲要过来,不方便留他在家里住,还推了一张卡来,让他先去酒店里住一阵子。说这话时他甚至不敢直视邵宗严,脸颊微微泛红,低声说:“昨晚咱们吃饭的酒店住宿条件挺好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那儿住几天,或者……跟你男朋友回家去也可以。” 邵宗严揣起那张卡,耿直地说:“我觉得你需要人陪陪,那个表弟不得住几个月吗,万一这段日子里他再发情、再出事怎么办?这样吧,住的地方等你丈夫家那些人来了再说,我先替你收拾出来老人的房间。” “你、你听见了?”他的脸色一下子从潮红变得惨白,好像被人撕下了一层光鲜的遮羞布,露出不欲人知的惨淡来。可是明明在昨天……不,明明直到现在他也还生活在一个完美的家庭里,容斯仲给他的是比大多数人都更深的爱和体贴,为什么在面对这个异界来的客服时,他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其实没有过往以为的那么幸福,甚至让人听到只言片语都会令他惊惧羞惭呢? 他看着那双无忧无虑的清澈双眼,下意识问道:“你跟你男朋友怎么维持着那么好的感情呢?我……我不是打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向你取取经,想知道怎么才能让我们俩回到从前那种感觉……” 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没被现实的砂尘磨得黯然褪色的从前。 邵宗严翘着二郎腿坐进椅子里,一只手摸着水晶鱼缸,另一只手指尖在桌上轻点:“你觉得自己现在和丈夫的感情不如原来好了?是因为他青梅竹马的表弟住进你们家里来了,你有了危机感?还是大宅门的老太太挑剔男媳妇,不让你们夫妻相好?” 若论说怎么帮人邀宠献媚,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邵道长更内行的了。他的法宝囊里藏着满满一箱子夫妻间助兴的药物,美容养颜的方子更不在话下,别说这回客户和丈夫的感情只是不如从前那么有激情,就是他彻底变心宠妾灭妻了,他也有办法让这个人的身体再也离不开客户。 只要客户高兴就行。 祸国妖道邵宗严从法宝囊里拿出一包调好的药米分,把客户从桌边拎起来,抓着他带有薄茧的手说:“从现在起不要再干活了,把这包药放到热水里泡个澡。你不就是担心他喜欢上那个讨他父母欢心的表弟,想让他对你回心转意吗?安心听我的,凭我宗门当年扶持出好几代倾国妖妃的经验,要让你变得有魅力真是太容易了。” “泡个澡就行?”客户听着跟神话似的。可这个人的来历也跟神话似的,要不是他之前一下就拆开了被挤变形的车门把自己从车里救出去,还用一颗吃着跟糖一样的药丸治好了严重的骨折和内脏出血,客户都不敢碰那包不知哪来的药。 邵道长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这包绝对不是spring药,是能让你皮肤细嫩、肌肤生香的沐浴专用华清散。回头我再给你配一炉香体丸,你们这儿的人不都认什么信息素吗?我不太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听晏兄说那个表弟身上的是种有点腻的甜香味?我给你合一炉九合香味儿的,味道清甜幽远,保证没有男人不喜欢!” 曲笙半信半疑地进了浴室,把那包药米分洒进浴缸,倒满了热水。那包药看起来黑乎乎的不起眼儿,泡开之后竟成了一种璀灿透明的酒红色,闻起来微带甜味,十分玄幻。他在池边犹豫了一会儿,想到邵宗严吹弹可破的肌肤和艳光逼人的容色,又将心一狠,泡进了这池从邵道长其实从没试过的药水里。 满池温热的水紧裹着肌肤,清淡甜润的香气沁入鼻端,仿佛也沁入了他的身体里,冲洗掉之后还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他换好衣服出了浴室,便发现整个房间都给人重新整理过——地板和桌面擦得亮晶晶的,窗帘、桌椅套和沙发垫也都换了新的,换下来的整整齐齐叠成一沓放在椅子上,活像刚买来一样干净艳丽。 厅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巨大的铜炉,底下炉膛里燃着明火,却没有烟气,只从炉盖周围散发出丝丝清香。邵宗严盘膝坐在亮得反光的木地板上,见他出来,便指着桌上一张写着清丽小楷的单子说:“我在这里看着药炉走不开,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你去采购一趟,回头我教你做点心。” 大户人家的夫人——暂且不这位客户是男是女,反正他自己承认这个夫人的身份——纵然不需要多会下厨,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精致点心奉给夫婿和舅姑。当然若能懂得调丝理弦,联诗对句就更好了,回头还得问一下客户会什么,好按着他的优势建立适合两夫妻相处的情景模式。 单纯靠点香吃药,那都流于下乘了,只有争宠争到最激烈的时候才能用。 他一脑子传(封)统(建)经(糟)验(粕)等着用在客户身上,制造能超越omega信息素的体香还是第一步,之后还要给客户调理身体,通淤化滞、悦泽容貌,同时解决他们多年不孕不育的问题。容家的长辈们总给客户气受,不就因为他没孩子?这还不定是谁的问题呢,反正他摸着客户的脉是个很健康正常的男性,哪儿的功能都没问题。 ga的初潮通常持续3-7天,一般来说现在的omega都会注射抑制剂提前结束发情,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祸时受惊了,沈泷足足在omega研究中心呆了7天才跟容斯仲一起回到那间公寓。 他们回来时,曲笙正跟着邵宗严在厨房调合糕米分和桂花糖浆,听到门铃的声音时才想起容斯仲之前不许邵宗严住宿,心里顿时紧张得跳了一下。此时再要让他走也迟了,他手足无措地放下筷子,拍了拍围裙,准备出去迎接他们。 邵道长从背后拉了拉他的手,心中轻呼了一声“晏兄”,让他帮忙把自己弄成娃娃般大小,轻轻抓着客户的手指落到他手上,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笑道:“你先把我搁在玄关旁边的搁架上,我在那儿观察一下,有问题会远程提示帮忙的。” 好好的客服说变小就变小,简直跟撞进了灵异片里似的。幸好他变小之后外形还是一样俊美,而且因为个子小了显得格外精致,曲笙至多只是吃了一惊,并没真的吓出个好歹,很快就调适好自己的心态,把他放在一只天鹅瓷杯里,还在他头上盖了一把勿忘我的小花。 或许是先受了从“我的客服是外星人”到“我的客服不是人”的惊吓,容斯仲的手架在沈泷腰间,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他走进门的场景都没吓着曲笙。 他甚至十分淡定地泡了一壶红茶来,加上肉桂米分和方糖端给沈泷,再加上一碟松子糕作茶点,大方地笑道:“外面天气不太好,小泷你身体情况特殊,喝点肉桂茶暖暖身子吧。” 他给容斯仲倒的就是普通红茶了,配上一小碟之前邵宗严教他的荷花酥。染成米分红的酥皮层层绽开,纤薄如纸,露出里面深枣红的豆沙和淡鹅黄的椰蓉,光是看着就觉得满口生香。 更香的则是他自己。 从曲笙身体里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雅香气,与信息素不同,没有那么浓烈诱人,与sex无关,却更神秘古雅,似乎能穿透鼻腔直入灵魂。容斯仲霎时间忆起了他们相识的时候,曲笙就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衬衫和长裤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斑驳日影打在他脸上,使他的面庞一半儿明亮一半儿幽深,像从神话中走出来的人物。 那一刻风中或许飘来了草木的清香味,清清淡淡,却吹散了他少年时对信息素的渴望和幻想,让他把爱和欲望都定格在了那个踏着光影而来的清淡beta身上。 他下意识按住曲笙的手,抬头看着那张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绘出的脸庞,忽然觉出了几分陌生。他的脸色那么红润优美,整个人都像被擦净了的瓷器,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芒,看得他移不开眼,口中的荷花酥尝着也格外清甜酥脆,比起身边甜腻张扬的omega香气更加诱人。 身旁的沈泷忽然朝他坐了坐,毫不掩饰的张扬信息素气味沾了他一身,用一种天真又恶意的眼神看着曲笙,弯唇一笑:“这几天表哥不在,曲哥你居然比之前更滋润了,感觉好像刚渡过发情期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了呢。如果曲哥你有信息素大概就是这个香味了吧,真好闻,我从没试过这个味道的香水,是谁给你特别调制的吗?” 容斯仲忽然想起了那个在车祸现场突然出现的救生人员,心中的惊艳渐渐蕴酿成了怀疑。曲笙是不会释放出信息素的,也不清楚沈泷的信息素是怎样张扬而热烈的缠住了他丈夫,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弥漫到整个房间。但他看出了沈泷变得红润的脸颊和颤动的腰身,也看出了容斯仲体征在改变,像弦一样绷紧了身子,心里不由生出一点悲凉之意。 邵宗严在玄关上给他加油,让他别输给当面勾引他丈夫的表弟,曲笙脸色微沉,咬了咬牙,手在桌面下方捏碎了一枚药丸外面的蜡封,洒了一点在手腕上。他将手伸到容斯仲面前,露出一截纤白的腕子,淡淡一笑:“这是我从古籍里找到的香料方子,自己试着用蜜调成了香丸,你喜欢吗?我听说母亲要搬过来住,还给她准备了一些适合omega的小点心,正好表弟在,可以替我试试味道。” 手腕间刚刚点上的香米分似乎含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容斯仲明明被甜腻的信息素激发得无比热切渴求,可是该动的地方却像突然坏掉了一样,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他极想进房间去试试自己出了什么事,可这个omega表弟就坐在很边,自己这个做表哥、做主人的又必须招待,急得他双脚在地毯上来回摩挲,还要把不停贴上来的表弟推开,以免心头的欲望越来越浓,化成无法消解的烦躁。 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曲笙的尴尬和痛苦,觉得这位表弟在自己家里住着,实在是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了。 第171章 第十四次救援 omega是世界的宠儿。他们通常都拥有精致的美貌、柔软纤细的身体、还有能让alpha为之疯狂的信息素。当然他们也有发情期这样弱点,在进入发情状态的omega会出现信息素暴动,强大的信息素席卷一切,甚至会让附近的alpha都卷入被动发情,造成极其惨烈的后果。 所以每个omega在性别分化之初,都要到omega研究所做身份登记,注射抑制发情的药物。如果是已经有了alpha的omega可以与自己的alpha一起渡过发情期,没有的则要在固定的发情期来到前注意抑制药物,以免造成信息素失控。 通常来说,注射过抑制剂之后的omega就会收敛起一身信息素,清淡如beta——除非他们本人感情波动,主动释放信息素。这种香味就像无形的触手一样,很方便地就可以在信息素不敏感的人面前施展开,引诱另一个能感应到香气的人。 沈泷一只手托在腮下,轻松地啜着红茶,眼角余光绕过坐在两人当中的曲笙一下下瞟着容斯仲,信息素肆意释放在空中,想让他的信息素为自己释放。他还没真正分化成omega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只不过那时候他对信息素不敏感,闻不到容斯仲alpha信息素的味道,也不能这么方便的挑逗他。而现在却不一样了,他闻得到表哥身上好闻的、富有攻击性的信息素,甚至能将自己身上的味道与他的交融到一起,这是beta永远无法做到的。 他用信息素代替自己的手,将容斯仲整个人包裹住,欣赏着他因为自己的小动作而全身紧绷、耳根泛红的模样。虽然曲笙很快就把自己的手递上去,让他闻自己洒上的类信息素香水的味道,可是那种粗糙平淡的香味又怎么可能比得了真正的信息素? 就算容斯仲今晚会抱他,那也是在自己信息素的引诱下。他恶意地笑了笑,用眼神向曲笙示意——自己的丈夫因为omega释放出的信息素才对你有冲动,感觉怎么样? 他眨了眨眼,暧昧地看向曲笙,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令人愉悦的酸涩痛楚。可出乎意料的是,曲笙一点反应也没给他,反而是容斯仲蓦地从沙发上起身,压抑而冷淡地说:“这么大晚上的,沈泷你一个omega单独和两个alpha、beta共处一室不合适,你的房间经过信息素隔离改造,还是先回房间休息更安全。” 容斯仲转身推门离开,既没被信息素诱惑得当着曲笙的面和他拥在一起,也没像他想象的那样抱着对他的欲望睡自己无趣的beta妻子。 房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沈泷的脸色简直比那天被挂掉电话的曲笙还要阴沉。躲在天鹅茶杯里的邵道长也小小地叹了口气——他这几天精心呵护出来的嫩滑肌肤和暗入肌理的香气竟还不如一粒神腧丹管用,难道这位客户还是要走上暴力解决的老路? 不!他就不信客户本身的魅力敌不过这个世界的信息素,一定是相处时间不够,还没能展现出客户的魅力! 晚上容斯仲没再回来,沈泷含着一腔不平和委屈收敛了信息素,邵宗严就从茶杯里爬出来,顶着一头紫色的勿忘我跳到桌子上,站在一撂杂志顶上抬头望着客户,安慰道:“不要着急,他才刚见了你一面,这不是还没来得及看出你的魅力吗?以后朝夕相处就好了。” 曲笙苦笑了一下,把半干枯的小花从他头上拿下来,捏着花茎说:“可他的母亲很快就要过来了,那位omega夫人可是个十分严苛的ao主义者,而且最大的愿望就是抱个alpha或是omega孙子,有她在,我要跟容斯仲说句话都难,更不要提什么魅力了。” 到了哪朝哪代,婆婆都是难讨好的,不过也不是完全讨好不了的。邵道长心里略回盘算,一抬腿跳到客户肩头问道:“那她是做什么的,平常喜欢干什么?爱不爱美,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曲笙结婚以前是学自动化的,虽然婚后没出去工作,可学习时养成的习惯都还在,当初最想讨好容家人的日子里还编了个容家人喜好的小程序,自己在家里模拟怎样才能提升他家人的好感度。可是不知他对对方性格的设定有问题还是程序出错,照着模拟运行得很好的状态做出来的东西到了现实里就不管用。 后来容斯仲带他搬出了容家,那个程序就被他扔在硬盘里,许久没再试过了。 “我当时独自一个人生活,过得很拮据,读的也是不怎么热门的工科博士,毕业后至多就是当个工程师或教授,他却是这种大家族的继承人,我们俩身份根本不相称。当时容家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他,我认识的人也不看好我们,到处都有狗仔偷拍我们,把我写成一个攀附豪门的心机beta……那时我有好几次都想放弃,他却硬是跟我结了婚,甚至不惜和家人翻脸,带着我出来……” “搬到这房子里的那天,他对我说,他要我以后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虽然七年后的现在沈泷住进了他们的家里,容斯仲的母亲也将搬进来,可他心里还牢牢记着那天容斯仲神采飞扬的模样,还愿意相信他的那句承诺。 曲笙从文件夹里翻出模拟程序,点开运行了一下,画面中便弹出一名女性的3d图像。他放下鼠标,教给邵宗严用法,自己便放开手倚进椅子里,双眼微合,继续讲自己的过往:“我父母离婚之后谁都不要我,亲戚们也只是勉强把我养到成年,之后谈了几次恋爱也都无疾而终。每次我要被人和别的什么东西放在天平上称量轻重时,最后被扔下的都是我,直到遇上容斯仲……他带我离开容家的那一天,直到现在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选择了我的人,所以哪怕他现在对我的感情已经褪色,我也不愿意轻易拱手放开他。” 邵宗严坐在鼠标背上安慰他:“不就是个婆婆吗,你们这个世界也不是那种父母不喜欢就要出妻的世界,我帮你讨好她……至少能帮你把她送走。” 客户似乎也没听他说什么,陷入自己的记忆里去了。邵宗严跨骑在鼠标上,抬头看着屏幕上的画面:画面中展示出一位气质矜贵的中年妇人,模样看起来也大气端丽,只不过看镜头的神色略微倨傲,可见平常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邵道长看着她在模拟动画中展示出来的外表、性格、爱好乃至习惯性动作,心中渐渐勾勒出了一个高冷傲慢还大权在握的的富贵人家老夫人形象——这样的老太太靠儿媳妇忍辱负重百般讨好是没用的,还得自己这样的高道劝她回心转意。 这一夜四个人都不曾入睡。转天早上容斯仲仍没回来,却打电话通知曲笙,他母亲会做八点的班机到这边,让他准备好到时候去机场接人。曲笙听到这消息时脊背都弯了一下,眼中透出佛仿不堪重负倦色,可想到昨晚邵宗严的承诺,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没志气,略微收拾了点东西,拿着钥匙出了门。 临锁门时,邵宗严抱着那条一直泡在碗莲缸里的小白鱼来找他,要他带上自己。曲笙有些担心那条鱼脱水死了,低声问他要不要拿瓶水把鱼养起来。邵道长摇了摇头说:“没事,你把我们俩随便放包里或者衣服里都行,晏兄现在不非得泡水不可,变成鱼样就是为了低调。” 对不起,我好像没听懂?这不就是你养的观赏型白化草鱼吗?客户插在门锁里的钥匙差点没掰断,终于想明白了当初客服那句“我男朋友一族能生”是什么意思。 是啊,到了秋天河鱼的繁殖季,这种鱼的确是能一产产几十万粒卵呢……早知道世上还有能跟人谈恋爱的草鱼,他这辈子都不会吃鱼籽的! 曲笙按住口鼻,忽然有点反胃。邵宗严连忙跳到他的脉门上,严肃地摸了一会儿,又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不是喜脉。不过你要不要来一粒能让人表现出与怀孕无异的症状的药?吃下两三个月之后再服点打胎药,把滑胎的罪过落在那个和你争宠的表弟身上?这可是我当年派鼎盛时,后宫不少妃嫔都爱用的法子,争宠效果绝佳。”就连你那个想孩子想疯了的婆婆都能当场搞定,操持好了绝无后遗症。 客户完全不心动,坚定地拒绝了他。 师门几百年传承的技术给客户否定了,邵道长心里有点伤感,抱着草鱼钻进围巾里,默默跟着他去了飞机场。 刚到机场不久,曲笙就见到了容斯仲匆匆从里面出来,眉眼拧成一团,带着几分怒意问他:“你怎么把沈泷锁在房间里了?刚才他打电话给我,说是母亲想让他来接机,结果你出门时连通知都没通知一声就把他反锁在了房间里……” 说着说着,他的嗓子忽然疼了一下,再然后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曲笙以为他是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咬了咬唇,苦笑道:“你不记得上次是他怎么出车祸的了?他根本就没跟我说要来接母亲,也不肯坐我开的车,我就怕他在我离开后独自出门才锁的门。否则你想想,他一个刚刚结束初潮,信息素还控制不好的omega坐哪个alpha或beta的车子会安全?” 容斯仲不能说话,也就不能打断他的话,倒是让他们俩的交流更顺利了些。曲笙这么分析之后,容斯仲也点了点头,挥手叫保镖先退后,自己牵着曲笙朝外走了一点,拿出手机在他眼前写道:“我忽然说不出话了。” 曲笙心里一紧,连忙伸手去摸他的喉咙,紧张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哪儿不舒服?怎么突然就……”他有心想叫邵宗严帮忙治病,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本该埋在毛巾下的小人儿却不见了,连带他抱着的草鱼也不见了,围巾中间只剩下一个被压扁的凹坑。 他的脸霎时白了,来回翻包,却不敢叫出邵宗严的名字来。容斯仲忽然按住他的手,把他微微颤抖的双臂握在掌心,在手机上飞快地写道:“别找药了,不是普通的发炎,我的嗓子不疼,只是突然发不出声音。这件事不能在机场爆出来,你一会儿帮我掩饰一下,等接了母亲回去我就去检查。” 这种事哪儿能等!曲笙恨不能立刻就带着容斯仲去医院,又恨不能立刻把邵宗严从包里翻出来,可两样都无法实现,只能低声求他先去医院检查,自己在这儿接机就行。 容斯仲眉头紧皱,眼中一片疲惫之色,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一字字写着:“沈泷和我都不在,母亲会生气的,我怎么能走。” 两人在机场门口僵持之际,容母所乘的航班已然落地了。邵宗严贴上小胡子,化妆成当年在无妄小世界强行推销时的老神仙模样,再换上一身本地不太时兴的西装,飘然飞到刚刚停住的飞机旁,混在下机的乘客里找到了那位刚愎自用得不像个omega的容夫人。 她比屏幕上的年纪大了几岁,外表不似当年那么艳光四射,人却仍是好看而有气势的,被几名beta女员工簇拥着走下飞机,犹如巡视领地而归的女皇。邵道长扫了一眼便知她这样的人是不大迷信的,然而他还是满怀自信地上了,先是混到后下机的人群中,装作与容夫人错身而过。身体交错时,他的眼神在容夫人脸上绕了一圈,作出一点惊讶的神情,低低赞了一声:“咦?好命数!身为omega却有凤踞九霄之势,不仅家世、婚姻一切顺遂,力压众多alpha男性操持生意场上的事务,还有一位生来不凡的alpha公子。” 容夫人本来是一脸高冷地从他身边走过,可听见邵道长不高不低的声音后却忽然驻足,回首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我儿子怎么样?” 邵宗严却不说话了。他越是不说,容夫人越是好奇,转过头看着他,露出一丝精明冷冽的笑容,嘲讽道:“不过是个认出了我的身份,想说些漂亮话从我这儿骗钱的骗子罢了。” 邵宗严一语不发,认真看着她眉心,看得她有些羞恼,转过脸去命令助理把这个盯着已婚omega不放的无礼beta弄走。她自己也转身要走,背后却再次传来了那道温雅柔和,绝不会让人生出恶感的声音:“夫人若是爱惜儿子,回去便劝他最近少接近omega。我方才为夫人算了一下子孙运,令郎最近命犯镇星,若在omega太多的地方流连,容易引邪入体。” 胡说八道!我还恨不能找十七八个omega打包跟我儿子相亲,把那个鸠占雀巢的beta打发走呢。alpha不跟omega在一起还跟哪种人在一起?会因为接触多了就生病,真是可笑!她再也不想听邵宗严的话,大步走向机场门外,没多久就在出站口外看到了她高大、俊美、一派精英气息,尤其是怎么看怎么健康的儿子。 可笑,她的儿子会因为去了omega研究中心陪她外甥就生病吗? 第172章 第十四次救援 我的儿子才不会因为接触omega得病。 这句话还盘旋在容家当家主母辛莹的脑海里,她就发现外表看来健康无比的儿子说不出话来了。 刚见面的时候她还没觉出异常,可几次问话都是曲笙这个平常见了她都在一旁装鹌鹑的儿媳妇替儿子回答,她自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逼问曲笙是怎么回事。曲笙低声劝她到车上再说,辛莹却想起了算命先生那句“不要接近omega”的预言,一把挥开曲笙的手,含着怨气问他:“我关心我儿子的身体,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我这个母亲的!” 容斯仲被她缠得不耐烦,只得掣出手机,写了自己失声的事:“本来刚到机场时还能说话,和曲笙说着小泷没来接机的事时忽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小泷!辛莹的瞳孔蓦地收缩,脑中闪过一丝可怕的连想——前几天儿子一直陪他待在omega研究所里,今天又是在说他的事时失声的,难道这就是那个骗子所说的“邪气入体”?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物的omega在面对儿子突然失声的诡异病状,也不得不朝这方面多想,当即吩咐助理:“去把那个人找回来!查登机记录,查机场监控,无论如何把他给我带来!” 容斯仲的病也不能耽搁,辛苑果断命令他跟自己一趟车去医院,至于曲笙……虽然她心里已经默认了容斯仲的病与omega研究所和自己的外甥有关,可看着这个beta儿媳妇就不痛快,冷冷地责问他:“今天早上没见到你时斯仲不是还能说话吗?说不定就是因为和你说话时动了气他才会生病的。斯仲工作那么辛苦,我不要求你能帮到他什么,至少体谅他一下,少给他添点麻烦吧?” 容斯仲皱着眉摇了摇头,丢下两人大步朝机场外走去。辛莹连忙追着他出去,曲笙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那群人离开,半晌才自嘲轻笑一声,随着人流朝机场门外走去。 第109节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觉得自己的人生将往更好的方向走,有一个各方面都很厉害的客服愿意帮他,容斯仲至少也能坚定地拒绝沈泷的诱惑,只要熬到这两个人离开,他的家庭仍会回到从前和睦的模样。可是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容斯仲忽然失了声,邵宗严和他的小草一起消失了,而他的母亲……大概会更想把他这个儿媳妇扫地出门,换个自己喜欢的omega回来了吧? 无论他忍耐也好,自我改造也好,只要他还有一天是beta,他在这个家里就总是亏欠着身为alpha的容斯仲,因为如果不娶他这个beta的话,他本该娶个美貌温柔的omega妻子,在这几年中早早就生下许多讨人强大的alpha或可爱的omega子女。 可是在别的世界,像邵宗严和他的草鱼朋友那样的世界里,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有后代,甚至不在乎对方是不是人,更不用提什么abo的分野!他和容斯仲曾经也有那么纯粹的感情,是什么时候被扭曲成了现在这样苟延残喘,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肆意伤害的婚姻?就因为他是beta,在婚姻中就低了alpha和omega一头,就不配和alpha平等的在一起吗? 这里肯定有什么是错的。 他眼中倒映出外面空荡荡的蓝天,一步步走到停车场,然后……然后就看到容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夫人缠着一个颏下三绺清须,眼角微微下垂,从身材到头发长度都十分像他的客服,手上还拿着一瓶矿泉水、水里盛着条白化草鱼的男人。 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那位客服走了,以后再没人帮助他、关心他了?原来这都是他庸人自扰,邵宗严竟为了他甘心化了增龄妆勾引容斯仲的母亲! 他感动得心尖儿直颤,连忙冲过去,结果到了附近却听到邵道长用一种飘渺清越的声线说道:“令郎体内阴邪深重,老夫之前虽已拔出其体内沾染的阴邪之物,但若久沾阴气也被侵染,所以最近……”他空着的那只手姆指在另外四指关节处连掐,微闭着眼摇了摇头,一派仙风道骨的气派说道:“近日内最好别让他与阴气至重之人相处,以免沾染阴邪。” “您说他不能接近阴气至重的人,难道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能跟他在一起?”不仅辛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曲笙都觉着他这画风蓦然高深起来,忍不住驻足聆听。邵道长悄悄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抚须轻笑:“夫人母子情深,我自是懂的,若不让你们母子相处也确实违背人性……这么着吧,你若相信我,我就替你画一道符,你拿去烧了泡水服下,就能激发心头一点真阳,将omega属性改成阴中生阳的beta属性。” 把omega改造成beta……这是什么神奇的功能?曲笙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激动,激动得身上寒毛都乍起来了,恨不能冲过去求他把自己这个beta改造成omega——这样他和容家之间所有的矛盾就都弥平了,所有人都能满意,他们之间也能回到毫无芥蒂的最初—— 可是……他变成omega之后,这桩婚姻就真的没问题了吗?凭信息素吸引而成的感情就是真正的感情吗?邵宗严那样不论外表、种族,不需要信息素的感情才是他当初所追求的东西,现在又要本末倒置地求取自己最初都不曾想要的东西吗? 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被曲笙硬吞了回去,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看着容夫人僵硬地摇头拒绝了邵宗严的提议:“不行,我是容氏集团的女主人,怎么可以变成beta……这会影响容家的形象的!反正只是一个月不见面吧,我同意了。” 她描得精细的眉毛皱起来,转身朝另外一辆车上走去,背后一辆车里忽然传来容斯仲低低的冷哼:“母亲您真信这种东西?刚才我只是喉咙发炎罢了,不用吃他的药,去医院打一针也会好的。小泷现在在家里没人照顾,您不是为了他来的吗,先见他一面再说。” 辛莹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来照顾刚刚分化的外甥,轻叹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吩咐保镖和助理们:“请这位先生跟我们一起回家。晏先生,我会付您足够的咨询费,从现在起请您暂时跟我走,等我确定我儿子平安无事,会再送您离开的。” 邵道长抬着下巴眯着眼,轻笑出声:“相逢即是有缘,夫人诚心相召,我又岂能不从。” 容夫人和助手上了车,邵宗严被人带上了另一辆车,停车场顿时清静,只留下曲笙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容斯仲似乎才发现他,伸手推开车门,隔着门朝他伸出了手:“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上车?还要人请你吗?” 曲笙走到车旁,想去握一握那只向他伸出的手掌,可在他走过去时手就已收回去了,只留给他一个空空荡荡的座位。容斯仲倚在车子另一侧,半闭着眼睛仿佛在休息,直到车开出许久之后,才突然开口:“那个自称是算命先生的beta有点儿古怪。不过他给我的药的确很有效,刚咽下去就能说话了,就是在医院上最好的基因药物也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嗯……”曲笙并没听出他的意思来,随意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是琢磨着:你这病搞不好就是他给弄出来的,他自己要治好当然不难。 这一分神,他就错过了容斯仲下一句话,只听到一句“这样,母亲和小泷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你不也一直盼着能这样吗?” 嗯。曲笙下意识点点头,嘴角浅浅弯起,想着邵宗严这一早上出人意料的行动,用力点了点头。没错,客服都为他做到这一步了,他只要抓紧这个机会把容斯仲的心拉回来就好,不能退缩,不能犹豫! 容斯仲朝他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被忙碌的工作和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消磨已久的温柔神色,把他揽入怀中,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许愿:“将来我们会有许多许多的孩子,也会有更热情的夫妻生活。我之前有很多想试的东西都不敢试,你也总是跟不上我的节奏,你们beta毕竟是……” 曲笙把脸埋在他肩头,打断了他未出口的抱怨:“我会尽力配合你的!”从结婚开始,他就一直努力配合着容斯仲的需要,强迫自己习惯alpha过多的谷欠望,就算整个人都累到快散掉,也还要纵容他一次次索取,想不到容斯仲还是不够满足。不过也许可以找邵老师要点儿这方面的药来帮忙,毕竟他是那么神奇的一个人…… 两人在车上静静相依,仿佛回到了当年没经历生活磋磨的时光,alpha强大的信息素缓缓释放出来,沾染了曲笙一身,似要将他牢牢拘束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这条路开到尽头,二人世界的宁静也走到了尽头。 这一路上邵宗严就一直在酝酿表情,准备假装突然发现曲笙的存在,然后“惊喜”地告诉他们容斯仲只要常和身具“少阳”之气的beta男性在一起,身体就能常保健康。可惜那俩人车子开得慢,他和容夫人先到了那间公寓那儿,由容夫人的助理开门,将他们送进房间。 沈泷被关得够呛,见面就扑进了容夫人的怀里,哭叫着:“舅妈,曲笙欺负我!他明明接到表哥的电话,知道他们要去机场接我,故意把我锁在房间里不让我见你!还有昨晚上他也故意把表哥气走,不让表哥和我多接触!” 辛莹怜惜地抱着他安慰道:“我知道了,小泷你这几天受委屈了。那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舅妈住吧,omega刚分化的时候身体是很脆弱的,我不放心你跟别人住。” 沈泷的眼蓦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前些日子还一直暗示他嫁给表哥的舅母。然而辛莹毕竟比他年纪大,也更有力量,紧紧把他按在怀里,抬头吩咐助理:“去替沈少爷收拾行李,叫人打扫华昌街的房子,我们今天就搬出去。” 沈泷正要哭,房门忽然被打开,容斯仲和曲笙从门外走进来,两手交握,动作显得比平常亲密了许多。沈泷的哭声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愕然看着那对在他眼里感情已经摇摇欲坠的夫妻,而容夫人的反应比他更夸当,当场便惊叫起来:“斯仲你怎么上来了!这房里有两个omega不适合你,你先回公司忙去,让曲笙留下来招待我们就行!” 这怎么行,他还等着舅母搓合他和表哥呢!沈泷拼命挣开容夫人的压制,委屈地朝着房门那边叫了一声:“表哥,你知道曲笙他——” “且慢——”邵道长忽然出声,打断了沈泷的抱怨,一步跨到容斯仲和曲笙面前,用很自然又足够别人看出他心中震惊的神色看着曲笙,问道:“这位该就是容先生的夫人吧?两位气运交融,因缘天成,我早是没看到阁下……” 没错!