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宠妻》 第1节 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宠妻 作者:寒花一梦 文案: 重回十三岁的穆语蓉十分清醒。 为父母报仇,抚养弟弟长大,寻个老实本分的夫君。 唯独撞上不老实不本分的章珣, 生生被他宠成了一枚闲妻…… ps.甜宠。拒绝扒榜。 内容标签:重生 主角:穆语蓉 ┃ 配角:章珣 ================== ☆、是梦 大周,永宁一十六年六月。 临安城穆国公府内,荷花池中初荷婷婷而立,池畔鲜绿柳树整齐划一,而骄阳胜火,蝉鸣阵阵,躁动了一池清水。 原是一派好光景。 南秋院内,却有阵阵呜咽传出,更伴着板子重重打在身上的闷响,听来已是骇人。更不提被摁在地上瞧着不过十四五的小姑娘,已是汗湿薄衫,鲜血横流。 不远处阴凉的雕花红漆长廊下立着的穿得光鲜的一婆子一丫鬟,正是张妈与春芽。两个人这会嘴角噙笑,对眼前的景象分外的满意,全然不觉触目惊心。 忽而,只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那婆子丫鬟俱无意看过去,但见一名粉衫少女,头发散乱,朝这边狂奔了过来,竟是赤着脚,脸蛋煞白,眉目慌张,粉唇紧抿。 少女这会已是近了,亦瞧见了她们二人,脚下步子稍顿,又瞧见地上卧着的人,心中惊骇,更是飞速奔了过来。 “我的个小祖宗!大小姐你怎么赤着脚就跑出来了?!” 张妈一声惊呼,便伸手去抓正从自己身边跑过的人,却落了个空。她身旁的春芽目光追随着少女过去,便眼瞧着满额大汗的少女一把推开了擎着板子的粗使婆子,慌忙去查看地上的人现下是什么情况。 还活着,张妈口中的大小姐穆语蓉顿时深吸一气,心下略松。 地上的人感觉到动静,艰难睁开眼,好不容易瞧清楚面前的人,顿时落下两行血泪,喃喃的喊,“小姐……小姐……”穆语蓉心中一痛,伸手替她擦泪,随即又抬手吩咐旁边的粗使婆子将人抬回房并去请大夫。 眼瞧着婆子乖乖将养娘抬走,总算是将人救了下来,穆语蓉才立起身,看向了依旧在长廊下站着的张妈与春芽,却是心事重重。 回想起片刻前,刚刚猛然醒来之时,她便只看见了弟弟站在床榻边哭泣。听说养娘被抓去受罚,她只得匆匆赶了过来,连鞋袜也顾不得穿,生怕迟上半刻便救不下人。 记忆中,十三岁的这一年,她曾落了回水,还昏迷着的时候,因穆老夫人道是养娘看护不力,得挨罚,便也是今日这般受了棒棍之苦。弟弟尚且年幼无处使力,待她醒来的时候,养娘人已经没了,一切便都回天乏力。她不知道,可听到弟弟说养娘受罚,她就只想冲过来救人再说。 · 张妈和春芽二人先是看着原先挨罚的人被抬走了,而又直视着穆语蓉这位穆国公府嫡出大小姐,不知她想做什么。何况,没多会前她明明还昏着,按理说没这么快能醒过来。只这么个情况,又是什么意思? 心里头虽是诸多不满、诸多嘀咕,但这会无人出言,张妈只管赔着笑,上前一步道,“大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您怎么能这么光着脚出来?要是叫老夫人知道了,指不得是要一通罚的。” 又觑一眼地上,反应过来人才被抬走了,接着说,“夕雾没看好您,害您落了水,差点丢了性命,老夫人气得罚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啪! 张妈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这颇狠的一巴掌令她一面怒瞪面的人一面下意识伸手去捂,可不一会脸上仍是现出了五个指印来。却不想,随即另半张脸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却不过是个丫鬟婆子,倒也好瞧着我说话了么?”话是对着张妈说的,穆语蓉看着的反倒是春芽,春芽早低下头,没敢再看她。 “想来张妈也是尊贵得紧,小姐打了骂了,先是即刻瞪回去,只差没有动手,回头怕是还得去告个状,好讨回来这口气,真是娇嫩得紧,是我发现得迟了。这么说来,我才是要好好问一问祖母,咱们穆国公府也不知能不能养得起这么金贵的奴才。” “哎哟,大小姐可是折煞老婆子了!”硬生生挨了两巴掌,张妈晕头转向更发现势头不对,紧赶着便跪了下去咣咣先磕了两个头求饶命,“冲撞了大小姐,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就给大小姐赔不是,大小姐大人大量,且饶过老婆子这一回!”说罢,又是咣咣咣三个响头。 穆语蓉垂眼看她,又看看跪在后头的春芽,微抿了唇,头略略一偏,瞧着气略顺了一点,只是说道,“立昂,过来。” 不远处,站在漆红柱子旁着的清秀可爱的小男孩,手中尚且拿着穆语蓉的鞋袜,一双乌亮的眼睛仅望着她。听到姐姐喊,穆立昂立刻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穆立昂紧跟在穆语蓉身后出了房间,见她未穿鞋袜,也没多想便提了追上来,并没有迟上多少步。那会儿,张妈与春芽的注意力都在穆语蓉身上,倒没发现穆立昂的存在。 这会儿,张妈一时没听到穆语蓉再说什么,心里头也是莫名忐忑。小心翼翼略抬了眼皮探看情况,偷见穆语蓉找了一地儿坐着便开始穿鞋袜,又不觉下意识暗中嗤笑。 大小姐虽说是大小姐,但终究没了爹娘庇护,便是有个弟弟,到底年幼。何况二人都不得穆老爷子与穆老夫人的喜欢,自己方才何苦自己将自己吓成那个样子……只是脸上火辣辣的疼,到底提醒着张妈自己挨了打,她咬牙,暗啐,迟些这口气定要从哪里讨回来才成,总不能白白挨了就挨了! 穆语蓉穿好鞋袜,也好似不曾打过人,但起身略拍了拍衣摆上的泥,瞥了一眼张妈和春芽,不言不语,牵着弟弟穆立昂离开。 走出去几步,穆立昂回头看看还跪着的张妈和春芽,又看看自己姐姐,不觉捏紧手指,穆语蓉感觉到他的小动作,便低声说,“没事,不用担心。我也没事,先去看看养娘怎么样了。” 穆立昂捏捏穆语蓉的手,只仰头看她,一双眸子天真无邪,“姐,手疼不疼?”没想他会这么说,穆语蓉笑了笑,摇头,仍是牵着他走。 · 大周临安的穆国公府,虽随着穆国公嫡长子穆延良与其妻朱氏的意外离世,慢慢已过了风头鼎盛的时期,但到如今,尚算得上有些地位,旁人始终不敢怠慢。 只可惜他们留下的两个孩子穆语蓉与穆立昂,没了父母可以依靠,日子终究没有那么好过。且不提离双亲去世过去八、九年,仍不过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 穆语蓉牵着穆立昂沿着长廊一路不紧不慢的走,脑袋、心里却到底俱是乱哄哄一团糟。她不时低头看自己的弟弟,幼小的脸庞,乌黑的眸子,握在手中的也是稚嫩的掌,真的是还只有十岁的她嫡亲弟弟穆立昂…… 现在是什么情况,穆语蓉想不明白,她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混乱,又好像是她正在做梦,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境而已。可是,好不容易又见到弟弟,就算是梦她也并不想醒过来! 穆语蓉不觉呆呆的看着穆立昂,眼底更瞬间便蓄满了泪。这是才十岁的可爱稚嫩的弟弟,穆国公府嫡孙,无法想象,竟是会落得被人乱棍打死的境地,而她这个唯一的姐姐却没能救得了他。如若真的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怎么能不好好护他?可是,哪里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再多奢想也不过梦境一场。 “姐……”穆立昂因为穆语蓉太过用力握着自己的手而感觉到了疼,于是仰头看她,喊了一声,看到自己姐姐满眼怜惜痛苦,一时也呆愣住了。 回过神的穆语蓉忙别开脸,复逼回眼中的泪,松开了穆立昂的手,待控制好情绪才说,“嗯,我们到了,进去看看养娘。”心绪终是烦乱,又觉得整个人飘飘忽忽,就连脚下步子,她都觉得虚浮。 “哦。”穆立昂仍呆呆的,心里头则满是疑问。 · “大小姐打你了便是打你了,这么点小事值当到我面前来说?” 午睡醒来,穆家二夫人穆周氏依旧有些倦怠,说话也略有些懒懒的。话毕,她搁下手中的茶盏,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又道,“明儿世子妃要回府来看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该准备的都去查查准备好了没有,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到底是穆国公府的二夫人,虽未特意打扮得多么张扬,但身上蜀绣薄衫、紫玉镯子、嵌红宝石金钗与类似样式的耳饰,无不彰显着富贵与奢华。她应是保养得极好又生活滋润,粉面红唇,只更比二八少女多几分风韵。 张妈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半个字,弓着身连连应是。她心里头是明白的,便是要讨回来也不可能是现在,但这一茬她得叫二夫人知道才行,否则再没有人能替她做主的。 正准备退下去的时候,又一丫鬟匆匆进来,在退出去之前,张妈也听见那丫鬟与穆二夫人禀话道,“大小姐在祠堂里头跪着呢,丫鬟婆子们劝不住,全都被赶了出来。”后头的话,张妈便听不见了。 屋中穆二夫人听了丫鬟的话,眉头微蹙,也不多问,只是说,“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待开新坑求收藏! 古言,轻宫斗,《盛宠》,男主重生,不虐女主=甜文。 文案: 素来专横残暴的皇帝突然对她无限温柔, 身为太后身侧最亲近女官的宋淑好, 脑海里只划过两个字:阴谋。 ☆、是醒 穆国公府祠堂。 穆延良与朱氏的灵位前,穆语蓉端端正正的跪着,神色悲恸,泪珠满面。 哪怕是梦境,再面对爹娘的灵位,穆语蓉的心中一样满是歉疚悔恨。她没有能够护好弟弟,甚至为了报仇亲手毁了穆国公府的一切,而所有富贵荣华,终付之一场大火,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仍记得小时候自己爹爹说起祖宗们沙场英勇事迹时的敬佩神情,更是好好同她讲,穆国公府要延绵下去,便须得他们这些儿孙的努力。言犹在耳,她却太久太久没有见过爹娘,也没有能够对得起父亲的殷切之语,终是不孝,更无颜见自己的爹爹娘亲。 “姐……”跟着穆语蓉一路到了祠堂的穆立昂似乎有些发怯,而看到穆语蓉泪流不止,即使不知缘由亦不觉跟着流泪,跪在了她身侧。 听到弟弟的声音,从沉思中回神的穆语蓉闭了闭眼,又是两串泪珠落下。她多么希望这不是梦,如果可以重来,她必定要好好教导他长大成材,要让他有一朝能够独自抗得起穆国公府的一切。过去一切悲苦,都不要再来。 想到这里,穆语蓉心中陡然又被怅然的情绪所充斥,而对着穆延良与朱氏的灵位,她只能重重磕下头去。复起身时,她仍跪着,却抵不住心中不知缘何无法压抑得住的悲苦情绪,兀然便道,“爹,娘,女儿不孝,护不住弟弟安稳,女儿更无用,连自己的一个婢子都护不住。女儿这般不孝无用,无颜见爹娘……” 话出口,穆语蓉又想,既终究是梦境而已,她略微发泄发泄,也是无妨罢。 穆立昂听到穆语蓉一番话,一时愣住,心中满是不安,只忍不住扯着她的衣袖追问怎么了。穆语蓉流泪不答,他便膝行到穆语蓉的面前,仍得不到回应,心中越是慌乱,直抓得一双衣袖都扭曲。 “自爹娘走后,便是养娘一直守着我们,今日若是迟一步,养娘便要活不下来了……立昂,姐姐连养娘都护不住,更护不住你……你还这么小……” 一席话,听得穆立昂心里头难受之极。原来是姐姐看到今日养娘被打成那般,想到日后若是保护不好自己的亲弟弟,觉得对不起爹娘,悲伤歉疚。 穆立昂虽尚且年幼,但终究也早到了懂事的年纪,霎时间便脱口而出,“立昂以后会保护好姐姐,不会再让姐姐落水出事,立昂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叫姐姐不担心。” 信誓旦旦的质朴话语从穆立昂的口中说出来,反而叫穆语蓉心里头更加难受。望着弟弟认真的面庞,穆语蓉又想哭又想笑,直将穆立昂一把揽至怀中。顿时间,两姐弟好一通抱头痛哭。 · 穆二夫人赶到祠堂的时候,穆语蓉与穆立昂两个人已是哭过一场,两个人都红着眼红着脸,好不可怜的模样。她的脸上也适时出现了心疼与怜惜的神色,一面想去揽过两人到怀里头,一面又道,“蓉儿,立昂,怎么了?两个人怎么跑到祠堂来了?” 穆语蓉看向来人,双眼圆睁,见到穆二夫人伸手过来,下意识便将弟弟揽到了一旁又连连退步,反倒差点闹得穆立昂拌了一跤。穆语蓉低头,不叫穆二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心中却变得更加混乱。 周氏为什么还活着?她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穆语蓉的脑袋嗡嗡作响,理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混乱之中,她又忆起自己是在梦中,否则怎么能够再见到十岁的弟弟?于是变得更加乱七八糟。 穆二夫人见穆语蓉一下对她的态度仿佛是看到了洪水猛兽那般,心中不觉警惕,不知穆语蓉何至于发生了这样的变化。难道是落水的事情她察觉到了什么?穆二夫人又觉得不对,她才刚刚醒过来,估计连自己怎么落水了都还没弄清楚…… “蓉儿?”穆二夫人讶然,语气变得越发温和,“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告诉二婶婶不好么?你身子还虚弱,应当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这样乱跑,又这样置气是为什么?” 真是好一通虚情假意!穆语蓉听着穆周氏的话,只觉得无比恶心。曾经被这个周氏骗了那么久,如今怎么可能再被她骗?谁稀得她这假惺惺的关心! 过去种种在眼前瞬间浮现,对着爹娘的灵位,穆语蓉难掩心底的痛恨之情,只仍是低着头,本能往自己惯常藏匕首的地方摸了过去。即使是在梦中,若能够在爹娘的灵位前结果了这人,也算是弥补了那么一点遗憾了! 摸了一个空,穆语蓉不觉微愣,余光瞥见穆二夫人朝她和穆立昂迈步过来就要跨进祠堂,当下便是一声大吼,“滚出去!”话音落下,穆语蓉感觉自己胸口难受异常,连嗓子都有些发哑,她开始感觉到了不对。 如果这是梦境,为什么连身体的难受都这么的真实?她已经很多年武器不离身了,却摸了个空……周氏都已经死了,她已经报仇了,为什么她还会梦到周氏?越是想,穆语蓉越觉得头疼欲裂。 第2节 穆语蓉的那三个字,过于愤怒与厌恶,以致于穆二夫人真的没有再往前,而场面也变得尴尬起来。尴尬对于穆二夫人来说却是其次,这么几个字令她心中的疑惑更甚。穆语蓉太过反常,反常的原因呢?她摸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偏偏这会穆语蓉低着头,也看不明白表情,否则她多少能够观察。 十三岁,落水,养娘挨打,身体虚弱……从睁眼到现在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在穆语蓉的脑海中不停旋转。如果这不是梦,那这是发生了什么?她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可能吗?怎么可能? 穆语蓉的手心冒出了冷汗,她调整了一下表情,略偏过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穆立昂,直深呼吸了好几轮让自己心底平静下来。 “二婶婶是真的关心蓉儿么?养娘是蓉儿身边最亲的丫鬟,也是小的时候娘亲手挑来陪蓉儿的,要不是醒来得早,她差点就被活活打死了!二婶婶若是真的关心蓉儿,为什么不救她?!” 穆周氏不意穆语蓉会说出这么番话,又语带哽咽,着实不曾想她对那么个丫鬟看重至此。可听到她的话后,穆周氏也安定了些。还以为她是知道了不得了的事,原也不过是这样罢了。确实,她亲手养废的丫头,哪儿能那么容易开窍? “蓉儿……养娘没护好你,害得你落水差点丢命,老夫人震怒才罚她的。二婶没用,护不住你的丫鬟,你怪二婶吧,是二婶对不住你。”穆周氏盯着穆语蓉看,更是说出这样带着低声下气的话哄着穆语蓉,连跟着穆二夫人来的丫鬟们都觉得听不下去了。 穆语蓉抬起头,红着眼看着穆二夫人,伸手抹泪,哭道,“我自个贪玩落水和养娘有什么关系呢……” 她尚在说话,眼前恍然一黑,身子便瘫软下去。 · 紫荆园,正厅内。 收回自己的视线之后,穆二夫人才开口问坐在上首处分外端庄的穆老夫人道,“母亲,蓉儿真的就这么让朱老夫人带走么?她现在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 朱老夫人听说了穆语蓉落水的事情,当即赶到穆国公府,说是要将她接到朱家去养身子。穆老夫人松了口,穆语蓉便就这么被朱老夫人带走了。也因此,才有了穆周氏的询问。 穆老夫人慢悠悠喝着茶水,只说,“既然朱老夫人这么坚持,我们也没有办法。要是强留着,反而要落了别人的口实。便罢了,就随朱老夫人去吧,也免得明日明毓回来,知道蓉儿落水的事情要心疼。” 听到穆老夫人的话,穆二夫人不得不住了口,又听到穆老夫人问,“在祠堂里头,蓉儿那丫头似乎对你这个二婶大呼小叫了?” “倒也不是,想来是当时蓉儿在发脾气,语气才不好了点,哪儿至于是大呼小叫呢?母亲可不听底下的人瞎说。” “真辛苦你了。”穆老夫人一叹气,“老大和老大媳妇走得早,国公府这么一大家子都是你操持,偏是蓉儿那个丫头还是不懂事。说起来,蓉儿也已经十三了,没两下功夫就该说亲了,国公府的嫡长女是这样的性子,没得以后让国公府失了脸面……等她从朱家回来,可得好好让老嬷嬷教一教才行。” 这种事情,轮不到穆二夫人说话,她便自觉噤声。穆老夫人也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自己的世子妃女儿回府,正好讨两个老嬷嬷来教教穆语蓉礼仪举止。这么想着,不免又想到穆周氏的女儿语妍。 “妍儿才十岁,倒是还小着,不过,一道儿学学规矩也不坏。老二媳妇,你觉着呢?” 穆二夫人只笑着说,“母亲都这么说了,儿媳妇也觉得好。妍儿和蓉儿一起学学规矩,也能够让姐妹关系更亲近些。” 这话说得穆老夫人心中欢喜,便就此拍板,“那便这么安排了。” ☆、亲人 “蓉儿,快救救二婶!快救救二婶!”熊熊大火逼近着被梁木砸中更跌倒在地,受伤无法行动的穆国公府的二夫人。她异常惶恐,面目慌张,急切地与不远处的侄女穆语蓉求救。 烈烈火烈映照着穆语蓉的脸,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她的二婶狼狈倒地,拼了命在不停地挣扎,依然挣脱不得而越来越绝望的样子。 时间的流逝意味着火势越来越大,穆二夫人一遍一遍与穆语蓉求救,换不来穆语蓉向前哪怕一步。她心中绝望、愤怒,求救的话也变成了嘶吼与咒骂。 “穆语蓉,我是你二婶!是我养大的你!你竟然不救我!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赔钱贱货!我要是死了,做鬼也要诅咒你,一辈子都守着那个病丈夫,拖累你穷困潦倒翻不得身!” 灼人的温度,稀薄的空气,似乎是影响到了穆二夫人的理智,她面容变得扭曲而狰狞可怖,不复过去的半分端庄与优雅。咒骂的话不断从她的嘴巴里面流出来,却越来越充斥了绝望感。 又是一道梁木掉落,差点砸中了穆二夫人的脑袋。她竭力闪躲,才堪堪避开,而梁木砸在地上的响动也令她的咒骂停止。她重新变得慌张、害怕,看到穆语蓉终于朝着她走过来,仿佛是看到救命的稻草,努力伸手要去触碰到穆语蓉。 “蓉儿,蓉儿,你救救我!你快救救我!你救了我,我就帮你回到穆家,让你摆脱你那个没用的夫君,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快救救我!” 穆语蓉当真走到了穆二夫人面前,周围的大火她浑不在意,甚至还一脚踹开了砸落在穆二夫人面前的梁木。她就这么蹲在了穆二夫人的面前,而穆二夫人也立刻拽紧了她的衣裳,不停求穆语蓉救她。 “二婶。” 直到离得这么近,穆二夫人才看清楚了穆语蓉的表情。快意的,愉悦的,痛快的,没有一点同情、不忍以及着急。穆二夫人瞬间呆愣,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穆语蓉,明明是她极熟悉的人,此刻却只觉得陌生和恐怖,便是穆语蓉喊她一声,也仿佛是听到阎罗召唤。 “绝望吗?痛苦吗?我爹和我娘死的时候,比这还痛苦千万倍!”穆语蓉的袖中滑落了一把匕首至她手心,她握着匕首,笑道,“二婶,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了的,你不能死得这么容易。” 穆二夫人听到穆语蓉的话便更加拼命想逃了,连拽着她衣裳的手也立即松开,却反而被穆语蓉抓了个正着。想伸过另一只手去将自己的手救回来,却活生生挨了一刀,直接被刺了一个对穿,而另一只手,她救不回来了。剧烈的疼痛让穆二夫人只能“啊啊”的惨叫,她看着穆语蓉狰狞着脸恨不得刺穿她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听着她疯狂而恐怖的笑声,再也无法思考。 “二叔已经在路上等着你了,二婶,你不孤单。”看穆二夫人疼得额头冒汗,看她五官都疼得挤在一起,看她动弹不得,穆语蓉终于感觉到了快慰。 “穆语蓉!你竟然杀了你二叔!你谋杀亲人!你不得好死!”穆二夫人痛苦地尖叫,“活该穆立昂那个废物被乱棍打死了!” “闭嘴!” 穆语蓉站起身,飞起一脚,踢在了穆二夫人脸上,却也跌跌撞撞……逃离了这场大火。被二十三岁的穆语蓉留在身后的穆二夫人,终究被大火彻底吞噬…… · “姐,你又做噩梦了,要不要再让人去请大夫来看看?” 守在床榻旁的穆立昂,看着自己忽然惊醒而又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的姐姐穆语蓉,眼底不无担忧之色。原本以为到了外祖母家后,自己姐姐能够好好养身子,不成想却是日日噩梦,睡不安稳。他不放心,却没法子,只能守在床边。 接过穆立昂递过来的茶杯,穆语蓉灌了一大口冷茶以后,心情才平定了些,同时她也摇了摇头。她并非是身体不适才这个样子,她自己十分清楚,请大夫过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已经过去五天了,从穆家到朱家来已经五天的时间,即使无法理解,同样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这个事实。她本以为是梦境的一切,原来都是现实。诸种往事,总是在梦中出现,一次又一次提醒她,她是真的回到了过去,获得了重生。 “姐,你饿不饿?让丫鬟给你做点吃的东西送过来好不好?” 穆立昂关心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地响起来,听得穆语蓉的心情变好了些。她真的回到了过去,虽然没有能够再见到爹娘,但是弟弟还在,这也很不错了。有些事情,她或许回天无力,可还有更多的事情她可以改变! “我没事,外祖母在哪里?”穆语蓉伸手摸摸穆立昂的脑袋,脸上浮现笑意,连语调都变得轻快了许多。看到自己稚嫩可爱的弟弟,她便是忍不住想笑。 穆立昂也冲着穆语蓉嘿嘿一笑,才说,“应该是在后花园,监督辰表弟练功呢。”穆语蓉点点头,待梳洗之后,便牵着弟弟一道往朱家的后花园去了。 · 穆国公府如何也仍是临安城中顶富贵的人家,可朱家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原本穆语蓉的外祖父与外祖母膝下只她母亲与舅舅两个孩子,而穆语蓉的外祖父与舅舅又先后战死沙场,其舅舅的膝下更是只余一子朱省辰。 穆语蓉曾经听外祖母说过,当时舅舅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刺激得九个月身孕的舅母提前生产。原是生孩子便似鬼门关前走一遭,却不想舅母便也这么跟着没了,朱省辰便同样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朱家人丁凋零至只余下穆语蓉的外祖母以及朱省辰在,唯是前人立下战功无数,这将门才不至于彻底的没落,而重新振兴的担子则无疑是落到了朱省辰身上。明白这些的朱省辰自小便勤奋用功,偏其天赋过人,长大之后更是武艺卓绝。穆语蓉十分喜欢这个表弟,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日后能够多帮到表弟一些。 夏日炎炎,骄躁的气息在朱家的后花园内不停流转,便是满池艳艳菡萏亦只能略略减去一二分的热意。暖风拂面,又吹得繁密树叶哗哗作响,与阵阵蝉鸣作伴。唯独是大树遮阴的凉亭中,尚且能够偷来几分难得清凉。 穆语蓉和穆立昂到了后花园,但见朱老夫与朱省辰等人便是在凉亭中。 “外祖母。” 走近凉亭,穆语蓉远远便招呼了朱老夫人一声。 朱老夫人虽已是近五十的年纪,但身体硬朗,性情坚毅,性格坚强,便到底凭着一己之力在撑着这个家。她对几个孙儿都十分喜爱,前世的穆语蓉不是不清楚,可因着一些别的原因,穆语蓉总觉得无颜见她,到头来没能够好好替老人家送终,同样是件憾事。 “蓉儿和昂儿来了。” 即便上了年纪,朱老夫人看起来仍是英气十足,眉宇之间更透露着不让须眉的气概,一笑起来又和蔼慈祥,很好亲近的样子。穆语蓉和穆立昂笑着走过去,又同朱省辰打了招呼。 穆语蓉和穆立昂原本都以为只朱老夫人与朱省辰,至多并几个仆从在,却不曾想,这后花园里头还有旁的人。垂头单膝跪在凉亭内朱老夫人面前的两名少女,看起来并不比穆语蓉大上许多。便是跪着,这两人一样背脊挺立,且看起来并无普通少女的柔弱。 “也当真是赶了个巧了,蓉儿,外祖母给你找的这两个女护卫,你先瞧瞧喜欢不喜欢。”朱老夫人招呼穆语蓉一声,同她解释。 先前穆语蓉之所以能够借着养身体的由头从穆国公府出来,便是因为她落了一回水差点就丢了性命。也是这般原因,养娘才会受了责罚,差点被活活打死。落水的原因,要追究起来麻烦,可她身边无人看护却是真的。 穆国公府的人她信不过,可外祖母,穆语蓉是相信的,外祖母帮她找的人也不担心出岔子。穆语蓉考虑过同自己外祖母讨人的事,可没有想到反而是外婆先将事情办妥当了,根本没等她开口。 围着两名女护卫转了圈,穆语蓉对朱老夫人放心,自然没有不满意,随即便再笑着说,“外祖母这么费心帮蓉儿找来的人,蓉儿还有什么不喜欢的,谢谢外婆。”说话间已是走到朱老夫人面前撒娇去了。 朱老夫人笑着拉过她的手,看着外孙女这般俏丽模样,难免还是会想起自己去世多年的女儿,只从来不在外孙面前提哪怕半个字。 “外祖母也是没想到你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好没有大事,否则真是……现在有这么两个人在你身边保护你,外婆也能安心一些。只是往后你自己得多加小心,立昂多少还得靠你,你是穆国公府的嫡长女,无论是谁都欺负不了你去。” “是,外祖母,蓉儿明白。” 朱老夫人见穆语蓉神色果决,心中总算是安定了许多。 偏偏是同样在一旁的穆立昂不大甘心,信誓旦旦便是一句,“外祖母,我以后会保护好姐姐的!” 朱省辰听言,笑呵呵也凑回热闹,“祖母,我以后会保护好表姐和表哥的!” 两位小小少年的三言两句,顿时间逗得朱老夫人和穆语蓉都乐了乐。 作者有话要说:  章·三天过去还没现身·珣: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来遛一遛! 作·或许马上就放男主·者:贿赂我啊!╭(╯^╰)╮ ☆、蹴鞠 前一日夜里下过大雨,此时山里的空气便格外清新,带着青草与泥土的香气。骑马行走在草地间,越是有身心舒畅的感觉。 先时,穆语蓉从穆国公府到朱府第二日,她的嫡亲姑姑带着女儿冯琳琅与儿子冯子言回了穆国公府。十多岁时,冯琳琅与穆语蓉还很亲近,自然要寻她玩耍,偏偏扑了个空,心中难免失望。是以,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了穆语蓉身子好转,冯琳琅当即便命人送帖子到了朱府,邀她出来游玩。 前世穆语蓉出嫁后同表妹生出了嫌隙,无非是为一些小事情,又或许免不了有人挑拨。后来即使明白过来,想要再挽回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亦不是易事。如今再看,倒觉得不是什么问题,穆语蓉心中没有芥蒂,自然能够与冯琳琅愉快相处。 不似冯琳琅与朱省辰那般骑上马便蠢蠢欲动要比上两回,又偏要拉上冯子言与穆立昂一起。于是独独剩下穆语蓉是慢悠悠骑着马,享受享受这股清新,也被生生落出去好长一段距离。 在冯琳琅与朱省辰等人比了几场赛马之后,尤觉得不够尽兴。兼之冯琳琅总是比不上朱省辰速度快,难免不甘,她便蠢蠢欲动想再玩点其他的,好同朱省辰再一较高下。 并不似一般少女的恬淡安静,冯琳琅从小就喜欢骑马射箭一类的活动,冯世子与冯世子妃都极宠这个女儿,见她每每都欢喜异常,便也随她去了,才造就了她如今这般爽快至极又不安分至极的性子。 心里的小九九转啊转,冯琳琅越想越觉得该这么办,再环顾几圈周围风景与环境,很快有了新的想法。可她想着,若是只她一个女孩儿,说不得其他人不愿意陪她玩,于是调转马头,回来求助表姐穆语蓉。 “蓉表姐。”穆语蓉才刚刚瞧见了冯琳琅等人的身影,便已听见她喊自己,不由微笑,却未回应,只是同样策马上前,与他们会合。 等到离得近了,穆语蓉瞧着冯琳琅额头冒汗,便笑着道,“那么着急喊我作什么?瞧瞧这满头大汗,快去阴凉处避一避,喝点儿茶,当心中暑。” 冯琳琅嘿嘿的笑着,不急着说自己的想法,倒是先同意了穆语蓉的话,说,“蓉表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这边去阴凉处避着,再喝上两杯茶水,好好休息休息。”说着话的功夫,又是一甩马鞭,跑了出去。 包括穆语蓉在内的其余众人早已经见怪不怪,都只是笑着跟上去。 · 趁着休息的功夫,冯琳琅寻了个时机,便提出要与众人一起玩蹴鞠的建议。还没等穆语蓉开口表达意见,反而是其他人一个接一个表示了不同意。冯子言说,冯琳琅曾因为玩蹴鞠受过伤,不行。朱省辰说,不想欺负女孩子,不行。穆立昂说,穆语蓉的身子才好没多久,不适合玩这样激烈的比赛。 一个比一个更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闹得冯琳琅当下就扁了嘴,奔到穆语蓉身边去求救。望着冯琳琅期待紧张的表情,穆语蓉看起来慢悠悠又一本正经地,好一会儿才说,“我倒是没关系,可你得说服他们才行呀。” 冯琳琅却不管那些,一脸只要蓉表姐你没什么问题就可以了的样子。她先看着自己的弟弟冯子言,道,“因噎废食要不得,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知道么?”又看着穆立昂,道,“蓉表姐说没事儿,你不用担心了。”最后,才看着朱省辰,扬了扬下巴,“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 “这样吧,给你一个机会,你出道题,考考我,我赢了,你就得和我比,成还是不成?”冯琳琅自信满满,更主动“挑衅”。 朱省辰并不欲同她计较,也没想真的与她一起玩蹴鞠,可看着冯琳琅得意的模样,总是想要搓一搓她的气焰。他便就真的满口答应下来,开始思考。 冯琳琅见他思索得颇为认真,也耐心等着,中途还加上一句,“只能提与蹴鞠相关的问题。”没有得到朱省辰的回应。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朱省辰似乎终于思考完毕,招呼个仆从过来,耳语两句,那仆从便去了办事。冯琳琅好奇得很,又不想先失了气势,因而憋着没有主动问朱省辰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没多久,那仆从重又回来,手中多了一个圆滚滚的皮球,冯琳琅的眼眸顿时冒出星星一般闪亮。她看着朱省辰接过皮球,径自走出去数十步,而后手中的皮球一滚,便不见踪影。原是那处有个深坑,不太大,只比皮球大上那么些许,只是坑深,人的手臂并够不着,想要弄出来不是没有法子,总归是不容易。 “我的问题就是,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不动一草一土,将皮球取出来?若是你能够取出来,我便陪你玩这一场。”朱省辰将自己的问题说与冯琳琅听,又小大人似的背过手,朝着穆语蓉看过去,笑了笑。 先前看着朱省辰动作的时候,冯琳琅还是乐呵呵的,想着自己的意愿总算是可以达成了。没有料到朱省辰出了这样一个题目,不能够动一草一土,这可怎么办才好? 冯琳琅围着那深坑转了两圈,指了两个个高手长的仆从试着够一够,却并够不着,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过了半晌,仍是对着深坑里的皮球束手无策。偏偏是众人都盯着她看,惹得冯琳琅越是着急,越急不出办法,只差没有抓耳挠腮。 第3节 就这么样,冯琳琅自己折腾半天,依然没有任何法子,不得不又一次转而求助表姐穆语蓉。她看到穆语蓉镇定悠闲的样子,便觉得她肯定有法子。至于耍赖不耍赖,冯琳琅已经顾不上了。 “蓉表姐,你肯定有法子对不对?教教我吧!我不就是想玩蹴鞠么,哪儿这么难呢!竟还出这样天大的难题来为难我!当真是令我无言以对了!”冯琳琅抓着穆语蓉的胳膊晃呀晃,又不时瞪上两眼朱省辰,朱省辰别开脑袋,只当没有看见。 被冯琳琅央求个不停,穆语蓉觉得她可爱至极,依然忍不住笑,故意逗她,“我若是帮你了,岂不是作弊?” “咱们是表姐和表妹,一家人,同心的,怎么能算作弊呢?”冯琳琅听这话就觉得有戏了,连忙回应穆语蓉,又压低声音,“蓉表姐,你偷偷儿和我说!” “都这样光明正大的作弊了,偷偷儿说和公开说,有差别么?”朱省辰在一旁没两句客气话,偏是要刺激冯琳琅跳脚才罢休。 冯琳琅轻哼一声,也不大乐意了。她觉得,自己是个榆木脑袋,原本就不怎么机灵,朱省辰出这么个难题是故意欺负她,根本有失朱家将军们的风范。 察觉到冯琳琅有些置气,穆语蓉当然不会不管她,便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琳琅说得对,一家人哪管那些东西呢?我想得到的办法,也算是琳琅想得到的办法,都可以。” 穆语蓉看了眼朱省辰,朱省辰会意,和与冯琳琅的态度不同,朱省辰在穆语蓉面前十分听话,也没有那股欺负人的劲头。何况,穆语蓉是这里头年龄最大的一个,她这么说,其他人也不至于跳出来反对。 于是,穆语蓉便开始吩咐起仆人,命他们去取两桶水来。两木桶的清水相继往深坑里倒了进去,坑内的皮球便看得见往上飘。等到两木桶的水都灌完了,那皮球正好飘到了坑口,只消一伸手便能够取到。 自认为榆木脑袋的冯琳琅看得目瞪口呆,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可以做到了啊?一面是惊叹,一面又欢喜,冯琳琅甚至为这短短的“表演”忍不住拍手叫好。再看众人的样子,并没有多么赞叹,顿时间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榆木脑袋啊…… 见冯琳琅高兴了,穆语蓉也安心,正想说不如便玩一场蹴鞠,都活动活动筋骨,偏偏是来了不速之客。 浩浩荡荡的仆从们簇拥着当中的三位主子,冯琳琅与冯子言还好些,若无来人随从的提醒,朱省辰与穆立昂都识不得此三人的身份。反而是穆语蓉,看到这三个人,不免意外。 她是最大的那一个,行礼的事情自然须得她带头,因而她当先拉着冯琳琅跪拜了下去,说,“臣女见过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给诸位皇子请安。”伏在地上的一刻,她却只是揣测着这三人出现在这的原因。 五皇子章炜、六皇子章琛以及九皇子章珣,穆语蓉对这三个人的了解算不得深。她只知道,前世五皇子章炜对一个民女宠爱有加,甚至在登基之后拥那人做了皇后。六皇子章琛,因参与谋反而丢了性命,至于九皇子章珣……穆语蓉前世并没有正面遇见过这个人,不过是远远瞧过几次兼之听过一些与他相关的消息。 思及此,穆语蓉倒发现自己先前忽略了的一事,前世五皇子章炜宠爱的那位民女,她应该寻得到的。这边想着事情,那边又感觉到有谁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上,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感觉。穆语蓉抬了抬眼,偏与九皇子章珣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再遇 大周当今圣上膝下共有五子,除了此刻出现在穆语蓉等人面前的章炜、章琛、章珣三人之外,还有大皇子章熙以及三皇子章琏。五位皇子中,大皇子章熙年已二十四,而最小的九皇子章珣则是十六岁。五皇子章炜与六皇子章琛同岁,皆是十八。这五位皇子当中,只有大皇子与五皇子同为皇后所出,最得圣上喜欢。 常年身居高位,使得这三位皇子身上都散发着不同常人的傲气,而正是因为章炜三人的出现,令冯琳琅玩闹的心思都顿时间消去了大半,更不提其他人。被免了礼后,穆语蓉复领着弟弟妹妹们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听候“发落”的样子,便听得五皇子章炜首先开口。 “原本是出来走一走散散心,倒是听得这边热闹,便过来瞧一瞧。方才似乎听闻你们想要玩儿蹴鞠么?”穆语蓉应是,章炜继续道,“早先曾经耳闻,冯世子的嫡长女一身好功夫,从不输男儿,今日能得见冯大小姐一展风采,倒是件幸运的事。” 言下之意,竟是要穆语蓉等人“表演”给他们看了。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过于霸道了些,无论如何,穆语蓉与冯琳琅等人也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小姐少爷,被章炜要求像耍杂技的一般听从吩咐,未免有看轻人的嫌疑。他们要是从了,和自辱没什么差别。 穆语蓉不曾想,这位将来要成为储君的五皇子如此没有分寸,想到其能够为了一个民女而毁了了助其上位的嫡妻正室,似乎又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若原就不是什么好人,哪还能指望他做出许多好事来? 明明是个尴尬的提议,偏偏有人跟着附和或者说是撺掇。 “五哥的主意甚好,我们是不好欺负人,又实在感兴趣得很,相请不如偶遇,今天的这个时机真是十分巧妙。”章琛帮衬起章炜的霸道主意,又讲,“方才那将皮球从坑里拿出来的主意,也当真是令人赞叹的巧妙,想来穆大小姐,也是……” 章琛的话并没有能够说完,便被章珣打断了,“五哥和六哥若是想看蹴鞠,宫中自有人表演,何必为难冯大小姐。”他说话直接,且站位明确,更没有因为自己年龄小些就不敢吭声。最重要的是,章珣说出了最符合正常人思维的话。 “宫里头的哪儿能和这个比?”章炜斜了章珣一眼,对于他偏帮穆语蓉等人的行为,有着明显的不满。但章炜并不与章珣纠缠,只问穆语蓉,“便只一句话,可还是不可?” 答应,是自辱;不答应,是忤逆。 原本该是两难的选择,可正是章琛的一番话,令穆语蓉注意到了他们实际上是提前打听过这里的事之后才过来的。同章炜等人恰好都在此地可能是偶然,但是在章炜等人寻过来之前,已然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没有台阶可以下,那便自己铺一个台阶,照样能够下得去。 “五皇子知之甚广,冯表妹确实有一身好武功,可今天,却不是冯表妹要玩蹴鞠,乃是冯表妹自己教出来的那一支蹴鞠队伍需要试炼。若是五皇子想看冯表妹亲自比试一场,自然不无不可,唯一是冯表妹前阵子刚伤了脚,痊愈不多时,若因此又受伤,只恐世子与世子妃伤心,终是不孝。若是五皇子想看冯表妹那支蹴鞠队伍表演,自当遵命。” 章炜听到这话,顿时眯了眯眼,看穆语蓉的眼神,竟透着阴险。 冯琳琅前阵子伤了脚是真的,可伤得很轻,轻到没两天就好了,并无后遗症。至于什么蹴鞠队伍,也并不存在,但是很多热爱蹴鞠的人会自己培养队伍却是不少见的。唯独穆语蓉将冯世子以及冯世子妃这样强调地抬出来,章炜若听不明白,才是比冯琳琅更榆木脑袋。 “哎……这样啊……要不是冯大小姐,那还有什么意思?”章炜还没说话,章琛便已先叹气,“五哥,竟然如此,那还是作罢吧,没得让冯大小姐再受伤,那就不美了。” 章炜不言不语,只是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扭头转身便走。章琛即刻跟了上去,依然是章珣走在最后。 穆语蓉望着章珣的背影,原是目送他们离开。恰章珣回头看他们,因其先前到底帮他们说话,便递给他一个感激眼神。又一次和九皇子的视线相撞,却不想,章珣回以她一个笑容。偏偏是章珣的笑容,未免好看得令人晃眼,穆语蓉只能跟着报以微笑。 待到章炜并着他们的仆从俱离开,穆语蓉等人都松了口气,却并无人知道,章炜等人离开之后,第一却数落了章珣两句,道是明明他要去会面又讨了个无趣。 只是被章炜几人一个搅合,先时的兴致俱散得一干二净,穆语蓉与冯琳琅几个后来便没了什么活动,估摸着时间便各自回府去了。 · 见过章炜,穆语蓉便惦记上他后来宠爱的那位民女的事情。恰好过不去多久便会是冯琳琅的生辰,凭着这个借口,穆语蓉独自从朱府出来到朱雀大街为冯琳琅挑选礼物,同行的还有朱老夫人为她挑选的两个女护卫。 穆语蓉乘着马车到临安城中心的朱雀大街时,天光早已大亮,日头也早已升起,大街上更是人流攒动,好不热闹。她先是如常去了城中最大的首饰玉器商铺细心挑选给表妹冯琳琅的礼物。于女护卫而言,未见她有任何异样,但等出了商铺,终究是变得奇怪。 穿过朱雀大街,再转过两条街道,穿过一条小巷子,可以见到城中专门贩卖丫鬟仆从或是婆子的市集。这里与朱雀大街的热闹不大相同,虽则一样喧嚣,但总归是贩卖人口的地方,多少透露着低迷与绝望的气息。 穆语蓉自然不必自己亲自寻路过来,吩咐一声车夫已是足够。可无论是在车夫还是两名女护卫看来,这里都非穆语蓉应该来的地方,无非是拗不过她是小姐而他们仅仅是伺候她的人。 其实,如果是穆语蓉想要买丫鬟或者仆从,只须得找牙婆过去问话,交待自己想要个什么样,再吩咐牙婆送人给她挑选即可。穆语蓉自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算着日子今天来这里确实是别有目的。 整个巷子人声嘈杂,夹杂着诸种恶毒叱骂以及鞭子打在人身上的闷响,还有低低的啜泣或者呻|吟的声音。轻软的绣鞋踩在青石板路面,却莫名给人不踏实的感觉。穆语蓉的目光在任人鱼肉的各色人口中间穿梭,又似乎在寻找而非物色。两名女护卫跟在她身侧,神色严肃、分外警惕。 这里的牙婆子最是眼光毒辣又会使迎来送往的那一套,看到一身上好绸缎衣裳的穆语蓉,再瞧她身上首饰虽简单但价值不菲,更兼身旁女仆从都甚为冷艳,心中自有计较,仍是满面容光迎了上来。虽则觉得穆语蓉年纪未免太小,但这并不是她能够管的事。 “这位千金大小姐,恁的亲自来了这种地方呢?可是有什么需要,同老婆子说一说,保管能够满足大小姐的想法!”李牙婆原是想离穆语蓉近一些,被女护卫挡了回来才自觉的拉开距离,嘴皮子倒是依然十分的顺溜。 穆语蓉却只是晾着她在一旁,连个眼神儿都没有给。 仔细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穆语蓉微蹙眉头却并不想问牙婆,待她自顾自再逡巡一遍,反倒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终于看到了要找的那个人。 周遭有几名少女围簇着这名少女,她瑟缩着身子蹲在角落里,一双本该明亮的大眼睛低垂着,并没有看向任何地方。待在这样的地方,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消耗与损毁,那么这个人即使年龄尚幼却死气沉沉便不难理解。 “就她。” 穆语蓉下巴一抬,手指一点待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姑娘,转头看向了李牙婆。被点中了的小姑娘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是埋着头不理人,直到感觉许多人的视线似乎都落在她身上,仍旧没有抬眼反而越发缩成一团。 李牙婆愣了愣,没想到穆语蓉看了半天,竟然是挑中了这么一位不灵光的人物,可有人肯买,她只管收钱,哪里需要管那么多?可该问的,还是问上一问的好,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小姐眼光是真好,这个丫头是顶不错的,虽然瞧着不够机灵,但到底是官家女儿,如何都差不了。不过这个丫头是个官卖,价钱也是上头的大人先前就定好的。别的话也没有,但依着规矩,想问大小姐如何要买她?” 穆语蓉正欲答话,又感觉到有道身影在周遭出现,转头看去,却是一张并不完全陌生的面孔。她看着更加莫名出现在这里的章珣,想了想,终是打了招呼,只喊他一句,“九少爷。” ☆、孤女 穆语蓉又一次有了近距离欣赏章珣容貌的机会。 当今圣上膝下诸位皇子,若相比较,确实颇有些“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意味。其中的九皇子章珣,在美貌上,便与其他皇子有所不同。他身上有些出尘感,又带着潇洒倜傥,令人想起话本里头月下酌酒、与月同酣的清冷少年。 可惜她不是什么天真浪漫的少女,否则这般一次两次的近距离接触,怕是一颗春心都要被撩拨起来。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他什么都不用做,单凭着一张脸,凭着一个笑容,凭着通身气度,足以叫万千女子倾倒。 章珣似乎是个温和的性子,听得她一声“九少爷”便略略颔首,回以微笑与问好,语气虽不亲近但也不疏离,更不是客套敷衍的感觉。明明无论是她还是章珣都知道,他们不相熟,她主动打招呼,只是因为他的皇子身份。 李牙婆见这么会又来了一位贵客,听到这句九少爷,也没有明白是哪一家的九少爷,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是比之穆语蓉更加怠慢不得的人物。思量之下,她便没有主动去讨无趣,怕惹了贵人不喜。 当章珣的视线从穆语蓉脸上移开之后,即刻便转向了先前被穆语蓉点中了的那名少女。那人蜷缩着身子,看起来很不可怜,而章珣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却被穆语蓉成功捕捉。 穆语蓉垂眼,章珣复看向了她,眼中已并无任何特别情绪,只笑问,“许知县的孤女?”这样的问题,再配着章珣之前的不明神色,穆语蓉心里头很快便有了新的计较,也考虑其之前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九少爷也是寻她?”穆语蓉一脸惊讶,又抬眼看章珣,略略压低了声音,只是道,“许大人是无辜的。” 章珣没有回答,反而瞥了眼李牙婆。李牙婆在旁边,便是关注着穆语蓉与章珣两个人,自然听到了他们的话。当下得了章珣的示意后,已悄然近了两步,笑着说了起来,“没有错呢!可不是个知县孤女么?也是识得字做得女工的,又才十岁,长得也清秀,才能出到六十两的价钱。” 李牙婆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的衣裳首饰上打着转,瞧着都是不差钱的主,她悄悄莫抬上点价钱,想来也不怕什么。想到这里,李牙婆便忍不住搓了搓手。 这边李牙婆的话刚刚说毕,那边章珣的人已经去了交付钱款。穆语蓉倒不觉得他是要抢人的架势,又摸不透他的心思,便只是看着等着。待到下头的人将事情办妥当了,穆语蓉才听得章珣道,“许大人虽不无辜,但唯一的女儿流落这般地境地终是不妥,今有穆大小姐仗义相助,却是好事。” 穆语蓉不是非要将人带回去,尤其是在这里碰到了章珣,愈觉得事情似乎不妥当了。因为她先前忽略了,这个人会不会是有人专门送到五皇子身边去的?譬如说,此刻眼前的章珣。若是那样,她的横插一脚,可是反而会给自己招来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并没有很想要和皇家的人有过多牵扯,因为她清楚,不出三年,大周皇室便要陷入混乱的境地。表面上即使再如何风平浪静,藏在平静后头的暗涌却不知道会有多少。 “许大人的孤女若能够得九少爷庇护,怕是能够过得更好些。”穆语蓉盯着章珣,向他表明自己的意思。人,她不是非要不可,你可以带走。 “我终为男儿。”章珣淡淡看一眼穆语蓉,脸上莫名就有些个不满了。穆语蓉看得云里雾里,只终究还是将人给带回了朱府。 · 许月并不知道自己被穆语蓉和章珣议论了半天,一直等到被推上马车的时候都仍然是蒙着的状态。此时此刻,她不住打量着面前的穆语蓉,想不通这个看着不比自己大多少的不知哪家的大小姐为何要将自己买回去。她想问,却不敢问,犹犹豫豫,惊惶无措。 “我知道你,你是许山昌县令的女儿。”穆语蓉主动说道,“你父亲一生廉洁,是个好官,遇到了那等事情自是不幸,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父亲的名字会从眼前少女口中听到,更不曾想竟会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越是如此,她心中的惊慌与不安越是无处可藏。霎时间,许月轰然便已泪珠满面,不觉哀泣。 · 回到朱府之后,穆语蓉首先便交代下人将许月带下去沐浴梳洗,又因两人身材相当,直接叫丫鬟拿了自己的新衣裳给许月换洗,还吩咐厨下准备些吃食。之后,她才去了见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已然听说了穆语蓉带回了位姑娘这么件事,见到穆语蓉,她没有主动询问,只先等着穆语蓉给她一个说法。其他都不是问题,买人可以,花多少银两也无所谓,可亲自跑去那样乌七八糟的地方,毕竟是不妥当。在朱老夫人看来,穆语蓉这是失了身份。 了解朱老夫人的性情也大致知道她此时的想法,穆语蓉乖乖的主动和朱老夫人解释,并不敢寻任何借口。只是穆语蓉也先澄清自己与章珣仅是偶遇,两人不相熟,朱老夫人没有追问,她才说起了更重要的。 “外祖母是否还记得,约莫是半年之前,奉临县粮仓千余石粮食因一场无名大火付之一炬,这一桩事情?” 朱老夫人点头,“确有其事。” “当时上头的大人追问下来,因事情算不得小,便要当时任上的县令负责。那县令一生清贫,既被削了官职又典卖了大半家当却也填补上这个空缺,最终郁郁成疾,且没出半年人就没了,隔日许夫人也上吊自尽,随许大人去了。” “蓉儿所以知道许山昌许大人,还是小时候曾随二叔在别处见过一回,在那时也曾经见过许大人的独女许月姑娘。要不是出了那桩事,蓉儿不会知道许大人到了奉临县任职,更想不到不过一年时间许大人便遭飞来横祸。” “因是许大人的家当都变卖了也抵不了那损失,许大人的独女也遭了官卖,更勿论家中奴仆了。终究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偏是落到那样的境地,又没做错什么,当是念着许大人的为人,帮上一把也是使得。我是听闻许月姑娘如今落在了哪个牙婆手中,才想着去碰碰运气,寻着了却是真正的安心。” 穆语蓉说的都是实话,只要去打听都能够打听得到,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 听过穆语蓉的解释,朱老夫人没有即刻说什么,反是沉默半晌才道,“既是许大人的独女,又无亲无故,便是当个小姐一般养着也无妨。只是等过几年,便该到说亲的年纪了,怕是得有些麻烦。” 到底是县令女儿这般的出身,偏又是没了爹也没了娘,日后若想许个高门大户是无望,却也不可能真的嫁个市井小民反而没得辱没了许大人。于朱老夫人而言,若真要将人收留下来,这些事情迟早要面对,不能不思量。 穆语蓉却笑着说,“那有何妨?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有那么许多,若是匀一匀给许姑娘能助她嫁个好人家,不比什么都更强么?还在乎那些个身外之物不成?” 这边厢,许月梳洗过后又换了一身新衣裳,被丫鬟领着过来给朱老夫人请安。于是恰巧便听到了来自于穆语蓉的这番话,一时间又红了眼想要哭,到底是碍着初次见朱老夫人忍住了。 恰有所感应的穆语蓉转过身,见是许月,欢欢喜喜上前拉着她到了朱老夫人的面前,好似并未瞧见她眼中泪意,只是笑得开心。 “外祖母,您瞧瞧,多么标志的一个妹妹呀。蓉儿并不能够时常在您跟前替你分担喜忧,以后有许姑娘陪着您,我也打心里头觉得安心和高兴。” 朱老夫人一样笑吟吟的,握着许月的手,也说,“许姑娘便在我朱家暂时住下吧,日后若有亲人来寻再作其他打算。” 至此,许月终究没能够绷住,再次落了泪。流落到被官卖的下场,原本以为此生只能过得凄惨孤零,却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能够得此恩遇。她心中难掩激动,扑通跪在朱老夫人的面前,便先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朱老夫人,多谢穆大小姐,朱老夫人和穆大小姐对许月的恩情,许月没齿难忘,做牛做马也定要报答!” 朱老夫人看着许月消瘦的样子,又觉得是个温厚老实的孩子,想到她的遭遇,心中多少添了几分同情怜悯,便没有再想先前的那些事,只等日后再说。 这一桩事情妥当下来,穆语蓉心情更好几分。唯独是章珣的举动,叫穆语蓉觉得捉摸不透,瞧见许月便时不时就要想起这么个人。 但事已至此,只能再作打算。 第4节 作者有话要说:  章·心机boy ·主动出现刷脸·珣 穆·一脸懵逼·语·拒绝偶遇·蓉 作·日更却收不到评论好苦逼·者 ☆、客人 许月在朱府住了下来,朱老夫人待她十分宽厚,专门辟了一处院子给她,还拨了专门服侍她的丫鬟婆子,更特地挑了性子比较温和一些的。许月初时战战兢兢不敢接受,后来总算被说服了,却也不常指挥丫鬟们,便担心有人背后数落自己的这般身份。 安顿好了许月,穆语蓉也在朱家住了好一段时间了,穆老夫人几次派人来催,要她与穆立昂早日回府。穆府近来并无大事,穆老夫人这么催着他们回去,即使有再多借口,也不过是因为冯琳琅的生辰就在这些日子。她在朱家,还是在穆家,便有些差别了。 等到又再过去几天,传话的人只道穆二夫人说,她与穆立昂再不回府,穆二夫人就要亲自到朱府来请了。话说到这个地步,穆语蓉不得不准备搬回穆家。为此,朱老夫人专门找了穆语蓉过去谈话。 房间里面只有朱老夫人和穆语蓉两个,有些话自然能够敞开来说。 “外祖母近来在想,虽则你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但说到底,你和立昂属于穆国公府长房,便想要分家单独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如今有这样的事,外祖母确实不怎么放心,你们要是愿意单独过,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要是你也觉得好,那么到时候外祖母便陪你和立昂去回穆国公府说一说。” 即便朱家式微,可朱老夫人是在太后面前也说得上话的人物,她要是出马,事情成不成另说,哪怕是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一样没得不给半分脸面。她既然说起这么一茬,自然是有了些打算,却依然是征询穆语蓉的意见。 父母亲已经不在了,如果真的分家,便等于她和穆立昂要将穆国公府的一切都放弃。穆国公府的一切,穆语蓉其实没有多稀罕,前世的时候,便是朱老夫人做主帮他们分了家,穆语蓉带着弟弟半脱离了穆国公府生活。 可是,事情远没有她以为的这么简单,尤其是知道了父母亲的死并不是意外。她是不怎么稀罕穆国公府的这一切,但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没道理白白拱手让人,尤其还是让给仇人。 “外祖母,”穆语蓉握着朱老夫人很有些粗糙的手,“父亲在世的时候便一再与蓉儿说,要带着弟弟一起让穆国公府更加兴盛。父亲的愿景,蓉儿希望终有一天可以达成,也叫父亲九泉之下能够安心。分家的事情,蓉儿没有想过。” 除了一些其他的原因以外,穆语蓉也不希望朱老夫人操心这些事情太多。分家的事情如果真的要落实,那便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妥当的。 穆语蓉顿了顿,笑着同朱老夫人再说道,“倒是蓉儿已经不小了,应该学着掌家了才对。立昂日后是要考取功名的,那么蓉儿便得在他身后好好支持他。父亲和母亲留下的产业确实不少,可不好好打理也不行,过去蓉儿小,学也学不成多少,如今却不能再偷懒,一直让祖母和外祖母操心总归是不孝。” 穆语蓉主动说要好好学习掌家,朱老夫人多少意外,以前和这个外孙女提的时候,倒是总听得她讲有外婆和祖母帮忙看着便好。但是她能够有这样的想法,朱老夫人不无欣慰。 “掌家不是易事,尤其是你父亲和母亲名下产业众多,管理起来更加麻烦,但蓉儿这么说了,外祖母当然支持。只是原本应该慢慢放到你手上才好,否则一下子都压下来,你也吃不消。” 她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这件事,见朱老夫人这般鼎力支持,穆语蓉心中十分感激。唯独现今她手里头没有可以用的人,倒是个麻烦的事情,何况她想做的事情很多,须得有能人帮忙,自然就更不容易了。她心中倒是有许多打算,要顺利一一实现,却还得好好筹谋筹谋,急不来。 “外祖母说得是,先前去替冯表妹挑选礼物,朱雀大街的两间铺子,蓉儿也都顺道去转了两圈,生意却似乎不怎么样。” 穆延良和朱氏为穆语蓉、穆立昂留下的产业,被分成了两份。一份在朱老夫人的手上,一份则是在穆老夫人手上。这还是当初朱老夫人努力争取,才争取到的结果。穆语蓉说的这两间位置极好的铺子,并不在朱老夫人的手上。 朱老夫人听明白了穆语蓉话里的意思,略想了想,才说,“原就是你的东西,你想了解了解、看看经营,自然没有不可以。若有人说不可以,只管摊开来对上一对便是。” 穆语蓉闻言眼前一亮,忍不住笑,朱老夫人也笑,却补上一句,“想做什么便去做,自有外祖母给你撑腰。” · 两日后,穆语蓉和穆立昂乘着马车回到穆国公府。马车直接停在了他们住的南秋院外,待两个人下了马车,首先面对的便是跪了一地的仆从。当先的那一个,是这阵子在穆国公府卧床养伤的穆语蓉的养娘夕雾。 养娘不比穆语蓉大上几岁,前阵子被生生打了个半死,如今身体也还未好透,只是到底算活过来了。小姐将她救下来,她心中无疑感激,好不容易盼到了小姐和少爷回来,更是激动无比,早早便准备好了迎接。 “都起来吧。”一回来就是这样的阵仗,穆语蓉忙吩咐了一句,又命众人都各自去忙——至少他们从朱府带回来的东西都该先搬进来才行吧,仅仅是留下养娘陪他们说说话。 “小姐,少爷,夕雾好想你们。”一张口,夕雾便是激动得要哭的样子,“没有保护好小姐,还给小姐添了那么多麻烦,都是夕雾的不是。”似乎是又想起了穆语蓉落水的事,自责起来。 穆语蓉见她这般,无法只得劝慰了几句。后来见穆立昂的书童搬完东西回来,穆语蓉便让穆立昂先去整理自己的东西,穆立昂很听话,乖乖去了,单留了她和养娘两个人说话。 说起穆国公府的情况,养娘同样有许多可说。 “小姐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头新来了两个老嬷嬷,听说是老夫人和世子妃要来的。奴婢去打听,只道是老夫人以为,小姐已经是这个年龄,没两年便要出嫁,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三夫人家的一个远方侄女在咱们府里头住了一阵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听其他的人说,似乎不大好伺候。不过,小姐应当见不到那位表小姐。” 穆家三爷乃是庶出,向来为穆老夫人不喜,包括三房的人无论穆三夫人,还是他们的孩子,全都不招老夫人喜欢。如此,三房的人自然也不爱同嫡出的长房、二房的人来往。 穆语蓉并不太记得这么一号人物了,因而听到养娘提起,只隐约感觉确实有过那么回事。既然不记得,便说明不值一提,穆语蓉没有太过在意。这之后,穆语蓉又听养娘说了些府中别的琐事。 了解过了穆国公府的情况,穆语蓉回了房去看丫鬟们把东西整理得怎么样了,这个时候,有人来了寻她。 穆语妍是穆家二爷和穆二夫人唯一的女儿,比穆语蓉要小上三岁。穆语妍有一个哥哥穆立行,今年十一岁,也是穆国公府的嫡长孙;以及一个弟弟穆立慎,今年八岁。 过去因着穆语蓉不曾识明白穆二夫人的真面目,对这个妹妹百般照顾,只当是嫡亲的妹妹那样看待。纵然穆语妍有些无理的地方,穆语蓉却从不与她计较,穆语妍与穆语蓉之间的关系便算是亲近。 “姐,你可算回来了!”穆语蓉还没看到穆语妍的身影,便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传进了房间。等穆语蓉从房间出来,也就正好和来寻她的穆语妍碰面。 穆语妍看起来心情很好,身上穿着的是崭新绣折枝桃花的粉色碎花齐胸襦裙,她是圆脸蛋,皮肤白皙,笑起来很是可爱。 笑着应了她一句,穆语蓉便招她到了近前,指着丫鬟手中拿着的东西,道,“因为顺路经过云月斋,便带了些你平日爱吃的糕点回来,还热着呢。” “姐姐这样想着我,真是对我太好了!”穆语妍说着话不顾形象凑到糕点附近嗅了嗅,又说,“才被我娘逼着喝过一盅当归乌鸡汤,这会还不饿呢,等晚些时候我再尝。” 穆语妍缩回身子,示意丫鬟们都先退下,便拉了穆语蓉的手,兀的放小声音,“姐,你知道么?祖母和姑姑要了两个老嬷嬷,这会儿就在府里头住着呢。” “我是听我娘说的,这两个老嬷嬷是用来给咱们两个立规矩的,太可怕了!姐,你是不知道,这两个老嬷嬷可都是宫里头出来的,我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吓人。前阵子,三婶那个侄女儿不知道怎么犯了回错,直接被祖母揪了过去交给老嬷嬷调|教,硬是给她关了三天三夜的小黑屋。底下的人说,三婶那侄女后来就变得蔫吧了,整天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咱们要是落到了她们手上,是不是也得这么惨呀?”穆语妍一派天真,可怜巴巴看着穆语蓉。 “那她是犯了错,咱们又没有犯错,怎么就要罚咱们了,你这叫杞人忧天知道么?”笑回了穆语妍一句后,穆语蓉又说,“回来到现在还没同祖母请安,我也该去一趟紫荆园了。不如咱们一道去,你正好可以探探祖母的口风?” 穆语妍听到这话,连连摇头摆手,笑容僵硬道是不必,而后命自己的丫鬟取上穆语蓉替她带回来的点心,很快就溜之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  (?? . ??)感谢小天使小可爱的评论摸摸大! ☆、价值 穆老夫人果不其然与穆语蓉说了遍跟着嬷嬷学规矩的事情,除此之外,也特地提起了冯琳琅的生辰,更主动让穆语蓉再去置办几身新衣裳,走公中的帐。穆语蓉一一应是,瞧着只有顺从和更顺从。 只是,从紫荆园出来以后,穆语蓉发觉自己似乎刚回到穆国公府就忙个不停,见了这个,又要见那个。因为,她回到南秋院的时候,穆三夫人竟然在等她。虽则关系本就疏离,后来更是到了交恶的地步,但如今穆语蓉能够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便能够平静对待她。 事实上,撇开亲弟弟穆立昂,再除去了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穆国公府的其他二房以及三房的人,于穆语蓉而言,仅仅是尚且有利用价值却迟早会有个了断的人物。唯一的差别,或许便是有的人利用价值大些,有的人利用价值小些而已。 穆语蓉请了穆三夫人进来厅子里面坐,命了丫鬟奉茶,见穆三夫人欲言又止便主动询问她有什么事情。即使是嫡庶有别,可穆国公府这样的地位,庶出的三房亦从不曾被苛待,即使日子过得并不如二房滋润,也从来不愁吃、不愁穿。但要论通身气度,穆三夫人比起穆二夫人来,终究是差上一截,且不止如此。 “蓉儿,你在朱府住了那许久,身体可是好透了?”穆三夫人似乎是觉着不好直接表明自己的目的,因而首先关心起了穆语蓉的身体。 “劳三婶记挂,我的身子已经好了,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先前你落水,朱老夫人当日就接走你去了朱家,三婶也没来得及看看你。现今没有事,也没有落下病根,那就最好了。却不要像我那可怜的侄女一样,已经好阵子吃不下睡不着,现今整个人都瘦了几圈,这么看着真是叫人心疼得不行。” 本是说得动情,看穆语蓉面露疑惑,穆三夫人反应过来她或许还不知道那么一回事情,不得不先解释。 “蓉儿,你这阵子不在府里头,怕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三婶我那远房侄女到临安来投奔我,初来乍到,规矩没学明白便闯了回祸。其实又有多大的事情呢?不过是不小心碰了语妍一下,语妍没站稳,可不就跌了一跤。明明什么也没有,可我那侄女,还是挨了好一通的罚。” 穆三夫人说一句,就得叹上三口气,唯恐穆语蓉体会不到她的心酸无奈。 “罚就罚了,到底是我那侄女儿有错在先又确实不懂什么规矩。可是……却也是狠心,对着这么位穆国公府的客人,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就关了三天三夜只给两口稀粥喝。这就罢了,那两个嬷嬷,不知是有何厉害的手段,使了什么厉害的招数,活活闹得我那侄女儿被放出来以后……” “蓉儿,你说,三婶要是连个侄女都照顾不好,叫她这样一天比一天消瘦,心里头哪儿能安心呢?我这阵子因为这个事,也是愁得脑仁疼。好不容易盼着你回府了,也算是有了个活路。三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过几日,冯大小姐生辰那日,能不能将我那侄女也带出去散散心?许是瞧见了些个好风景,心情就爽利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愁眉苦脸,三婶也能够宽心许多。” 说了那么样半天,到头来,还是为了同样的一桩事情。冯琳琅虽然是穆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但和穆语妍并不亲,穆家的许多孩子里头,冯琳琅只与她穆语蓉一个关系很不错。世子府来往的多为王公贵胄,今天这样一个一个找她说道,也不是什么不可提前预见的情况。 撇开这层,相比于养娘同她说的那些,穆语蓉从穆三夫人的话里头对那位所谓的表小姐闯的祸有了更加到位的了解。 不小心碰了一下穆语妍?只是跌了一跤?要真的是这样,那才好笑了。但是,养娘却没有打听到这些,足可见,对于穆国公府的掌握,他们还十分不到位。 穆语蓉想着这些,又觉得穆余氏着实是好笑。她的一个不知道什么的远房侄女,还当是穆国公府的正经亲戚了不成?口口声声说是穆国公府的客人,这话她倒是敢在穆老夫人面前说。既他们打一开始就没安个老实的心,若非碍着脸面,穆老夫人哪儿会这么就作罢。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今天便许给穆余氏一点甜头,日后总能够从她那里好好讨回来。 不一会儿,穆三夫人高高兴兴离开了南秋院。晚上的时候,还差人送了两盅人参炖乳鸽过来,穆语蓉没有碰,直接赏给了底下的人。 · 如是这般,待到了冯琳琅生辰那一天,穆家众人乘着马车去往世子府。六辆马车坐人,一辆马车载礼,亦算得上是浩浩荡荡。 今天冯琳琅是小寿星,也是主人,客人来得多,招待起来自然忙个不停。便是穆语蓉等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到了,也只说了小会儿话再让丫鬟将他们带到女眷们喝茶的花厅去。 穆语妍、以及穆三夫人的两个女儿,穆雅柔和穆雅秀,再并着她们那个远房表姐皆都与穆语蓉一道。直到今日,穆语蓉才见到这个所谓的远房表姐,哪里有穆余氏说的憔悴样子,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一颗激动欢喜的心只怕没从身子里头冲出来,叫所有人都瞧见。也没有什么关系,即使蠢了些,可想为自己多谋划的心并无任何错。 花厅中,各家的小姐们或坐或站,或喝茶或赏花,亦或是一面听着戏曲一面闲聊,总归相熟的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穆语妍往常便有自己交好的朋友,自去了玩闹,穆雅柔和穆雅秀也很快就走开了。唯独是这位余家表小姐,没有跟着自己的表妹们去,反而是贴着穆语蓉。 穆语蓉自不管她,视线在花厅里头环上一圈,便注意到自己的闺中密友还未到场,因而只是去寻了个地方先坐着喝茶。原以为穆语蓉会忙着应酬的余家表小姐,见此番情形,却是摸不准头脑,可一样跟着穆语蓉坐了下来,倒是不喝茶,也不吃点心,端坐得很好。 余家表小姐坐上好一会,脖子都开始觉得酸了,也没见穆语蓉有起身去找谁的意思。眼见穆语妍与许多人家的小姐们凑在一起说笑得很是开心,余家表小姐到底坐不住,瞧着穆语蓉的神色,就说,“穆家妹妹,你就这么坐在这儿,也不去同别个人说说话么?” “穆国公府的嫡长女,何曾有个姐姐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要真是姐姐,那倒也罢了,要是乱攀关系,非要叫人暗地里好一番笑话不可。” “语蓉,你是早就到了吗?” 顾明珠笑着走近,方才恰好听到了余家表小姐的话,看到穆语蓉也不说什么,便帮她说了两嘴。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村姑,偏好意思自称是穆国公府嫡长女的姐姐,还有半分眼力见么? “明珠,我可是等了你好半天了。”穆语蓉笑着起身,拉着她到近前,好心同余家表小姐介绍,“这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女,顾家的大小姐。” 临安城的荣国公府,如今风头正盛,也不过三个月之前,顾明珠的三哥刚成为了福安公主的驸马。顾明珠虽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女,但却是荣国公府最小的那一个,更是被荣国公府的上上下下宠在手心。穆语蓉与她的交情,要论起来,怕是得从两岁的时候说起才行。 原是被顾明珠两三句话噎得脸都涨到了通红,听到穆语蓉介绍,晓得对方是这样了不得的身份,余家表小姐唯有讪讪打一声招呼。顾明珠压根儿没将她当作一回事,并不问是谁,坐下之后便同穆语蓉唠起了小姑娘的琐事。余家表小姐这么在旁边,插不上一句话,也不知道她们说的都是什么,好不尴尬。 坐了一会,顾明珠觉得有个人在旁边这么杵着很是招烦,干脆拉着穆语蓉去了赏花,也不管余家表小姐是怎么样。穆语蓉无所谓,也就随着顾明珠走。余家表小姐这回总算是自觉,没有再跟上来。 顾明珠倒是眼尖,别人赏花是专心赏花,她偏偏一眼瞧见了隔壁院子有两棵大枣树,上头结的枣子个头大又瞧着已经熟了,当下便觉得自己很是能干,得意洋洋对穆语蓉说,“穆家大小姐,我同你说,你今天可是有口福,要不是我厉害,怕你吃不上世子府这新鲜的大枣呀。” “是是是,你最厉害。怕是你只是想打枣玩,偏说得好像我多想吃。”穆语蓉无奈又好笑,就算是世子府里头的大枣,她也不会馋好么? 顾明珠轻声哼哼,斜眼儿瞧穆语蓉,抱怨,“看破,不说破。这是美德,懂不懂?没得你这样拆穿的。”便吩咐自己的大丫鬟去询问打枣的事情。 还没等到顾明珠的丫鬟回来,顾明珠和穆语蓉便听到花厅里有些混乱声响,等往回了一段后,就听到了诸如“猫”、“抓伤”、“九皇子”这样的字眼。 九皇子,章珣。 穆语蓉没想到,在世子府竟然又碰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章·每天都在等刷脸·珣:仿佛有人在召唤我…… 作·也想让男主刷脸·者:然而并不是你媳妇…… sad。 ☆、白猫 穆语蓉和顾明珠两个人折回花厅,因着众人多多少少都往出事的地方围拢过去了一些,便不难找到具体的地儿。 先前没有跟着穆语蓉和顾明珠去赏花的余家表小姐,此刻仍跌坐在地上嘤嘤的哭泣,尚且算得上白嫩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指缝中有少许鲜血漏出来,怕是伤口并不浅。 穆雅柔和穆雅秀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穆语妍此刻在余家表小姐附近,命丫鬟将人先扶起来。看到穆语蓉,穆语妍快步走了过去,眼中是藏不住的着急,望着她向她求助。 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大事,穆语妍也不应该是这幅样子,穆语蓉明白过来是还有别的情况,因而先将此刻的情况处理了。冯琳琅还没有过来,大概是没分开身,不过她身边的丫鬟已经到了,穆语蓉便让那丫鬟将余家表小姐先带下去让大夫处理伤口。 第5节 章珣并不在这里,在穆语蓉的面前,唯有一名仆从怀中抱着一只白猫,约莫就是罪魁祸首了。这只白猫的毛发被打理得极好,似是纤尘不染,而一双深紫铜色的眼睛又充满了迷幻与诱惑。 穆语蓉看向那只猫的时候,那只猫似乎也正在看她。不止是如此,在对视之后,那只猫身手异常敏捷,一下子从仆从的怀里跳了出来,即使那人眼疾手快当下便去捉它也仍是抓了个空。 九皇子身边的侍卫扮作他的仆从,跟着出宫,并不值得奇怪。穆语蓉视线一扫而过,只见一道小巧的白色身影直接朝着她奔了过来。 顾明珠怕这猫儿伤她,便要将她拉开些,而那猫儿却是放慢步子,优雅地在穆语蓉身边绕了个圈,又喵喵叫了几声。绕了两圈以后,猫儿便不住拿身子蹭着穆语蓉的裙摆,模样异常地乖巧温顺,哪里还瞧得出能将人伤成那般的样子? 围观的众人都感到惊奇,顾明珠也觉得奇妙,笑道,“这猫儿是怎么了,你身上是藏着小鱼干不成,怎么才一见到就这样黏着你?不是说,猫都高冷不爱搭理人的么?” 穆语蓉哪里清楚,低头看猫,猫也通灵性一般仰头看她,跟着又喵呜一声。穆语妍本来怕那猫再伤人,都躲远了,见它这样才重新凑过来些,也说,“刚才我们不过是逗逗它,它就急成了那样狠狠抓了别人两把。见到姐姐竟然这么顺从,当真是叫人觉得稀罕。” “是你们逗了它,它才伤了余家小姐的?” “嗯。”穆语妍点头,解释,“方才我们在这边和余家小姐喝茶聊天,这猫儿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的。见它这么漂亮,就忍不住想逗弄逗弄。余家小姐说,她养过猫儿,要去将猫儿抱过来。哪知道她才蹲下身去,猫儿就将余家小姐给伤了,也不知道伤得严重不严重……” 虽然隐约听到了有人提及九皇子,但穆语蓉和顾明珠都暂时不确定猫是不是章珣的,穆语蓉不好问,顾明珠便帮她开了口,问一声,“这猫儿是哪家少爷或者小姐的?” 立在一旁垂着头的仆从闻言,即刻回答,“回顾大小姐的话,这猫儿乃是九皇子的。之前还是好好的,不想它自己一下就溜走了,到了这边来,九皇子便派了小的来找。” 话说到这里,事情也很清楚明白了。余菲自己先去招惹的猫,猫儿又不是人,哪里分辨得了对错,伤了人,又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还是九皇子的猫。自己招惹来的祸端,自然只能自个吞下,且不说,谁都没有要替余菲讨个说法的心。 “既然九皇子在寻,那便赶紧将小家伙带回去吧,别是耽误了。”顾明珠和穆语蓉对视一眼,互相交换过了意见,才同那仆从这般说道。 那仆从应了声是,便上前来捉那已经趴在了穆语蓉脚边的白猫。此时,穆语蓉也自觉地往后撤了两步,想着腾个地方出来。却不料,猫儿没有乖乖的等着仆从来抓,而是在穆语蓉后退的同时也跟着蹿过去,再次贴到了她身边。穆语蓉再撤、再闪,那猫儿仍是黏着她,以致于仆从也没有办法抓它。 顾明珠在一旁看着,没忍住笑出了声,“穆大小姐,你身上真的藏了小鱼干吧,还不赶紧交出来?你瞧瞧这小家伙的样子,难道是赖定你了不成?” 穆语蓉瞪她,只得与那仆从说,“我来抱它吧,你在前头带路,许是见着九皇子便不会这般了。”又转头和顾明珠道,“等我回来,别自己先跑了。”说的是打枣的事情。 要不是这里人太多,顾明珠非得哈哈笑出声不可。穆语妍听到穆语蓉要抱那只猫,瞬间担心得不行,忙劝她,“姐,这小家伙伤人,厉害着呢,你别是受伤了。” 穆语蓉只笑着说没有事,弯腰很轻松就将白猫抱在了怀里头,惊得忧心忡忡的穆语妍一下子合不拢嘴。穆语蓉却只是跟着那仆从便走了,顾明珠看一眼穆语妍的表情,笑了笑,也走开了。 · 跟着仆从出了花厅,一路上那只猫在穆语蓉的怀里都异常乖巧,偶尔喵呜两声,却也不挣扎乱动,更不可能伤她。穆语蓉见到章珣的时候,便发现冯琳琅和冯子言都在。 章珣今天穿了一身玄青色暗竹节纹金线滚边长衫,腰间系着同色嵌白玉金边腰带,还缀着一只别致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鹿形玉佩,金冠束发,更添意气风发。 他转过身,看见来人,便冲着穆语蓉……怀中的猫儿笑了笑。那猫儿却不会意,喵呜一声,越是稳稳的缩在了穆家大小姐的怀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那仆从已经退了下去,花园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冯琳琅看到猫儿,一眼喜欢,已经走上前。 “好生漂亮的猫儿。”冯琳琅看看穆语蓉,伸手摸了摸她怀中的家伙,又笑,“表姐上哪儿寻到的这样好看的猫儿?” “不是我的,是九皇子的,方才蹿到了花厅,便帮忙送回来。”穆语蓉走到章珣面前,同他行礼问好,就要将白猫交回给他。至于余菲受伤的事情,穆语蓉并没有提。 冯琳琅眼前一亮,又不好表露自己的兴奋,想起刚刚丫鬟来说有客人被一只猫儿给抓伤了,便将这些事情稍稍串了起来。她原本想说,这猫儿不是才刚刚伤了人的么,怎么看起来这么老实?话到嘴边,到底想起来了章珣在,才住了口,将话憋回肚子里头。 其实,冯子言也很想说,他倒是曾听说他表姐能够将王八都给养死了,养猫?那能够活上几天?可是,这样揭穿自个儿表姐老底的话,他没有说,却也是碍着章珣。这么一尊大人物在,没法子什么话都不忌讳。 章珣不似穆语蓉那般温柔,还将那猫好好抱在怀里,反而伸手抓住它的后颈,便从穆语蓉的怀中给拎回来了。冯琳琅看得好奇,便问,“这样它不会疼吗?”粗神经惯了,倒是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不会。” 章珣将猫从穆语蓉那儿拎回来了,却皱起了眉。原本是要人专门带这猫的,平素养也是养在屋子里,什么时候抱过它?再想穆语蓉刚刚那样子,倒似抱小孩子一般,他就更做不来了。 白猫被章珣这么拎在半空,一副动也不敢动的样子,更是可怜兮兮地望着穆语蓉,不时喵喵叫上两声。 他手松了松,那白猫竟直接从半空跳到地面上,蹿开好远,又兜了回来,没有去找自己的主人,反而继续黏到了穆语蓉的裙摆边。那猫儿呜呜咽咽了几声,仿佛是在和穆语蓉控诉章珣欺负了它。 章珣见状,便说,“惯常它除了我谁也不亲,方才却被你抱着回来,现在更是不要我黏着你,也不知道是对你有多喜欢。” 穆语蓉不好接话,没有吭声,哪儿想得到,章珣下一刻又说,“不如便将它送给你,你领回穆国公府去养着罢了?” 今天是冯琳琅的生辰,章珣将这猫儿带过来,穆语蓉只以为他是将此作为送给冯表妹的生辰礼。现在却说要送给她,似乎哪儿错乱了?她没有很喜欢小动物,也没有养的想法,是以并不是很想要收下。 “九皇子割爱,本应感激收下,只是,臣女实在没有什么好经验。小的时候倒也曾养过小动物,却给臣女养没了,从此便没有再养过活物。” 穆语蓉想着法子推辞,可章珣不准备放过她。 “那有何难,我让原先伺候猫儿的那几个人都跟到穆国公府继续伺候它便是了,不用你自个动手养活。” 冯琳琅和冯子言在一旁看着穆语蓉和章珣两个,都不好插嘴,也不好劝,唯有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冯琳琅用手肘碰了碰冯子言,冯子言也不过与她同岁,哪有什么主意。 章珣不松口,穆语蓉不得不又推辞了两句,最终没能够推辞得去,只好老老实实收下。望着窝在自己脚边的白猫,也觉得无奈,难不成她身上真的藏了小鱼干而不自知么?章珣也低头看了看穆语蓉脚边的白猫,没有失去心爱宠物的不舍,反倒扬了扬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穆语蓉问起章珣这次的事情,好奇他没事儿带只猫跑别人府里头做什么。 章珣如往常一般淡定,回答,遛一遛。 ☆、折腾 穆语蓉答应下来将猫领回穆国公府,章珣反而心情不错的样子。没有想多理章珣,这里又暂时没有别的事,穆语蓉便借口去看看余菲的情况准备先走一步。冯琳琅还没去瞧过情况,说是要一起去。 “既是我的猫儿伤的人,不去看一眼总是不合适。”章珣不紧不慢,与穆语蓉、冯琳琅说道。他的话,向来没人有拒绝的权利。 于是,到了最后,出现在余菲暂时休息的屋子外的便又是穆语蓉与章珣他们四个人。只不过,房间里面不只有余菲在,先前穆语蓉没见到的穆雅柔、穆雅秀也都在这里。 这位余家表小姐仍是在嘤嘤的哭,穆雅柔和穆雅秀两个笨拙的安慰她,却抵不了什么用处。听到有人来,先是穆雅柔绕过屏风出来看,听说了是“九皇子”,更是忙着行礼,还在屏风后的穆雅秀更是赶忙出来了行礼。 独独只有余菲,仍是半坐半靠在床榻上,比之前还要哭得凄惨。穆雅柔和穆雅秀两个人也没有多大,都才八岁。原本见到章珣,战战兢兢不知如何自处,见穆语蓉和冯琳琅径自转过屏风后,便忙跟上前去。 “大夫怎么说的?伤好了会留疤么?”见余菲脸上还有几道红印子,脖子又包扎过,穆语蓉转头问穆雅柔和穆雅秀。两个人半天没有说清楚,余菲又只哭不说话,冯琳琅便说,“我那儿正好有一点上好的膏药,只记得天天用,等伤好了便不会留疤,余家小姐不必担心。” 余菲抽抽噎噎,并没有应冯琳琅的话,穆语蓉和冯琳琅两个人站了好一会,才听得她开了“金口”,“本来只是想着猫儿好看,才起了逗一逗的心思,没想到却……如今可是要怎么办,往后还要怎么出去见人?要是脸上留了疤……”说到这里,便又一阵嘤嘤嘤的哭,泪珠子下雨般往下落。 冯琳琅其实最不耐烦别人哭哭啼啼,可这是在自己家里出事,只得好着性子继续劝余菲,“我那儿的膏药很管用,我以前受了伤,用了那个,最后也没有留疤,不用担心。” 穆语蓉却没有心思管这位余家表小姐作天作地,她直接便与余菲说,“左右这会儿也不好见别人,我先差人送你回府。”语气强硬,没有要同余菲商量的意思,直接要将她给打发走。 “回府?我这么……回府?” 穆语蓉给她这样的安排,余菲很不乐意,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又察觉到不妥,才低了声音,又喃喃一句。她受了伤,因为九皇子的猫,九皇子就在屏风后头,还什么话都没有说呢! “九皇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便是在此时,屏风外面传进来一声回禀。下一刻,屏风里头的穆语蓉、余菲众人就听到章珣道,“穆大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够将人送走。 穆语蓉也不知道是他的人办事效率快,还是他原本就打算做什么,只是这会将马车顺势借给她用,总之,章珣的这句话,多少省去她的麻烦。 “多谢九皇子。”穆语蓉没有客气答应下来,反而是余菲从头至尾,也没有能和章珣有过半个字的对话,越发觉得委屈。 余菲本来是想着,自己因着九皇子的猫受伤了,九皇子又来了,必然多多少少是来看她的。她受了伤,何必去请安,九皇子自会怜悯于她。可她没有想到,章珣压根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磨磨蹭蹭,好半天过去,穆语蓉与冯琳琅等人才终于将这位余家表小姐给送上了回穆国公府的马车。冯琳琅是心里松了口气,她不擅长应付这样喜欢不分场合作天作地的人,却并不知道,穆语蓉其实还打着别的心思…… “蓉表姐,还好你在,否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最不会哄人了!”冯琳琅吐了回苦水,“一看到别人哭,我就觉得头大。” 穆语蓉只笑说,“虽然没伤得多么厉害,但到底伤着脸了。余家小姐恐怕是很宝贝自己的脸蛋,自然觉得承受不来,便哭得多些。又不是个个都同你一样,不知道爱惜自己,受了伤落疤不落疤也全都不当一回事。” 被自己的表姐取笑一通,冯琳琅却“嘿嘿嘿”笑了几声,并没有计较,两个人便这么一面说话,一面往花厅走了回去。 · 先前离开的时候,穆语蓉便说了要顾明珠等着她一起去打枣儿。可待她回到花厅里头,等着她的,除了顾明珠之外,还有洗得干干净净的新鲜大枣。 顾明珠犹自吃得开心,见穆语蓉和冯琳琅双双回来了,便同她们招了招手,“语蓉,琳琅,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喏,尝尝,可甜可脆了。” 冯琳琅凑到跟前,掂了一个便吃,果然是甜又脆,穆语蓉却笑骂顾明珠,“说好了等我回来,自个儿倒跑去折腾完了!” “哪儿是我自个跑去折腾呢?”顾明珠不乐意自己被冤枉,说,“九皇子命人请我过去的,我做做样子随便挥两下竹竿就没得动手了,这倒不提,我还被枣子砸了好几下头,气得我把它们一个一个都吃光了!” 冯琳琅被逗得噗嗤一笑,穆语蓉却觉得无言,这个九皇子,怎么这样一幅爱凑热闹的样子?穆语蓉想了想,觉得从不曾听说过九皇子是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里面,九皇子应该是与闲散、安逸、无拘无束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的。现今见识到真人,差别似乎有些大? “听说,那白猫,九皇子送你了?”顾明珠好奇问穆语蓉,见她点头,便笑着说,“那白猫是真的漂亮,那双眼睛尤其好看,估摸着也是稀罕的宝贝。九皇子真是舍得,就这么送你了,你可得好好养啊。我们……”她让冯琳琅和穆语蓉都凑近来了一些,将声音压低到只她们能听得见,“毕竟是我们连王八都能养死的穆大小姐……” 冯琳琅乐个没完,顾明珠没遮没拦,穆语蓉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三个人凑在一起逗趣了一阵,没再过去多会宴席便开了。 后来,穆语蓉领着穆语妍,与冯琳琅一起同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打了个照面,倒算是没有叫穆老夫人的愿景落空。 等到天色渐晚,穆语蓉便又乘着马车与穆立昂一起回府。回府的路上,她顺便问了问穆立昂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而跟着穆语蓉一起回到穆国公府的,还有章珣的白猫,以及专门照顾那白猫的四名仆从。 · 大约是前一日多少疲惫,夜里穆语蓉就睡得很舒服。醒来的时候,她便发现原本安排在别的屋子的白猫夜里跑到了她的房间里头,就在她被窝上趴着睡觉,还打着小呼噜,浑身上下都透着可爱。 穆语蓉没有吵着它,起了身,等到梳洗好了,刚准备用早膳,养娘从外头进来,附在她耳边耳语了两句。穆语蓉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用早膳。等到她吃好了,果然紫荆园便有人来请她过去一趟。 一大早就折腾不停,这样的事情,不是穆二夫人会做的。喜欢大早上就折腾人,不消停的,唯有穆家的三夫人。紫荆园是她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之外,很少踏入的地方。今天这样不消停,无非为了她的侄女余菲的事情。 穆语蓉到紫荆园时,穆老夫人的脸色十分差,而穆三夫人和余菲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眼泪鼻涕恨不得一起下来。除此之外,穆二夫人、穆语妍都在,且她们两个人的脸色,比穆老夫人还要更加不好。 看的穆语蓉来了,穆语妍仿佛是看到了救星,即刻奔到她面前,也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姐,你和三婶说,余家小姐受伤的事情,真的同我没有关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她……” 穆三夫人一听,顿时停下了哭,就驳斥道,“是,不是你害的,不是你要去逗那猫,才会叫那畜生抓伤了我这可怜的侄女儿!要伤的是你,我偏不信你还能够这么说!” “先前,我侄女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闹得你跌跤了,也同你赔礼道歉了,我侄女也被关了三天三夜,挨了这样重的罚。谁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不肯放过,竟然使出这样恶毒的伎俩。要不是我侄女躲得及时,抓在脖子上那伤,许就是抓在脸上了,要是她被毁容了,往后还要怎么嫁人?!” “就算是这样,现在脸上还几道红印消不下去,你倒是说说,这要怎么办?要是以后都消不下去了,要怎么办?我苦命的侄女儿……你到了这穆家,不过是暂住几天,就遭了这样的劫难,往后可怎么办……这穆国公府这样大,莫不是这样的不容人么……” “够了!闭嘴!”穆老夫人听穆三夫人的话,直气得脸色发青,转而看向穆语蓉,问她,“蓉儿,你当时也在花厅,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添堵 依着穆三夫人话里头的意思,是穆语妍因为先前余菲害她跌了跤而怀恨在心,所以寻机报复回来。且用心之恶毒,恨不得要余菲付出破相毁容、再嫁不出去的代价,而穆老夫人却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 被喊到了紫荆园的穆语蓉没有立刻回答穆老夫人的问题,反而眼神复杂看了穆二夫人一眼。两相对视之下,她又移开视线,抬手摸了摸穆语妍的脑袋。穆语妍看到穆语蓉冲自己笑了笑,便觉得安心了一些,却不知道她的娘亲穆二夫人心下已转过诸多想法。 可是,此时此刻穆语蓉内心的想法,却无人知晓。她眼带犹疑,仅是望着穆语妍,仿佛在迟疑自己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终于出了声。 “余家小姐被抓伤时,明珠找我去了赏花,便没瞧见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听到有些吵闹,才折回去,那时余家小姐已经被抓伤了,只得先让琳琅的大丫鬟带她去处理伤口。” 穆老夫人对于这样的答复,显然不满意。现下的重点是穆语妍没有要害人,光说这些话,能有什么用?穆老夫人是可以直接叫人将穆三夫人轰出去,可她最要脸面,就算看不起这位穆余氏的什么远房侄女,也听不得别人说她胡乱偏袒,说穆国公府不容人,这是在生生下她的脸。 今日要是不和穆三夫人说个明白,回头指不定她怎么出去乱说,坏了穆国公府的声誉不说,还得毁了穆语妍的名声。穆三夫人惯常就是个泼妇样子,只要她不出去撒泼,穆老夫人别无所求。 “蓉儿说她没有看到,那么再怎么逼问蓉儿也没有用,只管两个当事人对个明白便是。黑的说不成白的,白的自然也变不黑,又何必再麻烦旁人?”穆三夫人本以为穆语蓉会直接袒护穆二夫人和穆语妍,却不是那样,因而心下多少觉得得意,趁机又嚷了一回。 穆语蓉没了爹娘,穆二夫人常常照顾于她,这是穆国公府上下都瞧得见的,那么穆家的大小姐和二夫人亲近,也很是理所当然。穆三夫人和穆语蓉不亲,和穆二夫人关系也不好,和穆老夫人的关系就更不好了。 眼看穆语蓉和穆二夫人之间生了嫌隙,穆老夫人也没有能够顺意,她一样觉得痛快。过往一点什么小事,穆老夫人都要逮着她或者她的人发作,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回敬穆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穆三夫人如何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穆老夫人被气得胸口发疼,穆二夫人忙去扶她重新坐下。穆语妍又听到穆三夫人的话,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却仍是抓住穆语蓉,觉得她一定有法子帮自己。 “蓉儿,九皇子的那只猫儿……是不是送给你,昨儿带回府了?”穆二夫人站在穆老夫人身边,一面帮她拍着背顺着气,一面柔声问穆语蓉。 没有看穆二夫人的穆语蓉点了点头。 穆二夫人便又问道,“蓉儿,你告诉二婶,当时那个到花厅寻猫的仆从,可有跟着来穆国公府?”语气更似在哄小孩。她脸色虽然不大好,但淡定如常,也直接和穆语蓉讨要这重要人物。那是九皇子的人,自然不会对着他们撒谎,只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第6节 仍然没有看穆二夫人的穆语蓉,却摇了摇头。 穆老夫人见状,又觉得不怎么喜欢,蹙着眉说道,“你二婶问你话,怎么只点头摇头不吭声,这是对长辈的态度么?” “娘,没关系。”穆二夫人忙袒护了一句,“蓉儿也没有做错什么。”她转而看向了穆语蓉,询问她,“有没有法子让那人过来,只问两个问题就行?” “蓉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哪儿要你这样哄着她?”穆老夫人依然不满,且并未因为穆二夫人的袒护而不表达,更说,“你成天这样溺着她,反而教她不知道规矩,将来出嫁没人宠着她,可怎么办?” 穆三夫人的重点只在他们又要找别的人来这件事情上,很不乐意,“找了蓉儿来不成,还要找别个人来,这算什么意思?总之,不管怎么样,一定是我家侄女儿错了,是不是?大白天的,就这样欺负人!” 一直在旁边嘤嘤哭的余菲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照这么下去,她哪里还能占到半分的便宜?万一那老太婆听了别人的话,一气之下再关她三天三夜,那不是得要了她的小命吗?! “婶婶,别再说了,我算是什么呢?老夫人说是我不对,那自然是我不对。要再说下去,可别是又关上我三天三夜,不给两口饭吃,那我真是小命都要保不住了啊!”她说着,又是痛哭,和穆三夫人两个比着说可怜。 这么吵吵嚷嚷闹哄哄的,厅子里很快重新乱成了一团。 · “喵呜~” 正当此时,厅外传来一声猫叫,下一瞬,一只身形优美、步伐优雅的白猫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也将这厅子里头的混乱暂时压了下去。 穆语蓉松开了穆语妍的手走过去,很容易将白猫抱在了怀里面,重新走回了穆语妍的身边。穆语妍伸手摸了摸那白猫,扭头同穆老夫人将,“祖母,你看,猫儿很乖的,才不会随便抓人。” “要不是你使坏,那猫儿也不会伤我家侄女!”穆三夫人见那猫乖巧,推一把余菲,要她也过去摸一把那白猫,好叫其他人都看个明白。 昨天才被这家伙抓伤了,今天再见,多少发憷,怕又被挠上一回。尽管如此,她仍是走了过去,可伸出的手还没有能够碰着白猫,猫儿的一爪子顿时间便又狠狠地挥了过来。 余菲吓得赶紧缩回手,差点没有失声尖叫。众人也都错愕,明明看着那么乖巧的白猫,能被人抱被人摸也没有怎么样,偏偏余菲还没碰着它它就不满了。却也是因为这样,一瞬便叫穆三夫人和余菲,再没办法继续撒泼耍赖,也没法口口声声要和穆老夫人讨一个公道。 穆老夫人回过神,心下冷哼,嘴上却只是说,“原是那猫不伤别人,单单是伤你侄女儿一人,既是如此,又怪得了别人么?倒不如叫你侄女好好检查一下自己,可是有什么不得猫喜欢的地方,才会被这样对待。”言语中更是赤|裸|裸的讽刺。 余菲整个人都僵了僵,穆三夫人的脸色终于也难看了起来。穆二夫人的脸色则缓和了不少,穆语妍和穆语蓉都低头不语。余光瞥见负责照顾白猫的仆从追到了这里,穆语蓉喊那人进来,问他,“这猫儿可是对什么气味敏感?” 那仆从便回答道,“百合香、茉莉香,都是闻不得的。” 穆语蓉恍然,转而对穆三夫人说,“三婶的侄女儿,身上用的香料里面似乎是含了这两样。许是因此,才会招得猫儿不喜。” 并不想听这些的穆三夫人只觉自己丢了回人,这香料还是她找人调配给余菲用的,她还能不清楚么?不想在这儿继续受穆老夫人的耻笑,她也没搭理穆语蓉,抓了余菲的胳膊就将余菲半拽出了厅子。临走之前,穆三夫人也没忘狠狠瞪白猫一眼,白猫却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事情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谢谢姐姐。”麻烦终于走了,穆语妍心情跟着好起来,没忘和穆语蓉道谢,“要不是姐姐过来,猫儿也不会跟着来,便不会知道,原是余家小姐身上的香味不招猫儿喜欢才会遇到那样的事。” 穆语蓉笑了笑没说话,不多时,便带着白猫回了南秋院。穆立昂听说她去了紫荆园,一等她回来,便立刻去了寻她,怕是有什么事情。穆语蓉只说没有事,让他去书房看书,自己则回了房。 屋子里头只有穆语蓉和养娘两个人,养娘看着窝在穆语蓉脚边的白猫,觉得它甚为可爱,便与穆语蓉说,“小姐,这猫儿长得这样漂亮又这样可爱,窝在漂亮又可爱的小姐脚边,画面就更美了。我今儿个也长了回见识,原是猫儿闻不得百合香与茉莉香,往后可都得提醒下边的人注意着才是。” 从余菲和穆语妍之间起的冲突另有隐情起,穆语蓉就关注这个事情。在世子府,余菲跟着她,却又羡慕穆语妍同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聊得火热。她和顾明珠走开了,果不其然余菲便去了穆语妍那里凑热闹。 九皇子的猫将余菲抓伤虽是意外,但依着余菲仗着自己被猫抓伤,连给九皇子行礼都敢免了的性子,她先将余菲送回了穆国公府,定会令余菲越不甘心。那么,与穆三夫人诉苦,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穆三夫人不见得非要为余菲讨这个公道,可她素来与穆老夫人之间不和,与穆二夫人之间也才有些不爽快,非要折腾今天这一场,同样不叫她意外。先时不知自己是遭遇重生,以为是梦中,曾对穆周氏有过失态,如今借着这个事,多少能够叫她的疑心去了大半。 她其实也没有做什么,有人给穆周氏添堵,她很乐于见到。所以现在这样的情况,她只有满意。 从紫荆园回来,穆语蓉的心情便一直很好,这会儿更是,她也有心情和养娘聊上两句闲话。 “这样的瞳色原本就稀罕,之前又是九皇子养着,一身猫毛都很有光泽很柔软,自然是怎么漂亮怎么来。” 养娘听到穆语蓉提起了九皇子,才想起这一茬,好奇地低声追问,“小姐,九皇子这样随意就将自己稀罕的宝贝送给了小姐……该不会是……” 被穆语蓉看了一眼,养娘忙止住了话头,却还是忍不住说,“我只希望以后小姐的夫君能对小姐一心一意,像大爷对夫人那样的,也不见得要那样有权有势。九皇子这样的人物,怕是做不到的。” “养娘,你操心这样多。”养娘连忙住口,穆语蓉却说,“其实,老实本分的就好了,对不对?”养娘又笑着点头,穆语蓉也笑了起来。 独独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穆语蓉觉得很是头大。 这个九皇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3.4更新 章·花样刷脸·珣 送猫当然是为了继续刷脸! 对,这就是一个执着于在女主面前刷脸的男主! 围观读者: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男主。o( ̄ヘ ̄o#) 女主:冷漠.jpg ☆、约定 章珣的到来,使得穆语蓉不得不重新梳妆,回到紫荆园。因他说是忆起有些关于养猫的事情想要亲自交待,顺便来穆国公府看看猫儿,穆语蓉才不得不抱着白猫、带着穆立昂一起过去。 除去不在府里头的穆二爷和穆三爷,穆国公府的其他人包括穆老爷子都聚到了紫荆园的正厅中。九皇子亲自来,哪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也没法怠慢,兴师动众只因至少得来行礼请安,不可能避而不见。 穆语蓉和穆立昂到时,厅子里头满满当当的人或坐或站,穆老爷子和章珣分坐在厅子正中上首处喝着茶。看到穆语蓉,章珣即刻搁下了茶盏,起身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众人便都跟着起身,不好继续坐着。 直接免了穆语蓉和穆立昂的礼后,一如昨日,章珣又拎着猫儿的后颈将白猫从穆语蓉怀里揪了出来。仍是搁在半空,章珣又将猫儿左右转了转圈,方便他仔细瞧上一瞧。 “唔……穆大小姐将它给养得顶不错。”看了半晌,章珣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穆语蓉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才过了一天,这样瞧得仔细,还能够瞧出来什么不同么?养得顶不错这样的睁眼瞎话,没见能说得这么义正辞严的。 尽管心中腹诽,穆语蓉也不得不冲着章珣福了福,谢过他的“称赞”。章珣又十分顺手地将白猫递回给穆语蓉,穆语蓉接过去,他转身便与两位老人家说,“穆大人,穆老夫人,我有那么几句话,要同穆大小姐说,可否?” 穆老爷子眯了眯眼,只道,“九皇子请便。”得了应允,章珣率先走出正厅,穆语蓉抱着白猫,跟在他后头也走了出去。穆立昂见状,小脸崩得紧紧的,小拳头也握了起来,又皱着眉问穆老爷子,“祖父,我能跟过去么?”穆老爷子却只是招他到自己跟前,穆立昂顿时满脸的失落。 · 走出了正厅之后,章珣带着穆语蓉到了厅外一株高大繁茂的紫荆树下。不远处数名侍卫神色严肃守在了他们的附近,而正厅中的众人亦正好能够看得到他们,多少算得上是光明正大。 穆语蓉仅仅是垂着头并不看章珣,只等他赶紧说完话便罢了。她确实不太能够理解章珣的做法,这样大摇大摆到穆国公府来,于她而言,好坏难衡。最重要的是,她对这位九皇子,实质上没有任何兴趣。 “我五哥在临安城外有一处宅子,宅子后头连着片山,种了许多果树,大枣也有,你想怎么打,便怎么打。” 五皇子,章炜。如果没有这句五哥,穆语蓉会直接拒绝,可她想起了如今被养在朱府的许月,便迟疑了一瞬。 “昨儿回去之后,五哥找我去那处宅子玩上两天。你在世子府没能去打枣,还有别的机会,不至于留下了遗憾。” 这一刻,穆语蓉几乎觉得,章珣的语气像是在诱哄她。许月在她手上,章珣知道,可许月和五皇子之间可能有的事情,他不应该知道。那么,是她之前曾经想的那样么?其实她所知道的那些事,前提都是九皇子将人送到了五皇子面前。 因着心里头的诸多想法,穆语蓉越发迟疑,迟迟没有能够回答,章珣却只不过是耐心的等着。穆语蓉在心里头又分析了一回,突然觉得,或许是说得通的。若非别有用心,九皇子何必这般在她身边打转? 穆语蓉突然觉得,在她看来章珣的这些无法理解的行为,都得到了解读,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就变得能说通了。因为想到这一层,穆语蓉便问,“可以邀其他人一块么?” 章珣颔首,穆语蓉又问,“不知是否定了日子?” “三天以后。” “还须得祖父祖母同意才行。”穆语蓉没有急着答应,虽然她清楚,事情只要被提出,便不会被拒绝,还可能得多带上几个人才行,那么她便得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许月的身份问题。 “定是要穆大人和穆老夫人首肯的。”章珣不紧不慢地应和,穆语蓉始终垂着眼,他便一直低着头。即使只比穆语蓉大三岁,章珣也确实比她高出好一截。 穆语蓉也点头,终于抬眼看章珣,察觉到了的章珣并未移开视线,反倒不避不闪只看着她的眸子。穆语蓉不是很适应,是以略略别开眼,才道,“九皇子喜欢这猫儿着实是喜欢得紧,一日不见便思念着要瞧上一瞧,不若还是将它带回去自个养吧。” “既说了送你自然是送你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章珣不以为然,“若以后还想要看了,再来国公府看便是了,也不麻烦。” 穆语蓉无言,章珣却笑着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养没了也不打紧,往后再寻只更漂亮的就是了。你愿意养,多少都有。” 被人摸头的感觉很微妙,上一次有人对她做这样的动作,应当还是小时候自己的父亲夸奖她的时候。穆语蓉心里头觉得自己比章珣还要更大,因而总觉得怪怪的,唯独是一时没有反应得及,才没有能够避开。 虽然章珣很快收回了手,穆语蓉心里头仍是犯了两声嘀咕,莫名就起了鸡皮疙瘩,觉得有些恶寒。 也不知道章珣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还是没有感应到,又或者是自个觉得好玩,一瞬间的笑容竟分外衷心。可是,穆语蓉并未看见。 · 送走九皇子章珣这一尊大佛,穆国公府却越发热闹了起来。穆语蓉待在南秋院里头,只当这些同自己没有关系。她惯不知道,这些人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章珣来了一遭,便就打起主意,恨不得即刻将事情定下来。她的婚事与姻缘,怎么可能再被他们所左右? 倒是因着章珣时不时折腾她一回,本觉得自己时间充裕可供自己筹谋的穆语蓉,也意识到变数太多,哪怕不着急一样是该越早打算越好,一天都怠慢不得。想到这里,穆语蓉没有继续在南秋院待着,而是带着养娘并两名女护卫出了门。 · 被穆老夫人请到穆国公府议事的,都是族中长辈们,这一次,穆二夫人没有被喊在一旁服侍,她便带着穆语妍回了琼音院。 穆二夫人先时虽清楚穆语蓉与章珣之间碰过几次面,但今日所见,更似两人相识已久、关系也非同寻常,她不知情,便问自己的女儿穆语妍是否了解。穆语妍只是摇头,道不清楚。穆二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又不想追问太多显得反常,因而很快放了穆语妍回去休息。 便是在穆语妍前脚离开了穆二夫人的房间,后脚一直在穆二夫人身边服侍的柳妈就进了屋。见穆二夫人懒怠地靠在矮榻上想事情,柳妈就说,“夫人若是累了就先去歇息一会,晚些正好用午膳。” “柳妈,你听说了吗?”听到柳妈的声音,穆二夫人睁开了眼,“我没有想到,可是怎么会这样?” “夫人这是在忧心什么?这又不是坏事,无论是对穆国公府,还是对二小姐,这都是好事。”柳妈笑着,宽慰穆二夫人,“夫人的担心,是多余的。” “柳妈,我真的没有想到,她还能有这等福气,能被九皇子相中了。”穆二夫人同样是在笑,笑容里却含着苦涩之意,“真的是多余的么?若是真的成了,到时候,立行该怎么办?” 穆立行虽然是长子,是嫡出,但终究是二房的人。穆立昂虽然是次子,同为嫡出,但终究出身长房。穆立昂没了爹没了娘,将来穆国公府的家业由穆立行来继承本是十之八九的事情,可现在生了这样的变故,穆二夫人以为,却不好说了。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夫人若是这么不放心,待晚些二爷回来,同二爷好好商量商量便是,不必现在这般忧心。二爷是个有主意的,夫人还不清楚么?”柳妈继续淡定地劝着。 穆周氏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安稳,现在听了回柳妈的劝,想到了二爷,确实就定了定神。回头再想,又觉得这样瞻前顾后,不是她一向的做派,于是舒心一笑,起身进了里间去休息,要柳妈等午膳时再喊她。柳妈应声,伺候穆周氏歇下后才退出房间。 · 从穆国公府出来之后,穆语蓉直奔朱雀大街本属于他们家的两间铺子。她没有先通知过店铺里的人,自然是来得突然。先时,穆语蓉也曾来过一回,那时店铺情况不怎么好,现在再来,仍是如此。 明明晌午未至,店里的伙计一两个全都在打着盹,掌柜的则不知去向。穆语蓉还未说什么,养娘已经先耐不住了,嚷一声道,“大白天的,还做不做生意了?” 养娘的一句话将那两个伙计都惊醒了,慌忙抬头想招呼一声客人,又发觉竟是大小姐到店里头来了,顿时间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两个人心下却俱犯着嘀咕,倒是怎么又来了。 穆语蓉环视了一圈店里头,朱雀大街卖布料的铺子,却仍是见不到两匹好的布料摆出来,做的果真是大买卖。 “掌柜的呢?怎么还不出来见过大小姐?” 养娘瞧了两眼,没瞧见掌柜的,即刻便质问两个伙计。伙计们互相瞅了瞅,低头不语。养娘还想再问,反而有客人上门,只得暂时收了声。 “伙计,我是来取我预定的两匹锦缎的。”书生模样的客人当先开口,目不斜视,只同伙计说话。 “宋公子,您好了。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这就给您去取。”机灵点的那名伙计,抢先应了话,便进去里头取东西。 穆语蓉看一眼被称作宋公子的人,没想到,也是个自己晓得的人物。宋景止……略想了想,穆语蓉便喊住伙计,“我同你一道去取。”又转头对宋景止道,“公子请稍等。” 原本不过是穆语蓉与他说了一句话,宋景止却瞬间涨红了脸,喏喏应了一声。余光瞥见这幕场景,穆语蓉心想,果然是以老实本分出名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本分,章珣呵呵.gif qaq求收藏求评论 第7节 ☆、闲事 穆语蓉跟着伙计去了取宋景止定好的布匹,养娘一道进去,两名女护卫不离身,更是一起往里头走。于是在伙计后边一下跟了四个人,以致于他神色都变得略有些不自在。 应是掌柜的早有交待,那伙计熟门熟路麻利地取到了东西,只是却即刻抱在自己的怀中。又略侧了身子避着穆语蓉,陪着笑往外头走。穆语蓉本便是为了看看这店铺预备的东西质量如何,现下伙计有意避她,她自然便又一次将那伙计给喊停住。 “大小姐,什么事儿呀?这还赶着给宋公子送东西呢,别是叫人等着急了。”伙计一边说着话,一边侧着身子想继续往外挪,和穆语蓉打着哈哈。 伸手抓住了伙计手中的布匹离自己比较近的一端,穆语蓉看了看,说,“先拿过来给我瞧一瞧。”话毕,两名女护卫已经上前去从伙计手里头拿过了布匹,举到了穆语蓉的面前。 宋景止方才说自己订的是锦缎,那便应当是上等的料子,而此刻摆在穆语蓉眼前的,无论是颜色、花纹或者绣工,都有所瑕疵,并不是多么好的。 穆语蓉翻了翻,又摸了摸,便示意女护卫将东西都收起来,伙计见状,便有些慌神的模样,急着说,“大小姐这是做什么?这是要给宋公子的东西啊!”倒是想扑上去抢回来,可他还没胆子真的顶撞穆语蓉,只能急得跺脚。 “宋公子要的是锦缎,不是在那边放着的么?”穆语蓉瞥了一眼那伙计,又指了处地方。伙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中越觉得这事情没法糊弄,只怨自个方才抢着进来取货,没得反而摊上了事情。 伙计讪讪一笑,养娘却明白了穆语蓉的意思,走过去另挑上两匹颜色、花式都类似却品质上好的料子。穆语蓉便没再管那伙计,而是重新折回店里头。养娘将货物交给宋景止,宋景止接过便连连道谢,只略看了看,也没有仔细的检查,付过尾款,已匆匆离去。从头到尾,更不曾敢正眼瞧穆语蓉一眼。 伙计是有苦难言,掌柜的则是一直没有出现,穆语蓉也没有在店铺多待,便带着两匹布料也离开了。回穆国公府前,她又先绕去了流云斋又买了些穆语妍爱吃的糕点。 · 到得流云斋,养娘下了马车去买糕点,穆语蓉则在马车上坐着等。恰巧听到外面传来喝骂的声音,养娘也正好回到了马车里头。穆语蓉感觉自己听到了有小孩的声音,就随口问了养娘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个十来岁的小孩,似乎是偷了人家的东西被抓着了。”养娘蹙着眉说着,“奴婢没能仔细看,可那店家似乎下手颇狠,吩咐底下的伙计痛打那小孩一顿好叫他长长记性,就是才那么点大……”也不知能不能熬得住。 穆语蓉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几乎将那小孩团团围住,她只能隐约看见那小孩正在挨着打。虽然是对着个小孩,但那些人下手依然很重。 养娘原本想着这样的事情不管比较好,也怕自己家小姐等久了,现在看穆语蓉的神色,又觉得或许能够救人一命,因而才说,“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要是被这么挨一顿打,又没钱医治,怕是命都得丢了。” 穆语蓉想到了前阵子养娘挨罚的事,又想起了前世穆立昂的遭遇,心下一软,便管了回闲事,让两名女护卫下去阻止,养娘也跟着下去了。 不多时,外面的吵闹声停止了,之后便是养娘同那些人交谈的声音。事情很快就解决妥当,并不需要穆语蓉出面,也不可能要她出面。 再多了一会儿,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了,穆语蓉看到养娘领着那个小孩过来与她道谢。那小孩穿得破破烂烂,身上也脏兮兮的,跪在地上不住对穆语蓉磕头,身上瞧得出来有些伤,却并没有哭。 “养娘,给他些银两。”穆语蓉虽然不是什么一心向善的人,但同样不是冷心肠到底的人物,碰上了就认了这一回,能帮则帮罢了。 那小孩听到穆语蓉的话,仰着脏兮兮的脸呆呆看穆语蓉,一副想要拒绝又不舍得拒绝的模样。穆语蓉看他一眼,只道,“往后别再叫人抓住了。” 养娘听得愣了愣,却看到穆语蓉神色有些古怪,再想说什么,又听她吩咐时候不早要快些回府,只能掏出身上剩下的一些碎银子给了那小孩就连忙上了马车。 两手捧着碎银子的小孩仍是呆呆站在那儿看着马车渐渐走远。 上了马车后,养娘本想说穆语蓉该劝那小孩别再做偷人东西的事儿才对,反而先听到穆语蓉说了句,“是个小女孩。”养娘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马车外头却传来一声,“小姐的大恩大德,等我爹回来了一定报答!” 听到了这声音,又似乎确实不大像男孩的声音,养娘更加不可置信,“真的是个女孩儿?”见自家小姐笑了笑,也跟着笑,“小姐眼力真好,不过,便是个女孩,也一样可以救的。小姐菩萨心肠,往后肯定福报多多。” 穆语蓉只是笑,没有再说话。 待到回了穆国公府,穆语蓉先吩咐人将糕点送去了琼音院,后又再吩咐人将布匹送到紫荆园到穆老夫人手中,只说是从铺子里头拿的,想帮她置两件新衣。伙计称是上好的锦缎,要穆老夫人看看样式合不合心意。并没有期望穆老夫人的答复,穆语蓉安排妥当便这个事情搁在一旁。 · 中午与弟弟穆立昂一起用午膳的时候,穆语蓉发现他似乎心情不大好,少有的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她想了想,最近是不是有忽视了穆立昂的地方,想了好几圈,仍是毫无收获。于是等着用过午膳,捧着茶盏喝着茶顺便消食的时候,穆语蓉才问他一句。 不问却也罢了,这么一问,穆立昂顿时间便不止是没精打采,而分明是委屈着一张脸了。穆语蓉有些迷糊,难不成近来有人欺负他不成?可要真有那样的事,她也不该不知道啊。 “姐,那个九皇子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找你出去单独说话?”穆立昂眼巴巴看着穆语蓉,“虽然他是九皇子,但是我不喜欢他。” 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上头,再看穆立昂的模样,反而像是在吃干醋,难不成是觉得自己姐姐要被抢走么?穆立昂可爱稚嫩的样子,让穆语蓉忍不住笑,偏偏还恶趣味故意逗他。 “那可怎么办才好?九皇子说邀我去别庄玩上两天,没办法拒绝也只能去了。我本想带着你一起,既然你这么不喜欢,那就没办法了。” 穆立昂还不知道有这一层,听到这话便慌了,“不行不行,我去我去!”急急忙忙说完,顿时间越发委屈,“姐,你都去了,我能不去么,怎么能不带我?” “再叫上省辰,还有许姑娘。”穆语蓉补充了一句,穆立昂连连点头,这事情穆语蓉便算是同自己弟弟好好的说定了。 穆家其他还有谁要去,她不是很关心,可这三位她是一定要带上的。五皇子很可能会出现,那是未来的储君,穆立昂和朱省辰无须在他面前表现,只混个脸熟便足矣。 · 店铺里面的伙计跑到穆国公府来寻张妈的时候,张妈正在厨房看着底下的丫头准备午膳。有人来知会她,她才不情不愿去了角门,没忘交待剩下的几样菜色等她回来再尝味道。 “什么事情这么急急忙忙的?”张妈皱着眉,很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张胜,不耐烦的问。 张妈的这个弟弟张胜,过去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张妈替他找了许多活,他也做不稳当,连着被人给赶出去。后来好不容易,张妈将张胜安排在了朱雀大街的铺子里头当个伙计,倒是做得比较安稳,好歹有份差事。只不过,每次张胜来寻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我的老大姐啊,这次可是真的出了大事了。”张胜急溜溜的,“今儿早上,大小姐跑到铺子里头……”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一二二与张妈说了个清清楚楚。 “早知道,我就不抢着去帮那个宋公子拿货了,真是倒霉!倒霉!”愤愤地说着,张胜忍不住啐了一口,“现在要怎么办?那大小姐把货拿回来做什么?” 皱着眉听张胜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妈也跟着说,“这也是太晦气了,怎么就正好碰上了这一茬?”她看一眼张胜,又说,“你不早些来,大小姐都回来多久了,你先回去,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要是有事,再想办法告诉你一声。” 看着张胜先走了,张妈一边往琼音院赶,一边又嘀咕着,之前她挨了大小姐两巴掌还记着呢,今天又是这样,她怎么跟犯了这大小姐的冲似的? 等到张妈赶到琼音院,穆二夫人却并不在,而是被穆老夫人喊去了紫荆园。张妈一听,就觉得坏事,可没有任何法子。好不容易等到了穆二夫人回来,脸色十分的不好。张妈心中犯憷,仍是硬着头皮去求见了她。 “原来就是你那不中用的弟弟弄出来的好事?”穆二夫人这会心情不顺,冷着脸便道,“让他明日不用再去铺子里了。” 张妈闻言,忙替自己弟弟求情,却没有什么用处。最后在院子里头跪了好半天,穆二夫人午睡醒来,大约是气消了不少,才总算松了口,张妈也终于哀哀泣泣离开了琼音院。 作者有话要说:  章珣,一个出场不出场都要刷存在的boy。 ================ 推一下基友的新坑《笑春风》,言情探案参半,大宋背景,日更,男女主很甜的。 文案: 十三年前苏云开给个小姑娘买了个豆包 十三年后苏云开又跟豆包姑娘重逢了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却不知道她长大后的样子 不过来日方长,豆包姑娘一点也不着急 ☆、又见 这一天,穆家二爷穆延善回府之后,如往常般先去了书房。今日穆国公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已经知悉,知道他的夫人周氏一定有事想与他商量,是以不待穆二夫人差人来请,他便去了琼音院。 预知到穆延善会来的周氏提前命厨房备下丰盛的晚膳,穆延善到的时候,各色吃食将将摆上桌,还冒着腾腾热气,香气四溢。 今日虽是挨了穆老夫人一顿训,但到底仅被说了两句而已,气闷过去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丈夫穆延善已经有好几日没进过后院,哪怕只是因着这个,周氏的心情也不会不好。 于是穆家二房的一家子人和乐融融用过晚膳,等到子女们都各自回屋后,周氏先服侍穆延善洗漱净面。又再等到丫鬟们也都退下了,她才和穆延善说起自己心里头的思量。 “二爷觉着,九皇子今日来府中一事,该怎么看?” 替穆延善宽衣后,周氏又替他按摩肩胛以舒缓身上的疲累。穆延善闭着眼享受,闻言不过一笑,“便知道你得操心这个。”周氏手势一顿,耳根子红了红,也跟着笑了笑,再抬手时,动作较先前更加温柔尽心。 “九皇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且待再看一看,不必着急。只是他邀语蓉游玩……咱们自不必凑那个热闹。”穆延善交待周氏,“妍儿若是想去,一起去玩两天倒是也无妨。” “蓉儿和昂儿都要去,行儿和慎儿真的不去么?说是五皇子的别庄,想来五皇子也会露面。”周氏只听穆延善的吩咐也行,不过心里头有些疑惑,也想他帮忙解答听听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这是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穆延善道,“也是拒绝不得才这般,否则便是语蓉也不该去。”周氏听着这话里头似乎有些别个意思,可一时不得章法,便意会不明白,又听到穆延善问她,“妍儿近来和语蓉走得近吗?” “素来蓉儿便待妍儿好,今日出了趟门,又绕去了流云斋买了妍儿爱吃的点心送过来。”周氏说着,不由自主想起挨训的事,却没有提,只是道,“想一想,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蓉儿也十三岁了。” “虽说现在还不能够说得稳当,但要是九皇子真是那个意思……别的倒也罢了,等过几年,妍儿到了出嫁的年纪……” 穆延善本不以为意,可明白周氏的忧虑,就握住她搁在自己肩头的手,略略宽慰她一句,“妍儿自然是要嫁得最好,如今不必想这些事。”他一个动作,将周氏拉到自己的怀中,又笑道,“夫人,夜深了,咱们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溺在了穆延善比年轻时更加迷人笑容中的周氏,没有心思深想他说的“嫁得最好”意味着什么。唯独是被他一句暧|昧话语,闹得羞红了脸,不敢抬眼看人。 锦帐落下,便泄了一室春|光。 · 出发的这一天很快到来,穆语蓉也将一切事宜都准备妥当。除去她和穆立昂,穆家只有穆语妍同去,她不意外。即使她知道前世五皇子顺利登位,她也不敢保证这一世仍是如此。所以她现在做的很多事情,只是希望能够为将来做一点更好的铺垫。 穆语蓉没有带太多东西,也没有带很多随从,只有养娘再并着一名车夫,连两名女护卫——听风、听雨都没有带着。穆立昂看起来对这次出门并无多少期待,于是,他们这一行人里面,只有穆语妍是有些兴奋的。 章珣没有夸张到亲自来接,不过体贴的派了人来为他们引路。穆语蓉先顺路去了趟朱家,略待了片刻。重新出发时,穆立昂的马车里多了朱省辰,而养娘的马车里头,则多了许月。 许月看起来十分羞涩,并不敢看养娘,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在朱家的这段时间,她应该是过得不错,不似先前瘦骨如柴,整个人看起来圆润了一些,气色也好了许多。 因是养娘知道她是朱老夫人塞给朱省辰带着出门服侍的丫鬟,与她乘一辆马车是不奇怪。只是又看她这样羞涩,养娘不免觉得作为丫鬟的许月太过怕生了些。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够将朱家大少爷服侍得好?想归想,她不好碎嘴,只是一贯热情地同许月攀谈了起来。 同乘一辆马车的穆语妍的大丫鬟寻雪,听着养娘和许月之间的交谈,并没有加入。撞见养娘的视线时,更是不屑的别开了脸。养娘并不在意,只说说笑笑,一路逗着许月开心。 · 他们一行人到达五皇子的别庄时,已经是晌午了。 早收到消息的别院管家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小厮们在门口候着,待穆语蓉等人一下马车,便上前问好。别院的管家在前边负责说明一些事宜与安排,其余仆从们也是各司其职,引路的引路,搬东西的搬东西,很是周道。 无论是穆家还是朱家,家业里头无疑也都置了别庄,可和皇家的东西,终究没有办法比。五皇子的别庄有整个穆国公府那样大,府中种着各色稀罕地花草树木,样样都生长得鲜活明艳,很是喜人。 小姐们和少爷们分别被安排了住处,若不是管家主动说,穆语蓉不知道顾明珠也来了,还有薛太傅家的三少爷。众人分别被仆从领到住处,只等稍事歇息梳洗,再到膳厅去用午膳。 即便穆语蓉对自己前世的丈夫薛永志并无怨恨,可如今听到自己前世小叔子的名字,仍是多少觉得不自在。无论如何,那也关系着曾经她前世颇为熟悉的一个人,即使他们已没有也不会有什么牵扯。 薛永志是薛家的嫡长子,只是,前世等到嫁进薛家,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自小体弱,长至十八岁也仍是如此。即使薛家多年之前便对外说寻了名医,将薛永志的身子调理好了,亦不过是一些遮掩之语。薛永志每一年都要因病卧床两次,一次便是半年,喝起药来更似家常便饭。 事实上,薛永志的皮相不错,也没有特别惹人讨厌的地方。可是,他不但体弱,甚至也无法有子嗣。新婚之夜,薛永志便没有碰她,也与她坦白一切。而那时她就知道了薛家的人对这些事情都是知情的,事后自然也没办法拿子嗣的事情为难于她。 这一段错误且充斥着欺骗的姻缘,带给她诸多的痛苦。发现无法和离也不可能被休妻,脱离不了薛家的她只得用漠视表达自己的愤怒,薛永志却每每怯弱到不敢同她说话,更奉上自己最好的一切给她。 穆语蓉这一世不怨恨薛永志,只因对方临死之时,都仍在求得她的原谅。前世的薛永志至死都没有得到她的谅解,悔恨而终。在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她和这个人已经两清了。 仍记得,薛永志死后不出三年,薛家便走上了覆没之路,在她看来,亦是报应不爽。她和薛家之间的恩怨,前世尽数捋清,而今世他们不会再有瓜葛。若要和她与穆延善、穆周氏之间的恩怨相比起来,终究相去甚远。她自以为恩怨分明,并不会无故牵累无辜的人。 养娘服侍穆语蓉梳洗,见她频频愣神,只以为她是起来得太早,疲累了,便同她说,“待用过了午膳,小姐好好休息休息罢,别太劳累才是。” 回过神来,穆语蓉只笑着摇了摇头,指了两样首饰让养娘帮她戴上。梳妆完毕,恰好丫鬟来请去膳厅用膳,穆语蓉便出了屋子,也将涌起来的诸多前世记忆都压了下去。 · 从住处到膳厅要走不算短的一段路,唯独沿路府中景色怡人,才不觉得厌烦疲累。游廊走至尽头,还有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两侧种着穆语蓉并不认识品种的树木。唯一是在这个季节,仍花满枝桠,粉色花朵簇拥在一起好似云彩。 穆语蓉走在小径中,恰巧一阵风吹过,满枝满桠的花朵并着花瓣霎时扑簌扑簌落下,好不稀奇。听得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知道是顾明珠喊她,穆语蓉便笑着回了身,应她一句。 她转过身才瞧见在顾明珠身后站着的章珣,只得笑着行礼打招呼。却不知为何,章珣嘴角噙笑,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看不到章珣表情的顾明珠,自顾自挽上穆语蓉的手臂,心情颇为不错,道,“这府中的景色可真是好,先时听九皇子说你来我才答应来的,现在却知道,果然没有做错这个决定。” “顾大小姐这样的给我面子,那是我的荣幸。”穆语蓉打趣一句,顾明珠笑得更甜。章珣跟在他们身后,少有的一言不发。两个人都没在意,一句有一句没得说着闲话,很快便一齐到了膳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是。。。冷评论。。。体质? 第8节 你们都不搭理我,感觉自己甜不起来t-t ☆、偷听 用午膳的时候,五皇子章炜露面了。上一次与穆语蓉等人之间的不愉快,或许被他抛却脑后,如今再见,依然待他们热情且透着一股真诚。丫鬟随从们都候在了膳厅外,可许月没有与朱省辰一起过来,自然不可能遇见了章炜。 穆语蓉心里惦记着许月的事,等用过午膳,便想着过去寻她。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有什么事情主动要寻这个丫鬟,但养娘仍是为穆语蓉带路走了一趟,许月却并不在住处。这么一来,便没有能够找到了人。 养娘又说去别处找一找,穆语蓉由着她去了,自己却随意在四周略逛了逛,只因附近风景同样养眼。原本一路上,都能够看到不少仆从,也不知是这边基本不会有小姐少爷过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而是看不到别的人影。 这座别院几乎处处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木,看得人眼花缭乱。穆语蓉不过是随便逛一逛,便误打误撞走进了一小片西府海棠树林。这般时节正逢上海棠花开,便又领略了一回“染尽胭脂画不成”的美景,枝头满坠着浓淡有致的海棠花,在嫩绿树叶的陪衬之下越显得娇小艳丽。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音时,本心情放松的穆语蓉顿时绷紧了心弦,只因她觉得说话的声音略有些耳熟。放轻脚步向前又再走了一段路,穆语蓉躲在高大海棠树后,偷偷看过去,看清是什么人之后,她惊讶却不惊慌,反而越发凝神细听。 许月抽抽搭搭的哭着同她面前的人说话,声音饱含委屈之意,比穆语蓉将她从集市上带到朱府时还厉害许多。哭得厉害了,话便说得不大清楚,偷听的穆语蓉只能连蒙带猜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别哭了。” 平时不着调惯了的章炜看着面前的小女孩,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他素来没有安慰过人,更何况面前是个比自己要小上八、九岁的小姑娘。可看许月哭成这样子,又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好。 原本是想安慰许月别哭的一句话,说得僵硬到听不出半点温柔,反倒惹得小姑娘哭得更凶了些,章炜只觉得脑仁发疼。动作有些粗鲁地帮许月擦了泪,他又尽可能温柔地哄了她一句,“没有什么好哭的。”见许月果然止了泪,章炜竟觉得有那么些许的成就感。 穆语蓉犹记得先时与章炜、章珣等人偶遇的那一次,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怎么样,可看到他笨手笨脚帮许月抹泪的样子,原本不怎么好的印象,也终于改善了少许。 “你如今是在朱家给那朱省辰做丫鬟?” “也并不是。”许月兀自低着头抹泪,“平素我不好出门,今儿有这么个机会,朱老夫人便说让我跟着一起出来散散心也好。老夫人还说委屈了我,可我有什么好委屈的,要不是老夫人收留,我如今还不知道是哪里受苦受累……” “那你往后是怎么样?跟我回去算了,省得麻烦朱老夫人。” “我不跟你走。”听到章炜的话,许月即刻拒绝,“你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好待得下去……老夫人平时身边也没什么人陪着说话,有我在府里头,我就可以每天都陪她了。” 被许月一口回绝了提议的章炜不觉蹙眉,“那是怎么着?你这么住在朱府,也是天天麻烦别人,还能一直这么麻烦下去不成。” “你就不是别人?”许月含着一包泪,又气呼呼的,可话说完,刚起来的声势一下就消失了,声音很快弱了下去,“原来你是五皇子,却也救不了我爹爹。” 许月和章炜原本便相熟,是穆语蓉过去不知也没有想到的。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在这么早之前便有过交集,但同样明显的是,许月过去并不知道章炜的身份。或许正因如此,她对章炜才不是一贯的羞涩模样。 她细细思量的时候,余光瞥见个人影,即刻警觉回身。看到悄没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章珣,穆语蓉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词——阴魂不散。恍惚间,穆语蓉错觉自己可能轻易摆脱不了这个人了。 虽然是偷听被抓包,但丝毫不心虚的她在看到章珣冲她挑眉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直愣愣往前走,便这么走出了这片海棠树林。 章珣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只是跟着。等到远离章炜、许月所在之处,他才明知故问。“不知穆大小姐方才是在做什么?” 听到了章珣的话,穆语蓉转过身,仍旧一点儿不见被人抓包之后该有的心虚,反而是冲着他笑了笑,只说,“今臣女愚眉肉眼,不知九皇子驾到。”言下之意,请对方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一回。 起初便并没有准备拿这个事情为难穆语蓉,因而章珣也不过是随便逗逗她。即使穆语蓉未说任何温言软语,但她暗求自己高抬贵手,章珣没有不乐意。可,总不能就这么罢了。 “唔,那先欠着吧。”暂时对穆语蓉没有要求,因而略想了想,章珣便给了她这么一个回答。 穆语蓉马上回了一句多谢,瞧着也是十分痛快的样子。反而是因为她的痛快,章珣望着穆语蓉似乎透着些许狡黠的神情,笑容竟出些许宠溺。 · 养娘找了一圈没有寻见许月,转而回来见穆语蓉,又没能碰着,反倒是先和四处找穆语蓉的顾明珠打了一个照面。直到听说穆语蓉回了住处,顾明珠才又再寻了过去。 顾明珠见到穆语蓉的时候,她正卧在美人榻上小憩。若不是事情着急,顾明珠也不想吵她休息,可谁叫她实在拿不定主意。 实际上,穆语蓉还并没有怎么睡熟,因而听到动静便醒过来了。睁眼便看到顾明珠气喘吁吁的模样,当下就问,“怎么了,急成这个样子?”只声音略有些发哑。 丫鬟们都识趣退了下去,顾明珠才附在穆语蓉的耳边,一溜气说了好一通话。穆语蓉听得皱眉,等听到顾明珠的那句,“约莫是夜里能够到,我去见他。”顿时间没忍住便低声斥她,“你疯了?连这样的事儿都敢做?” 顾明珠一时觉得委屈,就嘴硬着也犟了一句,“那又什么办法?他都走了,又跑回来了,就为了和我道别。” “那你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穆语蓉深觉这件事千万不能依她,“便是来了又怎么样,让他走就是了,要是多为你着想一些,便知道这事情做不得。” 顾明珠听到穆语蓉这么说,便晓得她不肯帮自己。加上自己不得章法,顾明珠多少也觉得气闷,顿时背过身去,也不肯再看着穆语蓉。 此刻穆语蓉心中所想,顾明珠自然不明白。经历过一世的穆语蓉十分清楚,顾明珠日后如常所愿嫁给了自己的青梅竹马霍承毅,且夫妻和睦,恩爱非常。 她明白顾明珠与霍承毅之间的感情,知道他们日后会很好,便更晓得如今他们须得更加小心。但凡可能与“私相授受”这四个字沾上的事情,都是现下的他们绝对不能够做的。 前不久,因为别家小姐与霍承毅说了两句话,顾明珠发了回疯就和霍承毅闹了回别扭。原本昨日霍承毅是已经出发随他父亲去往边关的,可想着要半年才能回来,又硬是跑回来要与她作别。顾明珠得了这个消息,觉得自己非见他一面不可。 顾明珠想是这么想,可要半夜从这别院出去还想悄无声息的,压根就不可能。她自个也清楚,一时没了主意,就来寻穆语蓉,指望着穆语蓉能帮她。 想求帮忙的人求不到,被求助的人不想做错事,统一不了意见,一时便谁都不肯搭理谁。这么互相不理睬直过去小半个时辰,仍是等不到穆语蓉松口,顾明珠只得巴巴转过身,好说歹说央求她。奈何穆语蓉牙关紧咬,怎么都不透半个字,顾明珠也不乐意了。 “你若是说什么都不帮我,那我只能去找别人了。” “别人?别人是谁?”穆语蓉被顾明珠这倔样子磨得想揍人,当下一张口,语气便有些不大好。 哪里知道顾明珠哼了哼,得意的说,“近来总觉得九皇子为人热忱热心又博学多才,加上我三哥这一层关系,这样的小事,约莫是肯帮我的。” 穆语蓉默默扶额,更被顾明珠气得无言以对,“你是三岁的小孩么?这么胡闹的话得亏你也说得出来。” “那你又不肯帮我,我能怎么办?”顾明珠继续哼哼,瞅着穆语蓉的表情,又抓紧机会道,“哪里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呢?不过就是见一面罢了,很快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穆语蓉却只觉得头大得很,又这么想了半晌,干脆破罐子破摔,说,“也罢,我不管了,让九皇子帮你便是。” “啊?” 这一回,换顾明珠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3.08)的更新t-t 感觉男主每次都是痴汉笑……_(:3ゝ∠)_ 反复推翻了很多次最终敲定这一章这么写,我自己觉得还好。很想和下一章一起发,连着看会更明白一点吧,可是下一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码好,所以先放上来了。 “今臣女愚眉肉眼,不知九皇子驾到。” 原话是,弟子愚眉肉眼,怎知道真仙下降,只望高抬贵手,与我拂除尘俗者。我改了前面的两句用在这里,是穆语蓉要章珣高抬贵手放过她的意思。 ☆、布局 夜已经深了,天地之间只一轮明月散着皓皓清辉,别庄的花草树木无一遗漏都被笼罩其中,又似被镀上了层银色光芒。无风无雨的深夜,众人都已歇下,屋舍皆是黑漆漆的一片,唯独院中虫鸣不息才制造出了些许的声响。 在这寂静之中,本也该是睡下了的穆语蓉的房间门却悄然被打开。寻雪恰好在替穆语妍守夜,偷偷打个盹却猛然惊醒了,还迷糊着的时候,好巧不巧就听到对面传来些许声响。她迷迷蒙蒙下意识走到了门边,又模模糊糊瞥见有人从穆语蓉的房间里出来。 那人身上罩着暗色斗篷,隔着这样的距离,寻雪也看不清楚她的面目,唯独是见这个人脚步匆匆,不知要去向何处。原本昏昏沉沉的寻雪顿时间一个激灵,睡意也消去了大半。 虽然看不清楚这个人的样子,可这般身形,在寻雪看来与穆语蓉别无二致。何况是从穆语蓉的房间里走出来的人,无非养娘夕雾或者是穆语蓉本人,难道还能又别人不成?这两人,作为穆语妍大丫鬟的寻雪都很熟悉。 这次跟着二小姐从穆国公府出来,本就是被二夫人交待了些别的事情。寻雪心思转动着,她虽然惦记这个事,但这一天下来也没看出来穆二夫人要她盯着的这位大小姐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哪里想到,自己竟是很可能在这半夜里头,一不小心撞见了不得了的事。 本以为二夫人承诺的好处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可天上竟然掉了馅饼……寻雪没有怎么思考,很快跟了上去。蹑手蹑脚地远远跟着,一直走到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树林当中,寻雪才看到那人停下步子,也就一样没有继续上前。 · 头一回做这样大半夜跟踪人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寻雪没有觉得怎么样,现在停下来了脚步,反而心惊肉跳。她躲在远处藏得很好,远远看着那人背对着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便是大小姐穆语蓉。 不多时,又有别的人到了这片树林之中。那人的脚步其实很轻,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一点细微的响动都很容易被捕捉到。等到这个人也进入到视线范围,寻雪所在的方向与之正好相对。 她努力借着月色辨认来人容貌,却先听到对方开口说话。并不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寻雪听清楚了这个人说的什么。对方的一声“蓉儿”,足以令她彻底确认自己跟踪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确定真的是穆语蓉之后,寻雪越发睁大眼睛盯着远处的这两个人,眨也不眨。看着两人相拥,又听着他们之间的温言软语,寻雪一颗心也跟着乱跳。她跟在二小姐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对大小姐的了解也不浅,何曾想过,大小姐私底下其实还是个这样放浪的人物? 一面感到惊吓,一面她又想着二夫人承诺的种种好处,寻雪努力捂着嘴巴,才没有笑出声来。她竟然亲眼看到大小姐与别家公子暗通曲款……?!这事儿她要是禀报给二夫人知道了,再能够证实自己的话是真的,那些赏赐,肯定一个都不会少的吧? “蓉儿,你收着这个。” 寻雪躲在暗处几乎偷笑得停不下来,又听到了这话,重新凝神细听。 “这是我专门叫人做的一对玉佩,上面刻着你我的名字,以后你看到这玉佩,便可以想到我。我看到它,也会想到你。” 寻雪努力想要看清玉佩的样子,可实在太远没有办法真看明白,她又觉得遗憾。要是知道那玉佩是什么模样,那可不就是铁证么?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听到这话,寻雪见两人又抱在一处,想也不想连忙悄没声赶紧退走,只怕自己耽误迟了要被他们发现。还没等寻雪回到房间,半道上她又听到远处有人喊抓贼,顿时间担心穆语妍被吵醒找她人找不到,寻雪顿时走得更快。至于别人会怎么样,这会她也顾不上了。 · 寻雪回到房间的时候,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的穆语妍正好在寻她,她连忙进去里屋,被追究去了哪里半天没应,只得扯个慌圆过去。穆语妍没有多想,随意就信了寻雪说的话。 “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半夜怎么这么吵闹?” 听到穆语妍迷迷糊糊问起别的情,寻雪忙说,“奴婢也不清楚,小姐先躺着,奴婢这就出去看看情况。”说着就奔出房间。 看护别院安全的护卫们在这个时候已经涌到了屋外保护诸位小姐们的安全,寻雪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因着格外注意着便一眼看到了穆语蓉以及养娘。见穆语蓉穿得整整齐齐,又有些气喘吁吁,寻雪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之后一夜都不怎么安宁,原本说是抓贼,后来又好像有别的事。只是到底是什么并不清楚,唯有护卫说请她们待在房间里面,却并无任何相关的解释。 穆语妍没有再睡,寻雪也没得休息,何况她心里揣着事情,有得休息约莫也睡不着。整整一夜,寻雪反反复复都在想回去要怎么和穆二夫人交待她这一晚的所见所闻…… · 第一天夜里便出了事,原本的游玩计划不得不取消,也是五皇子的意思。于是,即使不尽兴,众人也都不得不收拾东西,草草各自回府。 替穆语妍讲东西都收拾妥当之后,寻雪跟着她去了穆语蓉的房间。恰好撞见穆语蓉将一枚玉佩揣至怀中,十分宝贝的样子,心底不免涌起了诸多想法。只是看到穆语蓉一脸平静,又觉得对方掩饰得是真的好。 回到穆国公府以后,先服侍着穆语妍歇下了,心里头揣着事情的寻雪急着去了见穆二夫人,直在穆二夫人的房间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 寻雪从穆二夫人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张妈正好进去禀明府里头的一些事,看寻雪一脸高兴的样子,反而觉得稀奇。张妈平时和寻雪走得也算是亲近,对她也算是照顾有加,看今天寻雪样子反常自然就上了心。尤其是看到穆二夫人心情同样意外地好,张妈就更加好奇了,因而等回禀完事情,张妈便直接去找寻雪缠着她一通好问。 · 同样回到了穆国公府的穆语蓉,因着折腾了一夜没有好好休息,几乎倒床就睡着了。她这回算是被顾明珠给整怕了,加上马上又有大堆的事情需要处理,便干脆睡了个昏天黑地,等到第二天才起床。 “小姐,听风回来了。”正当穆语蓉用着早膳的时候,听雨从外面进了来,与她禀报了这么一句。回到府里没有看到听风,养娘本就觉得奇怪,现在听雨的话也令她感到好奇,可看到穆语蓉的模样,又似乎人本就是她派出去的。 养娘的想法并没有任何错,穆语蓉这一次没有带听风听雨出门,本就是安排了她们去办事。只不过,听风这么快能回来,这样速度的办事效率到底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穆语蓉没有急着见人,而是先叫听风下去休息,之后便犹自认真吃着早膳,脸色平静且平常,并不叫人觉得她心里有任何的波澜。 正因如此,得了穆语蓉的吩咐,说将张妈喊过来的养娘,直到张妈出现在了面前,仍旧一脸的不明所以,也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妈前头才从寻雪那里听来了个惊天消息,再看到穆语蓉的时候,满心满眼只觉得她很快就要倒霉了。至于她之前在穆语蓉这里受过的委屈,很快也都能够一一替她讨回来了。 本是抱着这样想法,因而在张妈与穆语蓉这位大小姐问过好后,即刻就被穆语蓉身边的丫鬟打了好几个嘴巴子,也又一次在穆语蓉面前懵住了。不只是张妈懵住了,连养娘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只看到听雨已经收手重新站回了穆语蓉身后。 “平日里我念着你也是在穆国公府服侍主子们的老人,有些许小事不至于真的同你计较。反倒是这样的纵容,叫你如今胆大包天,竟敢在背后编排我了?污蔑小姐是个什么罪行,你做了这么多年奴才,还不清楚是不是?” 张妈被听雨的几巴掌打得脑袋嗡嗡作响,穆语蓉的话更是叫她反应不及。她在背后编排这位大小姐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这边张妈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边屋外就进来两个力气很大的婆子,将张妈给拖了出去。她只听到穆语蓉说,“就在院子里头给我狠狠的打,叫其他人都好好看一看,胡乱编排小姐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下意识想要替自己求情却已然被人堵了嘴,她也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并非莫名其妙,而是穆语蓉的早有安排。即使如此,可棍棒落在了身上,张妈也还是不明白,她到底又怎么得罪这位大小姐了。然而,剧烈的疼痛已令她无暇多想,只能发出嗷嗷的痛苦嚎叫。 第9节 张妈被押在南秋院正在挨打的消息传到穆二夫人的耳中时,正在用早膳的穆二夫人也没有反应得及。只是,等到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她也发觉到……似乎已经迟了…… 她这是着了穆语蓉的道?穆二夫人觉得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3.09)的更新 ☆、出手 张妈在外面被打得嗷嗷惨叫,穆语蓉在里面悠闲喝茶。连原本稀里糊涂的养娘都觉得自己对当下的情况多少明白了些许,明白了,心里头又叹气,可是,无论她家小姐做什么,她都肯定支持啊! 穆二夫人不至于为了个婆子气急败坏跑来南秋院找她要说法,穆语蓉心里头清楚,这些都不值当什么。她要的,是周氏日日夜夜不得安稳,是穆延善时时刻刻不得安宁。 瞧着分外气定神闲的穆语蓉,直到张妈嚎到快出不了声,才不疾不徐扭头,又一次吩咐听雨,“张妈说,那些话都是寻雪同她讲的,既然如此,那就把寻雪也带过来好好问一问。” 听雨领命而去,养娘心中却生出新的疑问。张妈除了惨叫便没有其他的话,小姐却直接咬定张妈供出了寻雪这个人,寻雪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养娘迟疑一瞬,便意味过来,这并不是针对的二小姐,而是直指二夫人! 从落水的那次事情到现在,小事虽则不断,大事却说得上没有,如今从别庄回来就突然发作,那只能是……养娘的脸色不断变化,最终仍是停留在了震惊。 她是觉得自家小姐那次落水有些古怪,可从没想过,那次的事情会与二夫人有关系。但如果不是那么一回事,小姐如何会有这般举动? 震惊归震惊,养娘却对穆语蓉的判断没有一丝怀疑,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家小姐是那次事件的当事人,她家小姐也从来不是会做无缘无故事情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吩咐完了听雨之后,穆语蓉也在观察养娘的表情。实质上,她对养娘不是不信任,否则不会放在身边与她最为亲近。但是信任是一码事,养娘的能力如何是另外一码事。前世养娘走得太早,尽管知道她的忠心,可没有办法肯定她是否能够成为自己掌控穆国公府内宅的大助力。不过,至少现在看起来,应该不会太糟糕。 穆老夫人是这样的年纪,即便说话依然很有分量,可如今穆国公府的掌家人的穆家的二夫人周氏。周氏经年累月培养自己在内宅的势力,笼络穆老夫人将掌家的权力安安心心放在她手上,却也不可能保证府里每一个下人都对她满意。那么,她想要钻空子,就不是难事。 刚刚发觉自己回到十三岁的时候,她也意识到自己手里严重缺少可用的人这一不怎么乐观的情况。这阵子装无公害的小猫咪,已差不多到她的极限,也是时候打周氏一个措手不及叫她知道自己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虽则章珣总时不时烦她,好在其他的一切都进展顺利。唯一可惜的是,无视这个人半天,最后还是用了他一回,欠下个人情。 这次派听风听雨出去办事,已然将她最后的重要准备都落到了实处,从今往后,她在穆国公府便再也不会束手束脚了。最幸运的,依然是外祖母的支持,那一半的产业都可由她任意支配,给她带来了不少的便利。想做的事俱顺利达成,没有比这更令她舒心的。 · 寻雪被强行带到南秋院,她一路都在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院子里累累伤痕、痛苦□□的张妈,寻雪心里的害怕被激发得更加彻底。寻雪原本不太确定,难道她那天半夜撞见大小姐与别人暗通曲款的事儿,大小姐知道了?看到张妈被打成那样,她又觉得多半是这个事情了…… 二夫人说这个事情不着急也不要与别人提,可她还是说给了张妈听。寻雪后悔不迭,平时张妈总照顾她,昨天缠着她问个不休,她高兴过头,就说给了张妈听。现在想起来,二夫人承诺的会给她种种好处,以及怀里揣着的那两袋子金裸子可当真是叫她昏了神,否则她怎么都不会再和别人多说半个字!但现在就算是后悔,又能够有什么用? 战战兢兢跪在了穆语蓉面前,寻雪极力想到镇定,身体却抖如糠筛根本不受她本人控制。瞥见穆语蓉嘴角的笑意,更是令她身子一颤。 白猫从房间里面溜达出来,看到穆语蓉一如往常蹭了过去。穆语蓉今天心情好,看这漂亮的猫儿也顺眼许多,更由着它跳到自己大腿寻个舒服的地方窝着。被穆语蓉顺着毛的猫儿享受眯着眼,抱着猫儿的穆语蓉漫不经心开始问责寻雪。 “张妈说,那些编排我的话都是从你这儿听来的。也不知道你是仗了谁的势,才有了这样的胆量。我若是不知道,自然拿你没法子,现在我知道了,那今日要放过你,往后就得叫你们这些个奴才爬到头上来。” 听到穆语蓉亲口说是张妈供出来的她,她一下子就相信了。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发现她,她自己最清楚!总不可能是二夫人做下的事,那除了张妈还能够有谁?要不是张妈,张妈能先被大小姐打个半死么? “好在咱们府里规矩森严,样样事情都有矩可循,那就按规矩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想来你也不会觉得多么委屈。” 穆语蓉轻飘飘的话落了下来,寻雪却被吓得瞬间飙了泪,下意识便替自己张口辩解,“大小姐,没有那回事情!奴婢怎么敢背地里随意编排大小姐呢?张妈在背后污蔑了大小姐什么话,奴婢压根就不知情啊!” “你不知情,那张妈为什么要说是你说的?”穆语蓉笑了笑,略挑了眉头看着已然接近崩溃的寻雪,“出游之前没有的事情,回府之后却突然冒出来,你说和你没关系,那还能和谁有关系?” · “娘,寻雪被姐姐的人带走了!”穆语妍听到自己的大丫鬟被穆语蓉的人给带走了,竟然半点法子都没有,到头来还是只能跑来求助自己的娘亲。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姐姐都没有同我先商量。就算寻雪是真的犯了错,告诉我有什么关系,我自会罚她的啊!” 着急上头的穆语妍像热锅上的蚂蚁,缠着穆二夫人想她立刻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心思多想自己娘亲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穆二夫人绷着脸,没有答应穆语妍的话,反而同她道,“你自己的人,你自己管不住,我要怎么去帮你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会被立刻拒绝,穆语妍立刻就委屈地扁了嘴,抱怨起来,“寻雪确实是我自己的人,可你是我的亲娘,我没有法子才来求娘的……” “我是你的亲娘,我也是蓉儿的二婶。你让娘亲偏帮你,那别人背后不得说娘欺负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么?” 听到这话,穆语妍越是被刺激到了,自己的娘亲不帮自己反倒帮别人,这算怎么一回事?穆语妍一跺脚,丢下一句“你不帮就不帮,我去找祖母!”转身就跑出了琼音院。 · 看到哭得一脸委屈的孙女穆语妍,穆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忙将穆语妍拉到面前问她这是怎么了,语气温柔得好似在哄心肝宝贝。等到听穆语妍抽抽啼啼将话说明白了,穆老夫人也崩起来了一张脸。 “一个做姐姐的哪里有半分做姐姐的样子,跟着嬷嬷学那么半天规矩连友爱妹妹这样简单的事儿都没学会。莫哭了,你娘亲确实不好做,让祖母来好好替你讨个说法。” 穆老夫人说着,便吩咐下去,喊穆语蓉过来紫荆园,又说将寻雪也一起带过来。底下的人很快去了办,到最后除去穆语蓉、寻雪之外,还将浑身是伤的张妈一并架到了紫荆园。 张妈被折腾一场越是瞧着奄奄一息,见穆语妍吓得捂住眼,穆老夫人的脸色更加不好。再看到脸色发白的丫鬟寻雪也是挨过了打,不如张妈厉害,可多半是及时拦下才暂时躲过这一劫。 “一大清早突然就发作府里头的下人,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穆老夫人语气不善,可终究没有上来什么都不问就先劈头盖脸骂穆语蓉。其实不为着别的,但是为了穆国公府的脸面,总不可能为了几个下人随意恶待了嫡出大小姐。 “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是垂首站着的穆语蓉闻言便抬了头,不卑不亢反问道,“底下的人犯了大错,蓉儿不过依例处罚,哪儿不对?前几日,嬷嬷才教过蓉儿说平日里应当有大小姐的风范,有穆家长女的样子,底下的人若是有错,就不该轻易放过,反而叫他们有朝一日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嬷嬷是这样教的,蓉儿是这样听这样做的,现在祖母觉得蓉儿不对,那便当是蓉儿不对了。” 穆老夫人被穆语蓉的话噎了一噎,神色便有少许尴尬,只是话说到了这里,还是得装模作样继续说下去。 “底下的人犯错,你是小姐自然想罚就罚。可寻雪是妍儿的丫鬟,你就算是要罚总要问过妍儿的意思才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处置了?” “祖母可是冤枉我了……”穆语蓉的话听着也是变得委屈起来,“寻雪跟在妹妹身边这样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感情?现如今寻雪犯了错,我若是提前知会了妹妹,妹妹恐怕是要替这丫鬟说话。我同她是姐妹,自然看不得她伤心,她若是同我求情,我怎么可能不心软?若是如此,岂不还是纵容了这丫鬟?” 被穆语蓉泪光闪闪的盯着看了半晌,加上穆语蓉这样的话,穆老夫人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310第一更。 吃饼愉快=3= ☆、处置 原本穆老夫人是想说穆语蓉是做姐姐的,应当友爱穆语妍这个做妹妹的,多替妹妹考虑一下,不要自作主张。可她这番话还没有能够说出口,就又被穆语蓉给堵了回去,且看穆语蓉一脸真诚,并不是在唬人。 “你能够这样为妍儿着想,自然是个好姐姐。”穆老夫人略有少许窘迫神色,可总要挽回自己作为老夫人的尊严,接着便再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你往后都该记着自己是做姐姐的,应当多让一让妹妹。” 看到穆语蓉乖乖点了头,穆老夫人总觉得多少挽回了颜面,脸色舒缓了一些。穆语妍听了穆语蓉的话,心里头的委屈同样散去了不少。可到底是看到寻雪这幅样子不免觉得心疼,偏偏不好多说什么,一时变得犹豫起来。想了想,她仍是弱弱的问了一句,“姐,寻雪是犯了什么大错呀?” 穆老夫人和穆语妍一样望向了穆语蓉,等着她怎么给个说法。穆语蓉的脸色却变得古怪,似乎事情隐晦不好明说,只皱眉不语,看着跪在地上的寻雪。 身上作疼的寻雪本不敢在这样的时候插嘴,可她又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辩解,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只是张妈几乎都昏了,估摸着没法解释,真的解释了也没有用处。那么,她若是想要自救,恐怕就剩下将真相说出来这一条路了。 方才在南秋院,大小姐抱着猫儿的时候,她明明看到那猫儿不知怎么将那枚玉佩从大小姐袖子里头扒拉出来了,玉佩就在大小姐身上,这是铁证!事情重大,寻雪再三思考,终于抱定心思。说出来,还有机会逃过去,要是不说,她的小命还保得住保不住都是个问题…… “你来了。” 寻雪刚咬牙准备张口,有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听到穆老夫人的话,寻雪看向来人,便接收到了穆二夫人的暗示。她连忙低下头,想到真的要将事情当着穆老夫人的面说清楚,顿时心跳加速,身上的疼痛感依然清晰,逼迫她不得不张口。 “听说母亲为些许小事操心,我就赶紧过来了。其实本也没有什么的,底下的人犯了错,蓉儿罚她们,这是天经地义。” 接收到穆二夫人话里面的信息,寻雪拽紧自己的衣服,便喊了一句,“奴婢没有污蔑过大小姐,求老夫人为奴婢做主!” 寻雪这么一句喊冤的话语,立时间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穆老夫人眉头紧锁,听出这话里头还有别的意思,斜了穆语蓉一眼,肃了肃语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一如实说来。” “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寻雪斩钉截铁的回答。 · 穆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穆语妍全程惊得说不出话,穆二夫人满面怜惜,而被指证与九皇子私相授受、暗通曲款的穆语蓉,则是面带悲愤,咬唇压抑。 “你当真做了这样的事情?”穆老夫人气得猛一拍桌面,又指挥起老嬷嬷,“搜,给我搜,看她身上可是有那枚所谓的玉佩!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家的大小姐到底要不要脸面还!” 即使穆语蓉似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仍是没有能够挡得住老嬷嬷过来盘查。她伸手捂紧自己的衣袖,那老嬷嬷便一把将她的手抓了过来。寻雪偷窥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向穆二夫人,得到个鼓励的眼神,心里总算是安定少许。 老嬷嬷抓着穆语蓉的衣袖仔细摸了摸,扭头与穆老夫人说,“老夫人,果然是有一枚玉佩藏在这里头。”穆老夫人仍是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老嬷嬷便粗暴地抢玉佩抢了过来。 翻出来的时候瞧着是背面的,上头没有刻字,但确实是寻雪说的白玉玉佩。老嬷嬷顺手又将玉佩翻过来,顿时间心下骇然,面色如若猪肝,僵着手将好不容易掏出来的玉佩递过去给穆老夫人看。 见老嬷嬷变了脸色,疑惑中穆老夫人接过玉佩,翻了翻,也没有看到寻雪说的刻着九皇子与穆语蓉两个人的名字。那玉佩上面倒是刻着一个“良”字和一个“苒”字,而她已故的长子便叫穆延良,长媳便叫朱晴苒。 寻雪还没有来得及怎么高兴,就发觉到事情的走势似乎不对。那玉佩难道有什么问题么?为何老夫人和嬷嬷的脸色都大变?寻雪看向穆二夫人,却看到原本满脸怜惜之色的二夫人都没有崩得住,表情变得不大好看,顿时间感觉到情况十分的不妙。 “外婆说,这是爹和娘留下的遗物,过去怕我不小心保管弄坏了或是弄丢了,便直到前些时日才交给了我。”穆语蓉忍着泪水,“我但不知道,竟然叫人这样的污蔑,这样的胡说八道!污蔑我便罢了,竟然还妄想污蔑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说着穆语蓉已转过身,指着寻雪,怒盯着她看。 “这么多年了,父亲不在,母亲不在,祖母和二婶待我好,我一向都知道。张妈过去是在二婶房中服侍的人,寻雪是妍儿身边的大丫鬟,这些我也都清楚。可如今她们做出这样的事情,说出这样污蔑我的话,我如何能够轻易就将她们放过去了?” 穆老夫人看着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的穆语蓉,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忍心。可指责的话才说过没有一刻钟,先前更是不信她清清白白,于穆老夫人而言,此刻终究还是尴尬的情绪占了上风。 “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我清清白白又如何?!穆国公府的大小姐竟然被底下的人这样编排,这事情要说传出去,我还有何脸面活着,倒不如随我爹娘去罢了!” 穆语蓉哭得凶,最后一句更是将穆老夫人吓得不轻,心里头的愧疚转瞬就更多了一重。好在是看到二儿媳眼疾手快将人拦下,心惊肉跳的穆老夫人连忙道,“如何要说这样的话?今儿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谁要是敢漏出去,我第一个不叫他好过!” “蓉儿,祖母信你不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你很知分寸,是祖母的不好。”穆老夫人抱着哭得厉害的穆语蓉,叹了口气,轻抚她的背。看到跪在地上早已吓得腿软的丫鬟寻雪,顿时面露厉色,“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给我拖下去,给我狠狠的往死里打!” 听到这话,穆语妍顿时间也被吓哭了,想也没想便想替寻雪求情。可看到自己姐姐哭成那样,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妥当,于是乎哭得越发止不住。 而这正厅里头,也只余下了穆语蓉与穆语妍两个人的哭声。 · 穆老夫人下了死令,寻雪便终究没有能够活下来。张妈虽然保住了一命,但也再没有办法在穆国公府做事,被人打包了东西给送出府去了,也算是对她的最后一点宽容。 折腾了大半天的穆语蓉回到南秋院,梳洗过后被养娘劝着躺倒在床上。猫儿陪着她一起躺着,穆语蓉的心情比之前更好,就将它揽到自己的怀里。想起穆老夫人最后的歉疚神色,和她到底没有错过的周氏的难看脸色,穆语蓉不觉嘴角勾笑。 那天夜里寻雪跟踪的人不是她,虽然作的是她的打扮;后来寻雪看到人确实是她,但那是她送顾明珠出去见过霍承毅又再回来。小偷不是真的,却真的冒出来了刺客,也不知道是皇子之间的斗争已经开始了还是如何,章珣没有让她知道太多。不过,暂时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今天的这一场,是她送给周氏的第一份小礼物,想必周氏也分外满意。 她送给周氏的第一份小小礼物,想必周氏也十分满意。 这是开始,仅仅是开始而已。 · 回到琼音院的周氏先撑着安抚过女儿,等她回了房,才终于止不住一肚子的怒气砸了满地东西。柳妈进屋看到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的周氏,连忙劝起来。 “二夫人这又是何苦,将自己气成这样,气坏身子可怎么是好?”柳妈踩着一地的碎瓷片,扶着周氏坐了下来,“值得么?损了点虾兵蟹将,有什么打紧的?不中用的东西留着也碍事,处理了就处理了,总有更好的。” “我哪里是为那两个没用的东西生气!”周氏对着柳妈,情绪变得稳定了一些,可还是止不住的怒,“柳妈,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怎么突然和变了一个人似的?过去那么多年,她何曾这样精明过?我不想那样想,可我总觉得,她这是特意挖了个坑让我跳下去的,她好像知道我不希望她将来做了皇妃还是要处处压妍儿一头,她好像知道我巴不得她出事,她就挖了个坑给我跳……” 周氏反复强调着同一句话,柳妈却觉得她只是气过头想太多。 “夫人还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她要是能够这么厉害,能够憋到现在么?