封建迷信有时也是很有用的,这种宠儿子的老太太一听见儿媳妇旺夫旺家,和儿子是天作之合,还能帮他挡阴煞,就是自己再不喜欢媳妇,也一定会改变态度的! 他按捺着激动挑选最合适的措辞,正要引入正题,却又被容斯仲打断了。他用一种极霸道的气势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看着邵宗严说:“你说你能让人改变性别?我想让你把我妻子变成omega。” 什么? 这说法不对啊!他明明知道了自己如今不能近o色,怎么会让曲笙变成omega?邵道长的话一下子也卡在唇间,震惊地看着他和他身边的客户。 客户的脸色也没比邵道长好到哪去,定定看着容斯仲,问道:“你刚才还说不信有能让omega变成beta的东西,不让母亲用,现在就突然要我变成omega……斯仲,你、你至少也该和我商量一下……” “我在车上已经说过了,你当时不是也同意了吗?”容斯仲皱了皱眉:“母亲一个omega变成beta怎么行,而你……如果真能改变性别的话,你不也该高兴吗?你的性别才是让咱们的生活不稳定的原因,要是你能变成omega,一切就都好了。不过就是不能变也没关系,这么多年我还不是都接受了beta的你?以后咱们也还能这么生活下去。” 不!不一样!你在车上只说了那一句,我没听到,只听到你在说别的所以才“嗯”的。我是曾想过为你变成omega,这种事不是应该做出牺牲的一方主动提出吗,为什么你能这么随便地决定我的人生,我的性别?变成了omega之后的我真的就是你和容家想要的妻子吗?如果到那时候还有别的问题,你又要我变成什么样子呢? 曲笙倒退了几步,微微摇头,哑声说:“我没听到那个问题,我们之间真的是因为我是beta才走到这一步的吗?信息素真的就有那么重要?” 容斯仲揉着鼻梁,一副困倦疲惫的模样,低低说了一句:“别闹。我这是为了我们的明天在奋斗,你难道一点牺牲都不能为我做吗?” “是我在闹吗?”曲笙怒极反笑,含着泪倚在门上看着屋里容家的人:“我不是你写的程序,哪个参数不对重新设定一下就好,我是个人……我-不-愿-意!”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客户身上。被人忽视的角落里,邵道长翻手从空中拿出斩运刀,轻轻呼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更适合这种靠刀说话的救援风格。 第173章 第十四次救援 曲笙推开房门朝后退去。门外就是电梯间,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大楼—— 他的手忽然被人握住,用力往回拽。alpha的力量对于beta呈现出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容斯仲甚至算不上用力,轻轻松松便把他拖到自己怀里,一手把他的手腕压到背后,另一只手按在墙上,带着几分冷薄的怒色低头质问他:“你要去哪儿?现在你又学会离家出走来威胁我了?从沈泷住进来你就一直在闹脾气,一直在给我找麻烦,我忍让得还不够吗?你要闹脾气我都可以包容你,可也得有个限度……” “我不就是说了一句让你变成omega吗,这事又不一定会成功,就是不成功我也不会嫌弃你,你有必要这么气吗!”他又烦躁又无奈,甚至根本不明白曲笙到底在气什么,只想把人留下好好教训,或者好好教♂训。 曲笙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要离开这里。你不是不懂我在生什么气,你只是不觉得我有生气的资格,所以我才更要离开。我当初爱上的是不计较性别之分,和我平等地站在一起的容斯仲,而不是一个靠着强大的身体和信息素压制我的alpha。” 他闻不到alpha身上漫出的汹涌信息素,可他能感到容斯仲的怒意,能感到那种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制。容斯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卡住他手臂的手下意识用力,看着他脸上痛苦的神色时却有种不该有的快意——他为了这段婚姻承受了这么多,曲笙也该感觉到同样的痛苦,而不是站在高处,这么无所谓地就要抛弃他们的婚姻!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别妄想了!”他的手微微用力,低声警告曲笙,可曲笙的眼睛却没看着他,而是眯着眼朝他身后某一处看去。他不悦地回过头,只见一片艳红的血色劈开视网膜朝他头顶刺来,周围的beta和omega甚至根本看不出这个出刀动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alpha特有的强大动态视力才能看到那惊世一刀。 他要死了吗? 不……不行!他是容氏集团现任领导者,容家的继承人,他是那么强大的alpha,怎么能轻易被人杀死! 在生死一瞬的关头,他断然放开了曲笙的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借着这股反推力疾速往后退去。冰凉的刀身贴着他的身体划过,直劈到地面上,将他胸前的布料整整齐齐地削下来一片,却技巧性地没伤到皮肤和肢体。 可刀落下来的一刻,他还是觉着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中被斩断了。那是种很微妙的第六感,仿佛他生命中所有的欢愉、阳光、美好都随着这一刀断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落下来的那刀并不是纯粹的血红,而是雪白的刀身,只在刃上缠着美艳诡秘的红丝。 那些红丝就像活了一样,微微蠕动着,带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神秘力量。 邵宗严收刀回去,抹了抹脸擦掉胡子和双眼皮胶,露出曾在容斯仲和保镖们面前暴露过一次的美艳面容,抱歉地对客户说:“本来想用我派旧传的宫斗技巧帮你,到头来也没帮上什么忙。不过既然你要离开这家,我们将你们纠缠在一起的气运斩断,免得将来他再来纠缠你。” 气运?这东西还能斩?曲笙看着容斯仲问道:“那也就是说以后我们俩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会再爱谁了?” “怎么可能,你休想跟我离婚!”容斯仲虽然不敢直撄他的刀,却一下子挡在门上不许他们走。房里的助理和两个omega到这时候才看清了邵宗严的刀,惊得尖叫着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对他们容氏的总裁干什么。 邵宗严随手收起斩运刀,空出来的手捞起客户扛在肩上,轻蔑地瞟了容斯仲一眼,含笑回头看着容夫人:“客户我带走了,你不是一直想把外甥娶进门吗?抓紧时间给他们办离婚手续吧,以后不要打扰我客户的生活,否则我这一刀就不只斩你儿子的衣服了。” 他甚至没浪费力气去开门,而是转身从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助理和辛莹、沈泷二人中间走过,抬脚在窗扇上踢了一下,从窗户里挤出身子,轻轻一跃,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报警!立刻报警!那人绑架了我妻子,让警方抓住他,把曲笙给我还回来!” “不能报警!容氏少夫人跟人私奔了这事很好听吗?”辛莹当即给这事下了定论,甚至不惜往自己儿子头上泼脏水:“他们俩肯定早有来往了,今天那个人能知道你生病,还简简单单就给你治好了,肯定是有曲笙跟他配合,就是他在见面时给你下了让你说不出话的药来!这样的beta你还能要?你能容家也不能!立刻开新闻发布会,离婚!” 容斯仲心痛难当,愤怒无比,全世界都不理解他,都在逼迫他。只有他一个人顶着所有压力孤零零地坚守着这份爱,可他所爱的人就在他面前跟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男beta跑了。 那个beta还装神弄鬼的骗了他母亲,差点登堂入室住进他家来!他甚至忆起了在沈泷分化成omega那天,从车子里抱出前座的曲笙的人就是那个假装算命先生的家伙,后来曲笙还对他说过想要让救了自己的客服住进这个家…… 那时他没同意,可是曲笙真的就没留他住过吗?虽说他和沈泷回来那天家里就只有曲笙一个人在,也没有别人的气息,可beta的气味本就清淡,本就不会像alpha和omega那样明显,所以……难道他在omega研究所里苦苦抵抗着信息素诱惑,为了这个家的完整努力时,曲笙就已经出轨了? 和那样一个比alpha更强大,又比omega更美貌的beta,在他所构筑的爱巢里出轨? 他可真对得起他啊! 他们以为这样羞辱了他,羞辱了容家之后就能简简单单离婚,两人不受任何约束和惩罚就在一起吗?他丢下充满恐惧的容夫人和被他方才释放出的alpha信息素压制得差点被迫发情,至今还站不起身的沈泷,冲进公司命人查找沈泷和那个勾引他私奔的beta的下落。 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查到任何结果,那两人就像突然消失在这世界上,而那个自称“邵宗严”的人更是连身份记录都没有,哪怕找了黑道上的人查,也查不出这么个诡秘的用刀高手——这年头谁还不用枪,而用几百年前就被埋进了历史尘堆里的刀呢? 就在容斯仲近乎绝望的时候,从几千里外的m市忽然传来了消息——曲笙在那里一间和容氏有业务往来的公司应聘电气工程师。他立刻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从那家公司总裁手上拿到了曲笙的简历。 简历上的照片是离开他后新照的,照片上的人容光焕发,眉清目秀,眼神莹莹含光,完全看不出是个三十余岁、在家里做了七年全职主妇的人。他们刚刚结婚时或许曲笙就是这样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两人都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他有多久没看到曲笙这么光彩夺目的模样了? 可惜这样子不是为他绽放,而是被一个哪里都不如他的没有身份的beta催发出来的。 他越爱这模样,也就越恨这模样,把那份简历随手揉碎,恨恨地告诉对方的人事经理不许录用这个人——不只这一间,以后无论曲笙投哪家公司,他都会这么做。他要让曲笙为抛弃他、羞辱他而后悔,要让曲笙看到那个小白脸beta根本没有养活他的能力,要让曲笙看到他就算逃了也没用,人生照样被他掌握在手里。 容斯仲成竹在胸地笑了笑,叫人查出曲笙他们落脚的地方,也并不急着去找他,只是叫人尽量监视他们。曲笙的卡早就被他停了,那天离开时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个算命的似乎是从他母亲那里骗走了一笔钱,可也不够花一辈子的,他们又找不到工作……呵,等他们被贫穷和现实折磨到分手,他就会出现在曲笙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一切,让他知道这世界有多么残酷真实。 曲笙除了他身边,无处可去。 他找了私家侦探监视曲笙,一次又一次破坏了他的工作机会,甚至私下和他们的房东交易,几次逼得他们住不下去,日子过得狼狈又困窘,连一辆代步的车子都没有。曲笙和那个漂亮的骗子,还有之前听说是那个骗子男友的人,三个beta租住一间简单的小公寓,就靠那骗子上街算卦,和曲笙给专业杂志写一点文章赚钱。 他叫手下报警控告邵宗严诈骗,在他再次出门工作,被埋伏的警方围堵在外的时候,自己出现在了曲笙那间狭小的公寓。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那么有耐心——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刚刚见到曲笙的时候,抛下容氏那么繁忙的事务和愤怒的母亲、受惊吓导至短期内二次进入发情期,大量脱水导致电解质失衡的表弟不管,来到这个小城市里,耐心地观察和狩猎曲笙。 可这种观察也该告一个段落了。他的耐心已然不多,也舍不得曲笙继续过这样潦倒的日子——当初他们在一起时他把这个人照顾得多好,而他现在却为一个beta变成了这样。 容斯仲终于踏入了那间狭窄的小公寓,进门就想抨击一下公寓多么老旧,陈设多么简陋,气味多么难闻……然而不是。他踏进去之前甚至看过房屋结构图,知道那间房子有多么小,可真正进了门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出了错。要么就是他的空间感出了错。 那间小小的公寓内部看起来比容家那间占了一层的房子还要宽敞,到处布置着古装具里才能看到的精美家具,房间里燃着不知什么香料,淡香沁人,有点像他刚陪沈泷从omega研究中心回家时闻到的味道。 曲笙就站在房间当中,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淡淡说道:“等你很久了,你终于忍不住过来了。” 他的模样比照片上更好看,比他们刚结婚时更好看,整个人都仿佛发着光,沈泷那样精致的omega都无法与之相比。他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触碰曲笙的脸,那人也并不避开他,忽地朝他一笑:“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叫人跟踪偷拍我们,偷看我过得好不好吧?看到我过得不好,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容斯仲摇了摇头,无法自控地答道:“我不高兴啊,我宁愿你还是在我身边,当容氏的夫人,过着优渥的生活。哪怕你背着我和那个骗子有什么我也愿意忍了,毕竟你除了我也没有任何亲人,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这么在意你、这么关照你呢?” 只有我才是你的救世主,你的全世界。只有我才会放弃omega,娶一个beta为妻,一直忠诚于这样没有信息素完美结合,没有孩子,甚至没有足够的房事的婚姻。 他沉醉于自己的爱与牺牲,伸手拉近了和曲笙的距离,迫切地想要亲吻他,可是不知为何,他的手明明是碰到对方的脖子了,用力拉回来时竟像是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一样,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是和刚才一样,不曾靠近丝毫。 对面的曲笙仍在微笑,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模样,温柔地说:“我有两次都曾想为了你变成omega,一次是在停车场听说邵老师能做出让beta变成omega的药时,一次是在七年前,我刚刚跟你结婚的时候。” 容斯仲惊愕地看着他,想问他后来为什么改了主意,甚至要跟着男人逃离他。曲笙并不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七年前,我最爱你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时我想着你为我和家里闹翻,我应该为你做点什么,所以在听说有一个门派可以用幻术改变人类的性别时,主动接受了变性手术,切掉……加入了那个门派。” 容斯仲回忆着和他的婚姻生活,怎么想也是清清楚楚记着他那玩意儿长得挺好的,忍不住叫道:“你在胡说什么哪,你哪儿切过,我跟你结婚那么多年我不清楚吗?” 曲笙不理他,径直说了下去:“我做了这么多年为你改变的准备,真心想要好好的经营这段感情,直到不久之前才知道,原来我都是一厢情愿。你从没把我当作和你一样的人,我是beta就注定低你一等,我是omega的话或许会好些,也就只能好在我是个可以生育的、拿得出手的妻子,而不是我能和你平等地站在这桩婚姻里。哪怕我再情愿,只有一个人付出的婚姻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你简直就是胡闹!”容斯仲不悦地说:“你现在又怎么样,连自己都养不活!跟个骗子住在一起,住这么小的房子,没有正式工作,除了我还有谁能照顾你?” “呵呵。”曲笙轻笑了一声,伸手按向他的额头,悲悯地说:“这就是你真心的想法,当初你一定要跟我结婚,是真的爱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一无所有,能很好地满足你的控制欲?斯仲,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这样的爱是不对的,我和你永远是不平等的,这样不对。比起你的爱和宽裕的生活来,我还更想要你……不要把自己放在饲主的位置上,拿我当作宠物玩弄了。” 曲笙冰凉的手按到容斯仲额头,他怔了怔,想要挣扎开,身体却软软地不受控制。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不停消弱,alpha信息素像被那只手吸收了一样消失无踪,原本能清晰感知到的世界被罩上了一层纱雾……他似乎变成了平凡无用的,beta。 第174章 第十四次救援 容斯仲眼前一片黑暗。他就像在那片黑暗中死去,无知无觉,没有气味和alpha特有的强大自信陪伴着他,他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脆弱。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从这片黑暗中醒觉,发现自己软软地瘫在床上,手脚还能动,身体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他渐渐渐忆起之前的事,想起是曲笙把手放在他额上,然后他就变成了这样了。 难道他是瘫痪了?曲笙一个beta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还是说那间屋子有古怪,进屋闻到的香气里面掺了能让人无力的药物?他用力睁大眼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想要呼唤佣人进来服侍,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哇哇的哭声。 第110节 有人用厚实宽大的双手抱起他,塞给他一个看起来巨大无比的奶瓶,低声笑道:“大少爷这么快就饿了,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强大又能干的alpha。” 他下意识咽下了奶,心中一时清醒,终于明白了,自己是变成了一个婴儿。所以那时候曲笙已经杀了他?而他死后竟没有尘归尘土归土,而是重新降生在了别的身体里?人类死后的世界真是奇妙。 他心里仿佛并没有对曲笙杀死了他的恨,也没去想他死后容家怎么样,曲笙又会怎么样,或许是婴儿的脑容量比较小,支撑不了长时间的思考,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眠。后来他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按步就班地一天天吃睡,直到几个月后,他的眼睛能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和现在的父母,他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而是容家,那个他出生和长大的容家。 他就像荒诞小说和电影里那样,重活了。 太好了。在知道这一点后他无比兴奋,有上辈子的记忆帮助,他这辈子一定能把容氏带上更辉煌的高度,也会好好把握住曲笙,不会再让那个beta骗子有机会接近他的! 他很快表现出与普通孩子不同的一面,在各方面都是令人无法企及的天才,力量也比上一世更精纯、运用得更纯熟。上中学时父亲就让他接触了家族产业,他提出的企划比工作多年的高管更完美,全家——不,整个m市都认为他会分化成一个alpha,在大学毕业或更早的时候就接手容氏,成为公司下一任继承人。他自己亲身经历过这一切,更是对自己的未来信心满满,早早做好了接掌一切的规划。 然而十六岁那年,他分化成了beta。就像前世临终时那个噩梦一样,他没有长出alpha腺体,他的身体将永远维持在少年就已达到的巅峰状态,不会再像alpha那样在分化性别时得到更强的力量。他不能感应到信息素,不能满足omega……他体内甚至有了能生育的子宫,这对一直只能让别人怀孕的男性alpha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查出这个结果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坠入了地狱底层,可是很快地,他才发现,这一切才只是开始。 知道他分化成beta之后,他父母对他的态度整个都变了,学校里的朋友、亲戚甚至公司里的人都是一样。他的表现仍和从前一样优秀,可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个beta,注定比不上alpha的,一个beta学习再好也无法统领alpha,没资格继承公司,他父亲甚至明确地说:“这个家以后肯定会由你某个alpha堂兄弟继承,你要是omega还好,可惜又是个beta,连联姻不会有什么好人家选你,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 比父亲更失望的是他的母亲,她半夜里流着泪进了他的房间,抱着他痛苦地说:“我和你父亲是最纯粹的ao结合,你怎么会生成beta呢?我都给你挑了那么多可能变成omega的可爱孩子,准备将来和你相亲结婚,可你现在都变成了beta,这可怎么和omega结婚啊……你连omega的发情期都应付不过去!可我不甘心让你和beta结婚,以后孩子世世代代都是平庸的beta,那样的话你和你的孩子一定会从容家渐渐剥离出去的。” 容斯仲心烦意乱地喝斥道:“母亲,您别烦我了,我已经有了想结婚的对象。就算不是alpha又能怎么样,我的能力在那里,继承不了容氏还不能另开一片天地吗?” “那怎么行!这世界顶端之处站的都是alpha和a只是一群平庸的、没有欲望和创造力的人,没有alpha会衷心臣服在beta之下,甚至有很多alpha都不愿意自降身份和beta来往。哪怕你是容氏集团总裁之子,你自己只是一个beta,别人也不会那样平等地看待你的。傻孩子,你什么也别想,乖乖听母亲的,只有我会为你着想。” 几天之后,他就接到了一份相亲通知,相亲对象是一个依附容氏的小企业总裁之子——是个alpha。 容斯仲快要疯了,他当场掀翻了相亲餐厅的桌子,对一手安排此事的辛莹说:“我是个al——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跟男人相亲!” 辛莹冷酷地说:“我是为了你好,不和alpha结婚你怎么可能再生出alpha后代?你是男人也不要紧,你的肚子里有子宫,一样可以生孩子。” 再之后,不顾他的强烈反抗,他就被家族强迫着嫁给了一个alpha,然后又因为beta的身份和许久也生不出孩子的问题在新的家庭里被排斥。和他结婚的alpha经常沾着一身omega信息素回来,虽然他看不出来,可他能感觉到对方被撩拨到快要发情的状态,然后被当作omega的替代品体验到alpha非同寻常的体力和精力,这样来一次几天都下不了床。 然后那个alpha还会一脸不满地说:“beta的身体就是太弱,我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有满足过呢。要不是看在你是一个生在alpha家庭里唯一的beta,无论alpha还是omega都不会跟你联姻,实在太可怜了,我也不会娶你的。你连孩子都没生过,我还一直忍耐着这样的婚姻,你该懂得感恩,不要成天想回娘家,想弄什么自己的事业,那不是我们家的儿媳妇该干的事!” 这话给了他一种可怕的熟悉感,仿佛很久之前他自己就这么说过似的。他认真回忆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说完之后的后果又是怎么样的——他回忆得太过用力,整个头都像被斧子劈开了一样疼痛,眼前一黑,就此一头栽倒。 再度从黑暗中醒过来时,周围弥漫着淡淡的幽香,已经不再是他结婚的那家的模样,重新变成了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他自己正坐在房间中心地板上,对面站着记忆中成熟的曲笙,一切都和他没有重生新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alpha信息素了。 他好像仍然是一个beta。 想到身为beta将要面对的可怕现实,他的身体就微微颤抖起来,抬头看着平静温和的曲笙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刚才是被你催眠做了梦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也是那个骗子教给你的东西?我和你结婚这么多年,哪点对你不好了,你竟然要这样对我!” 曲笙微笑道:“那你在梦中看到的那个alpha丈夫对你好吗?” 容斯仲像被戳中的刺猬一样炸起了混身的尖刺,尖叫道:“你就因为这个报复我?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和你结婚时难道强迫过你?还是说我不够爱你?你让我经历那么难堪的幻梦,还把我变成beta,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不爱了,至少也要好聚好散吧!” “我早就和你断了一切关系。”曲笙环着双臂,仿佛在空中捞起了什么,指尖捻了一下,用漆黑无光的眸子看着他:“你我之前的缘份已经被邵大师斩断了,覆水不能重收,缘断不能再连,我是打算干干净净地离开你,不是你一直让人打压我、逼迫我,在自以为要收尾,要完全折服我的时候走进了这个房间吗?”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神色,容斯仲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恐惧,身子轻轻颤抖,警惕地往后挪了一点。曲笙含笑看着他,低声道:“七年前我离开这个世界时,以为自己拥有世上最美满的爱情和婚姻,甚至值得我为之改变自己的身体来迎合你家的需要。可是七年后我再度回到这里时,却发现那段在我记忆中无比美好的爱情已经变成了一摊死水,我爱的人也剥下了当时美好的面具,露出不堪的真容。” 容斯仲不敢直视他,低声说:“你跟我回去吧,我会对你好的,以前的事我们都一笔勾消,我懂得你作为beta的痛苦了,我愿意原谅你。” “不,你不懂。”曲笙摇了摇头:“你只是因为害怕我才这么妥协。我们的婚姻走到这一步其实也不全怪你,是这个把人分成abo三种性别,还给不同性别定了高低贵贱之分的世界的错,一个alpha和一个beta无法受到alpha亲友的祝福,这是我们这种性别划分方式有问题。那些人类只分为男女,也不会因为性别不同而有高低之分的世界就绝不会有我们今天这种尴尬。” 那双注视着窗外的眼睛深湛得如同无光的夜,黑得让人不敢直视。容斯仲下意识想要避开那目光的凝视,曲笙却踏前一步提起了他的衣领,笑道:“我将改变这一切,从你开始。斯仲,好好体味我给你的,不受信息素控制、不会因为某个omega信息素抑制剂失败就陷入被动发情,必须要靠意志和抑制剂生活的完美人生吧。” “……你要干什么?”容斯仲在他面前已没有了丝毫底气,恨不得立刻逃出这房间,回去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他隐隐觉查曲笙会做出什么大事,也想阻止他,却无从下手——甚至他现在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谈何改变曲笙?曲笙却已经没有耐心跟他说话了,他轻松地把容斯仲提起来扔出门外,对他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去看看你的手下吧,邵大师下手可不会留情的。” 第175章 第十四次救援 房门砰地关上了,那间古装剧里一样的精致房间隐藏在了破旧狭小、堆满杂物的楼道后面,香甜惑人的气味也消失了。容斯仲的手虚按在门上,却不敢用力推,不敢去见门里面那个可怕得不像人类的曲笙,匆匆裹紧了衣服跑出大门,期盼自己体内的信息素在离开那味道后能重新恢复正常。 他不敢再去见那些alpha保镖,下楼之后就开车去远处租了一间酒店,进门先狠狠洗了几次澡,冲掉身上可能沾染的香气。他的手机在这期间一直响个不停,随行的保镖和助理发疯一样找他,用短信和其他方式问他人在哪里,告诉他广场那边出了事,需要他亲自过问。 容斯仲厌恶地握着手机,将它拿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简单地短信回复道:“我有点事,这几天先不回去,你们自己回m市。遇到麻烦找金特助和法务部,暂时不要找我。” 发完这个信息,他就关了机。 他知道找警察把曲笙抓起来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他不敢。他怕曲笙被抓后会暴露出他已经变成了beta的消息,也不敢赌现世的父母对他变成beta一事的态度会比梦里好,不管那些人找他有多急,他都得先躲起来自己寻找变回alpha的办法再说。 容斯仲在宾馆里躲了两天,吃遍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抗信息素干扰剂,却仍是无济于事。 走投无路之下,他通过黑市买了一管omega信息素,把自己关在浴室里,重重摔碎了试管。这种信息素是从真正发情的omega腺体内提取出来的,能极强烈直接地勾起alpha的欲望。哪怕是再有自控力的人,嗅到这个味道也必定会被迫发情。这是他破釜沉舟之战,他已经准备好了信息素抑制剂在手边,一旦发情就注射,只要能重新恢复alpha身份,哪怕是伤身他也不管了。 可注射下去之后他的确是被动发情了,却是像那场噩梦里一样,他像个beta一样发情了。他手边就是alpha信息素,针头就插在静脉里,这时候却万万不能注射,他猛地把针管扔到地上,强忍着前后两方传来的强烈谷欠望,踏着一地碎玻璃走出浴缸,打开了抽风扇。 这世上没有beta用的抑制剂,他只能泡在冷水里苦苦忍耐,实在忍耐不了的就用各种能找到的东西聊作安慰,弄得整个浴室都是水,甚至漫进了外面的房间。 那天被排风扇排出去的omega信息素污染了大半条街,居住其间和经过的alpha中有不少被这高浓度的信息素刺激发情,当街逮到谁就抑制不住地暴力摧残,更有不少意外被伤到的omega也进入了被动发情状态,将当时的情况闹得更加混乱。 邵道长当时正带着草鱼到那条街算卦兼卖假信息素抑制剂,正好撞上了那场大乱子。 那管信息素浓烈得像炸弹一样,晏寒江在水缸里都闻出了气息不对。他用尾巴弹起一粒水滴,勾得天空中水汽凝聚,大雨如珠帘密密坠下,洗净空气中蔓延的浓烈香气。邵宗严这个外星人类虽然闻不出来信息素的味道,却是敏锐地查觉了那些人的暴行,同时也听晏寒江说了信息素浓度骤然上升的事,忙将神识与真气笼罩开来,监控住被信息素影响的人。 为了冲洗掉空中的信息素,晏寒江难得动用了一回法力,让所有弥漫香味的地方,不论室内室外都下起大雨来。那些被勾起情炽的alpha和omega统统被冲了个透心凉,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按进水里,连动都动弹不得。 一片粗喘与细吟声中,邵道长身形如风地来回救场,在没造成这大伤亡时挨个儿把人按倒,顺便温柔地推销客户在千蜃阁研究出来的性别转换药剂。 质优价廉,免除后患,只要吃一剂,不管alpha还是omega都能永远摆脱信息素失控的困扰。 那些被他按在地上,下半身都快要撞进土里的alpha们都乖乖听话地买了药喝进去,而omega更是在听到“永远摆脱发情困扰”这个广告词之后不管不顾地点头,睁着布满血丝的眼问他:“你也是omega吧?你就是喝了这药才能不受刚才那股干扰的对不对?” 为了销售量,这种时候本该点头的。可邵道长这样正直的人却不肯骗人,只摇头答道:“我不是omega,也没有过信息素发情期什么的,这药药效强,一次起效一辈子都不能改回去,你还买吗?” 那个被他压在水里,全身都湿淋淋的omega看着他笑了起来:“当然要,变不回去才好啊,这药可比隔几个月打一次抑制剂划算多了,多少钱?太贵的话能分期付款吗?” 当然也有不少omega拒绝了这种药,邵道长并不勉强他们,只用灵力把人打晕过去泡在冰凉的雨水里防止他们犯罪;alpha们就没有这种选择余地了,凡有过暴力伤人的行为和意图的,都被他直接灌药后掏光了钱包。 多少年不干推销,他的先试后买销售大法效果还是一样好。 这场骚乱来得快,收尾得也快,并没像往前的omega信息素失控那样闹出大乱子。有过路的beta好心报了警,警方和omega研究中心很快来了人,将信息素水平不正常的omega拉回中心照顾,晕倒在水里的人则都送进了医院。 这次骚乱后来真的酝酿成了个大新闻。被警方和救护车拉走的人在之后的检测中都被发现了信息素水平异常的问题,omega研究中心在给几个登记为omega的人做检查时竟查出他们完全变成了beta,连颈后的腺体都消失了。警方当时找到的alpha做了检测之后,也发现他们变成了普通beta,体内多了本不该有的子宫等器官。 一次信息素泄露,一场大雨,一个比omega更美貌、比alpha更强大,神秘莫测的beta男子。走近科学节目对这一事件做了具体而深入的调查,走访了许多曾见过那位托着鱼缸的神秘算命男子,并结合众人的描述画出了他和他缸里草鱼的画像,却始终没能找到这个人。 服下抑制剂变成beta的受害alpha多达十余人,已互相联合,集结了一个律师团的力量准备把那个逼迫他们吃假药的诡异beta告到死;同样吃了药的几个omega却没说过他一句不是,在节目上也公开说:“那种药真是太棒了,以前我看着信息素药费都恨不得去找个标记我,现在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了,还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比做omega强多了。” 这些omega在电视里的证词又成了一种绝佳的广告,不少omega,以及孩子分化成omega,又舍不得让他们一辈子束缚于床笫和生育中的父母都在黑市里偷偷寻觅这种药剂。很快的,一种标名为“蜃”的信息素抑制剂在黑市里悄悄流行了起来。 而造成这一切骚乱源头的容斯仲却因为躲在酒店房间里,并没被警方发现带走。从漫长的发情状态中清醒过来后,他就隐瞒身份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信息素、腺体、生殖器官。他按步就班地做了一次应当是才刚分化的孩子才会做的性别测试,结果却是令他绝望到极点——就连仪器也证实他成为了一个beta,dna完全没变化,可是身体却由a转b,该有的腺体消失,多了个不该有的子宫。容斯仲捏着报告心丧若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要一步步落到梦境中那个任人宰割的模样。 幻境中二十几年的记忆涌到眼前,他抓着报告单缩在医院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脑中却渐渐坚定了一个信念——这个要把他当作残次品送出去联姻的容家不该存在,至少是不该有不能被他控制,反而要来伤害他的力量!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能真正理解曲笙所说的,这一切都是错的,也终于理解那天曲笙为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了。 都是囿于abo性别歧视的父母和公司里的人害了他,不然曲笙不会离开他,他本来是要为了他变成omega的!那场幻梦中的内容与现实渐渐交错,容斯仲五指收紧,把那份检查报告狠狠攥成一团,眼中的光彩尽失,比那天他见到的曲笙的眸子更黯淡阴森。 他买了大量alpha信息素掩饰身份,回容家之后便开始收敛权柄,转移资产,把容家本家的财力掏空,转到他个人名下。在这过程中容家的资产也大量缩水,还有几个项目因为资金不足停滞,这本也都是他自己的损失,容斯仲却完全不在意。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彻消失了,现在能做的只是宣泄,至于宣泄过程中损失了什么——他都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爱和尊严,还能再损失什么? 在黑市里开始出售“蜃”抑制剂的时候,他倾尽财力购买了一整箱,给他父母和沈泷一家、在幻梦中继承了容家的那位堂兄……给容家所有人掺在饮料里服了下去。 没有父母的反对和折腾,他和曲笙的婚姻不会充满坎坷痛苦;没有沈泷不知好歹地贴上来,曲笙不会对他失望,更不会想离婚;没有容家那些只看重性别不看重能力的人,他哪怕变成了beta,也能继续主持容家,不会有谁有机会取代他的地位。 容斯仲藏身在阴影中,看着那些因为身体变化陷入慌乱的亲人,慢慢擦掉身上的alpha信息素,露出一丝狰狞又惨淡的笑容。 又过了很多年后,这种药剂的生产厂商洗白上岸,建立了一座信息素研究室,专注研究各种抑制剂和信息素替代品,产品广销到世界各地。渐渐地,这种伪信息素的味道麻木了alpha和omega的感知,他们不再对真正的信息素感兴趣,也不再会因为信息素诱惑而产生像祖先、父母甚至兄姐们那一辈那么强烈的性趣,因为信息素吸引而结合的人越来越少。 而“蜃”公司出产的信息素抑制剂在许多人群里成为了最优选择的抑制剂,使用过它们的人都会成为真正的beta,alpha与omega的出生率也逐步降低。 在人们意识到之前,这个世界真正成了beta主导的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有能生育,几乎所有人也都能让别人生育。abo金字塔般的社会结构开始崩塌,大量omega主动服下“蜃”抑制剂,阻断了信息素和发情期的麻烦。他们之后哪怕再和alpha结合,生下来的孩子也都会是beta,而不再会出现alpha或是omega。 曲笙凭着“蜃”的影响力进了议会,然后一步步扩充实力,虽然自己没当总统,却用药物累积起的强大财力扶持起了一任任的总统和州长、议员,通过性别分化法,将“蜃”引为性别分化期少年必须服用的、类似疫苗一样的强制性药物。 曾经对omega的生活和婚姻拥有无上权力的omega研究中心,以及觉得alpha就该站在世界顶端的alpha都极力反对这条议案,想要重新恢复abo三种性别和谐而平衡的世界。alpha登顶引导众人,beta维持各项机构运转,omega回到家中相夫教子,这才是流传了几千年,最为平稳和谐的世界。 可只要“蜃”这种可怕的药物存在,只要那个控制着研究所的、祸害了整整三代人的老怪物还活着,他就能通过控制政界和药物控制未来。他们想要改变这世界,就只能从肉体上消灭这一切罪恶的根源,“蜃”的制造者——曲笙。 abo制度的狂信者结成了反“蜃”组织,利用alpha天生强大的战斗能力和借助高层力量得来的先进武器,闯进了保护严密的“蜃”研究中心。这群alpha的支持者事先在研究中心安插了卧底,弄到中心地图,这里的研究人员又都是不及alpha擅长战斗的beta,很快突入层层保护,攻破了研究中心布防最严密的院长室。 那间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能进入的房间被等离子枪轰开,露出一间精致华贵、富于古典气息,像是电视剧影棚多过科研人员办公室的房间,窗户光明通透,照进来的阳光像聚光灯一样汇聚在房间最中心,照在一道纤长文弱的身影上。 在过于明亮的背光映衬下,那人的脸并不太清楚,双手却被阳光照得微透血色,手背白得晃眼,毫无皱纹和斑点,在靠近脸部的高度轻轻拍了几下。明明看不到那人的神色,众人心里却莫明有种“他在笑”的感觉,而这笑容并不会让人放松,他们心里反而都下意识绷紧了一根弦,仿佛什么可怕的事马上就要发生。 “欢迎光临‘蜃’研究中心。”他的声音中果然带着笑意,深沉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目光扫向举枪对着他的众人:“你们想杀我?为什么?不想做beta吗?那也很容易,用不着动枪,我立刻就让你们体验到真正aob世界的‘美好’。” 第176章 第十四次救援 那个在暗中掌控世界,一手结束了abo社会体制的beta向他们迈了一步。阳光被抛在他身后,他的脸反而清晰地露出来,看起来极为年轻而俊秀,眼瞳漆黑深暗,嘴角带着轻柔的笑。他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逼人的动作,却无端端令人畏惧。一个年轻冲动的alpha手指挛缩,无意识地扣动扳击,子弹应声而出,正面打进了那人的额头。 鲜血在他额心绽开,流过那张本该苍老却又分明年轻的脸庞,就像划破了一个时代的恶梦。 他们就这么胜利了,alpha统治世界的时代再度回来了。这群年轻的alpha在战后都被推上了英雄的位置,代替被曲笙拱上位的beta议员掌控了这个国家的话语权。社会资源重新向alpha倾斜,beta都被排挤回到了适合他们的无脑劳动岗位,omega再也不许服用信息抑制素,他们从初次发情起就被omega研究所控制起来,依照信息素拟合程度配给需要的alpha。 社会重归三层分化,人们各安其位,所有的alpha都有了温柔热情的omega妻子和一群血统纯正的alpha或omega孩子。之前几乎统治了这个世界的beta人口也随着那个暗中统治世界的beta死去而不断缩减。等到这群勇士夺取了当初与他们联盟的omega研究会,攀到这世界权力顶峰时,所有omega都处于alpha的驯养之下,而这世上已经没有处于壮年、可堪工作和繁衍的beta了。 a的繁殖能力本来就低,情欲也淡薄,就像蚁群中工蚁的角色,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消失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将omega掌控在alpha手里,让他们不停生育,人类就能完美地繁衍下去。 但从beta退出社会体系后,这个世界似乎有哪里坏掉了。无论在何等场合都会有骚乱发生,一个突然发情的、未使用抑制剂的omega就像一个行走的生殖器,随时会将一条街道乃至一整片街区拖入混乱。没有抑制剂和大量beta做润滑,alpha的暴力倾向狂肆无忌地释放出来,战斗、强x、信息素互相压制在各种场合都会发生。 就连这些英雄们在开会时也会时不时地暴燥争吵,几个曾经同心协力推翻beta统治的同伴在议会上大打出手,有人在争执中死去,杀人者被他的同伴和领袖赦免,又死于死者亲友的仇杀。这群人渐渐发现,引领的新世界充满罪恶和黑暗,到处都是无法控制的暴力ga像宠物一样被豢养或买卖,他们的omega妻子儿女甚至也开始仇视他们,一种能改变omega的信息素渐渐在地下世界流行开来。 许多年后,他们这些曾经改变世界的英雄也被当作危害世界的毒瘤被人包围起来,那时他们垂垂老矣,躲藏的会议室被人轰开,无数人手持武器向他们走来。 阳光照进他们浑浊的眼,将眼前的世界打得白茫茫看不清楚。那些人眼中有一个人排众走了出来,手无寸铁,笑容沉静却隐隐带着可怖的力量,无光的黑眸扫向他们:“你们的变革失败了,这个世界终究是错的。” 白茫茫的世界骤然清晰,熟悉的会议室又变成了那座诡异的古典房间,含着微笑的beta仍旧站在阳光前面。他们忽然明白了,之前几十年alpha统治重新兴盛又倾覆的经历只是一场幻梦,这个世界仍然是beta主导的世界,他们是仅余的想要恢复alpha荣光的人之中的一部分。 而他们的战斗,可以说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那个以为自己杀了他的的年轻alpha满心恐惧,死死握着枪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对我们怎么样?” 曲笙摇了摇头:“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们——你们还记得自己梦中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吗?那是根据你们这些人的性格和行为推演出的,没有beta存在的纯ao世界情况,因为借鉴对象不足,复杂性上或许差了些,但是你们似乎也该看到结果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顶住自己额头的枪管:“——要么alpha信息素的存在是世界不稳定的根源,要么,你们这些人本身的品质才是那个世界倾覆的根源。” 所有武器瞬间化成铁水滴落,烫伤了围攻众人的手,曲笙踏过一地翻滚的伤者,走到门外拍了拍手。 一队警察应声进入,把身上毫无伤痕,却扔掉武器、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的凶徒逮捕归案。他们来的时候都是alpha,被解走时都已变成了beta,派遣他们来的omega研究中心和alpha上层都不肯再营救他们,这些人也就毫不留情地出卖了自己背后的主使。 这桩案子最后被定性为入室抢劫,案件越审越深,一批还保留有昔日荣光的alpha家族被卷入事件中,轰然倒下,最后的alpha反抗势力也被瓦解得更不成样子。 曲笙最后踏入了那个所谓的反“蜃”组织基地,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大量提纯过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还有些自愿或被迫分化成omega,成为那些alpha妻子或性nu的青少年。他把那些人都变成了beta,然后捐助了些钱让他们过回正常生活,再度将一块小小的阴暗角落纳入自己的掌控中。 在整个世界都纳入掌控前,曲笙都不打算停下这种清扫。只要这种被信息素控制的体质存在一天,这个世界就始终是一只会自我吞噬、自我压迫的危险猛兽,而他,就是控制着这只猛兽的……恶魔。 ===================================== 第111节 曲笙的分魂从上界回来之后,邵宗严和晏寒江仍是守了他些日子,直到他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才离开。 这位客户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分魂进的竟不是那些对男子敞开大门的门派,而是对男客户最不友好的,要进门就得选择切一刀或是切好几刀的千蜃阁。邵道长只听那个名字就觉着跨下发凉,根本不敢问他当时选的是哪一项,趴在鱼缸里的晏寒江倒是很淡定——反正他草鱼状态下没有那种器官,不多想的话没什么感觉。 客户居然还能笑着对他们说:“变性也没什么啊,反正我们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性别分化是abo三种,男女反而不重要,就当是做了个简单的整容手术吧。” 七年前的他是抱着为了爱人变性成omega的心情过去的,他甚至能接受自己后半辈子成为一个被信息素控制的淫兽,更不要提仅仅是外表的改变了。可他学会了那么多东西,抱着那么美好的心愿回来,迎头得知的就是他的爱情已经消逝了。 下决心为了爱变成omega的是他自己,下决心斩断这份爱的也是他自己,虽然七年的记忆差使得他在心底自我折磨了许久,可最后他还是挣扎了出来。 他这一生虽然一直被抛弃,一直在追求可以持久的爱,容斯仲也毋庸置疑地给过他一份非常美好的爱情,甚至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放开他,但是最终构成了他自己这个人的并不单是感情,还有自我和尊严。 与目标。 曲笙独自在窗台上,看着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庞,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人是会变的,无论是在这个世界看着我和容斯仲的感情由深到浅,露出污浊不堪一面的我;还是在游戏里见识了大千世界风光和太多爱情故事的我,都已经没有那时候不顾一切的热情了。连我自己都有变化,又怎么能强求天生身为alpha,在那个性别阶层里从小生活到大的容斯仲呢?” 他们最初或许有一段情热的交缠期,但那些如遮羞布般的爱意褪去,身份、性别、阶层的差距和由此养成的心理优越感与自卑会像磁力一样拉着他们越走越远的。除非他能放弃自我,将一生攀附在容斯仲身上,可惜他现在又不能了。 所以后来容斯仲找上门时,他综合了两个人的生活经历,用类比幻术推演出了容斯仲身为beta可能会有的生活,让对方体验到了自己在那段婚姻中最真实的绝望,并把他变成了一个beta。 这不是惩罚,只是这个人恰好找上来,恰好就成了他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千蜃阁的功法是那种极为传统的法术,因为是以幻力为主,只要思想足够开放,只要一个念头都能化作万千幻象。 幻术在修行时也比其他门派从理论到实践一步一个脚印来得快,只是在修行时要特别注意打磨心志,讲究一丝念头不起,不染因果,以免被天魔乘隙而入。原本他这场失败的婚姻可算是他心头一个最大的破绽——夫妻之间的因缘是在天道之下立下的,欲问天道,要么就斩尽俗缘,要么就夫妻共同修行,分享道行和因果。他本来两样都难靠上,幸而之前邵宗严就斩断了他和容斯仲之间的因果,哪怕容家拖着不肯和他离婚,但对方的因果不能再牵涉到他,也不会分享他的因缘和气运了。 曲笙打磨净心头最后的软弱与尘埃,便决心用典籍中记载的大愿成道法,许下本世界天道认可的愿望,向这个世界本身借力。 他的愿望就是肃清不同性别,建立一个没有性别压迫的世界。这愿望为天道接纳,他就先拥有了改变的力量,然后必须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诺言,直至世界完全改变,他才可借誓言之力成道,破碎虚空而去。 这种修行法因果极大,万一不成功,哪怕只有一点缺憾,本人也将束缚于这个世界,功行再高也不得解脱。邵宗严临行之前试着劝他,让他换个小点的志向,或者干脆离开这个奇葩世界,他却只一笑而过,道:“我许这愿望不是为了功行,而是因为这愿望是我心底想实现在,哪怕许下之后天道不予我回馈,我也会对自己许下这个承诺,并为之奋斗一生,直至实现为止。” 邵宗严钦佩地对他笑了笑,暗暗祝福他早日得成大愿,解脱樊笼,在他给自己的这次救援打过分之后便带着晏寒江踏入传送阵。这次他选定的目的地不再是上清小世界,而是直接由晏寒江写下了玄元大世界的星标,将他们俩传送到那间住过没几天的新生龙族宿舍。 玄元大世界的空气中依然充斥着过于浓厚的水行灵气,邵宗严却已不是当初那个承受不了大世界灵气压迫,只有穿着男友外套时才能出来逛的小修士了。他的修为已到金丹期巅峰,心境也被这回这位极坚韧的客户感染,对自己立下了一往无回的誓言。 他要碎丹成婴,再睡一回心爱的草鱼! 第177章 那些化婴的日子 粘稠如水的灵力被挤压进邵宗严闭关的房间里,顺着穴窍灌注进他的身体。经脉被他控制着打开,承接浓郁的灵气,经过一轮轮河车搬运收纳入丹田,挤进那颗闪耀着浓纯紫色华彩的金丹。 邵宗严在进行最后一次周天运转,自一阳初动的复卦之时开始添薪进火,一卦卦进退抽添,以心火肾水烧炼金丹,最后渐渐抽尽心头真火,纯以肾水温养。 稠密温柔的灵气在他丹田中荡漾,金丹犹如当日从白雪中抽出一丝黄芽那样轻缓地裂开,柔白的灵体从裂隙中露出,慢慢撑开那丝细缝。 晏寒江在房间外静观天象,湛蓝的天空中渐有层云合拢,细细密密如龙鳞,随风波动,一层又一层地覆压上去。一点墨汁渐从最浓白的云心里染出来,像落进水里一样迅速弥散开,染尽层云,乌压压地覆住头顶百丈方圆,天地尽墨。 极度的黑暗凝聚到尽头,又有一丝丝细如牛毛的白光闪现,光芒越集越盛,在云间翻腾隐现,抖出哗啦啦的响声。蓦然间,一条条纤细的雷光拧成水筒粗的雷柱,从浓墨重彩的云心轰击而下,砸向这条富丽堂皇的新龙街区,无数或高或低的声音隐隐交谈,互问着是哪条龙这么奇怪,到现在才开始渡元婴天劫。 远近庭院上方浮起巨大的龙影,晏寒江也分出一点元神出去,诏告周围的龙族——他男朋友要渡元婴天劫了,渡完劫他们就准备结婚,愿这群龙族都能来观礼。 搅扰别人渡劫可是阻人道途,如杀人害命般的大事,众龙都把气息牢牢收敛在院子自带的法阵里,通过房间里自带的交流兼硬广幻术暗地里互相交流:“一头男龙居然交男朋友,还要结婚,真是世风日下!” “我记得那只龙,不是背黑腹白,跟别的龙花色都不一样吗?我这样鲤鱼化成的金龙都还单着呢,一只花花龙就有男朋友了,天道不公啊!” “我也记得,他男朋友原先不是上街还得披他的皮才敢出门吗?这才几年就元婴了,修行长得真快,肯定是靠双修!” “别胡说,跟公龙双修有什么用,阴阳调合才能增长修为啊!” 众龙联网通话之际,晏寒江家房顶上便有一道白光升起,光芒环绕着一名羽衣披发的年轻道人,桃花般的脸庞微仰着,右手倒提弯刀,整个人也像一柄磨得极利的刀般向雷光劈去。 还未落下的惊雷被斩运刀当头劈碎,多余的雷光沁入肌肤,洗炼出玉石般坚固的仙人之体。一道道劫雷降下,都被斩运刀那足可开一界人劫的气运霸道地碾碎,天劫之力竟不敌人劫之威。刀锋处流动的红丝殷红如血,随着吸收散碎的劫雷之力,变得越发鲜艳恐怖,连雷光都不敢撄那枚刀锋,在它迎上去时便散碎成条条雷蛇。 他脚踏风雷,提刀直上云端,在最后一道雷蛇尚在酝酿之时就将其连整片劫云一同劈碎。阳光透过散开的云隙照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团金光中,云中灵露簌簌而下,滋润他的身体,下方新龙宿舍里的众龙也打开房顶禁制,到庭中蹭一蹭这天地为庆祝元婴真人诞生降下的甘霖。 须臾雨住云收,邵宗严抖抖衣襟上的灵液,踏着云间照下的清光落回院里。那里有一头龙正倚在门外等着他,在他落下时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晏寒江双臂收紧,将人拥入怀中,在他耳际含笑说着:“我刚才已经通知诸位高邻咱们俩要成亲之事……” 他计划多时的婚礼才刚说了个开头,邵宗严便将脸一扭,用柔软的双唇堵住了那张不停开合的嘴。他稍一用力,房门便被两人的体重压开,晏寒江背朝下摔进房内,连施法游回床上都还来不及,邵宗严便将房门紧闭,打开禁制隔开了一切有意无意的窥探,将人紧紧压制住。 第178章 那些结婚的日子 住在这片街区的都是年轻龙族,邵宗严渡劫之后不待他们共贺,便纵身扑进房中紧闭门户,大家就都知道他们是为什么了。 数日之后,两人才从房里出来。宽容体贴的单身邻居们就当不知道他们俩这些日子干了些什么,提着礼物进门共贺邵宗严结成元婴,也庆祝他们结成道侣。晏寒江低调又矜持地笑道:“这桩事光是私下办办也不成,宗严他是万仙盟的员工,所以我们打算去元泱大世界操办,到时候诸位高邻如有空,也请去参加我们的婚筵。” “那是自然!”邻居们的兴致也很高,纷纷说起自己出身小千世界的婚礼仪式,给他们做参考。听说他们打算在万仙盟办典礼还要请沈老师录像,便又怀想起了当年冲冠一怒为蓝颜,亲手倾覆了凤族皇朝,将龙皇拱上位的沈屏山沈老师:“沈老师可是玄元大世界的传说人物,一人便能颠覆一界的大能,要是咱们也有机会亲眼一见就好了。” 还有他为之冲冠一怒的那位应真人——的转世清景主持人。 不过想想万仙盟老员工都是这个风格的,年轻员工进去就开始搅基,好像也算是上梁不正……不不不,应当说是见贤思齐吧。年轻的龙族们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得体地恭喜了他们俩,约定好来日他们若要摆酒,众人肯定会到万仙盟参加典礼。 通知过邻居了,就该去万仙盟报道了。邵宗严已经转世成正式员工,还在千蜃阁担了个经理衔,虽说工作内容最终又变回了救援,到底也算是管理层,如今修为上来,正好去总部报个道。 两座大千世界之间联通紧密,出了街区就有大型传送阵联通两界,二人直接传到万仙盟宗门所在之地,见识到了这屹立于诸天万界顶端的宗派。 整个万仙盟就像一个城市那般大,外围是几个环成一体的卫星城,当中是一片密布建筑物的大城,九座城门向四面敞开,正门上高悬一座牌匾,上面用玄文写着:“诸天万界散修联盟管理委员会”。 “这就是万仙盟?”邵宗严仰头看着那座巨大牌匾,不可思议地说:“听着万仙盟这名字挺高大上,原本还以为还以为是那种很传统的仙门,一说‘委员会’的话马上就有种居委会的感觉,档次降低了啊……” 难怪大家提起来都是万仙盟万仙盟地说,从没有叫全名的,他这个内部员工都觉得名字有点土啊。晏寒江默默点了点头,无声地表示支持,仙盟接待处的工作人员从里面出来迎上,拱手问道:“在下是知客处从事陆分尘,两位是来办什么事的?” 邵道长将手按在胸口,通界令缓缓从体内浮出落到手上,拿给对方看了一眼:“我是劳务派遣到千蜃阁的救生员邵宗严,如今修行有成、结了元婴,特来仙盟本部报道,顺道也想求见圆光幻视部纪实司的沈老师和清景前辈。” 陆分尘道:“原来是邵道友……竟然是邵道友!恕贫道一时眼拙不曾认出道友与……尊夫,道友请随我来!” 咦,我这么有名了吗,连带晏兄也跟着在仙盟里出名了?看来我上的那期“小千世界的先行者们”节目挺受欢迎啊。邵道长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眼角余光扫过晏寒江,借着宽大袖口掩饰在下面握住他的手,揣着点儿小炫耀小骄傲进了大门。 清景和沈老师恰好刚拍完一期节目,留在纪实司里剪片子,听说他们俩来请见就扔下工作迎到门口,含笑问候:“你终于也修成元婴了,以后是打算搬到元泱大世界来住吗?我带你去领间宿舍吧,万仙盟员工宿舍建得特别好,能上网能打游戏,带家属的人能给一座单独的小院。” 邵宗严满脸笑容收都收不住,眉梢眼角都是被滋润开的满足,笑道:“晏兄与我正打算办婚礼呢,就是想在万仙盟大办一次,还想把婚礼录下来,特来请两位前辈帮忙。” “哦哦,恭喜恭喜!”两位前辈平常也是满世界秀恩爱的人,前世的友情都给人拗成爱情小电影诸天万界播过了,后辈秀的这点幸福根本憾不动他们身上的光环,两人都以平常心恭喜了这对新人,问他们想办怎么样的婚礼。 是上一次万老师的节目,还是上一次清景的节目,还是上一次娱乐节目,还是索性自娱自乐拍一把小电影?万老师的节目第一个就被否了,两人凑到一起商量了几句,回头对清景和他肩上的沈老师说:“还是就办个传统的、亲友一起来吃吃喝喝的婚筵就行,虽说我们二人没什么亲族,但成亲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也想办得热热闹闹的。” 传统婚礼吗?清景想起了自己跟沈老师那场婚礼,伸手从架子上召了一团圆光,打开来放给两人看:“其实让万老师主持挺好的,他也不光会踹人,挺能安排惊喜的。” 沈老师则打开电脑,三只爪子都展露出来,一跳一跳地在键盘上按击,调出不同世界的婚礼风俗视频,扭过头看着俩人问道:“你们要不要做期婚俗节目,就是将各世界不同婚俗在一期节目里展示一遍?这个算是借调你们拍片,会给加班费和补助的,就是累一点,婚礼得办长一点,可以吗?” 太可以了!他们本来是打算花钱办事,钱不够就先办婚礼再付费的,能免费办典礼还能录成圆光真是太合算了! “办!”邵道长是过惯了俭省日子的人,能免费就办免费的。晏寒江是家庭主夫,家里做主的事都是听他的,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同时重重点头:“请前辈安排。” 沈老师在键盘上蹦哒了一会儿,很快做出了个简单策划,用ppt形式给他们看:“那就先借娱乐司的舞台办场传统婚礼,之后当作度蜜月那样拨出一段时间,穿梭到不同小千世界,按每个世界的婚俗各办一次。” 两位前辈带他们去录籍处登记,领了一套玉户朱楼的小院,然后替他们又是借场地又是做礼服,还找上于会长帮忙,邀了万仙盟自家出名的演员和主持人一道参加婚礼。娱乐司的会场比情感司的还大,整个万仙盟的员工都坐进去还只占了一个小角落,剩下的就都在米分丝中招蓦,还有晏寒江从玄元大世界带去的邻居,满满当当地竟聚集了数千人在场下观礼。 邵宗严和晏寒江都换了传统的玄、赤二色礼服——晏寒江难得地脱了龙皮,全身都穿上凡人的衣裳,看起来庄重又古雅;邵宗严艳丽得犹如抹了胭脂般的眼角被厚重的礼服一压,也显得沉稳了许多,对面站在一起倒有些像兄弟。 邵道长的师兄师姐们被请到台上的长辈席上观礼,于会长也撂下工作,做为最高领导过来压阵。修道人没有什么纳征、奠雁之类繁琐的礼节,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在天道见证下将两人仙籍相合、气运相交,从此命运缠绕成一体。 邵宗严的气运都锁进斩运刀里了,平常随着修行气运增加,也会被斩运刀吸进去。到了合录仙籍,气运交缠时,担任主持人的清景便叫他把刀拿出来,伸手在刀尖上一捏、一抖,那柄缠着红丝的雪白弯刀便发出极轻的一声爆炸声,凝成其中的气运化作薄雾释放出去,只留一枚定运珠落在了清景手里。 浩浩荡荡的桃花运瞬间弥漫全场,强得连清景都有点吃惊,修为稍低、或是意志稍弱些的人都被那气运压得透不过气,心中不由自主地便生出一团烈焰,向往着那布满杀机的危险艳色。 清景连忙把定运珠交到邵宗严手里,催促二人:“你这气运简直堪比超人了,小晏你赶紧把气运催发出来,底下的米分丝们快要被这桃花运勾出情劫来了。” 晏寒江忽然勾起嘴角,自信地说:“不会的,他们争不过我。”霎时间气运散开,如满室霜刀雪剑,冰冷耀目,煞气侵人,融入一室融融春色中,顿时把春朝冻成了冬日,更斩断了那些被邵宗严气运所惑的米分丝们心头的动摇和初生的情丝。 若说邵宗严是横压一世的霸道,他就是米分碎万物的肃杀,凌厉孤绝,不似别的龙那样煌煌威严,可也强大到无人可撄其锋。两人交缠的气运同时印到仙籍录上,天上自有清光垂顾,认可了他们这场合籍大典。而后邵宗严自己用定运珠尽吸气运,重新化作弯刀,晏寒江则更轻松地把气运收敛起来,外表看仍是一位低调平凡、性情稍有些清冷的家庭主夫。 清景收起卷轴,看着他赞叹道:“想不到你气运比邵宗严还盛,要不能从一条草鱼熬成龙呢。” 晏寒江淡淡一笑,颇有些得意地扫了台下米分丝们一眼:“我的气运要是不够高,怎么可能随便挑个小千世界渡劫,就遇到他救了我一命呢?” 这是上天安排的邂逅,见面时他就该知道,果然他们最后就走到一起了。 第179章 第十五次救援 万仙盟的婚礼结束后,邵宗严跟晏寒江就走上了到处刷婚礼,拍纪录片的路。清景作为节目主持人兼婚礼主持人始终跟着他们,沈老师则栖在清景肩头,随行随拍,一刻不落地把新人的互动镜头记录下来。有时候住宿条件不好,旅馆房间墙太薄,两位前辈还会贴心地提醒新人声音收小一点,以免不小心录进去,大家尴尬。 邵道长有点后悔为了省钱做这个节目了,可是他没想到,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小千世界的婚俗也是千变万化。他们在双方的老家宗正小世界和栖华小世界各办了一场传统婚礼,之后就由纪实司薛从事挑选没上过节目的小千世界去办婚礼。 有些世界的婚俗就很奇葩了。 他们第一场婚礼是在南华小世界的翼族天城举办的,按当地习俗,要由两位新郎身披鸟羽制成的华彩衣裳,执尖刀飞到浮在半空中的云阶上厮杀,亲友们在下方观礼。双方杀得鲜血淋漓、分出胜负之后再由胜者拥抱败者,从此败者一方便要雌伏胜者身下,给对方生孩子。 两位新人在台上利刃相交,你来我往,演示了一场情意绵绵的假打,没多久邵道长就将长刀脱手撒出,让晏寒江压住了他。底下还有一堆当地嘉宾看着,热烈地狂呼着让他们在云阶上当场交尾。虽说到关键时刻主持人就掐播了,不会强迫他们当众啪啪啪,不过按婚俗他们是不能下去的,必须在台子上待到转天日出时间。 邵道长躺在一地羽毛之间,狠狠发誓:“等回去之后打几只大雁,顿顿烤雁翅、熏雁腿吃,这个鸟人的世界真不能好了!” 晏寒江低头亲了亲他,并肩躺在羽毛中,双手一划,使了个乾坤罗袖把俩人身上的艳丽毛装收了起来:“这个回头还能做几把鸡毛掸子,不然缠成羽扇夏天用也不错。”以后他就真正是家庭主夫了,得精打细算过日子,不能像没结婚之前那么不管不顾地,过一天算一天了。 南华小世界的婚礼之后,就是相去不远的诸尘小世界。 这边的婚俗是比武招亲,新娘一方要举办盛大的比武招亲大会,宴请各国国君和王子共同比试,在会场上胜利的一方就能得到新娘垂青。但若是新娘看不上某个参选者,而这个人又非娶不可,就可以直接上手抢亲,抢走的过程中所有新郎候选人都能与他动手抢新娘。抢亲者如果能战胜众人,把新娘抢回自己的王国,事后娘家就会承认婚礼,把嫁妆送上来;可若是中途被劫走新娘,或是被情敌们杀死,也只能各安天命。 这场婚礼是在一座圆形会场举行,场中熊熊燃着祭火,祭司们围坐在火堆边诵着听不懂的诗歌,侍女和仆人们把鲜花、红米分一把把扬到空中以敬奉神。 出于画面好看考虑,这场由邵宗严负责被抢的角色。他长发盘起,穿着一身露胳膊、露胸、露腰、露腿的丝帛衣裳,挂着满头满身黄金和宝石的首饰,端坐在贴了金箔的座位当中,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周围的王子们,严肃地鼓着掌,等待这场招新大会正式开始。 他容色光艳,什么衣服都撑得起来,这么浓妆艳饰竟也不太违合。 晏寒江坐在他正对面的王座上,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盔甲,系着丝绸长裤和主腰,同样露胳膊露腿,挎着弓箭和宝刀,气势比那群王子更盛。 主持人清景坐在当中最华贵的宝座上,含笑向众位来参选的当地嘉宾宣布典礼正式开始:“按照古礼,各位国王和王子尽可以在祭礼上展示自己的武力,谁能抢走——”他伸手指向邵宗严,微微一笑,把那个“他”字含糊了过去,只道:“我便将这座新建的城池送给他当作嫁妆。” 有几名勇烈的王子当场就站起来,走到邵宗严面前向他表达自己的爱慕,然后下场为了他向别的求婚者挑战。他手里摇着华丽的羽毛扇子,不言不动,只暧昧地瞟了晏寒江一眼,隔着扇子轻笑着,看他怎么做。 晏寒江提起重剑,起身就要为他下场。他身子才刚离座,场上却风云丕变,一名被邵宗严无视的王子忽然抽出长斧朝周围砍了两下,抬手抓住他的胳膊硬往外拖,打算要当场抢婚! 他随行的将士们立刻掏出武器帮着他打退了周围的王子,晏寒江抬脚踩到围栏上就要跳过去抢人,主持人连忙在识海中传音提醒了一句:“婚俗!当地婚俗允许抢亲,你们要全面展现出来婚礼的精彩画面啊!” 那位王子的随从已经将车子驾了过来,王子拉着邵宗严便跳上车子,让车夫朝这座会城外驶去。周围的求婚者有的举起刀斧,有的张弓搭箭朝这边射来,邵宗严缩在车子另一边看得眼花缭乱,一边听着清景解释本地抢亲的风俗…… 嗯,抢亲? 被这场漫长无聊的昏礼弄得麻木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邵宗严起身抓住身边那位王子的胳膊,稍微用力往外推了推—— 一百几十斤的壮汉被活活推进了会场正当中的水池里,邵道长左手迅若闪电地伸出去捞起马缰,顺手把车夫也推了下去,自己控缰驭马朝右拐去。本来正在战斗的求婚者们被这位新娘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原本砍向情敌的刀斧也来不及收回,割向他毫无保护的脖颈,瞬时引起场内一片尖叫。 第112节 邵宗严从车边的武器筐里捞出一支战杵,随手拨开袭来的武器,抖了抖缰绳,让车前双马朝会场另一面拐去。 这时候晏寒江还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主持人说话也不好使了!他从座位上重新起来,手按栏杆轻身纵起,在空中轻飘飘划过半个会场,恰好落到了那架金雕玉饰的双轮马车上。邵宗严一手搂住他的腰,睁大眼睛兴奋地笑道:“既然本地婚俗就是抢亲,那我抢了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啦!” 抢亲的人和抢的对象变化太快,那些来求亲的国王和王子们都懵了。直到那辆战车快要驶出会场,这座新城池的主人兼婚礼主持人小跑着追了出去,来参加招婿大典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命令手下去驾车。 门外是一条平直大道,直通城外旷野。邵宗严索性扔了缰绳,让马顺着大路往外跑,一把揽住晏寒江披着冷冰冰盔甲的肩膀,在颠簸中把脸贴了上去。唇齿相交,温热的人体慢慢捂热了龙族冰冷鳞片所化的表皮,晏寒江随手抹掉盔甲扔到车上,反手把他抱进怀里,手指划过裸露在外的清晰腹肌轮廓,借着身体掩护,在邵宗严系得略低的裤腰上轻挑了一下。 不行!沈老师在后面录像呢! 邵宗严下意识去按小腹,晏寒江却一手撑在车壁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压在身后,将他困在自己的身子与车壁之间,低声笑道:“没事,沈老师他们不会拍这个的,后期都会剪辑掉的。再说这条路这么长,咱们稍稍浪费点时间也不要紧……” 话没说完,邵宗严脑海中便传来一道机械般的女子声音:“检测到有修仙版客户遇到生命危险,请客服人员做好救援准备。” 淡金色的传送阵江如从头顶落下,将两人连带那辆车一起裹了进去。在会场主持的清景瞬间就查觉到了他们俩的气息已不在此界,连忙拍了一把腰间飞剑,身剑合一化作流光追了出去,半途沈屏山便落到他剑上,摇了摇头道:“传送已经启动了,再追也来不及,还是先把这边拍完,等他们落定了再找千蜃阁要星标定位,过去办下一场婚礼吧。” 幸好之前新郎们该打架也打了,该私奔也奔了,再补几个空镜头就把那座城收回来,有什么不够的回头再补拍合成也一样。 拍摄团队的两位在诸尘小世界收拾善后,救生人员却光着膀子露着腿地落进了一片白得刺眼的雪地里。周围雪尘被风吹得弥漫了视野,寒风中夹杂着冰粒划过肌肤,邵宗严眯着眼朝外看了一圈,才在厚厚的风雪幕后找到了游戏客户端发出的金光。 