说不得是寻雪那个丫头,一心想要从夫人这里捞好处,故意编出来的假话呢?”柳妈宽慰着周氏,“我倒是听说了,寻雪她哥哥相中了个姑娘,急着求彩礼钱呢。她那个哥哥是什么德性,夫人多少应该听过。” “按我说那事情也不大对,再怎么没分寸,总不可能要大半夜……您想想,九皇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就是来咱们府里见大小姐,不也是光明正大的?”柳妈帮周氏细细的分析,周氏总算稍微心静了一些,能够好好想想这次的事。 “夫人,这么多年,诺大一个国公府也是您掌着的,她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歪不到哪里去。您不要胡思乱起,一个小丫头而已。大不了往后多盯着些,不怕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周氏渐渐被柳妈劝住了,又过了许久,才长叹一气,与柳妈说,“这阵子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想起大哥大嫂,心里很不踏实。” “回头老奴去弄点上好的安神香给夫人,您天天这么操劳,夜里更是应该好好休息,精力跟不上才越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倒误事。” 周氏听着是这个道理,终于点了点头。 第10节 作者有话要说:  310的第二更。 大家吃饼愉快。=3= 所以今天还有更新……被自己勤奋到了qaq 第一卷差不多算是结束了。新的一卷继续努力吃糖。0v0 ☆、纠结 日晒三竿,朱雀大街又是一片熙熙攘攘,临安城中最大的茶楼望满阁也早就开始了一天的生意。茶楼共有三层,一楼大厅多半坐些寻常百姓,二楼虽有雅阁却不设门槛,但三楼是专门预留给官家的少爷小姐们的。 章珣已经在望满阁的二楼坐了许久,临着窗,便能够看得到大街上的情形,这一处位置设得巧妙,便是一楼的情况也瞧得清楚,可对此无甚兴趣的他实际上并没有多少耐心。 面前的茶水换了一道又一道,桌上摆着的各色茶点倒是比之送过来的时候不差分毫。望满阁越来越热闹,他心中不喜,却未表露半分,只始终冷着脸对着邀他同来的人。 “九弟,可是觉得太吵了?”楼下传来一阵嘈杂,见章珣略微皱了眉,知他一贯不喜热闹,他对面的人到底还是开口询问。 “嗯。”章珣冷淡回应,那人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似乎早习惯章珣这幅模样,反是哈哈一笑,“对你来说确实吵闹了些,早知道该去三楼的。可在三楼,便瞧不见这样的风光了。” 章珣仍是板着脸,不置可否。 不多时,望满阁越发热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人有许多,却有一道身影一下子抓住了章珣的视线。看着那人目不斜视上了三楼,他暗自思索之时,又有中年男子跟着也上去了。 在脑海中搜寻过一番后,章珣才大致确定后者的身份。他虽然不怎么熟悉,却到底记得,这个人曾经是穆延良身边的得力助手。穆语蓉这个时候找到他……章珣面上不显,心思却甚为活络,原本想快点办完事情好先走一步的心情,也少去了一些。 正当此时,却见一个朴素打扮的小姑娘想从二楼溜到三楼去。章珣本没有想管的意思,只那小姑娘到了三楼便直奔穆语蓉去的那个雅间,又一副鬼祟样子。章珣吩咐一声,很快那小姑娘就被提溜到了章珣面前。 小姑娘咋咋呼呼折腾不停,被高大的侍卫揪着悬空了,两只手两只脚也没闲着不停的挥舞。看清了近处的章珣,小姑娘反倒越发龇牙咧嘴起来。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欺负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姑娘,怎么好意思呢?长得好看了不起吗?” 被抓来的小姑娘看着虽然不是富贵小姐,但是穿着干净整洁,收拾得妥帖,应当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和章珣一道的六皇子章琛瞧了瞧,也不明所以,“九弟,你抓这小姑娘做什么?” 小姑娘的几句话喊得大声,叫二楼不少来望满阁喝茶聊天的百姓都看了过来。只是章珣与章琛附近占了一圈便装护卫,神色肃杀,圈出一片地方,不容人靠近。一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便也没有人敢真的围过来。 章琛的话一出,小姑娘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面对一尊大人物瞬间跟着横了眉,追问道,“就是,没事儿抓我做什么?!” “你找穆家大小姐做什么?”章珣淡淡反问,略抬了眼皮看了小姑娘一眼,眼神带着压迫感。 对上章珣视线的小姑娘终于感觉到自己可能又没遇着好事,兼之章珣瞬间已然洞穿她的意图,到底是慌了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我……我……没……没什么……” 章琛看得逗乐,不过从章珣口中听来穆大小姐几个字,是说穆家大小姐在这茶楼里头?想到他们其实坐得偏僻,又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那么穆家大小姐没注意到他们,倒是不算奇怪。怪却怪在,他的九弟怎么对穆家的小姐相关的事儿这么上心? 小姑娘怯归怯,终究还是想要从章珣手中溜走,眼珠子便滴溜溜的转。章珣看她这般少见的胆大,越没有轻易放过她的心思。 · 先前穆语蓉让听雨去办的事情,便是请当年在自己父亲身边做事的黎叔再出来帮她做事情。自从父亲母亲去了之后,黎叔也带着妻子归隐乡田。前世穆语蓉在知道父亲母亲的死因后,同样求助过黎叔,得到他的诸多帮助。她想做的事情,不是困在后宅能够完成得了的,外面也必须有人帮她才行。 黎叔昨天才到临安,先前已经备好宅子仆从,只等他们到了便可以住下。无论是前世得到黎叔帮助,还是这一世依然得麻烦于他,给多少报答,穆语蓉都觉得值得。今天和黎叔约在了望满阁,也是因为穆语蓉觉得应当见上一面,再则是为了说明一些事情。 大部分的消息,在黎叔来临安之前,穆语蓉已经一一向他传达清楚了。是以,穆语蓉今天见到真人,并无太多的话要说,只是简单交代,很快就妥当了。穆语蓉不好逗留太久,很快从雅阁出来。 从三楼往楼下走时,穆语蓉注意到二楼似乎有些情况。至于原本二楼应该有的茶客,俱都不见了踪影,哪怕是掌柜的都没有出现。 穆语蓉还有事情要办,撞见这一幕,不过略看了一眼,只觉得似乎有个小姑娘不知道得罪了哪家的公子少爷,便仅仅想着离开。 “穆大小姐!穆大小姐!救救我!快救救我!” 刚刚走到二楼,穆语蓉就听到有人喊她。脚下顿了顿,听雨在她耳边说了句话,穆语蓉才不得不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从那次到别庄游玩匆匆结束后,穆语蓉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章珣了,想来他也没有那么清闲。倒是后来他惦记着大枣的事,曾差人送了一马车各色新鲜水果到穆国公府,其中大枣一样就占了几大筐。 往各院都送了不少之后,还余下许多。可南秋院就她与穆立昂两个人,实在吃不下那么多。她只得又往朱府、世子府还有顾明珠那儿都送上一些,尤其是顾明珠那里,她送了最多。 穆语蓉走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终于没再被人揪着,只是对方松手太快以致于她差点摔个狗啃泥。看到穆语蓉走来,立刻笑嘻嘻凑到她附近,好似全然忘记自己怎么才被章珣为难过一场。 虽则二楼的百姓都已经散了,但穆语蓉仍是没有主动暴露他们的身份地同他们问过好。倒是她本没有觉得自己识得这个小姑娘,可她凑过来,穆语蓉多看她几眼,觉得有些眼熟,才回神确实是见过。当时养娘还误以为她是个男孩,如今穿了女装梳了小编,又收拾得干干净净,便可以一眼看出是个小姑娘了。 “这个小姑娘先前混到三楼不知想找你做什么,被我九弟瞧见,就抓了她过来问话,倒是嘴巴紧得很,到现在也没有透露半个字。”章琛格外热情地主动与穆语蓉说明着情况。 若今日不再遇到,穆语蓉早就想不起这么一号人物了。现在章琛说小姑娘有事情要找她,倒是叫她奇怪得紧。她蹙眉,转身看向躲在自己背后的小姑娘,直接就问,“你有事情要寻我?” 小姑娘嘻嘻一笑立刻点了头说,“嗯嗯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跟着掏掏摸摸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封皱巴巴的信,又说,“我娘让我给大小姐的!我娘说,谢谢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穆语蓉没去接那信,又问道。 “那天大小姐救了我,百姓们都这么说的啊。我刚刚喊大小姐,大小姐不也应了我吗?”小姑娘一派天真的样子,穆语蓉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得太多,这才示意听雨将信接了过来。 该做的事情顺利达成了,仍旧不知道章琛、章珣身份的小姑娘和穆语蓉作别之后,一哧溜就跑了,很快蹿出了望满阁。 章琛看着,忍不住笑,“属兔子的吗?跑得这么快,撒腿就不见影。”接着又道,“没想到小姑娘真是找穆大小姐的,九弟真是有心了。”扭头看章珣,才见他脸色似乎没有太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穆语蓉心里还惦记着其他事,现在遇到的这一遭,不过是意外。她与章珣之间无旧可叙,和章琛更没有多少话可说,因而见小姑娘安全了,便也想着先走一步。哪知道别的话还未出口,半晌没有说话的章珣就破坏了她的计划。 “看到你便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猫儿了,正巧去穆国公府瞧一瞧。”说话间,章珣已然站起了身。 被丢下了的章琛顿时傻眼,“九弟,你走了,那我呢?” “剩下的事情就拜托六哥了。”章珣仍是淡淡的,说完已经朝着楼下走过去。穆语蓉看章琛顷刻换上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可她哪里管得着,一样下了楼。 看着章珣的背影,穆语蓉觉得纠结,她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并没有功夫应付他这位九皇子。可她现在好寻什么借口呢? 穆语蓉还没想好怎么脱身才不至于得罪了章珣,反而先听到章珣说,“你回去吧,改天我再去穆国公府看猫。” 看着章珣上了马车走了,穆语蓉没有追究他的反复无常,自去了办自己的事。先走一步的章珣,却似乎一样在纠结。他反复思索章琛说他的那句“有心了”,再回想自己的方才的举动,又觉得十分恼火。 作者有话要说:  3.11的更新 忙又累,下一次更新在明天,这几天事情太多,过两天会再挑时间双更一次的t-t ☆、何必 穆语蓉回到穆国公府没有回南秋院而是直接去了找穆语妍,临安城近几日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瞧着样样都不错,又是新鲜的南方风味,她就替爱吃这些的穆语妍买了些回来。 寻雪那次的事情之后,穆语妍有一阵子没怎么搭理穆语蓉。原本穆语蓉以为她是对自己生了怨气,后来才知道穆语妍是觉得没有管好自己的丫鬟,对不起她这个姐姐。有这么一层因由在,穆语蓉很容易就将穆语妍哄好了,依然像过去那般同她亲近。 听说穆语妍去了府中的后花园,穆语蓉便又找了过去。才刚刚到后花园,穆语蓉就看到穆语妍不顾形象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在穆语妍的身后,还有一条疯狗正在追着她跑,一副不咬穆语妍不罢休的模样。更远的地方,看热闹的余菲、穆雅柔以及穆雅秀都乐不可支。 穆语妍被那追着她跑的狗吓得飙泪,看到穆语蓉只觉得是找到了救星连忙喊着躲到了她的身后。追着穆语妍跑的狗继续扑上来,跟着穆语蓉的听风想也不想,直接闪身到穆语蓉前面,无表情地飞起一脚将那狗踢飞在地。 余菲、穆雅柔三人看到这一幕顿时间就变了脸色,纷纷快步走了过来。听风没有脚下留情,那狗估摸着是受了内伤,倒在地上起不来,呜呜地发出哀叫声。 穆语妍显然是吓得不轻,躲在穆语蓉身后光抹泪却说不出话。因为之前被猫抓伤的事情而消停了一阵的余菲,看到那狗一下子就站不起来了,心里头很是不高兴,也即刻表现在了脸上,就对着穆语蓉开始质问。 “穆家的大小姐就这么仗势欺人吗?我的小狗您说伤就伤了,这算是个什么意思?”余菲横着脸,一面与穆语蓉说着话,一面看看旁边的穆雅柔,冲她别了别脸,使个眼神,穆雅柔就对着小狗哭了起来。 “呜呜呜,小狗受伤了,小狗要死了,姐姐欺负人。”穆雅柔捂着小脸蛋嘤嘤嘤地控诉,穆雅秀在旁边安慰她,叫她不要伤心。三个人分工合作十分到位。 穆语蓉没有搭理他们,拉过穆语妍到自己身前柔声问她,“妍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穆语妍摇着头示意自己无事,穆语蓉便再说道,“有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听说味道不错,我就买了些给你尝尝看,要是好吃下次也可以换换口味。流云斋的东西,怕是你都吃腻味了。” 先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护她,后是柔声安慰,还有时时惦记她而买的美味点心,穆语妍感动不已,也越觉得和穆语妍待在一起十分有安全感。之前因为小狗追着她跑而受到的惊吓以及惊慌情绪,终于开始平息下去。 被无视了的余菲更加觉得不痛快,之前才因为穆语蓉而丢过脸,而那次分明是因为穆语妍才害得她破相!她好不同意想了个法子替自己找回来,没想到又被穆语蓉给破坏了! “穆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你的人把三小姐的小狗给踢得活不了了,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余菲再追问,只差没有叉着腰指着穆语蓉的鼻子骂。 仍旧懒得搭理她的穆语蓉牵了穆语妍的手,就准备带着她离开这后花园。穆雅柔哭得越发凶,余菲气得跳脚,就想冲上去拽住穆语蓉不让她走。她才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听风就上前拦住了她。余菲不信这个仆从还敢动自己,仍是想往前去,哪里晓得就被听风动手给制住了,将她两手反剪在身后,要她动弹不得。 亦步亦趋跟着穆语蓉的穆语妍听到余菲喊疼,回头看了一眼,却听到穆语蓉对她说,“你身边的大丫鬟呢?怎么没有照顾好你?” “我心里觉得闷,就想自己出来走一走,没让春芽跟着。”穆语妍急急解释,许是寻雪那时候的遭遇多少给她留下了阴影。 先前那次闹过一场,张妈的位置就顺利空了出来,穆老夫人亲自安排了同样是府中老仆从的吴妈顶上去。寻雪没了,穆老夫人也做主,让本是在紫荆园服侍的丫鬟春芽替了上去。这是穆老夫人的意思,无论穆二夫人有无意见,都由不得她。 听过穆语妍的话,穆语蓉点点头,过了一会,才又与她说,“下次不要再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要是单独碰上了她们,惹不起也躲得起。三番两次这么针对你,能安什么好心呢?她们不过是几个不上道的丫头,你是穆国公府的嫡女,根本不必在意她们,没得失了身份。” “可是,我身边没有像姐姐身边这样的人物啊。”穆语妍仰头看着穆语蓉,眨着眼,语气异常的单纯。 穆语蓉笑着摸摸她的头,爽快地说,“那把听风借给你用几天。” 才见识过听风一身好功夫,没有多想的穆语妍乐滋滋地用力点了点头,娇娇地和穆语蓉道了个谢。 · 先送了穆语妍回到琼音院,再交待听风陪着穆语妍去将花园里头发生的事情告诉穆二夫人,穆语蓉这才回了南秋院。 听雨过了一会才回来,刚被养娘服侍着梳洗完毕的穆语蓉正懒懒窝在矮榻上,白猫蜷缩在她身边,听雨将信递给她便退了出去。没有跟着出门的养娘看着,觉得又是一桩自己不晓得的事情,想着自己或许在这儿不妥当,也想着先退下,反而被穆语蓉喊住。 “养娘,吴妈将后厨管得好么?” “吴妈本就是个热心肠,做事儿又靠谱且没有什么私念,底下的人都觉得吴妈挺不错。近来的菜式也改进不少,小姐觉着还和口味么?” 穆语蓉不急着看信,只望着养娘笑了笑,“今天早膳的牛舌饼和麻蓉包都挺新鲜的,看得出来吴妈确实很有心。你什么时候见着吴妈,就同她说,先前说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让她再安心等上两天。” “是,正好奴婢想去厨房帮小姐炖点百合莲子汤,便一道给吴妈递个信。”穆语蓉点点头,养娘终于退出了房间。 到这会,穆语蓉也开始拆信。 皱巴巴的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拆开之后,信纸上也只有一句话。穆语蓉看了又看,却没有太明白话里面的意思。她仔细瞧了瞧那信笺,发现角落的印记,更加觉得奇怪。 红色桃花加金线描边的印记,意味着这信笺是来自于桃乐坊。可桃乐坊是什么地方?临安城赫赫有名的贵家公子哥儿最爱去声色犬马、放纵逍遥的地方。她之所以知道,说起来倒是好笑。 前世她在薛家做夫人,她的公公临老却是个极其不靠谱的,夜夜不归宿便在桃乐坊里头逍遥自在。到后来,桃乐坊里头的姑娘直接大着胆子写了些荤话将信送到薛府,薛府里不少人都见识过,她也有幸观摩过两三回。 “长兴临广安,遗子无人抚。” 信笺上的每一个字穆语蓉都识得,话里面的意思也不是半点看不明白。可,如果真的是这样,连她忍不住感到吃惊了。长兴,是她的二叔穆延善的字,广安是她二叔曾经外任过的地方。 遗子无人抚……过去她从来没有查到过这一茬,也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穆语蓉不是很信,可如果事情是假的,写信的人怎么会知道穆延善的表字,又怎么会知道广安这个地方他待过,且还将这样的消息传递给她? 穆语蓉将自己从遇到那个小姑娘到今天的发生过的事情都仔细想了一遍,不应当是被人算计了,那么就是纯粹的巧合? 仔细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说那个小姑娘口中的娘就是写信的人,且这人属于桃乐坊,那么小姑娘怎么会落到偷人东西的地步?且还是那样脏兮兮的模样。 再瞧两遍这封信,再没有了其他的收获,穆语蓉起身将信给烧毁。白猫从矮榻上跳下去,跑出了房间,穆语蓉没有在意。 烧毁信纸之后,穆语蓉又去了书房。才待了不过一刻钟,今天在望满阁才见过且说今日不来看猫的章珣,便提溜着那白猫跑到她的书房来了。 “你就这样照顾我的猫?”章珣听着不像有怨气,可偏偏是这么个说法。他粗暴地直接在半空就松开了那白猫,好在白猫反应机敏,不至于啪叽摔在地上。 穆语蓉却只关心章珣是怎么进来的,他要是光明正大的进来,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堂堂九皇子,做这样的事儿? “这样大白天的,九皇子怎么好随意翻墙进别人府里头?”穆语蓉搁下书本站起来,罕有地没有像过去一样客客气气,尊尊敬敬。只因为她觉得,章珣好似有些得寸进尺了。 章珣只怡怡然背了手,倒是理直气壮,“那又如何?要轰我出去?要是从正门进来,少不得得一番折腾,还不得见你一面,没意思。” 过于直白的话惹得穆语蓉微愣,白猫从窗户溜出去闹出了动静,让她很快回神反应过来。章珣摊开话,穆语蓉便干脆也问出自己的疑惑,“可九皇子何必一再来寻我?” 第11节 章珣不答,也同样在想,何必呢…… 知道穆国公府的覆灭与一个女人有着重大关系的时候,他差人去查了查,从此知道了穆语蓉三个字背后的种种。可即使兴趣再浓厚,这个人已经并不在这个世界了。 但他没有想过,他们很快就见面了。回到十六岁之后的那一次在临安城城郊,听说她在附近的时候,借口再烂也过去看她一眼。可能从那个时候,有些事情就变味了。更意外的是,穆语蓉和他一样回到了过去。那就更有意思了。 章珣思忖着,见穆语蓉神色平静,淡定如初,反而舒气。 “那个宋景止是怎么回事?” 等了半天,等到章珣这么句话,穆语蓉越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只是微笑作答,“九皇子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3.12的更新 ☆、两寸 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清楚,宋景行往后即便是个新科状元且一路升迁又如何?章珣暗暗想着,可穆语蓉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又觉得说这个没劲。不过原也没有想要怎么样,他自己如何恼火了一回,压根影响不到穆语蓉。 两个人俱沉默的半晌功夫,恍惚间不知道从哪飞进来只虫子,速度颇快,直接落到了穆语蓉的肩上。章珣发觉的时候,穆语蓉自己也一样感觉到了,她便握着帕子想伸手去拍,被章珣立刻阻止了。 “别动。”定睛细看之下,不意是只马蜂,章珣声音略显得急切又很快向穆语蓉解释,“是只马蜂。” 章珣的话令穆语蓉止住动作,也顺从地由着他将自己手中的帕子抽走了。马蜂犹自不觉在穆语蓉肩上动来动去,好在隔着一层衣料,才不至于叫她多么恶心又或者害怕。 若是叫马蜂察觉到有攻击,它多半会直接伤害穆语蓉,何况马蜂不比别的,自带毒性,伤着了人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这也意味着,章珣的身手将会直接决定穆语蓉的安全。 两个人都明白,自然都上了心没有不当一回事,即便章珣身手不差。穆语蓉盯着章珣,章珣盯着马蜂。而后,她只觉得章珣手中捏着的帕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过去,跟着就被章珣团了一团丢出窗外,于是这片刻之间便有虚惊一场。 “谢谢……” 道谢的话刚出口,穆语蓉也注意到她和章珣之间的距离近得有些暧昧。她此刻站在了书案前,好巧不巧无路可退,想要和章珣拉开些距离唯有向后仰。 穆语蓉无意识的动作,反而惹得章珣发越欺过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一来二去,两个人反而贴得比之前更紧。穆语蓉想,如果是个长得不好看的人做这样的事情,那无疑就是个死皮赖脸的流氓。但是章珣做这样的事情,似乎就不同了,反倒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多少还是有好处的。 “哦……”穆语蓉淡定的回答,她仍是脸不红心不跳,“越界两寸。”她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个人过于近的距离,复道,“两清。”指的先前在别庄的托章珣帮忙的事,却只担得上是借口。 章珣难得呆了一下,穆语蓉已经快速往旁边挪步过来,脱离了章珣的可正面欺压范围。面对才十六岁的章珣,无论他做的事情多么暧昧或者充满暗示,穆语蓉都有种对着小孩子不必较真的感觉。哪怕其实她也没有多大,就是前世没了性命也不过二十出头,可这样的感觉就是强烈无比。 反应过来自己被轻视、被小看了,章珣顿时间感觉自己受到挑战。他本就身手敏捷,穆语蓉又离得这么近,因而轻易就捉住了她的手臂。正欲同她辩驳,就听到书房外传来养娘的声音,章珣手势微顿,看一眼穆语蓉,直接抓着她三两步从窗户滚了出去。 穆语蓉的书房外面种着一丛凤尾竹,两个人就这么滚出去也不至于受伤,可到底咯得发疼。要不是被章珣捂住了嘴巴,穆语蓉知道自己会半点不犹豫喊出声。眼神的反抗没法对章珣造成任何威胁,男女力气的差别令她反抗不得,穆语蓉也觉得恼了,章珣反倒得意起来。 养娘以为穆语蓉在书房里头,进来找一圈,却没有人。喊了两声也没得到回应,看到书册子都没有收起来,养娘疑惑着退出书房,又去别处找穆语蓉。 躲在窗户外的章珣等到养娘走远也没有松开对穆语蓉的钳制,且他还特意扳过穆语蓉的身子要她面朝自己。见她不服,笑了笑,说,“我帮你那么大的忙,我是不求你回报什么,但是两清?” “仁芳斋背后的人是你。”章珣松开对穆语蓉的辖制,指了出来这一桩,“两清不了了。”仁芳斋,便是临安城新开的那家很不错的点心铺子。 “你很闲么?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否认也没有意义,穆语蓉被他折腾一场没了脾气,只想求个痛快的明白。 章珣认真点头,沉吟片刻,“你五岁那年,爹娘双双离世,哭得肝肠寸断,还跑出穆国公府到了大街上,又迷了路,我把你捡回来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情?” 穆语蓉对章珣这话的真实性抱有很大的怀疑。要真有这样的事情,且他一直记得,前世怎么没人来提醒她?如果是无所谓,那何必这样提出来说?最重要的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 章珣又笑,“我编的。” “……” “我走了。”逗得穆语蓉一脸恼火,章珣反而心情轻松,起身便说要离开,还好心提醒穆语蓉,“附近哪儿说不得有马蜂窝,叫下人仔细检查检查,闹出人命就不美了。” 从今天在望满阁遇到,到现在章珣的举止,穆语蓉觉得自己真看不透这个人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 穆语蓉回了房间,养娘听说穆语蓉差点被马蜂蛰了,其他的事儿追究不及,知道穆语蓉好好的没事,便安心了。伺候自家小姐梳洗一通又用过午膳,跟着一迭声吩咐底下的人去书房外头清查马蜂窝,穆语蓉则自去了午睡。待她醒来的时候,果然有了新的消息递进来。 穆二夫人大概是真的生了怒气了,亦或者近来事事不大顺利心中有怨无处发泄。因着早上穆语妍被吓着的事,她知晓了后便喊了几个健壮奴仆将那好不容易救活了的狗捉住了狠狠的打,且是当着余菲几个人的面做。 “几个婆子按着小姐们不让她们走,一个一个就只能看着那狗被活活打了个稀巴烂。三夫人听说消息是想要赶过去呀,可三夫人连房间门都出不去,被人从外头就给直接锁死了。” “小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哭完对着肉泥闻着血腥味又吐个没停,到最后一个个都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养娘说着,觉得那狗真是可怜,“小姐,往常二夫人不像是这样手段毒辣的人,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就是知道,也难免会觉得做得太过了吧。” 穆语蓉刚刚睡醒,带着睡意与朦胧,她坐在床头一边听养娘说一边思考,到头来才说,“不会。”带着轻微鼻音,声音便略有些软糯。“只要搬出来寻雪便可以了,何况打的是狗也不是人。” “说不得倒是比打一顿还叫人害怕,到底一个瞧不见,一个是活生生在眼前,总归是不同。”养娘声音小了些,评论一句,再问,“听风真的就这么借给二小姐用了?” “晚膳应该能回来罢。”穆语蓉小小打了个哈欠,环了圈没见白猫,还是问了一嘴,“那猫儿呢?” “在床角睡着呢。”养娘一说,她才定睛细看,原是团成一团窝在角落里,她没仔细看便直接扫过去没发觉。“小姐不给这猫儿取个名字么?也来咱们府里一段时间了。” “名字?”本想说它没有名字的吗,又忆起章珣每次对着白猫的态度,穆语蓉看着蜷缩起来的白猫,活似糯米团子,想也不想,就说,“团团?” 养娘扑哧而笑,见穆语蓉看自己,连忙摆手,“小姐取的名字甚好,甚好,那往后便叫它团团,就是不知道圆圆在哪里……” 穆语蓉斜了养娘一眼,养娘笑着摆着手说先吩咐底下的人准备热水一会好服侍穆语蓉沐浴。穆语蓉又看看角落里的白猫,想起白天的章珣,便喊住了她,“养娘,我小时候走丢过么?” 这倒不是一桩好开玩笑的事情,养娘止了笑意,点头道,“那时候大爷和夫人刚刚去世,府里忙得不可开交,奴婢也被喊去做事。小姐本是陪着二少爷一起,可等奴婢回来就不见踪影。后来是黎叔将小姐找回来的,倒是没有走远,就是手里还多了串糖葫芦。” “真的?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穆语蓉觉得奇怪得很,就算才五六岁,也是记事的年龄,到底也该有些模糊记忆才是。偏偏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她真的努力了。 “许是小姐觉得不重要,所以才忘了?”养娘只能想出这样的回答来,“奴婢记得应当是很快就发现小姐不在,找回来也没有花太久的功夫,小姐还不哭不闹,大概是这样才觉得不是什么事情,所以不记得了吧。” 穆语蓉还是觉得稀奇,真的是章珣那个时候给她送回来的?糖葫芦又是怎么一回事?恍惚间,穆语蓉又不想深究了。如果是真的,给他道谢就是,可也希望他往后不要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 可要怎么道谢……也是一样叫人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  说午睡醒了就码字,结果一觉醒来八点了。我是有多困呀。qaq 3.13的更新 算一算 包括今天16号的话还欠了大家三更 要努力Σ(`д′*ノ)ノ ☆、欢心 一如穆语蓉所想,当天夜里,听风便被穆二夫人寻了个理由遣回了南秋院。穆语妍也因着这个事情,生了回穆二夫人的气,觉着自己一个小小的想法,她的娘亲都不肯满足。 穆语蓉没有想到的是,穆周氏不仅是在余菲、穆雅柔等人面前将那疯狗活活打死,更是命厨房将那狗肉好好的炖了煮了。再特地挑晚膳时间送到庆华院,小姐们听说那是炖的大锅狗肉,顿时间又吐了个稀里哗啦,本就没有多少的食欲更是荡然无存。 第二天一早,果然小姐们病了的消息就传到了南秋院。穆语蓉倒是没有去探望她们的意思,等到梳洗过后,她也没用早膳,便直接去了紫荆园给老夫人请安。她近来出门略有些频繁,倒不是说怕什么,只是府里头也该顾一顾,才博到些许老夫人的好感,总得稳当稳当。何况是,算一算,先前安排下去的事情差不多也该有眉目了。 到了紫荆园同老夫人请过安,果然穆语蓉被留下用早膳。昨天在花园里头,穆语蓉护着穆语妍的事情早已传到了老夫人的耳中,约莫是很叫老夫人满意。前些时候,穆语蓉种种护着穆语妍的举动,穆老夫人同样在看在眼里。对于这样一个不愿管诸种琐碎事情的老人家来说,孙女们个个乖巧懂事,那自然是最妥当的。 原先虽然吩咐了厨房准备早膳,可多半是穆老夫人的口味,老夫人便紧着催人去厨房做了些穆语蓉爱吃的送到紫荆园。往日里,她对这个孙女确实不算尽心,她清楚这一点。可老夫人心里也觉得别扭得很,只要看到这个长得极像大儿媳的孙女,她心中就总是不大喜欢。 “现今换了吴妈管着厨房,还吃得习惯吗?”等着早膳送过来的空档,穆老夫人有话没话,和穆语蓉聊起了天。 “孙女倒是还好,就是不知道祖母还吃得习惯吗?”穆语蓉一笑着回问一句,得了肯定的回答,又说,“厨房总换着花样来,原本还担心祖母或许吃得不如之前舒坦,现下知道祖母吃得喜欢,那么孙女就也喜欢了。” 三两句话哄得穆老夫人欢心,穆老夫人便再道,“吴妈做事倒是很周道,也不枉是府里头的老人了。往后你有什么想吃的,也只管吩咐厨房做,蓉儿还是太瘦了些。” 穆语蓉笑着应了下来,穆老夫人又说,“妍儿最近接连被吓了几回,我这心里总觉得心疼得紧,好在你这个做姐姐的一心向着她,我也就安心了不少。她原就比你小上几岁,不比你那般懂事,你多照顾她,我看着你们姐妹情深,和和睦睦,无比自在。” “雅柔和雅秀两个人,过去倒还能够算是本分,却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总喜欢折腾不停,许是叫哪里来的疯丫头带坏了也未可知。别的也没有什么,就是担心她们两个被带歪了,祖母这样的年纪,想将人带在身边好好教也没有那个精力。到底是咱们穆国公府的小姐,要是将来真长歪了,还不知道外头的人要怎么说……” 穆语蓉很想一派天真看着穆老夫人,然后告诉她,“您没有精力,或许二夫人有呢?”可是,穆老夫人说这个话,似乎并不是那个意思。无论穆老夫人是什么意思,总不能叫她来管穆雅柔和穆雅秀吧。 “三婶定会好好管教雅柔和雅秀的,祖母何必这么操心呢?若是放心不下,不如也请嬷嬷教教雅柔和雅秀规矩,便算是叫她们行事心里更加有数,想必不会那般顽皮了。” 穆语蓉撇过这一茬,很快转移开了话题,“倒是妍儿近来确实被吓了好几次,蓉儿想着寻个好日子去灵云寺拜拜佛祖,顺便替妍儿求个平安符,定定心神。” 穆老夫人点了头,又夸了几句穆语蓉懂事乖巧。正好底下的人将吃食都已经准备妥当,穆语蓉便挽着穆老夫人去膳厅用早膳。 用过早膳,穆语蓉说陪着穆老夫人去后花园走一走,却因为有旁的事情而未能成行。穆语蓉听着是朱雀大街两间铺子的掌柜的来求见老夫人,识趣先走一步,老夫人反倒将她喊住了。 “这两间铺子原就是留给你的,眼看着你是这样的年纪,马上就得你自己亲自掌管的。赶巧遇上了,倒不如就留下陪祖母一起听听有什么事,往后心里也更明白,不会手忙脚乱。” 穆老夫人已经这么说,穆语蓉自然就留了下来,可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要比穆老夫人清楚得多。先前从那铺子里头领回来的布匹送到老夫人这儿,便算是埋下了今天的这一桩事情。 命丫鬟先将人请到正厅去等着,穆老夫人才带着穆语蓉过去。这个陆掌柜的,前世且不提,这辈子倒还是第一次见。要对他下手,并不需要费太大功夫,光是好赌,已然等于他自个亲自双手奉上弱点。 铺子其实不是不赚银子,整年下来奉不上几两银子,无非是有人中间做了手脚。更何况,每年还得讨好穆周氏,能够剩得下多少?穆语蓉可以不在乎银子多少,可她就是不乐意叫周氏得了这钱。 陆掌柜的着急着和穆老夫人禀明事情的原委,避重就轻撇开了自己的责任,只说是叫人坑了一笔大买卖。本来铺子的账项就有个窟窿在那里,现在又捅了个更大的窟窿出来,自然就兜不住,不得不向上头的人说明白。 穆老夫人听了个囫囵吞枣,只问他,“那人就不见了?除了个姓氏,旁的什么都不晓得了?”陆掌柜的连连应是,穆老夫人再问,“是你自个谈的这笔生意?” “小的那一日有事告假了半天,便没见着那人,是店里头帮忙的小张同人家谈妥当的。那人当时急急忙忙,又爽快交了定金,也就没等小的回来再说,谁知道定金是交上了,可这本钱下去哪儿够补的呢?这人要的货,又是平素不好销的,到底价格不菲,且也不知道卖到何年何月去……” “小张是哪个小张?”穆老夫人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印象可没立刻想起来,听到陆掌柜的说,无意识追问一句。听说是张妈家里头的人,当时脸就拉下来了,“张妈不是个靠谱的,她家里头的果然一样是靠不住,还留着这样的人做什么,回去就给我打发了!” 穆老夫人一声令下,陆掌柜的不敢不从。何况他现下战战兢兢,唯恐自己一并遭了秧。有人替自己顶上了责任,他自然就不多吭声。 “这铺子实则是大小姐的,现下你弄出来这样的事情,不但是得给我个交待,更是要给大小姐一个交待。”穆老夫人说着转头问穆语蓉,“蓉儿,你觉得,该怎么办?” 在一旁坐了半天没有吭声的穆语蓉总算有了点存在感,只是,穆老夫人主动为她寻机会收揽陆掌柜的,这是她没有意料到的。 看着穆老夫人,穆语蓉似想了想,才说,“陆掌柜的素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遇到这种事情也怪不得他。” 陆掌柜的听到这样的话,无疑狠松了一口气,而穆老夫人却说,“话是这样讲可总归篓子已经捅下了,到底有失职的嫌疑。既然蓉儿这么说,那就不狠罚了,只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多谢老夫人和大小姐宽容!”陆掌柜的连忙应了话,就担心穆老夫人一下子改了主意了。之后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穆老夫人放他回去,再交待穆语蓉几句别的话。 穆二夫人来给穆老夫人请安的时间,恰好赶在陆掌柜的离开之后,穆老夫人有事情要交待她,且不好当着穆语蓉的面细说,便先打发她走。穆语蓉只是端着笑,看不出来有什么其他情绪,而穆老夫人一样满面笑容,倒算得上是祖孙情深的画面满溢。 “老二家的,你这几天有时间,寻两个嬷嬷,要严一点儿的。”穆语蓉一走,穆老夫人就直接交待起穆二夫人来。 “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有些过于顽劣,没个女孩的正形,到底是咱们穆国公府出来的小姐,今天在咱们府里丢人不算,回头要是在外面丢人,那就是丢得咱们一大家子的脸面。我若是有那个精力神,也就自己好好管教管教了,倒是没法子,只能叫你多上些心。” “知你平素要操心的事情多,可是老三家的管不了自己的女儿,你这个做二婶的总归也能够管一管,都是为了她好,没有什么好不领情。” 穆二夫人听明白穆老夫人话里面的意思,其实又哪里是真的要管教那两个丫头?无非是要给余氏立个下马威,叫她往后不敢轻易折腾,尤其是不敢再两次三番针对穆语妍。 这是帮着她和她女儿的事,穆二夫人倒是没有觉得不能够应的。就算昨天折腾了那一场,她也没有消了这气,正愁没有更好的出路。 “只怕是弟妹不答应,到底不是媳妇的孩子,也不是那么好插手的。”穆周氏想归想,嘴上仍是先拒上一回。 果然就听到穆老夫人说,“这些你不用管,只先去寻靠谱的嬷嬷。她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不满意,只管叫她来找我说道。” 穆二夫人得到了承诺,终于答应了穆老夫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3.14的更新 都18号了可怎么办 继续去码字 第12节 ☆、上香 叫穆二夫人挑两个嬷嬷管教穆雅柔和穆雅秀,这对于穆三夫人来说,无疑是将自己重要的把柄送到了敌人手上。穆雅秀可以算了,不过是个小妾的女儿,可穆雅柔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头蹦出来的。 心里头极为不满的穆三夫人到底是闹了,前一天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吓成了那个样子,跟着就病得严重。这病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够好起来,竟就先想着怎么折磨人?她就算是不为自己女儿着想,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闹也没用,穆三夫人依然是碰壁,且闹完的当天晚上,就被穆三爷训了一通。训完她,穆三爷又跑去杨姨娘那里去过夜,这一下,可算是把穆三夫人气得捶胸顿足,要死要活。 穆语蓉不管他们的鸡飞狗跳,依旧是自己盘算自己的小日子、小计划。她准备去一趟灵云寺,倒不是为了给穆语妍求平安,而是准备将顾明珠从顾府揪出来。欠了章珣的人情,心里头总是不大自在。她和章珣不熟,只能叫顾明珠给她出谋划策,到底她和福安公主算得上相熟。 这天穆立昂从书院回来,没有直接回南秋院,而是被穆老爷子喊去了书房。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信号,因为过去,穆老爷子从来没有单独见过穆立昂。此番将穆立昂喊到书房,必然是有特别的原因。 因为得到了这个消息,穆语蓉便特地等着穆立昂回来用晚膳。天色渐晚,穆语蓉也终于等到穆立昂回了南秋院。她观察了一下穆立昂的神态,虽然有些疲惫,但是没有不高兴,那就说明确实不是坏事。 没急着追问着一些事情,穆语蓉先是让穆立昂一起用晚膳,又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晚些好让穆立昂能够直接洗漱沐浴,好早些休息。等到两个人都吃饱喝足,穆语蓉才问起他回来得晚的原因。 穆语蓉的话似乎令穆立昂打起了些精神,他转过脸,十分认真的看着穆语蓉,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说,“姐,祖父说,让我以后跟在他身边。不去学院的时候,每天都要去书房。去学院的时候,也隔三天去书房寻他汇报功课。” 前世,穆立昂靠着自己的天资聪颖和勤奋努力才能够求得功名,远不似穆立行常年跟在老爷子身边有老爷子的教导,且又有穆延善的培养。 穆语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讨得了老夫人的欢心,老夫人在老爷子面前说了好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可这样的结果,总归是求之不得的。 至少这样一来,能够让自己弟弟轻松一些,有人提携提拔和照顾,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必走弯路。她再如何厉害,很多事情也没有办法教穆立昂,可穆老爷子不一样。 “是好事啊。”穆语蓉摸摸穆立昂的脑袋,“跟在祖父身边定能够学得许多的东西,立昂要珍惜。” 想了想,穆语蓉终究还是没有将有些话说给穆立昂听。他如今若是被穆老爷子带在身边教导,定然有人不乐意不欢喜,那就可能会遇到些挫折。 虽然心里面是这般想法,穆语蓉终究还是说了句,“韬光养晦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厚积薄发,有些风头未必要抢,低调谦虚不见得是坏事。” 穆立昂似懂非懂地点了头,穆语蓉又问他,“紫荆园内种着紫荆树,还记得和紫荆树有关的那个故事么?”穆立昂再次冲着穆语蓉点头,穆语蓉便笑着催他回去洗漱沐浴,早点休息。 陪穆立昂一起出了膳厅,恍然阵阵秋风袭来,透着股凉意,穆语蓉便叫穆立昂注意注意添衣服。 仰头一望,夜空中,一轮圆月遥遥而挂,等下个月,便又是一年的中秋佳节。而父母的忌日,也快要到了。 · 挑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穆语蓉带着养娘出门去灵云寺上香,顺道先去了一趟朱雀大街的铺子。果然原来的伙计被打发了,陆掌柜的老实不少,这回穆语蓉去,倒是见着了他的人。 没几天前才见过穆语蓉一回,陆掌柜的还念着那天她替自己说话,因而态度分外殷勤。穆语蓉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他忽悠,交待了两句,便准备离开。陆掌柜的还在发愁仓库里堆着的那批上好布料,赶着穆语蓉出现又觉得她好说话,于是大着胆子就问了穆语蓉的意见。 穆语蓉命他取了料子来给自己看,瞧过了,才说,“眼瞧着入秋了,天气也要凉下来了,这批料子是顶好,用来做秋天的新衣裳也十分合适。” “不过是价格贵了些,惯常觉得消受不起也就不动那个念想了。现下你为的是将它销出去,至少将本钱收回来,那不如就用两匹一般的料子搭一匹好料子,将价格算得公道些,不求赚多少,但求收回来个本钱,约莫就能够卖得动了。” 那陆掌柜的,即使原先有过类似的想法,到底不敢实行。现在穆语蓉开了口,他便顺着杆儿往上爬,连连说,“还是大小姐聪慧,想得出来这样的好法子。小的这两天就好好盘算盘算,怎么样将它落实了。不求别的什么,但求能够替大小姐多尽上两分力,也就心满意足。” 这么一通油腔滑调,穆语蓉没有放在心上,终于重新上了马车,赶往了灵云寺。只是,穆语蓉没有察觉到,在她的马车从朱雀大街离开时,有人目光狠厉,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狠啐了一口,很快就跟了上来。 · 顾明珠被穆语蓉从顾府揪出来,不敢不从,乖乖地早早到了灵云寺等着她。好不容易等到了,顿时欢天喜地,上前挽着穆语蓉先去烧香拜佛,折腾一场。她心中记挂着霍承毅,自然有这样那样想求佛祖保佑的。 穆语蓉被顾明珠带着,也一道许了心愿,却与她的很不同。两个人拜过一圈佛祖,之后穆语蓉就将顾明珠揪到早先定下的厢房,同她商量事情。顾明珠和穆语蓉对坐着,只叫下人守在外头。穆语蓉也不多废话,直接奔着主题去了。 “先前因着别院的那一次,我欠了九皇子一个人情。后来又叫他救了一回,就更加欠他的情了。其他的便罢了,总归是不大喜欢这样欠着别人,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比较合适,这才找你讨要法子。无论如何,这个事情你不能不管我。” 相比于帮着穆语蓉出谋划策,顾明珠更在意后来章珣救过穆语蓉这一件,很是好奇地追问,“九皇子救了你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穆语蓉不好说是章珣翻墙进了南秋院跑到她书房去了,只大致与顾明珠解释,是恰好遇着马蜂落到她身上,而九皇子帮她将马蜂给弄走了。 顾明珠听了,嘿嘿一笑,表情暧昧,很是不正经。她凑近穆语蓉身边,几乎挨着她坐,盘问起来,“你和九皇子之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么?怎么就那样巧,你遇着危险,九皇子就出现了?” 她想一想,觉得不对劲,“你身边不是有两个会武的丫鬟么?怎么还要九皇子出手,除非……”你们原本就在一个地方。顾明珠话未出口,被穆语蓉瞪一眼,只得憋了回去,赶紧回归正题,“你问我有什么好法子,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但我听福安公主提起过,九皇子挺喜欢下棋的,或许可以朝着这个方向再好好的想一想?” “若是能有什么绝世的棋谱孤本,想必能够叫九皇子欢喜。”顾明珠倒是正正经经替穆语蓉想着法子,“或者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叫工匠打磨出棋盘、棋子,约莫也是不错的。” “你到时候决定好了,银子我替你分一半,可好?到底是我的缘故才叫你去求九皇子帮忙的,我也该分担一些。咱们两个就不必讲究那些有的没的,这件事情便这么说定了。”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出来一趟多么不容易。就是这么半天,还是找我四哥帮我把着风的。我该回去了,不然要是被发现我偷摸出来,得挨好一顿骂不可!” 见顾明珠走得着急,穆语蓉也不同她多理论,便先应了下来,左右到时候也不可能收了顾明珠的银两。她还得去替穆语妍求个平安符,因而还得晚些才能走,也就不能与顾明珠一道离开。 送走顾明珠又再办妥自己的事,穆语蓉没有想多留,就带着养娘又回府去了。灵云寺的风景却是不错,可惜今日无心欣赏,养娘说下次挑个好时间再来,穆语蓉随意点了点头。 马车走到半道上的时候,突然间停了下来。听到车夫说是马车的车轮陷在了泥坑里面,穆语蓉和养娘只得下了马车。 她这次出门,也没有带太多的人。原本应该至少带听风和听雨一起的,可恰好有事情要她们去办,就只带了养娘并着车夫而已。灵云寺虽然在城郊,但是走的基本是大道,通常来说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穆语蓉下得马车后,看了一眼卡住了车轮的泥坑,就发觉到不对。那坑不似自然形成的,反而像是新挖的。她往周围环了一圈,顿时间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四五个蒙脸大汉就个个都持着刀枪棍棒,朝着马车的方向逼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3.15的更新 发现上一章写了个bug,被打发走的伙计应该是张妈的亲人。。。突然发现前面还有写bug的地方宝宝心里苦(?_?) ☆、收获 附近一时没有其他人经过,而这几个人来势汹汹,此举目的尤未可知,到底先保命要紧。车夫多少会些拳脚,抽出根木棍就冲了出去,养娘第一时间护在了穆语蓉的身前,可她到底什么功夫都没有。 恰是双拳难敌四手,对着这些人,车夫很快落了下风。马匹受了惊吓,长嘶不绝。穆语蓉和养娘就站在马车旁,只得连忙退避开来。这时间,除去牵制车夫的两人之外,余下三人直奔着她们的方向而来,即使想逃跑也并无多少成功可能。 逃不了了,只能正面交锋。穆语蓉将袖中藏着的匕首滑落手心,刀削一拔又将养娘往后一扯,直接朝着那三人就这么冲了过去。养娘没来得及拉住穆语蓉,吓得狠狠地倒吸一口凉气,左右一看也没有趁手的武器,越是急得跺脚。 穆语蓉并不傻,她之所以自己亲自上,无非是瞧见这几个人其实空有一身蛮力却显然不是练家子。男女之间力量上的差距确实是存在,可对于她来说,搞定这几个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这些人不是什么练家子,那么就不太可能是被人指使着专门派来的。可要说是私仇旧恨,穆语蓉倒也一时想不起来得罪过谁。既然如此,不如就趁机弄个明白为好。 养娘看着自己家的大小姐手持匕首,在三名男子中间身姿轻盈不断来来去去,有惊无险并未受伤,甚至是不出半刻钟就拿下其中的两人,叫他们倒地不起。这样的情况,惊得养娘手足无措,不可置信。 她看看穆语蓉,又看看地上躺着的两人,见他们其实没有昏透,大着胆子抱起块大石头就哐哐砸在他们脑门上,直接将两人人敲得昏死过去。再看车夫,反而是受了伤,也还没有能够将那两个人制服而只是能够牵制住。 三人中余下的那一人看到情况不大妙,撇下同伴就要逃,穆语蓉眼疾手快,将他脸上蒙的面巾给揪了下来,却看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穆语蓉见过这个人一次或者是两次,她记不太清楚,但是她记得,这个人好像是张妈的什么亲戚。 张胜见自己被认了出来,知道现在就算逃走也逃不过迟早被抓住。想到这一层,他收敛心思,脸色一沉又握着手中长刀冲着穆语蓉劈了过来。他这会离穆语蓉很近,车夫即使过来挡也终究离得很远,穆语蓉左躲右闪,耐不过对方不要命的乱劈乱砍。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意味着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了。这样的境况,越将张胜逼得紧,更加不管不顾。养娘抱着石块冲上去,却被张胜给一脚踹开。因着这一下,穆语蓉略分了心神,一时不察,张胜手中的长刀就冲着她的门面又一次劈了过来。下一瞬便反应过来的穆语蓉连忙闪躲,终究落了下乘。 穆语蓉以为自己终究得先挡下这一刀再将面前的人结果,没有想到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一拉。眼前顿时笼罩了一片阴影,等她心神稍定之下,便看清楚眼前多了一人,身形高大,身材健壮。 这人手中长剑无须出鞘,只三两下就挡下了张胜的攻击,更是打得他手中的武器掉落,而后抬起一脚,张胜便被踹到地上。帮助穆语蓉脱险之后,他又去帮车夫将那两人制服住了。 “姑娘可好?” 这人回身来寻穆语蓉,察看她的情况,穆语蓉才看清他的样子。果然是个陌生人,且口音听来,并不似临安城的人。粗略判断,此人当有三十余岁,风尘仆仆更似正在赶路。 “多谢壮士相救。”穆语蓉冲他福了福,道了个谢,“敢问壮士大名,不知可否愿意前往府上,以备下宴席,谢过壮士救命之恩。” 这人冲着穆语蓉拱了拱手,一笑道,“姑娘客气了,本是举手之劳,不敢言谢。”又说,“在下韩柯。” 穆语蓉笑着回了个礼,“韩先生不似临安人。” “姑娘聪慧,在下从广安初到临安,确实并非临安人。原是想要找人的,却不知道好不好找得到。”韩柯笑了笑,说着这般的话,却更有笃定自己能够找到想找的人的意味。 听到广安这个地名,穆语蓉便想起了那一封奇怪的书信,其中提到过这个地方。穆语蓉看着他,复说道,“不知道韩先生可有去处?若不介意,可到府上小住几日,再谋其他事宜。” 韩柯沉吟半晌,很是犹豫,到最后也没有松口,而是追问穆语蓉一句,“不知姑娘府上何处?” “穆国公府。” 穆语蓉的回答令韩柯神色顿变,原本轻松的神色变得严肃许多,原先的犹豫也不见踪影。这一次,他很肯定的回答穆语蓉,“多谢小姐好意,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说着韩柯吹了声口哨,马儿跑了过来,他翻身上马,没有再看穆语蓉一眼,更没有等她再说什么,一溜烟便离开了。穆语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 费了些功夫才回到临安城中,穆语蓉先去了黎叔那里一趟,安排下去将除了张胜之外的几人都扭送了官府。她梳洗过一番,整理过仪容,叫人替车夫重新仔细包扎过伤口,再命人送信回府去给周氏,之后便直接去了望满阁等人。 穆二夫人到得望满阁,小二领着她到了地方,进去只看到穆语蓉独自闲闲地喝着茶等她。周氏面色不愉,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问穆语蓉,“你想做什么?” “二婶这是什么话?”穆语蓉抿了口茶水,一笑道,“若不是为了二婶的名声着想,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穆二夫人轻哼一声,没有说什么。过了半晌功夫,见穆语蓉不说话,终究还是与她说道,“本就与我无什么干系,不论拿到谁面前说都一样。” “我也这样想呢……”搁下茶盏,穆语蓉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身上,又说,“只是我这儿受伤了,那儿也受伤了,不知道祖母该有多么心疼。也不知道那想害我的人,究竟是什么恶毒心肠,祖母想必也轻易不肯罢休。” 前一阵子,才因为张妈和寻雪的事情,穆二夫人吃了个闷声亏。老夫人对她虽然依旧是信任,但终究算是留下了些许嫌隙。现下若是再闹出事情来,即使不至于动摇她的根本,也到底要令之前的嫌隙变深。就是这么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随便忽视的事情…… 穆二夫人眼神闪烁,若是知道这个张胜要捅出这么个篓子,她倒不如早些自己处理了他。本是想着算不得什么人物,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哪里知道是个这么不安分的,真是叫人不省心。 不甘心归不甘心,这一口气却不得不咽,穆二夫人抿了抿唇,倒是也痛快,只是问穆语蓉,“人现在在哪儿?” 穆语蓉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说道,“南秋院的玲芳和玲艳,我用着都不大趁手。”这两个人都是周氏安插在她院子里的眼线,虽则掀不起风浪,但她就是要看周氏自己亲手将自己埋下的桩子一一咬牙拔起来。 周氏没有多想,只是两个对她来说不算多么得力的丫鬟,因而很快答应了穆语蓉的话,再重新问了一遍,“人在哪里?” “等事情妥当了,人自然送到您手上。天色不早了,再喝上两杯茶,我也该回府了,怕是耽搁不起。”穆语蓉招呼小二进来沏茶,周氏不再多言起了身,先行回了穆国公府。 等到穆语蓉回到穆国公府的时候,那两个丫鬟果然搬出了南秋院。黎叔帮她提前找好的两个新的丫鬟,她瞧过还算满意便直接带了回来,跟着让养娘去安排人先住下。之后又再吩咐下去,将张胜送到了穆周氏指定的地方。 至于今日遇到的这一桩事情,穆语蓉只当作不曾发生过,也未到穆老夫人面前去细说。她换过一身衣服便去给穆老夫人请安,仅是说了说在灵云寺的事情,又道是替穆语妍求了个平安符种种,哄得老夫人一通开心,才离开紫荆园。 回想今天的事情,穆语蓉却颇为介意那个韩柯究竟是什么人。穆语蓉记得当自己说到穆国公府的时候,他神色有所变化,若无特别的事情,不该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穆语蓉同样还记得,最初她救了回那小姑娘时,那小姑娘是说等她爹回来了好报答她。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到底是令穆语蓉上了心。 · 穆周氏回到穆国公府之后,依着穆语蓉意思,安排玲芳和玲艳搬出了南秋院。之后等到穆语蓉回了府,她也确实得了消息,人已经送到了她指明的地方。 “柳妈,我之前没有看错,她的确不简单,我不能小看她。”穆二夫人站在窗户旁边,望着戚戚黑夜,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当初便不应该心软的,留下这两个人反而成了祸患。” 站在周氏身后的柳妈长叹一气,仍是劝,“夫人不要这样想,当初也是没有办法,无论如何,总还是有法子的。” 穆周氏却只是深深地望着漆黑夜色,不置一词。 作者有话要说:  3.16的更新 这一章足足码了大半天 宝宝有点方(?_?) ☆、习惯 南秋院过往仆从不在少数,自不可能个个都是穆二夫人安插|||进来的,只是都算不得对穆语蓉、穆立昂多么尽心尽力。突然间玲芳和玲艳就搬出了南秋院,无疑是给了众人一个警醒,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们也都看得明白。过去这位软弱可欺的大小姐,已然不是从前的好欺负的角色了。 穆语蓉仍是将底下的事情都放心交待养娘去处理,用过早膳,穆立昂也去了书院,她便钻到书房去了。刚踏进书房,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窗前。依旧是往日的身量修长,气质泠然,一等一的养眼。 说不上是对章珣的神出鬼没习以为常,或者是疲于应付,意识到是他之后,穆语蓉便放松了警惕,自顾自迈步进去。章珣转身,眉头微锁,眼瞅着穆语蓉也不搭理他,径自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从书架上拿过本书册子就开始看。 章珣倒是不恼,只是走过去,也没不识趣地抽走穆语蓉手中的书本,单是问了她一句,“那几个人,扭送官府就结束了?”显然是将事情前前后后都已了解透彻。 第13节 穆语蓉不奇怪他知道这些,却觉得做什么都给人明明白白的瞧了个底朝天很是不舒服。她略点了点头,意思是这样确实算完。不是不想借题发挥,可她手里头的势力不足,轻举妄动反而容易自己给自己挖坑。 “我帮你。”章珣笃定地对着穆语蓉道,穆语蓉眼皮子也不抬,客客气气地道谢说不必。对这样的回答早有预料,章珣便又说,“他们伤着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去了?” “官府自然会处理。”穆语蓉说完才回过味,再补了一句,“我没有受伤。”她的视线落在书册子上,搜寻着与广安有关的诸种信息。猝不及防被章珣捉住了手臂,隔着衣料也能够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没能够抽回手,穆语蓉终于抬眼看他,章珣却低垂着眼将视线落在她的手腕。拨开衣服的遮掩,手背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处伤疤,只是蹭伤而已,又不比小指指甲盖一半大,连养娘都没有发觉,穆语蓉也不知道章珣是怎么发现的。 “这能叫没有受伤?” 章珣反问穆语蓉,看她的眼神十足十的真挚。穆语蓉觉得自己或许是并没有睡醒,才会在章珣的注视之下有片刻的晃神。她想了想,上辈子这位九皇子娶了哪家的姑娘……一时竟想不起来。 见穆语蓉无言,章珣知分寸地松开了她的手臂,手掌落在书案上,修长白皙、指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已然回神的穆语蓉和章珣一样在思考,只是她是快速分析着接受与不接受章珣帮助的利弊,最终还是给了自己否定答案。 有人愿意尽心尽意帮忙难道不好吗?当然很好。穆语蓉不会否认。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够得到贵人相助,可章珣不会也不应该是那个贵人。她应该靠自己也确实能够靠自己,明知道章珣别有目的,还接受他的帮忙,只会越来越纠缠不清。 他是九皇子,从来什么都不缺,她将无以为报。 · “如果你是穆家的二夫人,下一步,你会怎么做?” 好一会,穆语蓉没有说话,章珣开始向穆语蓉提问。穆语蓉看着他没有回答,章珣好脾气替她说下去,“张胜虽然敢袭击你,但实则贪生怕死,定会求饶,想要从他口中知道有同谋被扭送官府的消息并不难。” “如若不想因为官府那边的追查而让自己有任何麻烦,将人一并送给官府处理是最为稳妥的。可,你的二婶没有这么做。”穆语蓉依旧不接话,章珣继续道,“不怕官府的追查,或者是可以摆脱官府的追查,这是根本所在。这之外,将人直接处理了或许是为了泄气,但若是留下呢?” “九皇子已经闲到非管别人的家事么?” 章珣的分析并没有错,可他的动机,令人捉摸不透。知道周氏没有把张胜处理了的时候,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暂时来说,敌不动我不动。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了主动权,不过,周氏也没可能怎么利用张胜反过来对付她。 即便如此,穆语蓉也没有松口,依旧是刺了章珣一句。她以为,饶是再好脾气的人,接二连三的碰壁与讨不着好,总还是会心生不满或倦怠。章珣或许是一时的兴起才对她的事这么感兴趣,迟早会消停的。 “你拦得住我,我就不管你的事儿了。”就算接二连三被穆语蓉冷漠以待,章珣半分都不恼,反而显出无赖本色,得意于穆语蓉拿他没有办法。 穆语蓉被他的话一噎,心道,要是有法子,早就不让你插手这些事情了。她略略思索,到底还是说,“就算你帮我,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回报。” 章珣听言,反道,“我何时要你回报了?” 又一次,穆语蓉没有说话,她将书案上的纸墨笔砚尽数摆到章珣面前,望着章珣露出个无害笑容,“九皇子一言九鼎,不如写个承诺书吧。” 章珣瞧一瞧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少有的懵了。 · 粗粗查过广安的消息,穆语蓉命听风出门去给黎叔递个信,差人去查探点事情,又命她顺便去请临安有名的玉器工匠到府里来。交待完事情,穆语蓉又瞥见了章珣写下的一纸承诺,倒有种他陪着自己胡闹的错觉。 这么一张纸,无论写了什么,只要不兑现不认账,即使盖上了印鉴也一样可以是废纸。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法心安理得接受章珣的帮助,明明他们都清楚。脑海中浮现章珣含情脉脉又不乏真诚的眼眸,穆语蓉长吁一气。 如果不是心中背负着父母之仇,如果章珣不是九皇子这样的身份,被这样好看又耐心聪明的人温柔以待,她不是木头就不可能冷淡到有些无情。可心里背负的事,令她只能告诫自己不可贪图享乐,也不可轻信自己不清楚底细的人。 到今日一次次的事情下来,既然不傻,总能真正体会到章珣的别有用心究竟是用的什么心。她不奢求什么情情爱爱,只希望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可以顺利达成。她的夫君不必如章珣般优秀,只要老实本分就可以了。从前她是这样想,现在依然是如此想法。 得不到的东西不去奢想就不会有面对失望的一天,她必须十分清醒。细细想过了一遭,穆语蓉觉得自己的心思又清明许多,也终究是将书案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不再继续钻牛角尖。 · 那之后又过了七八日,章珣没有再出现,陆掌柜的却主动到穆国公府来求见穆老夫人。穆语蓉刚得了这个消息,老夫人就命人过来请她。到了紫荆园,她的想法得到印证,陆掌柜的是为着先前那批货顺利销出去了,来与穆老夫人报喜的。 “是你给陆掌柜的出的主意?”穆语蓉刚与穆老夫人问过好,便被穆老夫人招呼到了跟前拉着她在矮榻上一并坐下来,欢喜的问她。 穆语蓉看一眼陆掌柜的,又看看穆老夫人,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说,“怎么了?祖母怎么瞧着这般高兴?” “我先前总觉着你若许还小,懂不得这些事情,谁晓得蓉儿聪明伶俐至此。”穆老夫人乐呵呵的,“要不然,祖母便将这两间铺子叫你自己掌着玩儿?其他的田庄铺子原本也该交付给你,倒是也急不来,你先慢慢的。” 这一段时间,穆语蓉常常哄得穆老夫人高兴,到底是原先最疼爱的大儿子的嫡亲女儿,乖巧懂事嘴又甜,还聪明伶俐,自然是越看越顺眼。 “在祖母手上,不也是一样么?”穆语蓉笑了笑,“蓉儿没有什么,只怕是累着了祖母,叫祖母操心。” 穆老夫人满面笑容,慈祥和蔼,拍着她的手背,“祖母倒是不累也不操心,可有些事情确实该教给你了,这时间啊,等不起。”说着,穆老夫人让陆掌柜的先回去,又交待身边的老嬷嬷去取了铺子的地契之类的过来。 趁着这会功夫,穆老夫人还悄悄地和穆语蓉道,“蓉儿呀,这转眼你也十三岁了,婚事是祖母一直都上心也操心的。这些日子,上门来与祖母说道的不少,祖母就是舍不得你,自然不会答应。” “可话是这么说,再不舍得总是有要舍下的时候,早些定下来,未为不可。薛府的大公子,你可曾听说过?见过那一面半面的?说来,薛太傅家的这位嫡长子也是前途不可限量,若能够成其好事,对穆家同样很有帮助。不管怎么样,你觉得好才是首要的。” “祖母已经让你二婶去细细打听打听了,我往常也曾听说过这位薛大公子自小体弱多病,不知现下如何。若到现在仍是个病秧子,反倒是绝不能答应。”穆老夫人将话说得明白,也算是敞亮。 穆语蓉垂眼,心中却是在想着别的。周氏这就急着替她说亲,果然是一直都在筹谋着。要不是碰上了,穆语蓉倒快忘记最近确实该会有这么一桩事情。只能说,到底周氏是嫌她太烦,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3.17的更新 ☆、吃定 立秋过后,一场秋雨一场凉。朱老夫人受了些风寒,一时卧床不起,消息传到了南秋院,穆语蓉放心不下,便想去趟朱府。先前虽则穆老夫人与她说起过与薛家定亲的事情,但后来却没了下文,穆语蓉自不管它也不在任何人面前提。 穆语蓉到紫荆园求老夫人同意她出门,因光听底下的人说也拿不定外婆病得是多重,便不知道会不会在朱府留宿,总还是该说一声为好。到了紫荆园,穆语蓉才知道在武安侯府做傅老夫人的姨奶奶上门做客了。 厅子里的气氛不大好,穆语蓉瞧着这位姨奶奶神色局促,也不知道是来和老夫人商量什么,老夫人更是瞧着满脸不痛快与不喜。这般情况,她又是要提自己去朱府看外祖母的事,想也知道只会惹得老夫人更加不痛快。她来的时间,似乎不大赶巧。 穆语蓉与这位不太相熟的亲姨奶奶问过好,又再和老夫人请安。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傅老夫人顺势拉过穆语蓉到眼前仔细的瞧,同穆老夫人夸赞,“蓉儿长至这般年岁,当真是标致得紧,一笑起来比花儿还美,瞧得人心里头就是说不出的喜欢。” 老夫人脸色并未好转,傅老夫人讪讪而笑,从手中摘下个刻着双鱼戏荷图案的赤金嵌蓝宝石的镯子就给穆语蓉戴上,“姨奶奶来得匆忙也没带别的好东西,这个蓉儿暂且收着,别嫌弃。”穆语蓉低头瞧一瞧,那镯子得有一指来宽,雕工精细分量又足,这位姨奶奶倒是大方,便连忙道了谢将东西收下。 “大姐姐,府里头还有许多事,今儿个我便还是先家去了,改日再来寻你。”说毕傅老夫人冲穆语蓉笑笑,拍拍她的手松开,由着老嬷嬷搀扶着离开。穆老夫人没有叫身边的人送一送,穆语蓉便跟着出去送了傅老夫人一段才折回正厅。 · 穆语蓉再回来时,穆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可瞧着还是不大好。老夫人见孙女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反而主动问她,“有什么事儿寻祖母么?” “祖母怎么瞧着心情不大好?”穆语蓉走到穆老夫人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放在老夫人的膝上,仰头望她,“姨奶奶来同祖母聊天,祖母却瞧着不大高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老夫人是穆老夫人的嫡亲妹妹,嫁到了武安侯府做夫人,到了如今的年纪,也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了。膝下子女早已成家,大儿子倒还好说,二儿子娶进门的媳妇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更是几年肚子都没了动静。 前两个月,二房里头的白姨娘有了身孕,都盼着能生个孙子便是最好,不久前却因为被玩闹的小姐们不小心碰得跌了一跤小产了。因着这个事,傅老爷子要个交待,傅老夫人便把二儿媳喊去说了两句话。二儿媳不高兴,又闹回娘家,事情自然就大发了。 被夹在中间的傅老夫人倒不是半点不心疼二儿媳,可总归觉得那白姨娘能安安稳稳生个庶子出来也是不赖的,对二儿媳也没坏处。傅老爷子发了话,她为了交差,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并没有想到会落到这样的局面。事情一闹,二儿子又找傅老夫人要媳妇,傅老夫人更觉得心里头委屈。她今天到穆国公府来,便是来同穆老夫人诉诉苦顺便讨个好将二儿媳哄回来的主意。 虽然心气儿不太顺,但是想到这样一桩事情不好同穆语蓉这样的小辈说,穆老夫人便只与她道,“祖母没有不高兴,许是近来转凉许多,身体有些不舒服,才会叫你这么有了这样的错觉。” “祖母身体不大舒服,可曾叫了大夫来瞧一瞧?外祖母近来染了风寒,已经卧床许多天了,祖母可得多紧着点自个的身体,不然好叫我们大家都心疼。” “没有多大的事,待煎上两服药喝了就好了。” 原就是扯了个谎搪塞穆语蓉,自然不想大费周章,穆老夫人便又扯了这么两句,却也因此瞧见孙女更加关心又心疼的模样。虽则如此,但看到穆语蓉这样关心、上心自己的身体,穆老夫人的心情不觉间更舒缓许多。 “左右知道祖母会怜惜自个的身体,既然祖母这么说蓉儿便就信了。就是听说外祖母身体不适,心里头也是惦记,不去看上一眼总归放心不下。” 穆语蓉见穆老夫人果不其然严肃了神色,连忙又说,“到底祖母膝下儿女承欢,外祖母却只有表弟在身边。男孩子总归是心不细,否则不至于叫外祖母病成这个样子。祖母素来是个菩萨心肠,就是听说咱们府门口来了个要饭的也要赏他口饭吃,现下定然明白孙女的心。” “我就去看上一眼,瞧瞧外祖母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外祖母吃过药有了好转,那蓉儿也就算是安心了。” 穆语蓉好一通说,穆老夫人听着颇为舒坦,尤其是想到朱家的情况,比较起来,她的日子确实好过朱老夫人太多。若是她,年纪轻轻就得守寡,到了中年又没了儿子媳妇,就是有个孙子在身边,恐怕也过不下去。因这么想着,穆老夫人就没有继续和穆语蓉计较她与朱家走得过于近这回事。 “蓉儿说得是,朱老夫人也很不容易。”穆老夫人松了口,说,“去吧,一并带上些补身子的药材食材,当是我们家对亲家的一份心意。” “便说祖母是个菩萨心肠,哪儿能有错呢?”穆语蓉笑着起身再哄穆老夫人几句,直哄得穆老夫人暂时忘记了先前傅家的事和那些不快。只是等到穆语蓉走了,穆老夫人才醒悟到这个孙女的心思,知她用心至此,一时间又是叹气。 · 朱老夫人生病的消息是朱府的下人递到南秋院的,因而穆语蓉没有怀疑。等她到了朱府之后,往朱老夫人屋子里一瞧,却没有看到朱老夫人病得厉害。虽则是卧床,但怎么都不至于不起,只是有些咳嗽甚至没有发热。 许月没有在一旁照料,朱省辰同样不见踪影,穆语蓉反倒疑惑起来。既然不是真的病得严重了,那么偏用这个做借口哄她过来,当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讲。穆语蓉一面想着,又兀自走到床榻旁,朱老夫人半坐在床头,笑容依旧慈祥和蔼,叫她先坐下再说。 “听说外祖母生病,我才赶过来了。”穆语蓉话语里并无责备,仅仅是陈述自己遇到的事情,却多少有不认同这种做法的意思。“到底看见外祖母身体没有大碍,心里头踏实许多。” 朱老夫人闻言便道,“自没有下次。”见穆语蓉表情严肃,又笑,“这一次是外祖母,你别放在心上。到底这般说你也好同穆老夫人交待,外祖母是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你,说起来倒不能说是不重要。” 穆语蓉点头认真听朱老夫人的话,朱老夫人便继续道,“前几天太后娘娘召我进宫聊天喝茶,在宫里头偶然碰到了五皇子。五皇子问起我许姑娘的事情,还说累烦我照顾许姑娘,隔天又差人送来不少东西。我思来想去,都没有明白过来,许姑娘同五皇子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五皇子问您许姑娘的事情?”穆语蓉同样觉得惊奇,见朱老夫人点头,反而是摇了摇头,只说,“我也不大清楚,许姑娘莫不是与五皇子本就相识?要说两个人可能见过……”穆语蓉略略沉吟,“当是那次九皇子邀我同去游玩,正好带了许姑娘出去散散心。那一次,五皇子也在。” 诚然,穆语蓉是早就清楚了许月和章炜相识的事,却并不能够在朱老夫人面前表现出来。但她也觉得,朱老夫人不是为着这个才找她过来的。就在穆语蓉在心里头分析着的时候,朱老夫人说出自己寻她来的真正原因。 “无论如何,五皇子与许姑娘相识是跑不了。过去知晓许姑娘的身世遭遇,到底认为她可怜才觉得收留无妨,现下知她与五皇子有所牵扯,反倒叫我觉得犹豫了。” “蓉儿,你应当知道,朱家从来不沾朝政之事,只一心保我大周平安。说与你听也无什么关系,便当是个警醒,依外婆看来,皇室并不太平。”朱老夫人将这话说得轻声了许多,又叹气,“原本没有这一层事情,便是养到出嫁,替她备份妆奁,说个好人家,也没有不可以的。” “依外祖母的意思,是准备怎样安排为好?” 穆语蓉倒不是没有考虑过替许月另匿去处,可终究都觉得不够稳妥,便没有提起过。何况当初说住在朱家的也是她,哪怕那只是个权宜之计。没有好的理由,就不是好时机。 “另在临安城中为许姑娘辟一处宅院,备下一应家具用什和仆从,届时再送许姑娘出府。”朱老夫人肃了肃神情,说道。 “倒是担心许姑娘的安全,终究一个姑娘家独住,身边有没有可信任的人。”穆语蓉将自个的担忧说了出来。既然不想继续有所牵扯,朱家再派人保护她自然不合适,可要另觅,一时间不好说妥当不妥当。 “那便从朱家的别庄或别院寻个合适的人去给许姑娘当管事,只将身契一并交与许姑娘,往后就算是许姑娘自己的人。”朱老夫人倒是提前想好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穆语蓉的同意。 “若是如此,总归有些不清不楚的。说来,蓉儿倒是能够想到个不错的人选。”穆语蓉与朱老夫人说了说吴妈的那个侄子的情况,道,“本是安排他在铺子里头当个伙计,只想来管一处小宅子也未尝不能够,且不是朱家出去的人,同样算不得是穆国公府的人。” “既然蓉儿这么说了,只消到时候将人遣来瞧一瞧,若是不错,那就这样安排着,要是有问题再看。” “除去这个,太后娘娘寻我喝茶聊天时,还同我打听了一番你的情况,且暗示我九皇子有心选你做皇妃这层意思。虽然没有问过你的意思,但外祖母暂时替你挡下来了,并没有松口或者答应。” 话题换得过于快了些,穆语蓉头一回脑子没有转过来。章珣这样的做派,莫不是吃定她不可? ☆、第27章 算计 如果是章珣主动到太后娘娘面前提起的,那无疑不是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到底这算得上一桩大事。到底章珣已是十六岁的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早先物色着也合乎情理。 只是,原先她总是觉着,这位九皇子一时兴起的成分要大些,现在越是令人无法不觉得并非如此。若说先前她想到章珣对自己的态度,更觉得仿似湖中一叶扁舟,飘飘摇摇,晃晃悠悠。外婆的这席话,便无疑是离湖上岸,叫人无从寻借口去否认。可要这样想,穆语蓉又总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一些。 朱老夫人见穆语蓉一时没有说话,拿不准她的心思。这般年纪,见着优秀的少年暗生情愫也属正常,她也不是那么地迂腐,不会责怪自己的外孙女。可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收一收,或许更好些。 “九皇子这般的年纪,确实该着手准备物色好皇妃了。太后娘娘虽则同我打听过你的情况,但恐怖临安城里家世够得上的适龄女子都免不了要被打听打听的,总归是个很该慎重的事情。” 听出了朱老夫人的言外之意,穆语蓉便冲她露出个笑容,说,“外婆还不知道我么?我哪儿有那样的大追求呢,九皇子是我够不着的人物,一开始我便清楚,又怎么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宫门似海,我只想守着外婆守着立昂,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话题讨论得深了就扯得太远了,怕朱老夫人多想,穆语蓉连忙再道,“外婆身体无恙,我就不担心了。既然对许姑娘的去处有了安排打算,也该和许姑娘知会一声为好。我这便去寻许姑娘说一说。” 然而,朱老夫人还是误会了穆语蓉的意思,到底那般的话不该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会说得出来的。就算这个小姑娘再懂事再明白事理,也不会是这样的语气。 穆语蓉想走,朱老夫人却拉住她,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惜。穆语蓉不明所以,反是听见朱老夫人问,“蓉儿,穆家的人是不是欺负你和立昂了?” 顿住步子的穆语蓉闻言疑惑看着自己外婆,道,“没有啊,这阵子,祖父还将立昂带在身边教养了,祖母把朱雀大街的两间铺子都教给我自个去打理……”穆语蓉重新回到朱老夫人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晃了晃,笑着说,“我不过随口说了句话,反而害得外婆担心,是我的不对。” 见穆语蓉不似扯些话唬她而已,朱老夫人只当她里的意思是没人欺负得了她,因而略放下心来,先前仅作是自己想得岔了,便没有再多虑。到这会,朱老夫人方放了穆语蓉去找许月。 · 穆语蓉寻到许月的时候,她正在坐在院子里头晒在太阳奋力地绣着个荷包。抬头见是穆语蓉来了,许月瞧着很高兴,将手里头的活计都放下,也不招呼仆从,自个儿去给穆语蓉倒茶,请她坐。 第14节 比起最初来到朱府的时候,许月要变得活泼许多,也或者是因为对穆语蓉信任才不那么拘谨。不过,同样是没了爹娘的人,有些事情,穆语蓉很能理解许月。被安排服侍许月的丫鬟婆子叫她给打发出去了,看起来和底下的人相处得也还好,没有人对她态度不对的。 “穆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的?”许月和穆语蓉对坐着,脸上带着欣喜。 对方是这般态度,穆语蓉也板不起脸,可没先提起让她搬家的事,只问,“你和五皇子很熟吗?” “炜哥哥?”许月略有惊讶,停了一瞬,倒是好好的回答着穆语蓉的问题,“若说相熟,或许是我高攀。不过,从前不知道五皇子的身份,倒是曾在一起做过玩伴,那也是我多年前的事了。” 许月稍微陷入了回忆之中,对穆语蓉并无多少防备,和她说起了与章炜之间的些许故事。听来无多少特别之处,更似大哥哥厌烦哭泣虫小妹妹又因对她哭闹束手无策,而不得不多照顾她那样的情况。 “我那时不知五皇子的身份,又因比邻而居,觉得这个大哥哥长得好看,便缠着他带我一起玩耍。五皇子不耐烦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我,便常常对我恶作剧,想着能够吓唬得我不敢再闹他。” “只记得后来有一次,如今想来许是五皇子下定决心必要叫我不敢再跟着他,带我到了县郊又将我故意落在荒郊野岭的,吓唬我说山中有猛兽。五皇子丢下我走了,我就只记得哭,哭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又哭着往回走。半道上跌了许多跤,浑身都脏兮兮的。结果,真的遇着了一只吊睛虎。” 穆语蓉能够猜到后面的剧情,五皇子过了半天折回来找许月,想着这么吓唬过她下次定然再也不敢缠着他。没想到却真的遇到了老虎,便是将许月好好的救回来心里头亦难免愧疚。 许月继续说着,穆语蓉的猜想倒是不假。“五皇子念着定吓唬到我了,因而回来寻我,哪里知道真的出现了猛兽,才知道自己做得过了头。被救回县城,一路上我哭个没停,五皇子许是觉得愧疚,不好说我。回家的时候,碰见卖糖人的,还买了好几串塞到我手里头,叫我别再哭了。” 七岁的许月扁着嘴、噙着泪看着自己手里头的各式糖人,又看看章炜一脸求饶的模样,终究还是止住了哭,同章炜说,“炜哥哥,你下次带我玩,好不好?” 章炜怕自己不答应,哭肿了眼的许月还得接着哭,只得点头。可答应了以后带许月一起玩的炜哥哥,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就离开了那个地方。此后两人一别数年,没有再见。 穆语蓉不清楚章炜当时为何会出现在小县城,也没有要追究的想法。倒是听了许月这番话,并未得到特别的信息,反而显得她八卦得紧。许月和穆语蓉说完这些,自个先羞涩起来,脸有些发红,很不好意思。 “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没想到……还知道了自己以为普通的人实则是皇子……”许月说毕,慢慢想透了穆语蓉来找她的原因,因而问道,“可是因着这个,要给老夫人带来麻烦?” 章炜既差人送了不少东西到朱府,许月无疑知晓,她想到这一层也不稀奇。话说到了这里,穆语蓉不再拐弯抹角对着许月一点头道,“虽也不能说麻烦,但确实与这个有些关系。”同许月前后说清楚了情况。 许月听过了,极力掩盖之下终究还是透出少许落寞之色,却体谅朱老夫人的处境,只和穆语蓉说,“能够收留我这些时日,许月已经十分感激,自不敢再给朱老夫人带来任何的麻烦。既然如此……” 穆语蓉知道她许是要说这两天就搬出去的话,因而赶在之前打断她,“你暂且在府里头住着,倒是不着急。待都准备好了,届时再搬出去罢。原本叫你出去单住,也觉得不是很妥当,这些能做的事情,便让我们帮一帮。” 因着许月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穆语蓉便当她是应了。 · 大约是昨夜没有睡得很好,从朱府回到穆国公府时,穆语蓉很是觉得疲累,想着与穆老夫人请过安后便回南秋院先歇息歇息。却不知道,穆国公府有更大的事儿在等着她。 出门之前到紫荆园寻穆老夫人,穆语蓉见着的是傅家的姨奶奶与老夫人商榷的场景;再回府时,穆语蓉见着的是她的二婶正低眉敛目立在老夫人面前,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至于穆老夫人,则是比之先前更一脸不痛快。 穆语蓉心下觉得不妙,到底进了屋子先同两人打过招呼。瞧见了她,穆老夫人脸色稍缓,一叹气道,“蓉儿回来了,朱老夫人可好?” “外祖母用过药,病情已经好转许多。外祖母说,要我谢过祖母的关心,倒是不必太过担忧。改日身子好透了,再来同祖母道谢。”穆语蓉如流对答,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她本能地觉得,周氏出现在这里且是这么副可怜样子,就不会是好事。府中无大事,那会是什么?穆语蓉的心悬了起来。她近日尤其提防着周氏,知道周氏接连吃了她几次闷亏不会就这么罢休。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还是超出了她预料之中的范畴。 “蓉儿,你到祖母身边来。”穆老夫人瞧着是有不好开口的事情要与她说,招呼穆语蓉过去,却也没有让穆老夫人先避开。穆语蓉走过去,穆老夫人便将她揽在怀中,继续说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从来都是识大体的。听祖母说,现下你二婶遇到了件麻烦,得你帮一帮,到九皇子面前求个情,好不好?” 穆语蓉听过老夫人的话,不觉心中一震。周氏的算计……利用章珣打好的算盘……她飞快地回想近日以来种种迹象,依旧没有发现周氏有什么不对之处。那么只会是一桩,也只能是和张胜这个人物有关系。 千算万算,她到底还是掉以轻心,被周氏摆了一道。诚然,周氏没法利用张胜反过来对付她,可是,周氏竟是直接利用起了章珣。穆语蓉咬牙低头,又恼又恨。 章珣那日说要出手帮她,自然是要去疏通官府,继续追查她被人袭击之事。她虽没应,但恐怕章珣已经出手。于是,严刑逼供,总能叫那些人供出张胜,不在话下。周氏不处理张胜,却是拿自个当诱饵,要官府查到她的身上。可只要证据不足,自然定不下她的罪。 周氏的背后还有穆延善在,要摆脱此事原本不难,可有章珣插手,便又不同。现下老夫人的意思,无疑是说,如今官府查到周氏的身上了,但并无证据。只是若要捉拿穆家二夫人去官府问话,对于整个穆国公府来说,都是蒙羞之事。 穆老爷子才将立昂带在身边教养,她才在穆老夫人面前搏得一些好感,周氏便来这么一手。周氏偏要她不得不答应老夫人的话,且要她去保她这个二婶无事,若不然,她就是那个叫穆国公府被人拿捏住笑柄的罪人。 她答应是答应,不答应,也必须答应。 ☆、第28章 心结 穆老夫人后来说的许多话,穆语蓉都听不进去,可她在那一瞬间想通的种种因果,都在穆老夫人的这些话语当中一一得到了证实。这期间,穆语蓉心中无数次涌起撕碎周氏的冲动,又无数次被理智压了下去。因着一再忍耐,才没有在周氏,尤其是穆老夫人面前泄露了端倪。 顺从应下了穆老夫人要她去与章珣求情的事,穆语蓉再听到老夫人说,“蓉儿,这事儿着急,你今儿个便同九皇子先将话说稳当了,免得节外生枝,又生变故。对于咱们府上来说,这也是一等一的大事。且老爷说了,这一次委屈了你,抚兴的三百亩良田连同庄子,当作是与你的补偿。”顿时又觉心寒。 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的做法,她确实能够理解。面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保住穆国公府的脸面要紧些。相比之下,即使她无辜被袭击,或许差点丧命,又到底如何脱险,却并无人关心。哪怕早知道会是如此,依然做不到心无芥蒂。 周氏要她知道自己对于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的意义只在于此,有用则能被看重些,如果没用,则会被丢弃一旁;更要她知道她与穆立昂若想在穆国公府好好待下去,就必须委曲求全,很多时候并无选择。而她在穆国公府拥有的一切,周氏都可以摧毁,也是周氏借机提醒她的事。 可那又怎样?重来一世,她必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今日是她疏忽大意,即使早想到或许周氏别有目的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章珣总在她的计算与筹划之外,反而变成她的软肋,令周氏大做了一回文章。 · 头昏脑胀之中,穆语蓉回到南秋院。这一路上,养娘见她脸色十分不好,担心不已。想劝穆语蓉先去歇息,却被吩咐去知会九皇子送到府中养白猫团团的奴仆,递出去消息要章珣来一趟穆国公府或者约在哪里见一面,养娘只得照做。 即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穆语蓉也无法静下心来去休息,只想要一个人待一会,于是便独自去了书房。她的书房布置简单,墙壁上只挂着两三副名家书画。这时间,穆语蓉迈步进去,入眼皆是暗色,竟有种心一并跟着沉下去的感觉。 只消想到周氏此刻或许不知如何得意,穆语蓉便觉得无可忍耐。想要不去多想,又按捺不住心底翻涌情绪。唯有不断告诫自己,必须忍耐,必须忍住冲动,要想着弟弟的前程,要想着自己重生之后在父母灵位前许下的承诺……若是周氏这样一个撩拨她就经受不起,才是真正中了周氏的圈套。 穆语蓉站在书案前,觉得心口被压了快大石头,叫她喘不过气。她用手撑着书案,大口呼吸,恍惚间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人走到她的身后,用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再一根一根掰开她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在她的手背指尖划过,穆语蓉瞬间心思清明,飞快抽回手,却并没有转过身面对章珣,并不想叫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 她努力令自己镇定,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挺不坏,说,“九皇子若知晓了现下的情况,便收手罢。您这样的人物愿意帮我,本是我求不来的,只到底是我高攀不上,不敢再劳烦您处理这些小事。” 尽管努力克制,穆语蓉还是没有忍住迁怒了章珣,话语之中更不无讽刺。她不想知道章珣是什么想法,当下仅仅是希望他能够放过自己,不要再插手她的任何事情。此后无论好坏,她自己都会抗下。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穆语蓉垂眼看去,摊开的手心竟是被自己掐破了。 · 背对着章珣的穆语蓉并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章珣却能够对穆语蓉此时的痛苦感同身受。他知道,为什么穆语蓉的反应会这样大,也知道她心里轻易过不去那一关。她无法接受自己千算万算,处处设防,依然没有挡住仇人的明枪暗箭。也无法接受,自己不得不答应为仇人求情。 或许于穆语蓉而言,重生的意义之一,便是不再受她的二叔二婶的任何辖制。可今日看来,她没有真正做到。因为让自己背负的压力太大,心中的镣铐就越沉重,那么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越沉不住气也越无法接受。 穆语蓉还没回府的时候,章珣已经收到消息,因而才会来得这样快。来时路上,便想到穆语蓉或许会一时缓不过来。却也没有想到一踏进她的书房便看到这般情景,十三岁的她肩膀稚嫩,然而就算是二十三岁,也是一样。瑟瑟发抖的身子和紧握的拳头,都昭示她的心有不甘。 纵然曾见识过许多个别人委屈与不甘心的模样,却偏偏只有一个穆语蓉,能叫他心中怜惜。他纠缠不休,不肯罢手,亦不过是唯有这个人,走进心底。 既说不清,也道不明。 可是—— 章珣想,无论如何,他没做的事儿,总归还是得说清楚。 “原本我是想过插手这件事,可你说不必,我便不曾要求官府那边做什么。我若是真的做了,自然会认下。” 穆语蓉却觉得章珣的话未必可信,但没有回他的话。饶是如此,章珣依旧感知到她的心思,只得又道,“你不信我,便又落了周氏的圈套。若你愿意,我但无所谓。” 章珣的激将法倒是即刻奏效了,闻言,穆语蓉当下转过身,盯着章珣,问他,“什么意思?” “无论你我成与不成,总归周氏是不希望成了真。既然如此,有这样好的叫你饱受打击的法子,自然是要用的,且还能够叫你我之间为数不多的感情都瞬间清了空。她太了解你的性子了。” 穆语蓉轻轻皱眉,怀疑的看着章珣,却说,“什么叫你我,什么叫成与不成,什么叫为数不多的感情?”话毕,又觉得那话好似娇嗔一般,不觉别扭,复道,“我与你本无什么,周氏何必离间你我。” 见穆语蓉的话多了起来,章珣一样耐下性子,与她分析,“你我虽则各自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在周氏看来,如何会是一样?便是她知晓再多,也不过是我时常寻你,我若是对你无意,何必这般?” “既然如此,说不得我同我父皇或者皇祖母求一道旨意下来,那么,你便稳稳当当是九皇子的皇妃。你觉着,周氏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么?今日她借此事激你一通,你自个儿最是清楚,自个方才是如何看待我的,又是如何的失态。她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却狠狠地打击到了你,这是你差她的地方。” 或许是先前情绪失常以致于脑袋不大灵光,听章珣这么一顿分析,似乎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穆语蓉想了想,又问他,“你会与皇帝陛下或者太后娘娘求那样一道旨意么?” “这个重要吗?”穆语蓉肯定的点头,章珣仍旧避而不答,说,“可见你方才确实想了我些不好的。” 穆语蓉一噎,章珣却笑了笑,像惯常穆语蓉摸穆立昂的脑袋那般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其实很大度,不会同你计较,你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是刚刚受过场打击比平日脆弱的缘故,又或者确实是脑袋不大灵光,穆语蓉这会不似往常对待章珣那般冷漠,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稍微避开了,没有故意拿话刺他。 不得不说,是因为章珣的这样一番话,才叫穆语蓉冷静了下来。她回想章珣的话,再分析周氏今日这般的动机与目的,心底到底认同了章珣的分析。因着这般,之前错怪章珣一场,也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章珣看穆语蓉的放松下来,知她到底从死胡同里钻出来了。不过,他没有意料到自己的话比想象的好用。也或许,只是因为她当下不比平日那样的戒备,才会听得进他的话。 正当章珣暗自思索时,穆语蓉却下了决心,同章珣道了个歉。她是觉着,无论怎么样,自己先错怪了人总不能理直气壮,何况,自己接受不接受,对方也是在帮自己且没有帮倒忙。不道歉,日后她定会觉得欠了章珣什么。 可与人道歉的事情,穆语蓉做得不多,更不提是对着一个章珣。听到那一声对不起,再看到穆语蓉脸色不变耳朵却红得厉害,章珣顿时间感到心情愉悦,更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趟来得很值。 只不过,如果不是他去过一趟府衙,恐怕也不会叫人这样做文章。既然穆语蓉这边没有问题了,他也该紧着去处理好某些人才是。因而章珣没有多逗留,将白猫提溜进来书房陪穆语蓉,又交待她仔细处理手心的伤口便走了。 穆语蓉面容平静,看着跳上了书案又蹭着自己手臂的白猫,觉得它比往常什么时候都更好看。深深呼吸吐出胸中浊气,穆语蓉从柜子里取出了伤药自行包扎起伤口。 她确实太不够镇定了,仿佛是回到初初重生之时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看见周氏便压抑不住心中仇恨。 日子还长着,且走且看。 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第29章 反击 养娘到书房去劝穆语蓉回屋歇息,别太劳累,瞧见穆语蓉手掌包扎过的伤口,便是穆语蓉说是不小心被猫给抓伤了,她半分没信。先时见过自家小姐展露出来的身手,今日又见小姐受伤却宁可自己处理也不寻她,到底还是令养娘觉出了些苦涩意味。 小姐或许是长大了,许多事情都瞒着她,不愿意叫她知道。养娘这么想着,却更加心疼穆语蓉事事都自己抗,自个暗中终究忍不住抹看几回泪,却不敢教穆语蓉知道。 被养娘劝了又劝加上镇定下来了,疲惫袭来,穆语蓉回屋睡觉,可睡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叫噩梦闹醒。她便躺在床上细细的想章珣和她说的一些话,后来抱着猫儿又睡着了,这回倒是安稳许多。 穆语蓉再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穆立昂也回了南秋院。只是今天与周氏之间的这一桩,穆语蓉没有与穆立昂多说,但叫他安心用功。穆立昂悄悄拉着养娘问,养娘与穆语蓉一条心,到底还是没有违背穆语蓉的意思,不曾和穆立昂交待真相,穆立昂便没辙。 没有更多消息传进来,穆语蓉知道这是说得等第二天,便耐下性子。她叫自己不再盯着周氏郁结,而是暂时放下这一茬着手安排今天在朱府和朱老夫人、许月商量好的一系列事情。 及至第二天,穆语蓉用过早膳又钻进书房,便瞧见窗户被人打开了且窗户沿搁着一排东西。走过去穆语蓉才瞧仔细,是一应的小玩意,有两只碧玉雕琢的小小麻雀,两朵赤金牡丹、两朵赤金海棠以及两只白玉雕琢猫儿。 虽然都是些小玩意,但样样都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十分可爱讨喜。 穆语蓉看着它们,自然而然就想起了章珣。跟着想起昨天在书房发生的事,又不免懊恼自己在章珣面前失态,以及与他过于亲密了些,终究是失了分寸。想到这里,穆语蓉将手中拿着把玩的小玩意都放回窗沿,嘴角笑意也收敛了。 走到书案前,又见章珣留下的书信一封。穆语蓉犹豫再三,还是拆开了信。章珣的字苍劲有力、笔势灵动,当得上是字如其人。信中寥寥数语,道是瞧着她书案太空,随便捡了几样小玩意给她摆着瞧一瞧。 便是章珣这般说法,穆语蓉也知并非如此,不过是见过她昨天的模样,念着她心情不好才寻些小玩意逗她开心罢了。这般,倒好似她是个小姑娘一般……回过神来自己确实是“十三岁”,任是放在谁的眼中都无疑是小姑娘,唯独是她自个心态不同而已。 穆语蓉扭头再看窗沿上摆着的一排小玩意,好半晌过去,到底寻了火折子将信纸烧毁,也将小玩意尽数收了起来,并没有如章珣所说摆在了书案上。 · 从穆语蓉答应穆老夫人替周氏求情之后,便算是明面上的事情挨着走过一遭,第一算是她与章珣的碰面,再则是周氏从房中挑了个不入流的丫鬟送去官府顶罪,便当是事情悄悄办了,不声张出去。 原本这次的事情到这里,就应当属于结束了。可那个顶罪的丫鬟在晌午时分却被“退”回来了,来人说是如此交不了差,点着要将周氏身边亲近的仆从带走才行。 穆老夫人在场瞧着周氏下不来台,心下首先想着是穆语蓉没将话说到位,因而造成这般情况。于是强硬地送走来人道是晚些再给个交待,又命人将穆语蓉喊过来。 不比昨日的无法自持,穆语蓉冷静许多,听说了是怎么回事也一样脸色不变,咬定自己已经好好拜托过九皇子,其他的事情俱不清楚。周氏则无异于躲在穆老夫人身后,什么话都不用说,只消摆出一副可怜见的样子。 僵持之间,章珣仿佛掐着时间点一般地出现了。他架子摆得十足,也不大给穆老夫人面子的模样,直接同穆老夫人说道,“穆大小姐无缘无故被人袭击,险些丧命。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我既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又无人与她主持公道,总归看不过眼。” “穆大小姐昨儿个突然差人递了消息给我,便以为是有急事,更担心她因着这个事情落下了什么阴影。匆匆赶来,反倒是说情。其实无论是有什么,待衙门查下去,是怎么样便是怎么样,必能查出个真相。可她既然再三央求于我,我自不好不答应。” “别的便罢了,就这么个话都说不大利索的丫鬟,就想着打发了大人们,莫不是是当耍猴玩的呢?”章珣点了点那跪在一旁哆哆嗦嗦的丫鬟,反而是笑了。 穆语蓉配合的别开脸,仿佛是被他口中的“险些丧命”、“孤女”、“无人主持公道”戳中伤心处,样子有些难堪。 相比之下,穆老夫人更是窘迫,一张老脸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不摊开来说,反倒没有什么,可一掰开了揉碎了,便仿佛是她苛待了自个孙女一般。偏偏九皇子说得又没有错,她确实没有好好过问过穆语蓉那些东西。 第15节 穆老夫人一时无言,周氏自然察觉到形势开始对她不利起来。九皇子亲自来讨要说法,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反而叫她更加危险。若她不给个交待,无疑是陷入了昨日穆语蓉的境地,是同九皇子作对,叫整个穆国公府都陷入不利之中。 一夕之间,她与二爷筹划出来的这一桩竟是轻易收不了场。无非是没有想到九皇子会寻遍借口也要插手,更不意孤女身份反而给了穆语蓉一些便利。周氏银牙咬碎,这是不断她个左臂右膀不罢休的架势了。 穆二夫人尤其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站在她身后的柳妈却兀自站了出来。柳妈走到穆老夫人面前跪下,伏在地上,声音坚定不带一丝颤音,亦不觉她有任何要面对接下来的事情而表露的害怕。 “老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与二夫人没有关系,是我一人做的。我与张妈这么多年在穆国公府服侍主子们,情同姐妹,可是大小姐却害得张妈被打了个半死不残,这辈子都废了。” “我心中有怨,咽不下这口气,便伙同张胜为张妈报仇,替张胜出了那个主意。透露与他大小姐出门去灵云寺上香的消息,要他带着人跟踪大小姐而去。待大小姐回府路上,提前设伏,袭击了大小姐。” 她说着抬起头来,又扭头对着穆语蓉,脸上笑容分外诡异,语气却依旧平静,“这一次失手,没有能够为张妈报仇,他日若还有一口气,定也不会放过了你!” 周氏眼瞧着柳妈走出来,听她说那些话,知道她的心却无能为力。这是跟在她身边多少年的老人了,再没有人能像柳妈一样为了她分忧解难,如今却只能落到这样地步……周氏觉得自己的心口有刀子在一下一下的刮,叫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却不得不忍耐,不能够叫柳妈白白浪费性命。 “柳妈,你怎么这样糊涂?!”周氏红着眼低斥柳妈一句,终究是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柳妈却转过身子,朝着周氏的方向又拜下去,连磕了几个头,道,“夫人,今生不能够服侍夫人身边了,只望夫人好好照顾自己。若有来生,定还愿意做夫人身边的陪伴。” 穆老夫人知道柳妈对于周氏意味着什么,觉得看不过眼,可也没有法子,唯有别开了眼。只因到这会九皇子都没有说什么,那便是说,交出来的若是这么个人,那他就不会继续折腾下去。 章珣没心情看周氏和柳妈之间的主仆情深,从旁凉凉说道,“哦?就是这么个面目可憎的玩意胆敢这般坑害主子?”他略一抬手,吐出一句,“带走。”立刻有侍卫上前将柳妈拖了下去。 穆语蓉站在一旁,心情复杂。只是这复杂的心情,与周氏无关,与柳妈无关,也与老夫人无关,仅与章珣有关系。 昨天此时,她尚且站在这紫荆园的正厅中无力反抗,而今时今日,便因为有章珣在旁,就能够叫周氏将她尝过的痛苦滋味也挨上一遍。是章珣厉害,还是她自己太弱,又或者应该说,皇权本就如此? 看着柳妈直接被拖走了,章珣道送她回南秋院,穆语蓉便面无表情与穆老夫人道了个别。穆语蓉走在前面,章珣跟在她身后,因着腿长,便是慢慢踱步也不会被落下。 走到南秋院的院门处时,章珣止了步,没有要继续跟进去的意思,就站在那儿与穆语蓉道,“我便不进去了。”穆语蓉停下来,转过身,章珣便又说,“我本仁义,就是瞧见别个不平的事情也一样要管的,不必谢我。” 见穆语蓉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章珣走近了些,继续说,“如果真的要谢,就将花花鸟鸟都摆好,还有,照顾好我的猫。” 穆语蓉乖觉的点了点头,目送着章珣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进了南秋院。可无论如何,周氏失去了柳妈,她心里还是痛快的,唯独可惜的是借了章珣的力…… 又欠了他的人情吗?穆语蓉想一想,深深觉着,这样下去,果然真的要算不清楚了。 ☆、第30章 书信 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只差没搬椅子嗑瓜子的穆三夫人,到底心满意足。赶着之前在穆二夫人这里吃过几回瘪寻不着扳回来的机会,即使惯常次次都要吃穆二夫人的亏,她也还是装模作样、假情假意跑到周氏面前,非要去看她的一回笑话。 若是平常,穆三夫人哪里有看穆二夫人笑话的机会?因而余氏这次也是卯足了劲,夹枪带棒句句专戳穆二夫人的痛处,唯恐不能够在周氏的伤口上多撒点盐。柳妈与周氏的意义到底和其他下人不同,是以穆三夫人在她面前这般举动,仍是叫她没能够装着淡定与无所谓。 “瞧着弟妹这样有闲心,是三姑娘的身体都好透了么?上一回的狗肉可吃得还香呢?若是喜欢的话,我今儿便吩咐厨房再炖上一锅给送过去,好叫三姑娘又再吃个饱。” 三房里头肮脏事情那么多,也就面前这个蠢货不知道还有心情跑来瞧她的不好了。作为正室夫人,丈夫房中姨娘两三个,个个都比她得丈夫欢心不说,这丈夫外头又不干不净,偏偏她却毫不知情,不是蠢货是什么呢?可穆二夫人的心思转过,但没有要提点余氏的那份好心。她只是一时失了自持,便说出来几句回敬的话罢了。 话说完了,周氏又觉得很没意思,这么多年余氏都没折腾个什么出来,她何必在乎那三言两语,反倒自己先没了身份,去同她这样的人计较。 先前被周氏摁着看了一场活狗变死狗,又见识了死狗变狗肉的穆雅柔,有七八天都是吃什么吐什么的状态。后来好一些能喝得下少许米粥,到近几日才总算能吃得下一点正经饭食,虚弱的身体也眼瞧着慢慢好起来了。 周氏提起这一茬,藏不住情绪的余氏当真就瞬间变了脸,直接破口骂她,“你倒是好意思提!再怎么说你也是柔儿的二婶,这样的手都下得去,还有什么事儿是你做不出来的?要是柔儿有个什么好歹,你赔得起么?” 不耐应付余氏,周氏不过是使个眼色,跟着余氏来的胡妈妈就立刻会了意,“哎哟”一声,嘴上说着同周氏赔礼的话,又半拉半劝将余氏带出去。 · 余氏没能和周氏闹上这一场,自然要抱怨不该将她这么就带出来。胡妈妈紧着就道,“夫人且想想自己说的话儿……”声音骤然低下去,“您还不知道二夫人么……激怒了她又哪能占到好处呢,她对小姐都能下那样的狠手,过去咱们何曾见识过?” “如今是这个样子,您也知道老夫人从来都更偏向二夫人那边,三小姐的身子且还没有大好,要真的再受什么刺激,那样小的三小姐可怎么受得了?” 听着胡妈妈的话,余氏瞥她一眼,到底不甘心,就道,“你说的我自然也清楚,可好不容易逮着她吃了这样大的亏,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上呢……” 一时余氏想起了穆语蓉、九皇子,面上沉默下去,心里头却嘀咕起来,这大小姐傍上了九皇子,眼瞧着就在穆国公府里头横着走了,真是叫人心痒痒。柔儿这才八岁,另外一个也不是她生的……似乎都怎么也够不着。余氏暗自琢磨着,好赖想起自己的侄女来。 侄女今年十四岁,来临安本也有家里头要她帮忙说门好亲事的意思。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个九皇子……哪怕是给九皇子做个妾,不也是比寻常人家好太多么?余氏心里头比划个不停,又觉得很有道理。肥水且不流外人田,她的女儿没有办法,要是侄女真攀得上,那往后自然也是要感激她、好好待她的,对她也不坏。 胡妈妈从旁瞧着余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先前的怒意都消了,还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到底心下也是犯闷,不知道她这是又在打的什么主意。可碍着余氏过去那些个没用的点子,胡妈妈便并没有放在心上。 · 穆三夫人自己将事情琢磨了两三天,思来想去总觉得可以一试,因而挑了个时间,便独自到了余菲的房中去。丫鬟婆子们都被遣了下去,余菲见穆三夫人来了便挣扎着坐起来,余氏亲自替她拿了个大引枕子叫她靠在床头。 到底穆三夫人超于往常的热忱叫余菲觉得有些古怪,可她不好说什么,只得受用了。余氏就坐在床边,笑呵呵望着余菲,问,“菲姐儿身子感觉如何了?可比前些日子又好一些?” “已经好了很多,让姑姑费心了。” 余菲规矩地回了穆三夫人的话,因着她要比穆雅柔、穆雅秀大上好几岁,身体也不那么弱,好转起来的速度便快上一些。其实她不卧床躺着也没关系,就是心有余悸不那么想出门,且精力不足又没事情好做,何况这穆国公府没几个乐意搭理她的。 穆三夫人又笑笑,拉住余菲的胳膊,就说,“你这么聪明,也知道,这次来临安家里面的意思。姑姑我想着,既然是这么个交待,那肯定是要给你圆圆满满找个好婆家,凑桩好姻缘的。” 乍说起这样的话题总是叫姑娘家的觉得害羞,余菲红着脸不好意思看穆三夫人了,也不好意思应话。余氏瞧着就笑,继续说下去,“咱们临安城里头不错的公子哥自然是不少的,就是姑姑琢磨来琢磨去都还是觉得……” “九皇子你也是见过的吧?”余氏凑到余菲耳旁说着,“要是有个机会,能叫你往后跟了九皇子,你觉着,是好还是不好?不急着回答,你先仔细想一想。” 余菲觉得自己姑姑可能搭错了筋了吧?九皇子……也是她能够想得来的?且她想着这个所谓的有个机会,到底不觉得靠谱。若非要说有那么个机会成为九皇子的人……余菲脑海中浮现章珣的面庞,想到若这样俊美的人温柔对待自己,真是心都要醉了。 眼见余菲从脸红到了脖子根,穆三夫人心中暗喜道,便晓得自个侄女是个聪明又明白的,哪儿能这样明晃晃的好事都想不明白呢?她觉得这事情有戏,自然,想要能够将事情坐实了,还是得侄女配合,否则如何都行不通。 “菲姐儿,你自小就生得漂亮,有什么好对自己不自信的?”余氏瞧着余菲胸前鼓鼓的追着又说,“且身形这样也是这样好看,是个有眼光都能知道你的好。” 余菲被夸得越发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小声辩驳,“到底先前九皇子连正眼都不肯瞧我,只怕是并看不上我这样的……何况……穆大小姐那边……” “九皇子那样的身份,又曾把几个人放在眼里的?”余氏不以为然,“且不知道蓉丫头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但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姑姑这儿有个想法,说与你听一听,你觉得好,便好。要是不好,咱们再好好商量。” 一时余菲没有应声,余氏只当她害羞,重新凑过去同她细细分说。 · 且说之前穆语蓉交待黎叔安排人去广安查一查韩柯与韩家,过了这些时日,终于递回来了消息。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可递回来的消息不是穆语蓉最初想要的。 送到穆语蓉手上信中说,韩家在六年前便没有了。韩家在当地算是小富户,韩老爷和韩夫人本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却在五岁时候走丢了,遍寻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 韩家的小女儿长至十五岁时,亭亭玉立,是当地人都知晓的貌美。可眼看是要准备嫁人的年纪了,却不知如何竟有了身孕,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或因家长长辈逼迫其交代真相又觉得她贞洁不保,丢了脸面,以致于这位小女儿愤而自尽。 其后不过一年,韩家老爷与夫人双双在一次出游时遇难,马车翻车坠了崖,连尸骨都寻不见。至于韩家的唯一一位少爷,也没出一月的时间,就因同人起了争执而失手杀了人入了狱。至此,广安便再无韩家。 信里头没有怎么说明白韩家二小姐诞下的那个孩子的去向,只是讲邻里说多半是被韩府的下人给带走了。可婴儿被带去了哪里,又全然不清楚,是男孩是女孩,也不知道。 这些事情串起来,到底叫穆语蓉觉得是蹊跷。如果她之前碰到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韩家二小姐的孩子,而韩柯就是韩家的少爷,再联系递到她这里的信,和那一日韩柯听到穆国公府时的表情……当年,是不是穆延善真的做了什么不为人知且不可为人知的事情? 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早便追究不清楚,也很难找到能够对有威胁穆延善的证据。穆语蓉这般想着,又直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却一时弄不明白。如今韩柯的消息她没有,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可能是韩二小姐孩子的小女孩在桃乐坊。穆语蓉想着,心里头重新开始盘算。 正当此时,养娘从外头进来了,听风听雨手里头捧着些物什跟在养娘后头。穆语蓉抬眼望去,瞧见是宫里头进贡的水果,便知道是章珣的手笔。 这些天,章珣几乎是天天派人往南秋院送些吃的玩的用的,穆语蓉倒是不想收下,可也要章珣给她这个不收下的机会……便是如此,穆语蓉没了辙,折腾这么些天,到底是提笔与章珣写了封信,要他别再如此。 信笺送到了章珣跟前,恰好章炜也在一旁,见章珣瞧见那信笺就露出笑容,哪有平日对着众人的冷冰冰,自然就调笑道,“惯常待我们这些人,十之□□都板着个脸没个表情,偏偏是瞧见这信就不同,莫不是同哪家小姐鸿雁传情?” 章珣将信收起来,重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只说,“许姑娘的事儿五哥办妥当了么,就有空关心起别人?” 章炜闻言,不过一笑,道,“到底是些小事情,这都办不妥当,养着那些人好做什么用。”倒是听章珣提起了许月,从那次别院见过,他们便没有再会面。想起来了,他就又寻思着,等许月从朱府搬出去了,是不是也该去看一眼比较好…… ☆、第31章 赴宴 偌大的正殿内空空荡荡,洞开的窗户有风灌进来,烛光摇曳中,时年二十六岁的章珣坐在龙案后埋头批阅奏折。龙涎香在香炉上空氤氲缭绕又慢慢散开,铺了一殿气味,复被凉风吹散卷走。 一个太监总管模样的人垂首神色匆匆进得殿内,行过了礼便双手与章珣捧上一封密函。章珣搁下朱批御笔,并未去接,只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袍子,抬起头来,问道,“查清楚了吗?” 底下的人跪在地上,略直了些身板,先即刻应了话,“是。”又说,“穆国公府被大火烧毁以后,穆家的大小姐便失去了踪影。其后一年,宋大人道曾在苏南任职时偶然见过穆大小姐两三面。” “据密探回禀,穆大小姐是在江南乌苏因病而逝,前后约莫一季时间。据追查到曾经服侍穆大小姐的奴仆说,穆大小姐那段日子并没有十分痛快,情绪也平和,从不苛待底下的人。身体撑得住又天气好的时候,穆大小姐会坐在院子里头晒着太阳看着收养的孩童们在院中嬉闹。” 章珣一面听着这些话,眼前好似浮现那样的一副场景。病中脆弱的穆语蓉,心无戒备地望着天真纯善的孩子,细碎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而她的嘴角有笑。周围的人却不会想象得到,眼前看似无害的人,曾经一手策划叫一个国公府就此覆灭。 可,人已经没了。脑海里浮现这句话,淡定惯了的章珣也没由来地心中一震。明明也曾预想过,可真的确定了,似乎又有些不同,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穆大小姐临死之前,交待底下的人说,不立墓碑,不设灵牌,将其火化,因而如此连骨灰也遍寻不见了……” “退下吧。” 章珣眉头紧锁,打断了大太监后面的话。穆语蓉已不在世上,知道再多的事情也已无任何的意义,或者不如不知。 知晓这位新帝脾性的大太监,应了话,将密函送到龙案搁置妥当,这才真正退了下去。章珣略瞥一眼,知道密函之中的内容尽数记载穆语蓉的相关事宜,不过略略犹豫,仍是伸手将其探了过来,展开细看。 深宫寂寂,黑夜无垠,重又有风灌了进来…… 章珣自梦中醒来,不知为何会忆起前世少许片段。时辰尚早,他再闭眼,穆语蓉的脸就浮现了,挥散不去。如此折腾半晌,他干脆起身。今日福安公主在府中设下赏花宴,邀了临安城中一众王公贵族,到底穆语蓉也收到了请帖。章珣想,总归今日是见得到的。 · 自先前因为穆二夫人的事情和穆老夫人的关系重新冷下来,穆语蓉未主动,穆老夫人更拉不下那个脸,祖孙之间的关系一时变得僵硬。这一次收到福安公主亲自下的拜帖,且只请了穆语蓉一个,多少叫穆老夫人动了些别的心思。 福安公主的赏花宴会去的是什么样的人物,想也是清楚的。对于穆国公府而言,过去或许好一些,但如今并未与这些王公贵族走得亲近,可今日这样的时机,自然不该错过。福安公主请了穆语蓉没有请穆语妍,只说明她看中的不是穆国公府而单单是这个人而已。 穆老夫人心里清楚归清楚,多少仍是希望穆语蓉可以带着穆语妍一起去这一次的赏花宴。于是早两天她便拉着穆语蓉不停给穆语蓉暗示,偏生是穆语蓉仅是摆出不明白的样子,叫穆老夫人没辙。 她并不好如何责备穆语蓉,只得放她自己独自赴宴,为了缓和僵硬的关系,又特地挑了几样合适的首饰送给穆语蓉。东西虽然收下了,穆语蓉却也没有松口说什么。 到了赴宴的这一天,精心打扮又准备妥当之后,穆语蓉带着养娘和听风出了门。乘着马车到了公主府,自有人等着接待。顾明珠早已到得公主府,看到穆语蓉便迎上来,挽着她一道先去给福安公主问好。 福安公主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即便已经有了驸马,瞧着也是少女模样,通身贵气逼人,但穿着打扮已然有所不同。穆语蓉与顾明珠一道同她问好,既然是自己下帖子请来的客人,必然是好好相待,可这属于表面上看起来。 对上福安公主视线的一刻,穆语蓉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或许这便是自己被邀请赴宴的缘由。虽不想妄自断定起因与章珣有关,但暂时也摸索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明珠说你们是从小就交好的,又和我夸了你好一通。我曾听说过你是个天生丽质的标致姑娘,今天瞧见了,果然如此。” 早先了解过穆语蓉身世的福安公主,见到眼前的人,虽不觉得偏离自己的猜想,但面前的人粉面朱唇,肤白如雪,确实漂亮,且仪态优雅,举止贵气。 唯独是觉得……似乎不怎么简单。到底生存环境如此,要长成现在这般模样,总归不容易。福安公主又想起朱老夫人,若是与朱老夫人亲近,说不得确实会好上一些。 福安公主言语友善,穆语蓉也笑着得体道谢,福安公主便又再与顾明珠说,“我这儿许是分不开身,你且好好帮我招呼穆大小姐。回头仔细叫你三哥好好谢你。” “您不说我也是得这么做的,又哪敢让公主的道谢?要是那样,我爹爹娘亲都得将我锁在屋子里好好学规矩不可。”顾明珠一笑着回了福安公主的话,而后携着穆语蓉一道由丫鬟领着去花厅小坐。 顾明珠和穆语蓉才从福安公主这儿离开,没多一会儿,怀敏郡主沈茹莺重又出现在了福安公主的面前。她脸上似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与福安公主道,“珣哥哥看上的就是那个穆大小姐?”说着往厅子外头睇了一眼。 福安公主略抿了抿唇,先前对着穆语蓉时脸上的笑意已是散去大半,却只说,“什么叫看上了?珣弟也不过十六岁,便是往常都性子稳重,到底是这般年纪,说不得是如何一时冲动昏了头,谁能不犯点儿错?” 本以为福安公主对穆语蓉颇为满意,现下听到了这样的话,怀敏郡主顿时眼前一亮,忙笑着道,“珣哥哥是最有分寸的,说不得没有想得那样呢?” 福安公主却没有说什么。 · 丹桂飘香的时节设下的这一场赏花宴,与秋高气爽、秋色宜人这样的氛围很是契合。花厅被盛开的桂花甜而不腻的香味所包裹,丫鬟奉上的不是一般的茶水反倒是桂花蜜糖水。其他各色诸如玉海棠之类的名品盆栽皆摆放得错落有致,与花厅的布置相得益彰,看得出来主人的用心与品味不俗。 顾明珠与其他人相熟的多,因而往来穿梭不停忙着应酬。穆语蓉看她忙碌,兀自坐着倒是没有不自在,一样的自顾自赏花喝茶。若是有人上前来搭话,穆语蓉也客客气气与之交谈,不至于玩什么高冷。 不多时,穆语蓉看到有丫鬟寻到顾明珠同她耳语几声。顾明珠往她这边看过来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穆语蓉只点了点头,顾明珠便神色匆匆暂时离开了花厅。 看着或远或近的王府侯府的贵女小姐们,穆语蓉却想起自己的父母。若是他们不曾遭人陷害,穆国公府不会衰落得那么快,她是穆国公府的大小姐,自然也不会被人所轻视。可现实残酷至此,因为穆国公府远不如从前,而譬如这些身份的人便不会怎么将她放在眼中。她们不见得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即便与你交好也无益罢了。 第16节 正神游天外之时,穆语蓉却被人打断了思绪。面前的丫鬟说,福安公主请她过去时,眼前的丫鬟是先时见过的。因而即便觉得这样的举动未免不明缘由,穆语蓉倒也没有特别怀疑就跟着丫鬟离开。 公主府她虽则不熟悉,但穆语蓉还记得自己走过的路,且也能够瞧得出来现在去的地方或有些偏僻,并不是原来见福安公主的地方。 穆语蓉自然感觉到了不对。 “福安公主不在正厅么?”穆语蓉停下步子,问那丫鬟。 丫鬟却只转身笑道,“原先是在正厅的,但是公主交待奴婢说先请穆大小姐过去,公主随后便到。” 反倒是因为丫鬟的一番说辞,叫穆语蓉醒过了味。只这样的把戏,是穆语蓉不怎么瞧得上的。福安公主或许随后会到,可在那之前不见得不会有别的事情发生。穆语蓉又觉得不解,福安公主与她初次会面,至于做那样的事情么?且总不能够是请她来,便为了陷害于她吧。 “原来是这样。”穆语蓉笑一笑,只让那丫鬟继续带路,之后不再多言,一路沉默直到丫鬟停住步子,将她领到一处地方。 绕了那么样的一个大圈,穆语蓉瞧着眼前的建筑,似乎是暖阁。丫鬟推了门请她进去稍等,穆语蓉浑似毫无觉察就走了进去。暖阁走进去,左手边又是个小间,布置了供人休憩的小塌。 穆语蓉本是先观察一下暖阁的情况,不想偏头一看,却看到榻上躺着一人。见她看过去,反而是侧身支颐,含笑回望。他似乎是刚刚睡醒,声音中透着过去不见的低沉与沙哑,带着慵懒与迷人。 “你是知道我在这儿,特地来寻我么?”章珣厚着脸皮问道。 ☆、第32章 认真 穆语蓉还未说话,章珣又招手要她过去,她觉得章珣可能还没清醒,站在原地,并没有动。略想了想,不想误伤,因而穆语蓉到底是开口询问,“九皇子一直在这儿休息么?” 但见章珣颔首,复在小塌上坐了起来,慢条斯理穿上云纹绣金边绸缎短靴,迈着轻快的步子便朝着她走来。章珣目光灼灼看着着穆语蓉,因不自在,多少令穆语蓉别开了眼。 她今日一身月白撒花纯面百褶裙,外罩银红镂金丝钮海棠花纹褙子,发间一支四蝶纷飞金镶玉步摇尤为显眼。章珣细细的打量着,垂珠玉串落在穆语蓉的耳旁,衬着白皙皮肤,精致耳廓,越觉可爱得叫人心生欢喜。 章珣的肯定,令穆语蓉将心里头原本列好的是章珣派人将她找过来这一条给抹去了。既然不是章珣,那么总归是有那么个人,且那人如果是福安公主,不该不知道章珣在这。 现有的信息放在一起看,已足够让穆语蓉明白这事儿应当与福安公主无关,可与章珣有没有间接关系,倒是不好说。相比之下,章珣比穆语蓉更快回过味来,知道她出现在这里,多半是遭人算计。 许是今儿起得过早,便总觉得困倦非常,他偷闲到这暖阁小憩,其他人或许是不知道,可福安公主定然是知晓的。章珣不动声色走到穆语蓉面前,低头看她,只觉如晨间凝露,透亮而清新。 “我原是在花厅,有丫鬟说福安公主请我过去,便带我来了这儿。之前明珠与我去和福安公主请安的时候,我对那丫鬟有些印象,最初没有怀疑什么。”穆语蓉对章珣解释,又或者算是说明当下的情况。虽然,或许章珣并没有想要知道。 “许是福安公主知道我在这儿又想见你,便让人请你过来呢?”章珣仍是一派不正经模样,穆语蓉唯独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若平常就是轻挑的性子倒罢了,偏偏不是,自然就不同了。只是,这样带着调戏的话语,穆语蓉并无感觉,带不起她情绪里的一丝波澜。可怪也怪在这,她可以预见,若换了别个人这样许是很难不叫人讨厌。 · 薛家二公子薛永辉推门进来,看到章珣和穆语蓉时,一瞬间觉得自个是走错地方了。他瞧着有些僵硬地后退几步,再去寻先前带自己过来的仆从,竟是已经瞧不见身影了。 章珣和穆语蓉同时转头看向了来人,薛永辉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尴尬,他僵硬地笑了两声,道,“真是巧啊……”一时仍是稀里糊涂,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方才带他过来的人,分明是说……薛永辉意识到自己叫人给骗了。 薛永辉的出现,同样令章珣和穆语蓉都将这不怎么高明的设计看破七八分。穆语蓉却觉得好笑,先是将她骗到这儿,又再将薛永辉骗到这里,只消再来一场“捉奸”戏码,倒确实足以给她定下个“污名”。 依然是那句老话,她与今日福安公主的贵客们当是皆无怨也无仇,而有人设计她,还是这样的把式……穆语蓉看了一眼章珣,却见章珣寒了脸,不十分的痛快。若他不在这里,那么现下就会是她与薛永辉两个人独处一室。反倒是即使薛永辉撞见她与章珣在一处,也无什么关系。 洞开的房门一时没有合上,便能够清楚瞧见外头的情况。章珣看着由远及近的自己五哥章炜和与他一起的沈茹莺,脸色越不怎么好看。穆语蓉垂眼,自有思索,却待沈茹莺近了,听到薛永辉同她问好,喊了一声“怀敏郡主”才真正知晓她的身份。 这一位怀敏郡主的脸色一样不大好看,见到章珣,更是避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章炜原是被沈茹莺央求不过才来的,沈茹莺没有解释为什么来这里,可现在见到这样的情况,他又不能说什么都不清楚。 到底沈茹莺对章珣的那点心思,不少人都知道,且章珣近日与穆语蓉走得颇近不似往常待其他人的态度,稍微关心章珣的人一样容易晓得。今天闹出来这么一件事情,就是不戳破不说破,是怎么一回事,也很明白了。 暖阁里众人心思各异,到底还是章珣先打破这安静。他语气淡淡的,却也不搭理沈茹莺,但故意问自己的五哥章炜,说,“五哥,宴席开了么?” 章炜视线从其他人脸上扫过,略微顿了顿,想要替沈茹莺说情,因而便随口扯了个谎,“正是要开席了,我才和怀敏郡主一道来寻你。” “五哥是哪儿知道我在这里的?”章珣并不买账,更不喜章炜偏袒沈茹莺,因而毫不留情反问一句。 章炜知他多少动了怒,要再继续为了沈茹莺惹章珣不开心,自然不值得,也就噤声不语。 这般,沈茹莺的处境也就尴尬了。即使章珣没有指责她半个字,可沈茹莺明白那话里头的责怪意思。 她更觉得委屈,自己不过是想给这个穆语蓉一个教训罢了,又是有多大的事情。要不是遍寻他不见,也不必找别人同她来。她就是想叫章珣知道,这个穆语蓉才没有那么好,根本配不上他这样优秀的人,更不值得他这么上心! 可沈茹莺肚子里的这番话没法子说,章珣什么都不问,直接责怪于她,她就是解释也没有用。一时间,沈茹莺又觉得气。自个的心思他还不明白么?她又有什么配不上他的,竟就叫他这么久连搭理都懒得搭理自己,而现如今还被别的人迷了魂……这算是个什么事情? · 来去他们也只说了那么几句话,足以叫穆语蓉将现下的这般情况梳理明白。到底果然还是因着章珣才招惹出来的事端,否则她与怀敏郡主毫无瓜葛,何须在她身上用这样的心思。 倒是一样遭了怀敏郡主算计的薛永辉……这样的一个人选,是很值得思量的。这里穆语蓉插不上话也没有要插话的想法,既然是因为章珣弄出来的事,要章珣自己处理,当也不为过。她更在意别的什么。 沈茹莺这个人,与其说穆语蓉对她有印象,不如说对怀敏郡主这个名号很有印象。单一桩事情就足够了,前世的五皇子章炜登基之时,皇后便是怀敏郡主。后来被章炜废弃的皇后,也是这个怀敏郡主。从这一层面上来说,她同样是可怜的。 世家子女婚事不由己是常态,因为要顾及门当户对,也要顾及家族利益,很多时候即使心里有心仪的对象,亦不过被家里人用一句收收心思打发。很多时候,既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够听从父母与长辈的安排。 沈茹莺是淮安王的嫡幼女,沈家是外姓王爷。在面对皇室混乱而需要站队的情况下,站对了队,帮助新帝顺利登基,其间利害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联姻却是很好的相互掣肘的法子。即便是现在,沈茹莺上面的姐姐们也都已出嫁,如若真遇到那样的情况,沈茹莺成为章炜的妻子,也并非难以理解的事情。 穆语蓉心中诸多想法一瞬闪过,倒是章珣在反问了章炜一句后,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拽住穆语蓉的手腕,将她带出暖阁。若非克制,倒是很想直接握住她的手,可章珣知道不可以。 因着章珣的举动太过叫人措手不及,穆语蓉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被他带了出来。虽则离开暖阁,章珣便松开她的手,依然叫穆语蓉觉得不满。这是沈茹莺与他的事情,她没有想牵扯其中,可章珣这样的举动,反而像是她在与沈茹莺炫耀一般。 章珣不在意沈茹莺怎么想怎么看,她却不能真的不当一回事。谁又愿意无端端和别人结下梁子?何况,偏偏是薛永辉被怀敏郡主一道被设计了。这里面或许有更深层的东西需要她仔细去挖掘,便是一时不得章法,亦不能就这么忽略过去。 “沈茹莺的生母与周氏是闺中密友,如今在沈茹莺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其生母留下的丫鬟婆子。” 章珣的话,无疑是为穆语蓉提供了一个不得了的信息。她还在回味章珣的话,便听得章珣又说一句,“先定亲罢。左右你已经十三岁了,先定了亲,待你及笄,再迎娶你。” “九皇子是还没有睡醒么?”穆语蓉仰头看着满脸严肃的章珣,依旧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或者应该说是在做什么不慎重、不妥当的事情。 唯有章珣自己清楚自己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半点不正经。和他定亲有什么不好的?稳当下来,至少这样的糟心事情不必再有,周氏也没法子想方设法算计将她嫁到薛家。即便知道她应付得了,不会被左右,但他一样难以忍受。 “我很认真。”章珣盯着穆语蓉的眸子,一字一顿说道。 穆语蓉却笑了笑,摇头的时候,步摇上坠着的垂珠玉串跟着晃动,“您是九皇子,陛下或者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一道旨意下来,我确实无可反抗。可我不敢说,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会怎么做。您若是不想结怨,最好不要做这样冲动的事情。” ☆、第33章 本事 与章珣不欢而散,和怀敏郡主之间的梁子也结下了,多想无益,穆语蓉独自回到花厅,顾明珠也已经回来了。她大约之前一直在寻穆语蓉,是以见到她便似松下一口气,拉着穆语蓉到一旁说话。 “去哪儿了?怎么脸色瞧着有些差?我回来找了你半天,没见着人。”顾明珠觉得穆语蓉好像遇着事了,担心她就问得着急了些。 穆语蓉只摇头,并没有解释发生了什么,道自己去了更衣才不见了一会。顾明珠知道这仅仅是个说法,但不知真相,不好继续盘问下去,只得转而说起其他的话题让穆语蓉缓解一下心情。 被章珣落在暖阁且从头至尾没有正眼瞧过的沈茹莺心情更加阴郁,她甚至没有等到赏花宴结束便借口身体不适,告别福安公主回王府去了。 因为觉得羞耻,又觉得委屈,一路上,她忍不住落泪,哭得停不下来。怀敏郡主却没有想到,等她回了王府之后,等着她的是被继母捉住借口罚抄佛经,而府里头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 被强硬送回了自个房间的一刻,沈茹莺恍然醒悟,这不是所有人都针对她,而是因为这是章珣给她的惩罚!就因为她想挫挫穆语蓉,想叫穆语蓉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觉得无法理解,纵然章珣对她态度冷淡,可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到底相识多年,如何便比不过才认识不到半年的人了?且不说,她也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不喜欢穆语蓉,福安公主也一样不喜欢,便说明她并不是带了什么偏见。 心里头的委屈一下子转为愤懑,沈茹莺反倒一点都不想哭了。想到章珣的态度,她不禁冷笑,章珣这么样的欺负她,这笔账她不算在穆语蓉身上,还要算在谁身上?若不是因为这个穆语蓉,她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儿? 看到丫鬟往房间里搬一摞又一摞厚厚的佛经过来,沈茹莺气得快步走过去,一脚将那些书册子都踢翻在地,尤是心烦,吼道,“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怕这位大小姐心情不好拿她们出气,丫鬟们不敢多待,瞬间便散了。 · 赏花宴结束后,穆语蓉回到南秋院时,穆立昂也从书院回来了。可他不似先前好端端的模样,反倒是乱七八糟,身上挂了伤。穆语蓉本觉得倦怠,瞧见他的模样,顿时间吓了个清醒。 穆立昂知道叫穆语蓉担心了,很不好意思。实质上,他平素不是爱惹事的性子,长这么大也没有怎么做过打架这种事情,何况是这般突然就受了伤,右眼周围是一片青紫,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其他不知道的内伤外伤还不知道有没有又有多少。 “和人打架了?打赢了么?为什么打架?”穆语蓉走过去,察看穆立昂身上的伤口,心悸之余更是心疼。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担心他在外面受人欺负又不吭声,难免会漏忘。 穆立昂听着穆语蓉的话,瞧着她关心的样子,一时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一时心里头又异常温暖。如今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待他这般真心实意地温柔。 穆立昂咧嘴而笑,样子瞧着有些滑稽,却点头再摇头,说,“打赢了,没给我姐丢人。不是我要打架的,可是他们欺负立慎,我看到了,是做哥哥的,不能不管。” “他们?” 说到这里,穆立昂收敛了笑意,道,“是正平和正轩。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们欺负立慎,还动了手,就是不对。”穆立昂板起脸,看起来竟也有一二分的威严。 穆正平和穆正轩欺负穆立慎……穆语蓉倒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可看到穆立昂变成这个样子,也知道那两个人没有少下狠手。伸手碰了碰穆立昂的脸,就见他龇牙咧嘴笑着喊疼。原本今日心情就算不得好,闹出来这么一桩,到底更加不痛快。 既然穆立昂这一架打赢了,她可以不计较那么多,毕竟被欺负的人实质上是穆立慎倒与她无关。只不过,叫自己弟弟受伤至此,总不能轻易放过去了。三房和二房之间有任何恩怨她都懒得搭理,不管是因为什么,伤到了她弟弟就是不行。 交待底下的人寻大夫以及帮穆立昂处理伤口,让养娘从旁看着,穆语蓉带着听风听雨直奔庆华院。 穆正平与穆正轩身上一样是挂了彩,但瞧得出来比穆立昂要好一些。他们两个人,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终究还是小孩心性。痛打过穆立慎一顿,此刻穆正平与穆正轩正在与穆三夫人邀功,脸上挂着异常兴奋的表情。 “二婶欺负妹妹,我们打不过二婶,就打她儿子!” “要不是穆立昂过来横插一脚,非打得穆立慎下不来床不可,看二婶心疼不心疼!不过,就是再加一个穆立昂也一样啊,照样一起揍!” 穆三夫人满脸堆笑,听着很是欢喜,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便如此,她仍是假模假样,说,“哎哟,知道你们是心疼柔儿,可你们这个样子,娘还得去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真是不省心。” 他们忙着互相交换喜悦,对没等丫鬟通报就闯进来的穆语蓉并未即刻发觉。这些话,自然也落入穆语蓉的耳。听风和听雨站在穆语蓉身后,特意制造出了点动静,才叫他们投过来视线。 看见穆语蓉的一瞬,穆三夫人还好一些,穆正平和穆正轩脸上的笑都僵住了,更没有了先前嚣张得意的气焰。便是在这一刻,穆语蓉已经走到他们的面前,抬手就是每人两巴掌,十分的公平。 穆语蓉的力气也不多小,且她没特别控制力道,两巴掌下去,直接叫穆正平和穆正轩两个都被打得懵圈了。穆三夫人听得那“啪啪啪”的声音,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及斥责穆语蓉,便见听风听雨将穆正平与穆正轩反剪了双手,就要将人给押出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穆三夫人气急败坏,就要上前去将人给扯回来,却被穆语蓉挡在了前头。听风听雨什么也不管,只管面无表情将人往紫荆园押去。 穆语蓉神色更是严肃,且连平日里有的那么点对穆三夫人的尊重也似不准备给,语气颇为不好,“三婶若是有话要说,可以留着到祖父祖母面前去说,您现在和我说也没有什么用。” 说罢,穆语蓉不管穆三夫人是何表情便转身离开。出了庆华院,听风听雨正等着她,穆正平与穆正轩被堵了嘴发不出声,穆语蓉看他们两眼,笑了笑,道,“今儿就让我开开眼,瞧瞧你们是有多大的本事。” · 穆语蓉直接约等于是绑了穆正平和穆正轩到紫荆园,惊动了穆老夫人之余,更是惊动了穆老爷子。若是平日里,后院里头的事情,穆老爷子向来不管,可今天闹的这一出,既然关系到穆立昂、穆立慎,自无法不放在眼里。 穆立昂与穆立慎作为当事人,一样聚到了紫荆园正厅,这之外,穆立行是穆国公府最大的嫡孙,不该不在。至于其他人,穆老爷子说要他们在外面等着,也就没有人能够进得来。 即便是到了紫荆园,穆正平和穆正轩仍旧是被听风听雨押着,并无人吩咐要松开他们。直到人都到齐了,坐在上首,神色郑重的穆老爷子,先发了问,了解事情的经过。 穆立慎确实比穆立昂伤得重不少,即使伤口处理过,也窥探得知其惨烈程度。他是最清楚自己遭遇的,因而由他解释似乎最为合适。 “今日学院下了课,三哥说有事情寻我,我便跟着他去了。三哥将我带到一处小巷,四弟在那儿等着,我去了,两个人便围起来突然对我动了手。索性是二哥偶尔路过,将我救了下来。” 穆正平比穆立昂、穆立慎都要高大健壮,平日里又喜练武,有些身手,真的动起手来,恐怖他们两个都敌不过穆正平一个人。更何况,当时穆正平还有个帮手穆正轩。 且不说嫡出与庶出本就不同,单是同样是穆国公府的人,当哥哥的却无缘无故揍弟弟,怎么都算不上小事。更何况,穆立昂和穆立慎都比他们伤得重。如果穆立昂没有偶尔路过,却不知道穆立慎要变成什么模样。 穆老夫人看着穆立昂和穆立慎这般就忍不住抹泪,她想到的却不只是这些。因着三房是庶出,她就没有喜欢过,现在三房的人欺负到她嫡亲的孙子头上来了,只叫她更加心疼与生气。若是要说,她一样埋怨穆老爷子,要不是当初有了那个姨娘,就不会有三房的存在,更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过穆立慎的说明,穆老爷子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是问穆立行,“你是做大哥的,立慎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言语之中,俨然含了责备之意。 穆立行听到这话,忙站了出来,道,“没有照顾好弟弟,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是。本是要与立慎一起回府的,可他说有事,要我先走,便没有多想。” 这话说得约莫是不会叫老爷子满意……穆语蓉这般想着,瞧了眼穆老爷子的神情,果真是越发沉了脸,寒气逼人。 第17节 ☆、第34章 坚定 一件事情,若是惊动了穆老爷子,那么就意味着穆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紫荆园的正厅内水深火热,厅外穆二夫人、穆三夫人,包括极少露面的穆二爷也都聚过来了,反而是穆三爷还不见踪影。穆三夫人心急如焚,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厅子外头着急不已。 穆立行察觉到穆老爷子的情绪,心中涌起少许惶恐,面上瞧着越发恭敬自责,但听得穆老爷子道,“做大哥的没有做大哥的样子,这样的靠不住,说到底有什么用?!”老爷子话语速不快,可威严犹在,穆立行不敢吱声。 出事的是穆立慎与穆立昂,穆老爷子却首先挑穆立行的问题……穆语蓉以为这是近来穆立行做了不妥当的事情惹到了穆老爷子,才被这样敲打。再观穆立行的神色,确实有些心虚。 穆语蓉心想着,握住弟弟穆立昂的手。 · 穆老夫人对穆老爷子寻穆立行毛病的行为颇为不满,她几次张嘴想说话,都被老爷子满脸怒意给逼回来了。正是这样多年都知道枕边人的脾性,才越是不敢在对方严肃认真的时候随意放肆。 可要是再多听穆老爷子数落几句穆立行,穆老夫人又担心他受不住,到底这次的事情不是他的错,就算有做得不够的地方也不至于如此。因而她趁着这会穆老爷子没有说话,连忙赶在前头对穆立昂道,“好在是昂儿护了慎儿,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来什么大事。瞧瞧两个人这般的模样,真是闹得我心肝儿疼!”意图扯开话题,再缓和一下气氛。 穆立慎听言便道,“祖母,我没什么,您别气坏了身子。”穆立昂在一旁,却并不说话,只是仰头看穆语蓉。他也不是记仇,可前阵子祖母偏心的事情,他知道了,就是心里头不舒坦。偏心了别人,和欺负了他姐姐有什么差别? 穆老夫人满意的看了一眼穆立慎,眼中更流露出慈祥之意,于是乎,自然对不吭声的穆立昂感到不满。 穆老爷子出来拆台,只说,“你是没有什么,可你牵累了别人,就有什么了。”吓得穆立慎不敢再说话。穆老夫人忍不住替穆立慎辩驳,“慎儿他这是被人给欺负了还知道哄我,有您这样吓唬他的吗?” “你要是想在这儿和稀泥就回去歇着,我说话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点!”穆老爷子向来不是个有耐性的,因而瞬间就被穆老夫人的话惹得更加上火,也就变得更加不客气。 老爷子这话一出口,穆老夫人顿时间肚子里一样憋着一包气,但再没有敢乱开口的。正因如此,正厅内只被穆老爷子的低气压所笼罩,除却心无所谓穆语蓉与心无杂念的穆立昂,便没有人是自在的。 穆二爷、穆二夫人以及穆三夫人都在厅子外头,穆老爷子却一个不见,无疑是在等还没有露面的穆三爷。奈何穆三爷久久不出现,于是正厅内的气氛越来越坏,穆老爷子的怒意更是一刻比一刻攀升,越发面沉如水。 · 长久的安静,直到穆语蓉都觉得两腿站得开始发酸了,正厅外终于传来了些许的动静。穆三爷从外头大步迈进了,红着脸,又多少有些慌张。似乎是刚喝过酒。 厅中气氛压抑,穆三爷硬着头皮给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请过安,偷看一眼被押着的穆正轩与穆正平,还在想着要怎么为自己的儿子们开脱。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倒是有闲心在外面晃荡,半天回不来叫这么多人等着你!”老爷子动了怒,手掌“砰砰”拍着梨花木桌子不停发出沉闷的响声。“原本是等着你自个解决的,既然你不上心,那就只好我自己来了。” 一声吩咐之下,底下便替穆老爷子取了条长鞭过来,那是一条铁质的竹节鞭,轻易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样的一鞭子抽在人的身上,不比挨板子舒服。穆语蓉乐于看到穆正平和穆正轩受罚,罚得再重,她也不会替他们说一句话,并无任何心理负担。 反倒是刚到的穆三爷,原本和一众狐朋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匆匆被喊回来,本还有些不满且不以为意,可看到连家法都祭出来了,再如何都得变得清醒。他更慌了神,喝过酒脑子转不动,六神无主想不到要怎么求情,干脆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爹,您不能打他们!” 穆三爷吼了一声,还待在正厅外的穆三夫人一个激灵,原本还忍着在外面打转,霎时待不住就想要往厅子里面冲。穆二夫人冷笑一声,招呼两个婆子就将穆三夫人给扣下了,再堵住嘴,自然清净听不到不想听的话。 当下穆正平与穆正轩都是被听风听雨押着,别个人的话皆不听,一心向着穆语蓉。因而,穆语蓉不过略微示意,她们便主动地、配合地逼得穆正平和穆正轩也一并跪在地上。 · 穆老爷子抓了长鞭朝着穆正平和穆正轩走了过去,穆三爷去拦他,被穆老爷狠抽了几下手背手臂,一时痛呼不已。穆老夫人见穆老爷子对这个庶子这么下得去手,反而舒心不少。 长鞭朝着穆正平、穆正轩招呼过来时,听风和听雨都闪到一旁,老爷子这么不放水的一鞭子下来,已是叫两个人觉得皮开肉绽,更恨不能抱头鼠窜。却因为被听风听雨先前故意踢中他们腿弯麻筋,起不来身又闪躲不及。 到底他们两个都与府中其他少爷们年龄相仿,被老爷子打得痛哭哀嚎,一时穆立行与穆立慎都不忍多看,皆错开了视线。唯独是穆立昂,绷着脸,却目光坚定看着穆老爷子处罚穆正平与穆正轩,他紧抿着唇,看得出一样的惧怕,愣是逼着自己不转开眼。 穆语蓉只关心穆立昂,见他如此,不觉欣慰。想要成长与强大起来,必然要牺牲一些东西,舍弃一些东西,和正视一些东西,一味心疼庇护是没有用的。想要成大事,更不可太过心软。 她向来觉得自己或许不能够教穆立昂太多的东西,但是在有些事情上,做到正确引导,总是没有问题。而在这个时候,穆语蓉仅仅是握住了穆立昂的拳头,再没有了多余的眼神与动作。 穆三爷不死心去护穆正平与穆正轩,被穆老爷子连着一起打,三父子一起被打得直不起来身,老爷子却不知为何,仍是无法消气半分。及至最后,约莫是也觉得累了,又被穆老夫人劝了两句,终于顺势收手。 隔着衣服的地方瞧不见,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瞧得见一道道青紫痕迹,有的地方甚至破了皮。这么下来,穆正平和穆正轩两个,恐怕伤得比穆立慎和穆立昂重上十倍不止。 “带下去,关进柴房,没我发话谁都不许放出来!”穆老爷子眯着眼对着穆三爷说道,又喊穆立昂,让他跟着去书房。感觉到穆语蓉捏了捏他的手心,穆立昂才一点了头,跟在穆老爷子身后,先走一步。 穆正平与穆正轩被带了下去,穆三爷不敢反抗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头是如何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穆语蓉对穆老爷子的处罚没有任何异议,而对于她来说,这也仅仅是穆家人对他们的处罚而已。她该出手的地方,还没有出手,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未免将她看得太过大方。 但今日,暂时便是这样了。倒是精神上一下松懈了,先前的疲倦更似狂风暴雨般袭来,叫穆语蓉觉得自个沾上枕头就能睡着。想着穆立昂或许要一会才能回南秋院,穆语蓉回去之后便梳洗沐浴,顺便等穆立昂回来了问问情况。 · 沐浴之后,养娘拿着干布替坐在梳妆台前的穆语蓉擦拭头发,穆立昂却还没有从穆老爷子那儿回来。白猫蹿到了锦被上,喵喵叫好似等着穆语蓉来休息。 正当穆语蓉昏昏欲睡之际,听风忽然进来了,在她耳边说,“九皇子来了,在书房等您。”穆语蓉心中惊疑,但仍蹙眉摇头,道,“便说我歇下了,请他回去罢。” 听风也不多言,直接退了下去,养娘迟疑着,终究还是张了嘴,“小姐今儿个在公主府是与九皇子闹不愉快了吗?恕奴婢多言,小姐向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您若是觉得好,那便好。您若心意未变,不如早些说个清楚划清界限。不管是怎么样,小姐说什么,奴婢就听什么。只担心小姐时常烦扰,自个不痛快。” 穆语蓉默了默,嘴上说,“道理自然都明白,也有心想掰扯清楚,大家各自都没那么多事情。到底总觉得,越扯越不清楚,确实不是件好事。”心里头却在想,她如今,究竟是和章珣划不清楚界限,还是潜意识不愿意划清界限? “九皇子一表人才,又对小姐……若小姐也有心,自然就是好事。可奴婢终究不是您,不敢妄下定论您心里头是何种想法。但奴婢瞧得出来,九皇子是真心护小姐。就是奴婢还记得,小姐曾经说……老实本分就足够了……”养娘说得迟疑,怕自己的话不得穆语蓉的喜欢,可又觉得即便可能不讨喜也应该提出来。 一席话,说得穆语蓉沉默下去。恰如养娘所说,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也一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唯独是一个章珣,时常令她乱了应有的分寸。 她同样不断在心底反问自己,她最初的心思是否变了,她对章珣的态度是否变了。今天章珣说出那样的话,更像是没有将她的感受看得太重的意思。他企图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忽视她的意见与看法。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会觉得无法接受。她重生了,为父母报仇是必须做的事,但更多的希望改变自己的人生。她希望过得更好,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都过得好。要是像章珣说的那样,和前世被周氏设计被迫嫁入薛家有什么区别?那都不是她的选择,只是因为无能而无可反抗。 不去想倒是还好,一但细想便觉得心烦意乱得很。听风很快又回来了,说是将话带到,穆语蓉却直觉章珣并未离开。她起身穿上外裳,没有要任何人跟着,散着发素着面,独自去了书房。养娘看着穆语蓉的背影,不无担忧。 穆语蓉走出了房间,白猫追了上来,她便干脆抱起白猫一起去了书房。 · 明知道穆语蓉还没有歇下,也明知道她拒绝见自己,因为冲动而说了不该说的话、此刻正悔恼不已的章珣仍是执意不肯离去。他站在书案前,借着窗外月光,望着被穆语蓉好好摆在书案上的一排小玩意,心中滋味难以语言。 那之后才过去多久的时间……废了多少劲也到底是令穆语蓉对自己态度变得更好了一点,不再是光客客气气。今天的一番话,却将关系打回原点,甚至还要更加不好。他自顾自觉得太过麻烦又无趣,擅自替她做出选择。招惹上她的人是自己,也明明应该清楚说出那样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却还是没有控制住。 书房门忽然被推开,章珣心中一动,听到一声猫叫,却又是一沉。穆语蓉逆着光站在书房门口,而后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不施粉黛、不做打扮,身上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清香的穆语蓉,真的走到了章珣面前时,他感到了一瞬的眩晕。 章珣背靠着书案,看着面前的人将怀中的白猫递给自己,说,“九皇子将它带回去罢,我大约是养不起了,没得糟蹋这样好的宠物。”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猫,努力克制情绪,喉结滚动,艰难吐出了几个字,与穆语蓉道,“对不起。”他看着穆语蓉睫毛扑闪,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倔强地做着将白猫递给他的动作。 章珣终究还是将白猫接了过来,可一脱离了穆语蓉,章珣没有使劲,白猫便轻松就挣脱钳制。它又仿佛感应到自己要被送离穆语蓉身边的危机,逃出去几步,转身似乎是看穆语蓉,在夜色中喵呜两声抗议,终究折回了她的身边打着圈。 透过窗户投射进书房的月光落在穆语蓉的面庞,照得她没有表情的脸看着有些冷情意味。良久无声,她终是叹气,“九皇子不必如此。”要一个皇子这么委屈地与她说那样的三个字,绝不仅仅只是承认错误以及道歉的决心而已。 章珣向前迈步一步,感觉穆语蓉身上的馨香就在自己鼻尖萦绕,搅得他心慌意乱,魂不守舍。但他仍然清醒,清楚,清晰,知道此刻他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擅自说出那样的话,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忽视了你的感受,这是我的不对。”他喉结滚动,略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不会逼迫你,也不会强求你,可是,我也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 “但我并没有什么好考虑的。”穆语蓉轻轻的摇头,“我们本就不合适,我的处境也没有那么艰难,您不费心或许更好。我觉得十分困扰,因为要想着您有什么目的,还要想着期间种种利害关系,生怕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招惹来麻烦。应该早点儿说清楚,就不至于有后来的种种,也不会浪费您的心思。” 听得穆语蓉语气放软,章珣更没有退让的心思,反而是说,“有什么不好呢?无论你需不需要,你的欢喜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明白,你的忧虑我可以替你担,你的困难我可以帮你扛。你以为我是一时觉得好玩才这么关心你,才做那些事情吗?” “不是。我很认真,从来没有开玩笑,也绝非一时兴起。”将话说出来了,章珣略松一口气,复道,“但令你困扰非我本意。” 穆语蓉仔细观察着章珣的表情,试图发现蛛丝马迹的谎言意味,却一无所获。她没有想到是这样……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又如何承担得起?她恐怕给不了同样的感情回报。 “九皇子的厚爱,我恐怕……”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承受不起?”章珣打断穆语蓉的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穆语蓉曾经是如何活在战战兢兢与绝望痛苦之中。坚强果敢如她,也一样有敏感脆弱的一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可以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不将我拒之门外。”她有心防,没有关系,他愿意努力向她靠近。 穆语蓉语塞,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垂下眼,不敢再看章珣。面对接连拒绝,他甚至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很想问为什么却怕听到更多类似的话语。穆语蓉不觉轻眨了眨眼,不无遗憾地想,为什么偏偏是章珣呢? 一时间没有防备,也没有想到章珣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穆语蓉被章珣抱在怀中。从他身上所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安全感,令穆语蓉觉得心颤,而下一刻,章珣已然将她放开。 她站在月光的笼罩下,仰头望着比自己高不少的章珣,见他脸上挂着有些勉强的笑容,听他说,很想放肆一回,有什么在心底轰然坍塌。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又还是向前迈了两步,只盯着章珣看。 “我不会要求什么,也无法保证什么,甚至还可能利用你,也可能没有的精力。如果这样,你还是不介意的话……” 一再碰壁的章珣,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天就能够等到穆语蓉松口,瞬间涌现的狂喜更在顷刻之间席卷了他的全部情绪,冲击着他的脑袋,令他几乎无法自持。 “不介意,没有关系,我等你。”生怕穆语蓉后悔改了口,章珣抢着将这些话一连串冒出来。 穆语蓉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觉得有些害羞了。这样害羞的情绪,哪怕是前世出嫁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她莫名感到温暖,又觉得感激。 上前伸手抱住章珣的一刻,她想,或许自己应该矜持一些,不该做这样的事。同样瞬间就松开章珣,却感觉到章珣身子颤了颤,穆语蓉不忘解释一句,“是回礼。”因为羞赧不愿叫人看破,转身便要走。 章珣眼疾手快,到底将她捉住了。书房外有脚步声传过来,穆语蓉一笑挣脱了他的手臂,朝章珣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从窗户离开。章珣不免觉得恼,却没有办法,凑近穆语蓉的耳边,说,“我明天再来寻你。”到底十分不雅地从窗户直接翻了出去。 穆立昂走进书房,纯真的问,“姐,怎么不点灯?方才是有别人在吗?”探头瞧了瞧,并没有任何发现。 “准备回去了才没有点灯。”没有多解释,穆语蓉又问,“刚刚回来么?祖父说了什么?” 谁知,穆立昂却道,“姐,九皇子虽则称得上芝兰玉树、卓尔不群,但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姐,别和他走得太近。” 穆语蓉憋笑,忍不住瞧了一眼窗外,反问,“我有和他走得很近吗?祖父难不成和你说的就是这个?” “那倒也不是,祖父是找我去书房问话,问我保护三弟的事情。其实我没有想什么啊,不过我在回祖父话的时候,拿了紫荆树做比喻,祖父似乎挺满意的。” 听着穆立昂的话,穆语蓉一面点头,一面带着他离开书房,踱步送他回去自个的屋子。临到分别的时候,她和穆立昂道,“明儿个不去书院,姐姐和你一起去钓鱼好么?” “好啊。”穆立昂欢快的应了下来。 ☆、第35章 无耻 与章珣在书房之中在那不到半个时辰里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似幻,穆语蓉意外于自己在之后没有多想这些,一夜好眠至天亮。待早膳过好,管着厨房的吴妈妈被请到了南秋院,立时被穆语蓉赏了一把金裸子。 “这阵子有吴妈妈管着厨房,倒没有吃得不喜欢的时候,可见你是真的用心。往后厨房有你照看着,倒是叫人安心。”穆语蓉嘴角一直上翘着,任是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情好。 得到了赏赐的吴妈妈也嘿嘿直乐,替谁办事又不是办事呢?可自从大小姐同她示好之后,那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见好,倒是求不来的。一时想到大小姐在穆国公府素来处境艰难,但瞧着穆老爷子对二少爷的态度,又觉得或许是不一样了。 这时,吴妈妈又听到穆语蓉说,“你那侄儿,”顿时再恭敬地竖起耳朵,“做事儿勤快麻利,人也机灵能干,要是光做个小伙计反而浪费了。我这儿正好有份不错的差事,别个人托我寻个好用的管事。做还是不做,全在你们,我不至于强求。你先听了等回去商量妥当,再来回我。总之要是答应下来了,待遇定不会差,可到时候事情办不好,责罚也是逃不了的。” 吴妈妈的侄子不过二十三、四,要是能够做上管事,不拘是大管理还是小管事,那也都是天大的好事。曾经在别处做工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腰,卧床半年终于下得地,便是渐渐好起来,可原来的活计是做不了了。因而当初能够在店铺里谋得伙计差事,也是知足。 眼瞅着天上掉馅饼,吴妈妈简直欣喜若狂。她按捺不住这份欣喜,麻利地给穆语蓉磕了几个头,忙说,“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又道是会尽早回话,不敢耽误穆语蓉的事。 穆语蓉嫣然一笑,趁着这个功夫,再提起了另一桩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事。“三少爷和五少爷本是犯了错被关在了柴房,祖父又说,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将他们放出来。这样本是可怜得紧,吴妈妈既是管着厨房,不如多上点儿心,让三少爷和五少爷至少能够吃得好一些,可是明白?” 原本便心思活络的吴妈妈此刻尤其是这般,她心想,二少爷被三少爷和五少爷给打得受了伤,不管伤得重还是轻,既然大小姐直接扭了两人到了老爷子、老夫人面前讨个说法,那么这样的一番话,反着来听才是正解。明白那话里头的意思,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她如今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很快应声道,“是,大小姐的话,奴婢明白了。” 至此事情都已全部交待清楚,钓鱼相关的一切准备也都已经妥当,穆语蓉便让吴妈妈先回去。等穆立昂过来寻她,两个人便一道儿出门。 · 南秋院外,一辆外观普通的雕花黑楠木马车缓缓停住。穆语蓉与穆立昂正好从走了出来,便见马车内下来一人,却是章珣。嵌宝玉冠束发,穿着回纹滚边墨色蝙蝠刺绣绸锦袍的章珣尽管眼神清澈,眼底仍透露出疲惫,看起来昨晚休息得并不好。 他迈步走向穆语蓉,腰间玉佩跟着晃动,背脊挺直,因嘴角笑意越显倜傥。反而是章珣眼中唯有穆语蓉的模样,以及他目光中满溢的温柔,令穆立昂无法不在意。他也不问穆语蓉是要去哪里,又似浑然不觉一旁还有穆立昂在,走到穆语蓉面前便含笑道,“我陪你一起去。” 虽则觉得再见章珣他变成这般模样未免夸张,但穆语蓉无可无不可,只是如过去那般,莞尔回他,“九皇子若不嫌弃,自是欢迎。” 穆语蓉哪里知道,若不是昨日被她折腾了个七荤八素,他也不至于如此。昨夜穆语蓉是睡得安稳,章珣却几乎一夜未眠,满心满眼都是想她。若不然,他也不至于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南秋院外。 对于章珣而言,两辈子,就这么一个被自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绝不能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又仿佛是将她藏进了心底,便从此凭空多了一道软肋。因为知道她不稀罕自己的好,才更想要对她千般好、万般好。 最重要的是,对着她,端着有用么?呵! 第18节 · 穆语蓉虽未有什么特别回应,但穆立昂看着仍是郁闷不已,一时又觉得,原本是他和自己姐姐两个人出门散心,偏偏插了个外人进来。看到章珣一个眼神示意仆从掀开马车帘子,邀自个姐姐上去同坐,穆立昂不甘心地伸手扯了扯穆语蓉的衣袖。 感觉到穆立昂的动作,穆语蓉没看他,却说,“九皇子且上马车,等到了澄阳湖,咱们再碰面罢。”话音落下,她便牵着穆立昂一道往自己命仆人准备的马车走了过去。 章珣被晾在了原地,再看穆立昂转头过来,一脸得意,不觉绷紧面庞,摆出来架子,道,“我与穆大小姐一辆马车。”言下之意,穆立昂你自个坐马车去。穆立昂得意不过一瞬,被章珣的直接与大胆给吓倒,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又见他说,“这是命令。”俨然是拿九皇子的身份来压。 太无耻了!穆立昂恨恨得想,仰头看自己的姐姐,不觉有些可怜巴巴,倒好似被欺负了的意味。 穆语蓉同样转过身来,也没有说什么,仅是无辜冲他眨了眨眼,粲然一笑,反问章珣道,“九皇子是说,命令?” 章珣头皮一麻,没有说话,板着脸上了马车。本以为章珣会强硬到底,是以看得这一幕,穆立昂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穆语蓉却只笑着拉着他,也一道上了马车。 · 澄阳湖在临安城的东郊,三人分坐两辆马车,到得湖边,又徒步到了码头,一行人上了游船。章珣虽不见得如何殷勤,但处处护着穆语蓉。底下的人办事牢靠,万事都准备得周道,游船开到了湖中心附近稳稳停住,他们三人便走到甲板上,放饵垂钓。 下人搬了三张玫瑰椅搁在甲板上,穆立昂不愿章珣挨着穆语蓉坐,自然抢先在中间坐下,懒得管规矩不规矩的。他觉着,左右是九皇子先越了礼矩,如何能够反过来说他的不是? 章珣冷眼看着,不以为意。等到穆立昂坐好,穆语蓉也坐下,他身边的随从极有眼力见将空闲的那张玫瑰椅搬到了穆语蓉的旁边。章珣这才怡怡然坐了下来,顿时间三人坐定了,若再折腾,反而无礼,穆立昂一时傻了眼,又愤愤的想,太无耻了! 钓鱼考究的一份耐心,有穆语蓉从旁相伴,章珣倒是坐多久都没关系。穆语蓉心无旁骛,自然也没有不自在。唯有穆立昂,无法平心静气。 章珣本来没有什么,可穆立昂一会又一会往他这儿甩眼刀子过来,难免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暗忖片刻,说,“光是钓鱼,未免负了这大好光景,我那儿正好有两册《灵飞经》的孤本,谁若是钓得鱼多,便送与谁。反之,最少的那个,便得送我一样东西,由我来定。” 这是和我姐讨礼物么?穆立昂心中警觉,一时间想,他要是一条鱼也钓不上来,总不能比他姐姐还更多吧?