他从雪里拔出脚,滑雪般轻捷地走向被束缚在木制十字架上的客户,伸出犹带着上个小千世界热度的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脸冻得有点硬了,冰冷,呼吸断断续续,但眼皮下还能摸到眼珠在微微颤抖,可见人还没死。邵宗严掏出斩运刀割断了捆着客户手脚和脖子的麻绳,把人解下来裹在太空毯里,打横抱着走到一块避风的山崖下,抓起雪慢慢给他搓着手脚上的皮肤。 晏寒江也走了过来,清出一片干净地面,铺上几层太空毯和上次结婚的羽毛婚服,拿体温计夹到客户掖下,主动自觉地做起了客服该干的事。邵道长把客户的皮肤搓红搓热了,就塞进他准备好的被窝里,满足地夸他:“晏兄你待我真好,这本来都是我的工作,倒叫你替我干了这么多。” 这有什么了,做夫妻的,分担工作不是理所应当吗?晏寒江从法宝囊里掏出自己的龙皮给他穿上,抓住他刚刚在雪地里冻了半天的小腿,也像他对客户一样,认真细致地按摩了起来。 只不过邵宗严是元婴之身,如今已经不怕自然界寻常风雪了,这么揉着只是两人之间的情趣,趁客户还没醒玩一阵而已。揉着揉着那位客户忽然醒来了,似乎是非常警醒地动了动,但身体因为冻伤而迟钝,在能动弹之前倒是先清醒了脑子,想起了自己之前被绑在木架上差点冻死的事。 他两眼睁得大大的,似乎有泪水要从眼里涌出来,又被这遍地寒风在了眼里冻成了坚硬的执拗,歪过头看着蹲在自己身边揉腿秀恩爱的客服夫夫,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还没死?你们救了我?你们是……天使吗?” 天使?上上个世界是祖灵,这个世界客户又需要他们当天使吗?邵道长认真考虑了一下客户要求,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抓着地上毛绒绒暖乎乎的羽衣毯子,温柔又可靠地说道:“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客户,我是为你而来的。虽然我不是天使,不过你坚持想要的话,我可以拿这身羽毛衣改一对翅膀给你看。”嫌不够白还可以漂白了再做。 第180章 第十五次救援 什么羽毛?什么改翅膀?客户在雪地里冻了太久,末梢神经并不敏锐,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躺在羽毛垫子上。他的思维也还不太灵活,定定地看着袒胸露乳的客服夫夫,半晌才问出来一句:“你们不冷吗?” 俩人身上还穿着在诸尘小世界办婚礼时的衣服,胸前只盖着一圈圈金珠宝饰,胳膊小腿都光着,在可以赤日炎炎的婚礼会场上既亮眼又凉快,可放到这积雪皑皑的山巅,就看上一眼也让人冷得慌。邵宗严低头看了看胸口,也觉着露得是有点儿多,可又想起来婚礼还没拍完,不知道两位前辈会不会过来补拍镜头,就放弃了换衣服的打算,把目光重新挪回客户身上,温柔一笑:“我们不冷,你要是嫌冷我再给你添床棉被?” 他干活一向麻利,去旁边落满雪的松林里转一圈回来,便捡了大捆干燥的树枝和许多松脂,在背风的岩壁下用粗松枝和太空毯搭了个小帐子。他就在帐边挖了深深的火塘,从火塘一侧通出地下烟道穿过帐蓬,烟道上盖上干净的石板和被褥,给客户做了个简陋的火炕。 火塘里用铜吊子烧着水,支起砂锅熬药,还有铸铁锅熬着一锅绵融融的白粥,偶有风吹进帘子间隙,也是将这热气和香味一起吹了进去,不会冻着人。客户拥着棉被缩在温暖的帐子里,手上还捧了一盏热腾腾的姜茶小口啜饮。他之前在雪地里待得太久,身体暖和过来后寒气也发散了出来,烧得两腮通红,咳嗽不断,眼白里爬着密密的血丝,说起话来也像敲破了的铜锣一样喑哑。 但他的思维十分活跃,或许是发烧期间血流加速的缘故,比平常可能还要发散。他很快就给邵宗严和晏寒江编出了一套身份:“我是侍奉乌利乌图大神的神官辛,如果两位不是我所供奉的神主派来的天使……会这样出现在圣山顶上的,难道是雪山之主厄尔迦和他的妻子,风神迪尔曼?可迪尔曼大神明明是女神而非男神,难道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没看出女神的胸……” 不!我跟晏兄都不会扮女神,这个设定我们拒绝,还是天使好了! 邵宗严转头掀帘子出了门,把放飞思维的客户独自甩在了房里。他在火塘边蹲了一会儿,等麻杏石甘汤熬好就拿砂布滤出来,搁在雪上冰了冰,试试温度能入口时便直接端到他嘴边,强灌了几碗下去。 一整锅苦涩的汤药下去,客户顿时脑袋空空,缩在被子里昏昏欲睡。邵道长替他抹了抹嘴角,掖好被褥,便又出去坐在火塘边,拿小刀削掉松枝外皮,剖成薄的木条,然后像做风筝一样在火上烤弯成合适的形状。 他小时候修缮门窗、编席编筐一类的活计做得特别多,风筝也是常常自己做的,刨个木条连弹线都不用,打眼一看就知道直不直、平不平。削好鸟翅骨般的大小木条,关节处削成圆轴连接,只要用灵力稍稍一拨就能像真正的翅膀一样开合,再覆上一层事先以灵力拔除细胞内色素的透明羽毛,拿针线细细缝合了,就有了翅膀的底子。 那种羽衣还配着雉羽头冠,长长的毛拔下来稍事修剪,正好可以充作飞羽排到假翅膀的最外层。最后再附一层灵气在上面,淡淡的灵光流淌其上,照得无色的羽毛都透着莹白的光彩,和小千世界电视剧里演的天使翅膀简直一样一样的。 粘好之后,邵宗严又考虑是用胶粘在背后好看还是想钉个背固定牢靠。跟晏寒江商量了一下,新婚之后就显得特别意气风发的龙便伸手接过翅膀,笑道:“那看着不像样,我给你粘上。” 他拨开垂在邵宗严背后的艳黄色丝帛,把那两枚翅膀贴在形状优美的肩胛骨下方。背部肌肉在冰凉的翅膀接面贴上去那瞬间绷紧了一下,在脊柱两侧隆起漂亮的线条,晏寒江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和翅膀不一样的温凉嘴唇贴上去,邵宗严的腰又轻颤了一下,回手摸着晏寒江的脸,悄声说:“有客户在呢,回去再说……” 回去还有跟拍的呢,干什么都不方便。不过这套婚礼服真的是非常方便,晏寒江随手摘下披帛扔到客户脸上,嘴唇顺着邵宗严的肌肉轮廓一路滑下去,落下断断续续连成一线的吻痕,右手搭在他腰间捏了一把:“我就只摸摸,什么都不做。” “哼……”邵宗严弓起背轻哼了一声,按住那只在自己腰间滑动的手,握住了又舍不得撒开,就抓着那只手在自己腰腹间滑动,慢慢闭上了眼。 客户睡得很沉,风声也不紧,火塘里噼噼啪啪地响着松木爆开的细小声音和水滚开的咕噜声。除了耳边微微压抑的喘息,整个世界都宁静温柔,他们俩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相拥着,仿佛能待到地老天荒。可是这念头才一闪过,下一刻邵宗严就睁开了眼,锐利清明的目光扫向山下,叹道:“有人来了。” 晏寒江冷哼一声,抱着他的双臂反而圈得更紧,直到脚下的声音近在数百米外,才放开怀中之人,拿起另一副翅膀不情不愿地粘到自己背后。邵宗严把他的披帛捡起来围到腰间,盖住了清晰的指印和被吻过的地方,站起身来,朝下方那队人影望去。 瑟瑟风声中夹杂着那些人的对话:“咱们就是不来,辛神官还能活着吗?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绑在山上,哪怕有神术护身肯定也撑不了多久……” “别再叫他神官了!一个捏造神迹、借着神殿之力满足自己权力欲的卑鄙小人不配叫神官!” “真正的神才不会庇护这种人,或许他刚被送进山就遭到神罚了。宁殿下不是说了,他平常展示的根本不是神术,只是一些简单的障眼法罢了。” “是啊,我亲眼看过宁源殿下的演示了,这世上哪有神啊,都是些骗人的把戏!他们神殿就是借着神之名在揽权,辛居然还敢侮辱宁殿下,简直是找死……” “不管怎么说,辛也是个强者。为免他有机会逃出去对国王陛下和宁殿下不利,还是直接除掉他更安心。” ………… 这位客户是个神官吗?难怪开口天使闭口大神的,原来是职业病啊。邵道长摸了摸下巴,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客户,决定不计较他之前错眼把自己当女神,还试图从他的挂饰下面看出胸的事了。 他转身背对着晏寒江,分出一丝真元附到翅膀上,仿着鸟类飞行的动作开合转动木制骨架,回头问道:“晏兄你看,这翅膀还够逼真吗?” 他背后的肌肉线条饱满又流畅,腰间被一条宽宽的带子束起,越发显得不盈一握,收拢的翅膀挡住了许多春光,张开则能清楚地看到脊背两侧宣示主权般的印子。鲜艳殷红的吻痕落在雪白的皮肤上,色气得让冷血的龙族也能感到血气沸腾。晏寒江盯着那里看了许久,才伸手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回了一声不太相干的:“很好看。” 邵宗严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展开双翅,抬步往前一迈,便从空中直直坠落下去,轻盈地落到那队穿着皮甲、戴着毛皮帽子和围巾的男人面前,遥遥朝他们抬起了一只手:“上面有病人在休息,请你们换一条路走,说话声音也放低点,别吵到我的……”说客户不太符合他这个天使的人设,他犹豫了一下,含糊地咬出了一个“人”字。 那队人全部怔住了,反应比刚醒来时的客户好不了多少,盯着他和他背后的翅膀看了半天,话都不会说了。 邵宗严只好主动开口,又劝了他们一遍:“我的人,”这话说过一次之后就顺口多了:“在上面休息,希望你们止步于此,不要上去打扰。另外还想打听一件事,你们说的神官为什么会被绑到山里,他的罪名是什么?是真的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是无凭无据,只是被人随口定罪?” 那队战士终于回过魂来,带队的金发青年弯了弯身子,欲跪不跪,敬畏地问道:“你……不,您是什么、什么样的存在?我们该如何称呼您?” “……你们就叫我天使吧,我不会长留此世,问名字没有意义。”邵宗严收回手,安适地站在雪上,脚下丝毫没有下沉。在这积雪深至小腿的山巅上,他只穿着一条勉强遮住腿的薄薄绸裤,上身挂满金饰,却面容红润,艳光逼人,背后更生着一双盈满辉光的雪白羽翼,果然像是神话中的天使。 他的声音容色都平和温柔,那群战士却没法平静下来。他们都想到了之前被绑在山里的神官,顿时恐惧得弯了双膝,不敢回答他的话—— 他们认为神官是骗子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他绑进山里等死,也能为防他活下来而进山灭口。可现在天使出现了,这证明辛神官不是骗子,反而是受神眷顾的真正代行者! 那么他们这些要害他的人,会不会遭受惩罚? 之前豪迈地说着“世上哪有神”的士兵猛地跪倒在地,将额头低低压进雪里,颤声辩解道:“辛神官并不是真正虔诚的神官,您别被他骗了,他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和神之威仪,以神官身份弄权的骗子罢了!” 难道客户跟他以前一样,是个装摇撞骗的假天师?那还能下山去这个国家吗,要不还是跑远点儿,到没人认得他的地方去? 邵宗严很严肃地想着,长眉微蹙,看得那几名士兵心惊肉跳。一名更聪明的战士连忙瞪了他一眼,恳切地说:“这些事都是上面的命令,我们只是些身份卑微的士兵,身不由己。大神乌利乌图无所不知,您作为他的使者也一定能明白我们的苦衷吧?其实我……我们虽然接受了秘密处决辛神官的命令,但心里还是很同情他的,来这里并不是真的为了杀他,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放了他才是真的!” 邵宗严一挥手把五个人都从雪里捞起来抻直了,目光从他个脸上掠过,加重声音又问了一次:“我是问谁把他绑进山里的,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不用急着辩白,我听了前因后果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看着那群人战战栗栗不敢说话的模样,邵宗严也有点委屈——他明明态度诚恳语气和蔼,怎么这群人都一副要下油锅的模样,都不肯好好给他讲清来龙去脉呢? 要不是客户烧得男女都不分了,他也不来跟这群人问话啊!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士兵才从被强行拉起抻直的神迹中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说:“辛是乌利乌图神殿的大神官,照传统来说本该作为神的替身和国王举行神婚的。可是两年前乌利乌图大神降下神之子宁源殿下,而且殿下展示出了非凡的神迹,那肯定是该由他与国王成亲……他心存不满,趁着宁源殿下在大神殿沐浴斋戒、准备婚礼的时候,意图伤害殿下,被国王陛下当场捉住……因为他是神官,不能死于人类刀下,就被送进圣山里等待神罚了。” “那你们来杀他?”邵宗严下意识问了一句,领略过他神力的战士们不敢再说假话,低头缩项,畏缩地答道:“那是宁源殿下的命令,他还给了我们一柄似刀非刀的神器,说用这神器砍断辛神官的喉咙,他的灵魂就无法进入神国,也无法回来报复我们……” 为首的士兵从怀里掏出武器,郑重地双手捧到邵宗严面前。 ——好一柄寒光闪闪、吹毛断发的不锈钢菜刀! 第181章 第十五次救援 邵道长做了多年厨活,一眼就认出这是把切菜用的片刀。背薄刃宽,刀身锃亮,刀身上部冲压出一个小小的商标花纹。他随手接过来在手心刮了刮,感觉轻重趁手,刃也是又薄又利,切丝切片应该都不错,倒真是把好菜刀……可他实在想不出这东西怎么就成了神器? 眼前的战士们都一副敬畏的模样看着他手里的刀,呼吸都压抑得极低,仿佛那刀真是连神都能伤的神器似的。邵宗严把刀抛到空中,转了一圈复又接住,失笑道:“你们担心什么,一把菜刀难道还能是神器吗?这刀我在超市买过多少回了,最多49一把,不能再高了。” 邵宗严这结论完全打破了战士们的认知,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还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出声反驳:“不……这怎么可能是切菜的刀?切菜的刀没有这样方形的,只有战斗的刀才会这么宽吧……” “是啊,宁源殿下毕竟是神子,他拿出来的东西都是真正的神器,就连……就连辛神官当初也确认过,那些都不是凡人能做出的东西。” 或许这个世界的冶金技术还造不出不锈钢来,可是不管怎么说,一把印着商标的菜刀也不可能是神器。邵宗严心里浮起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如果那个宁源也是他们的游戏客户……不,不会的,圆光客户端是以给六大派招弟子的标准自主筛选客户的,不可能挑中心存恶念的人。 索性要听,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吧。他摇了摇头,点出一朵云托起他们,一同回到客户所在的那块平坦的山崖上。 几百米的高度,眨眼即到,那五个人却好像叫邵宗严从万丈云端推下去了一回似的,惊恐得身子都僵了。晏寒江正坐在塘边拨着火,顺便从塘边余烬里捡出之前埋下的松子,见那么多人上来,冷漠的目光便扫过去,问了一声:“把他们带上来干什么?” 那群人终于又活了过来,朝他跪下行礼,请他和邵宗严原谅他们之前的不敬。邵道长把刀扔到火塘边,接过松子一个个捏开剥出仁来,随口答了一句:“到这份上还能放他们离开吗。还有不少活得干呢,就让他们在这边说,省我点时间。” 剥好的松子放在白瓷碟子里,一部分留着当零食吃,剩下的在巴掌大的石臼里碾碎,倒进白粥里一起熬煮。客户病得厉害,吃点粥就够了,倒是他们俩在婚礼上还没吃上饭就传送过来了,得给自己弄点吃的。 他法宝囊里常年备着鱼缸,捞出条肥嫩的黑鱼来,顺手就提起旁边的菜刀刮鳞剔腮。战士们看着他真拿神器当厨刀用,都油然生出心疼的感觉,可也不敢劝他,都眼巴巴地看着那把沾满血和鱼鳞的刀,希望他能自己发现拿错了刀。 那又怎么可能——这把刀是全新的,又一直被人当神器供着,擦得干干净净,用着还挺顺手呢。邵道长没几下就把鱼肚子剖了,煮化一盆雪水洗鱼,随意问了一声:“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的来历了,大家就把话说开了吧。宁源是怎么出现的,他跟辛神官有什么恩怨,都给我从头说清楚吧。” 五名战士顿时从担心神器转为担心自己,争先恐后地讲起了“神子”宁源的事。 两年之前,这个国家——乌利卡与相邻的恩奇亚王国挑起了一场战争,在双方兵马隔着战场对峙,战争一触即发之际,那位神子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降临,从空中直落到他们的国王莫森马背上。 神子黑发黑眼,肤色不像凡人那般苍白,略带些浅象牙般的光泽,和大神乌利乌图完全一样。他手里还拿着一件发光的神器,奇异优美的音乐萦绕在他身边……整个战场的人都被他的神圣折服,士兵们放下武器向他跪拜,恩奇亚的国王主动请求停战,和乌利卡缔结了和平条约…… 而这位神子后来主动留在了乌利卡,留在他们的国王身边,以自己的神力辅佐他治理国家,不久以前还答应了要下嫁给他。 这是整个国家的荣光。战士们说起这段往事来,仿佛又忆起了神子初初降临,整个国家都为了这个人沸腾的时候,想起之前他们曾为天使的威严所逼而怀疑神子,深心处又有些后悔。 金发的队长抬眼看向对面正在腌鱼片的邵宗严,悄悄在心底拿他跟宁源相比。他满手都是蛋清、料酒调成的粘乎乎的腌料,手里抓着鱼片上下摔打,腕子上还粘着一片银光闪闪的鱼鳞,可是整个人却有种不在尘世间的神圣感,比起记忆中同样披挂珠宝、穿着垂顺长袍的宁源更有神圣之感。 他心头恍惚,不由问道:“您是侍奉乌利乌图大神的天使吗,怎么不知道神子宁源降入俗世的事?” 邵宗严猛地甩下了手里的鱼片,嘴唇微微翕动,晏寒江拿纸巾过来给他擦了手,与这片积雪相衬的清冷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不是。”不是千蜃阁的客户,出现的方式不对,千蜃阁的传送阵可没有让客户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传送到地面上,还有时间换衣服准备一下再出来。 晏兄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了。邵道长松了口气,抓把雪擦净双手,淡淡说了声:“现在是我在问你们。” 他的态度也没怎么威严,战士们却觉得心头一窒,立刻收起了试探的心思,低着头继续讲起了宁源的神迹。宁源的容貌气度举世无比,全身上下的衣料都非人间所有,除此之外,他还有能戴在手上的自动计时的神器,有不用蘸墨水就能书写的笔,还有能发出细细的红色光芒,烧着纸的小型神器……还有那把让邵宗严拿来剖鱼的,无比坚硬锋利的神刀。 讲到这里时,五位战士的眼神都盯在那柄还粘着鱼鳞和鱼血的刀上,心丧若死,恨不能抢回来拿自己的皮肤当布料擦干净神刀。 邵宗严仿佛也接收到了他们的怨念,很快雪和姜擦了刀,但擦干净之后立刻又弄了一大块羊肋排出来,用刀剁掉碎肉头,弄成整齐的方形,放到锅里焯血沫。正式煮上羊排之后,他就开始炒水煮鱼调料,在这寒冰刺骨的天气里,热腾腾的饭菜香气简直令人难以抗拒,众人连哀悼神器被拿来做菜的心思都没有了,眼神直勾勾落在羊排上,心里快速计算着自己能分多少。 他们隐蔽地吞着口水,也不敢违逆邵宗严的意思,继续讲着宁源的神迹:“神子殿下也非常擅长烹饪,能做出国王也不曾尝过的美味食品,还带来了‘炒’这种神国的烹调手法。他还曾在祭典上用刀划破皮肤,抹去血迹之后,皮肤上却毫无伤痕;他用火烤白纸,上面便显现出了神谕;他曾用一根玻璃棒点亮灯火……” “行了别说了!”邵宗严挥了挥手,深觉听这种初中水平的化学实验简直折损智商,直接问道:“你只说宁源跟辛神官是怎么结仇的,为什么辛会伤害他,他们发生冲突的整个过程有人知道吗?” “无非就是……争风吃醋吧。”金发的战士低声答道:“辛和国王陛下很早就有婚约,本该在那场大战后就结神婚的,可是宁源殿下降临俗世,恩奇亚和其他几国都折服于神子的荣光之下,提出结盟,国王陛下有很多政事要忙,顾不上和他的婚约,就一直拖了几个月。 “而辛在当时就心怀怨愤,提出要让宁源殿下到神殿生活,受他的控制。国王陛下深知他的私心和权力欲,当然不同意,就在宫中拨出一间宫殿和阉奴、侍女服侍殿下。后来殿下被国王陛下的爱意感动,自愿留在他身边,留在乌利卡,国王陛下就有意改换神婚的人选,由神子殿下代行。 “辛不知怎么知道了陛下的打算,于是因妒生恨,故意在殿下面前提起自己曾和国王陛下有婚约的事,惹得神子殿下伤心,险些离开了国王陛下和乌利卡。后来神殿方面出手剥除了他的权力,他还是不死心,还散播宁源殿下并非神子的谣言……” 这还真不是谣言啊,那个宁源肯定不是什么神子,倒像是个穿越的厨子。 “但宁源殿下听到了这些流言后,便主动展示出了那些神迹,还当众揭穿了辛他们那些神官用来欺骗民众的伎俩,说那些根本就不是神力,而是……什么物理、化学……总之是些骗人的把戏。辛当然恼羞成怒,但他是个狡猾又擅长忍耐的人,他一直忍耐着这一切,直到正式举行神婚前,宁源殿下要到神殿沐浴斋戒—— 金发战士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用掺着香辣底料味的寒冷空气压下自己胸中的义怒:“殿下特地给了他侍浴的荣耀,他却不知好歹,在侍浴时打伤了殿下,事后被人捉住还那么嚣张,当众说殿下不是真正的神子,如果举行神婚,乌利乌图大神就会降罪于这个国家!” “没、没错,他是假的……他根本,不配用神婚的仪式!”从帐篷里忽然传来客户喑哑的喊声,断断续续,像是很费力才能挤出声音,却无比坚决地否认了宁源的身份。 邵宗严立刻换了副神气,体贴地朝帐子里的人说:“你好好休息,跟他们吵什么,有什么事把病养好了再说。”说着便把鱼片倒进炒好的底料里煮上,盛出半碗熬得融融的松子粥,加上少许蜂蜜提味,亲手端进了帐子里。 第113节 里面的人就是辛神官!这两个天使真的是为了他来的!五名战士的心重新提了起来,面面相觑——刚才天使的态度太好,他们有些忘乎所以了,说了太多神官的坏话,该不会受到惩罚吧? 第182章 第十五次救援 神官的眼神儿总算好了。 他看着进帐送粥的邵宗严,再也没提“女神”两个字,也没叫他天使——虽说客服现在粘了两只翅膀,比初见时更像天使了——他接过泛着热气的粥碗,低头道了谢,咬着干燥发白的唇问道:“我知道您不是凡人,您能否把我带回乌利卡?如果有您和那位……的支持,我一定能揭穿宁源的真面目,不让这个不信神的骗子玷污神婚仪式!” 既然是客户的要求……邵宗严拉过他的手来把了一下脉,微微点头:“你先把饭吃了,等会儿再喝一副药,热度退下去我就带你下山。” 辛端着粥碗的手微微颤动,勺子在碗边撞出细碎的响声,显然是虚弱到了极点。他用力抓紧勺柄,朝邵宗严点了点头:“我不会麻烦两位太多的,只要阻止这场婚礼,只要让大家知道宁源不是真的信仰者,不配缔结神婚,别的我都可以不管……”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长跪而起,靠近邵宗严说:“我想起来了,元泱苍华……那位引导我进入幻境女神跟我解释过,你们也是神灵,但并不是我所信仰的那位大神的人,所以我不会要求更多了。” 天啊!终于有一位客户不拿他们元泱苍华当坏掉不能玩的盗版游戏啦!邵经理心中无比激动,凑到他耳边,同样神神秘秘地低声答道:“你说得没错,尊贵的顾客,本游戏是元泱大世界千蜃阁精心制作出版的大型修仙类网游,不是那种骗钱的东西!感谢你对我们游戏的信任和支持,所以不用客气,无论什么心愿我都能帮你实现。” 那低语如此动听,带着无比的诱惑响在辛耳边。他有好一会儿连呼吸都忘了,眼中绽放出火焰般炽烈的光芒:“如果……如果我想看一眼乌利乌图大神的神国呢?您也是拥有那样无所不知之力的神明吧,能否带我亲眼看一看我侍奉多年的神祗呢?” “好,我会带你去那个更高的世界。” 一般来说,小千世界都是由大千世界诞生出来的婴宇宙,本世界的神话传说可能是由飞升者从对应的大千世界传来,但也可能本就是当地人在漫长历史中编撰出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就算见不着客户要的那位乌利乌图大神,要带这位客户看一眼本地所属的大千世界倒不困难。 ——要是真没有那个神,大不了就让客户去修仙版自己修行,将来有了修为就改个道号叫乌利乌图呗。 邵道长毫无心理负担地想着,撂下一罐糖腌桂花给客户送粥,转身出了帐帘。 他出来的时间掐得恰好,锅里的鱼片已经断了生,入锅时带着血丝的半透明蝴蝶片现在全都泛着种嫩生生的白色,连汤倒进铺了豆芽、生菜和腐皮的海碗里,上头浇一勺滋滋作响的炸辣椒油,“哗”的一声就把整碗鱼的香气都激了出来。 晏寒江虽是已经跃过龙门成了真龙,对鱼的喜好也和从前一般执着,主动搬出小桌子和椅子,在塘边铺排来吃饭的家什。他如今毕竟结了婚,要过起日子来了,不仅会帮忙摆碗盘,还舀出米来问邵宗严要不要煮饭,和对着那五个人时连眼皮都不撩的高冷相比,温柔得简直像换了个人。 见着他眼底的笑容,从见面起一直担心会被他杀了的战士们也悄悄松了口气。最忠心于宁源的领队借机试探着问了一句:“神国都是用这种‘炒’的方式烹饪菜肴吗?那么宁源殿下也应当是出身神国的,别人都不懂这种做菜方式,或许您只是没想到有别的使者降临?” 如果能让他尝一口,他应该还能再多挑出点儿这种食物和宁源殿下做的美食的相同之处吧。五名战士的眼睛都难以自控地落到那盆红艳艳的鱼汤上,看着天使用两根木棍夹出雪白的鱼片,喂到另一个冷漠孤高的天使嘴里。 天使们吃东西并不快,除了鱼片还在盆里捡一种透明细长的蔬菜吃,战士们认得那时豆子抽出的豆芽。乌利卡也有类似的豆子,宁源殿下也曾把豆子做成豆芽,有时候磨成乳黄色香甜的豆浆,给国王陛下品尝这种神国特有的美食。不过底下那种细长条状的东西宁源殿下是没做过的,总觉着那东西比烹调之前柔软膨胀了些,似乎已浸满了淋漓的红色油汤,咬一口肯定软软的、香香的……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那种闻着有一点呛的辣味吃起来会不会一样呛?不,神国的食物怎么可能呛,尝起来肯定不是那样刺激的,也许就像宁源殿下给国王陛下准备的浓汤一样鲜美…… 五个人默默吞着口水,期待两位天使能施舍给他们这些冒着风雪上山的可怜人一口热汤,然而他们心底也实实知道,他们这些冒犯了大神宠儿的人,现在还能活着都是天使慈悲,不该有更多妄想。在这样矛盾交织的心情下,他们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盆美食,转而望向火上普通的煮羊排——虽然看着也是会饿,可是知道清水煮的羊排的味道,想一下就不会有那么激烈的食欲了! 五人正自我安慰着,邵宗严撂下筷子,把羊肉捞了出来,插在火塘边借着烟气兼晾兼熏了一会儿,却不急着切肉,而是又烧了一锅油。那些油在寒风里也是液状的,金黄透明,流淌的样子就像贵族少女涂的蜜油,又像产自森林的鲜甜蜂蜜,在火上很快咕噜噜地滚开,然后邵宗严就把那块晾干的羊排整个扔进了油里。 油像沸水一样滚开,裹着烹煮过的羊排,浸在油里的羊肉慢慢染上了同样的金黄色,皮肉稍稍鼓起,像是炸出了一层焦壳。炸好底面之后他就抽走了几根树枝,让油翻滚得不那么厉害,然后翻过面正正反反地炸,将一块看着普普通通的羊排炸得酥脆诱人。 切开羊肉时油脂随着刀挤出,内里的羊肉炖煮得松软,外壳随刀发出细碎的嘎吱声,看似烤肉,却比烤肉更酥嫩。邵宗严还拿炸羊排的油炸了洋葱和土豆,当然也都是那柄在战士们眼中神圣无比的菜刀切的,不过到这个时候谁也不在乎菜刀是不是神器了。 刀就是用来切肉的,一共八根肋条,正好够他们五个和两位天使……再加上辛神官一人一根的。松子粥没他们的份,鱼汤没他们的份,至少羊肉该有吧?羊可不是鲜鱼那么稀罕的东西,何况他们俩吃了一大盆鱼,也该吃饱了…… 可是没有。邵宗严摆好盘之后,就拈着一截炸得焦黄的肋条,将排骨肉递到晏寒江嘴边,体贴地劝他:“雪地寒凉,吃点羊肉会比较暖和。”他自己也叼了一根肋排,边吃边给客户煎了一副复元大补汤,吃过饭后就给客户端进了帐子里,顺便把用过的粥碗捎出来一起刷了。 山崖边的五名战士冻饿交加,在寒风中瑟瑟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这位看似和气的天使也不比那位高冷不理人的脾气好。他们肯定没吃没喝了,可要是在这么冷的地方饿着肚子过一夜,哪怕他们都是身强体壮的战士,回去之后也得病上一场。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战士们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天使大人,接下来你们……辛神官有什么打算?” 邵宗严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们的国王和那个假神子什么时候结婚?” 宁源殿下也不一定就是假的……队长只敢在心里反驳一句,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明天。明天早上做最后的祷告,之后神子将作为大神乌利乌图的替身接受众神官的礼赞,之后在神殿里举行一次神前婚礼,到晚上再进入王宫举行世俗婚礼。” “那样时间就够了,”邵宗严透过帐篷看了熟睡的客户一眼,淡淡道:“你们在火塘边找个地方休息吧。锅里还剩了点菜,不介意就尝尝,火塘边有米,你们饿了就自己烧些饭吃。” 他起身去搭了新的帐篷,公然跟晏寒江一同住了进去。五名饱受了一下午惊吓刺激的战士这才敢弯腰揉腿,去火塘边盛了剩下的豆芽、土豆和洋葱,把面包掰碎了扔进辣汤里泡一泡,虽然辣得难受,可也确实香得让人收不住口。吃了之后从肚子里生出一股火辣辣的热意,抵住了漫天风雪的寒气。 能击碎意志的饥渴解决了,他们才意识到更重要的问题:那两个天使要去破坏神婚!他们是不顾一切地要替辛神官撑腰,不承认宁源殿下的神圣性! 这一夜他们谁也没敢睡,也没敢逃,眼睁睁地看着夜色渐浓,天空又重新泛起明光,神婚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那本该是这个国家最美好的时刻,可此时他们都知道这两名天使将会是毁坏那一刻的定时炸弹,国王陛下和宁源殿下对这幸福越期待,两名天使出现时也就会遭受越深的痛苦。 苦捱一宿,他们的恐惧渐成麻木,直到那两个为辛神官而来的天使从狭小的帐篷里里出来,他们才意识到——天亮了。 在山下的乌利卡首都卡蒙城,神殿上方已撞响了四十二声的神圣钟声,神子宁源被新一任神官牵着手送入倒满牛奶、蜂蜜和香油的浴池沐浴。神仆替他洁净身体,用香膏涂满皮肤,换上雪白的羊绒长袍和为这场婚礼打制的手饰,身上绘出神圣的文字。 他的头发不像普通人那么长,还要在发尾加上一束假发,盘成宗教画中大神乌利乌图的发式。这场装扮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天色大亮才装扮完成,他被打扮成人间活的神明,手执象征最高神权的权杖,踏着洒满新鲜花瓣的地毯走向外殿,沿路的神仆和侍卫都在地毯旁向他叩拜。 他的新婚丈夫,这个国家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王莫森就在那里等他。在他少年时他曾从历史上看过这个国王的一生:他在战争中征服了这片大陆大大小小的国家,建立了横跨半个大陆的王朝;他忠诚于政治婚姻对象的神官辛,在通过神婚方式取得了神权与王权的统一后也仍不曾娶妻,在临终时将王位传给了侄子;他俊美而威严,仅凭历史书上几张模糊的图片就引得不少人追逐……而现在,这个曾经只能隔着史册想象的人,马上就要成为他的了。 他将代替那位幸运的神官,拥有莫森忠贞的爱与兼具神子、王后之尊的高贵地位。笑意从宁源心底流淌到整张脸上,他在礼仪规定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朝殿外走去。 第183章 第十五次救援 神殿外的广场上挤成了人海,所有市民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带着鲜花和首饰挤在广场前欢呼。一辆辆载着众神雕像的花车在广场上巡游,前面的车子上依例有神殿的舞者表演众神的故事,而最后一辆车上的一名舞者则扮成刚刚落到这个国家时的宁源,与扮演国王的舞者相依相偎,演出神子降临,与国王相识相恋的甜蜜戏剧。 而在神殿当中等着宁源的莫森却没有外面民众那样的激动。他在众多贵族和来观礼的国王簇拥下站在神像前,神色沉稳威严,暗棕色的眼睛里映出那些来向他表示臣服之意的王者和领主,以及露台下如潮水般翻涌着、发出欢乐而喧嚣喊声的民众们。 头顶的钟声恰好敲完最后一响,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天空晴朗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今天之后,他们王室就将拥有一位人世间活的神明。而在这神圣的光芒之下,乌利卡王国也将会作为地上的神国屹立在这片大陆的巅峰,所有信仰乌利乌图大神的国家都将追附乌利卡的骥尾,而那些不肯臣服于他之下的王室……都要受到神子的厌弃,在神圣大军的践踏下卑微地死去。 他的嘴角渐渐有了笑容,温和宽厚地接受了国王和领主们暗含羡妒的赞美,并许诺在他们献上领土和忠诚后会与他们共享神之荣光。这场婚礼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他带来了大把同盟者、追随者;而在更远的将来,宁源会为了他主动卸下神子的光辉,让世人都知道真正的神并不存在,神权从此也要在他永恒帝国的王权前折腰…… 明明是这么完美的日子,一道莫名的阴影却始终潜藏在他心底,挥之不去。他看着窗外晴朗无一丝阴霾的天空,心跳却不受控制地逐步加速,只觉得那碧蓝深处隐藏着极深的黑暗,不知何时就会像怪兽一样张开利口吞噬眼下的光明。 难道是乌利乌图大神给他的警示,警告他不该让无信者以自己的身份代行神婚? 就在他心底的恶兆浓烈到快要无法忽视的时候,长廊另一头忽然响起了音乐声,影影绰绰能见到侍女们修长窈窕的身影,在那些盛妆的侍女和神官之后更露出了一片戴着神冠的乌黑发丝。长廊两侧的神官依次跪拜神子,高声诵着典籍上称诵神的句子,身后的礼仪官也低声提醒他:“陛下,请过去迎接乌利乌图神。” 莫森定了定神,收敛神色和心思,扶着腰间的剑柄朝长廊另一头走去。与对面志得意满的宁源四目相对时,他心头的杂念一时都沉寂下去,只剩下最初的坚定。 他走到廊前,和神官一样单膝跪倒,向盛妆的宁源伸出一只手,静静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将手放到他高举的掌心,然后以最虔诚的姿态握住那只手,贴到自己额前,闭上眼宣誓忠诚。 城堡外响起“砰砰”的声音,民众们陷入了又一波狂喜的声浪,来观礼的嘉宾们也震惊地拥到窗边,看着蓝天上爆开的、其实并不够显眼的神之火——其实是宁源特地为这场婚礼准备的烟花。他自己最初看到那些烟花时也曾以为是神迹,可是宁源告诉他那只是一些火药和其他东西配成的,并非神力所为。而且他们所崇拜的乌利乌图大神也不存在,宁源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来改变人民的愚昧,帮他夺回神殿掌控的权势和民心。 “奇迹,不,是神迹!” “天上居然有火焰的花在绽放!” “乌利卡不愧是被神眷顾的国度,居然有神火在婚礼上降下!” “那是因为神子深受乌利乌图大神爱眷,他的婚礼自然是受众神祝福的。