无论如何,不能够叫九皇子得逞! 穆立昂还在这么想着,便听到自个姐姐说,“《灵飞经》的孤本难得,立昂,你近来不是读到关乎存思之法的书籍么?这样的好物,别处可是寻不见的。”言下之意,机会难得,应该努力争取。 因着心中自有想法,穆立昂便未应答。章珣但笑,故意激他,“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穆立昂并不上钩,只严肃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愤愤道,“九皇子垂钓之法精湛,旁人自是拍马不及。” “哦?不战而败?” “哼!虽败犹荣!” 穆语蓉见他们你来我往,好生有兴致,懒得搭理,感觉到鱼竿颤动,自顾自提竿收线,先得成果。 穆立昂见状,心中大喜,露出笑容,“姐姐好厉害!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清蒸的。”章珣挑眉,抢在穆立昂之前回答。穆立昂只觉恼火异常,盯着自个姐姐,不甘心说,“红烧的!” 穆语蓉无言,眉心微动,下了决定,“炖锅鱼汤吧。” 章珣便说,“鱼汤鲜美又滋补,甚好。” 太无耻了!穆立昂兀自干瞪着眼,在心底愤愤然,又觉得自己段数太低,不是章珣对手,懊恼不已。 “小姐,武安侯府的三小姐正好也来澄阳湖游玩,听闻九皇子与小姐在附近,打发人来说,要来问九皇子与小姐好。” 姨奶奶家的表姐,说来并没有不见的道理。穆语蓉颔首,只说请人上船,瞥一眼章珣,却见章珣别开脸,一副自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第36章 立场 傅家三小姐傅婉莹与穆语蓉同岁,却因为是圆脸蛋,大眼睛,透出一股稚嫩之气,瞧着要比穆语蓉更小一些。傅婉莹上得游船,寻至穆语蓉等人面前,甜甜一笑,乌珠顾盼,温然同众人一一问好,愈现娇俏灵动。若只是这般瞧了,怕是谁都不免觉得这是个好说话的姑娘。 因着先前那次去寻穆老夫人,恰巧碰到了傅老夫人这位嫡亲的姨奶奶,兼之穆语蓉寻思当在这些亲戚之间多多走动,便打听了一番那段时间武安侯府是出了什么事情。穆语蓉了解了那次的事情,也知道事件当中,那一位与傅老夫人之间闹出了些不和,愤而回了娘家的傅二夫人,正是眼前武安侯府三小姐,傅婉莹的母亲。 那之后倒未曾听说事情变得更加严重,想来是处理妥当了。傅婉莹与穆语蓉之间并不熟络,她也没有怎么拉着穆语蓉做些亲密姿态,对章珣更是客客气气。瞧见穆语蓉他们是在垂钓,傅婉莹高高兴兴便加入进来,也不似有别的事情。 于是,穆语蓉又吩咐下人再准备一应用具,新搬来一张玫瑰椅并排放着。穆立昂别的没有什么,唯独是看到此刻章珣只寒着脸,不见半分好亲近的模样,哪儿还见得到先前的无耻。一时暗叹,九皇子这变脸的功夫,恐怕比川蜀绝技还要更胜一筹。 众人并排坐下继续钓鱼大业不过片刻时间,一名涕泪交垂的小丫鬟不顾众人阻拦冲到了甲板上,出现在穆语蓉等人面前。这不是穆家的下人,章珣也未曾带什么小丫鬟出门,那便只剩下傅婉莹了。 “三小姐,你救救五小姐吧!求求你救救五小姐吧!”小丫鬟声音嘶哑,哽咽着冲傅婉莹哀求。要不是她被追上来的仆从拦下近不得众人,怕是已经跪在傅婉莹面前。 章珣面无表情,稳坐不动。穆立昂偷偷递过来眼神,不明所以。穆语蓉心想,五小姐是哪个?想一想,原是二房那位白姨娘生下的庶出小姐。五小姐出了事,小丫鬟指使不动其他仆从救人,怕是她自己也无能为力,因而不得不来求傅婉莹。哭得这般肝肠寸断,莫不是关乎性命? 在心里头将这一幕的前后都捋了捋,穆语蓉与章珣、穆立昂一般,只是冷眼看着,并不插手。既然关乎的是武安侯府的家事,毕竟不好随便做主或置喙。 虽然是当着穆语蓉等人的面,但傅婉莹未见如何表现出焦心着急的神色,表情反而越有些淡淡的,不见先前甜美。她看也不看那小丫鬟,只掀掀嘴皮子,似笑非笑,“我何德何能,有本事救你主子。” 小丫鬟乍听此话,越是变得激动,又现出了慌张,“求求三小姐,求求三小姐了,要是五小姐真的出了事,叫二爷知道,到时候又可怎生是好?” 这时间傅家二爷被搬了出来,傅婉莹也是脸色一沉,捏着鱼竿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顷刻之间她又搁下了鱼竿,扭过头笑着与穆语蓉说,“可是不赶巧,没得叫些许小人扰了九皇子和蓉表姐的兴致,只得是先去看看是怎么了,待下次有空再邀蓉表姐出来玩。” 傅婉莹起身离开,穆语蓉送她一段,那小丫鬟哭哭啼啼在后头跟着。之后傅婉莹等人下了游船,听风已是待命,穆语蓉一个示意,她便悄悄跟去打探其中*。 从傅婉莹出现到离开,越不过一一刻钟的时间。始终不曾发话的章珣,待到穆语蓉折回来,指着木桶里刚刚钓上来的鲜鱼,认真的同她讨主意,“清蒸?红烧?糖醋?” 见自己姐姐当真是好好在想,穆立昂立时从傅婉莹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又不服气,猛清了清嗓子,喊,“姐,姐,我钓到条大鱼了!”本是为了吸引穆语蓉的注意随便捏造的,哪里想到当真鱼钩就有了动静,穆立昂连忙抓紧收线,却只觉得鱼钩上的东西好似有些不同。 穆语蓉和章珣都望向表情古怪的穆立昂,等他顺利将挂在鱼钩上的家伙收了上来,穆立昂懵了,章珣乐了,穆语蓉也无言以对了。还死死咬着鱼钩的小王八对着眼瞪着穆立昂,穆立昂看了看,又看了看……郁闷至极…… “多稀罕的啊,旁的人哪个能有这样的收获?”穆语蓉憋着笑,安慰穆立昂。穆立昂幽幽转过脸来,只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 直到午膳时分,穆语蓉与章珣、穆立昂才收了工。游船往岸上去,章珣则怡怡然吩咐下人清点他们的“战绩”。 半天儿过去,虽则穆立昂除了那只小王八外再没有别的收获,但总的来说,他们三人的成果颇丰。即便仅仅是得了一只小王八,穆立昂却没有不高兴。左右不是自己姐姐落后,那么九皇子就不能够对自己姐姐提要求,至于章珣对自己提什么要求,穆立昂表示无所谓! 等着底下的人清点好了三人的成果,实际上倒也算是一目了然……章珣的木桶几乎装满了,穆语蓉的稍次一些,穆立昂的木桶里头则是困着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王八。章珣盘算盘算,问穆立昂,“君子言而有信,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穆立昂心无畏惧,哼哼,“那是自然!” “唔……不错……”章珣眯眼夸赞穆立昂一句,却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晚些回去的时候,你便自个坐马车罢。” “坐就……”穆立昂差点意气直接应了章珣的话,惊觉这话里头似乎有哪里不打对劲,顿时间收了话语。 他自个坐马车回去,那他姐姐呢?嗯?! 无耻!无耻!无耻!穆立昂终究还是连着恨骂章珣好几句,尤觉得不痛快。那话是怎么说来着,他果然还是段数太低,不是这位九皇子的对手! 穆语蓉仍旧由着他们你进我退玩得开心,研究了一下那只小王八,问章珣,“九皇子的白猫,不会把它当成玩具吧?” 章珣负手而立,略瞥一眼,“却也未必。” 一时之间,本欲将这小王八当宠物养的穆立昂,更觉郁闷无比。 · 游船暂时停靠岸边,等到用过午膳,见天色有变,三人便打算早些回去罢了。等到穆语蓉等人用好了午膳,听风才回来了,穆语蓉便也知道傅家三小姐傅婉莹同傅家的五小姐傅慧雪之间的事。 这也就不能不提及一个重要的人物,亦即是傅慧雪的生母,傅家二爷房中的白姨娘。白姨娘小产的事情,其中蹊跷不必多说。傅二夫人有三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恐怕便叫有的人不如意了。先时那一次,即便傅老夫人没有别的意思,却还是令傅二夫人恼了,可见这里头的矛盾是积蓄已久的。 傅家二爷偏爱白姨娘,到如今白姨娘都还能有身孕,便是仍敬重着妻子,却不好说是碍着妻子娘家的脸面,还是别的缘由。傅婉莹是傅二夫人的大女儿,傅二夫人若是受了委屈,她多半不会不知,那么不喜欢白姨娘以及这位庶出的五小姐,同样不难理解。 武安侯府二房众人过去的种种矛盾穆语蓉暂时了解不到,可若不是这位白姨娘与五小姐拉足了仇恨,恐怕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说是这么说,但傅婉莹今天的举动,若不是知道,恐怕想不到她这样的人能够做得出来。 傅婉莹从武安侯府将九岁的傅慧雪带了出来,命人敲昏了绑了,再拖了个沉石,便寻机丢到了澄阳湖里头去喂鱼,这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傅婉莹的那一艘游船上,有的尽是她的人,也不过方才出现在穆语蓉面前的那个丫鬟是跟着傅慧雪从武安侯府出来的。 穆语蓉不觉得傅婉莹是闲着没事跑到她这儿来溜达一圈又回去,恐怕仅是为着替自己寻个不知情的开脱理由。若有她与章珣做见证,饶是事情败露,底下的人将她供出来,她一样可以将自己洗脱出去。 傅婉莹的做法是对又或者是不对,穆语蓉不想去评价,她既然那么做,又非冲动之举,自然早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不是身在那个位置,谁知道自个会做出些什么?她不清楚傅婉莹的事情,所以,不评价。 暗忖间,仆从将一切又重新收拾妥当,可以打道回府了。章珣面上不显,举止却多少有些殷勤,早先儿立在自个的马车旁候着穆语蓉。穆语蓉并无纠结,只对章珣笑了笑,转而钻进了她自个的马车里头。 穆立昂见状,顿觉扳回一城,幼稚地冲章珣摆了个鬼脸,也乐呵呵上了马车。留下章珣站在原地,他却没有情绪,自顾自上了马车。 不成想,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帘子又叫人从外头给掀开了。穆语蓉将手中拿着的册子递给他,章珣不明所以,接了过来,穆语蓉便又上了他的马车。 章珣眼也未眨,嘴角微翘,并不言语。 穆语蓉却道,“虽不是君子,但总归该言而有信。” 捏着册子的章珣默默想,有我在,能无聊吗?低头再翻了翻,原是账本,复默默递回给穆语蓉,终究仍是没有说话。 ☆、第37章 觊觎 一行人乘着马车回穆国公府。 章珣的马车内摆了一张紫檀木小几,穆语蓉与他对望而坐,兀自翻着账本查看是否有不对之处。从暗格里翻出两颗夜明珠,令马车里更亮一些后,章珣便手肘撑着几面,脑袋斜撑着,不打扰地安静凝视着她,也半点儿不觉得腻味。 唯独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今天一天事情不少,走到半途中时,章珣仍是不小心睡着了。穆语蓉过了一会才发觉,因着一日比一日凉了下来,这会儿天气又变得不是很好,见旁边有条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她便顺手替章珣披上了。 睡梦中的章珣身上透露出不同于平日里的宁静气质,恰如穆语蓉初次仔细看他时的感觉一样,通身泛着不沾世俗的清俊。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会缠着她不放,还会担心她的疏离,以致于变得小心翼翼。 穆语蓉内心不无纠结,有的时候,她会觉得章珣这是初尝情||欲滋味才看她有所不同。尤其是面对十六岁少年的一腔炽情,心底总难免觉得怪怪的。有点儿靠着一串糖葫芦便在大街上成功诱骗到了一名不懂事小孩的感觉。 可有的时候,章珣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与心思,又全然不似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同样是令穆语蓉觉得纠结的地方。但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了有些事情,且因着莫名对章珣心软了,事已至此,似乎没辙。无论如何,她依然得承认,如今若是待在章珣身边时,她反而可以放松一些。 盯着章珣精致眉眼看了好一会儿,穆语蓉才挪开视线,却先收起了一颗夜明珠,复重新看起了自己还没有过完的账目。 之后一路顺利回到穆国公府,马车仍是直接到了南秋院外。章珣没有醒,穆语蓉也没有喊醒他,只兀自下了马车,顺便提醒跟着章珣的仆从一声,又说等一等再离开。因而,等到章珣感觉到不对醒来之时,不见穆语蓉,看了眼外边便知道是已经到了地方。 章珣捏捏眉心又醒醒神,下得马车方知是穆语蓉吩咐要稍微等一会。正准备去寻穆语蓉的时候,却见穆语蓉从南秋院又出来了。她身后跟着几名仆从,捧着一应金丝楠阴沉木匣子。 穆语蓉领着人走到章珣面前,同他解释,“先前和明珠打听到九皇子好棋,又因着托九皇子帮了回忙,便找了工匠用白玉和墨玉打磨了棋子,又用金丝楠木做了副棋盘。虽然觉得九皇子许是不缺,但且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了,我也就觉得安定了。” 章珣颔首,自有随从上前将东西一一接过,章珣却不正经回道,“你送我的第一份礼儿,不拘是什么,我都肯定收下。” 穆语蓉一笑略过,又说章珣既然累了,不若早些回去休息。章珣反过来要送她进去,穆语蓉想着也没有几步的功夫,若是纠缠倒是更加耽搁,便没有反对。 · 章珣仍负手踱步怡怡然跟在穆语蓉的身后,原本确实是没有几步的功夫,却好巧不巧迎面碰上了穆语蓉久未见过的余菲。荼白银纹百花飞蝶烟罗裙穿在余菲身上好看归好看,到底与这日渐发凉的气候不大相符。 淡妆素眉的余菲瞧着确有几分娇美,剔透的翠玉簪子衬得青丝越显温软,更有削肩细腰与胸前鼓鼓的两团,行动之间,越显体态轻盈。收敛起平素自鸣得意的模样的余菲,反而更易叫人瞧出她身上少女风韵。 穆语蓉看她走近,略略打量,倒是赞赏。往常能够这般模样,倒是讨喜许多,也不至于犯那么多蠢事。却见余菲行至她与章珣面前,先同她问过好,又再与章珣行礼,偏是一时间没有站稳,便直直往章珣身上倒去。 这样的一幕出现在自个眼前,兀自想着余菲身上这香料未免下得太猛了些的穆语蓉,顿时觉得前来犯蠢的余菲目不忍视。尤其是,章珣十分没有风度的快速侧身闪开,这会儿其他仆人又没有赶得及来扶她,以致于余菲就这么着扑倒在了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又发出惨叫,好不狼狈。 穆语蓉看看章珣,见他寒着一张脸,反倒是忍不住想笑,便收到章珣递过来的不快视线。穆语蓉想了想,觉得,唔……虽然说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好歹她暂时将章珣看作了自己人,自己的人被别的人觊觎了,到底不那么欢喜。 余菲自个没有带丫鬟,穆语蓉没有任何示意,她的人自然一个都不会动。余菲趴在地上不起来,穆语蓉不管她,只是转头与章珣说,“九皇子不必相送了,且回去罢。” “再送送你。”看也不看余菲便抬脚走到穆语蓉前边去了,穆语蓉跟上他的步子。章珣将穆语蓉送到房间外,白猫似乎早有感应,出门来迎接。 却说章珣与穆语蓉走后,留下来的听雨去扶地上的余菲。余菲吃了满嘴泥,连章珣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摸到,顿时间气得横眉竖眼,维持了没半刻钟的矜持模样一扫而空。 周围无别的人,只有一个听雨在,被人这么看了回笑话而恼羞成怒的余菲不是不发作,却直接被听雨拖出了南秋院。“大小姐今天没有空,表小姐请回吧。”被堵住了嘴的余菲,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去罢。”见章珣竟然逗弄起了猫儿,想到方才他黑脸的模样,穆语蓉没有忍住,还是笑了出来,劝他。 章珣一看穆语蓉的模样就知道她是在笑什么,竟似有些幽怨,说,“难不成出门真得看黄历?”穆语蓉一时越是笑,章珣也觉无言以对。之后再三流连,才依依不舍离开了穆国公府。 第19节 等到章珣前脚离开,养娘过来问带回来的鲜鱼要怎么安排,穆语蓉吩咐了两句,想起傅婉莹,便又说,“挑几条肥美的,差人动作快些往武安侯府送去给傅三小姐,只说是没能一起用午膳,送给她随便尝尝。”养娘得了交待,应声而去。 · 父母忌日的这一天,除却将应有的祭祀事宜都妥当之外,穆语蓉带着穆立昂在祠堂里。父母的灵位前,抄了一天的佛经。之后没有过去几天,中秋节便到了。约莫是宫里头要顾的事情不少,章珣没有出现,只差人送了御膳房做的新鲜小饼到南秋院与穆语蓉。 穆正平与穆正轩仍被关在柴房里头,穆老爷子还未吩咐将他们放出来,甚至除去每天送吃食过去的仆人之外,没有谁近得了柴房。穆三爷见不到穆老爷子,又不敢开罪穆老爷子,便是想求情也无法。穆三夫人有穆三爷在前边堵着,没有能够真的闹些什么,每天便靠着安慰自己撑到中秋便好了度日。 中秋本便是团圆的日子,顺势将两个人放出来,且又确实罚了这么不短的日子,穆语蓉也是差不离的想法,觉得今天穆正平与穆正轩便该会无事了。是以,这天早早的,她差人交待吴妈妈一声,说特别准备几个好菜,她要去看看穆正平和穆正轩。 等到了午膳时分,装好在了食盒当中的美食佳肴送到了南秋院,检查无误后,穆语蓉便带着它们并着养娘一起去了柴房。守在柴房外的是两个高大的仆从,见到大小姐过来,自然行礼问好。 “该用午膳了,我过来看看平哥儿和轩哥儿,顺便给他们送点吃的。”穆语蓉一笑着同两名仆从说道,养娘上前塞给两人两片金叶子。 这两人虽则见了金叶子觉得动心,但到底有些犹豫,当下又听到穆语蓉说,“今儿个便是中秋节了,想来这么多时日,平哥儿与轩哥儿该反省好了。若是届时祖父那边有些说法,我自会担着,到底先前是我命人将他们两个带到祖父面前去评理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那两名仆人便没有再说什么,只连忙藏好了金叶子,开了柴房的门让穆语蓉进去。 穆语蓉在外面说话的时候,穆正平与穆正轩便已经听到了。柴房门被打开,见穆语蓉逆光站在门口,他们两个却连从地上爬起来都很不容易。 柴房里头很是脏乱,光线也没有多么的好,穆语蓉走近才看清他们两个的模样。这些时日,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倒是将他们给折腾得狠了,瘦了好几圈,瞧着有气无力的,虚弱得很。穆语蓉觉得满意,想着吴妈妈这事情办得不错。 养娘将食盒搁到穆正平与穆正轩两个面前,将里面的吃食一一摆了出来。盐酥鸡,西湖醋鱼,八宝鸭,都是往常穆正平与穆正轩最爱吃的,此时都还热腾腾冒着白气,再并着两碗大白米饭,叫吃了好一阵凉菜冷粥的两个人看直了眼。 “想吃么?”穆语蓉居高临下,看着穆正平与穆正轩,略勾了勾唇,似笑非笑,柔声问他们。 穆正平与穆正轩本是直勾勾盯着这几样吃食看,馋得口水都快要留下来了,穆语蓉的话却如当头棒喝,令他们迅速从臆想中清醒过来。 “你想怎么样?!”十岁的穆正平,警惕地望着穆语蓉,反问她一句。 穆语蓉仍是笑,只冷冷说,“我能怎么样?毒死你们两个不成?” 明明穆语蓉仅仅是如此,也未如何发狠,仍旧是令穆正平与穆正轩两个皆在瞬间感觉到后背生起一股寒气,而危险似乎就在眼前。 ☆、第38章 联合 穆正平与穆正轩不过两个半大的孩子,被折腾了这么些时日,估摸着此刻脑袋都浆糊了,根本转不过弯。被穆语蓉随便一吓唬,顿时两腿发软,便觉得又要遭殃。在这柴房里待着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噩梦,而噩梦从面前的人将他们押到祖父面前便已经开始了,何况那时还挨了她好几巴掌,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 被关在柴房里的这些时日,他们没有少想过等从这柴房出去了要如何狠狠的报复回来。但现下,穆语蓉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说着状似漫不经心的话,藏在穆正平和穆正轩心底的报复情绪已经缩回去大半。 尤是如此,因为并不愿意给穆语蓉看到软弱可欺的模样,他们自然也不会正视心里头的害怕,反而越发是壮着胆子想扳回一城。穆正平稍微侧了身子,挡了挡穆正轩,他心下一横,下巴一抬,便怼了穆语蓉一句,“没错!就是怕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死我们!” 穆语蓉还没有说什么,养娘却第一个不乐意。原本因着穆立昂受了伤她便觉得心疼得很,而现下看着这位三房的少爷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攻击起穆语蓉,顿觉愤怒不已。 养娘这会儿不顾自个的仆人身份,直接上前狠甩了穆正平两巴掌,怒道,“大小姐好心好意亲自来与你们送饭,你这是个什么意思?”扭头又和穆语蓉说,“今儿个便是要挨罚,奴婢也不怕,不能脏了小姐的手!”说完,又转头对穆正平怒目而视。 穆语蓉看着穆正平被打得头冒金星,又因虚弱而没抗住,差点没倒下去,还是靠穆正轩扶了一把才没摔着。被一个丫鬟这样动手打脸,穆正平瞬间怒气冲昏了头,站稳之后,便冲到养娘面前要去揍她,却被养娘狠推一把,直接倒在满是泥尘的地上。 “你个下贱坯子也配动我哥?!”穆正轩看到穆正平被推倒在地,更是恼火,却不知道他这么个年纪,哪里学来这样的话。他傻不愣登,也和穆正平一样直接冲向了养娘就要打她,结果便是也一样被养娘一把就推倒在了地上。 要对付两个半大且此时浑身无力的孩子,确实不需要怎么费劲,但穆语蓉依然觉得,此刻养娘有如听风听雨附体那般,只管动手不管开口。她乐了乐,却只是走到了穆正平与穆正轩面前,指着就在他们眼前的几样吃食,复问,“真的不想吃么?” 双双摔倒在地的穆正平与穆正轩竟一时爬不起来了,可见他们刚刚是如何强撑着,而此时再顺着穆语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腹中空空的他们顿时间肚子便叫了起来。穆正平咽了咽口水,却因为挨了打,并不敢嘴硬了,只能虚张声势,瞪着穆语蓉,以示愤怒。 穆语蓉嘴角挂着笑,蹲下身,穆正平与穆正轩都缩了缩身子。她却迅速抬手,继而捏住了穆正平的下巴,再一用力,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只手即刻塞了块盐酥鸡进去,越发笑吟吟的。 “厨房做这些吃食哪儿容易呢,不吃不是浪费么?”说话之间,动作不停,直将穆正平嘴巴塞满,装不下又不断往外漏才停了动作。 穆语蓉一松手,穆正平因为仰着脖子,当下就噎住了,只能够忙着剧烈咳嗽,直闹得从脸到脖子根都红透了,更青筋暴起,无疑是难受得不行。穆正轩在旁边看着,竟已吓得发抖。穆语蓉瞥一眼他,他霎时颤了三颤,想逃又无处可逃,蹬着脚努力远离穆语蓉。 穆正轩耳边听得自己哥哥咳得喘不过气,见穆语蓉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盯着他看,整个人都慌张了,一时又听见她说,“跑什么?意思是说我很吓人?” 见她伸手过来,穆正轩霎时闭眼就想大吼一声。养娘这会果真是有如被听风听雨附身一般,机敏地顺手抓了吃食便往穆正轩嘴巴里塞,也将他的嘴巴给堵住了,不管不顾满手油腻。于是,穆正轩也和穆正平一样,被呛得摸着脖子咳到心肝肺好像都要出来了。 柴房外候着的两个仆人听到里边有动静,怕出了什么事,又听得传出来穆语蓉的声音,“慢点儿吃,不会飞了。”这话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没有任何的动作。 “你们欺负了立昂,就要付出代价。” 等到穆正平和穆正轩渐渐平复喘息,重又起身的穆语蓉丢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当下一刻之间,他们两个的脑海里面飞快掠过从最初揍穆立慎、穆立昂起,到这会的全部画面,并着穆语蓉轻飘飘的话,恐惧在他们的心底蔓延开来。 穆语蓉反而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对他们再对手,只转身从柴房出去了。养娘看一眼穆正平与穆正轩,也走了。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嚎啕大哭。 离柴房远了后,本是沉默着的穆语蓉忽然对养娘说,“摊开手看看。”不解的养娘照着穆语蓉的话将两手摊开,穆语蓉没忍住笑了出来,又道,“那么半只鸭子全是汤汁你就这么抓起来了,真是叫我目瞪口呆。” 养娘低头看了看自己黏腻的掌心,确实全沾着八宝鸭的汤汁,不觉也嘿嘿一笑,反而不好意思,“奴婢蠢笨,一时没有想那么多……”见穆语蓉抬脚走了,忙追上去。 · 穆语蓉回到南秋院,换过一身衣裳又梳洗净面,终于觉得舒坦了。午膳摆上桌,她便命人去穆立昂的书房喊他过来一起用膳,对于自己去过柴房的事情,一如往常只字不提。等到两人用过饭,穆立昂回到书房用功,穆三夫人怒气冲冲,姗姗来迟。 当下穆语蓉已经坐在正厅里头等她,连茶水都已然叫丫鬟奉上了。穆三夫人冲进正厅里面要找穆语蓉质问,跟在她身后的胡妈妈却被听风听雨拦在正厅外。胡妈妈知道穆语蓉身边这两个丫鬟颇有些厉害,见她们挡在正厅门口,只得讪讪退下。窥不得正厅里的情况,又听不清里面在说些什么,多少着急。 想到穆正平与穆正轩被那样的对待了,而穆语蓉只是心情很好地喝茶,穆三夫人的火气便蹭蹭往上冒,恨不得直接撸袖子冲上去和穆语蓉打一架。见到穆语蓉,便发了话,“你到底都对正平正轩做了些什么?!” 哪知道,穆语蓉张口就是轻飘飘的一句,“三婶,坐。”叫穆三夫人顿时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顿了顿,穆三夫人越发恼火,哪有心情和穆语蓉掰扯,直接说,“坐什么坐?!你装什么糊涂?!” “我不过好心好意帮您教训一回不懂事的儿子,也没和你讨要什么好处,您这般模样,又是做什么?” “谁求着你了?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会教训!轮不到你来管!”这话说完了,穆三夫人发觉到不对,穆语蓉可是她的小辈,明明应该是她来教训穆语蓉,教教她做人的道理。于是,穆三夫人便再道,“不管你认不认,反正我是你的三婶,是你的长辈,教教你规矩,也是合情合理的。” “您教不好自个的儿子,反过来还要教我,我倒是害怕了。您这么气冲冲的来,是个什么意思?今儿个可是中秋,您确定要在南秋院闹么?倒是也没什么,左右这一次你儿子欺负立昂我也觉得生气,这样子,还做什么一家人呢?没意思,既然是说这么样看轻我和立昂两姐弟,倒不如分了家单出去住罢了。” 穆语蓉一通话听得穆三夫人脑袋发晕,可还是抓住了重点,即便不明白穆语蓉怎么突然就提起这么一茬来。她愣了一下,反问,“你又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够有什么意思?你儿子欺负立昂,我不过是要了个说法,你便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反过来要替我爹娘教训我。我好心好意去给你儿子送吃的,你觉得我是害了他们。不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恨不得寻个由头将我们赶出去么?左右我们是个受欺负的份,也没人庇护,倒不如自个过。” 这一次的事情究竟严重要什么地步,穆三夫人十分的清楚,否则她不会这么些时日并不敢真的闹事。穆老爷子原就看不得穆三爷无用,有两个孙子在这,多少会给些脸面。如今两个孙子又犯了叫老爷子不喜欢的事情,若再生事端,兼之本就不喜欢三房的穆老夫人从旁撺掇,说不得就真的将他们从穆国公府赶出去了…… 穆三夫人没有反应过来穆语蓉为什么可以想到拿这一点出来做文章,可是,她至少知道,这是威胁没有错。背靠穆国公府,她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若是真的分家了……穆三夫人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你想做什么?”穆三夫人警觉地瞧着穆语蓉,但已不似先前那般大呼小叫。 穆语蓉见她难得聪明了一回,只说,“帮我做事。” “我帮你……做事?!”穆三夫人不可置信,感觉自己听到了非常惊悚的话语,甚至还有少许错觉,可是,不远处的人表情十分认真且坚定,看不出胡闹。 穆语蓉却一点头,微微而笑,“您坐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说。” ☆、第39章 情话 往年的中秋节,穆老爷子与穆老夫人会将各房的人都聚到一起吃团圆饭,今年却有些不同。除去大早上的时候,穆老夫人便让身边的老妈妈过来知会穆语蓉,晚膳带着穆立昂到紫荆园去用,其他二房与三房都没有人去通知,那无疑是各过各的那么个意思。 穆语蓉和穆三夫人之间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达成共识之后,穆三夫人神色凝重离开南秋院。她回去后没过多久,穆正平与穆正轩便都从柴房里头被放出来了。就是被穆语蓉吓了一遭,还有些没有缓过劲来,穆三夫人到这个时候,只宽慰他们没事了便好,绝口不提穆语蓉或者是穆立昂如何。 小憩醒来,章珣的消息递到南秋院,道是晚些在望满阁见面。穆语蓉听过算罢,沐浴梳妆收拾妥当和穆立昂一道到了紫荆园。两人陪着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说了一会话,等到晚膳摆上桌,丫鬟进来禀报,才又去了膳厅。 本是四个人一起用膳,偏偏是摆了六副碗筷,而未再有其他人来,空着的两副碗筷意味着什么,谁都不解释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或许是因为这样,明明是过节却一顿饭吃得不见得多么高兴。 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始终是惦记他们父母的,他们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悲剧。正是知道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好歹还有这份心,穆语蓉才没有怎么怨恨过他们两个。 但这不代表什么,穆语蓉想。她和穆立昂过去那么多年受欺负他们没有站出来替他们说话,还有一次次他们对于二房的明显偏爱,都令她无法不觉得寒心。说到底,对于他们而言,一个“利”字便高过一切。就像直到穆老爷子意识到穆立昂实际上是个可造之材,才愿意将他带在身边。就像穆老夫人可以前一天为了周氏逼迫于她,后一天便睁眼看着周氏出事而不置一词。 可至少能够维持得了表面的平和,已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她不会指望什么,也不会奢求什么。 在安静之中,一顿团圆饭便这么吃好了。丫鬟上来将碗碟都撤下,重新端了刚冲泡好的茶水并着各色糕点、水果上来。穆老爷子抱着茶盏没有说话,穆老夫人看着神色略有些恍惚。 穆语蓉沉默中亲自剥好了两个橘子放到碟子里摆到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面前,又想说替穆立昂也剥一个。谁知穆立昂已经先帮她剥好了个橘子,将瓷碟推到她面前,呵呵笑着有些求表扬的意思。穆语蓉笑了笑,便不客气的用了起来。两个人这个样子,倒似没有太在意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如何。 · “今儿个过节,街上热闹,你们要是乐意,凑一凑也无妨。”轻呷一口茶水,穆老爷子搁下了茶盏,淡淡说了一声,起身离去。 穆老夫人见状,没有即刻跟上穆老爷子,只是对穆语蓉和穆立昂露出个笑脸来,说,“喊上立行、妍儿同去,便更热闹了。多带些人,记得早些回来便是。” 这边正说着,被穆老夫人遣来递话的春芽进得膳厅里头,同几个人福了福,笑着便道,“二小姐说想和大小姐一道出门玩耍,二夫人便遣了奴婢来问问大小姐的意思。若是正巧也用好晚膳了,又想去瞧瞧热闹,倒是正好同行。” “那可是巧了,正好说到这,蓉儿,立昂,一块去吧。”穆老夫人笑着便要替穆语蓉、穆立昂拍下板来。 穆语蓉不动声色,却直接拒绝了,“前两日明珠便差人来同我说过,今晚上要我陪她一起,因着早便说定了,此时反悔,恐怕不妥。” 要带着穆语妍不是不可以,但穆语蓉没有提,自然是不愿意的意思。穆老夫人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去逼穆立昂。可她到底有些抹不开脸,脸上的笑都略微凝滞了,与春芽说,“既然如此,你且去琼音院回话,说叫妍儿和立行他们去玩便是。” 春芽领话先行退下了,不多时,穆语蓉和穆立昂一并回了南秋院。 因着晚膳用得早,这会其实天还未黑,时辰尚早,穆语蓉不着急出门。唯有穆立昂神神秘秘,将她拉到一旁,悄声同穆语蓉道,“姐,你同我说,真的不是去见九皇子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穆语蓉没有即刻回答他的问题,穆立昂越是焦心,变得着急,忙说,“姐,我同你说,那个九皇子一看就没有安什么好心,别和他走那么近!”说着就冷哼了一声,继续“抹黑”,“就算是对你好也不行,他是个坏人。” “谁是坏人?” 穆立昂默默转过了身,见章珣黑着脸站在自个身后,又因着在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一时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再看穆语蓉分别是憋笑模样,恐怕先就发现才没有说话,穆立昂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嘟囔两句,低着头溜走了。 “你走路连个声儿都没有,没得把人给吓到了。”穆语蓉走到章珣面前,又与他说道,“不是在望满阁见面么?我和明珠先前便有约,这会儿没有空。” “霍承毅回来了,她哪儿还有工夫搭理你?”章珣轻挑眉头,轻易驳了穆语蓉的话。穆语蓉却在想,霍承毅竟然回来了,便听到章珣道,“今儿个一早到的,赶着回来过节。” 穆语蓉不说话,章珣追问,“还约了别人么?”言语之中似乎有吃了几口干醋的意味。穆语蓉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只故意答,“祖母方才说,让我和二妹妹一起出门。” “我随口一问,你倒是来劲。谁也不带,只咱们两个。”章珣霸道地一口堵住穆语蓉后面的任何话。 · 章珣早早结束手头的事情,到了南秋院来找穆语蓉,自然不希望旁人打扰。原本算着或许得晚些才能够抽得了身,因而定了望满阁见面,既然已经见到了人,望满阁便不必再去。 乘着马车穿过朱雀大街,章珣不说目的地,穆语蓉便没有问去哪儿。马车走了许久,穆语蓉猜着或许这是到了城郊。等到了地方,下得马车,却原来是到了一处别院。 天已经黑下来了,仰头便能瞧见玉盘一样的月。穆语蓉环视周围,别院内虽灯火通明,但远处瞧不见多少光亮,想来果然还是走得远。章珣伸手来牵她,穆语蓉想也不想,将手搭了上去。 仆从打着琉璃灯在前边引路,章珣牵着穆语蓉在后面慢慢走。这处别院,虽然不及先时五皇子的别院那般气派,但同样很大,且布置设计自有一股风韵,可惜是夜里并没有办法好好欣赏。穆语蓉觉着,应当是章珣自己的别院。 章珣牵着穆语蓉一路穿过大半个别院,后来仆从自行退下,章珣没有接过琉璃灯便没了照亮,只能借着月光继续前行。好在今夜月明,倒不碍着什么。这么约莫又再走了半刻钟的功夫,章珣忽而顿步,穆语蓉跟着停了下来,抬眼一眼,终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人力挖凿的一池湖水,湖面上飘着数不清的小花灯,将整个湖面都近乎照亮了。样子相近的花灯又成堆聚在一起,组成类似于莲花的形状,乍看之下,只觉得壮观无比。 章珣偏头,看到穆语蓉的表情,顿觉欢喜。他琢磨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主意,逗逗她高兴。总归是担心穆语蓉对什么都无甚兴趣,瞧了也不觉得如何,那便等于白忙活一场。白忙活却不是最重要的,想尽法子都摸不清她的喜好,那是真的令人发愁。 “走。” 穆语蓉听得章珣一句话,见他脸上挂着笑,似乎颇为高兴,又拉着她直奔湖中心。湖中心设了凉亭,通往凉亭的是用木板、木桩修筑起来的路,踩上去倒是结实,又挂了不少的琉璃灯一路照亮。 章珣牵着穆语蓉到了凉亭内,亭中方桌碗碟、小菜、点心、水果摆了满满一桌,茶水酒水俱都不少。若是穿过凉亭,便是一叶扁舟,想要泛舟赏月,也十分容易。该有的有了,不该有的,似乎也有了。站在凉亭之中再去看湖面,周围的一切便恍然不似人间,有如仙境。 穆语蓉想,章珣这真是费了不少心思。有人肯为自己花这样的大心思,无论是谁捧着了都不免受用非常,当下心情便更好了。 “坐。” 到底不知穆语蓉此刻想法,章珣只是邀她入座,而后恋恋不舍松开穆语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偏偏穆语蓉罕有的盯着他看,叫章珣觉得奇怪,可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被她看着,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个人呢? 亲自替两人的酒杯斟满了桂花酒,章珣见穆语蓉目不转睛,佯作好奇,笑问,“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谁知穆语蓉也是一笑,回答,“仙郎何处去,人间无嫦娥。”又眨眨眼,透着少许的狡黠,补充,“都道嫦娥奔月,可九皇子好看得不似凡人,倒觉得九皇子也要去天上寻嫦娥仙子去了。” 第20节 毫无准备被穆语蓉的情话扑了满脸,好似被调戏了般,章珣却仍能够保持从容与风度,也似不经心,应道,“仙子便在眼前,不必去别处寻。” 这话一出,反倒是叫穆语蓉红了红脸。 ☆、第40章 恩人 中秋一过,穆三夫人便将余菲送走了,预先商定要替她在临安城说一门好婚事跟着作罢。除此之外,许月从朱府搬出来的事情一样提上了日程。 先前穆语蓉和吴妈妈提过的事情,吴妈妈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人来和穆语蓉磕头道谢,便是说定了的意思。于是,在离朱雀大街不远的地方买定了一处二进的宅子之后,穆语蓉又安排了吴妈妈这个侄子吴放负责招人的事宜。 到如今,眼看着许月便要搬进去住了,一问之下,吴放递进来消息说该招的人都已经招齐了,穆语蓉便亲自走一趟去看看情况。 这天的天气有些阴凉,天色算不得很好。乌云堆叠天边,下一刻便似要落雨。吴放亲自等在宅子外,待穆语蓉下得马车即刻殷勤将她迎了进去。 许月要住的这处宅子是章炜亲自挑的,钱也是他出的,穆语蓉倒是没管过。今儿个她也是第一次瞧,宅子是半新的,后院带着一个小花园,宅院里处处已是收拾得整齐干净,家具用什都是全新换过的,一个人住很不错了。 看过了宅院的环境,穆语蓉到正厅坐了下来,让吴放安排招好的仆人一一进来过过眼。洒扫丫鬟仆从这些,看个老实即可,但是贴身丫鬟、护院、账房先生这一类,还是得好好瞧瞧。账房先生,原不是穆语蓉的意思,章炜提了,她不问缘由只交待下去办妥当就是。 丫鬟奉了热茶,吴放也开始将人陆续喊到正厅里。穆语蓉只看,偶尔问个问题,点头便是过。吴放选中的两个预备给许月当贴身丫鬟的姑娘,都是二十来岁,已经许过人家且有了孩子的。 这倒是挑得不错,许月年龄终究不大,平日里在这儿并无其他人照料,有家有孩子的心里头顾忌也多些,很多事情便不会敢做。穆语蓉瞧着两个人都不笨拙,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两名丫鬟退下了,跟着便是四名护院。 几个人一走进来,穆语蓉便被其中的一人吸引了目光。与韩柯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亦不妨碍穆语蓉一眼认出了他。他长得虽然不十分粗犷,但是面相坚毅、皮肤黝黑,身形又颇为高大,很容易叫人留下印象。 见到穆语蓉的韩柯要更惊讶一些,还未回神之时,穆语蓉已经站起身,面露欣喜之色,又不乏惊喜说道,“韩壮士?他日一别,未再有恩人消息,没想到在这里重新相缝。既再见,自不能如那日般叫恩人这么走了。”说着命人掌座看茶,要请韩柯坐下。 穆语蓉过分热情,韩柯不免不大自在。想转身走人,又到底迟疑。这么些时日,他没有能够找见要找的人不说,身上那么点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因着他自身原因,正经差事没有那么好找,碰壁许久才终于找着这么一份工。若是就此作罢,恐怕只能落得露宿街头。 韩柯心里头揣着想法,面上越显得冷淡,两相之下,穆语蓉的友善便越惹眼。正在韩柯犹豫之际,穆语蓉又道,“恩人若是有任何困难,我都该相帮的。恩人若是推拒,反倒叫我心里头不踏实。您救我一命,现下恩人遇到了小小困难,我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吴放云里雾里,没意料大小姐竟然认得这么个人。一时间又是欢喜,原先觉得这人气质与俗人有些不同怕招惹事端,并不想用,可对方态度诚恳且身手不错,是诚心求份工,心软之下还是答应了。 听大小姐这般话语,说不得他这还是做了件顶不错的事情么……吴放心想着,见到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连忙上前去半拉半请了韩柯坐下来。 “恩人请稍坐一会,待我这儿的事情结束,再与您好好道谢。”穆语蓉温声说道,吴放连忙将余下这几个护院遣了下去,又再招呼剩下的这一位还没由穆语蓉过目的账房先生进来。 · 宋景止一脚迈进了正厅,就觉得这情况有些看不懂。上边坐着的大小姐,似乎是有些眼熟。下边坐了个中年男子,绷着脸,挺直背,严肃得好像面对的是死生大事。不是说就是给大小姐瞧上一眼,做最后的确认么? 前有韩柯,后有宋景止。为了不让自己外祖母操心揽下来这些事情,似乎意外的值得。穆语蓉看着宋景止进来正厅里面,朝着自己鞠了一躬。吴放介绍说这是招进来的账房先生,穆语蓉只点头继续打量。 宋景止出身确实不高,若是没有记错,他家中应只剩下了一名老母亲,便是有其他亲戚,估摸着也是顾不了他们的生活。既出来寻事情做,必定是生活上遇着难处了,可这样的一个人,她若不揽过来给自己做事,未免犯傻。 因到底是个读书人,恰似“腹有诗书气自华”,宋景止站在那儿,即便五官只算得上端正清秀,不过是穿着群青直缀,亦叫人觉得舒服无比。 穆语蓉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荡,宋景止则在坦然中记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曾见过穆语蓉。那次回到家中,才发觉那布匹料子似乎过于好了些,不该只值那个价钱。后来抱着回去店铺询问,又说并没有没错,只得作罢。即便努力忍耐,终究因为被持续打量而羞涩到红了脸。 “宋公子是个读书人。”穆语蓉良久方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年已十八,若是不曾记错,明年科考又该举行了。宋公子若要备考,还有时间与精力做这些事情么?” 没等宋景止答话,正厅外头先传进来章炜的话,“自然是没有的。”他大步走进正厅,上下扫了宋景止两眼,心想,瞧着就像个小白脸,又说,“不用他,到时候我自个拨个人过来。” 就这样被否了,宋景止不免变得着急,替自己辩驳,“既是出来应这份工,自然是有时间有精力做的,若是不信,只管先用上个几天,真做不下来,再不要我也不迟。”他本可以求助穆语蓉,却并未那么做。 章炜在上首的另一处位置坐了下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对宋景止的话没有任何考虑的意思,只转头看着穆语蓉问她说,“这位又是?”自然是说韩柯。 穆语蓉看一眼显出窘迫的宋景止,而后回答了章炜的问题,道,“我的恩人。”顺着这话便继续和章炜商量,“既然账房先生要另寻,正好还缺了的一名护院,便也重新招过罢。” “行,也从我那儿拨个人过来。”章炜想也不想,将事情一并揽过来。 穆语蓉没有任何异议。 宋景止也知道,自己这一回是又没戏了。 · 一应事情确认过后,章炜先走一步,穆语蓉再三劝说,好不容易说服韩柯给自己道谢的机会,便命人先行去酒楼订下一桌酒菜。 穆语蓉与韩柯到了酒楼,雅间是预先定好的,等他们入了座,酒菜便陆续送了上来,很快摆了满满的一桌。这会儿,韩柯即使没有了不自在,却是一贯的沉着脸,看起来未比之前友善,穆语蓉浑不在意。 听风听雨立在穆语蓉的身后,养娘则是在一旁替他们斟酒倒茶。穆语蓉以茶代酒先敬韩柯三杯,他也是沉默连续三杯酒下肚,没有任何的话。因而,还是得穆语蓉先将这情况给打破。 “不知恩人现下住在何处?先时说到临安寻人,可曾寻到?若是有困难,只管提出来,若能够帮得上忙,自当全力以赴。” 穆语蓉一连串的话,韩柯面无表情回答道,“不曾寻到,不敢劳烦穆大小姐。”并不肯松口半分。 毫不泄气的穆语蓉再接再厉,“您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呢?即便没有天大的本事,可到底在这临安城生活了十数年,很多事情自然比恩人清楚。恩人没有寻到要寻的人,却出来了寻差事,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若是缺银钱,我这儿总能够拿得出来。” “无功不受禄,便是穆大小姐好心赠予,亦不敢接。” “若是如此,不瞒恩人说,也不怕恩人笑话。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了,前些时候,我相依为命的弟弟被人欺负,遭人毒打。心疼心痛之余,也想着为替他寻个师傅,叫他学些拳脚功夫,一来是能够强身健体,二来能够防身。” “恩人的身手我是知道的,若是恩人愿意那是再合适不过。我不是随便编了谎话来骗您,您见着我弟弟便知道了,脸上的伤疤都还没消。如果是恩人来教,我自是千个万个的放心。等先安顿下来,寻人的事情,恩人便可从长计议了。” 穆语蓉提出这样的一个建议,是要他暂时住在穆国公府的意思,韩柯听得明白,有别的想法,因而没有一口回绝。穆语蓉见状,知这事有戏。 ☆、第41章 瓷罐 待到韩柯酒足饭饱,穆语蓉也顺利说服他暂且在穆国公府安顿下来。虽则两个人各有心思,但真的要说起来,目标倒是有些一致。只是,韩柯并不十分清楚穆语蓉当下的想法。 穆语蓉带着韩柯回了穆国公府,而后便喊了穆立昂过来见过他的新师傅。穆立昂没有多问任何话,本着姐姐做什么都是为自己好的原则,与韩柯打过照面,问过了好,重回到书房学习。 见到穆立昂,他脸上确有伤痕,这便等于韩柯确认了有些事情穆语蓉没有对他撒谎。即使是撒谎,他既然打定心思进来了穆国公府,也没有轻易出去的心思。之后穆语蓉让底下的人安排他的住处等事宜,韩柯也没有什么话。 让人送了韩柯下去休息后,穆语蓉便到书房写了封信,命了听风即刻送出去。这边事情刚刚处理妥当,章珣便冒了出来。 章珣将个青色牡丹花纹的小瓷罐无表情搁到书案上,也不说是什么东西,穆语蓉搁下手中毛笔,好奇探头去看,凑近闻到一股刺鼻味道,掀开瓷盖,再一闻,与她的判断无异——果真是一罐子陈醋。 “做什么呀这是?”穆语蓉一时间哭笑不得,又觉得章珣幼稚,又觉得幼稚得不叫人厌烦,反是叫她不知如何应对。 “送你。”章珣哼哼,又说,“我可不是小气,也没插手你的事情,就是让你感受一下。”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头想起来却觉得着恼。他的五哥神神秘秘和他说什么穆语蓉的恩人又说什么小白脸,倒是叫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没有想到竟是韩柯,这便罢了,那个宋景止怎么又晃到穆语蓉的眼前了? 可最叫人着恼的是,他心里头是觉得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偏偏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耐不住性子,心里头仍是吃味。恼了半天,他以为,很有必要让穆语蓉知道他的心情。 穆语蓉回味过来章珣说的是什么事,忆起他曾在自己面前提过一回宋景止,越是觉得好笑又束手无策。若是他直接来质问她,或者是要求她不可以这样或那样,兴许她直接就翻脸了——到底她不觉得章珣能够对她管来管去,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嗯,感受到了,回头叫厨房做了饺子,给你慢慢就着吃。”穆语蓉又狠闻一下那罐子陈醋,抬头对章珣说道。 “这主意不错,咱们一块吃,也顶好。”章珣颔首,认真考虑起穆语蓉的提议。 · 原以为能够求得一份好差事,最后还是落了空,宋景止虽觉得沮丧,但想到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回到家时,老母亲正睡着,宋景止便去煎药做饭,在厨房里头倒腾没停。 等到煎好药、做好饭,喊醒老母亲服侍着她喝粥吃药。一时听得母亲说自己拖累了他,心中愧疚之类的话,他不得不连声安慰,好不容易,将人哄得重新睡着,总算是忙过去了,却不觉汗湿一背。 宋景止在陈旧的木桌旁坐下,正准备就着青菜喝粥填填肚子,又听到有人急急敲响了院门,于是不得不搁下碗筷,先去开门,看看是什么事情。 来的人却是上午才见过的吴放,满脸喜气,倒似有喜事。他不认为上午的事情会忽然改了主意,因而没有抱着期待,偏偏是这位吴管事这番模样,难免疑惑。这当口,吴放咧开一排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到宋景止的面前。 “宋公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个小小的账房,到底与您的才华不符,我觉着,您这是遇着大好事了!且偷笑吧!” 见宋景止不接,吴放将信往宋景止怀里头一塞,又掏出了一袋银子,塞到他怀里头,“大小姐知道了宋公子如今家里头困难,怜惜宋公子才华,因而交待了我这个事情。我只是个办事的,别的不知,您且自个看信吧。”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吴放也不管宋景止到底是如何,只将钱袋子也往宋景止怀中一塞,转而一溜烟跑了。等到吴放跑远了,宋景止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怀里头的东西,心里头莫名生出了些怪怪的感觉。 写信的人更写着一手好字,宋景止将信中的内容来回看过了几遍,一时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再瞧瞧沉甸甸的钱袋子,并不想要动。信里头写下的地址,倒是牢牢的记住了。略想了想,他和自己睡得迷糊的母亲说过一声,揣着钱袋子,拿着信,重新出了门。 · 许月搬家是在三天后,她搬家的这一天,章炜却没有出现,只是账房先生有了,缺了一个的护院也有了。到这时,穆语蓉才知道,章炜转了不少田产铺子到许月的名下,觉着她打理不过来,才说替找个账房先生管一管。其他的,穆语蓉拿了些私房钱出来给许月用,朱老夫人也出了些银钱,如此,至少保证了许月的生活无忧。 韩柯在穆国公府住了下来,认真地做好穆立昂的师傅,每天都准时在寅时喊穆立昂起床练功。惯常穆立昂得再迟一个时辰起床,可他并无抱怨,老老实实按照韩柯的要求去做。 询问过穆立昂的意见,他道韩柯教得不错,穆语蓉便没有多管。韩柯却也算得上老实,除去教穆立昂练功之外,平素便将自己当作了穆立昂的护卫,只不出南秋院的门,也几乎没有什么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月的时间,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便要入冬了。穆语蓉等到这个时候,终于等到了韩柯有了点不一样的动作。 如常带着穆立昂练功过后,放穆立昂回去之后,韩柯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出了南秋院,绕到穆国公府的正门候着。 · 因着时辰尚早,天还是黑的,雾气迷蒙之中,穆二爷和过去一般,出门便要坐上马车,往宫里头去。黑暗之中,突然杀出来一人,穆二爷惊叫一声。周围仆从上来护他,却眼见着一一被放倒在地。 穆二爷看着蒙面之人逼近,仅露出的眉眼似曾相识,目光中顿时射出阴毒神色,怒斥一句,“你是何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可是不要命了!”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问你一句,广安当年韩家二小姐的遗孤下落,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穆二爷闻声色变,目光之中阴毒之色尤甚,却道,“什么韩家二小姐,我不知情,莫在这儿胡言乱语!你既伤了穆国公府的人,便休想轻易逃走!” “你真当韩家的人都死绝了?”韩柯低吼一声,便要去捉穆二爷,却不想,穆二爷身手不赖,一时未能够得逞。方才有人悄摸回去喊人,韩柯自是瞧见了,因而纠缠越久,越对他不利。 察觉并不能够轻易制服得了穆家二爷,韩柯并不多待,想要即刻脱身而去,却比意料的更难脱身。这时间,却又再莫名出现了一个蒙面人,且上来就帮着韩柯对付穆二爷,韩柯心中惊疑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可现下顾不得那么多。 只是,有人帮忙总归是不同,这么一来,韩柯终究还是脱身而去。穆二爷看着这两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蒙面人离去的背影,脸色只有比先前更加阴沉。再等穆国公府的仆从赶出来,自然已经连蒙面人的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穆二夫人原本送走了穆二爷,约莫是身子有些不利索,头昏昏沉沉,想着再睡一会,却被折回来且脸色不愉的穆二爷吓了一跳。 “怎么了?不是去上朝了的么?”穆二夫人连忙坐了起来,从床榻下来,追问穆二爷几句。 穆二爷沉着脸,说,“韩家的人出现了,你自个也要小心一些。”话说毕,转身又走,也没有其他的话。 穆二夫人心中大惊,还想多问几句话,却没有能够听到穆二爷其他的话。可是,穆二爷留下的这么一句话,已足够令她坐立不安。她再无半分睡意,思忖不过半晌功夫,便叫人准备马车说要回周家一趟。 韩柯逃走,绕回南秋院到房中藏着,却想不明白后来出现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在这样的时辰能够出来帮他,无疑是一直都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他思来想去,想将目标圈定在穆语蓉的身上,又不怎么敢确定。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会有这样厉害的手段?且既然是帮着他,无疑是说与穆二爷有深仇大恨才是。韩柯并不是很想得明白。 另一边,听风先避开了韩柯,确认没有跟着她之后,才回到南秋院。换过一身衣裳,只等着穆语蓉起了身,再与她汇报事情。却不想,穆语蓉已经醒了,招她进去回话。 ☆、第42章 求证 穆语蓉背靠着个宝蓝色银线绣花大引枕子半坐在床头,听风与她将不久之前发生的诸种事情一一禀报,任何细节都没有落下。因为时辰着实太早,周遭寂静,听风自然听清楚了韩柯与穆二爷之间的对话,且一字一句重复给了穆语蓉听。 竭力说服韩柯在穆国公府暂且安顿,穆语蓉的目的之中,便包含诸如今日所闻。这些信息对于穆语蓉而言,不可谓不重要。最初,韩柯听到穆国公府则色变这一点就引起了她的注意,派人去查到广安韩家的消息后,她只有更加在意,但苦于没有韩柯的下落。 倘若当年种种与穆延善之间牵扯颇深,久未寻到人的韩柯愿意进穆国公府,必然会有一个目的是冲着穆延善来的。或许这也是他这段时间都深居简出的缘由。穆国公府的其他仆从不大认得他,就越不容易败露。 韩柯的行为,令穆语蓉的诸多想法都得到证实。知道或许韩柯想要的人就在桃乐坊,那她就必须赶在穆延善之前将事情完全掌控住。无论如何,桃乐坊里面是否真的藏着令她介意的人,必须尽快确认。 穆语蓉独自琢磨半晌,养娘进来,与她说,“二夫人出门了,说是回娘家一趟。”又问,“小姐起身吗?丫鬟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起吧。”穆语蓉微微点头,养娘便转身出去吩咐。穆语蓉看着,又想该找个时间和养娘好好谈一谈才是。 第21节 · 却说周氏一路急急忙忙感到了周府,见着刚刚起身的周老夫人,一时只得先服侍周老夫人洗漱梳洗,又亲自替她梳头上钗。周老夫人是个容长脸儿,不笑的时候瞧着十分阴郁,是个很不高兴的模样。她又很瘦,上了年纪就越显得柴,倒是觉不出个官夫人的味道。 周氏满脸慌张且这样一大早赶回来,周老夫人心知定有重要的事,却依然对她这份不淡定感到不喜。周氏服侍她梳妆妥当便欲遣退众人与周老夫人单独说话,周老夫人心里明白,只说先用早膳,周氏无法,不得不扶着自个母亲到了膳厅。 即使面对着一桌的吃食,周氏也没有任何心思和胃口。哪怕穆二爷仅仅是提醒她一声,暂时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再听到穆二爷提起韩家,她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又好像压了块大石头,叫她喘息不得。 周老夫人的胃口却并不赖,她看着不着急,慢悠悠的吃,好半天功夫才搁下了碗筷又漱口净手。倒是周氏不吃,她一样不管。待吃饱喝足,其他人自觉避开,周老夫人方开口询问,“这么一大早急急忙忙来寻我,还能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不成?” 明白自己母亲不喜见人忙乱,亦担心自个太急切反而说不清楚重点,于是竭力令自己镇定一些之后,周氏深吸一气,对自己母亲说,“娘,又出现了。韩家的人,竟然又出现了。” 穆二爷遇着的事,在来的路上周氏已了解清楚。偷袭之人既是男子,且能够清楚当年密辛,周氏很难不想到韩柯身上。韩柯来问穆二爷讨要孩子……周氏不觉气恼,当初应该果决一点,将孩子也彻底做掉。如今不知道人是在何处,也不知道活着没活着,倒是叫她无法安然。 “出现了,又如何?” 周氏的语气有些郑重,生怕周老夫人不当一回事,且特意强调了一遍。尽管如此,她仍仅仅是得到周老夫人这样一句回答。 “便是有一两条漏网之鱼,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要是不出现,且让他苟活着罢了,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了,该怎么做,还不是明镜一样的吗?就这么点事情,你倒是慌慌张张得不行。我看着你,如今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一点儿小事动不动就天塌下来的模样。我闲是闲,可也不想替你操心这些繁琐的事情。” 周老夫人跟着就是一顿训话,周氏向来都不敢忤逆她,这个时候也就没敢吱声。但是,那一句越来越沉不住气,确实戳中了周氏的心窝子。她自个一样察觉到了这一点,无论是面对穆语蓉给她制造出来的麻烦,还是今天听到韩家消息,她都没有能够做到淡定如常。 “没有来得及捉住,给他逃掉了,他是冲着韩二的孩子来的,并且,还有别的人帮他……”周氏和周老夫人说明着情况,“如今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背后还有什么人,只怕不如过去容易处理。” 这般一分析,周氏到底还是觉得事情颇为棘手。 韩柯在暗,他们在明。他们现在的情况,韩柯或许不难掌握,而韩柯现在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便是明枪易躲,暗箭也难防,就怕韩柯搭上了什么大人物,才敢这样无所畏惧地出现在了穆二爷的面前还搞了场偷袭。 “却也未必他背后有什么人物,”不必猜都知道自个女儿想法的周老夫人很快断定一句,“他既然颇为在意韩二的孩子,说不得只是自个寻不到,想让你家二爷派人去追查下落。到时候,只要从你家二爷手上将孩子抢过来便是。” 周老夫人的话不无道理,周氏认真听着也认真思索,与她继续商量道,“母亲,我寻思着,虽然不知道那孩子是生是死,但既然是现在的情况,还是该上了心去找一找。” “自然要找,就算你们控制不了那个孩子,也绝不能够叫别的人控制了。”一时间周老夫人又叹气,却笑了起来,“好在当年将别个隐患都解决了,否则你家二爷才是恐怕性命都要给断送了。” 说着更有些不屑的意思,“瞧着他整日都是副精明模样,倒是连那种糊涂事情都做得出来。要么便纳进门做妾,要么便记着灌几碗避子汤,否则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偏偏就被个狐狸精迷了眼。” “你也一样,手把手儿教你,比你姐姐可是笨多了,连个男人都把不住。就是可惜你姐姐福薄命短,早早去了,不然我该省多少的心啊……” 提起周氏的姐姐,周老夫人眼里就含了泪,周氏忙劝她几句。可几个孩子的娘了,还被自己母亲这样说,又不敢辩驳,心里一样不痛快。 周氏没有在周府待得太久,与周老夫人商议过事情,她便匆匆回到穆国公府。一切却如常,穆语蓉那边也没有任何的动静。虽然本该如此,但周氏仍旧略略松了口气。 · 韩柯被请到南秋院正厅里时,心中终究感觉到一丝怪异。这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之后,便怎么都挥散不去。穆语蓉惯常笑望着他,询问穆立昂练功的相关事宜,听来并无不妥。韩柯瞧着平心静气,一一作答。这般来回说了一会话后,他心底的怪异得到了印证。 “恩人今早儿没有像往常那般跟着立昂,不知是否身体有何不适不处?若是身体有不适,该快些请大夫来看才是。”穆语蓉笑吟吟的,这般神情却不叫韩柯觉得无害。他摇头说自己身体并无不妥,果然穆语蓉便接了话说,“想来也是,否则恩人如何有精力去做些别的事情……” 韩柯眸色微沉,想着若是穆语蓉与穆延善一条心,只当他倒了霉当初救了这个人。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另外的一个念头又袭了过来。她怎么知道清晨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他的行动?再看,确实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眉眼中还透着稚气,即便眼神清澈坚定亦说明不了什么。 “穆大小姐是什么意思?”韩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他将视线射向了穆语蓉,试图透过她的眼眸、神态察觉更多东西。 “恩人何必如此?”穆语蓉唇角维扬,韩柯的逼视未能够令她感到任何不舒服,她抬手,韩柯扭头去看,便见有一人从外面走进来。 “眼熟么?”穆语蓉又问韩柯,“在恩人脱不得身之时,那个帮助恩人的,同这个人像不像?” 韩柯抿紧了唇,打量出现在他眼前的听风。在他的印象里,面前的人当是穆语蓉身边的丫鬟。因着近来他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没有太注意除了穆延善以及穆延善身边随从之外的人。穆语蓉将人送到他面前来认,恐怕是……韩柯心中闪过猜测,而这猜测使得他面部紧绷,越发抿唇不言。 “恩人在寻的人,究竟是什么人?韩家二小姐,是什么人?韩家二小姐的遗孤,与穆国公府的二爷,又到底有什么关系?”穆语蓉一连串发问,韩柯不做声,穆语蓉脸上的笑却始终挂着。 及至最后,穆语蓉略放低声音,将小姑娘当初递给她的那封信中的内容,念了一遍给韩柯听,说,“长兴临广安,遗子无人抚。” 话音未落,韩柯已是脸色剧变,仇视与愤恨再也藏不住。 ☆、第43章 骑马 正厅内的气氛,随着韩柯表情的变化一样发生了变化。原先多少有些不够正经,不够严肃,却因为韩柯几乎内心喷涌而出的愤怒与仇恨而逼得周遭氛围不容含有半分的轻视。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妹妹的遗言?!”韩柯见藏不住,自然不与穆语蓉废话,直接将心底的惊疑摊了开来。 “我并不知道那是恩人妹妹的遗言。”穆语蓉到这个时候,终于收敛笑意,一面与韩柯对话,一面认真思考着。 “我曾无意中收到一封信笺,信中只写了这一句话,仅仅是推测。恩人自广安来,这句话谈及广安。恩人与穆家二爷有仇怨,穆家二爷表字长兴。所以,恩人正在找的,便是这话里的遗子了。” 与此同时,韩柯一样在分析穆语蓉的话。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确实小看了面前的人,而她知道的事情,应当远不止如此。甚至,说不定他不知道的一些事,她也知道。 最初无意间救下面前的人的时候,他没有防备透露过自己来自何处,也透露过自己的名字……而信笺无论是早或是晚收到,都应该是在前阵子他们重新见面之前,甚至也可能是在他们初次见面之前。既然如此,韩家的事情,恐怕她也已经调查过了,只要她有这个能力。 韩柯审视着穆语蓉,又想,她应当是有这个能力。无论他是否感到吃惊、不可思议,那或许都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她不见得能有那样的底气,在这里与他谈论这些旧事。更何况,他没有从她的脸上与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怯弱。 陈年旧事,和穆国公府的连接都在于穆延善。如果面前的人在意这些事情,或许应该说,她很可能是因为在意穆延善,才会无意中知道某些事且上了心。可,她和穆延善之前有什么恩怨?但是,他们之间有任何的恩怨,都同他关系不大。 “你想知道什么?” 韩柯在心里仔细分析过一遭,方开口发问。穆语蓉却没有如他所想,顺势向他发问,好从他身上榨取到更多的信息。韩柯目不转睛,看本一脸肃色的穆语蓉,轻轻一笑。 “如果我知道你想找的人的下落,你可以用什么来换?” 她的声音与语气,透露出不可思议的笃定。仿佛她在说话之前,便意料到了答案,而答案亦必定是她所想。 韩柯心中触动,却望着穆语蓉,郑重且坚定说道,“把命给你。” …… 与韩柯做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穆语蓉的心情很不赖。于是,章珣叫人递话,说过几日邀她去打猎,她也即刻便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且亲自写了信叫人带去给章珣回话。 这一日,待穆二爷上朝回来,周氏又同他仔细商议过今天遇到的事情,并确定下来寻人的事情。却不知道,另一边,韩柯早有行动,更不曾想到,韩柯就在穆国公府。 对于穆语蓉而言,韩柯亲自去桃乐坊确认,是再合适不过的。烟花之地,她用的人里边没有不正经的,且多少效果不足,而她自己亦没有可能亲自去办这件事。那么,便再没有比韩家的人握着线索亲自去查证,要更加有效率以及保障的办法了。 趁着这会功夫,穆语蓉将养娘喊到跟前问话。养娘近来的变化,她一直看在眼中。不过,这不妨碍她依然想要听一听养娘自己是怎么说。 · 仅仅是四五天的功夫,寒流袭来,秋天被彻底卷走,冬天也就真的到了。依着和章珣的约定,早早与穆老夫人打过招呼。这天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穆语蓉带着穆立昂与养娘、听风听雨之流的仆从一并出门。章珣虽则没有亲自来接,但派了马车到南秋院,穆立昂心有介怀,却终是上了马车。 韩柯心中记挂的事情还没有彻底办好,且他说过替穆语蓉卖命,却也言而有信。韩柯真的听命于穆语蓉,更是亲自将身契交到穆语蓉的手中。穆语蓉并不和他客气,将身契收了下来,存放稳当。与此同时,也将韩柯引荐给了黎叔,让黎叔配合他。 因为韩柯的出现,穆二夫人无暇寻穆语蓉的麻烦,穆二爷更不曾将她放在眼中。是以她这一次出门打猎游玩,未有任何的负担,轻松无比,权当好好散心。若一天便回,恐不尽兴,因而这次的行程预定了是三天。 先前受到章珣相邀且也是好几日行程便是五皇子别庄那次了,穆语蓉不是故意却到底联想起那时的事情。且算着,不过几个月过去而已,她和章珣之间的关系已是大不同。穆语蓉心想,上一次玩得不尽兴,这一次应该会好很多吧。 马车出了临安城城郊地界之后,继续赶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路才终于停了下来。穆立昂先跳下马车,本打着再去扶自个姐姐的主意,却被预先等着的章珣抢去了机会。 即便章珣只是隔着衣裳抓了穆语蓉的手腕,穆立昂依旧死死盯着章珣的手,一脸愤愤。穆立昂深深觉得,虽然他是这样的身份,是这样的年龄,但是他或许很有必要和九皇子探讨一下之乎者也以及非礼勿碰之类的话题! “语蓉,等你这半天,总算是到了。”顾明珠有些日子没有见穆语蓉,本是约了中秋出游,却因为霍承毅回来而食言,哪怕解释过亦是心中歉疚。这会儿见到穆语蓉,她只有比往常更加亲热,“咱们也一阵子没见,怎么我就胖了,你还是这么好看呢?” 穆语蓉由她挽着走,与跟在顾明珠身后的霍承毅点头问好,方笑道,“正所谓食言而肥,所以,很正常。”听到穆语蓉故意拿那件事调侃她,顾明珠笑骂两句,心中安定,又觉得有这么个朋友真是不错,一时嘿嘿笑了几声,带着她往搭帐篷的地方去了。 重生到现在,这还是穆语蓉初次与霍承毅正式见面。与记忆中无差的整日都面无表情的人,虽长相俊朗,但因日日严肃,不苟言笑似个小老头,倒未招惹到许多少女心。可不就是这样的一个霍承毅,将顾明珠宠在掌心,宠到满临安城的新妇说起来都艳羡无比么?可见,很多事情,光是看外表或者表面,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也好像,章珣看着确实是一本正经,但很多时候,未必如此。 要搭帐篷自然只能够选在平地,穆语蓉和穆立昂便是一路坐马车到了山脚下,离晚上歇息的地方更是不远。这里约莫是属于偏于私人的狩猎地区,附近有搭建好的马厩,且瞧得出来并非是新的。进山的路,站在帐篷外就能够看得见,已经算是十分的方便。 顾明珠拉着穆语蓉先钻进了一定搭好的大帐篷里头,几名丫鬟正在里边整理东西,见到她们进来便行礼问好,立在一旁。顾明珠让她们继续收拾,她们才重新动作了起来。 “这三天,咱们两个就住在这儿了,怎么样?看看可是缺了少了什么,好提早吩咐下去添置上,免得要用才发现没有,又得着急。” 穆语蓉心里头其实没有那么多讲究,可那是因为曾经有不短的一段时间,她没有心情去讲究,现在却不一样。既然有条件,讲究又何妨,还不是自个舒坦么?只是,帐篷里的一切皆是用心布置,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一应俱全,倒是并没有任何缺少。 许是担心她们两个夜里会睡得不习惯,床是搭高了的,且在下面铺了几层软乎的锦被垫上。人坐上去,除了比平日里睡的床榻矮了少许,也感觉不到太多不同。顾明珠拉着她略瞧了瞧,丫鬟打水进来,穆语蓉便梳洗了一番,又换过一身适合骑马的骑马装,顺便将仪容稍作整理,而后与一样打扮好的顾明珠两个重新出了帐篷。 穆语蓉方从帐篷里出了来,便见章珣骑着一匹枣红大马朝着她走过来。顾明珠很是识趣,见状走开,自去寻霍承毅。马背上的章珣意气风发又身姿挺拔,没有特意摆什么姿势,亦有如画中仙。时常都能够见识到章珣究竟气质、长相有多么的迷人,穆语蓉只觉得一次更比一次赏心悦目。 “先去转一圈?一会朱省辰便到了,不用担心你弟弟。”章珣骑着马到了穆语蓉的面前,朝着她伸出手来,三言两语免去她可能有的忧虑。 于是,穆语蓉没有多想,递过手去,便被章珣拉上了马背。章珣十分君子的双手握着马鞭与缰绳,两臂虽环至她的身前,也没有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待确认穆语蓉坐稳了,他一夹马肚,枣红大马便奔了出去。 ☆、第44章 蜜糖 山林之中,专门辟开的大道十分宽阔,两边满是光秃秃的林木与灌木丛生的斜斜山坡。小动物藏匿期间,感觉到不明声响便逃窜开去,鸟儿受到马蹄声的惊吓,哗啦啦齐齐飞向天空。穿过重重枝桠,细碎阳光落在了路面黄泥与碎石上。 枣红大马跑了一阵,在往山林深处去的同时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后来,章珣便由着马儿随意慢悠悠的走,只觉得穆语蓉此刻在自己怀中,受用无比,始终扬起的嘴角将他的心情显露无遗。 穆语蓉看不到,却能够感受得到章珣这会儿心情很好。少年的胸膛虽不够宽阔但有力温暖,周围风景即便称不上绝美亦别有风味。素来觉得自己的一颗少女心早死透了的穆语蓉,却常会因和章珣在一起而被激起。穆语蓉开始觉得,有个情投意合的人比她以为的好,也不那么负担。 “累不累?”穆语蓉出神之时,章珣似有感觉,故意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穆语蓉没有躲开,反倒是往他怀里凑了凑,说,“累也同你一道出来了。”章珣闷笑,到这个时候,手臂方收紧了些,将穆语蓉更好的拥在怀中。 “借个肩膀给你随便靠。” 章珣说得一本正经,偏偏自个先占了个便宜,下巴搭在穆语蓉的肩窝处,两人的脸颊便贴得很近。恰巧穆语蓉略侧过脸,章珣的唇瓣就这么擦着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太过清晰与清楚。隐隐的,说不上来为什么,穆语蓉一瞬觉得,章珣这个人,或许很有豺狼潜质。 不经意的,却从未有过的触碰,穆语蓉没有觉得不舒服,便没有多在意,只是将脸别了回去。相比之下,章珣不能淡定了,至少,心里是这样的。他还有点不高兴,要是穆语蓉不是只有十三岁而他不能太禽兽……呵! 章珣笑不出来了。 并且,他没有能够看到穆语蓉脸上闪过的一抹少见的调皮笑容。 “这边的空气真好,我们下来走走吧。” 心中有杂念,再似先前将穆语蓉拥在怀中,便无法做到平静,因而,当听到穆语蓉这一提议的时候,章珣便直接点头附和了。 章珣翻身下马之后又再去扶穆语蓉,两人下得马背。枣红大马丢在路边,章珣也不管,自然而然牵起穆语蓉的手,便继续往前走。 没过一会,听到穆语蓉问附近藏着多少的人,章珣虽不觉得她是好奇,但没有往特别的方向想,只是说,“无论多少人也没有一个敢出来碍你的眼,若是不喜欢,让他们退远一些。”章珣话才出口,便听得树林中一阵稀疏响动,想来是那些隐匿的护卫都自动退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穆语蓉觉得满意了,忽而停步,拉着章珣一并停住。 章珣与她仅仅一步远的地方立住转身,心中更加疑惑,面上依旧平和,笑问穆语蓉,“怎么了?” “有个想法。” “什么……唔……” “不错。”踮脚成功占到章珣的便宜之后,穆语蓉很快给出了评价。再看章珣惊呆了的样子,穆语蓉觉得,也很不错。 穆语蓉的动作太快,最重要的是,章珣没有预料到她的主动,也没有想到……他惊喜而且惊奇,又觉得不满足。碰碰嘴巴便算了?他有那么好打发么? 于是,在穆语蓉笑着转身的瞬间,章珣的动作不再有半分的迟钝,迅速且准备抓住穆语蓉的胳膊。同时,借助于不会弄疼她的力度,成功让她重新面对自己。 这一刻落在眼中的面前之人的笑容,让章珣觉得,无论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就算只是这样简单的亲密,依然令章珣感觉被灌下一大口蜜糖,甜滋滋的,却哪怕他不喜甜食,也再多都不腻。 “食髓知味。”章珣凝视着穆语蓉,手掌已然不安分的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摩挲着她触感细腻、有如白瓷的肌肤。他低低开口,声音中透着蛊惑。 穆语蓉始终是笑,她觉得这样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妥当与否,她不在意,她自己开心,不比什么都重要么?她不愿意,章珣便从不会强迫,这样的态度令她觉得十分的舒服。 她这辈子,若论物,什么都不会缺,感情则不同。即使经验不足,并不意味着她体会不到章珣的用心多么难得。过去没有是一回事,可如今既然碰着了,还是自己送上来的,她接受了,那从此之后就只能是她自己不要。 第22节 章珣的手从面颊离开落到了穆语蓉的腰间,在露出笑容的同时将穆语蓉揽到身前,两人贴近,以更加亲密的姿态,相依缠绵。 · 章珣与穆语蓉从山林里回到山脚下,朱省辰已经到了,除此之外,还有许月与章炜。多个人多分热闹,穆语蓉倒是不介意。 只是,在穆立昂看到穆语蓉的瞬间,便从朱省辰身边蹿了过来。他没法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章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姐姐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自觉今天给了章珣足够甜头,穆语蓉由着穆立昂拉着她走,章珣虽不乐意,但一颗心沉浸在先前的甜蜜里,更不在意穆立昂那点小心思,没有同他计较。来日方长,他和穆语蓉好的时候还多着呢…… 没多久,霍承毅和顾明珠也从别的地方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时间正好,仆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专门一个帐篷是用来用膳的,大家便都聚在一处。顾明珠、穆语蓉和许月并排坐着,许月仍是害羞。不过,众人都和善,顾明珠、穆语蓉都算照顾她,何况章炜也在,许月便没有多么的不自在。 安然用过了午膳后,众人都略有些疲倦,便各自回了帐篷去稍事休息,计划着醒了再考虑其他的活动安排。 先时顾明珠说穆语蓉与她一起睡,穆语蓉也并不知道许月会来,因而穆语蓉便问了许月她住在哪儿,却原来她自个住。本想着她夜里或许难免害怕,毕竟年龄还小且有些不好的经历,考虑在她们的帐篷里加一张床,让许月也一起住进来。 章炜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便替许月拒绝了,“她也不是三岁小孩,平日里胆子总这么小怎么能行,便让她自己住着,且外头便有丫鬟侍卫守着,哪儿有那么恐怖。”许月只得连忙拒绝了穆语蓉的好意,穆语蓉自然不再多言。 顾明珠好奇许月的身份,也好奇她和五皇子的关系……到底过去不曾听说是哪家的小姐。待两个人进了帐篷又遣退下人,少不得缠着穆语蓉追问。穆语蓉便与她略说了说,至于章炜和许月的关系,没有过多解释。两人这般说着话,顾明珠累得听着便先睡着了,穆语蓉才跟着也午休。 · 再醒来的时候,精神倒是恢复了。不过,两个人浑然不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由丫鬟服侍净面梳妆的时候,底下的人说,因着见她们睡着,其他人便没有要吵醒她们的意思,不过这会都进山打猎去了,为晚膳做准备。 是以,穆语蓉和顾明珠再从帐篷里出来时,少年郎们却一个也不见,而许月也一并被章炜带着进山去了。顾明珠略有些不快,觉得自个被落下了,生着闷气,穆语蓉只得安慰她,“是舍不得打扰你休息才没有喊醒你,也是因着心疼。” 顾明珠知道是这个理,不好意思叫穆语蓉安慰她,便扯了个笑,说,“我哪儿是在意这个呢?”心里的郁闷顿时间散了,又道,“他若是抗不回来一头小鹿,我非好好嘲笑他一番不可!” 两个人这边说着话,远处一匹马朝着她们的方向奔了过来。马背上坐着的人她们倒是都认识,怀敏郡主沈茹莺。在马匹将到穆语蓉与沈明珠面前的时候,怀敏郡主才将马勒停,如果一个控制不好,兴许两个人便都受伤了。挑衅的意思,太过明显。 “真巧。”一身艳红骑马装的怀敏郡主坐在马背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穆语蓉和顾明珠,嘴角勾笑,又专门盯着穆语蓉,问,“有空吗?会骑马吗?来比一场?”这其中的意思,比先前更加明白。 怀敏郡主骑术精湛,顾明珠早有耳闻,何况来者不善,谁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既不熟悉,无理要求自可不应。顾明珠拉了拉穆语蓉的衣袖,对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虽然觉得穆语蓉当不会无聊到答应她这么样的一个要求,但是顾明珠不是非常肯定。 “怎么比?” 穆语蓉却不看她,只以不经心的态度随便回应。顾明珠见穆语蓉应了下来,不免担心。穆语蓉的骑术,顾明珠多少知道,和怀敏郡主相比,总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痛快。”怀敏郡主见穆语蓉答应了下来,心思转动,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边有个跑马场,三圈,谁先到终点,谁就是赢。你若是赢了我,随便你处置。我若是赢了你,我提的要求,你也都得答应。” 怀敏郡主的幼稚令穆语蓉觉得自己是在陪小孩玩,可是,怀敏郡主左右都会找她的麻烦,明着来总比暗着来能给她少添点事。如果能够早点摆平她,自然没有必要一直留着这么个隐患。虽然对方可能输了也不服气,但是她却可以拥有更大的余地。 “没问题。”穆语蓉一点头,“但是我有个要求。我自个惯用的马驹没有带来,为示公平,抽签随便从马厩里挑两匹。” 怀敏郡主眼神一黯,答应了穆语蓉这个提议,且翻身下马。抽好了签,各自选中了马匹之后,穆语蓉说要换一身合适的衣裳,怀敏郡主没有拒绝。 在旁边不好插话的顾明珠跟着穆语蓉钻进帐篷,急切道,“怀敏郡主的骑术了得,我不是想打击你,可她那番要求太过无理,本不该答应她的。她无端端找你的麻烦,之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九皇子。”穆语蓉这会儿却不遮掩了,与顾明珠说,“先时在福安公主府,出了点事,梁子已经结下了,今天不应,她也会有其他的法子叫我不舒坦。” 顾明珠一时仍是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过些什么,却也知道,穆语蓉这是没有法子才答应了怀敏郡主的无理要求。她想着,既然是因九皇子而起的事,那便该由九皇子来处理才对,因而想也不想,道,“我命人去通知九皇子,让他回来处理好这些烂事儿。” 穆语蓉忙拦住了她,“找他来有什么用?”又笑得无奈,“这么对我没信心?没有把握的事儿,我才不会做。何况,他一来,便是处理妥当了,日后也一样不会再有他什么事情,倒是没得要多给我记下一桩‘罪名’。” 顾明珠一时间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叫穆语蓉自个小心些。