别说是神火,说不定还会有天使降临呢。” 那些赞美的声音是如此动听。莫森仰头看向宁源,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自豪,宁源也压低身子,在他耳边用气声问道:“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这种火药可不只在今天的典礼上能用,将来我还能把它做成武器,让乌利卡的铁骑凭此物踏遍大陆,帮你建立起统一大陆、万世不朽的帝国……”我会做得比辛更好,成为你唯一所爱,让后世的历史永远记住我的名字。 莫森握住宁源的手,借着他一拉之力站起身来,朝他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之前凝望天空时的心悸已经完全平复,他的心因宁源给他描绘出的美好蓝图有力地跳动着,重重承诺:“我将拥有这片大地,而你会是唯一站在我身边的人。” 一声惊喜到破音的尖叫忽然响起,打破了两人深情的对望。窗外的民众声浪更高,“天使”两个字响得一声比一声高,大厅内的一名国王也尖叫起来:“天啊……那,你们看,那不是天使吗?” 天使?莫森挑了挑眉,以目光询问宁源那是不是他安排的,得到的却是对方同样饱含疑问的回望。 两人都不曾安排人扮演过天使,那又是谁私下安排了这节目?莫森忽又忆起了之前划过心头的阴影,下意识转身看向窗外——天空依旧晴好,没有癔想中的黑暗,却有两名身负雪白羽翼的天使从远方滑向神殿,其中一名天使手中还牵着一个裹着长袍的人。 那人越来越近,轮廓清晰地映在他眼底,简直熟悉到了可怕的地步——那时昨天才因为触怒了宁源获罪,被他下令扔到圣山里接受神罚的人。 “辛神官!那是乌利乌图神殿的大神官辛,他被天使带过来了,难道是来参加这场神婚的吗?”露台上有人叫出了那个名字,打碎了莫森的侥幸心理,还有不知真相的人在旁边羡慕地说:“乌利卡真是神眷之国,不仅有神之子降临嫁给了莫森陛下,就连他们的神官也不是凡人,还能请来天使出席这场婚礼,为婚礼增色。” 另一位贵族却带着阴暗的笑容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听说这位神官曾是国王陛下举行神婚的对象,昨天却因主为得罪神子被送进深山处刑……” 难道他是回来破坏婚礼的?这种桃色消息最迎合人的心态,虽然众人不敢在这神殿的婚礼上说什么,可眉眼微动,就分享了一篇神子横刀夺爱,神官得到天使帮助归来复仇的故事。 大殿正中的宁源不断摇头,化着浓妆的脸也能看出惨白发青的底色,洗脑般低声自言自语道:“不,不可能有什么神,那都是封建迷信,这个世界应该是科学的……那两个长翅膀的不可能是天使,他们背后吊了威亚吧?” 莫森此时反而比这个来自科学社会的人更镇定,他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转身面对从阳台外飞掠进来的三个人,温和地笑道:“恭喜你经受住了乌利乌图大神的考验,辛,但是你不该这样闯入神殿。你还没清洗过身体,穿的也不是神官袍——”他的声音沉了下来,郑重地说:“这场婚礼是神圣的,我结婚的对象是神明而不是凡人,无论你对我抱有什么心思,如果你还有那样虔诚的信仰,请不要破坏这场天国之王与世俗之王的婚礼。” 辛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憔悴,差不多是靠邵宗严撑着才能挺直身子站在那里,可底气却被补药和粥灌得足足的,用嘶哑却足够让大厅里每个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是来阻止这场婚礼的——宁源是俗世之人,而且对乌利乌图大神毫无信仰,我不允许你们玷污这座神殿!” 他刚刚说到“阻止”两个字,国王就厉声吩咐士兵:“护送所有的嘉宾到休息室去,神官与神子之间的误会乌利乌图大神自然会化解,不是人类可以窥视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隐隐杀意,握紧了腰间作为装饰的金剑。守在神殿四周的士兵们立刻闻声而起,掣出寒光闪闪的铁剑逼住刚刚还沉浸在欢庆中的嘉宾,将他们带往楼下的休息室。 可侍卫们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辛神官说的话,眨眼之间,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了“宁源不信神”,不配代行神婚的说法。那些快要被推出去的国王和贵族们顾不得脖子会被刀剑割出血,拼命朝宁源这边挣扎,难以置信地问道:“天使大人,宁源殿下真的不是神子吗?可刚刚天上还有神火出现,庆祝这场婚礼呢?” 莫森眼底越发阴森,挥手吩咐士兵:“把他们带走,别让这些凡人打扰了两位天使的清静。” 邵宗严嗤笑一声,摇头道:“宁源当然不是神子,所谓的神火只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烟花罢了,用一硝二炭三琉磺加上各种金属米分末就能配出来。至于他之前展示的神迹,也就是一个手机、一支激光笔,还有那些简单的化学实验……” “你!”宁源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用自己本国的语言,愤恨不解地尖叫道:“你不是天使!你们也是穿的……你为什么要维护那个辛神官,咱们才是一样的人,你们怎么能站在历史人物一边,你们应该维护我这个同乡才对啊!” 邵宗严惊讶地收敛了笑容,用同一种语言认真地问道:“你说他是历史人物?你是跨越时间长河到这个地方的?晏兄,我物理学得不好,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晏寒江……他是苍生苑学生物的,专业鱼类生理,就是学霸也有自己不了解的专业。好在他不是一个龙,他身后还有两位光之大道和时光大道出身的摄像团队在,因此虽然自己不明白,还是很淡定地安抚爱夫:“等清景前辈来了就知道了,现在反正咱们是要阻止婚礼,把这会场砸了,再带客户到上面大世界走一趟就行。” 他们三人肤色都微微泛黄,不像本地人那么苍白如雪,发色瞳色也都是黑的,看起来确有相似处,说的也是同一种陌生的语言。在那群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他们仨分明都是来自神国的,只是略有些争执。或许那位神子的地位不似他们想象的高,这两位天使来只是要接走神子,让辛神官能重新得回代行神婚的大神官身份而已。 唯有莫森稍稍能听懂一点宁源的话,听出了邵宗严和晏寒江都不是天使,而是宁源老乡的意思。他砰砰作响的心口重新安定,嘴角挑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原来他们都是骗子,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神存在,那他就放心了。 第184章 第十五次救援 “你们应该帮我的——而不是那个土著神官!他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信仰着根本不存在的神的古代人而已,我才是跟你们一样从现代穿来的!他连个人飞行器都不能理解,也不懂扩音器原理,到现在恐怕还把你们当真天使呢,简直是愚不可及!” 宁源微抬下巴看向辛,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和优越感:“难道你们是担心改变历史之后,自己没办法再回原来的世界才拼命帮那个神官的?可是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不一样了,你们出现得太晚,现在莫森大帝和他已经彻底决裂,就是你们带他过来,证明他是真正的信仰者,他也不会再像历史上那样成为皇后!大家都回不去了,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支持我,和我一起改造这个落后蒙昧的古代世界?” 邵宗严眯了眯眼,把客户拉到身后,不悦地挡住了宁源的视线,冷漠地说:“我不懂什么改不改变历史的,也不关心你跟那个国王结不结婚,我们只是来实现这位顾客的心愿而已。他不想让你们结神婚,今天你就是说破大天,这个婚也结不成。” 宁源在这个世界顺风顺水惯了,除了辛神官还没有一个不把他当神子捧着的,邵宗严这样当面下他的面子,哪怕都是一样的穿越者他也受不了,愤然质问:“什么顾客!他能买你们多少东西,我当了这个帝国的王后可以加倍买!我可以把你们定为专供王室用品的商人,大家都是同穿,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不就是钱吗?你们知不知道莫森大帝在历史上是多么伟大的君主,他征服了半个斯托塔大陆,建立了横跨东西的统一帝国,是这片土地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你们难道舍得让这段辉煌的历史消失?” 邵宗严回头瞄了客户一眼,见他没反应,便替他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历史’?那么你知道的历史里,莫森跟辛神官结婚了没有?” 这句话戳到了宁源的痛脚,他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神殿里一片死寂,所有来观礼的嘉宾都被侍卫强行押出了大殿,主持婚礼的神官们却没人处理,仍然跪在原地听着这些无法听懂的,被认作是属于神国之人的争执。 沉默突兀地被人打破,莫森忽然开口,吩咐跪在神像下的神官:“还跪着干什么,继续举行婚礼!” 什么?神官们和宫殿内侍都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国王:“可……可神子殿下和天使还没……”还没吵出结果呢。您是打算要哪位代表神嫁入皇室,万一神子在神国地位并不高,反倒是这两位天使更得恩宠,那岂不是开罪于神? 莫森冷眸扫过他们,提高声音吩咐道:“婚礼继续!这场婚礼是人间王者与天上王者的婚礼,并非我个人与神……之代行者的婚事,乃是国之大事,怎么能因为代行者出了问题就搁置神婚?既然大神暂未选定婚礼代行者,那么我就直接迎娶乌利乌图大神本尊——你们把神像搬来,继续婚礼!” 主持婚礼的祭司惊呆了,下意识反驳:“这怎么行,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婚礼……” 宁源也被他的要求震回神来,哀伤柔弱地望向国王,用乌利卡语问道:“莫森,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能劝说这两个人,请你等一等,我们的婚礼不会受影响的。” 莫森一直看进他眼睛里,带着几分怜爱和歉意,摇头答道:“不要为我勉强,宁,我不愿意看你在任何人面前受委屈。我们晚上的婚礼不会受影响的,我向你许下的诺言也都将实现,只是现在的神婚仪式……按照礼仪此时我必须这么做,下面的民众们都期盼着这场婚礼,我实在不能拖延了。” 可那不一样,如果他不能以神子身份代行神婚,明天以后大家都会觉得他这个神子是假的了,他还有什么王后的尊严和权力?恐怕就在这座神殿里,他也要威严扫地,再不会有人敬畏了! 婚礼的音乐在国王的示意下再度响起,婚礼在国王的示意下继续举行,只不过结婚对象从打扮成神的人类变成了装饰着金帛的木制雕像。宁源委屈得眼中隐现泪光,用力咬咬牙,飞身扑向辛神官,中途却被邵宗严拎住领口吊在半空中,在国王和神官们的围观下真正颜面扫地。邵宗严把他扔出几米,冷冷警告:“没有下次,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们‘元泱苍华’尊贵的顾客动手。” 宁源喉咙深处发出尖而细小的声音,用自己熟悉的语言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是要毁了这个国家吗?如果我不能作为神子和国王结婚,我的正统性受质疑,刚刚倒向乌利卡的那些王和贵族都会撕毁协议!乌利卡也会失去现在的地位,甚至被有野心的国家联手对付——他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吗?他就眼睁睁看着,因为他一己私心,国家陷入战乱中吗?” “那么,借着你这个假神子的名义挑起战火,将整片大陆拖入战争里就行吗?” 一道嘶哑沉郁的声音突兀响起,用的也是宁源出身那个国家的语言。宁源下意识看向神色清冷、身上比邵宗严还少一条丝帛,在这大冬天里冻人得让他不太敢看的晏寒江,却发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座神像,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像是在和他说话。 他心里打了个颤,蓦地转头看向辛神官,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伸手指向他,不可思议地叫道:“你、你、你也是个穿越者?所以你才竭尽所能打败其他神官成为这场神婚的代行者,就为了和莫森大帝结婚……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哈,你一直针对我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信仰,而是嫉妒我一出现就占据了莫森的心吧?” 第114节 “穿、越。”神官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在莫森和神官们震惊的目光中,用这种他本不该懂的语言,流畅地说:“你是从后世来的人,或许还是我们的后代,你知道这个王国的未来,也懂得科学,所以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在你看来愚昧无知的‘古代人’,不相信神的存在……那你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塑造成神子呢?” 宁源摇着头,喃喃问道:“你到底是穿越的还是古代人……” 辛神官讽刺地笑了起来:“借用神子身份获得神殿的支持,再利用神权之威帮助国王陛下平定这座大陆,而在他获得俗世的至高权力,足以压倒其他一切反对之声后,再由你这个伪神子出面承认神不存在,彻底葬送神权……” “可惜你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能听懂你的语言,所以你那些伪装成神谕的胡言乱语和以为无人能懂的抱怨、轻蔑,我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不会让你玷污这场婚礼,也不会让莫森如此践踏神之威严——” “那你想怎么样?”到了这种时候,宁源反倒破罐子破摔了,硬气地问他:“我倒无所谓,你敢把这些话,用乌利卡语说出来吗?让你们的神殿和王室反目,那些来观礼的贵族当场动乱,乌利卡这就陷入全大陆的仇恨和战争中去?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可是,你要毁了自己的国家吗?” 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不当这个神子,找个地方制肥皂卖玻璃照样能当个富翁,这个神官自己担负得起把这个国家拖入战争的负罪感吗? 隔着邵宗严,他和辛遥遥对视,周围的神官们渐渐放下手里的乐器,神思不属,只顾看着这两个用他们不懂的语言争辩着的人。莫森恨极了这两人的不懂事,更恨极了那两个装天使把辛弄回来的异国人,心底不禁盘算起该是为了这个“天使降临之地”的名头捏着鼻子任这些人在他的婚礼上搞风搞雨还是直接拆穿他们都是骗子。 算了,他现在还需要“神”的支持,先忍耐一阵,以后再说。莫森暗自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把两位天使和神子‘礼送’到旁边的休息室去,我和乌利乌图大神的婚礼不容中断,请他们以婚礼为重,神婚结束后我会向他们道歉。” 他身边还有几名被宁源用科学理论洗过脑的心腹近侍,略知他的身份,心里同样也觉得能和他说一样语言,来自一处的地方不可能是真神,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掣出半把宝剑靠近神官和邵宗严二人,露出不掩狰狞杀机的笑容:“请两位天使与神官大人随我们到休息室等候,神婚结束后,国王陛下会来调解辛神官与神子之间的误会的。” 辛看了莫森一眼,眼里流露出些微歉意和痛心。这个国家是他的祖国,他也能理解国王扩张之心,也希望它能像宁源所说的“历史”一样成为横跨大陆的强国,可这不能建立在对他所信仰的神祗的欺骗、利用……以及践踏上。 他的目光渐渐冷峻,朝着邵宗严和晏寒江的方向单膝跪倒,恳求道:“求两位阻止莫森陛下与乌利乌图大神的婚礼。” 邵宗严挥手阻止这个大礼,一手搂上晏寒江雪白微凉的脖子,歪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对客户神秘一笑:“以我这么多年装神棍的专业技术保证,他这辈子都别想举行神婚。” 莫森冷眼看着他们,用宁源之前教过他的最简单的现代语低声喝问:“你们干什么?我知道你们是假的,不是……神……” 邵宗严随意瞧了莫森一眼,上眼皮深黑的眼线衬得那双眼深得惊心动魄,仿佛凝聚了全世界的黑暗,令国王又感到了隐秘而恐惧的不详预兆。他背后的翅膀在灵气刻意操纵下来回扇了两下,撞开逼来的刀剑,人却没飞起来,而是顺着翅膀运动方向倒走到了天台上。 晏寒江随着他退出去,轻笑着抬手朝天上一指。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眨眼暗了下来,风雷隐隐翻滚,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当头泼下,打湿了广场上的民众和花车。雷电如银蛇般在云层里钻来钻去,神殿精神推算,本该晴朗的天气竟突然变脸,神官们止不住抖着身子跪下去,高呼着:“乌利乌图大神拒绝婚礼!” 广场里传来比这殿里更响的声浪,在隆隆雷雨中仍能听到民众尖叫着:“神婚失败了,乌利乌图大神拒绝这场婚礼,拒绝了我们的国王!” 抬到半路的神像被神官们放到地上,再也不敢往大殿这边抬,乐声零落扭曲,毫无婚礼该有的欢乐,倒是充满了畏惧哀戚的味道。莫森震惊得失声叫道:“你们真是天使?你们不是和宁源来自一个地方的吗?” 宁源同样丧魂落魄,拼命摇着头,不顾自己的身份问道:“这是人工降雨?你们带了高射炮还是火箭来?这不可能是神迹,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对不对……” 他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却还是有神官听到了这话,悚然问他:“您说什么,神子殿下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邵宗严搂着新婚道侣立在大雨能浇到的地方,人却仍是一身干爽,隔着雨幕笑道:“谁说这世上没有神仙,那我们又是干什么的呢?年轻人相信科学是好事,可不该一边相信科学一边宣扬迷信啊,你要是好好谈恋爱不用这个神子的名头,不伤害我们的顾客,也就不会召来我这个客服……和我家属了。”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音融入雷雨,却压倒了漫天雷雨之声,煌煌如天外传来的神语:“乌利乌图大神不接受这次神婚,也不再接受与男性国王成婚之举,以后神婚只能与女王举行!” 用迷信对抗迷信的确是个好手段,可也不只是那位穿越者和国王会用。除非这位国王舍得去千蜃阁变性,这辈子就不要再想用神婚这种邪门外道的方法收敛权力了。至于那位乌利乌图大神同不同意他刚才说的……要是真不乐意,那就到小千世界当面来跟他说,不说就当他同意了! 第185章 第十五次救援 这世上竟真的有神…… 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神! 宁源二十几年形成的三观都要被这场雨、被雨中回荡的威严声音震碎了。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装神子,忘了眼前的人是个随手就能把他扔出几米的强者,不管不顾地朝着邵宗严扑去,要去扒他的衣服。 邵道长将背后的双翅完全展开,在身前合拢成一道围屏。木条烤成的翅膀因为拉伸过大发出了脆弱的吱呀声,幸亏有灵气支持倒还没断掉,坚挺地将宁源挡在了外面。那上面缝着的羽毛像企鹅的鳞片状羽毛一样光滑,被人抓着拽了几下也没掉落。 晏寒江伸长胳膊,拿指尖拎着他领口一点布料,不耐烦地说:“你要干什么?别人能夫婿不能随便碰都不懂吗?” “你身上的扩音器呢?手机呢?你们背后是不是有一个特别大的团队,随时遥控指挥那边做你们想要的效果?”他急得整张脸都红了,看起来随时都要爆血管,不依不饶地朝着晏寒江喊道:“这不科学,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我穿过来不是因为时空虫洞吗,这些都能用科技解释,你们只不过是比我带来的技术多而已,别再装神弄鬼了!!!” 他尖叫到破了音,整个神殿乃至露台下的官员都听到了那句“世界上根本没有神”,长久以来神子的形象被他自己轰然推倒。整个神殿只闻雷霆骤雨之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和恐惧中,恨不得扒开他的皮,看看是怎样一个恶魔竟敢伪装成神之子骗他们。莫森眼底拖出浓浓的阴影,咬紧牙命令侍卫:“神子……不,这个渎神的骗子疯了,把他拖下去,等送走两位天使之后我要亲自审问他,还有——” 他的目光掠过在场的神官们,神色阴冷:“希望各位想好怎么向民众解释当初把这个骗子认成神子的事。” 这场神婚注定不能进行了,那两个天使竟不是宁源一样的骗子,而是真正有神威法力的人!可惜了他之前那些筹谋……若是没有抛弃辛而选择宁源,说不定现在情况倒还会好一些——他会有与神成婚的名声和一位供奉国中的神之代言人,只要调停的好可以借两方之力,给他的计划搏得更多助力,可现在这样…… 神殿的力量仍然是重要的,得想办法让辛重新倒向他。莫森稍作思考,眼中的阴冷便化作温暖感激的笑容,快步走向辛:“辛,之前神殿和我都受了宁源的欺骗,误解了你对神的虔信和对国家的忠诚,让你受苦了。幸好乌利乌图大神无所不知,及时派人救了你,否则宁源这个骗子还不知要给这个国家带来多么巨大的损失。” 一旁被侍卫押住的宁源竭力挣扎起来,死死瞪着莫森伸向辛的手,从捂住口鼻的大掌下发出绝望亢烈的低吼。 原本沉浸在震惊怨愤中,恨不得把宁源拆骨剥皮的神官们也都把注意力挪到他身上。主持神婚的大神官甚至下意识祈求他:“如果因为宁源冒充神子的事爆出,乌利乌图大神又不再降下新的恩典证明乌利卡并未失宠,王族和神殿的荣光都会受到损伤。你能站在这个国家的立场上,恳求大神不要收回神婚的权力,由你代替宁……不,应当是拨乱反正,由你以神的身份和王室联姻吗?” 这是最好的选择。人人都看到了他是被天使送进来的,他就是新的神之宠儿,只要他留在这里成为王室与神权之间的桥梁…… 只有宁源拼命摇头,泪水如珠滚落——不,不能这样,莫森爱的人是他!他才是该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王后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爱,那莫森大帝这两年对他的呵护和宠溺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们的感情难道因为神权带来的一点利益就能断掉吗?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会啊!他不就是为了更高的利益抛弃了辛神官吗,所以现在也会为了权利抛弃你…… 他现在才看透国王的冷酷真面目,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森冷可怕的世界,可他现在想回家也回不去了。宁源蓦地把脸压到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有人理会他,这座大殿里所有人祈盼的目光都落在辛身上,却没得到他半分回应。他转身走向了邵宗严,躬身行礼,恳求道:“我心愿已了,请带我离开这里吧。” “那好。”邵宗严把翅膀收回背后,拉着他的手将整个儿人往上一扔,右手照腰箍住,照例把客户扛在肩上,转身跳上护栏。晏寒江抓住他的翅膀尖儿跟着踏上栏杆,挥了挥手便欲将云雨收回来,以免降水过多淹了这地方。 谁料他的神力还没施展开,漫天风雨就被人驱散了,一轮大日重新破云而出,阳光中蕴含着森森神力,眨眼便蒸干了地面积水,只剩下一层犹如薄露般的水汽凝在枝头。从云层中走出一名穿着雪白长袍,脸上遮着一层薄薄神光,颈、腕、腰间都戴着金饰,头顶金色神冠的男神,赤足步下天空。 广场上原本趴在雨中领受神怒的民众都抬起头来,激动地流着泪注视着神祗,拼命念诵着他的名字,祈求他保佑自己和家人健康平安,保佑土地丰饶,牛羊蕃息。 神祗的脸藏在神光之后,凡人看不清其容色神情,客服夫夫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威严庄重的大神脸上带了点懒散无奈的意思,在感应到他们的视线时也回望一眼,含着淡笑点头。 邵宗严下意识觉得他的出现与自己有关,把客户顺手撸下来放到地上,朝他拱手施了一礼,歉然笑道:“不曾告知便借了神尊座下天使的身份,还望见谅。” 那位神主倒是十分好脾气,微笑着朝他们摇了摇头,然后身子停在空中,启唇对下方跪着的民众说话。他的声音也像雷霆般洪亮,传入下方跪拜他的凡人耳中:“不用礼拜我,我这次只是来主持一场真正的神婚,与凡俗之人无关。” 他也不管这句话会引起多大波澜,挥挥袖子踏着光辉的阶梯步入神殿,殿里的神官、侍卫和国王莫森都朝他跪拜下去,不论是否真的虔信,表现都是一样驯顺。辛神官也将额头压到地上,激动地问道:“乌利乌图大神,您是感应到这个伪称神子的凡人玷污了您的神殿,特地来揭穿这些渎神之人吗?如果您不再行神婚,又是来为谁主持婚礼呢?” 大神自己不接受神婚,这里也没有别人要结婚,总不会是明知穿越者根本不信神,还要替他和莫森主持婚礼吧? 隐在神光背后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无奈的懒散笑容,乌利乌图拉开衣袖,从里面掏出盘得像蚊香似的黄金小蛇与覆在其上的金鸟,递到邵宗严面前:“这两位上仙找我借场地拍摄本世界风情婚礼,正好你们在我的神殿里,这儿又有一场还没举行完的典礼,你们就借这地方接着拍吧?” 他手上的蛇和鸟抻开身子,一个游到邵宗严腕上,另一个落到了晏寒江头上,精致的小脑袋都伸出来,朝他们露出了堪比截稿期前的编辑那么可怕的笑容:“上场婚礼还没拍完新郎们就都跑了,这场婚礼可得从头拍到尾,别辜负了乌利乌图道友的好意。” ……所以说,虽然大神不再接受和乌利卡王室的联姻,可会在这里给两位天使举行一场真正的神婚,乌利卡还是神所眷顾的国度么?这样虽然会让神殿多占一些利益,但从神恩这方面来说,倒是比娶几个天降的神子更有利,若是运作得当,倒也对他未来的大计有相当的推动作用。 莫森当机立断,跪在地上对乌利乌图说:“陛下,我愿尽力协助您办好这场婚礼,愿您的光辉永远照耀乌利卡的国境。” 神官们也都反应过来,承诺要尽力办好这桩天使之间的婚礼,也照顾好乌利乌图大神带来的两只宠物。乌利乌图撤掉神光,朝着众人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抓住辛的手把他扯了起来,在众人揣测的目光中懒懒说道:“听说你要去我的国度,等婚礼结束之后我就带你过去,不用劳烦邵宗严他们了。” 辛受宠若惊,不敢直视大神的真容,低头倾诉自己的虔诚。乌利乌图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用这么紧张,虽然你是我的信仰者,可现在也不是那种神庇护凡人,换取其信仰的时代了,对我来说,你……只是走在我们这些人身后的后辈,不用信得那么真了。” 辛感觉自己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其他人没有他那样的恩宠,也不敢轻易打扰神,都默默退下去重新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唯有莫森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寻常,大着胆子问道:“您的意思难道是说辛神官也要封神了?” “不,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再有神降临了。”他的声音隆隆响起,传遍了整座小千世界:“这座小千世界的人类初诞生时,神祗在人类中传播信仰,并庇护供奉自己的人类,以此获取信仰之力。但那种时代早已过去了,神与人之前不再有交易。这世界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是完全属于人类的世界,风雨雷电皆是自然之力,与神无干,人类也不用再藉着信仰之名争权夺利,挑起战争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深深看着莫森,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你的野心和抱负我看得很清楚。人间的国王,不要再借我的名义玩弄权术了,让我看看没有了神权这张通行证,以你凡人的力量能走多远吧。” 第186章 第十五次救援 这位大神不只是断了国王借用神权的路,更打碎了宗教的神圣感——既然神已经抛弃了人类,那么神殿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纵然神是真的存在,眼下还降下了神迹,可是一个不能再给人类带来利益的神,人们还会再信仰祂吗?他的信徒还能如现在这般拥有至高权力和万民的敬爱吗? 低层的神官们还沉浸在大神临凡的喜悦中,想得更远的人们已经看到了信仰动摇后他们这群侍神者的末路,悲戚绝望地质问乌利乌图:“您为什么要抛弃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难道人类这么多年的信仰和供奉牺牲在您来说毫无意义吗?” 辛也想通了乌利乌图大神那句话的意思。只不过对他而言,神殿是否还能拥有从前那样的权势并不重要,神会不会再庇护凡人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位大神是存在的,他这些年的信仰有可以寄托的地方,他付出毕生感情的对象不是一座木雕泥塑的空像,而是真实存在的,如此完美的神祗。 他在神殿里读过那么多经卷,里面描述的神祗形象都及不上眼前真正神明的光辉于万一,能信仰这样一位神祗,能亲眼看到他降临于世,就是他毕生的荣耀了,又怎么能要求大神必须降下回馈? 信仰又不是做生意,奉上信仰就要得到等量的神恩回报,那应当是发乎心底,不因身处环境好恶,不因别人如何评论而变的狂热——他立刻就想回去写八万字的赞美诗赞颂乌利乌图大神神圣的光辉,赞美他美丽的容貌和宏阔的气度。若神允许他跟随身后,他就用尽一生记录神的威严和荣光;若将来没有这样的荣幸,就要把眼前所见得领略的一切记在心底,以备日后漫长的人生中可以时时回味。 那些以为他得了神恩宠的神官们悄悄地求他劝乌利乌图大神改变心意,重新垂顾他们神殿,也好给这场神婚增添些光彩。辛都只当过耳清风,专心看着乌利乌图大神,眼中神彩涟涟,恨不能把这位至高至善的大神看进自己的眼睛里。 押着宁源的侍卫也跪在殿角领受神恩。穿越者失了禁锢,便松开手脚自己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看着乌利乌图神和神官。他的三观这一早上被打碎重塑了无数遍,之前想要嫁给莫森,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王后的念头早都烧成飞灰,只剩下满身尴尬。 历史都是不可信的,什么深情大帝,根本是个为了权力无情无义的骗子!这个神官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他把那两个假天使弄回来,非要打断这场婚礼,现在说不定他已经好好结了婚……反正这个神都说了,他们都好几千年没管过人间的事了,他冒充一下神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苦巴巴地看向客服夫夫,眼里的委屈和不满随着泪水横流。邵宗严他们却没工夫管本地人和神的复杂关系。身为婚礼的主角,他们还要换衣服、做头发、换新妆容,多出点时间都要看看对方打扮出来的特别风情,哪有闲工夫在意一个把他们客户扔进雪地里都不解恨,还要派人拿把菜刀去捅人的谋杀教唆犯? 两人换过妆容之后就要换衣裳,可背后各有一双支棱的翅膀,长袍套不上去,侍女们捧着袍子紧张地看着他们,生怕婚礼再出点什么差子,引发神怒。邵宗严这才意识到现在用不着翅膀了,反过胳膊扯掉一只翅膀扔在地上,晏寒江替他撕了另一只,然后转过身拨开长发,很自然地让他替自己撕掉翅膀。 木条和羽毛落地,发出的声音自然和真正的翅膀不一样,从接合处也露出了木条的本来材质。清景像条闪电一样纵身落地,叼起一枚翅膀看了一下,啧啧赞叹道:“居然想到拿羽衣和木条做翅膀,有创意!我上次做手工也就是拿自己的皮和赞助商给的衣服缝成鱼尾,想不到你们的手艺这么好。” 晏寒江与有荣焉地笑道:“宗严特别会做家务,弯个框子、缝个羽衣都是小事。” 清景躺在软和温暖的羽毛垫子里,越躺越觉着舒服,索性把沈屏山也叫了下来,缠着他在翅膀上来顺打滚儿。殿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却没人敢问邵宗严为什么要用木制的假翅膀骗人,更没人敢嫌那对金黄的蛇和鸟玷污了神殿清净,都老老实实垂着眼睛装鹌鹑。 唯有宁源十指紧拧在一起,崩溃地哭叫:“你们的翅膀是假的,你们也不是天使!凭什么我假装神子就会落到这地步,你们假装天使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没做什么,我都是被莫森利用的,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是神子,只是个被无辜召到这时代的普通人……” 邵宗严看着他满面泪光的脸,心下微微有些怜悯,但想到雪山里那五个挥着菜刀要去除掉他们客户的士兵,他就对这个人同情不起来了。他倒是把那柄刀扔还给了宁源,刀身刷得干干净净,锃亮如新,只是被剥掉那一层“神器”光环后,看着也只是把普通刀而已。 守在两旁的侍卫爬起来再度制住宁源,恭谨地低头向邵宗严道歉:“我们这就把这个罪人带下去,不会让他妨碍两位的婚事了。” 邵宗严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低头看着还在羽毛里晾肚皮的清景,问道:“前辈,这人是从后世穿越来的,若留他在这个世界会不会造成时间空间的什么问题?要不要把他弄回去?” 宁源双手死死握着刀,目光滑过刀背上方简洁又优雅的logo,不期然想起了自己穿越来之前在超市挑选刀具,准备回宿舍给同学做可乐鸡翅的事。 那时他还是个有点宅,喜欢热血外国历史和奇幻小说的普通管科专业大学生,哪想到会有穿到自己喜欢的时代,差点成为自己崇拜王者的王后的一天?刚刚穿来时他觉着这世界哪里都好,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最普通平常不过的日子才适合他这个普通人。 要是真能回去的话—— 清景从羽毛里抬起头来,将神识探到他识海里转了一圈,吐着信子说:“是四维空间时间轴的临时扭曲造成的。要给他送到三千年后去倒是不难,可是现在这个世界在他穿越那一刻就他穿来之前的那个世界分离形成了平行宇宙,两个世界的未来已经彻底不一样了。也就是说,直接把他送到本世界三千年后的时间点也无法让他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得从众多平行宇宙里慢慢找那个最初的世界。若要一个个世界窥伺未来,凭我如今的道行恐怕也要探查个数十年乃至百年才成,他一个凡人寿数未必撑得到那天。” 晏寒江便皱了皱眉道:“他不是要和那个国王结婚吗?神婚不能结,结凡俗姻缘也没问题,何必麻烦前辈把他送回去。” 不等宁源反对,莫森就先出声反对:“我不会娶那个冒充神子的骗子的,如果我要结婚也只会和我之前订亲的,品行端正又虔诚的辛神官订亲……” 乌利乌图大神拿眼角余光勾了他一下,默默地把脸别开,坐在抵着神殿顶的大神像脚背上,听虔诚的信徒调着花样吟诗咏句,赞颂自己的善德与光辉伟美的形象。他的信徒兼后辈神官正忙着用神像脚下的鲜花比喻自己崇信的神明,莫森的话就如浮云从他耳边吹过,没留下半分痕迹。 他在忙正事,哪有心思管那两个心思污浊之人。 宁源也厉声反驳:“我不能跟他结婚,他会杀了我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根本靠不住……他眼里只有战争,征服,从一开始就没有我想要的爱。”他认输了,历史书上的东西都不靠谱,没有哪个当皇帝的是真的情深意重,只是看你有没有足够让他拿感情当砝码换取的价值而已。 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个价值。他会烧玻璃制肥皂又怎么样,会造火药又怎么样,有神子身份庇护时他会一点东西都会给这个光环加上更多晃眼的色彩,没有这个身份之后,一个渎神的骗子就是会再多东西,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的待遇了。 ——何况他本来就会得不多。 曾几何时完全相信莫森大帝的他现在竟然能这么冷静地抽离自己的情感来分析情况,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宁源彻底放弃了穿越者的优越感,向封建迷信低了头,恳求那条黄金蟒:“我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国家,哪怕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行,我只要回到三千年后的文明世界就够了。” 邵宗严主动去询问了神官的意思,问他要不要处罚这个曾想谋杀他的人。辛神官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我现在太幸福了,能宽恕整个世界的罪人,我只希望能多和我的主神相处一会儿,别的都不重要。” 既然他不反对,清景便一甩尾巴化出人形,从翅膀上坐起身来,右手凝聚时间之力,凭空拉扯过一张薄薄的透明光膜来,将宁源从膜的这头推了过去。 时光的另一端正是晴天,落点就在三千年后的这座宫殿所在。在未来世界,这座曾辉煌的宫殿已彻底沉入地下,只剩一片低矮的断壁残垣,因为处在空旷的半干旱地区而并没有多少游客参观。宁源摘下头饰和珠宝,拿外套卷起那些东西,只穿一件羊绒织成的光滑长袍,悄然朝外面走去。 离开残城不远,他便撞上了一名导游带着十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的旅行团,导游拿着扩音喇叭给游客们介绍道:“这是索亚平原上曾兴盛一时的乌利卡王国的遗址。乌利卡王国被称为曾‘天眷之国’,信仰索亚神系的主神乌利乌图,还有一种迎娶男神做皇后的风俗。但在三千年前一场不知名的‘去神化’运动后,这种婚俗突然中断,神殿的权力也一落千丈,仿佛一夕之间各国都放弃了对索亚神系神祗的信仰,开始了集权于国王手中的道路。 “在那场运动后乌利卡国王莫森一世便开始了漫长的兼并战争。他一生中征服了邻近的四个国家,在索亚大陆一角占据了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但又因激起了更多国家的抵抗,自他四十岁征服西北的沙曼帝国后就没能再吞并更多土地……” 宁源听着远处导游介绍的历史知识,私下里和他自己所知的历史,和他亲眼见证过的历史相比较,心里慢慢涌起一个五味杂陈的念头——原来这个人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了不起。没有神权这杆大旗撑腰,没有神殿的财力支持,没有神殿替他洗脑愚昧百姓,他自己的力量也只能走到这一步。 没有当时横跨大陆的信仰做润滑,没有与神结婚的名份和神殿全力支持,这里的乌利卡王国再没有他所知的那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气势。最终他打下的国土远不及原本历史上那个帝国,莫森头也没能戴上皇帝宝冠,终其一生也只是个普通的国王而已。 第115节 ……不过如此。 第187章 第十五次救援 送走穿越者后,婚礼差不多就该正式拍摄起来了。刚刚被侍卫送走的各国王室贵族都被乌利乌图施法送了回来,作为观礼嘉宾,国王莫森也被定在嘉宾席一角,被迫跟着一道观礼。乌利乌图受邀而来帮着办婚礼的,当下主动自觉地担当起了这个婚礼中最重要的任务——他把那座高达四五米,顶着神殿殿顶的雕像收了起来,自己身子拔高,站在了雕像原本的地方。 他左手托着神杖,又手握着长剑,权杖一摇就洒下雪白透明的花瓣,给这场婚礼罩上一层圣洁又梦幻的氛围。 原本主持神婚的神官过来引导两位新人,一步步指导他们要怎么做。晏寒江这条真龙因神性更强,便作为神的化身站在乌利乌图脚下,手执与神同款的权杖,等着邵宗严走上来抱他。整场婚礼结束之前,作为“神”行礼的一方脚都不能沾地,以示神之权威凌驾于国王世俗权力之上的意思。 这段仪式长达数十分钟,对国王的臂力是极强的考验,是以一般举行婚礼之前,作为神替身的神官都得斋戒两个月,国王也要专门针对臂力作训练,不然半途让人落了地,这场婚礼就算不受神承认,得换个神官打回去重来。 邵道长的臂力好,完全没这个问题。对着乌利乌图本人行了参拜大礼后,就跟抱条草鱼似的轻轻松松地托起了晏寒江,把他的手搭到自己颈后。 那双手牢牢搂住他,一双大长腿柔顺地搭在他臂弯里,显得格外温顺诱人。 殿脚处的乐师们重新奏起神乐,舞者们从殿后涌出来,围着两人跳起歌颂乌利乌图神的创世之舞与歌颂农神阿卡、雨神因图等重要神祗的舞蹈。神官们伴着舞曲的拍子念颂经籍,带着点吟唱般的韵律感。晏寒江不知从哪儿掏出条手绢上,擦了擦他干干净净的额头和脖子,低声问他:“累不累?我化龙之后好像比以前重了,你这么抱着一场婚礼行吗?要不咱们倒过来重拍一次?” 邵宗严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低头在他头顶蹭了蹭,心满意足地笑着:“抱你一辈子的力气我都有,何况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呢。” 他们的脸渐渐凑到一起,低声说了几句在外人看来没什么意义,对他们自己却甜到心里的私房话。周围的舞者们跳着跳着忽然簇拥到他们身边,祈求被“国王”抱在怀里的“乌利乌图神”用权杖赐福他们。 主婚的神官见缝插针,临时指导晏寒江这时候该说什么话,怎么赐福那些人。来观礼的王公贵族和神官们也都拥上来献舞,祈求代行神职的晏寒江祝福——虽然他们更想让大神本尊赐福。 给这群人赐福之后,就是由邵宗严抱着晏寒江到露台上向民众打招呼,宣告神婚缔成,人间之王娶到了天上之王,这个王室也拥有了神权一样不可动摇、不可侵犯的权威。 那座露台在神殿的舞者献舞时又被重新布置过一回,铺上了雪白柔软的地毯,大理石栏杆上也包着软垫、铺着鲜花,邵宗严暗暗感叹了一下神殿何等有钱,跟着那名引导神官走过去,准备跟下面观礼的民众过去挥手致意。 当然,刚才那场大雨和乌利乌图神的宣言之后,挤在那里等着看婚礼的民众们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儿了。 然后那名神官要求他们脱下衣服,在这个时候,“国王”就该在这地方,在万众瞩目之下与“神”亲密结合,以昭示王权与神权的紧密结合。 “这位天使大人,请您将您的王后压在栏杆上,让殿内嘉宾和下面观礼的民众都能看到这场神圣的交合。” 邵宗严抱着晏寒江的手一个哆嗦,失声道:“什么?当……当众……” 乌利乌图大神在殿顶朝他们看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早先还没有这么夸张,不过人类的奇思妙想总是挺多的。所以说……靠着人类信仰提升自己力量的道路有时也挺麻烦的,后来接触了科学修行之后,我们这些神的日子就省心多了。” 这话说得沉甸甸地,让人莫名感到同情。沈屏山扑楞着翅膀从神官肩头飞过去,落在栏杆上观察了一下,深沉地说:“虽然底下没什么人看……可真拍到深入的细节,会被投诉不正当竞争的,要不你们就在这儿亲一下得了?” 亲一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也没少在人前亲过,光婚礼上就亲了好几次,之前做节目时也亲过了,所以……邵宗严把晏寒江压在栏杆上,一手扶腰一手按头,嘴角含着邪魅的笑容,扯了扯领口,上半身慢慢压了下去。 “晏兄你别怕,我会扶住你,不让你掉下去的。”他心里颇有点强迫良家妇男的邪恶快感,探出舌尖,撬开晏寒江的双唇滑了进去。被他压在下面的神之代行者毫无心理压力地回吻过去,只是抬起袖子遮住了邵宗严的脸,右腿抬起勾住他的腰,让他的身子紧紧贴在了自己身上。 沈老师在神官肩上无奈地说:“动作小一点,会被投诉的,别把自己当成那群没节操的天生龙族啊。” 晏寒江“呜嗯”地支应了一声,实在腾不出嘴说话,便用神识答道:“我们草鱼也是当着同类跟别的鱼就能产卵授精的物种啊。这不是还没露肉嘛,比当地人干的还保守多了……” 妖修的节操真是指望不上,这个人类也越来越近墨者黑了,沈老师一边考虑回去怎么剪辑,一边调换着角度拍摄。清景也游了下来,走到国王面前采访道:“贵国的神婚仪式一直是这样开放的吗?您和以前的国王是怎么克服羞耻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这种事的?” 莫森眸光晦暗,脸色铁青,根本不想回答这句话。在他的神殿里,他的婚礼上,他竟像个外人似的站在嘉宾席里,看着两个毁了他婚礼和霸业的男人取代他这个国王的位置举行神婚。而本该见证他婚礼的神祗抛弃了他,亲身为那两人证婚,还有不知哪儿来的怪蛇问他什么羞耻感不羞耻感的。 他紧抿了唇,拒绝与那条蛇对话。他身边的侍从却诚惶诚恐地答道:“那是神圣的仪式,是神赐与人间国王的恩宠,怎么可能有羞耻感。对所有围观的人来说那也是神圣的,是一生的荣耀,大家只会赞颂而已。” ……不同世界的风俗差别真大啊。不过清景本身是异类出身,又见识过不少小千世界开放的风俗,并没被这个世界的婚俗吓到,采访过他之后就转而去采访其他国王和贵族,询问他们国家是否有相似的婚俗。 其他国王遗憾地说:“我们国家没有乌利卡那么强盛,也没有这么深的神宠,不敢办这样的婚礼呢。” “我国信奉的是风之女神,她已经有丈夫了,不可能跟国王结婚。” “月神虽然是单身女神,可是脾气不好,不可能同意结神婚的,只有乌利乌图大神才有过爱上凡间国王并与之成婚的神话。” 几位国王说着说着,就下意识偷瞄向站在大殿当中装雕像的乌利乌图大神,以及跪坐在他脚边,满脸幸福的神官辛,羡慕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一名同样信奉乌利乌图大神的贵族伤心地道:“就因为莫森陛下,大神就要抛弃我们这些所有的信徒了吗?我并没做错什么,为何要抛弃我……” 乌利乌图皱了皱眉头,仿佛无奈地问道:“当年人类刚刚诞生,弱小蒙昧,需要庇护的时候,我们这些神祗也曾在小千世界守护过你们数千年,可是后来你们就不再需要神了。人类建立起复杂的社会规制,强者夺取权力统御弱者,国家与领地之间互相攻伐,相同信仰之间的人自相杀戮,那时候你们也没在乎过神祗失去信仰者会不会失去力量甚至坠落啊……” 他们这些神祗需要以信仰提升力量,所以在小千世界播下人类的种子,用自己的庇护换取信仰,与人类共同生活过许久。可是人类开启智慧之后,也自然随之生出了私欲,转而信仰自己而非外界的神,回馈的信仰之力也越来越稀薄。他们这些神祗所得的信仰与付出的力量渐渐不均衡,为了维系神力和自身生存,要么就转而开发其他新生世界,要么就像他一样,从其他大千世界求来修持己身的方法,彻底摆脱信仰束缚。 “而且你们给我们编神话时不也没问过我们的意见?”他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给这个世界的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个世界,这些小千世界,终归是属于生存其中的人类的,你们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现实存在的、凌驾人类之上的神,也不需要一个虚无的偶像。如果你们真的信仰我,那从今天起就听我的要求,信仰你们自己吧。未来会如何端看你们自己的抉择,不必也不该把希望寄托在神身上。” 这场神婚已经结束,他来到此地的任务也完成了。他一弯腰捞起了自己的信徒兼修行路上的后辈,把他变成桌上的水壶那么高,藏在自己发间的神光里,朝沈老师和清景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这个世界。邵宗严蓦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长长的银丝就转回头来,暴喝一声:“大神且慢!” 这位客户还没评价呢,得跟他先去一趟传送阵打分! 客户自然是要给满分的,他能见到乌利乌图大神,满足得现在死了都没遗憾了。他既想跟着神走,又惦着邵宗严的救命之恩,不能不去给他打分,两下为难。乌利乌图犹豫了一下,正想答应他们多转一个地方再回去,沈老师便伸长脖子劝道:“乌道友安心回去吧,我给邵宗严记下这个分数,回头录入系统就行。” 他们俩就是传送阵npc,神识随时都能附上去登记工作成果,不必为这再让他们多跑一趟。 乌利乌图带着神官离开后,拍摄工作也算彻底结束了,邵宗严搂着晏寒江站起来,揉着他的后背说:“你背后硌着了没有?趁着不用拍我给你好好揉揉……” 晏寒江扫了一眼身后的拍摄团队,长长舒了口气,问道:“拍完了?不用再拍了?不用再拍的话那就……” 他的腰身忽然伸长,外表迅速变化,化作一条腹白背黑的细龙缠住邵宗严,倚着阳台栏杆朝后倒去。下面有一团白云浮上来裹住二人,朝神殿外的广场飘去,自动飞向他事先看好的旅店。 不管结多少次婚,婚礼结束了总是该入洞房的。 第188章 第十六次救援 结婚旅行的记录片足足拍了几个月,每次婚礼换一个世界,有时候深入海底,有时候穿着严整繁复的衣裳站上一整天,有时候喝酒喝到两个阳神和元婴真人都想上厕所,有时候还要骑着马你追我赶地比上一场……这场蜜月度下来,他们感觉比没结婚时还累,甚至有点后悔找万仙盟帮忙办婚礼了。 不过纪录片剪出来之后,这点后悔之情就被两人双双抛到了脑后。 镜头全方位记录了他们俩在婚礼上的一举一动,那些碍于自身视角而没能看到的柔软笑容和缠绵情致,因为太过短暂而错失的绮丽容光,在镜头下清清楚楚,纤毫毕现。每个眼神里都藏着未诉出口的关心,每个动作里都流淌着无法克制的爱意,哪怕是被无聊的婚礼形式累到不好好配合司仪的时候,他们看到对方时,疲惫之色都会在刹那间转换为温柔喜悦的笑容。 俩人对着圆光幻境中的道侣看了也就有十来遍,把婚礼上来不及欣赏的美妙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心满意足了以后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份圆光发出去,三千大千世界和无数小千世界的顾客都能看到他们道侣这么可爱诱人的形象了! #好像胸口有点发酸。# #好像有点后悔拍这个纪录片了。# #好想回去跟前辈们说,他愿意掏钱支付拍摄成本,把这套片子买下来不给播了。# 两人心里默默想着同一个问题,转身撞到对方暗含醋意和独占欲的目光时心里又油然生出了种炫耀般的心情:这个人,就让三千世界无数众生都知道这个人有多好也不错啊——无论圆光播放到多少世界,有多少人看到他这么好的一面,他喜欢的也只有我一个人!圆光里那些高兴的、喜欢的神情都是为了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十指交错紧扣,含笑夸赞:“拍的真不错,要是销量也跟之前清景前辈他们的旅游节目那么好就好了。” “肯定会,这么好看的片子。”这么好看的人。 他们俩给不出更多修改意见,摄制组也觉得完美无缺,这份蜜月典礼合集圆光就被送到了远在千蜃阁义务帮忙的薛执事手上,作为万仙盟与千蜃阁合作的小千世界旅游指导纪录兼广告合作发行。 邵宗严也终于得到了三个月不受打扰的真正蜜月期。之前为了拍摄,俩人辛辛苦苦跑了不知多少小千世界,如今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根本就不想再出去,直接搬进万仙盟员工宿舍,把门一关睡了个昏天暗地。然而休假还没结束,邵宗严就接到了一道特殊的呼叫——对方是直接指名要求他救援,而且是熟悉的老客户,就是他刚认识晏寒江时,在宗正小世界救援的那位学霸客户唐虞。 这个名字晏寒江也还记着,听到时不由惊讶地问了一句:“那都百多年前的事了,他还活着?” “呃……我记着这位客户最初登录游戏时是做了套数学1级别的考卷,大概是分魂回来之后就掌握了玄道法?说不定他后来修行有成,也到元泱大世界修道了……”那怎么又呼叫他救援了?按理说玄宗内部对弟子也应该跟万仙盟对员工一样好,至少也能给个保命法宝吧?还是说客户虽然分魂回归成了修士,却没能正式进入玄宗,只在小千世界当了个散修? 不管怎么说,既然唐虞指名呼叫他,那就表示对他特别信任,当然得立刻过去救人。何况……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客户,感觉也是很开心的啊。 那时候晏兄还是一条巴掌大的小草鱼呢,现在可是连身上的器官都不止巴掌大了,想想当初也真是有点唏嘘。邵宗严怀想起曾经给小人鱼缝衣服、做小床小被褥的日子,眼角不经意地笑弯了起来,从床边随手扯起一件直裰披在身上,盖住了因为许久没出门而越发红润剔透的皮肤。 传送阵光乍起,把两人一道送入了寒凉清寂的宇宙。 因为是去见以前认识的客户,邵宗严本想换上衬衫西装那样符合对方审美的衣服,可是这些日子在家里穿得宽松,再穿那样板生的衣服有点不舒服,便将法宝囊翻了个底儿掉,最终找出一套灰色的短袖纯棉运动服和荧光绿跑鞋穿上。那头长及腰下的乌发他也没再挽成发髻,而是梳了个高马尾,额头勒上一条发带,再背上更新出来的救生包,颇有几分运动员的派头。 晏寒江坐在地上看着他换装,在他邀请自己也换套运动服时,默默地一翻身化作小龙缠到了他的发绳上,淡定地答道:“我还是不换衣服了。” 龙身缩小后并不是很长,在头绳上缠了两三圈,龙头和龙尾在头顶上交叠,像个黑色的小饰品一样顶在那里,四只龙爪伸进发间牢牢勾住,比橡皮筋更牢靠地箍紧了长发。邵宗严又取了点药膏出来,按着记忆在脖子上抹了几处,灵气透入膏体激发药力,把那些容易让人看出端倪的印记都消掉。别的地方他倒都没动,并不是嫌麻烦,而是怀着一种微妙而隐秘的炫耀心理,想要留着晏寒江给他种下的烙印。 若是有人能撕破他的衣裳,他也不吝让人知道他跟晏兄……嗯,平日多么恩爱。他摸了摸头上的小龙角,右手倒提长刀,待传送阵光落地便迫不及待地朝前方闪闪发光的客户端光圈冲了过去。 漫天乌鸦被他这一冲惊起,哑哑号叫着从他身边散开,远处深暗的草丛里半蹲半跪着一个摇晃的人影,淡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照亮了那片黯淡而模糊的天空。血从那片光芒下涌出,唐虞身上处处都是乌鸦啄出的细碎伤口,一道邪长的伤疤划过他左眼下方,几乎毁掉了那张曾经在大小屏幕上迷倒过无数女生的俊脸。 在他面前站着一名高大苍白的男子,头发短短地贴在头皮上,外表冷峻,杀气腾腾,一手举在半空,握着一把小巧的金色手枪瞄准了他,冷冷道:“你能在我手下撑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不错了,不过现在的你,还能躲过多少次呢?是我手里的子弹,还是啄向你眼睛的乌鸦——” “啪”的一声,枪口冒出轻烟,一枚子弹从短短十几公分外射向唐虞,一群乌鸦如黑云般朝他扑飞,张大利喙啄向他的眼睛。 天黑了。 唐虞蓦地闭上眼,等待疼痛顺着神经传达到大脑,然而除了那遍遮蔽视线的黑暗之外他什么也没等到,只有一把伞柄轻轻砸到他大腿上。一个隔了多少年还熟悉如初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是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邵宗严,尊贵的顾客,我是为你而来的。” 唐虞眼底那片伤口流下的血里霎时混上了更清澈透明的液体,他抬起头看着邵宗严俊美如昔的面容,无法控制地呜咽了一声:“男神你真的……你果然还在,还在干客服!我就知道你能救我,我就知道你最靠得住,你肯定什么事都能办到!对了,鱼大仙跟你来了吗,还是又变成小美人鱼了?” 邵宗严掏出一枚仙丹给他,从包里掏出纸巾和矿泉水让他拭抹流出来的血,温柔一笑:“晏兄跟着我呢,回头到安全的地方我再让你看他,你先跟我说一下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你应该不算弱了……” 枪声再响,鸦群乱叫着扑上来,打断了邵宗严叙旧的话。这回的攻击上移几分,全都对准了邵宗严的心脏和脖颈,对面高大的短发青年微抬下巴,冰冷的眼神里展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笑意:“不愧是以‘命运’为名号的战士,在这样毫无生机的时刻竟然召唤来了强力的使魔,似乎还是你的熟人吗?可惜,命运也有陷入泥潭的时刻,今日我将斩断你所有的可能性!” 乌鸦凝聚成云覆盖向邵宗严,从那只金黄的枪里连续射出几枚子弹。邵道长一时听不出来他们处在什么环境,又为什么要展开这场奇怪的战争,不过这种时候也不需要问,只要提刀一战就够了。 斩运弯刀在空中划了一条曲线,先后削断了三枚射向他的子弹,子弹中爆开的类似仙法的能量也被铺满刀身的鲜红的细丝吸走,剩下的子弹徒留速度,完全打不穿元婴真人的护体真元。那柄刀切断子弹后仍未停止,而是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切向头顶覆压而下的鸦群。 漫开黑羽散落,空中顿时坠下了几只正撞在他刀口上的乌鸦,一道与鸦声截然不同的嘶哑人类叫声从夜色传来。那群乌鸦蓦地盘旋而起,飞回握着枪的男人身边,渐渐凝结出一副人类身体,黑发黑眸,身着过份贴身的三件套西装,唯有右手腕若凝若幻,有鸦羽挥动,没结成真正的手。 那人眉眼因痛苦而皱成一团,死死盯着邵宗严,对身后的持枪人说:“这个使魔的武器拥有不祥的‘虚无’之力,他的刀划过乌鸦时,我就永远失去了那些力量。我大意了,没想到他拥有这样的武器,这个伤无法凭我现在的魔力自动复原,需要回去补充魔力才能恢复,主人,这次暂时放过他们吧。” 持枪的青年脸色愈发冰冷,眯着眼看向地上那把蘑菇似的黑伞,威胁似地说道:“‘命运’,你的幸运只截止到这次,下次见面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你的性命和这个强大的使魔我都会接收下的。” 两人平空化作乌鸦飞散,原本在邵宗严感知中凝练的两片灵气也像穿越了空间一样蓦然消散,远远只有几道极微弱的灵气在伺机窥探。他便挥刀将那些窥探的东西斩落,低头拎起藏在伞下的唐虞,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个世界,使魔是什么?那人为什么要杀你?” 第189章 乌鸦飞离之后整片丛林都安静了下来,唐虞擦掉脸上的血迹,一屁股坐到结满露水的厚厚草丛里,喘了几口气才说得出话来:“男神你不知道,我学的道法太难了,修行根本没动力,所以后来就没打算飞升上界,筑基之后就在小千世界旅游。其实我这实力不赶上修行风气特别浓厚的小千世界,基本就挺有保障了,结果谁想到在这个世界成了‘被选中的战士’,一个叫‘灵师协会’的组织找上我,让我保护世界和平,跟……就之前那样的猎人对战。” “那……那是挺了不起的,能为了别的世界和平而战,这算是宇宙主义精神?真的挺光荣的。”邵宗严赞了一句,看唐虞累得呼哧呼哧直喘,说话都费力,又给他拿了瓶矿泉水润喉,顺便打开一包自己烘的猪肉脯给他补充体力。 唐虞拼命摇着头,嘴里“嗯嗯呜呜”地哼着,不过肉脯塞得太满听不出来在说什么。邵道长体谅他又累又饿,把整包肉脯和一盒婚礼剩下的冰皮奶黄喜饼塞到他手里,只抽了一片肉脯递给缠在马尾上的草龙。晏寒江把身子扥长了几分,两只前爪捧着肉片,上半身伸到油不到他衣服的地方,就在空中撑着身子小口吃了起来。 趁着两人咯吱咯吱地嚼肉脯,邵真人便想先把火生起来,就地搭个帐篷好过夜。他正要去捡柴火,唐虞匆匆咽下一大口肉干,用稍微清楚点的声音说:“别弄了邵哥,我在市里订了酒店,咱回去开房就行。我现在也算有组织的人了,虽然不怎么想加这组织,不过好歹花钱有地儿报销。” 他把水和肉干、点心胡乱往口袋里一塞,有些戒慎地倒退几步,远远说道:“男神哥,我现在跑得挺快了,你不用把我扛肩上,咱们一起下山就行,我给你带路。” 邵道长笑道:“我现在也不扛人了,你站过来点,我拿云彩载你下去。”他伸手朝脚下一点,一片白云便从唐虞脚下浮起,载着三人升到树顶宽广的空中。唐虞以前飞行的机会也不多,站在云朵里左跳右跳,大呼小叫地说:“男神你什么修为了?……什么都元婴了?我还觉着金丹就是了不起的大能呢,元婴那是什么概念……果然不愧是我男神,跟你一比我这么些年简直都喂了doge啊,不行我以后也得好好修行了!” 他虽然惊喜过度,倒也没误了指点,带着邵宗严走直线穿过下方城市,到了一座装修精美的酒店外,朝下一指:“下面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待会儿你是跟我一起住还是我再开间房给你?市里治安稍好点,那些灵师要打架也基本都会在山里啊,没人的地方啊约架的,不会袭击有普通人住的地方。” 到了地方,邵宗严就控制真元屏蔽了酒店监控,按落云头带着唐虞直接从窗口进去。房间装饰得很精致,当中一张大床。邵宗严坐在沙发上,看唐虞打电话叫了晚餐,便问他今后的打算:“你打算留在这儿,我帮你除掉这个组织的敌人,还是就用我这一回,干脆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唐虞毫不犹豫地说:“我也是不得已才求助你的,我现在等于是被困在了这个城市里,找不到传送阵了!”上回他把客户召来就是因为渣男前任困在岛上囚禁,这回又是被神秘组织困在这个城市里参加莫名奇妙的战斗,修行了一百多年回来,结果还是这么没用地只能等着被救,说起来也是够丢脸。 趁着晚餐还没送上来,他匆匆跑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休闲款衫衣长裤坐在沙发上,给邵宗严讲了自己这趟倒霉的旅程:“其实我是被坑进那个灵师组织的!我一点也不想跟这群怪人杀来杀去——” 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千世界还有个专属有灵力之人的深层世界,只当是像他自己出身之地那样灵气稀薄的普通世界,就打算随便来个购物游而已。那天他在电脑城买了几台新款游戏机和3d眼镜,出门时正好看到服务台旁边有个购物小票抽奖活动,结果运气绝佳,抽到了特等奖价值三万五的异国温泉旅行七日团。 唐虞低着头认错:“我在游戏里入的是玄门,主要研究方向是概率,也就是能控制自己遇到的某件事发生的概率……虽然抽奖时我没刻意非要抽到特等奖不可,可是修行到了这份上气运天然就比普通人高得多,再加上修行功法的问题,自觉不自觉地都会提高幸运值……” 此时再怎么忏悔,也改不了当初中奖的事实了。他当时完全没觉着不对,兴冲冲地就拿着入境时游戏客户端自动发送的假证去办了护照,坐上了抽奖中心包下的,据说要飞往著名旅游城市的飞机。 第116节 结果迎接他的并不是温泉旅游,而是之前他跟邵宗严介绍过的灵师组织。飞机落地后他就被一排豪车堵在机场外,一名看着比他实际年龄还大、穿得像黑社会幕后boss似的黑衣老人拄着拐从车里出来,一脸神秘的朝他伸出手来:“欢迎你,年轻的新灵师。你以前把的灵力和身份藏得很好,可这样是不对的,灵师和普通人注定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们是维持这个世界和平的基石,我们的未来注定是战斗和鲜血交织而成的。” 那种快入土的老爷子在面前一本正经地说着如此中二之语的画面,令他回忆起来都觉得脸红耳赤。可本世界的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画风,听得还挺投入的,一个个热血沸腾地表示要与陷入黑暗的猎灵者战斗至死。 只有他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儿,画风和别人都格格不入,还被那群人轮番教训了“要爱这个世界”“要保护民众”“要珍重战友”“要和猎灵者珠死搏斗,不惜自身”…… 其实他当场就想转身回机场,可是那一溜儿加长豪车里下来的都是有灵力傍身的人,而且身上浸染了极浓厚的血腥气,有几个身边还带着比他修为更高的“使魔”。那种使魔也就是域外天魔一类的东西,不过比大千世界的天魔要通人性,有人类外表,而且不知受了什么限制,只有和灵师签定共命契约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靠灵师的灵力——本地叫魔力——维持存在。 叫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盯着,他这个没见过血的小嫩修士差点当场被熏晕了,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拖上了车,一路送到灵师的大本营进行训练。 经历了几个月高强度的训练后,他就作为灵师协会最强的成员之一,被送到了这座自古以来便作为灵师与猎灵者交战前线的魔灵之都,也就是抽奖时所说的温泉城市,与猎灵者的精英战斗。 这个世界的灵气本来就少,而且随着人类社会发展,各种污染物的增加而越渐稀薄,正统灵师修行越发艰难;猎灵者也因为法医、侦探学的发展,警方力量的提升而被迫隐入黑暗,无法像从前那样随意猎杀灵师提升实力。双方都处在后继无力的状况下,唯一还能维系师能者存在的,就是几个位于两座大陆板块交界处,灵气充足而人迹罕至的山地城市了。 双方每隔十年都会在这座魔灵之都举行一场决斗,以确定未来十年灵地的归属,也相当于决定了未来两方势力的存续或是衰落。是以相对温和的灵师一派都想出了用抽奖方式测定灵力,然后将有灵力者强骗入会为他们打生打死的方式,猎灵师那边他不太清楚,不过想来手段只会更酷烈。 唐虞早就不想打了。可是这座魔灵之城似乎被来自异空间的能量封锁了,他无论乘机乘高铁都离不开,也找不到千蜃阁传送阵。他原本是想等战斗结束,离开了这座城,再想办法甩脱灵师协会的监控回到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传送阵,不过上场战斗实在被克得太惨,再不叫人怕是等不到那天,只好呼叫了邵宗严。 果然男神救援专家一来,他就绝处逢生了。 唐虞后怕地舒了口气,给邵宗严介绍道:“我的道法偏向概率方向嘛,他们灵师协会每个人都有个和自己能力相称的外号,我进去之后也得起一个,以免真名泄露给那些猎杀灵师,抢夺灵力的猎灵者之后,会被对方用诅咒之术咒杀。我因为研究的是如何改变一件事发生概率的正态曲线陡峭程度和峰值所在,就给自己取了一个比较平实又符合本人特点的‘概率密度函数’,不过在灵师会里没什么人叫。后来我被投入到真正的战场上,遇到了猎灵人,战着战着就有人给我取名‘命运’,然后连灵师协会的人都跟着叫了,我好好的名字……” 不,还是命运比较好,虽然羞耻了点,但至少朗朗上口,原来那个名字听着耳朵疼。 幸好这时候送餐服务到了,敲门声打断了唐虞深入介绍概率分布的打算,邵宗严起身开门,收下一餐车晚餐的同时一掌招呼到了送餐者脸上。 那张挂着完美的服务性笑容的脸在他掌下散成一片雾气,又在稍远点的地方重聚,鲜红的舌尖舔着同样红润的下唇,眼里闪着狰狞的笑容:“你就是‘命运’召唤来的使魔?不,你的身体属于人类,人类也能被召唤成使魔,还是‘乌鸦’那个废物认错了人和使魔?” 邵宗严抽出斩运刀横在门口,略微思索,也很正经严肃地答道:“我是人类,但我也是你们称为‘命运’召唤来的,像使魔一样贴身保护他的元泱苍华大型网游的客服,所以……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客服经理’。” 好有精英感的名字!唐虞在背后挥着小手绢给他加油:“男神小心!这个不是人,而是猎灵人‘操纵者’的使魔‘黄泉’,他能控制腐蚀性极强的液体,稍微沾一点就侵肤蚀骨,而且能玷污灵力!他的主人肯定也跟在不远处,那个主人能用灵力搓成线操控人的身体,之前我一位同事‘奔雷’就是被他杀害的,他的使魔吸收了‘奔雷’的灵力和他使魔的力量,肯定变得更厉害了!” “多谢夸奖。那就尝尝我新学会的‘灼雷蚀骨蒸气’吧!”使魔裂开鲜红巨口,朝着唐虞笑了笑,一片雷光伴着蒸腾的混黄烟雾便从他龟裂的皮肤下冒出,灼向与他对面而立的邵宗严。 唐虞大惊失色,立刻修改能量落点的概率函数,强行将伤害转移到无人空间。邵宗严“诶”了一声,随手把鱼鳞伞扔给唐虞,含笑安抚道:“你别担心,这点伤害奈何不了我的,我还带了晏兄来呢,他能护住我。” 护好客户之后,他把弯刀朝外一挥,用同样严肃的态度叫出了和本地灵师一样中二感满满的招式名称:“有来有往才叫战斗,你打完了,那就该我这个客服经理了——我要给你的这一招叫作……” “开除!”雪白弯刀在空中飞掠,那名使魔还来不及退开,身上的客房服务套装就被刀光剥掉,胸前极似人类皮肤也被长刀斩开,冒出一缕缕黑气。 第190章 第十六次救援 “虚无之力。这就是乌鸦所说的,你的特殊能力?”门外的使魔试着融合胸前的伤口,却发现那伤处无论如何摧动魔力都一径翻卷着,黑气虽然不再往外冒,失去的部分却怎么也无法恢复了。 