顾明珠觉着,赢或者不赢是其次,要是受伤了,无疑得不偿失。 穆语蓉换了身更方便的衣裳,拉着顾明珠出了帐篷,怀敏郡主已经在等着了。看到她们,沈茹莺径自翻身上马便去往了马场。仆从将马牵了过来,穆语蓉接过,也一样上得马背,跟着沈茹莺去了。 顾明珠扭头看养娘、听风听雨等人脸上都不见任何担忧之色,不免觉得好奇,便问道,“你们不怕你们小姐会受伤吗?” 养娘连忙福了福,笑着说,“顾大小姐不必担心,小姐的骑马之术是小时候跟着朱将军学的,后来跟着夫人学,也得朱老夫人点拨,小姐既是肯答应这比赛,想来心中有数。只是,小姐不曾让奴婢们跟着,也没有让不许跟着。顾大小姐若是要去看比赛,可否让奴婢们跟着一起?” “唔……走吧。”经过养娘的提醒,顾明珠方反应过来,若是迟了步便看不到穆语蓉和沈茹莺的比赛了,连忙也往马场去。一路上,心里头不免嘀咕,她怎么就给忘记了呢? 穆语蓉的外祖父、舅舅都曾经是大将军,骑射之术在大周都是顶尖的,这样的条件,她若是学……顾明珠一时间又闹不清楚了,朱大将军为国捐躯时,穆语蓉才几岁?可无论是几岁,哪怕是她的母亲还有朱老夫人的教导,也足够了!尤其是朱老夫人,这一位老夫人年轻时候的事迹,顾明珠可听自己的祖母、母亲说过不知多少。 这般一路又是分析又是琢磨,顾明珠终于安定许多。平素穆语蓉不爱在这种事情上抢风头,确实不代表她就不行。如此想来,反而是觉得,她与沈茹莺的这一场比试,或许会十分的精彩。 · 顾明珠赶到马场时,穆语蓉和沈茹莺两个人已经在起点处待定了。坐在马背上的两个人,远远看来却皆是英姿飒爽。顾明珠在外围站着,在两个人皆一甩马鞭的时候,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沈茹莺的骑马术确实十分不错,可是,穆语蓉紧随其后只落下不到半个马身的距离,越是叫顾明珠惊叹。比起顾明珠来说,更加诧异的,当属沈茹莺了。本以为开始便能够将穆语蓉甩在了身后,却没有想到,穆语蓉完全没有被她甩下!沈茹莺心中不服气,一时不停甩着马鞭,紧咬牙关。 顾明珠见沈茹莺不断加速,而穆语蓉也跟着她一起加速,两个人几乎齐头并进,连着两圈下来,都是如此。于是,当只剩下最后一圈的时候,顾明珠不觉屏住了呼吸,等着最后的结果,可她没有能够顺利等到最后的一个结果。 当看到沈茹莺一手抱着马脖子,侧身贴着马背,另一只手竟挥着马鞭朝着穆语蓉身上招呼过去的时候,顾明珠没压抑住惊叫了一声。可下一瞬,她提到嗓子眼的心都塞回了肚子里,因为,出乎她的意料,狠狠的出乎她的意料……穆语蓉竟然直接伸手便将沈茹莺的马鞭抓住了。 沈茹莺的马鞭没有能够顺利落到穆语蓉身上,她越是咬牙,用力想抢回属于自己的马鞭而不得。明明是如此,她却忽而一笑,下一刻,穆语蓉身下马匹也忽然顿住,两只前蹄抬起,仰身长啸,突然间就变得暴躁不安。 然而,就在沈茹莺准备放弃抢回马鞭,等着看穆语蓉掉下马背的这一刻,她却只看到穆语蓉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且朝着自己轻声说了三个字。那么三个字,她辨清楚了,因为这句话,本应该是她对穆语蓉说…… ——你输了。 穆语蓉如是说道。 从马背上跌下去的时候,沈茹莺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本该摔下马来的穆语蓉却稳稳当当依旧在马背上。尽管马儿暴躁无比,穆语蓉仍旧挥动马鞭,那马受了惊吓,反倒比之前跑得更急更快。因为离终点很近了,沈茹莺摔倒在地,似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穆语蓉却已经到了终点。 疼痛袭来的同时,沈茹莺眼睁睁看着穆语蓉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即使在地上滚了三滚,终还是平安无事。沈茹莺想不明白,可是疼痛让她暂时失去了意识,丫鬟仆从们也似乎涌到了她的身边。 · 心惊肉跳之中,顾明珠没法再在意自个形象,小跑着到了穆语蓉的身边。看到穆语蓉竟然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她简直吓个半死,再看从地上火速便爬了起来的穆语蓉,似乎没有什么,却还是连连追问,“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疼的?”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顾明珠扭头,却看到原来穆语蓉骑着的马竟然直直冲过去撞到了一棵树上。在这之后,马匹便瘫倒在地,浑身抽搐又口吐白沫,不多时,竟然没气了。仆从回来禀报时,顾明珠几乎气得发抖。怀敏郡主是下了什么样的狠心,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这个时候,顾明珠更在意穆语蓉如何,想着这笔账等到确定穆语蓉无事了,总能够好好清算清算!穆语蓉确实没有什么,虽然在地上滚了几圈,但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就是身上变得脏兮兮的,不怎么舒服。她摇摇头,说,“我没事。”便往沈茹莺那儿走了过去。 应该怎么说呢……她既然会答应沈茹莺的比赛提议,且明知道对方不安好心,当然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这样,无论是沈茹莺对她出手,又或者是在她要用这匹马上动手脚,都是在她的计算当中。 没有自然最好,可就是真的有,也不至于乱了分寸。怀敏郡主会挑赛马,无疑是她自信自己十分厉害,那么,其他的手段只会是在她发现自己赢不了的情况用来做保险。 这是穆语蓉的想法。因此,她便一样觉得,至少在前面两圈的时候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情。这么一来,即使最后一圈出了点事,沈茹莺赢了,也可以不认账。或者是她受伤了,事情作罢了,沈茹莺也不会觉得自己亏。 沈茹莺被丫鬟们七手八脚抬了起来,瞧着似乎是已经昏过去了,却也不知道究竟伤到哪里。但无论她伤到哪里,伤得多重,穆语蓉也不会后悔或者心疼。她有那么好欺负么?想得倒是美。 “怀敏郡主可要说话算法,您自个说的,听凭我处置,我记着了,这么多人也是个见证。”说罢,穆语蓉倒不管什么,只想着,身上沾了许多泥,实在是不舒服……想好好沐浴梳洗,又想,不知道回去是否有热水备着。 顾明珠跟在穆语蓉的身边,心情复杂。她见识到的穆语蓉方才显露出来的身手,是过去所不知道的。她知道穆语蓉的太多事情,便从来都知道她处境艰难。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哪儿能闹得她是这样坚毅性子,又藏着这一身的本事?自己同她比起来,实在是太不行了! 一行人沉默回到帐篷,穆语蓉其实还算得上是心平气和,只是这么闹了一场没了心情,便不怎么想说话。等到回到帐篷了,转头看到顾明珠默默含着一包泪,她没忍住被逗笑。 “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做什么?我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穆语蓉憋笑,又吩咐养娘去准备热水,说自个想清洗清洗,又说,“不用找大夫,我没有受伤,如果不放心,也可以请过来,但是我要先沐浴。”穆语蓉如此贴心的举动,令养娘忙咧嘴一笑,应声而去。 “看着你,我觉得自个太没用了。”顾明珠默默说。 穆语蓉认真的看着她,也道,“什么都不会也可以过得自在,多好。何况,你哪儿没用了呢?能交到我这样朋友的人,可不多。” “瞧你这么往自个脸上贴金!”顾明珠成功被穆语蓉逗得笑出了眼泪。 · 章珣等人回来的时候,仆人们已经搭好篝火、烧起碳、架起烤架,在为晚膳做着准备。穆语蓉沐浴过后,头发便只松松挽着,与顾明珠坐在帐篷外,看着仆人忙里忙外,吃着剥好的松子聊着闲篇。 穆立昂第一个冲到穆语蓉面前,同她说着自己的收获,并未发觉到在他随众人去打猎时曾有事情发生。章珣本也没有察觉,可他见穆语蓉眼底有疲惫之意,便觉不对,且又是不事打扮的样子……见众人回来,知道自己这般略有失仪,重回帐篷去想着至少将发髻梳妥当。 穆语蓉一走,顾明珠忙站起来对章珣说,“我和语蓉午睡醒来,碰到怀敏郡主了。”即便没有多说,章珣也知这里头得有其他的事情,因而肃了脸色,便跟着穆语蓉钻进了帐篷里面。 待到章珣也走了之后,顾明珠对霍承毅一点头,也走开,霍承毅便跟了上去。穆立昂才意识到是否有事情发生,却不得要领,终究没有钻到帐篷去寻自个姐姐,反而是找起养娘与听风听雨等人来。 章珣进得帐篷里头,穆语蓉正坐在简易的梳妆台前,手中握着玉梳,细细梳着柔软青丝。章珣走到她的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梳子,动作温柔,又问穆语蓉,“要怎么弄?” “九皇子连这个也知道?简单些吧,左右不多时便歇息了。” 章珣应了一声,说,“小时候倒是常替母妃束发,如今怕是生疏了,手法要是不好,你也别嫌弃。” “哪儿能嫌弃呢?要是没法子,值不得要供起来才算好,到底是金贵金贵的九皇子亲自帮我做这些事情,别个人一辈子都没这个福气。”穆语蓉笑了笑,和章珣打趣。 ☆、第45章 回府 即使点了灯,帐篷里的光线依旧有些昏暗。穆语蓉透过铜镜看章珣不怎么娴熟地替她绾发,想起了什么,和章珣说,“不让通知你是我的意思。”言下之意,并不是章珣手底下的人懈怠了。她没有特别的意思,只觉得其他人不相干。 章珣淡淡应了一声,费了点儿劲,却也帮穆语蓉挽好了发。穆语蓉跟着随手从首饰盒里挑了支白玉海棠簪子自个戴上,便准备起身出去,却叫章珣摁住了肩膀。 “我瞧瞧。” 疑似瞥见穆语蓉的手臂上有青紫痕迹,因着光线偏暗不太能够辨认得清楚,章珣便握住她的手,略往上捋了捋衣袖。斑斑淤青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之下显得有些可怖,章珣眸子一沉,心中已是不悦。 沐浴的时候,穆语蓉自己也发现了这些淤青。原本没有什么感觉,后来想想应当就是在地上滚那两圈给闹的。身上别处也有些痕迹,却还好,没有破皮,等过阵子就什么都瞧不出来了。有怀敏郡主垫着,她这样便算不得多大的事。 夜里多少凉下来,被挽起衣袖的半截藕臂不自觉冒出鸡皮疙瘩,章珣便将穆语蓉的衣袖重新放下顺好。穆语蓉转头,见章珣面色严肃,想了想,道,“虽然错不在你,但多少与你有关系。若不是因为你,我确实不必遭了这罪。我只问你一件事,你须得好好回我。” 章珣颔首,应了一声,以为穆语蓉要说什么正经事,却听到她说,“你们出去这么一趟,猎着小鹿了吗?扛不回一头小鹿,对不起将我和明珠丢下了。” “没有猎着,会有惩罚吗?” “唔……有的,便罚你明天带我一块去,扛两头小鹿回来。” 两个人很认真的划算着,章珣也是一派认真讨论的样子,“好,到时候剥了皮,回头给你做鹿皮小靴,鹿皮斗篷。” 穆语蓉笑,起身拉了拉章珣,两个人方从帐篷出去了,并没有怎么讨论关于怀敏郡主的事情,却皆是自有想法。 · 众人这会儿已经在临时搭建的露天饭桌边坐下了,余下两个位置,一个在顾明珠左手边,一个在章炜的右手边,穆语蓉和章珣便对号入座。 拼凑起来的饭桌中间围着的是烤架,距离设得刚刚好,只消伸手便能自个拿到吃食,或者是让丫鬟服侍也一样不会碍事。 烤架上搁着各色腌制好的鲜肉肉串与蘑菇之类的蔬菜串儿,肥而不腻的肉串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一阵一阵往外飘。 即便都知道了穆语蓉与怀敏郡主之间的事情,但这会没有人特意提起,倒是为着个不扫兴的意思。现在是穆语蓉没有吃亏,那么愿意算账的人,自然可以慢慢算账,该玩的,也一样要玩得尽兴。 可是一码归一码,章炜与霍承毅听说穆语蓉将怀敏郡主比下去了的时候,不无吃惊。却也在反应过来被遗忘的她与朱家之间的关系时,双双明白了这个道理。 因着许月不怎么会骑马,章炜下午才将她带出去,预备着教一教她叫她至少学会了能够跟得上他们。可是,这么一个下午折腾完了,许月的水平没有多少长进,一时叫章炜很不耐烦。 看到穆语蓉重新想起了这一茬,知道许月与她关系也不赖,章炜饮了口酒,便与穆语蓉说,“穆大小姐明日若得了空闲,不如教教阿月的骑术吧?”想到许月笨手笨脚的样子,不觉气笑,“或许是我能力不足,这么一个下午耗下去,愣是只连怎么上马背都没能够教会了她。” 许月被当着众人的面点了名,且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倒是顾不上章炜初次喊她一声阿月,只是羞红脸低下头谁也不敢看。并不能够怪她,若论出身,她不但是众人里头最低的一个,且与众人皆相去甚远。何况,她的父亲曾经是背着罪名没了的,而她还有过落到人伢子市集那么一段经历。 章炜多少有些不拘小节且不体贴的性子,或者会令他在不经意间便说出叫人尴尬的话,譬如说现在。许月的自卑以及敏感,和对他的依赖,都是章炜没有察觉到或者不以为意的。 “空闲是有的,却不是什么大事。”穆语蓉一笑着应下了章炜的话,原本垂头不语的许月闻言却忙抬头对她表示拒绝,说是不必麻烦了。 穆语蓉心下叹气,觉得章炜既将她带出来了,合该好好照顾许月才是,面上未显,只说,“本是出来打猎游玩,若是连骑马都不会,还有什么乐趣?趁着这次学会了,下次自然就不担心被落下。” 许月一时不再说话。章炜瞥她一眼,却自顾自倒了杯酒,也不说什么。 顾明珠察觉到少许异样,眼见气氛要变得尴尬,连忙岔开话题,“看你们光顾着说话了,再不吃那肉都要烤糊了,累了这半天肚子不饿么?还不快垫一垫?”脸上挂着笑,亲自替穆语蓉和许月拿了肉串。 许月忙说谢谢,脸上露出笑,总算不再是之前略显得难堪的样子。 朱省辰和穆立昂两个坐在角落里头,听着其他人的话,再看着其他人的表情,只觉得莫名复杂,云里雾里,闹不明白。两个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确定他们着实插不上话也帮不上忙,于是依旧默默待在角落,随意吃着东西。 第23节 · 初时虽然有些算不上愉快的对话,但后面众人都只捡欢喜的事情说,便没有再出现那样的情况,多少算是和乐融融吃过了这一顿。 吃撑了的顾明珠被霍承毅带去散步消食,穆立昂与朱省辰和穆语蓉道过安好便自去休息,章炜更是闪避很快。一时间,也算得上各自忙各自的。 穆语蓉先行回了帐篷,没多会章珣便拿着膏药进来了。他替穆语蓉将一双手臂上淤青都抹好膏药,其余不方便的地方没有法子,对于穆语蓉教许月骑马的事情并无置喙。 上午才尝过回甜头,食髓知味却也不是白说,只碍着时间地点都不妥当,不得不灭了心中某些越有壮大趋势的火苗。穆语蓉当什么都不知,催促他回去休息,章珣前脚一走,后脚养娘便进来,同穆语蓉道是许月已经在帐篷外徘徊多时。 许月的心思她不难猜中,穆语蓉让养娘将人请进来,再吩咐听风听雨去准备好马匹。低头站在穆语蓉面前的许月嗫喏着,小声且小心翼翼询问她,现下可是要休息了,又说并不敢劳烦穆语蓉教自己骑马。 “你现在困吗?”穆语蓉反问许月一句,许月不明所以却仍是摇了头,穆语蓉便道,“那去马场吧,我现在就教你。既然学了一下午了,估摸着不会多久就能够学会。我下午睡了挺久的,现在还不困,你不用想太多。” 见穆语蓉说话间已走向了外边,许月来不及拒绝,只能小跑着跟上去。 比之下午穆语蓉离开的时候,马场已经清理过,先时猝死的马匹同样早已不见踪影。马场周围皆亮着火把,至少能够将跑到照得很清楚。穆语蓉带着许月到了马场后,也不多废话,只耐心地手把手教她。 章炜说许月半天也学不会什么,穆语蓉算是真正的领教到了。许月太过紧张,身子始终都紧绷着,怎么都放松不下来。可穆语蓉又理解,有人胆子小,总还是害怕,那便没有办法。 “放松一点,不用怕。”穆语蓉尽可能耐心一些,只是她又觉得,许月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惊吓。不知觉,她想起了许月和自己说过的,曾经章炜开得过分了的玩笑,因而问,“是那一次彻底被吓到了?” 耽误了穆语蓉的时间而怎么都克服不了心里头的恐惧,许月越发不好意思,也多少有些急了。听到穆语蓉的话,反而没有很快就回过神来,过了半晌,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和五皇子说?” “烦他那样亲自教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而且,我也真的想学。”许月站在马匹旁,手中握着缰绳,和穆语蓉说着话,心弦略有放松,“穆大小姐,你觉着,我这样的情况,还能够学得会么?我便是想着,会总比不会来得要好,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不应该就这么浪费了。” 她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可信赖的人。平素没人相伴也不出门,像这样的活动便更是没有机会参与。许月只是觉着,一个人,很没有劲。 “你想学,自然没有学不会的,但你得先学会不害怕了。”穆语蓉很肯定的回答了许月的问题。 许月笑了笑,说,“嗯,我慢慢学吧,还有点时间。时辰已经不早了,明天不是还要去打猎么,许是该休息了。” 穆语蓉应了一声,两人便离开马场回去了休息。 · 第二日,章炜起了个大早,便有随从同他禀报许月的消息,道是许月天不亮就独自去了马场,一个人学骑马。章炜听言,呆了呆,到底还是去了寻她。 许月已经能够安稳地坐在马背了,只是对于马匹的驾驭并不怎么好,她想要驱马前行,偏偏马匹一动不动。她甩动马鞭,她身下的马儿便暴躁地跳动,许月一时没有坐稳,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一声闷响伴着扬起的尘土,疼痛从手臂传来,许月疼得掉眼泪。正想要咬牙重新站起来,面前却站了一个人。她顺着玄色云纹软底朝天靴往上看了过去,果然是章炜,却一时间疼得说不出来话。 面沉如水的章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弯下腰直接将许月横抱起来。许月没意料他会做这样的举动,吓得连忙挣扎,却听到章炜说,“你真是猪脑子不成?自己在这里也没个人陪着,回头摔死了都没人知道。” 明明暗处的护卫不少,而章炜也清楚,却偏偏说出这样的话。许月见他似乎动了怒,且少见他真的生气的样子,觉得很是吓人,当下又不敢继续挣扎,连眼泪都被吓住了。可这么被他抱在怀里面,到底十分不自在,只能软声说,“炜哥哥,我没事,你将我放下来……” 章炜瞪她一眼,又生生将许月最后一个字给吓得咽回了肚子里。到最后也没有能够挣脱得了,许月不得不任由章炜将她带回了帐篷,再喊了人来替她查看身上的伤势。 好在并没有伤筋动骨,许月略松了口气。可想到自己连骑马也不会,没得坏了其他人的兴致,便与章炜商量,“我今天便在帐篷休息吧。” “大家都出去,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章炜依旧是没好气的样子。 “可我要是这么跟着,也得坏了大家的兴致,你说一句话,自然没有人说不好,这事儿也就成了。” “我为什么非要说这样的话?” “那你不是嫌我笨,学了一下午都没学会点皮毛,觉得我坏了你的事么?我也没想给你们添麻烦,大家都已经很照顾我了。” 眼见着许月说不得又得哭,章炜觉得很是头疼,连忙道,“你跟着我,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可我不会骑马。” “我带着你。” “那你就不能……” 许月没有说完,章炜先拍了板,“就这样,说定了,你收拾一下,别耽误太久,一会出来用早膳。” 章炜大步走出了帐篷,许月愣愣地坐了会,终还是接受了这么个事情的发展,同底下的人说帮自己打些水进来。 · 为了穆语蓉等人用着顺手些,章珣先前便命人特地准备小一号的弓箭。众人用过早膳,整装待发,俱好了,也无更多的话,齐齐翻身上马,奔向山林之间。为了添些趣味,难免互相打赌争说自个能够收获最多猎物。也因着这个,一行人分成了几拨。 章珣身手很好,穆语蓉便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他安静的时候是仿若月下谪仙的清贵公子,骑马射箭的他,又似英俊威武、雄姿勃勃的矫健勇士。穆语蓉觉得,他好像哄小孩一样的,竟然自个先将小鹿射杀了,再让她补上两下,而后称赞她厉害,好像那小鹿是她猎杀的一般。 比这更加无奈的事是,她觉得自个次次都瞄准了猎物,且也不过兔子山鸡之流的小玩意,竟就次次都落了空。因为自己不得手而章珣又那副哄小孩的样子,穆语蓉便有些意兴阑珊。章珣瞧出来了,却惦记着要给她做鹿皮小靴、鹿皮斗篷,而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章珣成功猎杀了两头鹿,而穆语蓉见怪不怪之时,在前边的章珣略等了等,让穆语蓉骑马至他身边,方与穆语蓉说,“不玩这个了,带你去个地方。”话刚说毕,章珣便直接跳到了穆语蓉的马背上,稳稳当当坐在她身后,反倒将穆语蓉吓了一跳。 穆语蓉惊魂未定之时,章珣已经从她手中接过缰绳,马鞭一扬,甩下其他随行之人,带着穆语蓉直接奔往未知之地。 穆立昂本想着,自己跟着自个姐姐总归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吧。何况,他还拉了朱省辰陪他一起!可是这一路,眼见昨天懒得出手的人竟然几乎百发百中,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就罢了,“嗖”的一下就从这匹马跳过了那匹马……穆立昂差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问题是,人已经跑了,又将自个姐姐跟丢了?! “追吗?” 穆立昂心里头一团熊熊怒火刚升上来,便听到朱省辰意外淡定的话。他不觉好奇,问朱省辰道,“刚才那样,你也做得到吗?”眼见着朱省辰一点了头,穆立昂眼前似人影一晃,朱省辰已然坐在了他的身后。 “……”穆立昂觉得自个不想说话了。 如是许多天,穆立昂次次都要被章珣甩开,也都没有能够顺利跟住穆语蓉,挫败非常。朱省辰见他如此,好声好气的安慰道,“姐姐大了,由不得弟弟。” 穆立昂转头脸去,两眼汪汪默默看着朱省辰,快要顾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想痛哭一场。 除去最开始的一点不愉快,之后几天都比较平顺,整体上来说,大家都玩得尽兴且开心。章炜对许月耐下了性子,许月也试着多与众人攀谈,总归气氛要更加融洽些。于是,到了最后一日,众人便兴致满满返回临安城。 · 章珣送了穆语蓉回到南秋院,不免觉得,这几日几乎是睁眼便能够见着她,后头又要不容易见。想要将定亲的事情提上日程,却又到底不能够将人娶进门去,只得作罢。两个人说了会悄悄话,章珣方才离去。 穆语蓉回来还没有能够喝上一盏热茶,穆三夫人便已经闻声寻到了南秋院。余氏满脸堆笑,在穆语蓉的旁边坐下,便喋喋不休说了起来。 “蓉儿啊,三婶过去真是看走了眼,你这般聪明伶俐,要是三婶早些明白,那该少受多少气啊!” “那个天杀的胡妈妈,都不晓得她什么时候给周氏那个恶毒妇人给收买过去了。明明是从我余家跟过来的人,竟也敢这么着,真是气煞人!哼!好在,还是叫我给收拾了,身契还在我手里头呢,真是蠢得要死!” 余氏念叨着,想起将胡妈妈办了以后,从她房中找出来的那些个赏赐,又忍不住和穆语蓉说了起来,“这个周氏,到底是藏着多少私房?就一个胡妈妈,竟然得了她那许多的赏赐……” 余氏的眼前浮现了那几袋金裸子,还有一兜子金银首饰。对于一个下人来说,这样的赏赐可不是普通的丰厚。可正是这般,余氏越气,胡妈妈既然得这样多的赏赐,且还不知道是害了她多少回! 穆语蓉没有心思听她念叨什么胡妈妈,兀自喝了半晌热茶后,搁下茶盏,便与穆三夫人说,“要只是这些事情,不必非同我说。您自个处理妥当了便是了,这是您房中的事情,我哪儿管得着?” “哎哟……”余氏见穆语蓉拿捏着姿态,心中一时想着她这样能装,一时嘴上连忙说,“却也不是这样,我今儿来,可是有桩大事要同你说的。哎,我也是费了那许多功夫,才能给从周氏那打听到这些话。”余氏笑呵呵,嘴上说着废了些大工夫,面上却十分得意。 无奈穆语蓉也不见显出半分感兴趣的意思,穆三夫人只得讪笑着继续说下去,“就昨儿个,你不在府里头的时候,周氏的婶婶来了看她,两个人在屋子里头说着体己话,这话说着说着,便绕到你……的身上。” 余氏点了点穆语蓉,呵呵笑了两声,“还记得先前老夫人和你提过的薛家么?老夫人不是同你说,要是觉得薛家不错,薛家的嫡长子不错,便要帮你定下来这门亲事么?啧啧啧!” “你猜猜我听到什么了?”知道穆语蓉不会应她的话,余氏只自问自答,“那薛家的嫡长子,说是身体好了,没有大碍了,实际上,竟然还是下不得床!且是好几个月都这般!你看看你这二婶,多黑心啊!竟然要将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嫁给那样的一个病夫!当真是心肝肺都黑了烂了,才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所以是因为这样,之前穆老夫人和她提过一回,之后才一直没有说过这件事情吗?穆语蓉对这个倒是没有很在意,因而还是没有多少表情。余氏心下纳闷,忍不住问,“这样大的事情,你也没反应?” “多谢三婶给我带了这样的消息,没有其他的事情,三婶还是先回去吧。”穆语蓉觉得自个听了半天废话,见白猫终于跑来了找自己,便抱起她转身进了房间。 ☆、第46章 召见 穆三夫人离开南秋院的时候异常郁闷,本以为自己带了个顶有用的消息给穆语蓉,想着能够从她这儿博到些好处,却碰了一鼻子灰。 想到穆语蓉那般态度,余氏心中有气,却又拿穆语蓉没辙……她对付不了周氏,若是联合穆语蓉说不得真的可以。待等她将周氏拿下了,迟早还要从穆语蓉这儿找回来!余氏愤愤地想着,一路回了庆华院。 穆语蓉抱着白猫摆弄了一会,想着先前随便给它就取上个名多少不合适,唔,不然还是换一个吧,可惜不知道章珣的表字……穆语蓉将白猫举到眼前,看了看,问它,“你想叫什么?阿寻?” 白猫略带着怯懦“喵喵”了两声,穆语蓉便放它自个去玩,稍微休息了一会,韩柯回了南秋院要见她。穆语蓉命仆从先带着韩柯到书房去等着她,不多时,她便也过去了。 韩柯见到穆语蓉没有怎么废话,直接同她说,“人已经找到了,我需要有一笔钱替她们赎身,并且让她们安顿下来。” “人在桃乐坊找到的?”穆语蓉问道,韩柯点头,和她细细说了起来。 这几天,韩柯几乎都泡在桃乐坊里面顺便多打听点消息,直到昨天才算是真的找到要找的人了。韩柯找到的是以前在韩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这么些年,这丫鬟过得并不容易,甚至被毁了容,即使在桃乐坊讨活也只能干些粗活,还时不时被人欺负,可总归还能够过得下去。 当年,韩二小姐将孩子生下来之后,便吩咐这丫鬟从农户的手里买了个女婴,再将这个孩子藏在了外面。韩柯从丫鬟口中得知,当初韩二小姐曾说,若是个男孩,还有活下来的希望,但女孩没有可能,便求她将孩子带走,照拂好孩子,让她能好好的长大。 丫鬟挨不过自家小姐的哀求,最终还是答应了并且连夜带着孩子离开。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仍是遭了追杀。她只是个丫鬟,那些人不会是冲着她来的,那就只能是冲着她从韩家带出来的这个孩子。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么的严重。之后一路逃一路走,十分艰难才摆脱了追杀,最终来临安城藏匿起来,至少算是安稳的渡过了三年的时间。韩二小姐的女儿小名叫阿欣,丫鬟说,一直到阿欣被穆语蓉无意间救下了,她方想到或许可以借穆语蓉的手来做些什么。 那一次是因为丫鬟生了重病又没钱医治,且也没有其他人管,小姑娘着了急才从桃乐坊偷摸出来,扮成了小男孩,想靠些不正当的法子弄到银钱,好给那丫鬟治病。到底对于她来说,这个丫鬟便是相依为命之人。 穆语蓉听着韩柯的话,思索之间觉得韩家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似乎都对穆延善与韩二小姐之间的事情有所了解。转念再想,这个丫鬟既然是韩二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么知道似乎也不奇怪。事后会想到所有的问题都出在穆延善的身上,也合情合理。 ·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并不知道……”似乎是看出了穆语蓉内心的想法,韩柯面容严肃,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失控,说道,“她以前是我二姐贴身的丫鬟,是以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她也清楚。若不是因为追查父母出事的真相,我也很难知道他们竟然是遭了某些禽兽的毒手……”韩柯说得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到底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恨。 即便听了韩柯带来的这些消息,穆语蓉的心里依旧还有疑惑存在。首先,穆延善不管如何,也应该没有动机要将韩家的人都杀光才对。其次,韩二小姐到底是因何而死。她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秘辛,却见韩柯说到与之相关的事情就情绪激动,一时间并不好多问。 “你准备把她们安置到哪里?”听韩柯说完这些,穆语蓉转开话题,问起了当下对于韩柯来说会更着急些的事情。 “预备着先将人赎出来,再寻一处宅子安顿好。”略略沉吟,韩柯才与穆语蓉开口说道。他如今几乎身无分文,提出来的这些自然只能求穆语蓉的帮忙。这也是他着急过来见穆语蓉的重要原因。 穆语蓉却觉得不妥当,便道,“你先前出现在了他面前,且已经暴露了身份,他如今必定在追查你和那个孩子。若不小心谨慎,恐怕要出事。” “我可以保护她们。”韩柯又说。 “保护?”穆语蓉抬眼看他,颇有好整以暇的意思,“你要替我卖命,还能够时时刻刻顾着她们?你愿意保护她们是一回事,可你要从我这儿预支酬劳,总该好好替我做事,否则我要你的卖身契有何用?” 韩柯也不是不明白这层,可他现下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才与穆语蓉那样说。穆语蓉说了不行,多半是她有计较……这般想着,韩柯自然顺势追问,“若是如此,那姑娘觉着该怎么安排?” “你从黎叔那儿取了银两,先将人赎出来,再把人带到我说的地方,养娘和听风会在那里等着你们。”穆语蓉说着,给韩柯写下了一个地址。韩柯接过,道谢之后便先行去了办后面的情。 穆语蓉接着又分别写了信给许月和章珣,差人递出去。许月的那处宅院要再住进去两个人自然不难,且那儿有她的人,还有五皇子派去保护许月的人,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即使是穆延善,手也伸不到进去。 回想了一番韩柯的话,再联系自己知道的其他信息整合了一下,穆语蓉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探到父亲与母亲被谋害的真正原因了。一面想着该寻个时间见见那个丫鬟,又不觉心情变得沉重。想起另一桩还没安排好的事,穆语蓉重新打起精神,将心思都收了回来。 · “小姐,宫里头来旨意了,老夫人请您赶紧过去呢!” 穆语蓉交待过养娘和听风之后将她们遣出去了办事,没过多会,穆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亲自赶到了南秋院过来请她。 “是什么事儿?”无论传的是谁的旨意怠慢不得,因而穆语蓉很快起身便往紫荆园赶,却也摸不着头脑,追问老嬷嬷一声。 老嬷嬷似面有难色,皱着眉,快步在前头引路,一时又说,“却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情,但来传话那位公公说,传的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皇后娘娘?穆语蓉心中微讶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先赶到了紫荆园。 彼时穆老夫人正在接待着李公公,穆语蓉一到了,那李公公便站了起来,与穆语蓉见礼,而后说,“穆大小姐,皇后娘娘派奴才来接您进宫一趟。时间有些赶,若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咱们这便走吧?轿子便在外面等着呢。” 穆老夫人见这不清不楚就要将穆语蓉带进宫去,若是好事便罢了,若不是好事至少也该先知道了能有个应对。于是她便使了个眼色,老嬷嬷将沉甸甸的钱袋塞到李公公的手中,穆老夫人便问,“公公,且不知,皇后娘娘召我家蓉姐儿进宫是为了何事?” 第24节 将手中的钱袋略颠了颠,李公公颇为满意,顺势收了起来,说,“这个,皇后娘娘倒是不曾说过,只不过,怕也就是想见上穆大小姐一面罢了。”言下之意,应当不是哪里得罪或者触怒了皇后。 正因为李公公这么说,穆语蓉反而觉得老夫人没有问到点子上面,可她不大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即使心里有些猜想希望得到证实,却又觉得左右得走这一趟,只得作罢。唯独是她现下的打扮要进宫便不怎么的合适了,于是和李公公说了一声之后,回了南秋院换过衣服、重新梳妆好,便乘着软轿跟着李公公去了。 一路到了宫门处,穆语蓉被从软轿请了下来,重新换过轿辇,又继续往皇后的凤鸾宫去。到得凤鸾宫外,有两名宫女在那儿候着她。穆语蓉下了轿辇之后,李公公便退下去了,两名宫女将穆语蓉继续替她引路。 穆语蓉一面跟着走,一面观察了一下凤鸾宫的情况。她对皇宫并不熟悉,后宫更是,如今也是初次到凤鸾宫,尤其是第一次要这样直接面对皇后娘娘。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和章珣的接触,令穆语蓉对皇权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是以,她知道,即使皇后娘娘无缘无故要拿捏她,她也无法反抗。 “穆大小姐请,皇后娘娘和福安公主、怀敏郡主都在殿内。”行至正殿外时,其中一名引路的宫女对穆语蓉说道。穆语蓉看了她一眼,宫女便回给她一个笑容,跟着穆语蓉走进了正殿内。 · 福安公主与怀敏郡主,穆语蓉都认得,而皇后的身份不难辨认。殿中上首处,端坐着一身绣金边鸾鸟朝凤纹云锦裳,头戴凤钗的皇后娘娘,因为保养得当,瞧着不过三十。 事实上,皇后娘娘膝下不但有五皇子,且还有大皇子章熙,以及远嫁的长公主。大皇子章熙年已二十四,皇后娘娘早已不年轻。即便不知道真正的年龄,穆语蓉也推测其应是四十余岁。 她看起来满面温和,笑容中又透着一股端庄大气,并不会给初次见面的人颇有手腕的印象。却但凡机灵一点的,都知道能在这后宫里稳坐高位的人,并没有一个会是好惹的。 沈茹莺是穆语蓉可以猜想到自己此次被请进宫来的原因,她没有往章珣身上想,不过是因为若是与章珣有关,消息必定会更早传到她的手中,而不会事发突然。但是福安公主会在这儿,穆语蓉并猜不到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 从与怀敏郡主的那一场赛马到今天,也不过三四日的时间。沈茹莺受了伤,且伤到了胳膊,裹着厚厚的纱布且约莫还用了木板固定——应当是摔折了。她的脖颈有未遮挡好的伤痕,脸上也有擦伤……明明是这般的模样,穆语蓉本以为至少到她养好伤都不会再出来折腾的。 是她小瞧了沈茹莺对自己的讨厌程度,还是小瞧了章珣的魅力? 穆语蓉分布与皇后、福安公主以及沈茹莺行过礼,皇后却不着急免她的礼,而只是叫她跪着听她们说话。且从一开始就的刁难,估摸着到底还是遇不上什么好事了。 只不过,穆语蓉不大想得明白,按照说法,福安公主和怀敏郡主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应当并不至于趟这次浑水才对。即便一样不喜欢她,由着沈茹莺去折腾而自己不必只管看戏,不是要更痛快些吗? “穆国公大人的嫡长孙女……”皇后看了眼穆语蓉,转头和福安公主说,“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却不大瞧得出来有那样好的骑术呢,竟然能够将茹莺都给比下去了。” 说来福安公主亦觉得有些亏了,她确实没有想掺和这些事情,喜不喜欢穆语蓉是一回事,可她又不多闲,何必明知道九弟的心思,还非为难人。今日本是进宫来与皇后娘娘请安的,恰好就撞上了,一时间脱不得身才会落到这般情况。 虽然没有多想要帮穆语蓉,但若是不帮……想到章珣,她也头疼,且她之前先前明明是沈茹莺先去招惹的别人。想到这里,福安公主转头看着皇后,也笑了笑便说,“怀敏郡主打小跟着沈王爷学骑马,骑术确实了得。” “只是母后许一时间忘记了,穆大小姐的外祖父是朱大将军,舅舅是朱小将军,其外祖母朱老夫人当年也是巾帼让须眉的女将军。若是穆大小姐得了他们的点拨,恐怕骑术也很难不好。” 皇后便又道,“说来倒不曾忘的,朱大将军与朱小将军皆是大周的大功臣,朱老夫人也是一般。只是因为瞧着穆大小姐体格柔弱,便以为她不好这些。”皇后娘娘说着,复柔声与穆语蓉说,“且起来吧,地上没得凉。”又命宫人掌了座。 即使皇后嘴上是那么说,恐怕原先无论知道与否都是想要将这一茬忽视过去的。可福安公主特意提起来了,她自然不能再作不清楚。显然,福安公主的提醒,还是使得皇后多少改变了主意。 事实上,皇后这样的举动为的还有更深层的意思。如果穆语蓉很得朱老夫人的喜爱,那么她若是无缘无故受了折辱或者委屈,朱老夫人许不会轻易罢休。事情如果发展成了那样,无疑不会多好收场。这个节点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对皇后来说却更像是送给别人把柄。 沈茹莺原本还因为皇后不免穆语蓉的礼,瞧着她只能跪在自个面前觉得解气,却不一会儿就被免了礼,一时心里头又变得不痛快。朱家她自然知道,可也不觉得朱家怎么样。她的父亲能坐上外爷的位置,功劳还能不比朱家的人大吗? 心里头这么想了一遭后,沈茹莺便越发对穆语蓉感到不屑。不说朱家只是穆语蓉的外家,且说朱家只剩下那一老一小,还能够有多少出息不成?想到穆语蓉无父无母,而自己竟然被这样的人欺负了一回,越发憋气。 皇后惯常对沈茹莺都很不错,是没有掩饰过的喜爱,否则沈茹莺不会想到来找皇后替她出气。是以,不觉又被穆语蓉气了回后,她这会更加没有顾忌,满脸委屈看着皇后,说,“皇后娘娘……” 沈茹莺后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皇后刚刚转头看她一眼,殿外已是传来了小太监的高声唱和,跟着五皇子章炜大步走了进来。他径自走到皇后面前,先对她请过了安,再对福安公主问过声好,转头看到沈茹莺,便笑了。 “哟,这不是怀敏郡主么?”章炜挑眉,瞥见她手臂的伤,依旧噙着笑,说,“那日也没见着你,倒是光听说你和穆大小姐打赌赛马的事儿了。我倒是听底下的人说,最后是穆大小姐赢了的,怎么,先前打的赌这是已经兑现过了?” 章炜又好似这才看到了穆语蓉,拍掌一乐,“可是赶巧,穆大小姐也在这儿。要是没兑现先前的话,由咱们做个见证,也是顶好的。我母后最是公平了。” 穆语蓉顺势起身对章炜行了个礼,章炜先是请她坐下,后再追问,“不知道你和怀敏郡主先前打的那个赌怎么样了?我这个人吧,就是有个爱凑热闹的毛病,母后便说过我许多回了,偏是治不好叫人没辙。要是多管闲事了,那也没法。” 他上来便是副混世魔王的做派,一通说个没停,且在说话之间便将局势往对穆语蓉好的方向推了过去了。这些话,不仅是说给沈茹莺听的,更是说给皇后娘娘听的。别人说这些话都不会好使,唯独他不同。 章炜是皇后娘娘的嫡子,是被皇后娘娘宠大的,在一些不大要紧的事情上,皇后娘娘都会惯着他。譬如说现在穆语蓉与沈茹莺之间的这一桩,当章炜将那些话说出来之后,便意味着它变成了不要紧的事。 沈茹莺在要皇后娘娘为她做主的时候,确实隐瞒了些对自己不利的内容。现在章炜甫一出现,就已经将那些话全抖了出来,真是叫她气又不敢气,怒又不敢怒,好不憋屈。 “茹莺,你同穆大小姐是打了什么赌?”皇后无奈的看了眼章炜后,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容,似什么都不明白,仅是好奇那般,问沈茹莺一句。 想起自己那时自以为必定能够赢过穆语蓉,因而放出那样的狠话……本以为可以好好羞辱穆语蓉一番,如今眼看就要反过来被她羞辱。沈茹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可想到章炜、章珣皆是帮着穆语蓉,来得还这样的快,心里头更加委屈,便红了眼,要落泪的样子。 看到沈茹莺的这幅样子,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福安公主,都大致明白了应当是怎么一回事。再看看穆语蓉,瞧着很是平静且沉得住气,并看不到因为沈茹莺难堪而窃喜的半分神色。福安公主一时间觉得,这个人似乎比自己她之前以为的要更好些。 明明是这般,章炜却没有就此放过了沈茹莺的意思,反倒是说,“母后怎么就不问我呢?我知道!” 他抬了抬下巴,跟着道,“便也是底下的人说的,怀敏郡主邀穆大小姐比试赛马的时候,曾经说,若是她赢了,提的要求便要穆大小姐答应。至于穆大小姐赢了嘛……若是他们没有说错,那么便是,怀敏郡主说自个随便穆大小姐处置。” “怀敏郡主,是这么一回事吗?” 章炜每说一个字,沈茹莺便觉得难堪一分,等到章炜都说完了,沈茹莺到底没有憋住眼泪,只泪盈盈望着他。 “五皇子这是个什么意思?现今我已是伤成了这样,且还非要同我计较那些事情不成?”沈茹莺说半句,便落一串泪,说半句,又是一串泪。 于是,章炜也觉得有点儿尴尬了。可是,他自觉自个很是讲理,这不就是摆点儿事实和道理么?怎么就好像欺负她了一样?何况想到同章珣说定的事,只得将心里头的尴尬抹去了,也委屈的看着皇后,却不说话了。 皇后在这个时候也果不其然出来了主持“公道”,“虽然是茹莺找穆大小姐打了那么个赌,但估摸着是个切磋的意思,倒是不必非计较这些。想必看到茹莺受了伤,穆大小姐心里也怜惜她,不会同她计较的。” 穆语蓉见自个被点了名,忙站了起来,说,“皇后娘娘说得是,那日见着怀敏郡主受伤,我心里头也是挂念不已。今日得以见着怀敏郡主并没有大碍,我也放心了。”没有大碍,才能够来寻她的麻烦啊。 皇后娘娘颔首,夸奖了几句穆语蓉懂事,沈茹莺便是还想说什么也没有法子。这么一场闹剧,到这个时候,再继续揪扯已是无益。 之后又陪皇后说了一阵的话,穆语蓉好不容易从凤鸾宫脱身出来,而章珣已经在等着她。章炜本陪着穆语蓉从凤鸾宫出来,见这般情况,自行闪避,并没有继续“碍事”。穆语蓉也直接朝着章珣走了过去。 ☆、第47章 招惹 章珣一直将穆语蓉送到了宫门处,原本是抽了点空出来见她一面,想着送到这儿便先回去,却到底不怎么放心。只因为,穆语蓉看起来心情并不怎么好。 即使这一次,沈茹莺依然没有把她怎么样,但是穆语蓉依然觉得生气,甚至她也没有怎么掩饰这份不高兴。虽然她不是一个瑕疵必报的人,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忍受沈茹莺三番两次欺负到她头上来。 最初在福安公主府,第一次见面也未曾有什么交集便设计毁她名声;之后不过几天之前,又以为可以欺压她,却不知道打的何种主意,却可以猜想得到,若是她输了那场比赛,少不得要被怎么的羞辱;给了她教训后,想着她收敛一些,不来招惹自己便懒得同她计较,换来的仅仅是她的得寸进尺,甚至搬出来大山要狠狠的压她一压。 穆语蓉想到这里,瞥了眼一旁的章珣,已显出了迁怒的意思。即使章珣尽可能护她也确实护好了她,可既然是因他而起且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就不怪她会不高兴了。 “九皇子且回罢。”沉默中走出了宫门,穆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穆语蓉说完话便也不看章珣,直接上了马车。只打着要从沈茹莺身上讨回来的心思,别人能变着法欺负她这么三次,还不兴她还回去一次不成?沈茹莺身份比她更高又如何,她也不是欺软怕硬的人。 穆语蓉刚坐好,又有人上了马车来,穆语蓉以为是听雨,便没去看。下一刻马车已经开始赶路了,穆语蓉却感觉坐在对面的人身影有些高大,自然明白过来是章珣跟上了马车。 章珣笑得有些讨好的意思,伸手过来要碰她,穆语蓉忍住骂他无耻的冲动抽回了手,终是没有忍住,说了一句,“九皇子未免太过贴心了一些,还要亲自送我回南秋院不成?” 看着穆语蓉给自己甩脸又气呼呼的模样,章珣竟就看出来几分可爱,打心底没有觉得恼,他便觉得自个许是真的没有得救了。可想到,穆语蓉要不是在乎他,自不会是这般对他,竟还有点儿窃喜的意思。一时间,章珣想,自己可算是真的栽在这个姑娘手里头了。 章珣一副“打我左脸我也把右脸伸出去,你开心就好”的样子凑到穆语蓉面前,故意压低声音,用哄小孩的语气问她,“生气了?” 穆语蓉觉得烦便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章珣竟也是无赖模样,不泄气又冲过来。从未想过章珣会是这样,穆语蓉以为这样的行为既不符合他的脸,也不大符合他以往性格,因而很有违和的错觉。 唯独是她一推再推,章珣一次又一次不挫败地凑上来。这也就算了,自己一个错手不小心碰到他的唇,他竟就顺势舔了舔。穆语蓉受到了惊吓,缩回手,再看着章珣,只觉得既气又恼,还哭笑不得,说不出是个什么复杂心情。 “做什么?!也不嫌脏。”穆语蓉撇撇嘴,嫌弃的说了一句。可无论如何,从宫里出来时候的那份不高兴还是被章珣折腾不见了。 章珣听言,继续凑了过来,更直接坐到了穆语蓉的身边,总算将那无赖笑脸收了起来,恢复正经样子,可说出的话依旧不怎么的正经。 “我不嫌弃,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不会嫌弃。” 穆语蓉从没听过别人对自己说这样的浑话,越觉得气恼,并不觉得受用。偏偏章珣表情一换就是一脸正气,仿佛自己说的是正经道理。穆语蓉想起来,自己从前错觉章珣是豺狼……似乎并没有错。可一时又想,他才十六岁,难不成她还真的一不小心祸害了个好少年郎? “说什么呢,我不受用,别在我面前这样的不正经。”回想自己教育穆立昂时候的模样,穆语蓉板起了脸,严肃了语气,以为还是需要好好引导章珣才是,不能叫人误入歧途。 “那就不生气了?”章珣追问,穆语蓉却不作答,章珣便又似自言自语,“这样也不行,那可怎么办才好……亲亲?抱抱?” 穆语蓉听他这般胡思乱想,当下又瞪他一眼,可到底想起那日章珣的霸道、蛮横和……看穆语蓉脸颊、耳朵都发红,章珣却笑,说,“不生气了。”略停了停,他继续说,“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就是想一想也不行。” “可你很招桃花,我嫌弃了。” “那你同我定亲,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 穆语蓉看着章珣,章珣也看着穆语蓉,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互相对视半晌,穆语蓉先移开视线,章珣仍是笑,说,“好像又说了叫你不受用的话,允许你罚我……唔……亲我三下……” “你是流氓吗?” 穆语蓉终于忍受不了了,更是被章珣气笑了。明明觉得他浑得很,也不知道他今儿个是怎么了,尽是说些不正经的话。 穆语蓉自然不知道,对于章珣而言,和她腻歪的那几天哪里足够?食髓知味,食髓知味,恨不能时时刻刻同她都在一处,亲亲她, 抱抱她。他是真的爱惨了,不仅想将她占为己有,也想将他们的关系绑得牢实些,可他又小心翼翼,不敢强硬着来。她生气了,章珣从没哄过人,没有什么辙,耍流氓是下下策,却也只对她一个人做。 “才没见这么半天,你是叫人下了什么奇怪的药不成?尽是说些浑话。”穆语蓉无奈,被他搅得没了脾气,只得同他好好说话。 “你怎么不说,我是害了相思病?药石无医。”章珣微抬下巴,反而莫名变得更加有底气,“半天没见,你就生我的气了,可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穆语蓉听他情话一茬一茬往外面冒,略想了想,问,“你过去是不是总对别的姑娘说这样的浑话,是以现今这般信手拈来?” 一句话已是闹得章珣咬牙,恨恨说道,“我何曾对别的姑娘示过好?”一时间觉得,应该将面前的人拆骨入腹方能给解他的气。 “我哪儿知道……”穆语蓉避开章珣吃人目光,默默说。章珣气得不再说话,穆语蓉却在想,真的没有?这辈子没有,上辈子也没有?于是,她又开始努力回想,上辈子,章珣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姑娘来着。 似乎曾经从谁的口中听过那样惋惜的话语——“九王爷那样好的一个人物,如何不肯娶王妃呢?莫不是个断袖不成?” 当年不肯娶妻的人,若是因为并不愿意将就,如何会一下就看中了她?穆语蓉觉得想不大明白。只是想起自己刚才惹恼章珣的话,又似乎确实有那么点过分。她悄摸看一眼章珣,却见他板着脸,倒似她刚从宫里出来时的模样。 穆语蓉回想着方才章珣如何哄自己的,一时憋笑,也凑到他的眼前,问,“生气了?”章珣不答,穆语蓉又说,“那可怎么办才好……亲亲?抱抱?” 她刚学着章珣的样子,自言自语般说完了这话,章珣却已转过身抓住她的手臂,不允许她反抗,笑呵呵的说,“要亲亲,也要抱抱。” 穆语蓉心想,亏了。 · 被章珣纠缠半天,好不容易喘口气,穆语蓉叫停马车,直接将章珣推了出去,而后吩咐先不回穆国公府,去一趟黎叔那儿。她还有正事要办,没工夫陪章珣闹腾,最重要的是……再留他一刻,且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样无耻的事情来! 这会儿马车已经到朱雀大街上了,因而章珣就这么立在街边。他的俊朗面庞与修长身段、挡不住的贵气都略与行人有些格格不入,以致于周围路过的行人皆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一时更加好奇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再看马车已经走远,原本嘴角有笑的人霎时间换了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众人又觉惊奇。下一刻,又一辆马车停到章珣面前,他抬脚便走,众人便再没了热闹可以围观。 穆语蓉略在马车上休息片刻,便已到了地方。黎叔出去了办事,穆语蓉便坐在厅子里暂时喝茶等着。坐了会儿穆语蓉觉得有些闷,便走到院子里看看景,顺便放松一下。 宋景止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院子里的。 在看见穆语蓉的一刻,宋景止有瞬间的欣喜没有藏住,而后他快步走到穆语蓉的面前,作了个揖,与她问好之后便是道谢。“多谢穆大小姐替小生介绍了这份差事,小生是在感激不尽。” “宋公子不必客气。”穆语蓉略点了头,只淡淡回应了一句,未有其他的话。宋景止似还有话想要说却半晌没有开口,穆语蓉当做不知,又问,“宋公子是有什么事情来找黎叔吗?”目光落到宋景止手上,似乎是拿着一卷宣纸。 因不觉得是不能够说的事情,且穆语蓉主动开口询问,他便忙说,“确实有点儿事情,倒是先前黎掌柜的交待下来的,今儿个终于完工了,正巧来给黎掌柜的过目。” 穆语蓉一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请了宋景止进正厅小坐,心中却是有新的思量。瞧着宋景止似乎坐立不安,穆语蓉倒是好笑,偏想起章珣今日无赖,想到自己曾觉得,不求个怎么样的……若是今世能寻个宋景止这样的夫君,便可以了,再对不起章珣,总觉得已与初衷相去甚远。 黎叔回来了以后,不自在了半天的宋景止马上站起身迎上去。将原先拿在手中的东西交给黎叔,宋景止不再多待,匆匆离开,好似再多一刻都无法继续待着。穆语蓉自也不会故意留他。 知道是有要事相谈,黎叔将穆语蓉请到了书房,听雨与另一名黎叔的随从守在书房外面,他们两个则在里面放心商量。因事情多少与宋景止有关,穆语蓉便先问了一嘴黎叔觉得他怎么样。 黎叔暗自拿捏着穆语蓉的意思,思索片刻,才回答,“宋公子性子踏实谦虚,且确实颇有才华,若科考顺利,得了贵人提携,定可有所作为。” “可只有一个宋公子,总归是不够的。”穆语蓉又道,“韩家的人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虽不一定能够拿捏得住穆延善,但也决计要好好利用起来。如今便是差点儿证据,只待寻得了,再如何,也定可断其左臂右膀。” “小姐说得在理,唯一是事情过去太久了,只怕证据找起来不怎么容易,又不知小姐是否已有别的思量。”黎叔行事比穆语蓉要更慎重也稳重,是以未将穆语蓉的话完全肯定,想要听听她更多的想法。 “待我见过了那两人,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说起来,父亲和母亲的遗物,我亦不曾怎么接触过,不知是否能够寻得蛛丝马迹。”穆语蓉略微思忖,暂时不得要领,也未有什么好的切入口,想着边走边看,才终于说起自己这一趟要交待黎叔办的事。 “且不去说韩家人能够与我们带来多少的助力,便是往后想要能够抗衡穆延善,少不得要朝中有我们的人才行。我为女子,立昂还太小,只得寻其他的法子,因而我便想到了宋公子。” 第25节 “宋公子出身寒门,结交的友人必也有不少寒门子弟。这些人,未必没有才干,却往往家中贫困,而无法支撑他们常年沉浸于考取功名。我是在想,若能够以宋公子作为一个好的入口,为这些寒门子弟寻一个既能够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又不耽误他们用功的由头,进而收拢更多的能干的人。他日得以求得功名顺利入朝为官,未尝不能够替我们办事。” 黎叔不曾意料穆语蓉有这样的大局观且能够看得这样长远,一时惊叹又惊奇,更觉惋惜。最可惜的,无外乎还是大爷与夫人,没有能够看到他们的女儿这样全然不输男子的气魄。 心中虽有这般的想法,黎叔却也仅是在心里想一想。穆语蓉的提议无疑是可行,且十分可行的。若想要收拢人才,她的身份限制使得其并没有办法拥有门客或者是幕僚,而这些寒门子弟,即便不能个个都好,但届时只需有几人能够替他们办事,效果便已十分可观。 “小姐的意思是……抄书?”黎叔猜测着穆语蓉的想法,询问道。 穆语蓉一点头,笑了笑,“黎叔不愧是父亲过去常挂在口边称赞的人物。”接着继续说,“胸无点墨却惜才爱才的商贾,招书生前去家中抄书,即使引起了少许人的注意,也不会追查到不同层面。” 黎叔不觉叹气,终是说道,“小姐若是男子,一旦入朝为官,必不会比当年大爷的作为小。”言语之中,惋惜之意尽显。 只有穆语蓉知道,若不是得益于重来了一世,她并做不到现在的这样似运筹帷幄,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想到这层,穆语蓉便说,“立昂只是还小,待长大了,并不会比我差的。” · 被皇后召见,不过两日的功夫,穆语蓉收到了来自于沈茹莺的请帖。请帖上面,十分郑重地写着,邀请她到王爷府做客,更写明强求与她赛马之事是沈茹莺的过错,希望她能够赴宴,与她好好道谢。 怀敏郡主的性格,从这几次接触下来穆语蓉已然了解得七七八八。先不说道歉是真是假,单说沈茹莺心甘情愿的可能性便是一丁点都没有。即便迫于压力,而不得不与她道歉,只怕那之后,会有更加恶毒的事等着她。 一码归一码,穆语蓉本就觉得沈茹莺几次被她找麻烦,很不愉快。既然怀敏郡主送来了请帖,她自然要去的。无论是鸿门宴还是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关系。 只要沈茹莺有哪怕一丁点不怀好意的企图,她都必要沈茹莺吃到真正的苦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是沈茹莺自己几次三番招惹上来了,就不能够怪她不客气了,到底,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思绪一瞬闪过,穆语蓉将手中的请帖收了起来,对送请帖的人说道,“你且回了怀敏郡主,郡主相邀,必定到场。” 沈茹莺设下的宴席时间颇近,只在三天之后,于是三天的时间一过去,穆语蓉便带着养娘与听风听雨到淮安王府赴宴。 因已彻底入了冬,虽还未曾下过今年的第一场雪,天气也已经非常冷了。马车里头已经需要烧着小火炉,才不至于受不住。 马车一路稳稳到得淮安王府,穆语蓉身披银鼠皮团蝶百花缎绣斗篷下了马车,她的身后只跟着养娘与听风,一路由仆从引到了设宴的厅子里。厅子受邀的各家小姐虽有不少,但一眼扫过去,都不是穆语蓉相熟的。她一言不发,只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蓉表妹?” 耳畔传来略带着惊喜的声音,穆语蓉看过去,原觉得声音有点儿耳熟,竟然是傅婉莹。穆语蓉脸上露出笑,回应一声,傅婉莹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却说那一次,穆语蓉带着穆立昂并着同去的章珣到澄阳湖垂钓,遇到了傅婉莹且未干涉傅婉莹的事情。后来,两人一直都未再见面,穆语蓉虽不清楚,但是因着那日她回府后,曾命下人送了几尾鲜鱼到武安侯府,到底是令傅婉莹免去了一场大责罚。 即使穆语蓉不知道,傅婉莹也不会不记得。她心里一直惦念这个事,却不好打着何种名义与穆语蓉道谢,加上被限制了一段时间不许出府,自然耽搁下来。今日在淮安王府碰到了穆语蓉,傅婉莹多少惊喜。见穆语蓉独自坐着,也无人上来攀谈,傅婉莹自不会叫她落了单。 “蓉表妹原也与怀敏郡主相熟么?”傅婉莹寻着话题,和穆语蓉聊天,一时间又说道,“临安城的那间不比流云斋差的点心铺子,蓉表妹可也知道?叫什么来着……”傅婉莹一时间忘记了,竟说不上来名字。 穆语蓉听言,很快接话,“仁芳斋?” 傅婉莹连忙点头,“是呢,是叫这个名字。蓉表妹原也知道,虽是新开不到半年的铺子,但已是异常受欢迎。仁芳斋时时推陈出新,竟样样好吃,着实不易。看来,各家小姐们都颇喜欢那儿的点心。” 穆语蓉一笑,只附和了傅婉莹两句。仁芳斋便是她开的,是个什么情况她自然没有不清楚,但这倒不必非同谁说个清楚,她本也没有想要暴露。之后又与傅婉莹聊起了胭脂水粉之类的话题,倒不至于尴尬无话。 沈茹莺在屏风后看了眼穆语蓉同傅婉莹聊得颇为欢畅,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藏不住的不喜欢,心中暗道,明明特地请的都是与穆语蓉不熟的人,想着能看她无人搭理的尴尬模样,竟也不成。一时又觉得好似冥冥中穆语蓉被偏爱似的,什么样倒霉的事儿都落不到她的头上。 看了会儿心中越不爽快,沈茹莺走开了,喊了自个的大丫鬟过来,问她,“我交待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大丫鬟便说,“都已安排妥当。” 沈茹莺点了点头,眼底划过一丝狠毒,吩咐道,“按我一早说的去办,要是这事情最后没有办成,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再活命。”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那大丫鬟眸光微闪,只连忙应是。 穆语蓉和傅婉莹说了许久的话,沈茹莺一直没有露面,到底不符合她邀人赴宴的主人姿态。傅婉莹说去更衣的时候,穆语蓉便笑着说与她同去。丫鬟将穆语蓉和傅婉莹引到地方之后,穆语蓉将窗户打开,没过多久,听雨偷摸溜过来与穆语蓉递消息。 听雨将自己打探到的与穆语蓉说过一遭,穆语蓉听罢,不觉冷笑。果真还是自个凑上来了,那她便再好好会一会这一位怀敏郡主。 ☆、第48章 回敬 沈茹莺看着穆语蓉和傅婉莹回来了,自己安排好的丫鬟上前去和穆语蓉说话,也顺利将她带走,且没有让穆语蓉带来的丫鬟跟着,唇角终于扬了扬。她自信这一次将什么都计划得完美,势必能够叫穆语蓉再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 借着自己得了几株珍贵珍稀墨菊的由头,沈茹莺先和自己相熟的伙伴约定好到花房去赏花。想要去花房就要穿过花园,到时候,少不得要看一场好戏。因而,等到穆语蓉被请走之后,沈茹莺提前示意一句,谁也没带便独自离开。 却说沈茹莺安排的丫鬟借着王妃要见她的由头让穆语蓉跟着她去,两人一路无碍到得了花园。约莫是沈茹莺提前的安排,花园附近并无其他人的踪影可寻,两人方站定了,穆语蓉便问那丫鬟,“不知王妃在何处?”丫鬟听言,方欲转身制服穆语蓉顺便将她敲昏了,却未意料到,自己先遭了袭击。 看着瘫倒在地的丫鬟,穆语蓉又左右四顾,而后将她拖到了只在十步开外的假山后面藏着。沈茹莺选的这个地方却有些巧妙,那假山内里幽深,虽不是贯通的,但有着不只一个出入口,这样一来,自然方便了里边的人可以趁人不备溜走。 穆语蓉心想,这个怀敏郡主,莫不是被她的继母养废了?既性子刁蛮无理,又总是做些蠢事儿。害人之心不可有,这样简单的道理,总该明白的。 · 另一边,沈茹莺打量着既是在淮安王府,而她的计划又毫无破绽,待丫鬟将穆语蓉弄昏再借麻沸散令其动弹不得,待那小侍卫狠狠轻薄过她……沈茹莺幻想着不久之后穆语蓉被众人撞破衣裳凌乱的模样,径自便往花园过去。 她却不担心日后会出其他事端,这次整治过了穆语蓉,她只消说那侍卫与自己的丫鬟私通,双双乱棍打死,那么什么痕迹都可以抹去了。即使还有底下的其他人知晓一二,也断断不敢到处胡说。 长廊走到尽头便是花园,沈茹莺将自己的计划又盘算过一遍,眼见丫鬟已经将穆语蓉带到地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下一瞬,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人,直接对她动手。 沈茹莺心中一惊,立刻还击,又欲大喊,可她身手并不敌来人。刚欲张口已经被制服,又被拿了个药包捂了口鼻,跟着便没有了意识。在这一刻之间,沈茹莺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没有缘由的,她觉得,自己的计划……许是要落空了…… 听雨面无表情地制服了沈茹莺,再将她扛到假山山洞里面,令其背靠着入口,叫人一眼并没有办法认得清楚。从山洞看出去,一侍卫模样的人已经远远朝着这边走过来了。听雨从另一个入口离开假山,穆语蓉却在外面等她。 两个人顺利碰面,听雨告知穆语蓉有个侍卫模样的人朝着假山走过来了,穆语蓉一点头,知道事情与自己料想无差,吩咐听雨略守一守,注意安全,自己则先行避开,寻着往淮安王妃的地方去。 · 小侍卫依照沈茹莺先前吩咐好的算着时辰到了花园,心里头不停琢磨着,今天的事情结束以后,小姐便愿意将她房中那个漂亮丫鬟许配给自己。 那小娘子身段极窈窕,即使比不上小姐那样娇养出来的,却也瞧得见的诱人。底下的兄弟们凑在一处喝酒,有时候也会说起,那样细腰鼓胸,又粉面朱唇,真叫人把持不住。眼看他能够享得了这艳福,回头却不知道怎么被人羡慕。 小侍卫美|美的想着,心里头对于要侵犯一位大家小姐的惧意便褪去三分。且一时间想到,自己这么一辈子,能够沾染到这么一回富贵小姐却也是赚了。无论如何,他总是不吃亏的,想必自家小姐也会护住他,否则事情败露,自家小姐也是不好做人了。 如是替自己几番心理建设之下,小侍卫钻进了假山的山洞里面。甫一进去,便看到靠着假山一位昏过去的娇嫩美人儿,不觉嘿嘿一笑。小侍卫瞧着美人露出的一截脖颈分外白皙又细嫩,心下又想道,却说那穆家大小姐是个美人坯子,果真不假。 小侍卫一面想着,一面上前从背后将美人拥住,又往假山山洞里面略微带了带。越是往里边去,那光线越暗,几乎瞧不清人的正脸。这样好的条件,令小侍卫更加大胆,心底思量即便人醒了也左右认不出他是谁,越是大胆起来对怀里头的人动手又动脚。 昏过去的美人无从反抗,小侍卫的胆子却越来越大了些,嗅着好闻的体香,越发蠢蠢欲动。何曾有过这样香艳遭遇,那侍卫不觉暗忖,既摸也摸了,亲也亲了,美人又这般叫人爱不释手,他便是做得再彻底些,怕也是无妨。如是想法在心底涌现,他的脸上更有了一抹淫贼笑容。 · 沈茹莺在昏昏沉沉中醒过来,感觉到身上微凉,又似乎有人在对自己做些不轨之事,顿时间一个激灵,激得神思清醒泰半。她蓦然睁开眼,甩手将自己身上的人大力推开,却听得那侍卫在自己耳边说些个淫艳秽语,顿时气个半死。 “便连你姑奶奶也敢动,活太久了是不是?” 沈茹莺一声吼,张口将那小侍卫吓得身体僵硬。说好的是穆家大小姐呢?如何变成自家小姐了?便在那侍卫僵着的瞬间,沈茹莺重推开他,啪啪甩了他两巴掌,犹不解气,一脚揣在其□□,便叫那侍卫疼得趴在了地上。 再低头见自己衣裳凌乱,更气得眼泪直往下掉,嘴里骂着那侍卫,不休不停。却在这个时候,假山外一阵儿声响,相熟的长广侯府四小姐的声音更清清楚楚的传了进来。 “怀敏郡主?是你在里边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茹莺急急整理自己的衣裳,羞愤难挡,瞥见还在地上痛呼的侍卫,又狠狠在他□□踩了数脚,心中却觉得绝望。她如今叫人轻薄了,往后如何做人,外头那些人都知道了……往后她又便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整理好了衣裳的手垂落在了身侧,沈茹莺几乎虚软瘫坐在了地上。 · 穆语蓉一路去寻淮安王妃,因为沈茹莺的布置,便费了些时间才碰着了淮安王府的其他丫鬟,托其为自己引路,到底还是见着了淮安王妃。 淮安王妃本是在同其他贵妇们聊天,丫鬟进来悄声同她禀报说穆语蓉到了时,她便寻了个托辞,从正厅里面出来了。淮安王妃自然不曾打发人去找穆语蓉,是以她一下便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见着穆语蓉之后,她略略打量,暗自想着这一位就是叫怀敏郡主恨得牙痒痒的人物了。脸上却露出个笑,说,“咱们到花园走一走,顺便说说话。”穆语蓉垂眉敛目,并无其他的话。 淮安王妃在的地方,原来离花园并不远。穆语蓉先前绕了远路,自不清楚。因而穿过条两旁种着海棠树的幽静小径,跟着就瞧见自己先前离家的花园,穆语蓉也意识到淮安王妃打得何种心思。只是,这些事情,却与她无关了。 这边厢,淮安王妃还在同穆语蓉说着先前沈茹莺寻她赛马一事——既沈茹莺能够打着与她道歉的名号给她下了请帖,淮安王妃没有不知道这些事情的道理,那边厢,一众小姐丫鬟围在假山外,不免惹眼。 淮安王妃瞧见这样一幕,不免紧蹙眉头,说,“那边是怎么了?”两人慢慢往假山的方向走过去,丫鬟已回来禀报,说是自家小姐似乎在假山里头,不肯出来,不知为何。淮安王妃当即满脸的关切,脚步匆匆奔了过去。 先时对穆语蓉假意传了话,说是淮安王妃寻她的丫鬟,名叫溪竹。溪竹是沈茹莺的贴身丫鬟,但凡与沈茹莺相熟的小姐自都清楚。却说溪竹被敲昏之后,听雨在外边守了会儿,看到小姐们走近,方掐了她的人中,将她弄醒。 溪竹醒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没大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从假山后绕到前边,正好撞见走到附近的一众来做客的富贵小姐们。她当时一懵,想起沈茹莺交待她的重要事儿,还没来得及察看假山里头的情况,已是与其他人一道听见了那一声来自于自家小姐的喊叫。其他人愣住了,溪竹也愣住了。 长广侯府四小姐一句话令所有的人都回过神,也令溪竹身子顿时抖了三抖。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里面是自己小姐的声音她不会弄错。她被人偷袭了,她没有完成自己小姐交待的事情,如果……如果里面真的是自家小姐……溪竹不敢继续想下去,可她十分清楚,不可以放人进去,决计不能够放人进去。 溪竹整个人变得又乱又慌,可是她无法解释也无法辩驳。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说错了话。她只能奋力拦着其他人,不要进去假山里面,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那很可能不堪的一幕…… 淮安王妃带着穆语蓉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恍惚间,她甚至也觉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其实,就是淮安王妃真的找穆大小姐吧,其实,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吧。 “茹莺现在在这里面?”淮安王妃眉头依旧紧皱着,问了一句。溪竹不敢说话,却偏偏被点了名,“溪竹,你在这儿,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溪竹只敢摇头,不自觉往后退步,将那洞口更严实的堵住,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一时间,众人越发好奇出了什么事。无论如何,那一声,她们是结结实实听到了的。何况,怀敏郡主的贴身丫鬟就在这儿,如果里面不是怀敏郡主,难道还会是别人吗? 便是在淮安王妃蹙眉一言不发,而其他的诸位小姐面面相觑之时,假山后面的池塘里头忽然传来“扑通”的一声响动。立时间有丫鬟去查看,便听到丫鬟惊叫一声小姐,众人心下又生出许多念想。 当下,底下的人捞沈茹莺的捞沈茹莺,进假山查看的进假山查看。倒是穆语蓉与其他相当于看热闹的小姐们,皆被请回去了喝茶。只这一路上,众人少不得许多窃窃私语。 穆语蓉跟着其他人一道往回走,心中并无太多的想法。其实她是给沈茹莺留了后路的,只是,确实如她所想的那般,沈茹莺终究还是想不到。那侍卫既是她的安排,一旦发现了是她,自然吓个半死。 只要镇定些,不暴露那侍卫的存在,也不暴露自己的存在,从假山另一个入口溜走,便万事没有。到时候,只说是那丫鬟与侍卫通奸,将人处置了,她依然还是过去那个怀敏郡主。至于其他的,她不过是将计就计,叫沈茹莺吃了原该是她吃的苦头。 沈茹莺这般将事情捅到淮安王妃面前,无异于捅到了淮安王面前,到时候,却还不知道淮安王会如何针对穆国公府。只是这些,一时间却并顾不上。更何况,她没有爹爹,到时候要抗事的,也是穆延善。这段时间,她且还得好好的提防着才行。 · 沈茹莺之后未再露面,众人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至于宴席,则是由淮安王妃过来亲自主持的。即便及时压下没有闹腾到台面上来,并不代表撞见假山那些事情的小姐们什么都想不到。有时候,越是不清楚才越想得多。 唯独这么一来,众人兴致皆去了大半,亦草草吃过酒宴便早早陆续告辞离去。穆语蓉随着大流从淮安王府离开了,回到穆国公府,不过申时一刻。 回府的路上,天空越低沉沉的。陪着沈茹莺折腾一场,到底免不了有些疲惫,梳洗过后,便躺到床榻上,想着睡一小会。 奈何躺了半天也没有能够顺利睡着,穆语蓉重新睁了眼,依旧躺着,却抱起窝在锦被上的白猫玩弄半天。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白猫,到底怎么看都好看,想起章珣,不觉压了压嘴角,心想,“有人耍赖也想亲亲,想抱抱,可我每天都陪你睡,他若是知道,岂不是要将你丢出去?” 见白猫万分无辜的喵喵了两声,穆语蓉笑了笑,将白猫重新放到了锦被上,坐了起来,拍着手柔声喊它,“阿寻,阿寻。” 白猫朝向穆语蓉站在锦被,呆呆看着她,似乎不大确定是不是在喊自己。略微犹豫之下,它方抬脚朝着穆语蓉慢慢走了过去。霎时心觉猫儿比章珣可爱得多,穆语蓉笑着摸摸它的脑袋,感觉困意散去了,她便还是起了身。先命人在书房烧起炭盆,过了会儿,才也过去了。 · 临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穆语蓉本是在翻找东西,说不上怎么的,一时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便恰巧撞见这样的一幕。羽毛般的雪片儿飘落下来,落到地上、树叶上、草地上又悄然无了踪影。 书房的门响了一声,又关上,无人通报,来的是谁又似很是清楚。穆语蓉回头看过去,穿着一身玄色绣飞禽纹斗篷的章珣手中又抱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的斗篷大步走了进来。 虽则下起了雪,但想来刚一会的功夫,章珣也未必碰见了,因而瞧不上他斗篷上有任何水迹。却或许是天气的缘故,章珣的眉眼间似都染上少许寒气。 “怎么站在窗边?”章珣走到穆语蓉面前,未将怀中的东西搁下,瞥一眼窗外,又是笑,“到的时候还不曾落雪,却是赶巧了,莫怪你站在这儿挪不动步。可到底冷,别冻着了。”还是将穆语蓉拉远了些。 “先时说要与你做件鹿皮斗篷,我叫底下人的紧着赶工,便总算是好了。可惜没同你仔细量过尺寸,我也是自个大致比划命人照着做,要是不合身,紧着一天两天的功夫,倒也能改好。” 章珣在和穆语蓉一块的时候,话似乎越来越多。碰到穆语蓉冰凉的手,又没忍住埋怨,“如何这般的凉?”一时又说,“见你烧着炭盆也不是不会顾着些,偏又这般大喇喇开窗,一股股凉风灌进来却也好受一般。” 嘴上埋怨着,手上动作也没停,章珣拿自个的温暖的手掌包住穆语蓉冰凉的手,皆藏在抱着的那件斗篷底下。穆语蓉没能抽回手,只得说,“那便该先关了窗再试试斗篷合不合身,却不是这样占我便宜。” “这样诋毁我。”章珣轻哼一声,却松开穆语蓉的手,将斗篷披到她身上,重又上前关好了窗户折了回来。 一面解下身上的斗篷,章珣站在穆语蓉面前瞧了瞧,觉得果然合身,便得意自个将穆语蓉的身段掌握得十分的到位。 穆语蓉也觉得合适,心想着章珣确实没白占她的那些便宜,也将斗篷解了下来搁在书案上,与章珣说了一声谢谢。 章珣复抓了穆语蓉的手要帮她焐热了,再说,“鹿皮小靴也命了人好好做,回头好了再叫人送来。下雪了,天又更加冷,多注意些身子。” 以往章珣贴心归贴心,温柔归温柔,也不见得这般念念叨叨,穆语蓉觉得自个是不是有些敏感,可又觉得章珣更像有心事。若不然,前几日耍起无赖的人,这么眨眼又是一副样子,不能说半点不奇怪。 想起曾经顾明珠念叨过的,有一次霍承毅无缘无故对顾明珠格外的好,顾明珠觉得不对劲,可没有多想。后来知道,霍承毅果然有事情瞒着她。虽则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但因为霍承毅觉得对不住她,才连对她好都好得有别以往。 第26节 “你背着我做什么了?”穆语蓉思及这一桩,倒仅是试探,故意将话说得重了些。她其实很多事情不那么在乎,可章珣若瞒她事情,她也不可能会高兴。 忙着替穆语蓉捂手的章珣听言便是一噎,反问穆语蓉,“我做什么了?”穆语蓉看着他,章珣无辜看着穆语蓉。她莫名想起白猫阿寻下午看自己那无辜的眼神,便抽回自个手,又展臂主动抱住章珣,仰头看他,说道,“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 穆语蓉的话就像最摄魂的迷药般,令章珣心中一动。展臂将穆语蓉抱在怀里头,将她略往自个身前压了压,章珣喉结滚动,却半晌没有说话。因为仰头的姿势的并不怎么的舒服,穆语蓉埋了头等着听章珣是个什么说辞。 等了一会,穆语蓉才听到他开口,又似含着轻叹。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需要应付那些事情,我知道。我觉得对不住你,又不想就这么放手了,且往后不知道还会遇到些什么。我想护着你,可你这么好,并不想事事躲在我身后,我依你。可因为依着你,便总觉得你没有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章珣一张口,穆语蓉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多半是在淮安王府的那些事,章珣都知晓。不止如此,沈茹莺原本计划着要拿那样的事情侮辱她,且还准备拿一个小侍卫玷污她,就算到头来是个未遂事件,章珣一样不可能忍得下那口气。 穆语蓉也知道,若是躲在章珣的身后,他必定也可以将事情完完满满挡下来,还可能比她做得更加漂亮,可她更想靠自己。对于章珣而言,既希望她能够依赖于她,又不希望逼迫她——倒似乎是那次将章珣吓唬得不轻,竟还留着阴影。 不过,章珣倒是说对了一点。 有他,确实有些开心的事儿。没有他,生活应该也不会多么不同。她并不希望自己离不了谁,是因为和章珣在一起很快乐,才愿意陪着他闹腾。若是什么时候这些东西变味了,她心力不足,恐怕还是会舍弃掉。 但这些话,穆语蓉并不准备和章珣说。如果和章珣一直都能够这么快乐,她不会介意两个人过完这辈子。 “怎么办,好像是我离不了你了。” 似呢喃又似叹息的话语轻轻落在了耳边,穆语蓉想,这个冬天,也没有那么冷。她沉吟半晌,厚着脸皮回敬章珣。 “唔……你又说错话了,罚你,亲我三下。” 穆语蓉重抬了头,笑着望向章珣,却觉得他的眼睛一瞬间变得亮亮的,像夏夜里天边闪闪的星星。 ☆、第49章 哭诉 雪从下午下到天黑,之后断断续续下了一阵,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又重新下大了,天亮也没有停,地上更积了厚厚一层雪。 炭火烧得十分旺,整个房间都是暖烘烘的,穆语蓉还在熟睡着,脸颊似被热气熏得染上红晕。养娘悄悄进来看了眼,见自家小姐还没有醒又准备退出去,只是天都要亮了,往常却少有睡得这样沉的时候。 养娘一时担心,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方摸了摸穆语蓉的手和脸,有些烫得厉害,惊了惊便忙去吩咐人请大夫过来,又命其他丫鬟去端了凉水送来房间里面。跟着养娘再和听风商量,让她先去许月那儿通知一声,今天自家小姐去不了许月那儿了。 冰凉的帕子敷上额头,养娘又去推穆语蓉,她才昏昏沉沉醒过来,一时明白自己是闹了风寒。张口说话,哑得几乎没发出声。 养娘见穆语蓉终于睁开了眼,连忙说,“小姐且再等等,大夫便到了。小姐出了不少汗,奴婢先替您擦身子再换身干净的衣裳。”穆语蓉艰难的点了个头,便有丫鬟重端了热水到屋子里头,一时众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女大夫替穆语蓉诊过脉,道是染了重风寒,之后一系列交待下来又开了药方。穆语蓉昏昏沉沉,没多会又睡着了,迷糊之中灌下素粥和汤药,更睡个半死。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似乎听到章珣的声音,想睁眼却睁不开,穆语蓉倒觉得这场风寒来得真夸张。 养娘在她耳边说事情都处置得妥当,她听过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就安心一路睡了过去,只想着早点好起来,没得一直这样的难受。这么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反复折腾直到天黑,穆语蓉身上也不那么烫了。 她刚睁眼时,辨不清白天黑夜,猫儿凑到她面前温柔的舔了舔她的脸颊,穆语蓉喊了一声养娘,嗓子依旧是发哑。 养娘立时间从外屋进来,先喂她喝过温蜂蜜水,复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道,“小姐身上终于不烫手了。”又说,“已经是酉时了,小姐醒了该是饿了,厨房里头备了吃食,奴婢先叫人送过来。九皇子在书房,说是小姐身上退了热才走,也该叫人去知会一声。” 见穆语蓉想要坐起来,养娘忙拿过大引枕子给她垫上。穆语蓉感觉嗓子好受了一点儿,可说话的声音有点糯糯的,与平日不同。原本以为章珣出现过是自己的错觉,却没有料到是真的。章珣进来过吗?穆语蓉没有问养娘,却说,“让九皇子进来吧,隔着屏风,我与他说两句话。” 养娘替穆语蓉掖好了被角,一叹气,到底并没有多说什么,便去往书房。穆语蓉身上的被子让养娘给裹得紧紧的,屋子里又很热,不免有些闷。白猫跳下床榻去了,穆语蓉没有管她。没多一会儿,养娘回来了却并不见章珣,反而是穆立昂进来了看她。 “姐,听说你无事,九皇子便先回去了。”穆立昂坐在床榻旁,眼神关切望着穆语蓉说道,“刚从书院回来,就听说你生病了,吓我一跳。” “今天没去祖父那儿?”穆语蓉没有忘记这回事,她生病归生病了,也没有闹得穆国公府的人全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那么穆立昂定然是很快回了南秋院。 “祖父和二叔在书房议事。” 穆语蓉略点了头,想着要是章珣没有走,倒是可以问问他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事情。一时间将这茬记在心里头,再安抚穆立昂几句说自己无事。穆立昂心疼她,轻易不肯离去,恰好丫鬟送了粥食和汤药来,又硬要亲自喂。穆语蓉拗不过,不得不随了他的愿。 如此,好不容易哄走了穆立昂,穆语蓉将养娘喊到跟前,问她,“今天府里头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吗?”她白白睡了一天,好不容易清醒了点,还是耐不住操一回心。养娘一时无话,穆语蓉又道,“你不说,我只好喊听风和听雨和我说说。”养娘便瞒不住。 “二夫人那儿却是还好,三夫人屋里头有些动静。”略顿了顿,养娘压低了点儿声音,道,“杨姨娘又有身孕了,三夫人便发作了一通底下的人。” 三房的穆正轩都是杨姨娘所出,眼见着穆三爷越来越爱往杨姨娘那儿凑,如今杨她又有身孕了,余氏不闹倒是奇怪了。穆语蓉沉默半晌,养娘担心她操心太多累着,忙道,“小姐尚在病中,如何总想这些事儿,待身子养好了也不迟。”一时间扶着穆语蓉躺了下来,只要她好好的休息。 事实上,三房出点什么事情不太要紧,只担心二房有动静,而养娘不愿她多想就直接瞒了下来。身体要紧,她没有不清楚,喝过汤药,困意不多会儿袭了上来,穆语蓉并不勉强,仍是好生休息。 · 却说穆三爷知道了杨姨娘有身孕的事情,本是打算睡在外书房,立时间就往杨姨娘那儿去了。穆三夫人想和他闹一场,遍寻不见他,就直接折腾到了杨姨娘的房中。 杨姨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脸惶然躲在穆三爷身后对着穆三夫人。穆三爷当时瞧见了,便是千个百个的心疼。深觉自个娶了兀那泼妇,没得将这样柔弱的美娇娘吓成这般模样,越看穆三夫人越觉得心烦。 论起来,杨姨娘十六岁被抬进了穆三爷的房中,十七岁已经生下了穆正轩,因而如今不过二十五的年纪,仍是如花似玉一样的人物。倒是先前那次,穆正平与穆正轩因为打过穆立昂与穆立慎而遭了罚,杨姨娘便是有法子,叫穆三爷只数落穆正平替自己找麻烦,反倒心疼穆正轩遇到那样的事情。这件事情,也一样将余氏气得不轻。 穆语蓉昏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感觉整个人都好了许多。女大夫又来了替她诊脉,意外她恢复得这样快,因而只说再休息两天便可以痊愈。穆语蓉觉着,应当是托自个如今身体强健的福。 她用过早膳,灌下汤药之后,因着先时落雪之后又开始化雪,天气格外冷,大夫也交待过,便暂时没法出门走动,怕又反复。只是,半靠床头随便看些书册子的时候,穆三夫人却亲自来寻她。 搬了座奉了茶之后,其他人都下去了,穆三夫人便对着穆语蓉开始哭。穆语蓉瞧着她额角有伤,嘴角也一样有破了的迹象,想也知道她是在杨姨娘那里没有讨到半分好。 穆三夫人哭个没完没了,穆语蓉不催她,由着她哭个够。不论自己喜欢不喜欢余氏这个人物,至少她这个时候,确实是可怜的。若是穆三爷亲自动手打的她,越是如此。无论如何,余氏也是穆承幸的正妻,这样下正妻的脸,能怪别人觉得他是妄图要做出些宠妾灭妻的事来? 如是穆三夫人直哭了有小半个时辰,也没说一句话,穆语蓉瞧着那背面都似湿透了,便推了推趴在锦被上抽抽噎噎的穆三夫人,说,“喝点儿水。”将茶盏给她递了过去。 穆三夫人接过,一口闷下,许是心里好受许多,没轻没重搁下了茶盏即刻抓了穆语蓉的手,红着眼,咬牙切齿道,“我非弄死杨氏那个小贱蹄子不可!” 说完松开穆语蓉的手后,余氏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又恨恨道,“你三叔也不是个东西,为着那个狐狸精竟就这样对我!祝他早些儿丧了命,我做个寡妇都比这自在!” 穆语蓉看她面目狰狞,吐着些恶言恶语,没有接话,余氏的话反而停不下来。 “活了那大半辈子,竟然叫个践蹄子踩到我头上来了!她便是有身孕又如何,迟早叫她明白自个究竟是什么身份!” 余氏指着自个脸上的伤,与穆语蓉道,“你瞧瞧,我伤成这样,可不都是穆承幸为着护那狐狸精,对我下的手?便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脑子,竟然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当真是气煞我也!” “你帮我……”余氏激动地抓住穆语蓉的手臂,“帮帮三婶!到时候……” “三婶太激动了。” 穆语蓉淡淡瞥了余氏一眼,将她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余氏嚷嚷得这么大声,倒是生怕隔墙无耳。这么一句,也算是提醒了穆三夫人,于是余氏连忙压低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了,但是你帮我,我也帮你,我们互相帮助。” “怎么帮你?”穆语蓉不计较余氏其实表述不大准确的话,仅仅是询问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穆语蓉觉得余氏也不是完全无用,既派得上用场,自然也就帮得她。 余氏见穆语蓉这般好说话,脸上当时赔了个笑,“杨氏这个小蹄子太过嚣张,我要叫她多尝些苦头才行,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也别想要留着。” 正经给别人人出那样主意的事情,穆语蓉可不打算做。她略想了想,只是对余氏道,“三婶未免说笑了,我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如何懂这些事?” 穆三夫人见穆语蓉竟然不肯帮自己,当下甩着脸站起身,连连冷笑,“当日便是你说你帮我,我帮你做事,如今你便出尔反尔,不怕我到你二婶面前去告状吗?” 余氏的蠢令穆语蓉又一次感到无言以对。 “怕死了。”她嘴角略抽了抽,对穆三夫人如是说道。 =========下面非正文,可以明早再看====== 雪从下午下到天黑,之后断断续续下了一阵,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又重新下大了,天亮也没有停,地上更积了厚厚一层雪。 炭火烧得十分旺,整个房间都是暖烘烘的,穆语蓉还在熟睡着,脸颊似被热气熏得染上红晕。养娘悄悄进来看了眼,见自家小姐还没有醒又准备退出去,只是天都要亮了,往常却少有睡得这样沉的时候。 养娘一时担心,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方摸了摸穆语蓉的手和脸,有些烫得厉害,惊了惊便忙去吩咐人请大夫过来,又命其他丫鬟去端了凉水送来房间里面。跟着养娘再和听风商量,让她先去许月那儿通知一声,今天自家小姐去不了许月那儿了。 冰凉的帕子敷上额头,养娘又去推穆语蓉,她才昏昏沉沉醒过来,一时明白自己是闹了风寒。张口说话,哑得几乎没发出声。 养娘见穆语蓉终于睁开了眼,连忙说,“小姐且再等等,大夫便到了。小姐出了不少汗,奴婢先替您擦身子再换身干净的衣裳。”穆语蓉艰难的点了个头,便有丫鬟重端了热水到屋子里头,一时众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女大夫替穆语蓉诊过脉,道是染了重风寒,之后一系列交待下来又开了药方。穆语蓉昏昏沉沉,没多会又睡着了,迷糊之中灌下素粥和汤药,更睡个半死。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似乎听到章珣的声音,想睁眼却睁不开,穆语蓉倒觉得这场风寒来得真夸张。 养娘在她耳边说事情都处置得妥当,她听过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就安心一路睡了过去,只想着早点好起来,没得一直这样的难受。这么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反复折腾直到天黑,穆语蓉身上也不那么烫了。 她刚睁眼时,辨不清白天黑夜,猫儿凑到她面前温柔的舔了舔她的脸颊,穆语蓉喊了一声养娘,嗓子依旧是发哑。 养娘立时间从外屋进来,先喂她喝过温蜂蜜水,复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道,“小姐身上终于不烫手了。”又说,“已经是酉时了,小姐醒了该是饿了,厨房里头备了吃食,奴婢先叫人送过来。九皇子在书房,说是小姐身上退了热才走,也该叫人去知会一声。” 见穆语蓉想要坐起来,养娘忙拿过大引枕子给她垫上。穆语蓉感觉嗓子好受了一点儿,可说话的声音有点糯糯的,与平日不同。原本以为章珣出现过是自己的错觉,却没有料到是真的。章珣进来过吗?穆语蓉没有问养娘,却说,“让九皇子进来吧,隔着屏风,我与他说两句话。” 养娘替穆语蓉掖好了被角,一叹气,到底并没有多说什么,便去往书房。穆语蓉身上的被子让养娘给裹得紧紧的,屋子里又很热,不免有些闷。白猫跳下床榻去了,穆语蓉没有管她。没多一会儿,养娘回来了却并不见章珣,反而是穆立昂进来了看她。 “姐,听说你无事,九皇子便先回去了。”穆立昂坐在床榻旁,眼神关切望着穆语蓉说道,“刚从书院回来,就听说你生病了,吓我一跳。” “今天没去祖父那儿?”穆语蓉没有忘记这回事,她生病归生病了,也没有闹得穆国公府的人全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那么穆立昂定然是很快回了南秋院。 “祖父和二叔在书房议事。” 穆语蓉略点了头,想着要是章珣没有走,倒是可以问问他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事情。一时间将这茬记在心里头,再安抚穆立昂几句说自己无事。穆立昂心疼她,轻易不肯离去,恰好丫鬟送了粥食和汤药来,又硬要亲自喂。穆语蓉拗不过,不得不随了他的愿。 如此,好不容易哄走了穆立昂,穆语蓉将养娘喊到跟前,问她,“今天府里头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吗?”她白白睡了一天,好不容易清醒了点,还是耐不住操一回心。养娘一时无话,穆语蓉又道,“你不说,我只好喊听风和听雨和我说说。”养娘便瞒不住。 “二夫人那儿却是还好,三夫人屋里头有些动静。”略顿了顿,养娘压低了点儿声音,道,“杨姨娘又有身孕了,三夫人便发作了一通底下的人。” 三房的穆正轩都是杨姨娘所出,眼见着穆三爷越来越爱往杨姨娘那儿凑,如今杨她又有身孕了,余氏不闹倒是奇怪了。穆语蓉沉默半晌,养娘担心她操心太多累着,忙道,“小姐尚在病中,如何总想这些事儿,待身子养好了也不迟。”一时间扶着穆语蓉躺了下来,只要她好好的休息。 事实上,三房出点什么事情不太要紧,只担心二房有动静,而养娘不愿她多想就直接瞒了下来。身体要紧,她没有不清楚,喝过汤药,困意不多会儿袭了上来,穆语蓉并不勉强,仍是好生休息。 · 却说穆三爷知道了杨姨娘有身孕的事情,本是打算睡在外书房,立时间就往杨姨娘那儿去了。穆三夫人想和他闹一场,遍寻不见他,就直接折腾到了杨姨娘的房中。 杨姨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脸惶然躲在穆三爷身后对着穆三夫人。穆三爷当时瞧见了,便是千个百个的心疼。深觉自个娶了兀那泼妇,没得将这样柔弱的美娇娘吓成这般模样,越看穆三夫人越觉得心烦。 论起来,杨姨娘十六岁被抬进了穆三爷的房中,十七岁已经生下了穆正轩,因而如今不过二十五的年纪,仍是如花似玉一样的人物。倒是先前那次,穆正平与穆正轩因为打过穆立昂与穆立慎而遭了罚,杨姨娘便是有法子,叫穆三爷只数落穆正平替自己找麻烦,反倒心疼穆正轩遇到那样的事情。这件事情,也一样将余氏气得不轻。 穆语蓉昏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感觉整个人都好了许多。女大夫又来了替她诊脉,意外她恢复得这样快,因而只说再休息两天便可以痊愈。穆语蓉觉着,应当是托自个如今身体强健的福。 她用过早膳,灌下汤药之后,因着先时落雪之后又开始化雪,天气格外冷,大夫也交待过,便暂时没法出门走动,怕又反复。只是,半靠床头随便看些书册子的时候,穆三夫人却亲自来寻她。 搬了座奉了茶之后,其他人都下去了,穆三夫人便对着穆语蓉开始哭。穆语蓉瞧着她额角有伤,嘴角也一样有破了的迹象,想也知道她是在杨姨娘那里没有讨到半分好。 穆三夫人哭个没完没了,穆语蓉不催她,由着她哭个够。不论自己喜欢不喜欢余氏这个人物,至少她这个时候,确实是可怜的。若是穆三爷亲自动手打的她,越是如此。无论如何,余氏也是穆承幸的正妻,这样下正妻的脸,能怪别人觉得他是妄图要做出些宠妾灭妻的事来? 如是穆三夫人直哭了有小半个时辰,也没说一句话,穆语蓉瞧着那背面都似湿透了,便推了推趴在锦被上抽抽噎噎的穆三夫人,说,“喝点儿水。”将茶盏给她递了过去。 穆三夫人接过,一口闷下,许是心里好受许多,没轻没重搁下了茶盏即刻抓了穆语蓉的手,红着眼,咬牙切齿道,“我非弄死杨氏那个小贱蹄子不可!” 说完松开穆语蓉的手后,余氏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又恨恨道,“你三叔也不是个东西,为着那个狐狸精竟就这样对我!祝他早些儿丧了命,我做个寡妇都比这自在!” 穆语蓉看她面目狰狞,吐着些恶言恶语,没有接话,余氏的话反而停不下来。 “活了那大半辈子,竟然叫个践蹄子踩到我头上来了!她便是有身孕又如何,迟早叫她明白自个究竟是什么身份!” 余氏指着自个脸上的伤,与穆语蓉道,“你瞧瞧,我伤成这样,可不都是穆承幸为着护那狐狸精,对我下的手?便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脑子,竟然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当真是气煞我也!” “你帮我……”余氏激动地抓住穆语蓉的手臂,“帮帮三婶!到时候……” “三婶太激动了。” 穆语蓉淡淡瞥了余氏一眼,将她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余氏嚷嚷得这么大声,倒是生怕隔墙无耳。这么一句,也算是提醒了穆三夫人,于是余氏连忙压低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了,但是你帮我,我也帮你,我们互相帮助。” “怎么帮你?”穆语蓉不计较余氏其实表述不大准确的话,仅仅是询问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穆语蓉觉得余氏也不是完全无用,既派得上用场,自然也就帮得她。 ☆、第50章 闹腾 第27节 穆语蓉只待在闺房休息养身子,章珣到了南秋院自不进屋也不叫人通报。养娘并着两个丫鬟捧了一堆赤金描花纹的黑檀木匣子进了里间,穆语蓉方知晓今儿个章珣又来了看她。 “九皇子来了?”养娘还没开口,穆语蓉已当先发问,见养娘应是,穆语蓉便搁下手中书册子下得床榻,穿了绣鞋说,“走了吗?还是在书房?” 养娘看穆语蓉着急,忙道,“九皇子不曾离开。”又说,“便是命奴婢们捧了这些东西来与小姐细细看,晚些再去回个话。九皇子道,非稀罕物事,若是小姐喜欢,便尽数留下,随意把玩。” 原本是担心他一声不吭和昨天一样跑了,听章珣还没有走,穆语蓉也慢了些,到养娘面前,看着那些物件,问,“都是什么?”伸手去将匣子打开。 宝蓝色的绸缎上静卧着一串滴血莲花菩提,其色艳红,雕工细腻,越显得独特精致与难言的华贵。穆语蓉过去不曾见,好奇拿到手中细看了看,便是手链大小。她搁下,丫鬟打开其他匣子与她看,却是一对鎏金葡萄纹花鸟纹银香囊又并一对缠枝花纹银香毬,再并着尊巴掌大小的赤金累丝嵌红绿宝石辟邪。 “去请九皇子到暖阁,我一会便到。”穆语蓉吩咐一声,走到镜台前坐下,让丫鬟替自己绾发梳妆。瞧着自个气色略有些不好,穆语蓉便让丫鬟替自己长了些脂粉稍事遮掩。 · 从闺房到暖阁没有几步的路,穆语蓉仍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到得暖阁,将其他人都留在外面,穆语蓉兀自迈步进去。听到动静的章珣,也已走到了门边。见着穆语蓉,他脸上有些担忧神色又嘴角有笑。 暖阁里面炭火很足,章珣伸手替穆语蓉摘下了斗篷风帽,露出精致的略施粉黛一张小脸,大红羽纱的斗篷衬得她气色越好一些。章珣摸摸她的手背,摸摸她的额头,并不烫人,安心许多。 “昨儿个你来了,奈何我下不得床,没得叫你白跑上一趟。”尚且在病中的穆语蓉说话有点儿鼻音,声音较平时要软糯许多,透出股可爱劲,“我身子骨好,那替我瞧病的女大夫医术也很不错,便不过这么一天功夫,已是觉得自个好了七七八八,不怎么难受了。” 穆语蓉一面说一面解了斗篷,章珣伸手接过复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铺着薄毯、再铺着绣花垫子的炕床走过去,方张口道,“说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医女,若要是连这都治不好,怕不知道是怎么混的日子,那这太医院便需得好好整治整治才行。” 没有人和穆语蓉说过这茬,又怕是章珣不曾仔细提起,这会儿知晓了,穆语蓉也同他道了个谢,又说,“你做了什么,要是不提,我便未必不知道。所以,还有什么事儿?昨儿昏睡着的时候,倒觉听见你的声儿了,许是我的幻觉?” “没有。”章珣含笑否认,又好似另一种形式上的肯定,穆语妍也只略笑了笑,不继续追究。章珣既说没有,她也就信了。 两个人分坐炕床的两侧,中间隔着一条矮几,穆语蓉颇好奇章珣带来的那串似莲菩提样的物什是什么,自问了一句,求个明白解答。章珣道,“是用一种名为林茶的草木其籽雕琢出来的,具体是什么模样,我也不曾见过,只听别人这般的说法。据说对身体有些个好处,我瞧着有些稀罕且做工不错,顺道儿拿来给你随便玩玩。” 一口一个随便的章珣拿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件真随便的,两对银香囊与银香毬却还好,她的小时候,娘亲给她拿过用,倒是那尊辟邪明摆着也很稀罕。章珣费着心思送他这样多稀罕的物件,反而是叫她不知道怎么回礼。 她思量着,章珣又道,“便是我自个乐意送的,你只管收下,不必想其他的事儿。等你病好了,记得时常与我写信。年底了,怕是得忙一阵子,待我得了空便来看你。” 穆语蓉又十分乖巧的点头,软软糯糯应下一声好,听得章珣心底都舒坦了。两个人凑在一处说了些其他的闲篇,章珣估摸着时间得回了,抬手笑着摸摸穆语蓉的脑袋,道,“如今生病了倒是乖巧可人得很,叫我心里头熨帖,却也不想你再这样难受,快些好起来罢,好好吃药。”不管不顾在穆语蓉唇上啄了两口,穆语蓉忙往后仰了仰,道,“小心叫你也生病,叫你同我作着伴难受。” 章珣浑不在意更对着穆语蓉的话,霸道的说了句,“那也是我乐意。”看到穆语蓉含笑摇头,又说,“先前怀敏郡主在你手里头连连吃亏,这两日淮安王都暗中使了人在朝中找你二叔的麻烦,与你提个醒,注意点儿。你二叔虽不知道淮安王缘何针对于他,却多少能想到些别的,且为着自保,总得用些个手段。” 这便也是一桩穆语蓉很在意的事情,章珣多半知道她的想法,可仅是打着与她提醒的名义说与她听。这份用心,令穆语蓉又一次软软糯糯应下了一声好。偏是章珣瞧着她这般心里头很是痒痒,耐不住捧着她的脸蛋儿乱啃一通,却到底怎么都不餍足。 赶在穆语蓉命人将自个的汤药送一份过来给他喝之前,占到好一通便宜的章珣成功脱身,跑了,也越叫穆语蓉拿他没辙。 · 穆语蓉将菩提收到香囊里面,尽量随身带着,辟邪则搁到了书房里头,至于两对银香囊与银香毬也都没有收起来,而是放着用。白猫阿寻瞧着两个圆乎乎的玩意儿,兴致起了,便在锦被面上扒拉着银香囊与银香毬玩得不亦乐乎。 却说也正是这一天,因为白日里同穆语妍之间起了些口角,周氏心中多少不安。兼之听闻丈夫在朝堂上无故受了弹劾,夜里周氏便命人将穆延善从外书房请回了琼音院。 其实,说来穆延善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既立得稳脚跟,或许有些不干净却也自然有能够为自己说话的人物。只这次对上的是淮安王,淮安王作为唯一的外姓王爷,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不言而喻,并不是穆延善能够对付的。穆国公府这么些年未曾得皇上青睐,更无法与淮安王府抗衡。 穆延善心中有鬼,遭了弹劾,只担心丑事外露被追究。即便当下瞧着没有什么大事,可总归是有那么一个挂念。有些事情,还无法与穆老爷子提,他不得不自己细细思量。原本是准备宿在外书房,周氏让人来说有要事相商,他方回了一趟内宅。 周氏与穆延善两个人关起门来小声说话,穆延善听她说着那些个事情,倒越发紧蹙眉头,心事也是愈重,脸色瞧着自然好不到哪里。周氏后来找穆语妍,可穆语妍避而不见,令她意识到今次的这遭或不好将自个女儿糊弄过去。 “妍儿怕是被那人的妖言迷惑了,才会一时犯下这般的糊涂。却如今说来,既她知晓了这个事情,怕是并无从继续。二爷的嘱托,我怕是达成不了了。”周氏一声叹息,怕穆延善责怪自己,瞧着他的神色,惴惴不安。 “你便不会多想些法子?如今朝堂上事情繁多,你拿这些事情来烦我却不过是与我添麻烦。这些事情我只不管,你自个儿好好想一想。”穆延善原本自己心里头就是一团的乱,周氏帮不上他的忙,又和他说这些,没得叫他烦恼。 抬眼见周氏眼神黯下去,穆延善语气稍缓,道,“若是有处理不妥当的,你且回去问问丈母大人,我实在无暇,对不住夫人了。” 穆延善待了没有多久便回了外书房,周氏没讨到主意还讨了许多嫌,一时觉得很是委屈,没忍住偷偷抹了一回泪。哭过了,又不再想穆延善,只打算着,第二天早些再回一趟娘家去。 · 过了四五日后,染了风寒的穆语蓉的身子基本便好透了。先前说去见一件韩家的丫鬟与那个小丫头,却因为风寒耽搁了的事情,重新提上日程。韩柯等人提前得了消息,便哪儿都没有去,只等着穆语蓉来。 穆语蓉顺道给许月带了些点心,许月知道她是有些事情处理,也识趣避开,并不多想也不多探究同自己无关的这些。房间门口由韩柯并听风等人守着,穆语蓉进了屋子说事。 当年韩家的丫鬟,如今应也年纪不算大,可是数年来的遭遇与苦难将她折磨得枯瘦。脸上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足有半指来宽,从眉梢一直穿过脸颊,几乎快到下巴了,看着很吓人,多半当时也没有能够好好处理。 如是容貌,要在桃乐坊做事,且养着护着一个小女孩怕是十分不易。小姑娘始终依偎在这个丫鬟的身边,显然是不怕她这幅容貌。她看着穆语蓉,笑嘻嘻的,似乎因为穆语蓉的到来而颇为高兴。 “穆大小姐,你来了。”小姑娘与穆语蓉这么算是打了个招呼,那韩家丫鬟也笑了笑,脸上的伤疤更因为她的笑而变得扭曲,说,“多谢穆大小姐当时的出手相救。无论您是无心之举还是如何,都万分感谢。我叫春杏,是我家小姐以前给我取的名儿。” 先前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再回头一想,当时动了恻隐之心让救下了这小姑娘,不曾想过竟叫她把握住了能够对穆延善产生大威胁的把柄。这是老天的眷顾,亦或者命运对重生之后的她的善意。 穆语蓉点了点头,道,“有些当年的事情,想要问问清楚。不知道别的人好不好听,全凭你自己判断。”言下之意,小姑娘若是不好听这些事,便该让她先出去才对。虽然她以为,既然开始留下来了,应当是没有关系或本就是让她也一起知道。 韩春杏摇头说没有关系,只道是穆语蓉想知道的,若她清楚便绝不会隐瞒。于是穆语蓉便不客气,询问起穆延善与韩家二小姐如何相遇、两个人有过哪些交集诸种诸种的事情。韩春杏没有食言,一一说给穆语蓉听。 广安韩家确实不算是顶富贵的人家,可日子好赖是不错的。韩老爷和韩夫人对子女都异常疼爱,尤其是大小姐走丢后越是对二小姐疼爱有加,于是二小姐便这么被娇养长大,到得十四岁的年纪,亦是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穆延善便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广安外任。 韩家二小姐对当时的丰神俊朗又风度翩翩的穆延善几乎是一见钟情,在穆延善的追求之下,更是做出了出格之事。那时作为丫鬟的春杏,曾多次劝阻,却抵不过自家小姐的哀求。当是时,他们不知穆延善在临安有妻子,春杏以为,若是这位穆大人将来能够娶了自家小姐进门,那便也不要紧。好景却不长,周氏的存在,到底还是令穆延善知道了。 韩春杏回忆起往事,无法控制住情绪,一边与穆语蓉说,一边泪横满脸。可她仍然只是陈述着,不带任何情感,无论是自己没有拦住自家小姐的懊悔还是对穆延善的痛恨,她都并没有流露出来以致于影响她的表达。韩欣凉仰头看着韩春杏,一样安静的流着泪,仿佛感同身受。 穆语蓉尽自己所能,从韩春杏的话语当中不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甚至询问了她穆延善和韩二小姐之间是否有信物留下。韩春杏略略沉默,却点了头,穆语蓉不觉心思紧了紧,若是能够找到他们之间的信物,必然是十分有用的证据。 “知道此人原有妻室之后,小姐心中悲戚,便收拾了与他有关的东西,命奴婢尽数烧毁。奴婢当时看小姐有些意气,且那会觉得小姐或是害喜……因不敢确定,又担心是那么一回事,若将那些东西尽数烧毁,到时候那人想要赖账岂不是容易非常?因而,奴婢便烧了一部分,藏了一部分。用粗布包了,就埋下小姐院子里的第二棵榕树下。只是,那时并不曾用上。” 韩春杏又说了许多别的事情,穆语蓉尽数记在心里面,想着再命人去一趟广安,找找看是不是能够找得到那时韩春杏埋下的东西。可惜的是韩春杏也不记得都埋了些什么,只记得有些个书信,还有点其实算得上贵重的东西。 见过了韩春杏之后,穆语蓉的心里踏实许多。因本便是韩家的事情且关系到韩家二小姐当时宅院的布置,穆语蓉直接交给韩柯去办。韩柯想要带韩欣凉一并回广安,穆语蓉没有同意,他只得作罢了。 · 从许月住的宅子回到了南秋院,穆语蓉便听说了穆三爷房里头的杨姨娘小产了且不知道被穆三夫人打发到了哪里去的事情。这会儿穆三爷还在衙门里头,一时间也回不来,穆三夫人只管随便作天作地。 据说,是那穆三夫人叫人绑了穆正轩,再派人却通知杨姨娘,叫她去见自个。杨姨娘当时听了便十分着急,到底平日里将穆正轩疼得和眼珠子一样,于是匆忙出了房门,却是摔了那重重的一跤。本还未出三个月,一时间摔得厉害,当下便流了许多的血。 这当口丫鬟去找大夫的找大夫,余下的正七手八脚要去将人扶起来,穆三夫人却出现在了杨姨娘的房门口,不许任何人碰她。杨姨娘卧在那冰凉的地面上,疼得无法动弹,又被冻得直哆嗦,直将一张脸都冻得青紫。穆三爷房中的另一位姨娘,始终不曾露面。 如是杨姨娘在地上躺着,穆三夫人又将其他丫鬟都遣退了,留了自个在那却不知道是要对杨姨娘做些个什么。有丫鬟更不怕死一些,去通知了穆二夫人与穆老夫人并着三房的小姐少爷们。 就是那么会的功夫,杨姨娘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脸上已显出好些的伤。可是,穆二夫人与穆老夫人那边都没有动静,穆正平与穆雅柔赶到了,穆雅秀也是不见人影。可并没有用,他们围着杨姨娘看了看,却是拍掌大乐,笑过一场,被穆三夫人又叫人给送回了屋里。 却说当时,余氏看着往日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杨姨娘在地上奄奄一息,唯有任由自己蹂躏,快意不已。跟着杨姨娘身边的丫鬟哭哭求情,又欲去救杨姨娘,被余氏一条软鞭便挡得谁都近不得她身。若要仆从们来看,只觉得这位三夫人便似突然疯了一般的。 知道定然有穆三爷的人在杨姨娘的身边,怕是怎么堵都堵不住,算着穆三爷就算匆匆赶回来也非花费不少时间,余氏找来的牙婆已经到了,便直接将杨姨娘打包上马车,得了那五两银子——再小也是块肉,能给自己孩子买点零嘴也罢了。于是,杨姨娘便这般被余氏给发卖了。穆三爷赶回来时,不说人影,就是杨姨娘房门口的血迹都已经清扫完毕,只余下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没散。 心头肉不知道去了哪里,穆三爷揪了余氏就将她噼里啪啦打了一顿,要她交出杨氏的下落。当下穆正轩与穆雅柔、穆雅秀都出现了,抱着嘴角流血不已的余氏一通哭,挡在她面前不叫穆三爷近身。 穆三爷气得几欲吐血,揪了下人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却也无法挨个责罚仆从逼问他们供出杨氏可能的下落。一时间怄得要死,转身进了书房就写下一纸休书,道是今天便要休了余氏这个毒妇妒妇。 这么一下顿时间闹大,穆二夫人赶到了庆华院,安抚两人,穆老夫人差人来问出了什么事情。后来,穆老夫人又将穆三爷与穆三夫人喊到了紫荆园。 看到余氏满头满脸都是伤,对着穆三爷就是劈头盖脸一通的骂,更叫人将那休书交上来,当着穆三爷的面直接撕毁,且放下话来,若是穆三爷敢休了穆三夫人,便要他从穆国公府滚出去。 穆三爷被穆老夫人的话气得当时便呕了口血,竟是气昏了过去。穆老夫人平静的命人将穆三爷送回去休息,再叫人请大夫替穆三爷与穆三夫人诊断,最后安抚了穆三夫人一通,终于放了她回去。 穆语蓉回来的时候,穆三爷已经醒了,躺在床榻上,一派心如死灰的模样。穆语蓉听过底下的人这么一遭禀报,只觉得曲曲折折、好不精彩。原是她出了趟门,便错过了那样一场好戏。 一时间,穆语蓉又觉得自己的这个三婶,似乎是聪明过了一回。她往日总不敢与穆三爷闹,又从来都觉得穆老夫人不喜欢她,与穆老夫人很不对付。 可是,余氏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点。虽然穆老夫人不喜欢她的事实,但是穆老夫人更加不喜欢的是穆三爷,和穆三爷的那位姨娘。若是余氏可以让穆三爷不好过,穆老夫人只要能够使得上力,就不会不帮她。 尤其是如今这般,眼瞧着余氏只消往穆承幸面前一杵,就足以叫穆承幸心肝脾肺肾都不好过,穆老夫人更会帮着她,至少叫她保得住穆国公府三夫人的位置。杨姨娘到底是个小小的姨娘,在穆老夫人看来什么都不是。 三房本就十分的混乱,庶子与嫡子,庶女与嫡女皆混在一处。既然穆老夫人连穆三爷都没有放在了眼中,自然更不会去考虑不打眼的穆正轩会是什么感受。 穆语蓉在心里头过了一遭,心里不免又想,却不知道余氏是误打误撞,还是自个想到了穆老夫人十之*会帮她。但听过这么通闲篇,却觉得有些趣味。往日三房即使也鸡飞狗跳,却实在不如今日这桩精彩。 如是想着,又觉得……若是自个能够给二房更添些好事,那就更美了。 ☆、第51章 劫持 韩柯允诺替穆语蓉卖命,穆语蓉交待他回广安办事,第二天天不亮他便冒着刺骨寒风骑马离开临安城。只是,当穆语蓉醒来时,管事吴放已差了人递了个消息到南秋院,道是韩欣凉不见了。不多会儿,穆语蓉再收到消息,说是韩欣凉跟着韩柯回了广安。 于情理而言,韩柯好不容易找回了韩家除他之外的唯一后人,带回祖籍为先人烧几柱香是应该的。可姑且不说离开临安,哪怕是离开宅子,这个人都十分的不安全。韩柯的暴露,但令穆延善将他盯得更加紧些,毫无疑问,韩家老宅也会是被关注的重点。因是如此,穆语蓉才没有答应韩柯欲将韩欣凉一并带走的请求。 连续的两个消息让穆语蓉忍不住皱眉,她起了身用过早膳又独自在书房坐了半个时辰,终于提笔写了两封信再喊了听风听雨进来送出去。如是,直到收到递回来的消息,她才没有再多想这件事。 · 又过了三天的功夫,先前穆语妍说想约穆语蓉一道儿去赏梅,趁着这会儿太阳出来了,瞧着天气还算是挺不错。穆语妍便到南秋院来寻穆语蓉,邀她出门。穆语蓉满口答应,只换了衣服便和穆语妍一起坐上马车。 马车从南秋院出发,一路往灵云寺去。灵云寺建在半山腰上,种了满山的梅树,若是灵云寺的后山则更是有些颇为稀罕的品种,且又被打理得极好。灵云寺后山的梅花,穆语蓉也曾见过几回。若是想要赏梅,那儿却是个不错的选择,顺便还可以烧香拜佛求个平安好运。也是有这么一层原因在,即便是这样的冬天,灵云寺的香火依然鼎盛。 一路上走得平稳,马车内铺上了薄地毯,横了张小几,小几开了个洞,里面搁着取暖的炉子,炉子上头温着热水,便是想喝热茶也没问题。穆语蓉取了茶杯替穆语妍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说道,“喝点儿暖身体。” 穆语妍接过去,穆语蓉再道,“前阵子你是同二婶是闹了些矛盾么?便巴巴跑到我那儿哭,将我好吓一跳。今天看你心情好转,才算放心了。那是你娘,有什么事儿值当你同二婶闹得不开心的?没得两个人都不好过。” 抬眼看穆语妍只静静抿了口茶水并不说话,穆语蓉笑了笑,也一样抱了暖乎乎的茶杯,说,“倒是也罢,左右母女情深,没两天就好。我便连同我娘吵架的机会也没有,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原本是因并未与自个娘亲和好,且叫穆语蓉误会自己先前失态的原因,穆语妍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听到穆语蓉这般说法,再想起自个娘亲的态度,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初时且还去寻她想与她说和,后来便似不大上心,只是让丫鬟一味的劝自己,说不得是没有认为那是件重要的事情。 穆语妍心里头有自己的想法,对穆语蓉的话只略略附和两句,显得兴致缺缺,而后两人只有一搭没一搭说上几句。到得灵云寺,马车稳稳挺住,穆语蓉帮着穆语妍穿了斗篷,戴上风帽,穆语妍本未注意,等穿戴好才发现是弄错了。 今儿个她们出门是同色的斗篷,甚是花色都有些相像,一时看错没有意识到也完全可能。穆语妍没有多想,笑着与穆语蓉说,“姐姐便是弄错了,这斗篷应是姐姐的。” 穆语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也穿好了的斗篷,歉然道,“倒是我弄糊涂了。”穆语蓉说着便要去解,要两个人换过来,穆语妍却说,“左右都穿好了,瞧着姐姐穿着倒比我好看许多,且穿着罢,不敢劳姐姐再费神了。”也不等穆语蓉再说什么她已当先下了马车。 · 进了灵云寺,两个人先一道去烧香拜佛。说来,穆语蓉的身量要比穆语妍高上一点,只是这会儿两个人都穿着斗篷戴着风帽,若从背影来看反而不甚明显。仆从趁着这会儿的功夫,与寺庙的僧侣沟通好去后山赏梅的事宜,因而穆语蓉与穆语妍无须多等已穿过厢房,去往通向后山的那道门。 正好在一处拐角,一个没有注意,在前边带路的养娘不小心撞了个人。那人一时没有站稳,摔倒在地,养娘连忙去扶,穆语蓉才看清楚了她的容貌。这人看起来应有二十七八,虽体态纤弱,但却是白面朱唇,容貌姣好,只通身的气度略微差了些,不似哪家夫人,身边也无丫鬟跟随。 养娘连连同她道歉,她也只是略点了点头并不多看其他的人,倒是匆匆想走。穆语蓉觉得她看起来脸熟,可想不起哪里见过。这当口,又一名中年男子已追了上来,着急抓了这人手臂才注意到穆语蓉等人的存在。 一时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养娘忙解释说是不小心撞到了夫人,却见女子脸色顿时一白,男子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不仅女子叫穆语蓉瞧着颇为脸熟,便是这名男子也是一样。且不一样的人,这男子观其气度与穿着打扮,一瞧便知应是大户人家的出身。 养娘解释过后,中年男子摆了摆手便拉着女子离开了,两个人背过身后,男子便小声哄着那女子,话却听不怎么清楚。这两人走远,他们一行人也继续往后山去看梅花,算不得多么放在心上。 不多时,穆语妍拉了拉穆语蓉,小声询问,“姐姐认出来了么?”穆语蓉疑问的看她,穆语妍又道,“我也不大确定,但若是无错……瞧着像是武安侯府姨奶奶家的二表舅……当是年初,随父亲母亲见过一次,却怕是记错了。” 先前穆语蓉一样觉得看着脸熟得很,如果真的是武安侯府的二爷,那穆语蓉就觉得明了了。傅婉莹她见过多次,而武安侯府的二爷正是傅婉莹的父亲,即使对傅二爷印象不深,但一时觉得脸熟也当属正常。可是如果真的是这般,听穆语妍的话,另外那名女子倒不似傅二夫人……那是谁? 直觉之下,穆语蓉想起来了那次傅婉莹与傅慧雪之间的冲突。唯一在意的是,穆语蓉肯定自己从没有见过那人,却偏偏觉得脸熟。只是暂且来说,还属于不得要领,她便只略在心里搁了搁这个事。 “许也是一道来赏梅的。”穆语蓉搪塞了穆语妍一句,没有说更多的话。 · 到了灵云寺的后山入口处,进了门便已经能够看到开得正盛的梅花。今天有些风,穆语蓉和穆语妍下了马车之后便没有摘过风帽,但这会便是这一阵阵凉风将稍远的梅花香送到两人鼻尖。 一下子就变得兴奋许多的穆语妍,高兴的拉着穆语蓉就往后山去。先时是一段平坦些的路,再往上走到梅林边缘则须沿着嵌了青色石板的台阶往上去。两边都是梅林,累累的梅花坠在枝头,看得人眼花缭乱又被香气迷晕。 直到台阶走到尽头,便到得更高处的一块平地,空处修了一座凉亭,周围俱是梅树掩映。红梅、白梅与绿萼梅花俱是成片的栽种,看起来便很是壮观。穆语妍兴致勃勃拉着穆语蓉在梅林之中穿梭,好似被憋了许久总算能够放肆上一回。 开始的时候,穆语蓉跟着穆语妍一起,后来便摆手说累,只让穆语妍在前边,道自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因而,两个人暂时就分开了,原先一拨的人也分作了两拨行动。分外精力充沛的穆语妍很快没影,穆语蓉让养娘去寻她。可没多会,寻回来找穆语蓉的却是春芽,穆语妍让她跟着自己。一时间,反倒穆语蓉和春芽走在了一处。 春芽面容看起来有几分的不自在,穆语蓉注意到了却没有说话。两个人随意走了一阵,养娘也回来了。春芽心中略微跳了跳,听得穆语蓉问,“语妍呢?”养娘摇头道,“寻了好一阵也没寻见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看到春芽又说,“春芽也没有能跟紧二小姐吗?”春芽也摇头,道自个一时跟丢了却见到了大小姐。 第28节 “原不应走得远,咱们分头去找一找,找不找得到都回方才路过的凉亭那儿再碰头。”穆语蓉拿定好主意,养娘自然应话,春芽却不敢反驳,也应了下来,三人跟着也分开。 却说穆语妍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落单了,遍寻不见春芽的身影,喊几声也得不到回应。她莫名感到心慌,眉头紧蹙,不知道自己落单了多久的时间。没过多会,感觉到不远处有人影晃过去,穆语妍慌忙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下她想着不然还是往回走好了,应当可以碰到自个姐姐。可还没有等穆语妍转过身去,身后突然冒出来个大汉便捂了她的嘴又束了她的手,叫她动弹不得。 害怕极了的穆语妍拼命挣扎,眼泪在眼眶打着转,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便听到身后的大汉嘶哑着嗓子冷笑一声道,“穆大小姐……你总算还是落到我张胜的手里了……我没死绝,就定不会叫你好过!”穆语妍惊吓之中瞪大了眼,偏遭遇重击,被敲晕过去,再无意识。 另一边的穆语蓉等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见穆语妍,春芽便要去寻寺庙里的人来帮忙。穆语蓉拦住了她,说,“不可,这没什么事情还好。要是真的出了事,且声张了出去了,往后语妍的名声要怎么办?”春芽听到了这话就忍不住吓了吓,差点尖叫出声慌忙捂住嘴。 “原说灵云寺的后山应该很安全,又说不得是迷路还是遭了不测,现在重要的还是将人找回来,咱们人太少,得先回府一趟才行。”养娘和春芽便都连忙附和,急急忙忙从后山退出去,坐了马车着急回了穆国公府。 · 穆语妍醒过来的时候脑袋仍是发昏,她睁开眼,入目却觉得像是在灵云寺的厢房里头。手略动了动,便感觉到身边似乎躺着一个人,她转脸看去,只觉得这人脸色煞白又好似微微喘着气,一派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是,比起想法更快的,是她下意识的尖叫。 掀了被子坐了起来之后,穆语妍想要从床上下去却偏偏自个在里头,当下只顾得上毛手毛脚往外头爬。可不过是这么片刻的功夫,她的尖叫似乎才刚刚响过,房间门突然就响了,似乎一大波人从外面进来了,穆语妍不受控制地愣住,看着那些人走进来,眼泪更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只因为她看到了自个的娘亲。 周氏的嘴角本挂着一抹笑意,可当她的视线落在床榻上的人——也就是看见了穆语妍的这一刻,她的笑容凝固了。她震惊得愣了愣,又快步走上去,拉着穆语妍下了床榻,颤抖着唇,几乎哆嗦着问,“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周氏一起进得屋内的其他人瞅她一眼,相互对视之下,便七嘴八舌开始按照计划说起些个诸如没出阁的姑娘怎么好做出这样的事情之类的话来。那薛家的二夫人看看周氏,心道,这演得是不是也太逼真了?嘴上跟着道,“姑娘,你和我家大少爷做下这种事情,可还怎么办?倒不如就从了我家大少爷了,往后自有富贵日子……” “住嘴!”周氏恶狠狠的转头吼了薛二夫人一声,薛二夫人犯一回懵却也难堪得很,而周氏的这一句也叫其他人都停了口。这么一来,越是叫薛二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吼之下,周氏恢复镇定,扭头又对薛二夫人说,“弄错了人,这事情不算数了。” 薛二夫人自然不怎么乐意,见周氏便想拉着穆语妍离开,便冷冷道,“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倒是忘了,这事情是由得您做主的么,穆二夫人——”薛家二夫人拉长调子,再道,“今儿个不管弄错没弄错,总归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穆语妍被拽得下了床榻,听到她们你来我往的话,想起自己被敲昏之前听到的那话……越发惊得呆住。她甩开周氏的手,脸色发白,扭头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这位病态少年,渐渐想明白了些什么。 “娘,我没有想到,没有想过……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恨你!”她异常艰难的挤出了这么些话送给周氏,又是不受控制的落泪,一颗心都似被万千虫蚁噬咬着。周氏心中悲恸,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穆语蓉摆了这样一道,一把将穆语妍拉到怀中,两人又是抱头痛哭。 薛二夫人从旁听见小姑娘直接唤周氏作娘,方回味周氏说的弄错了人是什么个意思。一时间,反而噤了声。而其他的人更面面相觑。 · 周氏带着穆语妍回去,穆语妍不肯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她不得不依了。恰这时,穆国公府不少仆人奔到灵云寺,原本是来寻人的,当下见二小姐好好的还与二夫人在一起,俱觉得稀里糊涂,却也将人迎回了穆国公府。 穆老夫人在正厅坐了足有三个时辰,才等到他们回来,这时便天都黑了,穆语蓉也始终在穆老夫人这儿。看到穆语妍的时候,穆老夫人便喊她到近前抱着一通的抹泪。 “我的妍儿,你这是去了哪里,将祖母好吓一大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真是要叫祖母心都碎了。”穆语妍被穆老夫人抱在怀里头,艰难的看到自个姐姐也在抹泪,想起那些事情更加落下泪来。 “既然妹妹回来了,祖母也快别伤心了,要是身子急坏了可怎么办?”穆语蓉从旁相劝,穆老夫人被劝几句,稍微收起泪意,仔细看看穆语妍,见她并没有遭受什么苛待,只大约多少吓坏了,脸色很不好看。 穆老夫人这才看一眼周氏,问她,“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你如何也不在府里头且未交待去了何处,寻人也遍寻不见,倒是和妍儿一起回来了。这要是妍儿出了什么事,你这个做母亲的要怎么对不起自个的女儿?” 周氏只应说是自个错了,请母亲责罚。穆老夫人便抿唇不语,想细问穆语妍究竟是怎么了,忽然间就不见了,遍寻都不见。当下听到穆语蓉说,“妹妹难不成是迷路了?我们那会没见着你人,好一通找却没有找见,吓了一大跳。” 穆老夫人回过神了,也追问说道,“妍儿可是一时间在那梅林里头迷路了?便说那灵云寺的梅林确实很大,应当多带些丫鬟出门的。” 穆语妍目中含泪感激地看穆语蓉一眼,方扭头对穆老夫人说,“祖母,是妍儿太贪玩,没等人跟着就一溜烟跑没影,反而叫姐姐担心。妍儿知错了,下次必不敢再如此。” 略留穆语妍再说了会儿的话,穆老夫人便让穆语蓉陪着她回去,又说让她们用些东西,饿到现在没得饿坏了身体。穆语蓉和穆语妍都应下,穆语妍越听到这样的话,越觉得对不住她。 这会儿但凡她想到如果被劫走的人是自个姐姐,而自个姐姐到时候将面对些什么样的事情,穆语妍就觉得痛心不已。这次劫错了人,恐怕是因为没有瞧清正脸,且她穿了自个姐姐的斗篷,一时辨认错了。穆语妍越想越怕,更想起那时自己醒来便瞧见自个身旁躺了个进气多出气少的人物…… 穆语妍想不明白自己的娘亲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又为什么非要这样对自个的姐姐,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黑夜里,天空忽然飘落了雪花,雪花落到她的脸颊上,凉得叫她打了个哆嗦。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穆语蓉,穆语妍一路无话,穆语蓉无论说了什么话,她都只“嗯、嗯、嗯”的应着。直到回到庆华院,穆语蓉也回南秋院去,穆语妍的心终于稍微落了落。 · 回到南秋院,从灵云寺回来便不吃不喝陪着老夫人在紫荆园正厅坐了大半天,穆语蓉这会胃里空空,饿得厉害。管厨房的吴妈妈知道府里出了些事,几位主子几乎大半天没有进食了,机灵地早早备下些吃的喝的,不多会就送到南秋院。 对此甚感满意,穆语蓉对吴妈妈的感观越好些,当下吃饱喝足再由养娘伺候着梳洗过便躺到了暖暖的被窝里,通身的疲惫总算是卸下少许。阿寻蹭到她的身边,穆语蓉心情很好的将它抱到胸前,任何它这般趴着。 离间周氏与穆语妍之间的感情,算不得她计划内的事情。可若是成了,也叫周氏多体会到几分痛苦却也叫她高兴。想到周氏兴冲冲以为自己的计划得逞,她往后任由摆布自己,却只见着了穆语妍出现在面前时候的错愕与震惊,穆语蓉的嘴角忍不住带了笑。 只不过,也是这次的事情,叫穆语蓉对周氏的母亲在意起来。从她对周氏行踪的掌握与行事手段的分析来看,这位周老夫人,似乎算得上是周氏背后的另一大助力。周氏回了一趟娘家,便拿定了这么个主意,若不是她早有提防,却未必不会叫周氏也得逞。 今天自己的布置算得上的圆满达成,余下的,便只看广安那边是怎么样了。若是广安顺利……穆语蓉轻吁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大意,穆延善和周氏不会多么好对付,自己必须谨慎再谨慎。 一时间想着,当下穆语蓉又想起了一桩事情,且是被自己遗漏了的十分重要的事情……穆语蓉差点没忍住坐起身,心想,今儿个忙得忘记给章珣写信了。她有点纠结的捏捏阿寻的肉垫,默默安慰自己,明天再补,应该也没问题。 ☆、第52章 落定 穆语妍出事的这一天,在她回来并且被穆语蓉送回琼音院休息之后,穆老夫人将周氏独自留下了,且一直留到深夜。只是,周氏从紫荆园出来的时候,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却因为事情太过不堪,且事关穆语妍的声誉,这位穆家二夫人少有低调到不敢声张,也并没让穆延善知道这些。 广安那边一时半会传不回来消息,穆语蓉倒是再去找过两次韩春杏。周氏虽在她手里吃了那么大个闷亏,但被薛家二夫人缠上了,她要护穆语妍的名声便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倒没得为难穆语蓉。 穆语妍回府之后,整日待在屋子里,谁也不见。穆立行与穆立慎知道她差点儿就走丢了,自关心不已。到第二天夜里的时候,穆延善还是知道穆语妍的事,他回了琼音院待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是对着周氏发了好一通怒。向来为穆家下人觉得恩爱的穆二爷和穆二夫人,罕见的闹了一场大矛盾。 近两天,天气越是冷了下来,外边是一阵又一阵挡不去刺骨寒意,待在屋子里倒还好,多搁上几个炭盆,时时抱着袖炉暖着手便不至于难捱。出门的时候,袖炉更没法离了。穆语蓉近来在谋划着开上一间米铺,倒是想将朱雀大街这两间铺子直接拿来改一改用,却到底太高调了些,只得另谋打算。 从韩春杏那儿回府时,坐在马车内的穆语蓉想起这遭,便略掀开马车帘子往街道旁的店铺瞧过去。冷风立时间灌进马车里头,养娘忙劝她别是冻着了,穆语蓉却搁下帘子,只说让车夫停了马车。 穿着深色大氅的宋景止此刻站在一间包子铺前,刚微笑递了铜币给卖包子的,正要拿了吃食再递给身边站着的两个衣衫褴褛、冻得直哆嗦的两名小少年,便听到有人喊自己。 声音传到耳朵里的一瞬间,他尚且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在余光瞥见穆语蓉时肯定下来自己没有幻听。宋景止连忙转过身弯腰拱手与穆语蓉行了个礼,喊,“穆大小姐。”穆语蓉也略回了个礼,微笑颔首,只说,“在马车里刚好看到宋公子,便下来打个招呼。” 宋景止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热。穆语蓉的视线已落在旁边的两位少年身上,却见这两人瞧着几乎是长得一模一样。她刚刚便注意到,大街上随处可见不少这样衣衫褴褛的老老小小又或者是年轻人,脚下只有一双草鞋,这样的天寒地冻,却怕是脚底板都得裂了。 再仔细看这两名少年,因为无法御寒身子直发抖,瘦得几乎脱形,黑黑脸颊浮着两抹紫红,唇上一圈泛起的死皮,巴巴瞧着宋景止手中的肉包子,怕是饿得不轻。这般多打量打眼,只觉得很像是逃难的难民。一时间这般想着,穆语蓉小声提醒了宋景止一句。宋景止回神,忙将手中热乎的肉包子拿给两个少年吃。 见他们开始吃着了,宋景止才对穆语蓉道,“今年的雪下得太过厉害,天气又太冷,经常能看到大街上有难民走动。后来打听一番,才知道是这些人有些是之前便逃难到临安城又无处安身的。有些是因为住的地方碰着了雪崩,那村子原本是座落在山脚下,谁知夜里雪崩便埋了房,逃得慢的丢了性命,就算逃出来的也没了家。这些孩子虽然逃出来了,可也无依无靠,只能住在城外的破庙,却没法靠自己挣铜板换点儿吃的,又身无分文。要再这么冷下去,还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这个冬天。” “像他们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么?”穆语蓉问一句,才说,“我瞧着他们长得相像,倒似乎是对双生。”宋景止点了点头,那两名少年其中的一个,抬眼看了眼穆语蓉,又飞快垂下眼睑,两个人三两下各自啃完两个大肉包还剩了些,便快速藏在怀里,护得紧紧的,而后喊宋景止一声,便跑开了。看起来,宋景止给他们买吃的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宋景止怕他们这般粗鲁举动唐突了穆语蓉,连忙道,“他们原本都是农户家的孩子,不大懂规矩,但没有多少的恶意。只是因为时常被欺负,便难免对陌生人缺了信任,还请穆大小姐见谅。”他们在这儿站了会,难免耽误店家做生意,因而便一面走一面聊。宋景止主动走在临靠大街一侧。 “宋公子时常与他们买吃食么?听起来,宋公子对这些事情颇为通晓。”穆语蓉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则是在思量着别的可能。养娘将个粉蓝色花鸟虫鱼图案的袖炉递过来,穆语蓉接了,兀自抱着,又觉得这天确实是冷,从马车下来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已有些受不住。 没有敢多看穆语蓉的宋景止,只含蓄的笑了笑,说,“我也没有多大的能耐,帮不上多少忙,能帮一点便是一点了,没得让穆大小姐见笑。” 一时又转了话题,与穆语蓉提起另一桩事,首先就道了个谢,道,“先前若不是有穆大小姐的引荐,怕是我今儿个也落得颇多难处,还未与穆大小姐好好道谢过,却是失礼。”宋景止说着停下了步子,转身对着穆语蓉深深鞠上一躬。 “宋公子且不必如此,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一样不多。只可惜往日便曾听闻宋公子是才华满腹之人,若是为生活所压垮,没得埋没了人才。” 穆语蓉笑着说了两句,宋景止方直了身子,道,“后经黎叔介绍与人抄书,便又帮助了许多同我一样家境贫寒的学子。大家可以得到这样好的帮扶,追究起来倒是全赖仗穆大小姐的善心。只愿不辜负了穆大小姐的这份好意,他日若是能够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穆大小姐开口,必不敢辞。” “那便先谢过宋公子了。” …… 宋景止将穆语蓉送上马车后,站在远处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方往原来的包子铺走去。他原本出来,便是为自己的母亲稍几个热乎的包子回去的。一时总觉得鼻尖始终萦绕着穆语蓉身上淡淡的香气,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深吸一气,挥散不该有的念头,只是不免又觉得,同那样好的人并肩两步路,似乎便是件美好的事情。 · 穆语蓉重新回到马车内,却始终在思考难民的问题。这些人或许谁能给口饭吃便愿意跟谁做事了,可无法保证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却有一点好,身家一般来说属于清白且没有经过别人的手。 若是真的要从中挑选,便应该挑看着或机灵或老实本分的,但却不要孤儿,最好有兄弟姐妹或者是有家属在,一来他们相互照应,二来到时候若用了人也算是有个顾忌,心里头有牵挂方更容易被控制。其余的细节,怕是交给黎叔便稳当。 一路想着这些回到南秋院,穆语蓉刚回了屋子便交待听风去办。却是正巧,这边听风出去了,那边听雨就进来递了广安的消息。穆语蓉拆信细看,来回看了几遍再三确定,便长吁口气。 韩柯原本拿到了东西,但是韩欣凉被劫走了,东西也被抢了,且他自个受了伤,如今正快马加鞭往临安城赶回来。知道韩欣凉跟着韩柯回去广安的时候,穆语蓉便想到穆延善会派人在广安候着……却正如她所想。 她靠着引枕抱着袖炉略闭了眼思索,让养娘将信丢到炭盆里烧毁了,始终不见有半分的慌乱,反而是嘴角带抹笑。这一次,确实要和自己的二叔正面对上了,孰胜孰败,一锤落音。 穆语蓉睁眼,又吩咐底下的人去请弟弟穆立昂到暖阁。 · 穆立昂听着自个姐姐说的一桩桩,一件件,皆一一点头应下,不追问缘由,全然的信赖。穆语蓉看着他这般,倒也安心。正经事情说完,穆立昂又询问起穆语妍的事。 “便见大哥和三弟皆忧心忡忡,估摸着是不小的事。那日,姐姐不是也出门去赏梅了么?我本以为人寻回来了便无事了……”穆立昂略有些懵懂的望着穆语蓉,想要知道得多一些。 穆语蓉眼神略微闪烁,只是笑了笑,道,“我知道的同你知道的也差不离,你问我我也不知,何况是人好好的平安的回来了,你倒来问我这些。说来我该再去看看语妍的,听说她整日闷在屋子里头,没得闷出病来。” “姐姐还是改天再去吧,外头这会儿正风大且眼瞧着便要天黑了。姐姐先前生场大病才过去多久的功夫,不想看你再受折磨。”穆立昂连忙说着,生怕穆语蓉这就起身去琼音院。 穆语蓉只应他一声好,问他近来功课如何、和穆老爷子相处如何,有没有坚持锻炼身体之类的问题,穆立昂再好好作答,无其他的事,方才回去了。 懒怠半躺在炕床上不想动弹,穆语蓉便问外头服侍的养娘一句什么时辰了,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回她一句,“戌时还差两刻。”听到章珣的声音,穆语蓉含笑勉力坐起来,却见章珣黑着脸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怎么了?一副叫人欺负了的样子。”穆语蓉少见他这般,倒似在置气,不觉有趣,故意逗弄章珣两句。想站起身去迎他,反而是章珣几步走到她面前,略摁她的肩没有让她起来。 明明举止体贴,章珣却依旧黑着脸在她旁边坐下来,道,“先前答应好好给我写信的,却竟然能够忘记了。这也罢了,今儿个白天你又见那个谁了?”章珣瞥一眼穆语蓉,继续说,“忘记答应我的事,那么冷的天巴巴跑去和人说两句话,算不算是欺负人?” 想起先前那一次章珣提着个小醋坛来寻她,穆语蓉没忍住笑了,倒觉得他自个就是个醋坛子,说翻就翻。穆语蓉左右瞧了瞧他,便故意问,“这次没稍个罐子,装些陈醋来拿给我看了?” 没成想穆语蓉拿这个事情来打趣自己,章珣心道失算,不觉也笑,又咬了牙,说道,“一大缸子,搬不动,你要看,我这就带你去。”正是这般说着,章珣便见坐在对面的人手在鼻尖扇了扇风,复嗅了嗅,而后无辜的看着自己,“没带来哪儿这样大的醋味呢?没得其实是个会走路的醋坛子?” 穆语蓉的笑容明媚,被调侃半天说不过她的章珣也被气到发笑,觉得她今天心情似乎是不错。一时间凑过去,小声的问,“心情很好?有好消息?先前你开口同我借人,也不说是要人做什么,如今能说了?” “没有什么事啊,”穆语蓉眨眨眼,将怀里的袖炉递给章珣暖暖手,他不接,穆语蓉收回来,接着说,“按照你的话来说,不是我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宋公子一面且同他说上话,也没别的事情。” 章珣顿时间感觉自个搬起石头砸了回自己的脚,他恨恨的咬牙,一伸手探到穆语蓉的脖颈。偏他手冷得很,触得穆语蓉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章珣收回手,道,“外头这么的冷,我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来看你,没叫你拿话气我。咱们这么许多天没有见面,你便半点儿都不曾想我?” 穆语蓉想起来穆立昂说外面风大的话,将袖炉搁在条几上,抓了章珣的手让他捂着,却仍没有半句甜言蜜语,只笑着继续刺激章珣,“要能时常想着,还能够忘了写信吗?” 眼见得章珣立刻又要被自己激怒,穆语蓉终于玩够了,帮章珣捂着手,紧着先说一句,“倒是有些好事,多亏了九皇子的帮忙,该好好谢一谢。”如是章珣暂时顺了气,厚着脸皮讨要谢礼。 心情很好的穆语蓉十分大方的亲了亲他,章珣脸上便重新有了笑意。两人一时间额贴着额,鼻尖对着鼻尖。章珣亲昵的蹭一蹭她,手掌已经变得暖和了,便抓住穆语蓉的手,说,“你喊那猫儿阿寻,却叫我九皇子,我不高兴。” “不高兴是说以后都别叫你了么?” “换一个好听的。”章珣又是一副诱哄的语气,还替穆语蓉出着主意,“阿珣,珣哥哥,你随便挑,我都接受。” 穆语蓉感觉他再多说两句,自己就要起鸡皮疙瘩了,便不再与章珣贴得这般近而略直了身子,正打算回绝了,却被章珣又是一下子捉住了。穆语蓉反抗,身手力气皆不如章珣,且中间隔着条几很不方便,便被章珣钻上空子,轻易限制了她的行动。 “便喊声来听听,不枉我今天走这一趟。”章珣和穆语蓉打着商量。穆语蓉拒绝,被章珣恶狠狠在唇上咬了口,又拒绝,又被章珣咬了一口。如是来回好几次,章珣干脆抱着她一通啃,到后来松开气喘吁吁的穆语蓉。占得便宜的章珣笑着对穆语蓉说,“不听话,就亲你。” 好大的一个威胁。 穆语蓉不听不理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章珣作势又要欺上来,穆语蓉闭了闭眼,低头躲开喊了一声,“阿寻。”心想着,就当是喊猫儿了。 章珣似明白她心中所想,并未满意,控诉道,“听不出来诚意,满满的敷衍,该罚……”穆语蓉忙抬了头,冲他笑了笑,又喊,“阿珣,珣哥哥,咱们还能说点儿正经事情么?” 听她声调软软的,睫毛扑闪扑闪,章珣终于心满意足松开了穆语蓉,却说,“来见你便是最正经的最紧要的,其他的都该往后靠。”又心想,听你喊我一声,我心都化了,如何顾得上其他…… 穆语蓉还未说什么,章珣复笑着亲亲她,道,“记得与我写信,我先回了,有什么要紧的差人递消息给我便是。”说话间章珣伸手摸摸穆语蓉的脸颊,笑着起身便往暖阁外走。 章珣方走出去两三步,便被穆语蓉喊住了,他转身,却是被从炕床下来的穆语蓉扑了个满怀。章珣半点儿不犹豫,伸手揽住她,将她抱在怀中,略过半晌,松开,低声说,“走了。”彻底离开。 穆语蓉顿了顿,跟着走出暖阁,却只见章珣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 · 黎叔依着穆语蓉的要求,从城郊破庙的难民中选了些人出来,带回了城中,将他们安置在宅院里,留待细细观察,其中便包含了那对双生少年,且好巧不巧还有对双生少女,其他再并着一对母子、一对父子。 收到韩柯的信件又过了两日,韩柯终于从广安回来了,因身上有伤又一路冒着风雪赶路,见到穆语蓉的时候硬撑着身子骨才没垮掉。穆语蓉直接同他在许月的宅子碰面的,说过会话,交待吴放将韩柯服侍好便离开了。 韩柯已经回来了,只说明韩欣凉也回到了临安城。穆延善既没有要了韩欣凉的命,自然有要见她一面的意思。穆语蓉并不肯定穆延善是想做什么,但穆延善对韩二小姐余情未了,未尝没有那个可能。穆延善但凡要见韩欣凉,便等于是给她空子钻。 穆语蓉回了穆国公府,没有直接回南秋院,而是先去了庆华院一趟。恰好碰见了打穆三夫人屋子里出来的穆正平,偏是穆正平见着穆语蓉如同见鬼一样,三两步跑开了,更不说和穆语蓉行礼问好这些,却不知那一次是给他留下了怎样的深刻印象。 第29节 没同她计较,穆语蓉只走到余氏屋外,丫鬟打起了帘子,穆语蓉进去,便见穆三夫人半躺在炕床上,悠悠闲闲吃着果子。穆雅秀与穆雅柔围着她说话逗趣,倒是好一派母女融融。再看炕床下,没了姨娘的穆正轩跪在那儿,大气不出一声。 “哟,今天吹得什么风,把咱们府里头的大小姐都吹来了。”见着了穆语蓉,余氏也没有起身,只笑着说了一句,嘴巴里面依旧是没有闲着。穆雅秀和穆雅柔倒是下了炕床,规规矩矩的和穆语蓉问过好,方重新围在穆三夫人的身边。 穆语蓉见余氏这派从未有过的得意洋洋模样,却无想法,只是说,“原是出门买了些语妍喜欢吃的仁芳斋的点心,也给三婶和妹妹们稍了些,要去琼音院便顺道儿送来了。”养娘将手中提着的糕点递过来便有余氏身边服侍的丫鬟上来接了过去。 要说过去穆语蓉基本上没有踏入到庆华院,自不必说亲自说点心这样的事情。余氏心想着,这样是做什么?讨好自己?想起自己先前如何将杨姨娘处理了,且几乎没有吃上亏,还叫穆三爷根本拿自己毫无办法,连老夫人都帮着自己,那可实在是没有更加漂亮的手法了。一时间感觉明白了穆语蓉为何做这般的举动,要知道,先前这位大小姐可是目中无人,连她送消息过去都不待见的。 想到了这里,余氏不觉更加有底气了一些。若说往日她还以为自己得求着穆语蓉才行,如今打过同杨姨娘那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余氏觉得自个甚有本事。瞧瞧,可不是连大小姐都来巴结自己了吗?她越是得意,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却先清了清嗓子,才说,“哎呀,这可是多谢大小姐的一片好心了。”跟着扬声吩咐起来丫鬟,“还不快给大小姐掌座奉茶?” 穆语蓉只笑着推却,“还得去语妍妹妹那里,倒是不好多留,改日得了空闲再来看三婶和妹妹们。”余氏自不留她,派了丫鬟送穆语蓉出去又叫人将点心摆上,喊穆雅秀和穆雅柔吃。瞥见穆正轩瞪自己,余氏坐起身便探过去给了他两个嘴巴子,冷笑道,“瞧你祖宗奶奶做什么?活腻了是不是?” 却见穆正轩的鼻血流了下来,滴在地面上便散开成鲜红的小点,不一会儿,聚成了一小滩。 养娘跟着穆语蓉从穆三夫人的屋子里头出来,忍不住笑,同穆语蓉学了一句,“‘还不快给大小姐掌座奉茶’”方道,“小姐,这要是不清楚的,还不得以为是宫里头的哪位娘娘么……” 穆语蓉见她学得有趣,一时也是笑,却只说,“看你才是找打呢,竟在我面前说这些。人家喜欢,你个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能管得着么,没得叫人知道了,给你一顿好板子吃。” “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养娘连忙认错,笑着扶着穆语蓉往琼音院去。 穆语蓉到了琼音院,并没有见上穆语妍,只因春芽说她这会正睡着,又道是穆语妍夜里总是惊醒睡不安稳,难得白天能够多睡一会。这般说法,穆语蓉也就没有吵醒她,将点心搁下了,便自顾自回南秋院。 春芽送走穆语蓉,将点心拿进屋子,原该睡着的穆语妍却是坐在床头,清醒着。见到穆语蓉给自己捎来的平日爱吃的点心,想到她或是为哄自己,而自己娘亲却做下那样的事,一时没有忍住呜呜咽咽又哭一场。 · 穆延善打衙门回府的路上,得了消息说人已经带回来了,便变换了路线,一路往私宅去。马车停在了大门外,穆延善下来,看了一眼院子的匾额,脸沉下来,背着手迈步进了院子。 韩欣凉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巴丢在一间屋子里头,穆延善走进去,只能凭着微弱的烛光打量着这个小姑娘。故人的面庞与身影悄然浮现眼前,穆延善便认得出来没有抓错人,且是真的……有这么个孩子活着。 伸手将韩欣凉嘴巴里塞着的布条抽走,穆延善见她瞪着眼看自己,并不以为意,只是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韩欣凉定定的看着他,倔强的没有开口。穆延善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她依然没有说话。穆延善转身便走,韩欣凉方说,“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我亏待不了你。”穆延善沉住气,和面前的小姑娘进行着并不怎么愉快的交流。“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带你回去的那个人抓过来,当着你的面一顿好打。” 韩欣凉明白他说的是韩柯,便梗着脖子说,“你抓不了他。”心下想着,舅舅会来救我的,又张口,“我叫韩欣凉,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她说着,又想起来当日与穆语蓉一起听过的那些话,似乎总算明白得多了一点儿,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也明朗了些。 穆延善看韩欣凉倔强的表情,不觉又想起了故人,当下心情变得烦躁,何况听到她的名字更加没了耐心。他眯了眯眼,反而说,“你以为他能够来救你?”脸上便带着一抹冷笑,“你就安心在这儿待着吧,谁都救不了你。” 韩欣凉大喊大叫不许穆延善离开,却被人重新堵住嘴。穆延善出了房间,又让人将找到的东西呈上来。粗布包袱并不怎么的沉,穆延善看也不看,伸手要过根蜡烛,便将那粗布包袱丢在地上,将蜡烛一并也丢了过去。火焰瞬间便蹿起,他看着火苗闪动,又问,“韩柯的消息呢?” 便有人答,“已经回了临安城了。” “回来了,估计这两日就该来抢人了,你们都紧着点盯着些,不可松懈,待将他捉住了,自有赏赐。” 便再有人应声。 等到那包袱里的东西烧尽了,穆延善没有再多待,风尘仆仆赶回了穆国公府。只这边烦心事没有少却半分,那边回府,便知道那日自己所知女儿的遭遇,原来还被周氏隐瞒了一些更加重要的部分。女儿清誉受毁,往后如何好嫁人?穆延善气得不轻,寻到后院,又是对着周氏一通好骂。 “薛家派人和我递了话,要我处理好这次的事,说妍儿既然已经如此且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抵赖总归没有用处。你却同我老老实实说,那一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氏不意薛家竟然无耻到直接到穆延善面前去说,被穆延善这般质问之下,越觉得无法开口。穆延善气得脑袋发昏,又催周氏几遍,才听到她开口。从穆语妍和穆语蓉出门讲到她们去赏梅,再讲到自己原本的想法,讲到弄错了人,最后看到了自己女儿种种。她近来便是悔恼非常,而丈夫先时任何主意都不给一个,现又是如此,难免也没忍住掉了几滴泪。 “你做下的好事倒还有脸在我面前哭?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搞不定,还赔上自己的女儿,要你还有什么用处?!”穆延善气急了,大掌一拍桌子便是砰砰的响,震得自己手掌发麻才觉得多少解了那丁点儿气。可事已如此,女儿名声到底才是最为重要的。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你便什么法子都没有?女儿整日在屋子里头以泪洗面,你这个做母亲的就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你若拿出个好法子,将这事情圆圆满满解决了,我倒能够不与计较,若是不然,我穆延善没有那种不贞不洁的女儿!” 周氏被穆延善震怒的样子闹得没几声大气,可是她断断没有想过穆延善会说出这种话来。那样一句话令她感到不可置信,偏她清楚自己没有听错,一时间也气得流泪,却压着哭腔,反过来质问,“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没有这种女儿?你想做什么?”她上前一步,下意识抓着穆延善的衣服,“你难道还想要逼死妍儿不成?!你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也好过嫁给薛家的嫡长子。”穆延善冷冷地推开周氏,“就算真的落到那一步,也都是你害的。你还能怪得了谁?女儿的名声是你毁的,你负不起责,那是你的事情。” 周氏两步跄踉,差点没有站稳,只靠着掺着椅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就想到了韩家,想起了韩家人。那一日,说是韩家人又出现了。之后,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到了最近更越来越过分。 “你近来好生奇怪……”周氏定定的看着穆延善,“那个狐狸精的孩子难不成没有死?好叫你日日惦记着,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不顾了?” 穆延善听她提起那个人,又听她说出这样的话,说到韩欣凉,便低斥她一句,“又在胡说八道什么?!”然而周氏对他太过熟悉了些,不存在的事情提起了和存在的事情想否认,本就是两种说法。她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恍然明白了过来,又不觉连连冷笑。 “我却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情,便连自个的女儿都不在意了。说来,没得你觉得那人给你生的才是你的孩子。如果你知道那人的孩子没死,却不知道怎么在心里头乐开了花呢,顾不上妍儿也不意外了。” 穆延善紧蹙眉头,正要斥责周氏,周氏却站直身子,又与他说道,“我自个的女儿,我自个疼。这事情我总归会处理好,你若是敢逼迫妍儿半个字让妍儿出了事,我必定要那贱种陪葬!”语毕,便头也不回离开,反而是忘记这儿就是她自个的屋子了。 · 看似平静的一夜,却又并不平静,等到天光大亮,便是新的一天。 韩柯休整过了一个晚上,伤口不至于立刻痊愈,可他心中惦记着事情,自待不住。得到韩欣凉的消息,寻着地方,便去抢人。当是时,少不得与守着那宅院的人起了冲突,可他带的人也不少且不弱,终究是将那些人压制住了。眼看着能够将人重新抢过来,却未意料又来了一波人,且似乎也是来抢人的,而非穆延善派来的救兵。 周氏等在马车里头,听得院子里面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倒有些轰轰烈烈得到意思。有人进来禀消息,知道那里头还有其他人在,周氏听过,便想着到底人不能再被抢了回去,因而先命人帮着穆延善安排守院子的人一起将那些人击退再说,又叫人多去喊些人过来帮忙。 她一时掀了帘子看了看那宅院,瞧见“同花院”三个大字,不禁气绝。当下知道今日多半见不到自己要见的人了,便没有再多留,又坐着马车离开。一路上,却似始终神游天外又似心中并无任何想法。 就在周氏离开没有多久,暂时听命于韩柯且藏在暗处的人都出现了,且十分顺利将韩欣凉抢了过来。 一切如他们最初的计划那样在发展,韩柯带着韩欣凉离开这个地方,直接上了准着时刻来接人的一辆马车。马车里面,韩春杏正端坐着,见到韩欣凉便伸手笑着抱住她,问,“吓坏了没?”韩欣凉摇头,韩柯却只沉着脸交待了车夫一句,“去穆国公府。” 周氏刚刚回到穆国公府便去找穆语妍,穆语妍终于肯见她,周氏欣慰,略劝过自己女儿一通后又去处理其他事情。与穆延善吵过又一夜没有好睡,周氏看起来有些憔悴又甚疲累,女儿的状态不算太差,她安心些便想着稍微休息会儿。才躺下不出一刻钟,已然有人与她传来消息,说,“有几个人求见老夫人,自称广安韩家,道是来与二爷认亲的。” 这样的话,立刻叫周氏从床上坐了起来,便急急说道,“不管来的是什么人,统统都轰出去,半个人影都不准放进府里头。”当下周氏的心里头苦闷不已,韩家的人如何竟然没有死绝,反倒弄出今天这样的祸患?周氏头疼,却无法再睡,而是起了身再没一刻敢松懈半分。 这边婆子刚退了出去,那边老夫人的人已经来了请,说是有人找二爷认亲,让她过去瞧一瞧。周氏顿时间感觉头都炸了,不是才递了消息进来么,如何就已经见着老夫人了?她略想一想,只能猜测是穆国公府有这些人的内应……想过一通无法想象。周氏急急忙忙往紫荆园赶,脸色越不受控制的难看。近来日日心力交瘁的穆二夫人,近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周氏赶到紫荆园,正厅里坐的人并不算少。穆老夫人之外,一名男子并着一名面目可憎的妇人、一名小姑娘,还有余氏竟然也在。 待到她跨步进得厅子里,穆老夫人便面容严肃说道,“你来了,这事情既关系到二爷名声,自当好好说的清楚。没得到外头胡说八道,反而更坏。二爷不在,你也能够做主,便先听听是怎么个说法。” 穆老夫人又对着韩柯几个人说,“我们穆国公府到底是个大家子,若是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该认的我们会认。但不该我们认的,我们绝对不会认。我是听你们说了许多,都对得上,才让你们多说两句。待会儿的话,倘有半句虚言,我只能命人将你们扭送官府。” 韩柯站起身,将一包子东西递到穆老夫人的面前,冷着脸道,“那么,便先请老夫人看看这些个东西,辨一辩真假再细说罢。”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聚在了他手里头的包袱上,周氏更心下一沉,大觉不妙。 却说穆延善在衙门里头,时刻紧着韩欣凉这边的事情,听说韩欣凉被韩柯抢走,他已经坐不住告了假便出来。半道上,听说府里出了大事,越是匆匆回府。他心里头总觉得不安定,可说起来,他应当是将东西都烧毁了……一时间,穆延善想起来并未仔细检查确认过那些东西都是什么,心下一凛又是面上一寒,才醒过神是自己大意了。 · 紫荆园的正厅内,气氛凝重。南秋院内,穆语蓉稳坐暖阁,和弟弟穆立昂下棋。白猫阿寻围着他们转过两圈之后,便找了个温暖的地方窝着呼呼大睡。穆语蓉没有打听紫荆园的情况,内心的平静更是令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两个人的棋才下到一半的功夫,养娘已掀了帘子进来,不知为何便放轻声音,说了一声,“大小姐,二少爷,老夫人派人来请你们过去。”穆语蓉喝了一口热茶,搁下茶盏,对满脸疑惑的穆立昂笑笑,便起了身。穆立昂跟着起身,交待底下的人暂且都不要动棋盘,只道是回来还要继续下。 两个人到了紫荆园对着穆老爷子、穆老夫人、穆延善、穆二夫人一一问过好之后,方允许坐下。穆老夫人先发话,只指着韩柯问穆立昂一声,“昂儿可是识得这个人?” 穆立昂点头回道,“识得的,是姐姐与我寻来的师傅,每天带我练功。前几日,师傅说家里有些事情要办便告了假,这是怎么了?” 没有回答穆立昂的问题,穆老夫人又再问穆语蓉,说,“蓉儿又到底是如何识得这个人的?” 穆语蓉似乎面有难言之色,低低的回答,“那一日去灵云寺求符,我在回府路上遭了人偷袭,祖母恐怕是不记得了。因那人我识得,是府里头张妈妈的个什么亲戚,一时想到二婶,便没有声张。那时能够免于遭难,全依赖韩恩人的救助。后来无意间碰到韩恩人,知道他在求差事,而立昂又……那时刚被正平和正轩欺负过了一回,自想着恩人的武艺不错,便求了恩人来教一教立昂。却不知道,莫不是孙女哪儿做错了?” 她的话没有叫穆老夫人等人如何,只叫穆立昂一个人变了脸色。穆立昂扭过头,着急问自个姐姐,“姐姐遇到那样的事,我竟是一点都不清楚?这样大的事,何以至于瞒着我?” 穆语蓉冲他轻摇了摇头,示意这儿是紫荆园,不是他可以随便放肆的地方。但是她的这番话,与韩柯所说也确实符合。 若要说穆老夫人皆都不清楚,反而压根怪不得穆语蓉了。只因为是她,在穆语蓉遭难的时候,只关心周氏不遭殃,而穆立昂挨了欺负也没有想到应该叫他学些功夫防身,或者是多派人保护他。穆老夫人也是想到这一层,又不免尴尬,也无其他要问的,便让他们暂且回去了。 穆语蓉没有多说,牵着穆立昂离开紫荆园。穆立昂却很在意穆语蓉说的话,连连追问,“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如何会遭人袭击?还有什么事情,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只这一件,再没有别的。”穆语蓉见穆立昂气鼓鼓着脸,笑着摸了摸的脑袋,道,“那时也不曾受伤还是如何,便想着没得叫你白白跟着后怕一场,才没有同你说起过。何况是,你只要好好读书,姐姐便安心了也满足了。” 这般的话并没有令穆立昂免于郁闷,穆语蓉再哄他几句,带着他回到暖阁继续下没下完的那盘棋。这般直到下过两盘棋以后,方有新的消息从紫荆园传出来。但这个时候,一切也都落定了。 穆二夫人跪着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面前,哭着道是自己逼死了韩家二小姐,又设计叫韩家二老丧了性命,故意找人说些难听的话激怒韩柯,却不想他失手打死了人,进而要那户人家到官府去告状,要韩柯一命抵一命。带着韩二小姐孩子逃走的丫鬟,也是她派人追杀。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抗下来,而无论是穆延善还是穆老夫人、穆老爷子皆是除去骂周氏糊涂之外,什么话都没有。 将事情一一招供之后,周氏便要撞柱自尽却叫穆二爷拦了下来,与韩柯求情,饶她一名。只道是,固然心痛,可她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于是定下主意,从此叫周氏去守家庙悔过,又承诺给与韩家补偿。 如是磨了许久,终因为韩欣凉的松口而叫周氏保住了一条性命。之后,周氏当即被送往穆家家庙,却连穆语妍、穆立行与穆立慎等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能够见着。韩欣凉被穆老夫人要求留在穆国公府,韩春杏仍跟着她,便在府里收拾了个院子叫他们暂时住了下来。 周氏被送走的这天,穆语蓉带着穆立昂在父母的灵位前跪了一夜。 穆语妍等人知道自己娘亲遭了这样的劫难,去求情已经来不及,三个人抱头痛哭一场,更无法接受韩欣凉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妹妹的存在。 原先穆国公府的一应事务都是周氏负责打理的,如今她出事,暂时这些事情便又由穆老夫人安排。只她年纪大了,且这次的事情多少有些打击,将掌家的权利交到余氏手中,是她决计不肯做的事,一时想到穆语蓉先前将两间铺子打理得不错,想着让她从旁协助自己,不但可以减轻自己的负担,也可以教穆语蓉学会这些事情。 和薛家之间的事情,穆延善负责交涉,到底令薛家死了要穆语妍与薛家大少爷薛永辉定亲的心,期间如何达成的协议却不是穆语蓉关心的。她开始着手处理穆国公府的事务,只更加耗费心神。但是周氏的倒台,也叫更多的属于她的田庄铺子都回到她的手上。 只是周氏刚被送走的那一阵,穆国公府多少笼罩在莫名的阴郁当中。这种阴郁的气氛,直到年节临近,才终于慢慢好转起来。重生之后第一个新年悄然到来,穆语蓉在忙忙碌碌中,却也觉得安稳。可以这样快弄倒周氏,倒不得不说得赖仗于意外发现韩欣凉的存在,以及余氏将自己埋下周氏身边的人,都轻易暴露了以致于穆语蓉可以收为了己用。 尽管如此,穆语蓉也并无法完全松懈。父母的死因还未完全弄清楚,穆延善也依然没有太多损失。想要撼动她这个二叔,确实不是易事。穆语蓉谋划着,新年了,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总归是越来越好了些。 年节的这一天,穆语蓉早早起身,帮着穆老夫人操持穆国公府的事务。穆国公府四处都挂起来了红灯笼,草木虽枯了,可挂上红绸布,却也是一派喜庆洋洋。到底是新年,府里的下人都穿上新衣,脸上更也都挂着笑。与往年的年节,也没有多么不一样。 ☆、第53章 新年 年节的这一天,府里面要交待下去的事情不少,穆老夫人做着决断,穆语蓉只需从旁帮衬。恰好小厮抬了穆语蓉先前定下的盆栽到紫荆园,她便离了穆老夫人出去安排,叫小厮们抬到厅子外面的长廊下分作两半左右整齐摆上。 小厮们忙着布置的时候,站在长廊下亲自守着的穆语蓉便瞧见穆立行、穆立慎并着穆语妍过来了。她站在那儿等了会,几人到了先同她问好,穆语蓉方拉了穆语妍的手看着几人问道,“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曾用过早膳?”三个人齐齐点头,而后四个人再一起进了厅子里。 因着穆语蓉跟着穆老夫人管理府中事务,与穆立行、穆立慎等人的接触多起来了不少,无论内里是如何,到底面上是和乐的。穆语妍自周氏被送到家庙后,只有比先前更信赖于她。 穆老夫人看到儿孙们都过来了且穿得精神喜庆,颇为高兴,揽着穆语妍到自个身边坐下,穆语蓉也在一旁站着。只是没有说过一会儿话,穆立行和穆立慎就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连穆语妍也离了穆老夫人,跟着他们一起跪着。这样的事,在这阵子,发生过不少次。 “祖母,您可怜可怜我们吧,既是年节,本就图个团圆,可否将母亲接回来,便是一天也好。孙儿们想自个娘亲了,就是看上那一眼,也满足。”穆立行低着头说着,话音落下,三个人也和过去一样呜呜咽咽的哭。 穆老夫人看着也是心疼的模样,眼里跟着含了泪,穆语蓉还未开口。韩欣凉却也面无表情从外头进来了,略是福一福说,“给老夫人请安。”跟着看了一眼跪着的穆立行等人,又道,“原是来给老夫人请安,恰好听到了大少爷的话。我打小儿没能够见过我娘一面,从来流离在外,无依无靠。我知穆国公府不是欺人的地方才敢来讨公道,若不然,倒不如早早告到衙门去罢了。” 她这般的话,实不像才九岁的小姑娘能够说得出来的。可她身边也不是没有别人在,且如今这样的话又无可反驳,穆老夫人的脸色终一变再变。穆立行和穆立慎打心底没待见过她,听到这般的话,只有不高兴的。穆语妍也是脸色难看,可她想到的东西更多。 感受到穆语妍的视线,穆语蓉看了过去,却蹙眉对她轻摇了摇头。便在这时刻,穆老夫人到底无法,只得说,“事已如此,该怎么办是怎么办。过去的事以后不再追究,让你们娘亲回来的话也不要再提起了。”绕到这个话题上,心情到底就不那么美了。老夫人觉得厌烦,自让他们先回去。 “祖母别忧心了,我去看看弟弟妹妹们。”穆语蓉劝了穆老夫人一句,也未多说已是出了厅子,越过韩欣凉直接追上了穆语妍,拉着她到一旁说话。 见穆语妍脸上有泪,拿帕子替她略擦了擦,才悄声说道,“你也劝劝你哥哥弟弟们,且听我一句话,纵归二婶只是一时的糊涂,但事到如今已是无法。这么一时半会的,人怕是回不来了,但等过个七年八载的,立行和立慎都出息了,如今这些事情大家也都忘了,自然人就能接回来了。现这么提了又提,没得叫人越忘不干净。” 穆语妍盈盈泪光望向穆语蓉,不是全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只要想到自个娘亲在家庙里受苦受难,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哪怕她知道,是她娘亲做错了却也一样做不到无动于衷。穆语蓉略点头回看穆语妍,见她也迟疑着也点了头,才笑了笑又说,“今儿个是年节,别惹祖母不开心。”穆语妍又点头,穆语蓉送出她几步,只□□芽好好送她回了琼音院。 韩欣凉一日在穆国公府,周氏便一天没有机会回来。那个时候,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为什么匆匆就将周氏给处置了,他们到底都没有明白。