他身上的衣服也被那一刀化为齑米分,不过使魔与人类不同,没有羞耻感,光着身子站在走廊里,抬手抚摸伤口,还有闲暇分析:“虽然乌鸦传来了有关你刀法的情报,不过情报不够完全,他可没说过你的刀这么快,人这么快。难怪他没看出你是个人类,你的速度和力量都不是人类能拥有的。身为如此强大的存在却被召唤契约约束,只能跟在这么弱小的人类身边当使魔,不觉得委屈吗?” 斩运刀上的鲜红气运之丝几乎要爬满整个刀面,邵宗严微皱着眉听着他说话,目光始终稍稍偏离,不正眼看他赤果的身体。在他终于说完了那一大串话后,邵宗严才启唇问道:“为什么你们打架时还说那么多话?为什么你觉得,你说了我就得跟着你的思路走?” 斩运刀应声而动,速度远超过人类目力的极限,快得在邵宗严自己眼中都只剩下一道艳红的流光。那只使魔黑雾凝成的身躯在他刀下爆开,黑气来不及分散逃走就被一刀刀削掉,滔滔如江海的气运压灭了一切有形无形的力量。没有丝毫停顿,没给对方哪怕再说一个字的空间,他就横暴地斩断了使魔的生机,斩断了使魔与主人之间的契约。 嵌在使魔身体核心的金色契约里传来一道惨呼声,邵宗严放出神识追寻过去,透过契约之力看到了一名削瘦阴冷,被契约反噬之力灼烧了魂魄而哑哑嘶叫着的青年男子。 他将神识点入那具躯体,在男子剧烈震动、濒临破败的识海中与之对话:“你们这群人有点太自说自话了,随便给人取外号,胡乱剖析别人的力量还说得跟真的似的,听得我都替你们脸红。不过那也不重要……”他替那人暂时压制住了契约反噬,等对方精神能集中起来后,在那片破溃的识海中印下一句话:“告诉你们那些猎灵者同道,不许再来危害、窥探我的顾客‘命运’,否则我要杀的就不只是魔头了!” 他的神识撤回,刚刚压下的契约反噬霎时汹涌反扑回来,猎灵人顿时口鼻涌血,惨叫着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在房间里挣扎了半宿才清醒过来,打开猎灵者组织发放下来的通迅器,把自己的使魔被邵宗严杀害的事通告了猎灵者上层:“那是个人类……不,不是人类,也不是使魔,是强大到无法描述,无法确认其身份的存在!他的力量也不是虚无,而是一种能追踪破坏灵力的力量。他仅用了几秒钟就彻底消灭了我的使魔,力量还顺着契约追踪到我这里,借我的口警示组织,不许任何人伤害‘命运’。” “操纵者”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扭曲着,说出了使魔临终前得到的消息:“他自称‘客服经理’,还说自己出身于一个叫作‘元泱苍华’的独立组织,而那个灵师‘命运’实际上也是他们组织的人,被‘客服经理’称作‘顾客’。他其实并不像他在灵师协会里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普通的新生灵师。” 有第三方势力加入了这场本该只属于灵师与猎灵者的战争。仅从那一个人,仅从他表现出的冰山一角的实力看来,这个组织的实力绝对不弱于他们猎灵人组织。甚至直到这一刻他也看不清那个“客服经理”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也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办法。 一个客服经理都有那么厉害,如果他们组织的代号是按公司职位起的,他们的总裁或董事长又会是怎样可怕的强者呢? 通迅器上浮现出“猎灵者”组织领袖的虚幻身影,用男女莫辨的无机质声音答道:“乌鸦的力量也还没能恢复。那个‘客服经理’能破坏灵力,所以使魔的伤口即使得到了主人的滋养也无法愈合吗……” 如果那个人站在灵师一边,他们这些猎灵人毋庸置疑要面临绝对的失败。甚至不只是失败——如果那个组织和灵师有了联系,双方达成协议夹击他们,那么所有猎灵人都将走上绝路。 “所以不能坐视他们联合起来。”通迅器的另一端,白发苍苍的猎灵人首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多年不曾拨通过的号码,送出去一段信息:“‘命运’是第三方组织送进灵师协会的间谍,他背后的势力现在出现了,正要插手这次战争。” 在真正对上那个神秘莫测的组织之前,先让灵师协会的人称称他们的斤两吧。 猎灵人领袖筹谋着将损失转嫁出去之际,城市另一端的灵师协会的地下会议室,此时也正因为突然出场的邵宗严陷入了紧张的讨论。 ——邵宗严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打跑了第一个猎灵者时,感应到飘浮在树林周围的力量,就是灵师与猎灵者两大组织留在成员身边的监控魔物。虽然邵道长当场就把那些东西打散了,可它们记录下的画面却传回了协会,令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强大得令人恐怖的力量。 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推了推眼镜,在投影仪前侃侃而谈:“‘命运’在组织里这么久都从没召唤过使魔,却对这个使魔表现得无比熟悉,称他为‘男神’。说不定他以前是接触过灵的世界的,甚至早就签了使魔,只是出于不信任我们才隐瞒了使魔‘男神’的存在。” 一名留着绯色长发少女灵师忽然站起来,一掌拍在桌上,指着定格画面中刚刚从虚空中出现的,穿着过时运动衫,还背双肩包、梳着高马尾的邵宗严说:“这个使魔自称大型网游的客服,所以我怀疑使魔生存的虚界中有一种能通灵人类精神的网游,‘命运’之所以会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忽然觉醒灵力也是因为这个网游的刺激——” “我们对虚界还是不够了解。如果真能用这种方式培养灵师,说不定我们的队伍就能壮大起来,不会再被灵气多寡限制了!” 她的少年型使魔默默上前,给自己的主人浇了一盆冷水:“那不可能,虚界没有这种东西,要是有网游可玩的话我都不会来人类世界跟你签订这个终身绑定的协议,自己在家里打游戏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你生活在虚界的乡下地方,那位‘男神’一看就是出身高贵又有品味的社会人。”少女的眼眸流露出梦幻般的光彩,向往地说:“我要是签了那样一位温柔又强大的使魔多好啊,战斗时他从天而降,说着‘我是为你而来的’把我护在身后……” 那位年过百岁却仍像少年一样热血的会长敲了敲桌子,轻咳一声:“这件事最好先问问‘命运’本人,虚界毕竟有很多未探索之地,我们也不清楚那个使魔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的话,那我们灵师协会就会比猎灵人超前一步,打开新的灵师时代。以后的灵师们也不会因为灵力贫瘠虚耗一生,也不会有为了灵力必须杀害自己同类的悲哀猎灵人存在了……”如同他当年曾共同为灵师发展殚精竭虑,却因为过度追求力量终归走上邪路的老友…… 如果有了足够的灵力和新的得到力量的方法,他还会不会回头,让这个灵师生存的里世界安稳下来? 会长默默地想着旧事,干枯的眼中渐渐有了些星光,只是无人能看见。投影屏旁的少女灵师自告奋勇就要去见唐虞,会长却站起身摇了摇头,轻轻叫了一个名字:“‘苍空’,你带你的‘狂潮’去见‘命运’和他的使魔一趟……先看看他的身体和精神如何,能不能与那个强大的使魔完全配合。” 从阴影中走出一个沉默俊朗的男人,约有三十岁上下,朝会长点了点头,就带着满身狂气、背后背着比人还高的大刀的使魔离开会议室,在大厦间飞身纵跃,跑向唐虞他们下榻的酒店。 他知道唐虞订的房间号,却没像邵宗严那样翻窗进去,而是走了酒店正门,坐电梯上到那层楼,敲响了房门。他的使魔微微低头,刀一样的眉紧紧压在眼上,衬得眸光明亮惊人,身体微微颤抖,兴奋地舔着唇说:“他的使魔好强大,我的血已经沸腾起来了,忍不住想跟它战上一场!” “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苍空伸手按住使魔,使他平静下来,冷淡地看着猫眼说道:“会长派我来就是为了安抚那只使魔的精神,让他和命运认同我们的安排,帮灵师协会得到那个虚界网游的力量,你和他现在不能起冲突。” 他礼貌地敲了门,一名外表只有二十余岁的俊美青年应声出来开门,其人满面笑容,手上还留着面米分的痕迹,看到他时眼中飞速掠过一道淡淡的敷衍和不耐烦,含笑问道:“原来是苍空先生,有什么事吗?我刚刚吃饭时遇上了个猎灵人打扰,还没吃晚餐,我男神正给我做着呢。” 他叫男神已经叫顺口了,不管当着谁的面都敢叫,笑容简直晃花了苍空的眼。他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男神”不是个单纯的赞美词而是眼前这个灵师使魔的代号,于是抱歉地笑了笑,说:“我是受会长之命来的,想问问你是怎么绑定‘男神’的,元泱苍华网游又是什么,在那个网游的范围内究竟还有没有像他那样的使魔……” 你们灵师关注的问题有点危险啊!我怎么能绑定的了男神,能绑他的那是跟男神结了婚的鱼大仙!唐虞心虚地摆了摆手,连声答道:“我跟男神之间清清白白没有绑定!我只是单纯玩了他们公司出品的游戏,身为玩家在遇到危险时呼叫了客服男神而已!男神是有男朋友的!他的同事们也不随便搞……啊,比自己小太多的男朋友!” 第191章 十六次救援 ……我的同伴脑子有点不正常。 在这一刻,唐虞和“苍空”的想法微妙地重合到了一起,有所不同的是,唐虞恨不能赶紧把这个踩着饭点儿打扰别人的家伙连同他背后的使魔都扔出去,而苍空心里则默默同情了爱上有夫之夫的后辈一秒,然后坚定了要挽救他性向的念头。 他装作没看到对方握在门把上,随时准备送客关门的手,一闪身径直进了门,走到客厅中央,透过开放式厨房门看着正在烤箱旁忙碌的邵宗严。 高挑的身姿,纤细的腰线,老土的紧身运动服勾勒了同了完美的身材比例,束得高高的马尾闪着明亮如水的光泽。只这一眼,他就感觉自己明白了唐虞为什么会对这个使魔如此爱重,甚至摆出了不愿意自己这个同伴看到他的架势。 “男神,我是‘命运’在协会里的前辈,我想和你谈谈虚界网游的事,你愿意与灵师协会合作,将这个网游的受众扩大到更多灵师和有灵师资质的人群吗?”他主动开口,精神力如苍蓝天空般铺展开,温柔地侵向邵宗严,脸上也露出一个能安抚人心的温暖笑容。他平常虽然有些沉闷不好亲近,可灵能力中自带安抚使魔技能,是以会长才特地把他派来交流。 邵道长不吃这一套,但他从不对客户的熟人动手,只将他的精神力屏蔽在外,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遗憾地说:“厨房里没什么东西,我带的菜也有限,只够我们一家跟、跟命运的,不能请你们吃饭了,是要喝咖啡还是喝茶?” 他虽然只是简单推开了苍空的精神力,可对普通灵师而言,灵力被反弹回去就跟头上狠狠挨了一记差不多。他脑中嗡鸣,懵然站在厅里,身后的使魔也因为主人受攻击而露出锋利的神色,身上灵力如潮汐般翕动,只是死死压抑着。这时候唐虞正好关上门回来,一把拉住苍空扔到沙发上,抄起一只玻璃杯说:“男神你不用客气,灵师都不会随便随便在外面吃喝的,我给他倒杯水就行,估计他也不真喝。” 厨房里的水就是直饮水,唐虞连冰都没给加,直接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朝苍空身后的使魔点了点头:“你也坐吧,男神忙着呢,没空招待你们。”他自己抢先坐了能看到厨房空间的位子,捧起桌上一杯铺满鲜奶油、装饰着焦糖酱的冰咖啡啜饮,神情怡然,仿佛一朵收敛多时的花蕾忽然绽开,放肆张扬地将气场铺展出去。 苍空回过神来,看着他放下生死之忧,眉眼都舒展开的开朗神情,郑重地祝贺他终于召唤来了使魔:“当初没有使魔的你就已经是协会里最顶尖的灵师之一了,如今有这位强大的‘男神’辅助,整个灵师界可能都再找不到堪为你对手的人了!会长和我们都以你为傲,但你肩上的担子也会更重,灵师协会乃至整个灵能界的未来就在你和你的‘男神’肩上……” 唐虞连忙摇头:“都说了男神不是我的,人家有男朋友,前辈你不要乱牵红线啊!再说男神就是来帮我一下,又不是一辈子就绑在我身上了,我也担不起什么未来,我还得旅游去呢。” “但你注定如此。你不仅是能操纵对手命运的强大灵师,也是将引导灵界未来的命运之子。我能从你身上看到那股力量,你和你的使魔注定不凡!”苍空十分严肃地握住他的手,动作大得连咖啡表面的鲜奶油都晃了晃,幸好没洒出来。唐虞忙着拿吸管嘬咖啡,让奶油落下去一点,别晃出来,一时来不及回话就被灌了满耳朵救世的重托。 可他不是救世主,只是个普通的旅行者,要不是这群人把他骗进灵师协会,说不定那天买完电脑再吃几顿饭他就离开这儿了。 唐虞把冰手的咖啡杯撂下,深吸了口气,对眼前的同事、前辈说:“男神真的不是你们想的使魔,是我玩的一款大型网游的线下客服,他是来带我离开这个城市……退出灵师这一行的。” 唐虞一向是个负责任的人,从前当演员时就是发高烧也要坚持拍淋雨戏,出来旅游后,不管什么工作也都是提前三个月辞职,认真跟新人交接工作。这个灵师协会虽然是强骗人入职的黑公司,但走之前也该跟他们打个招呼,以免对方找不到人填补他的空缺。 他认真地看着苍空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要退出灵师协会,我也不想干灵师了。之前你们强迫我从事危险工种,还不给上保险、不给补贴的事儿我也不告你们了,咱们好聚好散,江湖不见。” 这消息来得太急,苍空满脑子还是劝他们主从成为灵师协会主力的念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对方竟就要辞职,急得他一把攥住唐虞的手腕,十分用力地叫道:“你不能走!” 话音未落,一道细长扁平的黑影便从厨房里飞出来,直打向苍空的手,逼得他不得不放开唐虞。那暗器速度极快,还有股灼人的热度从那上面散发出来。使魔飞快地伸手替主人挡下了那记攻击,身上也同时散发出滔滔战意,似有河水在他身边响起,房间里光影变幻,如水波涌动,正是他的本命大招——绝浪狂潮。 招式并没真正发动起来,苍空立刻压制了他的念头。无形的潮水和来时一样悄然消去,然后三人同时闻到了辛辣扑鼻的香料味混着淡淡腥甜的肉香而成的诱人气味。使魔垂眸看向眼手里发烫的棍子,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魔法武器,而是一只烤得泛出艳丽红色油光,沾满酱油和甜辣酱的鱿鱼。 使魔狂潮的力量“嘎叭”一下断档,苍空立刻释放精神之力安抚住他,唐虞下意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去冰箱里拿出啤酒出来等着配鱿鱼。 很快邵宗严就端上了一盘子热腾腾刚烤好的大鱿鱼,鱿鱼身上洒满炒香的白芝麻,裹了厚厚一层孜然和辣椒面,闻着味道就勾得人口水泛滥,正是夏夜里最适合就着冰啤酒吃的宵夜。他就像所有正宗的烤烤摊老板一样把袖子网到肩下,一手托着鱿鱼一手托着砂锅鱼头豆腐煲搁到客户面前,不甚满意地说:“这厨房没有抽油烟机,对面又是门,做不了有油烟的东西,鱿鱼都只能用烤箱烤,好不好的你担待一下。” 桌上有现成的啤酒,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水珠密密麻麻地挂在冰凉的罐壁上,他打开罐子猛灌了一口,又托到头上喂晏寒江。晏大仙也在厨房里烟熏火燎一晚上了,鱿鱼都烤卷儿了,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有点脱水,便伸长身子把嘴顶在罐口,用力一吸,让冰凉的啤酒主动投入喉中,痛快地灌了一肚子。 唐虞已经馋得不行了,顾不上客气,拿起勺舀着鱼汤就喝,边喝边吃鱿鱼,时不时再灌口啤酒,一个人忙活出了一桌人的效率。鱿鱼酱汁调得格外辣,砂锅鱼头奶白的浓汤上洒着一层胡椒面,烹了醋之后更泛着股淡淡酸香,喝起来却没多少酸味,鱼肉和豆腐鲜甜柔嫩,汤又浓又滑,配着冻啤酒下去简直爽到了心里,幸福的他直接倒进了软软的沙发靠垫里。 苍空忽然觉得自己进门的姿势不对,应该立刻出去重进一回。他走到门口,把唐虞要辞职的事都尽责地传送回总部,等着会长下一步指示。跟着他来的使魔却勇敢地面对了现实,指着邵宗严头顶正喝着啤酒的龙问:“它不是虚界生物,你也不是使魔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也能被人类召唤到此世来?” 邵道长回了他六个点。唐虞拿鱼汤送下满嘴的肉,一抹嘴唇替客服答道:“都说了男神是我玩的游戏客服,不是你们的使魔,他是来救我离开这个世界的。苍空前辈,我之前受过你们的照顾,可也给你们卖过命,你们要是非不让我走就不好了。” 苍空一语不发,把通迅器扔给他,通迅器上浮现出会长苍老却饱含激情的身影,对着他张开胳膊劝说道:“拥有力量的人就该负起比普通人更大的责任,你和你的‘男神’都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何不肯保护灵师,保护这个世界的和平呢?如果那些生具灵力的孩子都能通过网游成为真正的灵师,他们就不会因为无意展露的力量被人排挤,我们也不必为了含有灵力的地脉和猎灵者世代斗争……你不想看到那样和平的未来吗?” 老大爷激情无限,胸怀大爱,感动得苍空在一旁默默沉思,仿佛也跟着怀想起了那个平静而美好的世界。 可唐虞是演艺圈出身,更慷慨激昂的台词也背过,更羞耻的剧本也看过,当场拿出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冷酷无情地反弹了回去:“可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还没上工伤险、大病险和人寿保险呢,连自己的安全和未来都保障不了,还管什么世界和平人类幸福,这活儿我不干了!” 非法用工还扯什么世界和平,人家传销的拉人起码最开始还反现金,还许诺拉多少人进组织能给多少提成呢! 他毅然决然地捏扁了一个啤酒罐,朝通迅器上的虚影晃了晃:“我只是个外地来旅行的,管不了你们的世界和平,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城市,你们就当我今晚已经被猎灵师的‘血手’和他的使魔‘乌鸦’杀了吧。” 话音才落,一阵密如泼水的枪弹声就响了起来,酒店窗玻璃被炸得米分碎,一排炸弹从窗外扔进来,红外线密密砸砸地照到墙上,每个人都被瞄了一身。 邵宗严展开真元设下护阵挡住枪弹,神识散开压到楼下,分明看见酒店下方站着一排穿防爆服的不知哪儿来的武装人员,手里都拿着长枪短炮,杀气凛凛。为首的是个光头黑人,左手持枪上指,气势万千地说:“我们要保护普通人的世界,灵师组织与猎灵者组织已经是各国承担的底线了,不能让那个‘客服经理’和他的组织勾结灵师协会,让虚界更深的力量有机会潜入人间!” 第192章 第十六次救援 “不要动手,都是误会!”邵宗严听得那人慷慨悲凉的口号,连忙飞身站到窗口,低头迎上明亮刺眼的探照灯,尽力露出令人亲近的笑容:“我只是一个普通网游公司的客服经理,订这个客房的人是我们游戏的玩家,我们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了,不是什么灵师,跟虚界也没任何关系!” 他音辞宛转恳切,明艳的五官被探照灯照得清清楚楚,比什么明星都夺目,头饰上还挂着一罐啤酒,说平凡是绝没人信的。可是在强大的颜值闪耀下,楼下那群人竟没在第一刻就把他当成虚界来探路的高阶使魔突突了,而是略略放低了枪口,谨慎观察着他——和他头上挂着啤酒罐的现代艺术头饰。 邵宗严看情势稍稍缓和了,觉得自己的说法没大问题,便朝下面笑了笑,尽量更温和一点说道:“我明天就带我的顾客离开,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现在连夜走也行。大家放心,我只不过是个普通搜救员,我的客户也是个游戏玩家,我们没有任何危害!” 大抵好看的人比较容易搏得人信任,之前还意气扬扬举着枪要保卫和平的战士们就又把枪口往下压了压。那个黑得差点分不出哪儿是夜色哪儿是人的队长把扩音器压在唇边,厉声问道:“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你就站在那儿不要动,把手举上来让我们看到——” 邵宗严应声举手,已经打定了这就带客户离开的主意。他一脚踩在露台栏杆上,正要回头叫客户出来,忽然察觉身边的空间有些波荡,一股堪比筑基大圆满全力一击的力量忽然浮现,攻击目标…… 似乎正是向着地上那些警察! 邵宗严顾不得会吓着谁,当场叫了一声“都散开!”抽出斩运刀砍向那股从头顶空中莫名浮现的力量,身子疾飞到半空,左手从空气中剥离出碳元子,以真元压制成巨大的金钢石罩子罩在那群人头上。 被互动练习册绑定学了这么多年化学,好歹他也是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技术的! 空间的波动被他一斩两断,从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底下的凡人却似都被这场不知如何开始、如何进行的战斗吓坏了,举枪朝着他胡乱扫射,只是射不透他随手结成的防御罩,反而差点被反射回去的枪弹打着。那个黑人警官叫道:“你还说你不是使魔,而是普通人?” 第117节 空中差点被他剖成两半的使魔也现出原形,露出一张和人类相差无几,甚至更加俊雅、当中差点被竖着劈开的脸庞,按着受伤的脸笑道:“你保护那些人有什么用?他们永远也不会信任我们这些异类,无论灵师还是猎灵人在他们心里都是一样的,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同伴!” “放弃那些无知的人类吧,跟随我——”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想要抓住邵宗严,中途却把一只空的铝塑罐打掉了手。 邵宗严头顶一直装着发箍的晏大仙终于发了真怒,吐啤酒罐打开那人,一双圆溜溜圆幽幽的大眼睛怒瞪使魔,冷然道:“谁许你觊觎旁人的爱侣了?” “……???”爱侣是怎么回事?这打着架怎么忽然打出奇怪的人魔恋了? 外面的空气沉默而凝滞,房间里也是一样紧张阴郁。苍空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悲悯,握住唐虞的手腕说:“人们恐惧我们,排斥我们,可又因为弱小只能含着厌恨容忍甚至在我们面前退避。我们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却在这个广大世界无立足之地,只能相护拥抱取暖,这就是灵师悲哀的命运。” 不,那完全是你们自己作的,我看底下那群人怕你们灵师更厉害呢,反正我在灵师协会干了好几个月,从没听说你们打架炸房子之后有赔付人家的。 唐虞很想抽手,他却握得越发紧了,原本有点阴沉的眼中蓦地爆发出星芒一样闪亮的光彩,死死抓着他不放:“‘命运’,我知道你就是应命运而生的人,只有你和你的使魔的力量才能让我们这些灵师摆脱被人类排斥、压制的悲哀命运!拥有力量的人本就该站在高处掌控一切,灵师协会的人永远都不懂这点,他们的想法太幼稚了,来跟随我们,改变这世界吧……” 唐虞觉着他的状态有点癫狂,连忙施法抽出手朝邵宗严那边退去,索性就想现在离开这鬼地方了。可他刚退开几步,忽然就觉着呼吸困难,胸口滞重,步履艰难,好像身陷水中一般。 是……狂潮!唐虞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陷入水里了,连忙转成内呼吸模式,将自己的真元控制起来,打向这片水空间灵力最混乱的一点,同时用神识传音呼叫邵宗严。 他的攻击落点十分准确,一股水流蓦地从客房里流出,以比管道漏水更汹涌的气势灌向楼下那群人。晏寒江刚刚用易拉罐解决掉一个敢调戏他新婚道侣的魔头,醋性未褪,看到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胡乱放水,一回头又吸尽了房里的水,露出落汤鸡一样的客户。 “苍空”躲在唐虞身后,一只手压在他的脖子上,沉声道:“别乱来!‘男神’,不,‘客户经理’,我没有恶意,只是代表猎灵人和你的主人谈谈合作意向而已。” 唐虞满怀惊讶,忍不住叫道:“统共就那么不到百十来个灵师,分俩组织也就算了,居然还搞无间道!” 邵道长眼神微沉,朝他点了点头:“你很有勇气,如果你真是猎灵人的话,也该知道我对你们组织那个操纵者做的警告吧?是他没告诉你还是你不信我的话?” “苍空”摇了摇头:“我没有轻视你的警告的意思,可是你的强大让我看到了灵师的另外一条出路。猎灵人的领导老了,他只想排除异己,而灵师协会的首领更是天真得不可思议,都不能与你们为谋。‘客服经理’,不管你是哪个世界的存在,你的组织上层有什么想法,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不该由弱小的普通人统治吗?只有强者才配站在世界顶端,我愿意将这个世界和猎灵人组织拱手献给你们,只要你们能让灵师登上这个世界的顶峰。” 邵宗严轻笑了一声,身子一晃,连个残影也没留,就已经到了唐虞身边,抓着苍空的手用力一甩,将他扔向了房间外。 外面又是一阵枪声响起,那群普通人想来是忘了空中的隔离罩,直接就开枪了。那只使魔冲出去保护自己的主人,却被邵宗严从背后一把揪住,抵到墙上恶狠狠地问道:“你还想逃?伤了我们元泱苍华尊贵的客户之后还想逃?太不把我这个客服经理放在眼里了吧!” 使魔的身体忽然扭曲了一下,领子化为流水从他手中流下去,流着半截儿却以一种诡异恐怖的姿态凝在墙上动不了了。 在邵宗严头上装发饰的晏寒江探出半个身子盯着他,冷冷开口:“一个操水的小魔头也敢在我面前弄鬼。我男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想跑就让你变成真的水,一辈子别想再生灵智!” 他虽然个子小小的,威压却比邵宗严还强,灵力渗入使魔“狂潮”身体里,压得他像真正的水一样啪啪起伏,从异态的身体里传来细细的声音:“你想知道什么?我的契约者吗?他是猎灵人组织培养起来的灵师,因为拥有安抚使魔和灵师精神的力量,被派到灵师组织卧底——他们恐怕也没想到你完全不受这种力量影响。” 邵宗严感受着酒店外的动静和暗地里窥伺的使魔之力,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他是哪一方面的人都不重要,老实回答我,这座城市是不是被什么阵法束缚住了,怎么才能离开?” 那只使魔听到主人通过契约呼唤他,可是他的契约核心已经被那个有控水之力的细长小魔物控制住了,无法回应,只能在晏寒江的威胁下老老实实地答道:“这座神魔之城是上古灵师强盛的时代流传下来的,在城市边缘按照六芒封灵阵的位置布有一座强大的封锁阵。每次灵师战争时这座魔阵都会打开一个月,只要是身怀灵力的人,在这个月里都无法离开这座城,除非……除非这个人或他的使魔强大到能破坏魔阵。可是那样的话,这座城也就无法再锁住灵力,让灵师生活和修行了!” 邵宗严一脸鬼畜地看着使魔,轻轻“哦”了一声,去浴室拿了洗衣篮,揪起那滩水做的使魔团吧团吧塞进去,转脸对着唐虞就露出了笑容:“走吧,有这东西带路就不怕找不着封锁阵在哪儿了。” 酒店楼下已上演起了猎灵者vs普通人警队的世纪大战,跟监邵宗严他们的灵师和猎灵者在感应到他们要跑之后纷纷展露身形跟了上来,又与事先围住酒店的特警战斗酣战在了一起。枪声与非人类的力量吸引来了大批记者过来采访,比枪弹更多的镜头对准了这片夜色下的战场,企图拿到点被政府压制太久的大新闻。 然后大新闻就来了。 a国政要正在电视上竭力辟谣灵师的存在,并用各种专家分析和数据说服居民,本城从上个月中旬开始突发的各种诡异战斗场面和爆炸案、纵火案、杀人现场都只是某国犯罪组织的阴谋,与外星人和异能组织没有任何关系,现场采访画面中也播出了某带着面具的异国恐怖组织宣怖对之前一起爆炸暗负责的画面。 正在那位政要信誓旦旦地宣布“这个世界没有异能和怪物存在,不然我就现场把这张椅子吃下去”的时候,电视台忽然接进了一条紧急新闻—— 一条长达数十米的细长巨龙在m大街街头张牙舞爪地飞翔,龙身遮天蔽月,在一排交叠的探照灯灯光照映下展露出了神秘而美丽的外表,正对着镜头亮出了泛着珍珠光泽的黑色头颅和一条雪白的肚皮。 第193章 更新在作者有话说 “m市街头惊现东方巨龙,专家称系镜头上方飞虫的光影残留构成视觉错觉!” 电视台上关于本市这些日子遭遇恐怖组织袭击的采访突然中断,无数网友攻击电视台和市正府官网,要求直播那位政要吃椅子的视频。官方一率不予回应,电视台切换了m大街异能者大战的录像,因为记者赶去的不及时,没能占上最好的位置,只能远远地照见大街上一片火光电影,墨黑的身影快得只留残影,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在作战。 倒是有酒店住客躲在窗户旁边偷拍外面的大战,不惜生死地为网友做现场直播。 窗外原本灯火通明,电线却在战斗中被异能人士刻意打坏,一条街的供电不知何时也被掐断。警方探照灯的照明范围似乎被交战双方刻意避开,现场录播的勇士们最开始还高清放送了巨龙图像,后来就只能放出一点黑暗而模糊的画面,全凭后期高手调光还原,才能在镜头一角窥见几分战斗之姿。 但仅凭这冰山一角,就已经足够全世界网友了解到,他们的世界果然存在异能者!超级英雄的漫画电影都是真的!正府一直在欺骗普通民众!他们需要一个真相! 大晚上十点的,m市电视台门口挤满了来抗议高层隐瞒真相和敷衍赌约的市民。赌咒发誓要吃椅子的市议员拿外套裹住头脸,在保镖和电台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偷偷走安全通道离开,结果还是被追星经验丰富的某粉圈高层带人堵在了停车场外。 保镖紧急打电话给当地警部高层,想要调集人手保护要员的安全。可惜这一晚上先是因为猎灵人组织给警方递送了有新的虚界组织要潜入人间的消息,后又有灵师与猎灵人大战,警方忙着四面灭火,抽不出人手来救援;嗣后又有传说中的巨龙在天上飞,猎灵人和灵师两大组织追着龙交战;就连军队都被调进了m市监控这些非人类的大战——全国目光都聚集在m市,哪儿还有人管得上一个直播吃椅子的小事呢? 乌泱乌泱的市民将议员逼到角落,正在喧哗地讨说法,一道飓风忽然横过天空,吹得场边塑料椅子骨碌碌滚出了几圈。 围堵示威的民众和被围住的议员都下意识看向天空——墨蓝色的天空中,一道巨大修长的身影起伏翻滚,鳞片被月光照映出华美流丽的光泽,正是他们在新闻里看到的那头巨龙。 这下子就连最后关心议员的人都没有了,众人纷纷拿起准备直播吃椅子的设备拍下龙的英姿。在月光与地面射灯的交映下,他们似乎还看到龙头上立着一个修长美好的剪影,龙角旁还缠着一小块云朵,其上尚有一道坐着的人影。 是他们的眼花了,还是龙身上真有人?可就是龙身上有人,云层上又怎么坐得了人? 那位被遗忘的议员下意识叫道:“这不对啊……一名使魔只能受一个灵师召唤,怎么会有两个灵师同时驾驭一个使魔?还是说那头龙是使魔召来的低等魔物?” “胡说!那可是龙啊!还有什么魔物能比龙的等级更高!” “就是的,那么漂亮的一条龙呢!使魔什么的不都是很小很猥琐的东西嘛!” “我看坐在它头上的说不定是神话里的英灵呢,要不然怎么能驯服龙啊……” “光看影子就觉得身材好好,肯定是俊美的精灵吧……” 这群人越说越发散,手里的摄影器材都对着天空大拍特拍。真正知晓内幕人士的科普被民间奇幻爱好者鄙视得不要不要的,议员刚想奋起反抗,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椅子没吃,顿时紧闭了嘴,悄悄拉着保镖退到了大楼通道旁。 再多走几步,逃进通道就能离开了! 自由近在眼前,骤变却陡然降临!就在他马上要走到通道口的时候,一股地震般的巨力忽然在空中震荡开,把他从自由的大门口甩到了空地上。那股力量越来越重,整个电视台都随之动摇,房屋像软软的树枝一样甩来荡去,居然也没垮塌,甚至连玻璃也没碎一片,就好像那房子是纯用橡胶制成的,可以随便甩随便揉。 所有人都被那股冲击力甩到了地上,有的尖叫、有的祈祷,有的扒着草坪敬畏地看向震动传来的方向——正是空中那头龙在以身子撞击电视台上方虚无一物的天空。 每一下撞击,都会使空中出现一片水波一样的波纹,下面的建筑也像映在水中的倒影一样扭曲变化。这座封魔阵还是这个世界灵力充足的时候留下的,封印力足可以抗击阳神真人全力……好几击,晏寒江这样的真龙之体连撞几下也没撞出破绽来。邵宗严也配合着他提斩运刀向其薄弱处砍去,两人一撞一砍,配合得极为默契,那片封印受到的撞击丝毫无止境,波动一次比一次更强,在其中心已经看到了薄弱透明的部分。 龙角旁边云彩上悬着的唐虞被这股波动撞得来回晃荡,幸好也是筑基之体,不比人类脆弱,才能在晕船般的体验中坚持下来。而被塞进篮子里的使魔就不只是晕船,而是翻船般的体验了——那篮子就挂在龙角上,他的身子给塞得紧紧的,活像钟摆一样来来回回的晃,一点缓冲都没有。 他的主人承受着从契约分流来的痛楚,从酒店一直追到这里,还借着自己的间谍身份引了灵师协会和猎灵人组织的人来共同抗击那头巨龙。 可是龙太强大了。单从体型上看,就给人一种绝望般的压迫感。 继这两个组织后,普通人类的军警双方也抵达了现场,先是救出了围在电视台外的非法集会示威人员,然后用强光探照灯照亮头顶天空,直升机逼在外围,换了迫击炮和高射炮之类杀伤性更强的武器瞄向头顶。 草龙所在的那片天空被照得亮如白昼,他上黑下白的高雅配色更是一览无余。站在他头顶的邵宗严与旁边白云上趴着的唐虞都暴露在军方摄像镜头之下,那份天人之姿隔着镜头直击人心,看得作战指挥都不忍心下令射击。 还是邵宗严先发现了他们,提起一口真元将声音递送过去:“我与晏兄并无恶意,只是我们网游的客户被非法组织强骗去打工,被困在这座城市。城里有封隔灵气的阵法,若不破坏掉我们就无法离开这里,各位若想让我们早点离开再不回来,就请不要干扰我们的行动,等灵阵一破我们就离开这里。” 趴在云上的唐虞也尽力振作精神,双手合成话筒朝下面喊:“灵师协会的各位不要再追我啦,猎灵人更不要追杀我啦,我已经跟苍空辞职了,反正他在你们俩组织里都是高层,说了应该算吧?我再也不会回这世界当猎灵人了,这个月的工资和年底奖金我也不要了,大家江湖不见!” 什么?“苍空”竟然是间谍! 这个消息一下子在灵师与猎灵人中炸起了轩然大波,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把关注焦点从空中的巨龙上移开,转向了不知该当作敌人还是友人的“苍空”。 猎灵人的首领“青王”暗暗叹息一声,有些后悔过早动用了这颗棋子——被唐虞这样指出身份,从此“苍空”就算是废了,要再往灵师协会安插人手也找不到灵能力那么合用的了。 先是抢夺使魔之仇,又是撕破伪装之恨,“苍空”对唐虞所有的喜爱与拉拢之意这刻都化成了深深的恨。他闭了闭眼,厉声道:“‘命运’,你和你的使魔都要走了还要陷害我,挑拨灵师协会的同志们和我的关系吗?我只不过是受会长之命劝你留下,你就对我如此恨之入骨?” 唐虞趴在云上晃悠着,皱着眉说:“我陷害你干嘛,我一个外星人……唉哟,你说你们灵师拢共就这么点儿人还勾心斗角的,不嫌累得慌吗?这么好的演技和外形都当哪门子灵师、猎灵人啊,当个演员多有前途,哪怕做综艺或是说相声也行啊,正好一人一个使魔,不用担心找不着搭挡……” 灵师协会的人对唐虞还是有感情的,直到这关头仍有人努力劝他:“不要这样,‘命运’,我们不知道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是你不能毁掉这座封灵阵!你这样会毁了整个城市的灵气,我们的孩子就又会少一处可以修炼、生活的地方……为了孩子们,求你!” 唐虞扒着云层边低头看着他们,露出同样痛苦的神情:“不行!我晕云,别再跟我说话啊,不然我真要吐出来了!” 邵宗严站在龙头上,从龙角后露出半天阴郁冰冷、不近人情的脸庞,眼下方一片淡淡阴影,衬得目光明亮如刀锋利刃,丝毫不带感情地说:“我就是要带我的客户离开这座城市,你们想拦我吗?谁想动手,我不介意让他和这座封灵阵一起破碎!” 他手上倒提着仿若被鲜血洗刷的斩运刀,血色丝线张扬得几乎长出刀外,与他那一身鲜血般浓郁的杀气呼应,神仪凛凛,意态扬扬,回手一刀斩在结界上,就让那片空间扬起一道道令人心颤的波澜。 这里可是猎灵人和灵师组织多年战斗的地方,介于里世界与表世界之间的联络中心,如果毁了这里,还有哪里能让他们在不被普通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战斗下去!这一刻积怨多年的灵师与猎灵人都不得不站在一起,联手对抗那个将要毁掉他们家园的敌人—— 猎灵人组织的首领“苍王”朝着曾是自己多年前的好友,却为了保护普通人而选择温和路线,与自己分道扬镳的老友“破晓”伸出了手,主动提出要合作。 他摘下覆在苍老脸庞上的面具,深深凹陷的眼中闪动着年轻时那样光辉的色彩,深沉地说:“这个‘客服经理’实在太可怕了,虽然我已经预见到了他的强大和危险,可单凭那些普通人,单凭我们这些猎灵人实在对付不了他。你不是要保护那些新生的稚嫩灵师吗?不是要保护无知的普通人吗?和我合作吧,不然里世界的秩序和灵师的存在根基就要被毁灭了!” “破晓”满是皱纹的脸上悲喜难辨,颤抖的手覆到对面那个与自己争斗了几十年的老友兼对头手上,“哈”地轻笑了一声:“我原以为你会持续和我争斗,直到我们当中的一个人永远倒下……有生之年能看到所有的灵师联手对敌,我……我倒有些感谢那个从不知名世界来的魔物了!” 两双虽布满皱纹却依旧拥有无上灵力的手握在一起,双双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朝着头上遮天蔽日的黑白花龙释放,苍老的声线交叠在一起,比年轻人更浑厚的吼声:“苍空/破晓——” 一瞬间天地明亮,日光与苍云笼罩向空中的巨龙和龙身上的邵宗严。之前还被夜幕笼罩着不曾露出全貌的大boss终于露出了惊世骇俗的形貌,一手举着鱼鳞伞扔给客户,另一只手握刀迎向两位绝世灵师合力发出的,能消融一切的禁招。 那一瞬间留下了无数可歌可泣的镜头,直到数百年后,还是有正义的颜控站在邵宗严身后,支持他当年当打破封灵阵、使得传说中的“神魔之镇”变成普通城市的行为。就连不受外表影响的灵师粉们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是碾压级别的,幸亏当时他“冲冠一怒为蓝颜”,只为了带走潜入灵师协会的卧底唐虞而战,不然的话说不定不只m市,整个灵师界都会被他毁了。 弯刀与苍天晓日之光正面相交,追踪而来的灵师与使魔们都被这场世纪之战震慑,找不到自己可以插手的地方,只能站在双方boss的身后静观战局。 这场追踪战规模绝大,留在m市的灵师与使魔几乎倾巢而出,浩浩荡荡足有三十余人站在天地之间、凡人之前,展示出举手投足即可操控神魔的伟力。他们的模样都被这片辉煌刺目的光芒照得清清楚楚,落到了记者和普通百姓镜头中、视网膜上,隐藏于里世界多年的“灵师”群体在这一刻终于曝光于世。 无比明亮的光芒在下一刻夺走了所有人视物的能力,就连镜头上也只余一片刺眼的茫茫白光。 光茫渐渐消褪,那种天地都在摇曳的可怕感觉也散去了。两位灵师中的最强者透过指缝看向天空,低声问对方:“成功了吗?那个使魔和龙已经消失了吧……”就算来自异域的恶魔还活着,那个召唤来他们的普通灵师唐虞也不可以在这毁天灭地的大招里生存下去了。 “成功了吗?”站在他们身后的灵师们也低声问着自己身旁的同类。这一刻两大组织的领袖都已放下仇恨站在了一起,他们也被迫共同应对强敌,不管是灵师还是猎灵者都将从前的恩恨暂时放下,将自己的身侧与背后交与了原本绝对不可信任之人。 “这就是灵师的力量……”直升机驾驶员和下方的军警双方战士被光芒闪得瞬间失明,手里的炮口都失了方向。那些来拍摄的普通人更是吓得跌坐一地,手脚瘫软,含着无法克制的恐惧交头接耳,等待这场恐怖的战斗结束。 不过那两个强大的老大爷,从恐怖大魔王手里救了他们和城市呢! 须臾日光收尽,众人终于重新睁开眼看到了头顶那片夜色未褪的天空。在深暗的星光背影下,一条雪白长带似的肚皮横过半空,映着下方探照灯的彩光摇曳晃荡,龙头上容光绮艳的大魔头依然扶角而立,连旁边扒着云像要吐似的唐虞都还趴在同一个地方,和那道超新星爆炸般的光芒布满天空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原来两位老大爷的大招只是看着震憾,其实完全没卵用。 ——boss的颜值这么高,上两个老大爷果然是没用的,同样高颜值还运气超高的主角呢?我们人类的世界果然没有这么美貌又能打的存在啊,要完要完! ——其实大爷们刚才的大招就是闪光弹吧?结果boss和龙没被闪瞎,我的三观已经被boss的颜值闪瞎了,他接下来就是要统治世界我也认了! 围观了整场战斗的当地居民失落地在各种社交网站上上传了照片和他们的心情。而躲在两名首脑身后的灵师与他们的使魔心态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深知那两位伟大灵师的力量,相形之下自然也更深切明白了龙与驭龙者的强大。 每个人都恨不能逃离那只可怕的魔龙,可又不能不为了保护他们最后能瞒着普通人交手的战场而战。 苍空是最怕唐虞拆穿他间谍身份的,看着两位老灵师都不出手,自己便咬牙展开富于感染力的灵力,掏出战斗时惯用的灵枪,振臂一呼:“为了会长,我们也上,不能让这两个人毁了城市!” 灵师们心中一荡,看着脚下承载代代灵师梦想的城市,那股保护的意志终于压下了畏惧之心,指挥使魔向上方攻击。猎灵人的行动就激烈多了,枪弹和魔法齐上,指挥使魔从四下里围攻空中那条巨龙,阻止他再撞向封印阵。 灵师与猎灵人,这两群自古以来就如油水不相融的人在强大外敌的威胁下,第一次携手共战,笨拙而艰难地试着配合起来。然而所有攻击落在邵宗严面前,也不过是一片好看的烟花,将他和脚下巨龙照得更清楚,更方便下方民众拍摄而已。 军方的人虽然也支着枪炮对着上方,可是因为战斗没有波及普通人;唐虞又事先提出了退出灵师界;保护他的强大恶魔和魔龙更从未主动攻击人类一方,只是撞向空中一个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各方面权衡下,官方最终只是默默看着邵宗严和晏寒江抵抗灵师进攻,一次次在空中弄出仿佛要斩开水面的效果。 全世界网络都直播了这一战——这其实惊险高端足以载入史册,却又因为只有声光效而完全没造成伤害,以至于被大大低估了战斗凶险程度,世后被网友称作“打光之战”的一战。 这也是灵师们和他们的使魔第一次出现在普通人面前的一战,这些最强灵师的身份和使魔的外表都被普通人的世界摸得清清楚楚,从此再也披不回神秘的光环。 所有的攻击都像烟花一样被邵宗严随手挡在外面。他蓦然感觉到空中灵气波动,而后晏寒江忽然化成人形,借着下方灵师的攻击光芒在人类面前特别清晰的露了下脸,握住邵宗严的手,从他手里接过斩运刀,一刀斩破天空。 无限星光从破洞里流泻出来,晏寒江孤高疏冷之姿与两人缠绵交握的手都清清楚楚地印入所有拍摄装备。他又伸手释放灵力撑住封灵阵上的破洞,借着那些温柔的天光展示自己和道侣俊美的容仪,硬是要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地叹一声“般配”,才轻哼一声,在灵师们失落的悲叹与民众歆羡的目光中化光而去。 斯人已乘流光去,此地空余电视台……已及彻底曝光在广大人民群众眼皮子底下的,曾经低调神秘里世界灵师组织。这些在凡人间隐藏了数千年,唯有各国政府知道的异人再也不是秘密。无论灵师还是猎灵人都被推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在看过自己那一战的录像后都悔恨难当,重新坐在一起忐忑地等着普通人世界对他们的压迫和清洗。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们强大到不容于世的形象暴露后,第一个找上门的并不是一直在掩饰他们存在的正府;也不是想要消灭他们这些异种,维系普通人生活安乐的军警双方高层;而是大批娱乐记者、媒体人和影视圈高层—— 许久以后,这些灵师才回过神来,发觉他们的日子在身份曝光之后也没变得更差,反而比从前更好了。不用战斗,不用为了隐藏身份过着平凡甚至清苦的日子,不用为怕伤害普通人而在受欺压时不敢用能力反抗,不再在出现犯罪或是异常状况时成为警方针对的重点…… 曾想收邵宗严当使魔的女灵师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电视上的专家点评灵师节目,身旁的她的使魔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日子平和闲适得她至今都没能完全适应。 第118节 那一天神魔之镇的封印被打碎,师与猎灵人之间失去了隐蔽的战场,那场专属于灵师的战斗也无疾而终。双方在战斗中被迫合作过一回,如今又都在普通人眼皮底下生活,甚至开始融入了正常的社会圈子里。灵师们不管出于自愿还是被迫,都从那个“里世界”走出来,重新融入了这个广大的世界,灵地的分配问题也要试着在谈判桌而非生死战场上解决了。 至于苍空……若搁在原来,她大概会追杀那个卧底到死,可现在两方都要和解了,无论他以前归属于哪一方,现在也没有追杀的必要了。 少女灵师轻轻打了个呵欠,手指无聊地乱按着遥控,半躺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着:或许那位“命运”真有注定命运的能力,他说的居然都成真了——时代已经不同,他们这些天生就拥有力量的人也不用再过从前那样隐姓埋名自绝于人类的日子,可以好好地活在阳光之下了。 这份和平和温馨让她有点昏昏欲睡,手里的遥控一上一下轻晃,最后脱手落地,把她从梦里惊起。电视屏幕不知换了多少回,还是跟灵师有关的节目,不过这家节目组还特邀了当初那位信誓旦旦要吃椅子的市议员来当嘉宾。台下观众挥着光牌和萤光棒高呼着让他吃椅子,那位议员已经没有了被堵在通道里那天的慌乱,大马金刀的坐在转椅上,有恃无恐地笑道:“我身为m市议员当然不能失信于人民,所以这次上节目之前我就准备了椅子来,能否请工作人员帮我搬上来?” 在一片欢呼声中,工作人员拿上来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冰雕办公椅,主持人含笑请他当众表演吃椅子。议员原本带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从沙发上跳起来,捂着嘴含糊地说:“不对啊!我明明做了小的巧克力椅子带来,怎么突然变成这么大的冰椅,你们整我……” “不不,不是他们整你,你误会了。”一名眼眸带血色的俊美男子从舞台一侧走了上去,伸手覆上那把椅子,将它的坐垫和靠背又加厚几分,嘴角轻扯咧出一排鲨鱼般细白的牙:“我是使魔‘极寒’,最近在电视台打工养我的主人。我特别喜欢你做的那台论证灵师和使魔不存在的节目,你说要吃椅子的气势实在太帅了,所以我一定想亲手做一把椅子请你吃呢。” 使魔拉住瑟瑟发抖的议员的手,在观众的欢呼狂叫中羞涩一笑:“这把椅子是蜂蜜薄荷味儿的,希望合你的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  嗯,基本就差个结尾了,突然想写个论坛体,其实也不是很有趣。因为是论坛体就不放新章了,本想开个新文专门放番外,但因为不能放链接,大家要找文也麻烦,直接就在这里更了。 论坛里大部分都是普通玩家和没出过场的人物,也算是交待一些游戏的背景吧,我还是很喜欢写设定的。 元泱苍华网游的交流版块建立以来,一直都是修仙版各派指点修行迷津,交流任务流程和展示旅游纪录的地方。久后因为系统功能再度扩张升级,修真、战斗、旅游、凡人四大版块的玩家都能通过客户端看到交流版。四大版块中除了旅游版外都是由执念进入游戏幻境中全天候生活和做任务,所以有时候也会有生活类问题的求助和交流。 那一天,灵兽交流版块上多出了一张充满生活气息的求助帖子。 》》》【求助】我家的龙不好好吃饭怎么办 0l 养鱼很多年 贫道养了一百多年的龙突然不好好吃饭了! 也不是什么都不吃,但他以前一直很喜欢吃水煮鱼,这两天给他做了鲈鱼、鲕鱼、鲥鱼、鲇鱼的水煮鱼都不怎么吃,是因为到了夏天的缘故吗? 第一次来求助,希望有经验的前辈多加指点。 1l 修真-玄宗32级-练真子 沙发! 膜拜养龙大能! 2l 修真-元典派5级-云素华 楼主是怎么改id的?我上论坛发帖都是自动显示门派等级名称,完全改不了啊 3l 修真-万仙盟61级-落雪无声 2l是新人吧,咱们论坛里所有的玩家都自动显示游戏版块、门派、修为和id,只有游戏方工作人员和各派分魂进来教学的大能们才能随便改id。 4l 修真-文华宗2级-掌中砂 新人留爪,我好像连楼上的解释都看不懂 5l 战斗-螭龙血脉42级-不溯流光 膜拜楼主,居然养得起龙!我选了螭龙血脉之后都觉着养不起自己,每天饿得要死,看见路边有仙兽吃草都想跟着啃! 6l 修真-执天阁12级-平生不识相思 我也是来膜拜lz的。好想养一条龙啊...不过龙真的会吃水煮鱼吗?这么高级的灵兽要不要喂点高级食材? 7l 凡人-元婴第四世-断情丝 不是楼主,但看到很多道友想养龙,妾身来给各位道友说明一下吧: 据妾所知,希望小世界的飞龙一族现在都要5万上品灵石才肯受雇看护山门百年,真正的龙更是完全不受人修雇佣,只有一些隐世大能和有根基的门派才养得起龙镇派。 lz至少有大乘修为吧?龙是自己的还是替门派养的? 8l 修真-文华宗35级-华笙 拜ls元婴真人,我在游戏里还没模拟到元婴呢 呃……其实我是想问问凡人版有用吗?我就只差凡人版没玩过了,又觉得我自己就是凡人,再玩个凡人版没什么意思 9l 凡人-元婴第四世-断情丝 回楼上小友,凡人版可以见心明性,在轮回中打磨道心。妾是阴阳六合道出身,心魔劫不好过,凡人版就当提前试炼了。 10l 旅游-光华小世界-妙音天女 师姐请留步!!!小妹亦是六合道元婴,待收集到十六两元阳之精炼成九转玄丹也该度心魔劫了,有些问题想求教师姐! 11l 凡人-元婴第四世-断情丝 妙音……徐师妹?加我私聊。 12l 旅游-光华小世界-妙音天女 多谢师姐指点。 13l 修真-无名谷12级-忘生 抬头看楼上两位前辈,原来凡人版是可以用来试炼心魔的吗?我一直以为是专供凡人游乐的!!! 14l 修真-苍生苑58级-碧眼白狐 想不到灵宠版还有这么多外派真人在,平常光见着师兄弟们讨论怎么应付作业,我都以为这个版块是苍生苑专版了 15l 修真-千蜃阁70级-薛深深 还不是被标题上的龙炸进来的,我们这群元婴真人也没见过龙啊!不过lz呢?这么多人想知道lz的龙是什么样的呢,lz人怎么不见了? 16l 战斗-血族22级-温莎夫人 跟风召唤楼主! @养鱼很多年@养鱼很多年@养鱼很多年@养鱼很多年@养鱼很多年 楼主提问要带照片啊,你养的是真龙还是虬龙、螭龙、鼍龙、飞龙?来上龙的照片吧! 17l 修真-苍生苑22级-醍醐味 同求龙的照片!也求lz大能照片! 18l 修真-玄宗45级-考试过了没 同求!@养鱼很多年 19l 修真-执天阁20级-悟 排队求!@养鱼很多年 ……………… ………… …… 41l 战斗-天狐血脉20级-白毛倾城 我便是万万没想到,客户端绑定魂魄、不用充电、脑波打字不影响吃饭喝水上厕所的论坛上也会出现lz一击脱离的问题。 lz和龙呢?龙呢?龙呢? 42l 养鱼很多年 抱歉,刚才洗碗去了,洗完顺便拖了个地,又给龙洗了洗澡,没顾得上看论坛。 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回复,感谢诸位道友关心,我的龙吃得不多,也不是看守洞府的龙,不要灵石供奉,还算是……养得起吧? 不过说来惭愧,贫道修为低、收入也少,他跟着我过了多年苦日子,我赚来的那点儿灵石几乎都自己修行了,没怎么给他用过,难道他是因为修行时灵石不足亏了身子才不思饮食的? 照片不方便放,他平常不化作龙形。 43l 修真-苍生苑16级-策马西风 洗澡!我看到了什么!lz居然亲手给龙洗澡?! 44l 修真-苍生苑22级-魅生 !!!!!!!!!!!!、 45l 修真-苍生苑15级-夜修罗 我就想问一句,lz是怎么给龙洗澡的,是龙形还是人形?lz有多高?你的龙有多粗多长? 46l 修真-苍生苑70级-青山遮不住 天道不公啊!我们苍生苑的樊清龙君平常看到师门长老们都不带撩眼皮的,我等弟子只能远远地偷看,楼主一个没几块灵石的穷修士居然能自己养一条龙? 47l 修真-苍生苑36级-不会飞怎么了 羡慕楼主和楼上的师兄,我连远远看一眼龙君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看游戏里的幻象 48l 修真-苍生苑50级-天演论 lz还能亲手给龙洗澡【冷漠.jpg 49l 修真-文华宗66级-白碧霜 苍生苑的道友们抢楼真快,看着你们的回复我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50l 修真-文华宗66级-白碧霜 对了!我想说的是,lz之前不是说过龙一直以人形生活的吗?人形的龙洗澡还要主人帮着洗? 51l 修真-玄宗57级-迭代复迭代 ls道友一针见血 52l 修真-千蜃阁68级-素怀裳 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或许 lz并没在 养龙 53l 修真-千蜃阁63级-管秋梧 而是龙 在 包养lz 54l 修真-万仙盟41级-箫管余音 ls和lss配合真默契 第119节 55l 修真-文华宗17级-月色真美啊 ......服! 果断@养鱼很多年,lz出来解释一下吧 56l 养鱼很多年 两位千蜃阁道友误会了。我工作时间地点不定,我们同住时他就为了配合我工作就辞职了,正式定情之后他更是主动当了家庭主夫,并不是他包养我。 洗澡时他都是变成一巴掌就能圈过的小龙方便我给他洗的,不是人形。 他最近洗澡比较勤,和不爱吃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57l 凡人-阳神1世-镜花水月 我看到了什么!!!!!!! 楼主你不是养龙而是嫁龙?嫁了龙之后还要挣钱养家???!!!!!! lz你不知道他随便去一家门派当个镇山神兽就够养你们家祖孙三代了吗!!!!!!! 58l 修真-苍生苑70级-青山遮不住 我之前一直以为lz是男的,还嫉妒lz来着。既然是和公龙结婚了,lz肯定是个绝色女修啊!我不求龙的照片了,求lz爆照! 59l 服务器维护中,6月15日不能度天劫 ……lz妹妹你对家庭主夫有什么误会?你家里明明是你自己又挣钱又干家务吧,那头龙吃你喝你睡你还不挣钱? @养鱼很多年 不要管那些要照片的,本版只能上灵宠照,不支持真人爆照 60l 修真-千蜃阁68级-素怀裳 仰望楼上幻术支持师叔!@修真-千蜃阁63级-管秋梧 师妹快来拜见师叔! 61l 修真-千蜃阁63级-管秋梧 见过师叔,原来师叔也一直在看这个帖子 62l 修真-千蜃阁23级-清风明月 拜见真人 63l 养鱼很多年 多谢@服务器维护中,6月15日不能度天劫 道友提醒,我不会发照片。 还有,我是男的,他也并不是白白吃我喝我,当年我也在他家里白吃白喝过很久。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为了我的事业在牺牲,陪我到各个小千世界做任务,我很感激他。 64l 服务器维护中,6月15日不能度天劫 嗯,男的我就不管了。 65l 服务器维护中,6月15日不能度天劫 ……楼主这故事略耳熟? 66l 服务器维护中,6月15日不能度天劫 @欢迎进入元泱苍华 @宣传片不足 @每月25日核发灵石丹药 几位师姐,你们来看看? 67l 修真-执天阁70级-百代光阴 一个男修和公龙成亲……lz是干大事的人! 68l 修真-玄宗16级-我欲成仙 这种能自己改id的人不都是游戏内部工作人员吗?居然互相不认识? 69l 修真-千蜃阁49级-步芳尘 ls不懂不要乱说。游戏构架和运营是我千蜃阁师长负责的,其余各派都有真人分神进修仙版和战斗版来教学或是饰演npc,这些前辈自然都互相认识。还有些工作人员是外聘来救援未入道的玩家或是在凡人版负责救援陷入心魔的玩家的,有些根本不在元泱大世界修行,又是男修,我们千蜃阁的前辈自然认不全了。 70l 欢迎进入元泱苍华 lz的名字和故事都很眼熟啊,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养鱼的话,你的龙是黑背白肚龙?他不是你做什么吃什么吗? 71l 每月25日核发灵石丹药 仿佛在哪儿看过楼主的故事,等我核完这个月的应收应付再来细看 72l 养鱼很多年 回67l道友,我们还没正式成亲,我修为还不够。 70l仙子猜得准,正是贫道。 就如仙子所知,以前他的确不挑食,最爱吃水煮鱼,所以现在我才着急。这些日子他都不爱吃鱼了,我怕是他有什么毛病不肯说,耽搁治疗。 73l 欢迎进入元泱苍华 你们不是早在一块儿了吗?道侣情绪不好不思饮食那就不是我们宠物版的问题,这事儿得找专家,我帮你@分手吧! 74l 养鱼很多年 多谢仙子相助。 75l 修真-苍生苑58级-相遇时难 看上头一溜上仙的id,小修士根本不敢说话啊。lz也不是普通人,又能娶公龙又认识这么多上仙大能…… 76l 分手吧! 一个龙吃饭还挑食?都是矫情的,有什么病,打一顿就好了! 77l 修真-玄宗69级-书墨余香 ls太可怕了,那可是龙啊,哪儿能说打就打 78l 修真-苍生苑49级-火炎焱燚 lss不只回复可怕,连id都很可怕,lz你不要听他的,那可是龙啊!要是我能养得上龙,别说他不吃饭,就是他天天打我我也不舍得动他一根指头! 79l 修真-苍生苑49级-火炎焱燚 也舍不得跟它分手! 80l 养鱼很多年 分手前辈所言……我实在于心中忍。龙兄待我情深意重,我只恨自己修为太低,养不好他…… 81l 分手吧! 。。。。。。我知道你打不动他。 他挑食还不是你惯的,别养他的毛病,给他吃几天外卖就好了。 82l 修真-苍生苑16级-策马西风 不知为什么,lz和游戏高层的真人们聊起来之后我都有点不敢回复了 lz你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借你啊,我也不求别的,就给我摸,不,给我看看龙的照片就行! 83l 珍萃灵水机8.5折起批 我就是进来和@分手吧! 老师合影的 84l 宣传片不足 我也和@分手吧!老师合个影,顺便问一下lz能不能扮女装?有个新宣传短片缺人,你要挣外块可以私信我。 85l 养鱼很多年 先谢过分手老师的建议,不过我现在在小千世界出外勤,还没找到好的馆子,将来遇到了再让他试试。 宣传仙子厚爱本不该辞,可惜我身高八尺、腰横膀阔,且又形貌粗陋,不适合上贵派圆光。 86l 不是整容脸 ……看lz描述感觉很眼熟。 87l 不是整容脸 最后一句不熟。 @别光啃翅尖 你怎么看? 88l 别光啃翅尖 腰横膀阔…… @养鱼很多年 你要不到文华宗进修?我帮你找 @前世今生唯美龙乌生死之恋火爆连载中 许钜子开个小灶,提升提升遣词用字的准确度。 89l 养鱼很多年 两位前辈取笑了,我只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让龙开胃,暂时还不想进修仙版。 90l 分手吧! 真心劝你饿他一阵子,你那龙不是天天擎吃坐喝吗,吃多了不运动可不就挑食了 91l 不是整容脸 也劝lz听分手老师的话,他是专家 92l 养鱼很多年 分手前辈当真是养龙专家?仔细想来前辈说得也有道理,我做的菜他也许都吃徐了,等我们回去就找好馆子给他些新菜式尝尝。 93l 别光啃翅尖 情感专家 虽然我养的现在不是龙,不过也算有过养龙的经历,跟你说一下吧,龙族不吃饭基本不是因为挑食,而是该求偶了…… 94l 分手吧! 虽然我不是龙我也知道,龙族是7*24无节制发情的,没有为了求偶吃不下饭的时候,ls你不要误人子弟。所以说还是打一顿吧,这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95l 不是整容脸 老师你别出这主意为难lz了,他哪儿舍得打那条龙啊。也许就是夏天太热吃不动呢?你给他做个生鱼片试试?反正妖修也不怕长寄生虫,生批草鱼都能吃。 96l 养鱼很多年 多谢楼上前辈提醒,不过草鱼……我于心不忍,一会儿出去买些三文鱼试试吧 97l 修真-苍生苑70级-扶摇而上九万里 第120节 我没不爱吃鱼 98l 诸天万界第一码农 刚听到弟子们在讨论养龙的修士,想不到是你啊,lz你不是要跟那个龙结婚了吗? 99l 欢迎来到元泱苍华 长老! 长老见谅,弟子这就去工作!!!! 100l 宣传片不足 ……长老明鉴,弟子是见lz资质不凡,来拉他参与拍摄宣传片的,并非工作时间摸鱼。 101l 分手吧! 道友,在下有礼了。 102l 别光啃翅尖 前几日才听薛从事说道友又要开发新战斗模块了,近日可还忙碌?新游戏里又有我们什么新任务没有? 103l 不是整容脸 难得在论坛上见前辈出现,lz开这个帖子竟引了真人来,果真与千蜃阁缘份不浅。我看他形象也好,上镜也自然,道友考不考虑让他做个面对男修的宣传片? 104l 修真-执天阁23级-打个游戏也要考试? 夹在大能中间心惊胆颤地回复一层 没人注意到97l的话吗,什么叫“我没不爱吃鱼”,难道97l就是龙? 105l 修真-苍生苑70级-乘鸾跨鹤 ls醒醒别做梦了,我在苍生苑这么多年光见过想驯龙的,半块龙鳞都还没见过呢 106l 养鱼很多年 @诸天万界第一码农 前辈是千蜃阁长老?得长老垂顾,晚辈惶恐难当。我与龙兄是打算在万仙盟办婚礼,若得长老与千蜃阁前辈玉趾降临,是我与龙兄的福气。 不过……难道他是因为不想结婚才吃不下饭? 107l 养鱼很多年 @扶摇直上九万里 是龙兄吗?你若不想结婚咱们也可以以后再议,不要为这种事饿坏身子。 108l 修真-执天阁39级-定风波 lz这么温柔,看得我都想娶了,97l真敢跟你毁婚的话,我也支持你打他! 109l 修真-苍生苑52级-西北望长安 虽然我做梦都想要一条龙,不过看到107层真的要说一句,他都睡过你了还敢不结婚就应该狠狠打,不要因为他不吃饭就怜惜他! 110l 养鱼很多年 不会的,各位道友误会了,龙兄不是那样的人,他或许就是紧张。 111l 修真-苍生苑70级-扶摇而上九万里 我没不想结婚 112l 不是整容脸 那你挑食吓唬lz干什么?别告诉我龙也得跟蛇一样蜕皮! 113l 养鱼很多年 难道龙兄你的鳞片不舒服了?吃太多辣所以维生素摄入不好? 114l 修真-苍生苑70级-扶摇而上九万里 ……没有 最近一直吃得太多,肌肉不太明显,穿礼服不好看。 115l 不是整容脸 ……………… 我刚才,居然,一直在回忆自己当龙时的习性 116l 分手吧! 下次别来问龙不好好吃饭怎么办,请把标题改成道侣不老实说人话怎么办。 你们俩不需要恋爱专家,只需要一颗减肥药。@诸天万界第一码农 这俩人结婚时,烦请千蜃阁多备几颗纤体丸当贺礼吧。 117l 别光啃翅尖 老师何必生气,年轻人讲究外表很正常,当年我成亲时也特地梳了好久的毛呢。@扶摇直上九万里 以后别饿着了,临成亲时提前到我这儿来一趟,我给你们设计造型。 118l 诸天万界第一码农 提前恭喜lz与小龙君,成亲那天我会叫人送大礼过去的 119l 养鱼很多年 承蒙各位前辈与道友关心,我与龙兄成亲之后再登门答谢各位。 120l 修真-苍生苑70级-扶摇而上九万里 谢过诸位开解我道侣 @养鱼很多年 下次有事直接问我,不用上论坛问别人了 先写到这里吧,我感觉差不多了,再给大家介绍一些背景设定 养龙很多年-邵宗严 扶摇直上九万里-晏寒江,他用的是修仙版id,其实他还有三个客户端、三个id可用 不是整容脸-清景 别光啃翅尖-沈屏山 分手吧!-情感主持人万默识 欢迎来到元泱苍华-登陆界面引导人丛碧珊 诸天万界第一码农-元泱苍华设计者,千蜃阁粹玉长老 其他人都是随机取的名字 修真版的玩家按 修真-门派-等级-id取名 战斗版的按 战斗-血统/职业-等级-id 凡人版的按 凡人-修为-第几世-id 旅游版的按 旅游-世界-id 工作人员的随便取 凡人版也是神识投入虚拟的小千世界历练,但凡人版是从婴儿长起,对每个人都是单机版,就是让人体验凡间生活、七情六欲的,能模拟心魔幻境,斩断七情或是老死都可以转下一世,多断几次能提高度心魔劫的机率。 第194章 完结 封灵阵打破后,一股来自外界的清新空气终于从裂口吹进了这座被封锁了数千年的神魔之城。 在千蜃阁客户端的能力加持下,三人也看清了那座城市的全貌——和周围真正的工业化大都市相比,那座城市几乎配不上“市”这个称呼,更像是一座卫星城。城市上空的灵气致密地排布着,形成一座肉眼无法窥见的高大宫殿,殿阁分布并不对称规律,宫墙如罩子般倒扣在这座墙上,整个朦胧而壮阔,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灵光。 随着封灵阵破口处灵气的散逸,被灵光点亮的宫城也渐渐黯淡,而那些灵气倒在空中汇成一股,像浴缸排水口的水流那样打着旋儿朝天外飞去。 唐虞手打凉棚朝天上望去,那道灵气形成的龙卷风摇摇晃晃冲破初亮的晨光,似乎是朝天外去了。身边的邵宗严轻笑了一声,伸手拉住唐虞,低呼一声“站稳了,我让晏兄带咱们去看看。” 不用不用,鱼……龙大仙带男神就行,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不敢随便往龙大仙头上站。唐虞十分晓事地摇了摇头,正打算抽身,一片温和醇正的灵气忽地从他身上蔓延开,如同披了一件无色的雨衣,将他从头到脚牢牢裹在里面。 他下意识朝邵宗严看去,却发现对方身上也裹着一层清光,朝他安抚地笑了一下“晏兄现在可不是普通鱼妖了,是真龙,修为非凡,要带你去一趟外太空轻轻松松,不用在在意。” 早就知道鱼大仙成了龙大仙,可没想到龙大仙是这么不一般的龙大仙啊!唐虞崇拜地看着晏寒江,深有感触地叹道“要不说结婚能让人成熟呢,你们俩结婚之后这修为都噌噌地涨啊。” 不,其实没结婚之前就涨了,结婚之后这几个月光度蜜月了,还没来得及修练呢。 邵道长本欲纠正一下唐虞的错误认知,晏龙君却是略带点得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成家立业,有了需要护持的亲爱之人才有修行的动力,你还年轻,不懂这个。” 我也不太年轻了……虽然大概是真比不过男神和大仙吧?唐虞摸了摸自己仍像二十几岁时一样光滑的脸,用力握紧拳头“成家就算了,我岁数也的确不小了,居然还让那群比我小好多的灵师逼得跑都跑不了,是够丢人了。回头我就好好修行,飞升到大千世界长长见识,省得还让男神哥你跟龙大仙来救我。” 也免得自己连大气层都出不去,想看看那些灵气到底飞到什么地方去都得靠龙大仙帮忙保护。 穿过最后一层稀薄的大气层,三人一道落入深暗的宇宙空间。星光密密麻麻地散布虚空中,亮的甚至有如激光光束般灼眼,最显眼的却是从他们脚下的大气层中流出来的那道灵气涡流。除了它之外,还有几条粗细不均的灵气流也自大气层下盘旋而出,在他们视线当中汇成一道既像撕裂的日冕又像被风撕扯的火舌似的灵气焰,被另一颗与他们刚刚离开的星球相对旋转的星球吸走。 两颗星球边缘都有光焰吞吐撕扯,像两个离得极近的黑洞在互相撕咬。但借着客户端的破妄之力看去,却是灵气从沙罗星源源不断地被扯入对面的星球,那些如火苗般翻飞不定的灵气当中始终有一丝是相连的,仿佛一条光路铺展在空茫的宇宙中。 “那就是使魔生活的星球?我还当这个小千世界灵气匮乏是因末法即将到来,原来是被别的星球吸走了。”邵宗严将真元运到双目上,看着行星间抢夺灵气,好奇地问“这灵气还会不会倒吸回去,就像潮汐一样在这两个世界间涨落?” 晏寒江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对着那片摇曳的星光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谁知道呢。” 他们俩十指交握,靠在一起,低声讨论着灵师的未来,唐虞也在看着那些颤巍巍如风中烛火的灵气。不过相比起灵气将来会不会倒流,他更关注的是两颗星体间灵气流转的特殊美景,这会儿忙着用万仙盟出品的高级摄影真形器记录。 趁着晏寒江还没想起要回去,他捧着真形器不断变换角度,能拍几张是几张。他不当演员之后彻底走上了文艺小清新道路,又出回忆录、又拍风景摄影集、又画色铅笔手绘日记,还编撰小千世界餐饮旅行指南……也算得上着作等身,在诸多小千世界都有了几分影响力,拍照技术更是早在多少年前就练得非同凡响。 摄影真形器是自动洗照片的,照出来之后他顺手就签了名字、画了自己的卡通头像,像发粉丝福利一样递到两人手里。 照宗严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唐虞挠了挠头发,笑道“就当是旅游纪念品吧,等我以后结成金丹,到大千世界,说不定能混成着名作家呢,到时候你们拿着我的签名照片不就能升值了?” 邵宗严这才明白,连忙道谢,将照片妥贴地收进法宝囊。晏寒江拿着照片欣赏了一会儿,却更进一步要求“这里景色不错,给我和宗严拍一张合照吧。” 他们俩本就站在一起,将搂在腰间的手抬起来放在肩上,脸稍往那边偏一偏,就凑成了一个晏大仙十分满意的姿势。邵道长跟他没羞没臊的日子过惯了,下意识摸上他的脸就要亲过去,下巴抬到半路上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拍照的,硬生生又把脸扳回来,朝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略略发僵的笑容。 唐虞那边咔嚓咔嚓已经拍出好几张了,头一张就是他扳着晏寒江的脸要亲上去。邵宗严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便要去拿照片,晏寒江却忽然拉住他,用更强硬的态度扳着他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完全不管还有人在旁边看着。 唐虞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照片漂得到处都是。那台摄影真形器却如有自己的意志般架到了他的眼前,操控着他的手指,咔嚓嚓地照下了不知多少张两个男人在星光中拥吻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一个穿着老土的短运动服,一个身披道袍,衣着、发型完全不搭,却又诡异地配了一脸。太空中燃烧跃动的灵力像是背景光效般衬在二人身后,从鼻梁间照过些微熹光,让整张照片的气氛更柔和唯美。 照片照出来很久之后,那对儿没羞没臊的客服夫夫才分开。晏寒江伸手抹去了邵宗严唇边的银丝,然后朝唐虞伸出了手——或许他伸得太自然了,唐虞也忘了刚才围观别人亲吻的尴尬,把那一沓照片都交了上去,还鬼使神差地夸了一句“真持久!” 晏寒江笑纳了这句赞美,又挑出两张角度好的递给他,淡淡地说“回头你出书时把这两张照片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