那个时候,好不容易才勉强抗过了淮安王的刁难,要是事情真的捅出去了,却是给了人大做文章针对穆国公府的机会。穆延善在朝堂上有些磕磕绊绊是她愿意看到的,可她要穆国公府往后交到自个弟弟手上,自然不愿意整个穆国公府遭大难。 穆语妍走后,穆语蓉回到穆老夫人身边又是许多杂事料理且不提,午膳她也随便用了点就作罢,府里上下都在为更加重要的年夜饭做准备。 又忙活好一阵,穆语蓉好赖回南秋院休息上一会,养娘见她有些累倦,便替她捶肩捏腿,说,“小姐吩咐的准备各管事婆子丫鬟的赏钱都一一准备好了,其他要添的赏赐也备下了。还有些时间,小姐不防歇上会子?晚些有精神,也有精力和少爷一起出门逛一逛。” 本来还不怎么觉得累,略躺下困意就袭了上来,听到养娘的话,笑着睁了眼,便问道,“这些都备下来了,弟弟妹妹们的呢?”想了想,报了串单子,让养娘开库房去取,自己说完没多会反倒是睡着。 等到穆语蓉再睡醒,老夫人那边便有人过来了请。由着丫鬟服侍着梳洗过,穆语蓉带上几个丫鬟,并着给弟弟妹妹们准备的礼物便到紫荆园去吃年夜饭。大房、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凑在一起,便也算是一大家子。穆老爷子坐镇,无人敢放肆,自然也就像模像样的吃过这顿年夜饭,穆语蓉与穆立行两个人都尽量说些逗趣的话,倒也哄得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开心。 等吃过饭,撤了碗碟再摆上果品点心,奉上了热茶,穆老夫人笑眯眯叫人拿了准备好的压岁钱过来。银票封在了红包里,无论嫡庶皆拿了一样的,穆语蓉等人纷纷起身道谢,说了些吉利话。之后穆延善、穆三夫人再也都给过了红包,穆语蓉才命人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过来分给其他弟弟妹妹。一时间,膳厅里的气氛却也呈现出几分其乐融融。 “今儿个街上也定热闹,你们这些小的也不用在这儿陪我们了,都出去凑凑热闹吧,记得早些回来便也是了。”再吃过两盏茶,天将黑未黑,穆老夫人笑呵呵开了口。穆语蓉便当先起身,带着众人退下了,又分坐马车到大街上凑热闹,只除去穆正轩未跟出府。 · 他们到的这会正是最热闹的时段,长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街道两侧并排着许多小摊,吃的喝的玩的样样俱全了,摊贩高声吆喝。远处还有店家在街道旁搭了戏台子请了人唱戏,又有舞龙狮的队伍从街道那头远远过来,爆竹声也或远或近响着,一时间整趟街道皆是锣鼓震天,熙熙攘攘。 下了马车,穆正平带着穆雅柔、穆雅秀便自行去了玩,自有仆从丫鬟跟着。韩欣凉跟出来了有韩柯跟她一起却也不用穆语蓉操心,倒是因为穆语妍想着跟她一处以致于穆语蓉不得不左右牵了穆语妍,右手拉了穆立昂。 穆语妍矜持,只远处看看,也不凑近摊子去瞧。虽说有些新奇玩意,但也没有那么得她的意引她的兴趣。穆立昂更是时刻紧跟穆语蓉,与其说他是出门来玩的,倒不如说是想跟着穆语蓉而已。倒是穆立慎兴致满满拉着穆立行两个人跑在了前头,这也觉得好玩,那也觉得趣致,脸上的笑便没有停过的时刻。 没多会见穆立行身边的一个小厮逆着人流奋力挤到了穆语蓉等人的面前,现着个笑脸便说,“四少爷说是前边有很好吃的糖炒栗子,大少爷便打发小的来问,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少爷可是也尝一尝?” 第30节 穆语蓉看穆语妍的意思,穆语妍点了个头,那小厮便走了,不多时再回来便递过来三个纸袋,里头装的都是还热乎的糖炒栗子。春芽和养娘接过来,替他们三个剥着吃。方吃过几个,穆语妍便不要了,穆语蓉尝了个,觉得味道尚可,仍叫养娘剥给穆立昂吃,好过无聊。 这般一边吃一边走了阵子,在一处字画摊子前,穆语妍停住步子,穆语蓉正想问她可是瞧上了什么,有人先与她打过招呼。穆语蓉抬头才看见宋景止,原先只顾着看字画,却没有注意。 与他福了福,穆语蓉笑着说,“宋公子,新年好。”宋景止忙回了礼,穆立行与穆立慎折回来带穆语妍到别处去玩,穆语蓉说了句小心些,春芽也追上去。宋景止已从小摊后走了出来,一时又说,“也问穆大小姐新年好。” 穆立昂在旁边研究了会宋景止,再瞧瞧小摊上应是属于他的字画,心想着,“原先不觉得九皇子如何,倒是没得比眼前的人强一些。可九皇子霸道,瞧自个姐姐的眼神不比这人赤|裸|裸。”当下心里冷哼一声,暗道一句,“俱是些斯文败类,成天盯着别人的姐姐瞧。” 宋景止注意到穆立昂的视线,听到穆语蓉说,“这是我的弟弟。”他才也与穆立昂问了声好。见穆立昂点了点头,淡淡回他一声,他未太过在意。只也没有多缠着穆语蓉,本欲说与她指几个好玩的地方,想到人家或者什么没见过,便住了口咽了话,唯有看着穆语蓉淹没在人海中。 一时间穆语妍几个人都走远了,走了一阵没有碰着,穆语蓉见望满阁便在附近,带了穆立行过去稍事休息,想着让仆从去寻到了穆语妍他们再一起回府。想起章珣今天没有个信,也还没有出现,皇家的事情比不得普通人家随便,耽搁了却也不难理解,于是没有再多想。 过了会儿,仆从们回来,却说穆立行、穆立慎已经同穆语妍先回去了,穆语蓉未说什么,只喊穆立昂一道回去。穆立昂却觉得不对,他们原本一起出来,便是不一起回去也该打发人来告知一声,偏是一声话也没有。穆语蓉没有任何抱怨,穆立昂愈觉不忿。 两人下了楼,反而是穆立昂变得闷闷不乐。走出望满阁,大街上人少了一些远不如起先那般热闹,还有些寻常人家的孩童在街上结伴玩耍,又或许是未收摊的小摊贩的孩子。 穆语蓉和穆立昂打街道走过时,不知道是谁从远处抛了爆竹到穆立昂跟前,若非穆语蓉及时拉着穆立昂后退几步,怕是那爆竹就直接在他脚背上炸开了,就是不伤着也难免吓着。若是那爆竹厉害着,也说不得就要炸掉穆立昂一块肉去。 恶作剧过后不知轻重的小孩们笑呵呵的散开,跟着穆语蓉和穆立昂的仆从却已经动作迅速上前将几个小孩抓到了他们面前。只这般在大街上,难免引起些其他人的注意。穆语蓉只对仆从说,“问他们都是哪家的孩子,或让他们的父母自个来认领。”仆从便高声问了一句,那几个小孩尽顾着挣扎自不回答问题。 宋景止原本正在收摊,注意到这边有些动静且不少人往这边跑,嘴里念叨着那些官家竟然欺负到小孩子头上了之类的话,搁下手里的活计也过来看,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奋力从人堆里挤到里边,看到是穆语蓉与穆立昂,不免愣了愣。这当口,终于有小孩的父母寻了过来。 这几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到了穆语蓉面前便跪下磕头连连求饶,又是诸如大人有大量小娃娃万事不懂之类的话不停冒出来。眼见着她分明还没有做什么,却已好似把人给欺负惨了。 “穆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他们年纪都还小,一时不小心冲撞了你们,也或许没有恶意。今儿个既然是年节,若没有什么,却不若和解了罢。”宋景止瞧那几个小孩都才七八岁,这些个妇人男子也是穿着粗布补丁衣裳,且未见穆语蓉或者穆立昂又受伤,怕事情闹大,便出来劝说。 “宋公子这话却到底是偏颇了,且不提我家小姐也为对这几个孩子如何,但只说我家少爷被这几个顽劣的小孩往身上丢炮仗这件事,要怎么算?我家小姐不过是让这几个孩子的父母过来,同他们说上两句,该顾着些孩子,好生教一教。今天是没伤着我家少爷,且我家小姐少爷很好说话,他日若是碰着了心眼儿不那么大的厉害人物呢?” 养娘站出来高声说了一通的话,是说给宋景止听也是说给围观的众人听。这番话却直说得宋景止脸红,她反而冷笑一声,又点着那几个孩童的父母道,“我家小姐和少爷,由来没有随便是个人就能给他们磕头的道理。你们自个的孩子不好生教着,我家小姐和少爷也没那个闲工夫替你们教了,况且是你们受不起。你们只将住的地方报上来,我记下,回头派人去看看你们教得如何。只要诚心悔改,自是万事也无。” 这么些话出了口,围观的众人当下间窃窃私语不停休。宋景止涨红了脸,望着穆语蓉,心里头是万分羞愧。那些人一一报了地址,养娘吩咐人跟着他们回去验证上一回,便扶着穆语蓉往前走。众人倒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来,穆立昂紧紧握着自个姐姐的手,不无想法。 越过避让一旁没有挡路的宋景止时。穆语蓉与他点头致意,并无一话。穆语蓉越是这般的模样,越叫他难掩懊悔。若是先问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不是这般直接为那几个人说话,没得会是如此。人本无恶意,偏叫他想出了许多坏来。 很快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群自然也就散了。那几个人只顾着自个孩子到底有事无事,也没有与宋景止说什么道谢的话。宋景止在原处愣着站了会儿,转身见穆语蓉已经走远,终究还是拔腿便追了上去。 听到宋景止追着喊她等一等,已走到马车旁的穆语蓉便停步转身,看他气喘吁吁跑到面前。养娘在一旁看着宋景止,心中暗嗤,见穆立昂看他,又连忙赔了个笑脸。宋景止仍是涨红着脸,却对穆语蓉说,“穆大小姐,抱歉,我应该先问问清楚,不该这般武断的,请见谅。” “宋公子只是心善,并无过错,不必如此。”说着她欠了欠身,再上了马车,并无其他的话。穆立昂对宋景止一点头也跟着上了马车。养娘福了福,说,“时辰不早了,宋公子也早些回罢。”自去服侍穆语蓉。 宋景止没有勇气再和穆语蓉说什么,唯有看着马车动了又往穆国公府的方向走了过去,眼底一片黯淡之意。 · 马车上,穆语蓉问穆立昂,“吓着了吗?”穆立昂摇头,穆语蓉再问,“有没有觉得,到了新年,养娘越发聪慧了?”穆立昂便笑,穆语蓉也笑,被打趣的养娘也并不恼,反而说,“跟在这般聪慧的小姐身边,自然能沾得到光。” 她知道这样的场合不适合自家小姐或者少爷出来说话,且事情也确实不适合闹大,不过一时现了会灵光才能够说得出那样暂且算圆了场面的话来。若那些小孩真是无心之举,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要人如何,他们到底并非恶霸。随随便便放过去,又显得是他们好欺负了。 可如果说,这事情是有人暗中指使,自然不同,且受人指使,多半是受了金钱诱惑,当下要他们说出自个的住处,已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法子了。这样的穷人家,手里头要是多得了贵重东西,那必然十分的打眼。要是心里有鬼,自然也就会扯谎瞒过去,总会露出破绽。至于为何要指使人做这种事情,多半原是希望可以闹大些的。 这般几人暂时没有将这桩事情放在心上,一路却也有些说话地回了府。底下的人便说老夫人已经睡下了,穆语蓉便和穆立昂回了南秋院。他们府里向来并没有守岁的习惯,因而穆立昂自去了休息。穆语蓉沐浴梳洗过后,听说章珣来了,心下一松,便径自去了暖阁。 她的头发还湿着,章珣要了干布便替她擦,倒是越来越一点见外的意思都没有。穆语蓉便坐在炕床上,章珣就挨着她坐着,而手上动作越发轻柔。穆语蓉心里头觉得舒服,又十分受用,瞥见章珣身上佩戴着的玉佩,便随意揪着穗子玩,又对章珣说,“原以为你今日来不了了。” “所以跑出去见那人去了?”章珣冷静的反问一句,穆语蓉知他说的是什么,只道,“毕竟没法子跑去见你,好在是你来了。” 本以为穆语蓉会和自己打趣却不是这般,难免觉得她今天反常。再细细想想都有些什么事情,排除之后,反倒圈定是与宋景止有关系,不免蹙了眉头。一时间想到穆语蓉或许曾经意嘱于宋景止,如今却还这般同他见面说话的,章珣手中的动作便停下来。 似乎知道他心里头是在想什么,穆语蓉从章珣手中接过了干布,自顾自擦头发,心里头也在想,如果章珣误会她,那往后亲亲抱抱和见面都可以免去了。章珣的手不多时又探过来,说,“我帮你,何必自个动手。”一时间又说,“能同我一样处处替你着想的人,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 章珣说着,手却被穆语蓉摁住了。他停了动作,便见穆语蓉转过身子,正面对着自己。她不施粉黛的样子也好看,目若秋水,朱唇皓齿,更有平日少见的一二分楚楚可怜。章珣看着穆语蓉,想起了第一次抱她的那个夜晚。 “回来的路上,倒是都在想着你,可觉着你当是没空闲,今日或见不到了。我觉得奇怪,明明是这样,却倒只想着你。”穆语蓉觉得,她可能变得越来越习惯和章珣可以时不时见面的日子,也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了。如果真的将这个人放进心底,会是怎么样? “便知道你想我。”明白她说出这样的话都是多么不容易,章珣的心情顷刻间变得很好,更爽快的在穆语蓉的额间印下了一个吻。 ☆、第54章 拒绝 章珣来去匆匆,穆语蓉同他只能够待上一会。第二日,她与穆语妍皆跟着穆老夫人一道进宫拜见皇太后和皇后,又无意间听说沈茹莺被赐婚给了长广侯府的二少爷。那次的事情之后,她未再见过沈茹莺,也不曾在贵女之间听到她不好的传闻,到底是被压下去了,也在意料之中。 宫中礼仪繁复且规矩颇多,穆语蓉和穆语妍皆安静跟在穆老夫人的身边,未有太多的话。被问到什么便恭恭敬敬的回答什么,尽管守着老实本分这么四个字。穆语蓉来宫里也不是第一次了,却次次都觉得气氛莫名的压抑。若是说自己有得选便绝不愿意生活在宫里,又似乎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皇后娘娘赏了饭,穆语蓉回到穆国公府的时候便已经是下午了。前一夜在大街上遇到的那桩事,到这会多少有了眉目。听过了听雨的禀报,她想着再多观望个几日,便暂时没有找穆立昂细说,又交待下去初二回朱府给外祖母拜年的事宜。 因为姑姑会回府来,因而大年初二的这天穆语蓉早早带着穆立昂去了朱府给朱老夫人拜过年,捎去一马车的各色玩意,刚用过午膳便打道回府。 穆语蓉有阵子没有见过冯琳琅,因是她去了江南有几个月的时间,原是去给她的姨奶奶祝寿又被留住了,一时便没回临安。如今再见了,便发现她高了一些也变得温婉了些。冯琳琅与她捎了不少礼物,两个人说着话却也高兴。 穆语蓉的姑姑穆明毓前些时候一样没有在临安,对穆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不怎么的清楚。穆老夫人同她略说了些,穆明毓听过,更担心穆语蓉的情况。她往日便不大喜欢穆语蓉和周氏走得太过近了,可有些话没办法直说,又担心穆语蓉在年纪尚幼时便被周氏给唬住了,自己便是说也说不明白。如是诸多的想法,穆明毓少不得要探一探她。 “姑姑,喝茶。”穆语蓉替穆明毓亲自端了茶盏,在一旁坐了下来,想着穆明毓话里的深意,又垂眼说道,“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是说孝道的,故事里讲有一个叫王祥的人,对自己的继母十分孝顺,继母说让他护好院子里的李子树,他便只管努力护着,碰到风雨天气,更因为担心李子树会出事而痛哭流泪。继母在天寒地冻的冬天说要吃鲤鱼,他便卧冰求鱼。继母想吃烤黄雀,他便去抓黄雀。尽管如此,继母依然痛恨他,甚至想趁着夜里砍死他,王祥知道了,就跪在继母的面前求继母杀死他。继母终于被感动,从此对王祥很好。” “这般的故事,听来叫人动容,可总归世上能如王祥这般作为的人是少数,二婶也到底是二婶。”穆语蓉对着穆明毓露出个笑脸来,“日子总要过下去,只是看祖母要操心府中事务,不免疼惜她的身子。可惜我年纪尚小,也不能够帮到祖母太多。” 穆语蓉说了这么多,穆明毓自然听懂了,且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她喝了口茶水,细细想着也笑了笑,说,“刚才母亲还和我夸你来着,说是有你帮衬也不怎么的累,丫头年纪小小却很能干。等你对府里头的事务都熟悉以后,没得要多帮着老夫人些才是。” 原是去穆老夫人那儿寻自个娘亲冯琳琅没在紫荆园寻着了,后来寻了一阵,才好不容易寻到自个娘亲,却原来在穆语蓉房中喝茶聊天。当下便跑进来,笑嘻嘻的说,“娘亲来找蓉表姐喝茶也不带我,什么好茶我也要尝尝。”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琳琅表妹若是尝着喜欢,我这儿还有不少,你带些回去府里慢慢喝,或者常来找我玩也行。”穆语蓉笑着拉着冯琳琅坐了下来,穆明毓只望着她们两个笑。 · 正月初六的这一天,天气不错,出了太阳且无风便不大冷。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带着穆语蓉和穆立昂到武安侯府的姨奶奶家拜年。傅老夫人如同先前见着穆语蓉时一般待她亲热不分生,知道她和傅婉莹的关系稍微好一些,后来又特地喊了傅婉莹带她到处逛逛没得陪老人家说话太过闷。 傅婉莹看到穆语蓉来很高兴,这种喜形于色的高兴多少叫她摸不着头脑。她和傅婉莹虽然比和武安侯府其他人熟悉些,却也没有熟到这样的程度。傅婉莹便依着傅老夫人的话带着穆语蓉一路往后花园去,又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说着些有的没有的。 “我听说你都能帮奶奶管理府里头的事务了?当真是个伶俐的表姐,我要是有这样的能耐便好了,要不然你教教我?”傅婉莹似开玩笑又似认真,穆语蓉还记得澄阳湖的事情便知道她是什么性子,自然不将她的话当真。 傅婉莹果然没有再多说,两人一路散步到武安侯府的后花园。远远见一座小石桥上站着两人,不多时跑过个满面羞红的丫鬟,脚步匆匆对傅婉莹与穆语蓉行了个礼退下了。傅婉莹看清那丫鬟的容貌,便冷哼一声,也不必问底下的人已知道那儿还站着个谁,只带着穆语蓉姑且避开了去。 那边傅家的五少爷傅平瑞却是毫不避嫌,已经朝着傅婉莹和穆语蓉走过来了。他虽一样是二房的人,却是姨娘所出,且终日不误正事,又甚喜祸害府里头的丫鬟,傅婉莹素日与他不待见。虽这般,傅平瑞倒是不曾介意过,他只道是,自个的三妹妹生气不屑的模样也叫人喜欢得紧,瞧着反而很得趣。 傅平瑞远远看出来了是傅婉莹,又似乎还陪着一位模样俏丽的人物,被无端端破坏了好事的他少不得要上来打声招呼。他已是十八岁的年纪,性子暂且不提,皮相倒是继承到了傅二爷的诸多优点,更是长手长脚,很快走到了傅婉莹和穆语蓉面前。 “妹妹这是何处去?”傅平瑞伸手拦住了傅婉莹的去路,笑吟吟问上一句。他这边还问着,目光已然落在穆语蓉的脸上、身上。傅平瑞视线淫|邪地上上下下将穆语蓉扫了几遍,但觉面前一身洋红撒花袄配同色银鼠皮裙的美人削肩细腰,顾盼神飞,绝非是庸脂俗粉能够比得了的人物。一时间暗暗想着,听说今日是穆国公府的姨奶奶要来拜年,想必这位就是自己的蓉表妹了,往日如何没注意到有这样标致的一位人物? 傅平瑞心里头如是这般想着,穆语蓉递过来个眼神,他便不觉看痴了。傅婉莹瞧着他这幅德性就觉得恶心,当下便是嗤笑一声,拉着穆语蓉离开。傅平瑞即刻回了神,又追上两步拦下了傅婉莹,说,“三妹妹走这么着急做什么?”又笑着抱手躬身对穆语蓉鞠了个躬再道,“想必这位天仙样的人物便是蓉表妹了,问表妹新年好。” 即使还没有十分清楚傅平瑞的身份,可穆语蓉光是看傅婉莹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当也是庶出少爷。何况是这般下|流的做派,没得叫人恶心得慌。只表面上还是得抹开来面子,穆语蓉略笑着还了个礼,可并没有称呼他。傅平瑞眸光愈闪,傅婉莹冷笑,到底顺利带着穆语蓉走开。 傅平瑞转身望向她们离开的方向,对着穆语蓉的背影,拧眉思索片刻,脸上重又露出了个笑容来。似乎是已打定下来了主意,他吹着口哨,背着手重在花园里头溜达起来。 · 到底觉得傅平瑞冲撞了穆语蓉,傅婉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更觉得丢人。一时听得穆语蓉说瞧着面生,分不清是哪位表哥,傅婉莹便说,“是我爹房里头柳姨娘的孩子,我的五哥。”想了想,她再说,“你不必将他放在心上,有些话说了倒怕在你面前丢人,只我这位五哥确实不大正经且有些疯癫,只不管他便是。” 两人恰好转过一处假山,傅婉莹正想转移话题,便想起了沈茹莺的一些事情,跟着想到她被赐婚的事,便拉着穆语蓉,悄悄地问,“怀敏郡主被赐婚了的事儿,蓉表姐可曾听说?” 穆语蓉不觉她提起这一茬,只老实的点头,便又听到傅婉莹说,“说来倒是不知如何评论,没想到怀敏郡主竟被赐婚给了长广侯府的二少爷,原以为怀敏郡主会嫁给哪位皇子的。” “先前怀敏郡主设宴邀请了你我那次,王府里不是发生了点事情么?我后来听长广侯府的二小姐说……”傅婉莹凑到穆语蓉的耳边说了两句,又继续道,“纵然没有亲眼瞧见,可多半是真的了。若不然,以往日怀敏郡主黏着九皇子的架势,怎么都不会……只没有想到,竟还有那样的事情,大开眼界。” 既是长广侯府的二小姐将这些说给傅婉莹听的,那她心里定然也对沈茹莺颇为微词。只怕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唯有憋在心里头。对于沈茹莺而言,自己当然知道当然都请了谁赴宴,那么要时时面对长广侯府的二小姐便无异于时时刻刻的诛心。可是,傅婉莹在自己面前说起沈茹莺的事情,仅仅是八卦? 穆语蓉垂眉敛目,适时表现出惊讶之色,仿佛其中的内情之前什么都不清楚。她一叹气,跟着也说,“确实不曾想到。”至于其他的,只不置一词。傅婉莹见穆语蓉这般,眼底闪过一抹古怪,便不再继续谈论,仍是带着她到处走一走。 · 热热闹闹的新年却也在转眼之间过去了,出了正月十五,一切如常照旧。穆语蓉派人暗中盯着直到出了新年,终于盯到先时那几户小孩人家其中的一户,有人与他们送去了银票。如是,自可确定,那次的事情是有人冲着他们而来。 穆语蓉先前已经想过,如若是冲着她来大可不必,而冲着穆立昂也不是没有那么一个可能。虽说现下还不到谈穆国公府袭爵的时候,但是对于穆立昂这一辈的孩子来说,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对穆立昂越喜欢,穆立昂越优秀,对于穆立行的威胁就会越大。 她素来知道穆老爷子对穆立昂越看越喜爱,那么有的人坐不住也很好理解。这次的事,恐怕只是一次试探而已。试探穆立昂真正的性子与处变的能力,也试探她的态度与应对之法。如果他们针对了那些百姓,便多少是个把柄,且知道要戳哪里能够戳到他们的软肋,知道怎么才能够更好拿捏住他们。 穆语蓉到穆立昂书房去找他,见门口也没有一个服侍的人在。推门进去,穆立昂正坐在书案后专心的看书,穆语蓉走到面前了他才发现。穆立昂连忙请穆语蓉坐了下来,笑着问,“姐姐怎么过来了?”又亲自去给穆语蓉倒茶,却发现没了热水,喊了几声,没有仆人在也蹙了眉。 “怎么也没有个人在跟前服侍?你的书僮小厮呢?”看穆立昂跟前的茶杯也是空空的,倒觉得不对劲。穆立昂跟前服侍的人她还是知道的,近身的那几个并没有这样德性的。 看到自个的姐姐有些生气的倾向,穆立昂忙说道,“有些事情交待他们去办,本想着说一时也无须人伺候,便没放在心上,倒是怠慢了姐姐。”说着话,终于有个小僮小跑着进来,见穆语蓉也在,忙对着两人福了福,问穆立昂有何吩咐。 “去泡热茶来。”穆立昂说了句便走到穆语蓉身边,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穆语蓉姑且收了其他思绪,只想着自己要说的这一桩,便点了点头,而后和穆立昂细细分说。穆国公府的情况并不复杂,穆语蓉要说的也不大多,她只是头一回明明白白和穆立昂说到以后袭爵的事情而已,姑且听听他有无什么想法。一时不免说起了父亲和母亲,不觉惆怅。 “姐,我若是想要护你,必然得有护你的本事能够说到做到。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穆立昂信誓旦旦又显得十分老成,不似刚刚十岁的小少年。 穆语蓉听他回与自己的话,再听到这些,知他不是全想法,放下心来,跟着提起年节的那一遭事情以及今天得的消息。 穆立昂微愣,便说道,“那一日,我便觉得不对了……”思及自己当时想法,却住了口,过了会,才又说,“既如今知道了,我往后必定多小心一些,叫姐姐不必操心这许多。” 穆语蓉笑笑,事情说毕便不再多留,打扰穆立昂学习,只不要他送自顾自离开。方走出书房没几步,便见一小厮从小门溜进来。那人也不意撞见了穆语蓉,被喊站住,僵着脸转过来对穆语蓉陪了个笑,忙和穆语蓉行礼问好。 “你这是去哪了?”穆语蓉冷着脸问他一句,瞧他模样,却不是做了正经事的样子,果然一时间便结巴了。过了会,才搬出穆立昂来说是去了替他办事。穆语蓉没有再问,放他过去。那小厮便松着气躬身送穆语蓉离开。 · 回到南秋院,被穆语蓉调到南秋院在她身边办事的吴妈妈上前来说先前她叫人定的东西送到了,放在了屋里头。穆语蓉应了一声,自进了里间。 丫鬟上来替她解下斗篷,穆语蓉坐下来方对养娘说,“方才那个小厮,这两天叫人盯着他平日都爱去做些个什么,若是沾了嫖赌之类的事,即刻来回话。”养娘应下,出去交待。 一时间,穆语蓉却在想着,打量她这些日子对府里头的人都算宽容,也是因刚接过来手且不好太过惹眼了一些,老夫人大事上能管得定,小事多少顾不上,而这些人也不怕她且刚过完年节自然就懒怠了不少。如今她还算是有了姑姑撑腰,倒可以更放开一些手脚。 忆起先前到武安侯府拜年的时候,偶然听傅婉莹说,今年许是要打仗之类的话,穆语蓉又想起这一桩叫自己遗漏了的事。她本有些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开始的,可记得是自己得知父母去世是为穆延善与周氏所设计的同一年,出征终于获得胜利,大军凯旋。 因为此战必胜,朱省辰还太小,倒是不曾参与,身边其他重视的人也无什么大的关系,便未曾太放在心上。只是她又听傅婉莹说起,或许有皇子也要出征,不免想到章珣。本想着若有什么,他当会与自己说,却到今日也未听到或者收到任何的说法。 穆语蓉这般思量着,亦是少有递了消息去请章珣,只说有时间便过来一趟,自己则到了暖阁去等着信。既没有消息说暂时没有时间,穆语蓉自然当章珣要来,仍旧在暖阁候着,可一不小心等得久了,反而无意识睡了过去。 章珣赶到的时候,进了暖阁便看到穆语蓉半靠在炕床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容颜恬静。他瞧了一会,没有打扰她,见一旁搁着整齐的薄毯,便替穆语蓉盖上,自己到另一边坐着,只撑着脑袋眼也不眨却贪恋的看着穆语蓉。从清秀的眉,到闭阖的眼,到精巧的鼻,又到软甜的唇…… 这么静默看穆语蓉的睡容足有半个时辰,也未见穆语蓉有转醒迹象。章珣看一眼窗外,天都黑下来了,深深的觉得自己应该喊醒她,让她醒醒神,好早些用饭,不睡那么久夜里也不担心睡得着。 将醒未醒的穆语蓉隐隐间感觉有什么温热软乎的东西在自己嘴巴里搅动,又觉得此刻靠自己很近的人气息熟悉,思绪稍顿,反应过来,蓦然睁开眼,见果真是章珣,便推开他。 章珣见自己努力片刻,穆语蓉总算醒了,不觉微笑,才被推开了却见穆语蓉双眼还迷蒙着,便凑上去再舔舔她的唇。她无意识坐下反应的模样着实可爱,看得他又是好生喜欢。不觉被章珣的突然再来的举动给气笑,穆语蓉在他身上狠锤一下,倒被章珣握住了手。 穆语蓉更加清醒了一点,问章珣,“来了多久了?”转头看到天都已经黑了,以为自己刚睡了小会的穆语蓉被吓了一跳,又看着章珣,道,“怎么不喊我?”偏章珣故意点点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有喊醒她,又是气哼一声。 “已经这么晚了,我让人传膳进来,九皇子便在这儿吃点罢。”穆语蓉说着下了炕床便要出去吩咐,却被章珣抓住胳膊带到他怀里。穆语蓉仰头看他,章珣便回望他问,“陪你用饭是可以,可是让谁留下?”穆语蓉刚睡醒还有点犯迷糊,略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不理他无赖,只离了章珣去交待养娘。 “府里比不得宫里的膳食,你随便吃一点,只怕你饿着,且我在这吃你看着也不好,或者我去膳厅吃将你丢在这里也不大好。”两个人重新再炕床坐下来,穆语蓉笑着说两句,又问他,“我听说开春朝廷或要派军出征,又或是皇子当中会派人随军出行,同你有关系么?” 穆语蓉单手托腮,等章珣的回答,也清楚看到自己问出口时,章珣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只是他也如实回答,说,“原本没有想这么早和你说这件事,但你既然已经听说了,说你听也不妨碍。是我自己的意思,开了春,我会随大军出发。” 在看到章珣脸色变化的那一刻间,穆语蓉便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了。她想了想,记忆里那是多少年来着,五年还是六年?她又想,五年或者六年以后,她是十九岁,是二十岁。这么一想,便到底泄气。放在心里记挂的人,不出三个月,便要等到五年或者六年以后才能再见了。 同样将穆语蓉神色放在眼里的章珣,心中一痛,不意她连等自己都不肯。隔着条几,他伸手轻轻抬起穆语蓉的下巴,唇碰着唇轻轻的摩挲,道,“你不喜欢,我也会去,要等我回来。” 穆语蓉闭了眼,回以一吻,却说了一个字,“不。” ☆、第55章 心意 第31节 章珣眸色幽深,捏着穆语蓉下巴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却舍不得弄疼她。他喉结上下滚动,想说的话一咽再咽,又到底胸口发闷。不愿和穆语蓉吵架,因而到底只是放开她,站起了身,偏听到身后的穆语蓉说道,“若早知今日如此,又何必当初。” 一时之间,章珣的面庞更似覆上了一层寒霜,心中更唯有苦笑。小心翼翼,费心讨好又如何?明知道她内里是个心冷的人,也妄想着能够焐热了。诸多想法闪过,却也不过一瞬的时间。门外传进来养娘的声音,说是晚膳已经备下了。 当下被恼意占据心绪的章珣,未察穆语蓉已走至他的身后。直到衣袖被人轻轻地扯了扯,章珣方微微侧身,连表情都不自觉缓和了。 见他放松少许,穆语蓉便欲收回手。偏章珣动作迅速,她手还没收回来,倒被他先握住了。穆语蓉捏捏他的手心,只说,“用饭了还去哪?估摸着就你腿长脚快跑得急,巴不得一蹿好几里,离得人远远的。” 穆语蓉两步转到章珣面前看了他一眼,往炕床递了个眼神,又道,“坐下吧。”章珣不动,她再捏捏章珣的手心,章珣不情不愿,到底坐了过去。穆语蓉走到门边,让人进来摆饭,又吩咐烫两壶酒送进来。 听风听雨与养娘亲自将吃食送进来,养娘看章珣表情竟是面若冰霜,想到自己方才在外边守着听到些动静,不免担心自家小姐吃了亏。但看穆语蓉的样子,并不见多少不愉快,一时不得门道,摆好饭忙退下,不多时又送了暖酒进屋。 章珣独自生着闷气便是重新坐下亦是没有先前的好颜色,穆语蓉丢他坐在对面也不去哄,无什么表情,等着铜锅烧开了才好开饭。天气尚冷,吃点牛肉火锅倒是得意趣。可若是心情不好,食不知味,又反而无趣。前者是她,后者是章珣。 替各自皆斟满了酒,穆语蓉将酒杯送到章珣的面前,说,“是我自个酿的果酒,你尝一尝。教我的人说,这酒喝了,能清火去燥,调中益气,想是你这会喝着正正好。” 对面坐着的人竟还有心情打趣自己,好像他这样同她混无关系。章珣垂眼,端起酒杯便满口喝下。见穆语蓉只不动杯,又来替他满上,章珣硬邦邦开口,“你自个却不喝?” 穆语蓉看章珣肯说话了,便知他心里的气少已泄去三分,倒觉得他好哄骗。指不得自己要多说几句,他得回头责怪自己。不免又想,至于么?如是出身,心高气傲方为常态,更勿论被一个女子如此牵动心绪。还是少年纯朗方至于这般?顿时间,她又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祸害”了个无辜的少年。 思量之时,章珣已再灌下一杯酒。他抬眼看着穆语蓉,走到她的身边,不说一话,但坐下来。穆语蓉转过身来看他,正欲发问,章珣动作迅速,一手揽在她的腰际,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穆语蓉身子不稳,又下意识躲开,反而失了重心倒下去。当下,章珣顺势欺身上前,以口封口,更迫她张口,以口渡酒,再顺势卷了她的舌,蛮横地乱搅乱亲,比之往日更无温柔,似气似恼似怨,似无奈与她没辙只得如此发泄。 果酒的醇甜滋味霎时在她唇舌之间蔓延了开来,想推开章珣,却因他昂藏七尺,到底纹丝不动。穆语蓉也恼了,当下屈膝便想给其痛击,膝盖却碰到个硬邦邦的物件,一愣之下反而红了脸。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章珣自也有所感应,见穆语蓉略微愣住,倒暂时放过了她,可郁郁控诉,“当谁还是毛头孩子?”穆语蓉不觉心道,你这么一说,就更觉得了。但没有将话说出来继续刺激章珣。 便是这会的功夫,贪恋滋味犹似上瘾的章珣再灌下一口果酒,又渡与穆语蓉,要她一起品尝。穆语蓉心念纵得他难免过火,并不配合,汁液便沿着两人嘴角流下。恰比凝脂点漆的肌肤上淌过紫红佳酿,看得章珣心窝子里头烧起了一把火,凑上去又是一寸一寸吻过。 即使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穆语蓉也知道,章珣多半已动了念头。可今日已是越过底线,章珣若不控制自己的行为,她用些暴力打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原是她活了两世并没这般的在意一些东西,可姑且不说这具身子尚且稚嫩承受不得,便是她心里只要不愿意,任是这个人她喜欢不喜欢,谁硬来都不可以。 细细吻过她的嘴角,脖颈,章珣不曾有更多的行为,只抱住穆语蓉,将下巴搭在她的肩窝,喘着粗气,呼吸喷薄在她的肩颈。 穆语蓉不知道,但这一刻,她仿佛感受到了章珣的忍耐与自制,还有不忍与她半分伤害。他内里的温柔,似在此时,倾泻而出。穆语蓉又奇怪,他平日里总透着成熟与稳重,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与她在一起,偏总不时透出几分毛躁幼稚。 伸手回报住章珣,穆语蓉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许久,章珣才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穆语蓉不由得憋了笑,章珣顿时间又要恼了,她便凑上去亲亲他,连忙说,“再不吃,锅都要烧干了。”终于推开章珣重新坐起来。 · 好在章珣没有折腾太太久且火候不算大,还不至于真的烧干了锅,其他的鲜肉蔬菜都还未下锅,满锅牛肉倒无所谓煮得过不过。只是章珣依旧绷着脸,穆语蓉又帮他夹了吃食,将筷子送到他的手里要他拿好了,章珣终于别别扭扭地陪着穆语蓉用饭。 可他依旧在意得紧,既然她也不是不愿意同他好,为什么就不肯答应等他两三年?到那个时候,正经风光娶她进门做媳妇儿。对面坐着的人吃得专心优雅,章珣就是有满肚子的话也憋着,唯有等先用罢饭再与她好好分说。 等到吃饱喝足,两壶果酒被两人分下了肚,章珣没什么,极少碰酒的穆语蓉却已是微醺。撤下铜锅碗碟,又再漱口擦嘴,章珣眼瞅着,却觉得往后两个人在一处生活也多半是这般,不觉熨帖。 一时其他人皆退出去,里边只留他们两个人在,章珣终于发问,“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回来了,等等我又何妨?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别人?”穆语蓉捧着茶盏,听到他说只须两三年的功夫,并不以为意,却闷下口热茶,方道,“你如何晓得两三年便能够回来了?” 章珣当下醒觉,她只知道前世这一仗或打了不少个年头,也许并不知其他。可到底不满,偏这般小瞧他,既记得这一仗曾经打了许久,如何便不记得他往日不曾参与?可见这个人前世估摸着压根没注意过他。 如是想着,章珣又听到穆语蓉说道,“我的外祖父、舅舅皆死于沙场,内里残酷我如何不知。你既已决心要去,我没有拦着的道理,志存高远自是好事。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便没有要我陪着你担惊受怕的说法。” “你说两三年能回来,可两三年没有回来呢?或者两三年虽回来了,却缺胳膊少腿的呢?我嫁不嫁别人,与你何干?等不等你,又与你何干?没得要我听你的指挥。我若是应了你,他日你五年十年都没有回来,难不得要我等到你天老地荒不成变成块石头,再留下一段所谓的佳话?可美死你了!” 章珣无可辩驳也知穆语蓉没有自己妄想的那些意思,便握了她的手笑道,“我记得话本里倒是有个望夫石的故事。”哪里还似先前说话硬邦邦的又板着脸。 看他换上无赖模样,便知他多少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可这么不要脸的话,亏他说得出来!穆语蓉横了章珣一眼,道,“好不要脸,当心我让人进来啐你!”说着甩开了章珣的手。 “那你等我,不出两三年,我便回来了。”一时间章珣又是沉吟,故意自问自答道,“可是一走两三年也很久了,是不是先把亲事定下来比较妥当?果然还是这样最稳妥。”便去看穆语蓉的神色。 “等到你回来了且再说。”穆语蓉学着章珣之前的模样,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又挑眉道,“珣哥哥,我答应你,三年之内,没有你好看的人都不会碰。”满满的调戏意味。 章珣拂开她的手,轻哼一声,淡淡道,“谁要是敢碰你一根头发丝,我就剁了谁,先砍十个手指头再拆了骨头卸了肉去喂狗。”穆语蓉也轻啧一声,玩笑说,“谁能想到这样的好皮相下,藏着个心狠手毒的人物。” “那又怎样?”章珣嘴角含笑,眉头轻挑。 · 送走章珣,穆语蓉便回了正屋,梳洗过后,已准备睡觉。养娘替她去了头饰,宽了外衣,扶着她躺下来,等其他丫鬟都退下去,到底还是蹲在床边,轻声说,“小姐素来最有分寸的,这些话奴婢原不该说。可也有句话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小姐心里头清楚明白,往后奴婢自也安心了。若不然,只望小姐打起精神,好好应付。” 穆语蓉闭着眼,一手动作轻缓摸着白猫的软毛,略弯了弯嘴角,又轻声说道,“养娘,便是你糊涂了。且不说我没有做什么,我就是真的做了,自然是万事不怕才会去做。无论往后是有什么,我自己也会担着。更何况,你以为我至今时今日也几乎无人上门来说亲是为什么?” 如此听过穆语蓉的说法,养娘心中一惊,倒担心自己脱口而出什么不该的话,忙掩了口。细细想来,方松了口气,又站起身,见穆语蓉打了个哈欠,便笑说,“时辰也不早了,小姐快休息罢。” 穆语蓉淡淡应了一声,养娘方快步走出了屋子,轻轻带上门。 第二日,穆语蓉先前让盯着的那个在穆立昂书房服侍的小厮便出了事。底下的人来禀报过,反而叫穆语蓉到了前边抓了回奸。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偏是这般青天白日的,听着就叫人害臊。 养娘忙请了穆语蓉出去,被穆语蓉派去通知二匆匆赶来的吴管事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已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不免也尴尬。 吴管事走到窗户边,狠敲了几下,屋子的声音停住了,传出来粗暴一声,“哪个人坏爷爷好事?”吴管事便出了一声,当下屋子里一阵忙乱。吴管事一招手,不多时,一个小厮并一个丫鬟衣裳凌乱就从屋子里面给揪出来了。 那小厮瞧见远处的大小姐,再看近处的吴管事,忙磕头求穆语蓉饶过这一回。那丫鬟只是缩在一旁嘤嘤的哭,倒更似吓傻了。吴管事对着小厮一鞠躬,脸上堆了笑,说,“叫您一声爷爷,您敢答应么?”小厮顿时越发愁眉苦脸。吴管事脸色一变,手一挥,又道,“把这对奸夫□□押到老夫人那儿去听候发落!”顿时又是两个人又是一阵的哭天抢地。 到了紫荆园,吴管事将事情和穆老夫人说一说,老夫人便也是气。下面跪着的那丫鬟依旧是哭,小厮依旧是求饶。当下却见一名老妈妈哭着进来了,便也跪到了老夫人的面前,这人穆语蓉却认得,正是周善福家的,也在穆国公府服侍有十数年。 那丫鬟一直低着头,反而叫穆语蓉没有看清楚,谁知道却是周善福的女儿。拜倒在地之后,周善福家的便痛哭流涕又是骂女儿又是求情,只望穆老夫人可以饶过她女儿这一次。 穆老夫人看着直皱眉,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今日既做错了事情,便得自个担着。我又能如何了她?不过逐出府去罢了。你且将她领回去便是。”人被赶出去,身契还在穆国公府,这却是无声无息将人逼上绝路的做派。 “求老夫人开恩啊,求老夫人饶过她这一回,就让她往后在府里干些粗活累活孝敬着各位主子吧!”周善福家的又是一阵儿哭,一阵儿喊。那绿丫也终于知道开口为自己求饶。 穆语蓉注意着老夫人的神态,思量半晌,方走到老夫人的身边,扶着穆老夫人,眼睛望着周善福家的便说,“虽说这次的事情确实不是个便宜事,该处置的半点都不能够手软,但我也知道老夫人向来心软,重情分。” “打量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娘就在府里头伺候祖母和婶子们了,若今日不看情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又担心祖母心里不好受。我倒记得,小时候,她娘也曾抱过我在后花园里玩过许多回的。看着她为了女儿这般,却也觉得……”穆老夫人看向她,穆语蓉便略点了一下头,又看了眼周善福家的方收回视线。 穆老夫人紧绷着脸,稍待片刻,方说道,“我素知你女儿是个安分守己的,没得是叫哪个黑心肝的威逼欺负,才会做下糊涂事。且念在你这么多年在府里头做事甚少出错的份上,人是不敢再用,你自个领回去,到时候来赎就是了。” 那小厮却并非家生子,且说不得是被穆老夫人说中了,自就一下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求饶也是无用,终只能够被人拖出府去,再没有办法作任何反抗。周善福家的领着自己绿丫磕头谢恩,互相抹着泪也终于退下了。 穆老夫人上了年纪,精力早已不比从前,今日再处理过这一桩事,已是累怠。穆语蓉扶她回屋去休息,穆老夫人便一面走一面慢慢说,“由是我已经老了,到底管不得这么许多,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自处置便罢了,也不必再抓到我跟前来。等处理妥当了,再来回我一句,我听过就是。” “祖母怎么的就老了呢?倒是孙女尚小,还担不起这一大家子,只能够累祖母多照顾着。”穆语蓉并不顺着穆老夫人的意思,将担子挑过来,穆老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等服侍着她睡下了,才回了南秋院去。 周善福家的领着绿丫在南秋院门口等着穆语蓉,见她远远的来了,忙迎上去,就跪在她面前磕头谢恩。穆语蓉住了步子,只是说,“起来吧,也不必谢我,我也没有做什么,回去尽快将银子凑足,好好把人带回家罢。” 穆语蓉越是这样说,周善福家的和绿丫越是冲她磕头。直到穆语蓉进了南秋院也瞧不见她的身影,周善福家的方起了身,又气得恶狠狠打了绿丫好几下,骂了几句,终于拽着绿丫走了。 · 打听到周氏的娘家周府近来正在招小厮丫鬟,兼穆语蓉念着再替弟弟添两个中用的人,自然就想到之前放在黎叔那儿调||教的那八个人。多少有些日子了,好不好也有了苗头结论,穆语蓉便提前知会一声,到黎叔那里去了一趟。 因着日头不错,晒着暖和,黎叔吩咐仆从搬了桌椅到院子里,又叫人泡了热茶送过去,请了穆语蓉坐了下来。穆语蓉坐下之后,又请了黎叔也坐下,客气推却过后,才终于将那几个人带过来了。 毕竟只是当做下人来调|教,也不是当小姐供着,有的吃有的穿有活干,给点儿花用便是很不错了,况原也是灾民难民,本连个去处都没有。早先将分寸都拿捏好了,也就不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既然都被留下来,想来还未有人做过什么白眼狼的事情。 虽然没有将这些人养得多么的好,但也不至于受苦如柴,穿着的粗布衣裳却也算是干净,也将自己收拾得算得上妥帖。这其中,首先是一对双生子,年龄十五,黑瘦黑瘦的,有点儿豆芽菜的模样,瞧着却还算机灵。其次是一对双生女,俱都有些憨厚老实,长得一样是黑又瘦,却比那对双生子还小上一些,不过十三岁。另外再并一对母子,一对父子,孩子都已有十七岁,俱是透着农家村人的气息。 他们见着了穆语蓉,都规规矩矩低着头,没有人好奇的四处张望。穆语蓉一一俱都看过,在脑海里记下他们的特征,问过几个问题,示意之下黎叔便让他们先都下去了干活。到这个时候,黎叔才仔细和穆语蓉说起来,这些时候这些人都做了些什么事,又有些什么表现。 穆语蓉听过了,就对黎叔说道,“市集上有个李牙婆,倒也算可靠,周尚书家缺人手,正好从那双生子和双生女中分别挑出来一个去试上一试。不过,黎叔最好不亲自出面。”如是说来,自明白是周家有些问题。 这当下,又听穆语蓉讲,“这两对双生子中的另外两人便暂且留着,另外那对母子与那对父子,小的我带回府去给立昂使唤,大的两个,问问李牙婆,看哪家需要的,便安排进去。身契可都写过了?”黎叔便将东西拿出来给穆语蓉看。穆语蓉粗略看过,没有什么问题,便只交待黎叔将这些事情办妥当。 想起今年科考的事情,穆语蓉临走又问了一句,“之前请来抄书的那些学子,有意参加今年的科考有多少?” “除去宋公子以外,还有三人。宋公子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穆语蓉便只点了点头,却一时叹气,说,“辛苦黎叔了,由是事情顺利,少不得还是得三年五载,到底还是急不来。等到立昂也顺利考上功名了,我才算是真正放下心。在这之前,只怕都得仰仗黎叔多些。” 黎叔闻言,忙躬身连道不敢。穆语蓉便又再问了问安排新开米铺之类的事情,黎叔说过进展,穆语蓉想了想,没有更多的事情了,方坐上马车回穆国公府。 只是,在半道上的时候,穆语蓉的马车被拦了下来。 一道声音顿时间传进了马车内,“问穆大小姐好,在下是武安侯府的傅平瑞。这般正巧碰见了,还望表妹赏脸随表哥到望满阁喝上杯茶,咱们表哥表妹也好熟络熟络。” ☆、第56章 教训 傅平瑞带了十数个奴仆来拦穆语蓉,这会团团围在马车外。纵然口中说得再如何客气,亦不过是携了逼迫之意。却他嚣张至此,总归是目中无人的做派。 养娘悄悄掀了帘子一角看了一眼,虽只能够看到眼前几人,但观众人个个凶神恶煞般模样,自知没有好事。对方有备而来,且又是在这样的大街上,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闹起来不会好收场。她凑到穆语蓉耳边略说了一声外面的情况,只等着穆语蓉示下。 年节那阵子往武安侯府去拜年,不知是偶然与否碰到了傅平瑞,约莫着就埋下了今天祸患,穆语蓉更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傅婉莹的母亲傅二夫人膝下只三个女儿,亦即是并无嫡子傍身。傅平瑞有这般的荒淫做派,未尝没有这一层缘故。 傅二夫人容不容得下这个庶出子并不好说,傅婉莹却是确确实实的厌恶他。或许傅婉莹是妄图借刀杀人,又或许那日一切仅是凑巧。不过傅婉莹这个人,说起来她确实有能够用得到的地方。便是卖傅婉莹一个好,也没有不可以。 穆语蓉凑到养娘的耳边与她吩咐一声,养娘惊愕之余连忙摆了手,穆语蓉却只点头说无妨,又推她下马车去和傅平瑞递话。养娘心中纠结,可没有违了穆语蓉的意思,只收敛表情,略摆出笑脸来。 下得马车之后,养娘扫一眼寻定傅平瑞所在,走上前去,与他福了福后,笑着说道,“请傅五少爷的安,”又看看围着的众人,说,“少爷可借一步说话?”傅平瑞嘴唇勾笑自走到别处去,避开其他人。 待养娘确定左右无人,方对傅平瑞道,“我家小姐今日身体不爽利,一则恐过了病气与少爷,二则天气不大好恐又受了寒气。因是,虽有心与少爷共饮,但却身体无力。”一时略压低了声音,养娘垂头,继续说道,“小姐说,若他日少爷得了空闲,自可到南秋院寻小姐喝茶,何必去外面?” 如是一番话说完,养娘脸颊发红,也不等傅平瑞回应了,便跑回马车里头。她再坐下来反倒是按着胸脯狠吸了几口气,看得穆语蓉不忍发笑。被丢下的傅平瑞,摸了摸下巴,细想这一番话,不觉浮现玩味笑容。 他重新步至马车旁,又一抬手,围着马车的恶仆当下散开,便让穆语蓉的马车顺利过去了。走了一阵儿,养娘方松懈下来,到底还是说,“小姐这般,着实是令我心有不安,若出了什么岔子,如何使得?” 穆语蓉心里有些成算,因而并无养娘这般心思,可到底理解,却依然忍不住笑,又说道,“那又能够怎么办?叫你和听风下去与这些人缠斗么?好汉尚且不吃眼前亏呢。” 一旁的听风仍旧面无表情,道,“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养娘笑着摇头叹气,只得跟着也来了一句,“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 却说又过了两日,傅平瑞果真直接找到南秋院来寻穆语蓉。穆语蓉让人将他请到了正厅,穆语蓉晾了他一阵,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才过去。傅平瑞一见穆语蓉便迎了上来,眼瞧着恨不得即刻拿手来牵她,穆语蓉瞥他一眼,倒缩了回去。 穆语蓉坐下来,不过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便都退下去了。穆语蓉方转向傅平瑞,笑道,“五少爷打哪儿来?怎么身上一股寒气?” 傅平瑞本以为穆语蓉先前是拿话诓他,却又存着试一试的心思,是以轻轻巧巧放了穆语蓉走。如今寻到南秋院,却真的见了自己,且这般好言好语又是独处,立时间喜不自禁。 美人儿就在近前,他难耐心中躁动情绪,嗅着飘来的淡淡香气再观摩着面前的人窈窕身段,姣好面容,只觉得整个人都似醉了。傅平瑞脸上挂着笑,起身走到穆语蓉的身侧,便伸手想去扶她的肩。 心底冷笑了一声,穆语蓉侧身躲过他探过来的手,斜他一眼,面上只见笑意,又问,“五少爷如何不答话?”跟着也站了起来,与傅平瑞保持着距离。 傅平瑞眼睑微垂多少也觉得自己心急,因而收回手转到穆语蓉了的面前,才与她说道,“蓉表妹确是聪慧伶俐,午间正好去会了几名旧友,因而便是直接打朱雀大街过来的。” 穆语蓉颔首起身,避着傅平瑞向前走几步,只看着外面,却说,“这般时辰,倒是早了。”又转身看傅平瑞,见他逼到眼前,似受了惊吓后退了两步,略拍了拍胸口,闭眼指他一指,睁眼笑道,“五少爷走路也是没半点儿声,倒将我吓了一吓。” 傅平瑞这会儿但觉得穆语蓉一颦一笑皆是动人,若是被多看上两眼说不得都能勾了魂去。就连点他的手指亦是有如削葱根般纤细白嫩,不染丹寇的指甲更透着淡淡的粉色,同样可爱得紧。傅平瑞当即伸手去捉,便是捉了回空,也不恼,愈觉她笑容娇俏。 他愣愣的站了一会,回神之时,却见穆语蓉已经走到了门边。傅平瑞欲追上去,穆语蓉倚着门框,示意他不要上前。当下他住了步子,听到穆语蓉说,“表哥来得太早了,晚些时候,表哥再来。”穆语蓉伸手指了个方向,又道,“就在后面的那条小巷子,表哥不带人,我也不带人,只有我们两个……” 痴痴望着穆语蓉掩笑而去,傅平瑞心下闪过狂喜,又勾唇笑了笑,心道,小丫头若是敢戏弄自己,到时必要给她好看。当下却只抱着阵好念想,笑呵呵的暂时离了南秋院去寻点儿好的消遣。 · “小姐,人走了。”傅平瑞走后,养娘过来和穆语蓉禀报。穆语蓉神色淡淡,只说,“去喊吴管事过来。”养娘应了一声,出去了交待。没过多久,吴管事便过来了,只在外间候着。 穆语蓉出去,请了吴管事坐,便问他说,“近来府中夜里可还算是安稳?”吴管事答并未出什么事情。穆语蓉又道,“别的地方好了,南秋院这边也劳烦吴管事多上上心,后门的那条小巷子往日少有人去,倒是担心疏漏了。若是碰到鬼祟之人,自不可犹豫或手下留情。只,你也当知道,立昂今年便待满十岁,便要参加国子监下设学堂的入学考试了,夜里须得好好休息才行。若是闹出来动静,反倒没得扰他不安稳。” 吴管事听这话中有话,自就领悟是有别曾意思在,估摸着今晚上得带着人往后门巷子去上一趟。当下听穆语蓉说不要闹出动静,即刻便回道,“大小姐说得正是,奴才到时只叫人拿了麻袋,见着那鬼祟之人,先套了麻袋堵了嘴,抬远了好打上一顿,再丢到大街上去,给他个好教训。” 穆语蓉听过,觉得不错,便点了头,让吴管事先退下去。养娘再进来,问穆语蓉晚上有无想吃的,她想了想,不免笑了起来,说,“今天厨房不是包了鱼泥饺子吗?也不用太费事,便吃这个,估摸着还能有人给咱们送醋过来蘸饺子。”养娘不知其中故事,只看穆语蓉笑得欢心,也一笑着去再去吩咐厨房好生准备。 等到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却真的有人送来了一大坛子醋。养娘接过那醋坛子抱到自家小姐的跟前,一时被坛子里飘出来的醋意熏得眼睛发涩,一时又笑得两颊发酸。那坛子也怪沉的,待她搁到桌子上,只见自家小姐笑倒在了小塌上,眼泪都笑出来了,捂着肚子正连声“唉哟”,忙上前去替她揉揉肚子。 第32节 穆语蓉好半天才缓过了劲来,要章珣这会在她眼前,她估摸着得乐得抱着他亲上几口才成。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泪,问养娘说,“那人走了吗?”养娘道是还不曾走,穆语蓉便起身说,“去用食盒装些生饺子给他带回去,我去趟书房,一会就回来了,别让他走了。” 养娘难得见自家小姐这般乐不可支的模样,自应了声去做事。穆语蓉到了书房,提笔写了几句话,装进信笺,再写下“章珣亲启”几个字,便拿着回去让养娘交给那人,一并带回去交给章珣。 但说后来章珣收到了东西,先是看过信,满眼宠溺,再看到食盒里面未煮过的生饺子,却又挑眉,吩咐人拿下去煮了,晚膳便只吃这个。 · 又过了一夜,穆语蓉正在用早饭的时候,吴管事便来回话,道是昨夜在南秋院的后门小巷发现了一个鬼祟之人,察觉自己被发现拔腿便跑,却到底叫他们拿下。当即用麻袋套了,拖远了痛打上一顿,再丢到了大街上,想来下次是不敢再打府里头的主意了。吴管事并未说,当下也将那人的衣服扒了扔了,因觉得到底不合适与小姐说这些事情。 昨天夜里,傅平瑞依着穆语蓉的话,吃饱喝足,玩到戌时三刻便到了南秋院后门的小巷子去等她。天气尚未转暖,夜里到底唯有更冷,他吃的酒有些多,不小心就靠着巷子的墙壁睡着了。 他却不曾想,自己竟就突然被人扒了衣服套了麻袋,跟着一顿痛打。傅平瑞后来被扔到大街上,悟到该是穆语蓉故意耍他,更是气得肺都炸了。当时是好不容易逃回了武安侯府却撞上上朝的父亲,因样子狼狈,且一夜未归,又是吃了傅二爷的一通惨痛教训,终是被抬回自己院子里的。后来半个月也没能下得了床,却暂且不说。 仍是给了傅平瑞一顿教训的第二天这一日,穆语蓉用过早饭,和往常一样到紫荆园去给穆老夫人请安,再协她处理府中的事宜。可穆老夫人近来也受凉了,却是病倒在床,府里面的事情自也无法处理。 穆老夫人到底是上了年纪,精力有限,一下病倒,更轻易无法三天两天便好了。她也明白自己身体,因是只能暂时将全部管家的事情俱交给了穆语蓉。便是觉得她或许还承担不起这份担子,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帮她,最后还是这么办了。 府里头的穆语妍等人知道老夫人病倒了,自都到紫荆园来探望。就是平日除去请安甚少到紫荆园来的穆三夫人,都早早携着穆雅柔穆雅秀穆正平来了。穆三夫人见老夫人看到自己来了,只闭眼休息,当下心中暗骂,面上讨好笑着,问在一旁服侍的穆语蓉,老太太的情况如何。 穆语蓉见她一反平日里的态度又是询问老夫人情况,又是说穆语蓉前阵子才病过一场,别是累着了,不如去休息一会,这里有她照顾就好,诸是种种的话。穆语蓉知她别有心思,也顺着她的意,就出去了。 在路上的时候,穆语蓉恰巧碰到了周善福家的,见她裙摆水渍痕迹颇重,都紧贴着里面的衣服了,且下摆沾了不少的泥,不免问了一句。周善福家的对穆语蓉行了个礼,却也没有多说,但道,“打东边的井边过,不小心沾了些水罢了,不碍事的,多谢大小姐的关心。” 穆语蓉心下明了多半是遭了人排挤,才会叫人泼了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叫她赶紧去换身衣裳,没得受凉,便也走了。 · 说来,往日是周氏负责穆国公府事务,余氏再如何的觊觎终究没有能力触及到一分。在她看来,今时今日让穆语蓉处理事务,不过是老夫人看她不喜,不得已而为之,估摸着除非是穆语蓉嫁了,否则她也没什么可能。 她原甚觉得无望,但年节那一阵回了府,听自己的姐妹们一说了,才觉得庶子媳妇管家也是很可以的事,与府中老太太喜欢不喜欢却关系并不大的因而,她自然就打上了这个心思。若能够总管或者揽上些穆国公府的事务,想捞点儿油水,岂不是探囊取物? 打听到穆老夫人这会儿病倒了,只觉得天赐良机的穆三夫人必然是急急忙忙就来看望自己的婆婆了。先哄走穆语蓉,再叫其他人且退出去,穆三夫人坐在床头,知道老夫人没有睡着,便说起来。 “老夫人素日不怎么待见我,我也是知道的,可如今这样让蓉儿担这样的担子,没得要叫人累坏了身子,真是看得我心疼。何况是,蓉儿到底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明白。别的不提,且说……”余氏想到这些话恐老夫人不爱听,顿了顿,声音放低一些,再道,“咱们二爷多出来的那个女儿,还真就叫她在咱们府里安安生生的过着?不是我说,可到底是在那种地方待过的人,身上还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不知道的坏毛病。” “就拿前阵子的一桩事情来说吧,那小姑娘倒是和妍儿玩在一处,妍儿却也不嫌弃她,这倒是也没什么,毕竟妍儿也还小,不懂事。可是,蓉儿就能够不懂么?瞧见了,却也不管。我看到了,把妍儿喊开了,才算是作罢。且还不知道那样的人存什么心思,就是不存什么心思,她那些毛病要是带给了咱们府里的小姐,该怎么办才好?” “往日老夫人亲自把着关,我自有千万个不放心也放心了。现如今,老夫人病倒了,什么事情都往蓉儿身上堆,老夫人就不心疼?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我也是穆国公府里头的人,难道还不想咱们府里好么?便是让我帮您分担分担,又有什么不可以?您若是心里头有怀疑,不若我替您将那小丫头处理了,到时候,您掂量着看,却再说可与不可,成不成?” 穆三夫人将自己讨教来,曾在心里背了不知道多少遍又自己挑着改了改的话,一顿不带喘气说出来与穆老夫人听了。看穆老夫人仍是当听不到,不觉就不怎么耐烦了,耐着性子,到底又说,“这府里头除了我,还有哪个能碰那小丫头的?若是不然,难道还叫那小丫头真的就这么在府里,随意怎么带坏咱们府里头的小姐少爷?您就是不信我,也该信我为国公府好的心啊。要是国公府不好了,我又能够好到哪里去?” “哎哟,您还装睡呢?你一声话说出来,我自就去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您又不用做什么,也坏不了您的什么好名声,只看着不就是了。” 一番话终于催得穆老夫人睁开眼,她倒是不先将话说满,不过是冷笑,道,“你倒是有本事?” 穆三夫人见她终于出声了,便知道事情有戏,也就不计较穆老夫人态度好还是不好了,赶着应上一句,“行还是不行,您且看着就是了。”说罢,只不管老夫人到底如何,扭着腰款款出了屋子。 · 再过几日后,穆语蓉得了消息,说先前从穆国公府被赶出去的那个小厮转身竟然进了周府做事。至于她交待黎叔安排的那两个人,也在李牙婆的帮助下,进了周府去当仆从。她挑中了放到穆立昂身边服侍的两个人,也已经在穆国公府顺利安置下来了。 这一天,韩柯有事暂时不在府中。穆三夫人打听到消息,便带着几个健壮的婆子仆从到了琼音院,寻到韩欣凉的住处。彼时,尚不知发生了何时的她,正在韩春杏的陪同下看书认字。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两个人一道出去,却只见一名穿着也算富贵的妇人正对着个小丫鬟破口大骂。 “就凭你也好拦我?你还知道你是吃的谁家的粮吗?往日没有人管,倒是叫你们这些小蹄子翻了天,这种不晓得哪里来的货色,你们竟然也真当个主子伺候,今日竟还护起来?倒真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小贱货!” 转眼看到韩欣凉和韩春杏,余氏捏着帕子擦了擦嘴,冷笑了一声,就说,“哟,可是惊动了你们大驾了?就是教训个小丫鬟罢了,这还亲自出来了,当真像是一家子的。” 那小丫鬟挨了余氏的两个巴掌,倒在地上,韩欣凉看了,就走上去扶她,韩春杏也跟着走上前。余氏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仆从就已经走过去,有的去拉扯那个小丫鬟和韩欣凉,有的则直接越过他们,拿着锁头将她们住的屋子锁了起来。 余氏看着几个人扭作一团,走了两步,又笑起来,“至于呢?多大点事情啊。要我说,打哪儿来还是打哪儿去,也没多大的事,你们不用怕。”那几个婆子当下得了余氏的示意,到底还是将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韩欣凉与韩春杏给顺利钳制住了。论说起来,她们在这穆国公府确实是无依无靠,韩柯一旦不在,自没有人护得住他们。 穆语妍在屋子里头听到了一阵动静,就想要走出来看。春芽忙将她劝住,说,“小姐,奴婢去看一看,您还是别出去了。”很快寻了过来,瞧见是余氏突然发作这些个人,想了想,没说什么,只回穆语妍说,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搬东西罢了,所以有些吵闹。穆语妍当下似未疑有他,没再追究。 另一头的穆语蓉当下正在穆老夫人身边服侍伺候,无人来传消息,反而不清楚当下的情况。等到老夫人睡下了,也不过暂时回了一趟南秋院。对于琼音院发生的事情,始终没有反应。 余氏见自己果然是按着自己计划好的,轻轻松松将这两个人给制服住了,不免又是得意洋洋。她挥挥手,让婆子先将人带到庆华院去等着,又让仆从将那房间门打开了,自己进去瞧了一圈,倒是有些好物,不免觉得穆延善对这个女儿,倒好似真有感情,竟给了不少的好东西。一招手,又叫仆从略搬了一些,送到自己屋子里头去。 带着仆从回到庆华院,余氏觉得轻松了,方坐下喝了杯茶,散了散身上的疲惫,想着自己找的那牙婆如何还不来。一时瞧着小姑娘也算是长得漂亮,倒忆起些往事来。只事情与她无甚么关系,她便挥散了念头,当下便问身边的人,道是早先交待好的人怎么还没有来。 这时间,却有人一路闯进了庆华院来,余氏暗道不妙,却不知为何说是得走三天的韩柯竟然就回了,连忙叫婆子将韩欣凉与韩春杏给放了,却到底已是太晚。 ☆、第57章 撞破 韩柯一路打进庆华院,看到韩欣凉身上有些被虐待过的痕迹,顿时间脸色越发渗人。他原就武艺不错且平日里总一派黑着脸的样子,身上透着股煞气,叫人轻易不敢靠近。 穆三夫人虽瞧着韩柯这般模样,心里头莫名有些害怕,但不免安慰自己说这是在穆国公府里头,谅他也不敢将自己如何。如是想着,余氏非不怎么怕了,还变得硬气了许多。 “一副蛮子做派,当穆国公府是哪里,竟敢这样无法无天!”穆三夫人这会已经走到了屋外,瞧见便指着韩柯骂,“你算是哪里蹦出来的,就这么跑到我院子里头来撒野?” 韩柯横她一眼,索命一样的眼神,又叫刚硬气几分的余氏当下泄气,只觉得这么一个眼神都像是朝着她脖子抹过来一刀似的。余氏一时被韩柯摄住了,不觉呆了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韩柯已经走到韩欣凉和韩春杏的面前,去查看他们的伤势如何。有些皮外伤,但没有什么大碍。 余氏见韩柯就要无视着她,带人离开,便准备让仆从去拦,却见在外头的众人都唯唯诺诺不敢近前。偏是这个当口,先前她左等右等都没到的牙婆,竟就这会子到了。 牙婆匆匆的进了庆华院,不过是来过一回倒已似轻车熟路,嘴里头还在高声的嚷着,“三夫人,我来迟了!一下子被人绊住了脚,您可别见怪呀!”这般说着,才觉得院子里情形不怎么的对,当下牙婆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她看到了站在屋外的余氏脸色发黑,也看到更加叫人惧怕的韩柯,再并着韩柯旁边的韩欣凉与韩春杏。早先余氏便与这牙婆说过了,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还有一个丑些的老妈子。这会儿瞧见,自然对号入座。只她意识到情形不对,不敢再轻易出声。 “你是什么人?”韩柯看到这位牙婆,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却也不怎么确定。余氏听他一问,倒怕抖了出去,便暗中对着那牙婆摆了摆手,又说,“管天管地还管我的客人不成?”那牙婆会了意,自更不乱说话。 韩柯冷笑,哪里管她们这些暗中的勾当,只抽刀往那牙婆眼前一送,架到她的脖子上去,再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人?”那牙婆顿时间腿软,光顾着连连的求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做一桩子买卖,竟还能有性命之忧。 余氏见韩柯二话不说就抽了刀,当下亦是傻眼,却也反应过来这是一位不怕死的主,谁若是不趁他的意了,没得就敢要人性命且半点都不怯。到底知道自己算是一不小心招惹到这么位不要命的人,如今唯有努力往回扳,再不敢去触韩柯的霉头。她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原本是想在老家伙面前驳个好感再顺势将掌家的权利抢过来,哪里知道,竟就这个样子了? “哎,哎,你这是做什么?”余氏奔到那牙婆面前,又是慌乱又是怕韩柯真的动了刀子,手足无措只能连连说,“你是个什么样的毛病,这是我的客人,你对人动什么刀子!你在我院子里胡作非为,我且还没有与你计较,你竟就这样?!”那牙婆也是一个劲的让余氏救命,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 韩欣凉被韩春杏牵着,瞧着这样的一幕,只不喜自己的舅舅这个样子,却因余氏对她们动了粗,心中不爽。她眼珠子转了转,便指着余氏大喊两句,“她锁了我们的屋子!搬了我们的东西!” 余氏被韩欣凉的这么一句话喊得身子都抖三抖,更骇然转身,当下瞪着韩欣凉,便骂,“小蹄子胡说什么?!仔细撕烂了你的嘴!”韩欣凉半点都没被唬住,回瞪了余氏一眼,也骂她,“黑心的老虔婆!” “你是个牙婆?”韩柯回过味来,又是再问,且直接问了个准。余氏心惊肉跳,那牙婆也满面愁容,想否认却不敢否认,再多半刻,怕是立不住。眼前周围仆从不少,却无一人敢上前来的。 这当下,韩柯却收了刀将那牙婆用力从后面一推。牙婆往前倒去,韩柯立刻上前揪住余氏到自己的面前,这一次,刀被架到了余氏的脖子上,“去见见你家的老夫人!”当下间,推着余氏往前走,余氏不敢不听。 · 穆老夫人歇下不过片刻,就被人推醒了,一时听说韩柯威逼着余氏往紫荆园来了,再听琼音院和庆华院都发生了些什么,气得连连咳嗽,直停不下来。婆子与她灌下两口温水,穆老夫人渐渐顺气,挣扎着起了身。刚走出屋子,就见人已逼到她屋外来了。 先前穆语蓉虽是在南秋院,但余氏有此遭遇,自然会有人去与她禀报。那一路上,即使穆国公府的仆人们围在韩柯的身侧,也不敢拿他如何。同样不敢动韩欣凉和韩春杏,只怕一不小心激怒了韩柯。 穆语蓉赶到了紫荆园,又退到穆老夫人的屋外。这会儿听到老夫人出来了,当下便转身跑至其身侧,扶着她,便着急的说,“祖母怎么出来了?您还病着呢!且先回去歇着罢!这儿还有孙女在。” 余氏看到穆老夫人却似看到救命稻草,哪里会肯依穆语蓉说的,就让老夫人再回去。那蛮子架了她时正是说要见老夫人,现在老夫人从屋子里出来了,岂不是正好救她的命?余氏心思转动,听到穆语蓉的话,连忙喊,“老夫人救我!” 穆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听到余氏喊自己,更加气恼,便硬撑着疾走两步,又提了拐杖就狠敲几下余氏的小腿,气得直是说,“你又是做了什么好事,闹出来这样的事情?现在又让我一把老骨头来救你,我怎么救你?怎么救你?!”话说毕,更是一通剧烈的咳嗽。 跟着穆老夫人的穆语蓉,但为穆老夫人顺着气,看一眼韩柯,再看看余氏,到底还是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你是我恩人,有些话我本不好说,可也不意味着你就能在这府里头乱来了。” 尽管是这么的一番话,到底缺了震慑,起不到多大的效果,韩柯脸色依旧,一变不变。穆老夫人咳了半晌方止住,再与韩柯说些话的时候,自也不似对着余氏那样的态度,只好声好气。 “你若是有什么,只管与我说就是了。这么动起来刀子,将我个老婆子也吓没了半条命。她要是做错了事,我自会罚她,绝不偏颇。如何非要闹到这样不好看的地步?” 听过老夫人的这么几句话后,韩柯似终于肯卖老夫人一个薄面,放开了余氏。余氏一被韩柯松开了,当即跑到穆老夫人身后去躲起来,又直拍着胸脯安抚自己。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觉得自个的魂都快被捉走了! 韩柯仅是看向穆老夫人,冷静说道,“原不想动手,可有人先动手了,就怨不得我了。当然是你们说要我外甥女在这府里头安心的住下来,如今又在背后使这样的绊子。要不是我忆起忘记了拿一样重要的东西,临时折回来,待我再回来这府里头,可还见得到我外甥女的影子?!” 话说着说着,韩柯便是冷笑,继续说,“连牙婆都提前找好了,我若是迟上哪怕一步,人岂不是就没了?且又说,竟还连屋子里的东西都搬走了一些,又是个什么意思?当日要不是见老夫人诚恳,说的话在理,却没有真要留下来的意思。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必再不敢信。既然府上不欢迎,今日搬走便也罢了,也不是没有去处。” 老夫人忙又说,“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人是被惹恼才走的,要闹出点事情来可怎么是好?穆老夫人也开始后悔了,怎么就一时糊涂还真信了余氏的话,没得闹出大问题来!“你还不快过来给人认错赔不是!”瞧见余氏缩在自己的后头,老夫人只有更生气,便将她揪出来要给韩柯等人道歉。 却还没有等到做了缩头乌龟的余氏从她身后走出来,病中的老夫人仍是一下子没有挨住,身子略晃了晃便倒了下去。穆语蓉一声惊呼,忙喊了人一起掺回了房间里面,将老夫人抬到床上好生躺着。 穆语蓉瞧着平日里照顾老夫人的丫鬟婆子,叹气说,“你们且好好照顾祖母,我出去劝一劝。”说着,再折回了院子里去处理余氏搅出来的这一档子烂事。 · 穆老夫人再醒来的时候,便听说穆语蓉将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人也安抚好了,重新住了下来。穆老夫人听过,便是叹气,心里有些想法。她确实不喜欢那个韩姑娘,可也并没有到恨咬牙容不得人的地步。 余氏说可以好好的解决了,她心里就存了个念头,要是余氏真能摆平这几人,给她些许好处也没有不可以的。况且是,那时知道孙女先前就识得这人,少不得也怀疑她会不会串通了外人来陷害自己的叔叔,就是没有证据。这次想着,可以趁机试探试探,才会糊涂默认余氏的说法。可如今便明白了,也并没有什么,她的孙女在这府里头也没有恁大的势力,更没有与外人勾结,是她想多了。 如是想过了一遭之后,穆老夫人静默片刻,终是下了决心,便试着将府里头的事务都放心交给穆语蓉去做一做。倒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再存了忍让余氏的心思,否则迟早要被她害死!这样贪婪的人,一点什么都想贪到自己手里,如何能够叫她管着家? 越是这般想到余氏的德性,穆老夫人便越是觉得,绝对不可叫余氏沾染了穆国公府的东西。真的要落到长孙女来撑家,也是没有法子。下定过决心,穆老夫人让人将穆语蓉喊进来,却撞见她恰好端了清粥、汤药进来,不免眼眶微热。 “祖母醒来了?正好药熬好了,祖母先用些东西再把药吃了,身子才能够快些好起来。”穆语蓉笑着让丫鬟将东西搁下来,更亲自要喂穆老夫人,别的话,也不怎么多说,淡淡一句,“早间的事情都处理妥当,祖母不要再忧心了。”倒是就此揭过。 穆老夫人用过粥,吃过药,拉着穆语蓉说了一通的话,放心下来。因是在病中人本倦怠,药性发作又有些安眠功效,穆老夫人便又睡下了。穆语蓉意会到穆老夫人的意思,亦是她求的结果,自也安心。 此事之后,无论余氏再如何的撺掇,怕也休想动摇到她掌家的权利半分。 · 却说余氏被吓了一场,在穆老夫人那儿也是讨了场不欢喜,眼瞧着事情更加糟糕,这一阵子越发龟缩了起来。既不到老夫人那儿去讨嫌,也不找穆语蓉的麻烦,是少有的安分。 如是,一日越一日,倒春寒熬过去了,天渐渐暖了起来。穆国公府的后花园中老树纷纷抽了新芽,各色花朵也陆陆续续含了花苞,迎春待放。章珣随军出征的日子,更已面临着倒数。到了这时,这桩事情,变得更加敞亮起来。不止是穆语蓉即将和章珣分开,霍承毅和顾明珠也是一般,纵然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恰好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福安公主在府中设下宴席,邀请一干临安城的贵女贵公子到府中小聚。穆语蓉收到请帖,无可退却,且知章珣也会到,更要去了。 临行前的准备事宜繁多,章珣即使忙至疲惫却也日日都要到南秋院见上穆语蓉一面。原本穆语蓉总难免觉着,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且非生离死别,无论怎么样,日子都要过,也犯不着悲春伤秋。可临到真的快要面对分别的这一日,她后知后觉已经开始想念章珣。这种希望与他多些时候在一处的心情,更是从不曾有。只是,她不曾与章珣明说过。 到得公主府后,穆语蓉先去与福安公主请过安,比之往日,福安公主待她更客气了一些,少了几分淡漠。之后,她便被丫鬟领着到了花厅里面。冯琳琅、顾明珠也都在,见到她,便招她过去说话聊天。 冯琳琅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且春光大好没有白坐着的道理,三个人便一面说笑一面往湖边去了散散步看看景。福安公主应当是个会享受的人,府里头各处假山堆叠,绿树红花,清湖碧水,无一不是趣致可爱。她们一路走一路看,却也瞧出了兴味,一时反而离人堆远了。 未多时,顾明珠的丫鬟寻过来,听说是霍承毅在寻她,顾明珠脸红了红。冯琳琅也已是个知事的,便与穆语蓉两个人笑着打趣一句,愈是叫顾明珠害羞不已,她们便再催促着顾明珠与丫鬟同去。 顾明珠刚走,冯琳琅偏就问穆语蓉一句,说,“蓉表姐,你不会也撇下我罢?”穆语蓉只摊手,笑着反问,“又无人寻我,我如何撇下你?” 冯琳琅伸手却点一点她,也笑道,“表姐这么说,却倒像似说不好真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可不依。”说着便挽了穆语蓉的手,又见那边花丛花开正艳,拉着穆语蓉过去赏花。 恰撞见一只金黄色的大蝴蝶,正坠在花朵上,似是小憩,展开的双翅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冯琳琅瞧着那蝴蝶甚美,更觉稀罕,便松开穆语蓉,嘘了一声,凑到穆语蓉耳边轻声说,“那蝶子真是好看,待我捉了来给表姐好好瞧瞧。”不等穆语蓉说什么,已是悄声走过去,小心翼翼,扑起蝶来。 一下扑了个空,那蝴蝶展翅飞走,冯琳琅恼得跺脚复追了上去。素知她平日里皆精力旺盛,穆语蓉不去拦,也没有追,只远远跟着冯琳琅去。冯琳琅当下扑蝶扑得认真,追出去不知是多远,穆语蓉跟着她走,末了也不知是到了哪里。 却只见冯琳琅转过一处假山后,那蝴蝶停在了高处,够也够不着,摸也摸不到。冯琳琅跳了几跳,没得给自己摔了一跤。穆语蓉瞧见,连忙过去扶她,冯琳琅哎哟两声却也笑笑闹闹,看那蝴蝶飞远,穆语蓉劝她收手,这才罢休。 当下,两个人正好是蹲着在那还未起身,一时没有出声,便听到有人过来,且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急恼了般,喊道,“章珣,你站住!”冯琳琅一听,知是九皇子的八卦,好奇是谁,便探了头出去看。这声音穆语蓉倒是认得,只见冯琳琅偷听,却是好笑,忙将她拉回来。 冯琳琅只看了一眼,倒是将人看见了,因着她们在的方向正好对着说话那人。她用口型和穆语蓉传递自己看的的信息又连带着比划,见穆语蓉似没明白,又将声音压得极低,慢慢的说出了怀敏郡主四个字。看穆语蓉总算明白了,冯琳琅又伸手在嘴巴上捂了捂,略挑眉头,示意穆语蓉继续陪着自己偷听。一时间,穆语蓉不免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喜欢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茹莺愤恨的看着背对自己的章珣,越恨恨说道。她追了这一路,章珣便是不停下来听她说上半句话,这会就是停下步子,亦不肯转头面对着自己,不免越发闹心。 偏章珣听到这话,半个字也无,抬脚就走。沈茹莺一跺脚,追到章珣前面,拦住他的去处,更是噼里啪啦一通,“你要是这样,我更不会放过她。她害了我的名声,你偏帮着她,竟暗中这样对付我。她是个什么狐媚子,就值得你这样了?!” 冯琳琅躲在假山后头听着,心中暗暗啧奇,九皇子这是看上哪家小姐?怀敏郡主这样记恨于那位小姐,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趣事。只是张口闭口狐媚子这般说别人,倒是没得损了自己的品行。因更想知道九皇子会怎么说,越是屏息凝神仔细去听。 如是这般,冯琳琅反倒没有怎么注意穆语蓉的行为。待到穆语蓉起身越过自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面,冯琳琅才觉得哪里不对。小声喊了自个表姐回来,可毫无作用,想这会儿冲出去,又见自个表姐伸手在背后冲她摆了摆,示意她不要出来。 沈茹莺未曾知道穆语蓉在附近,这会乍看见了她,微愣之下,更从心底涌出了一股嫉恨。看着穆语蓉一步一步走近了,她讥笑,便欲讽刺,可见章珣抬脚就迎了上去,越无法忍受,紧着几步追了上去,伸手便欲去抓章珣的手臂,反而被穆语蓉劈手打落。 一时间沈茹莺暗暗吃痛,愤恨说道,“凭你也配动我?!”抬手又欲去打穆语蓉,反倒是叫穆语蓉一下抓住了手腕。即便过去曾领教过穆语蓉的身手,却可见她不曾吃过教训,或者忘性太大。 “动你如何?”穆语蓉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你是郡主,便可以将些污言秽语往我身手堆?所以这就是淮安王府的教养么?今日又领教了一回。” 第33节 沈茹莺被穆语蓉阻了动作,越是气结,抬手要去打穆语蓉,反倒再被她捉住了,偏生听到穆语蓉继续拿了话刺激她,“那日小侍卫,您还觉得好用么,嗯?怀敏郡主?”穆语蓉当下甩开沈茹莺的手,只嫌脏似的,低头拿了帕子细细的擦。 听到这话沈茹莺顿时间气得流泪,一时间仍只想着要反击,章珣却已将穆语蓉护到身后去了。沈茹莺见状,指着章珣哭得不停可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她从未如此刻一般绝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他喜欢的人那样下了脸,说她没教养,暗示她不清白。 “不说今时今日,我就是死了,也只喜欢她一个。” 章珣的一句话,叫沈茹莺立时间煞白了脸,颤抖着唇,无可置信的后退几步,又跌倒在地,只管掩面哭泣。 穆语蓉这会儿背对着沈茹莺,看不到她的样子,也没有看章珣,却感觉到他来牵自己的手,倒也没有避让。可一时间,心底也闪过个念头,觉得,没意思。 ☆、第58章 相通 冯琳琅躲在假山后面,已然被这般景象惊呆了。她过去不知自己表姐与九皇子有牵扯,且如此听着倒是有诸多内情,再看两人关系,却是不普通。一时觉得自己误打误撞发现了桩大秘密,见章珣和穆语蓉走了过来,冯琳琅便悄悄退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知道穆语蓉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与他计较或者置气,心中坦荡的章珣,只有些在意穆语蓉的心情似乎被破坏了。他原是知道了穆语蓉在这一片,便过来寻她,反而被沈茹莺追着闹了场。听不得别人说穆语蓉半个字不好,要不是穆语蓉出现,他或许会做出些更冲动的事。 碍着是在公主府里,走出去几步,穆语蓉便已松开了章珣的手。两个人前后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穆语蓉心中转过些想法,而后站定,转身对章珣道,“我没什么,你回去罢。见到你一面,我也安心了。” 大喇喇站在花园里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自知不能够让穆语蓉就这么离开的章珣,略看一眼天色,只说,“袭香阁就在附近,我们先过去,正好有些话要同你说。” 穆语蓉站着没有动,却是摇头,又道,“有什么话也不是非要在公主府说,我出来逛得久了,也该回去了。”想着冯琳琅还在这附近,因而没有应下章珣的话。只是同样觉得,有话更不必在这个时候说个清楚。 如此章珣不好强求于她。穆语蓉同他作别,章珣要送她,她也没应,独自往回走去。冯琳琅已经不在了原来的那处,穆语蓉直走回湖边了,才见到自个的表妹在柳树下等着她。 独自纠结过了一场方消化自己撞见的事,这会重新见到穆语蓉,冯琳琅反而怕自个表姐误会自己,忙着先说,“蓉表姐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见穆语蓉露出笑容,略安定了一些,方凑上前,笑言,“只可惜了那好看的蝶子,也没能抓给表姐瞧一瞧。” 因为知道冯琳琅的性子是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的,她刚刚才会直接走了出去。现在看她这般同自己解释又保证,穆语蓉心里觉得却也感激,挽住了冯琳琅的手臂,另一手拂开柳条,一面往回走,一面道,“表妹待我的好,我自记得,那小玩意飞了便飞了,改天表姐给你弄个漂亮的玩意好好赏玩。” 冯琳琅当即欢欢喜喜的应下来。 · 穆语蓉回府之后,与老夫人请过安便回了南秋院,歪在小塌上,懒懒的不怎么想动的模样。养娘想起她在宴席上没怎么动筷,回来以后又瞧着懒怠,脸上也没有怎么欢喜,难免觉得她心里有事。虽则不好多问,但到底关心,便说,“小姐今天胃口好像不太好,倒是怕小姐饿了,可要叫厨房里先备点儿吃食?” 养娘上前来问过了一遍,穆语蓉频频愣神,未听清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养娘已复述过一回。她没有觉得饿,也没有什么想吃的,因而到底摇头,只说不必。见自家小姐如此,养娘愈觉得是有事,心中叹气,见穆语蓉闭眼,便只拿了绣花绷子坐在小塌附近守着她做些针线活。 未几时,觉得穆语蓉是睡着了,养娘拿了薄毯子给她盖上,没成想自家小姐反而忽然睁眼,将毯子推开。养娘见她今日确实奇怪,面上笑说,“还以为小姐睡着了。”又将毯子收了回来。 穆语蓉脸上的笑意十分浅淡,说,“本来是觉得有些乏,可没什么睡意。”心里忽而闪出个念头,觉得章珣来了。一时未再说话,倒是下了小塌,穿了紫棠色软烟绣鞋就往暖阁走去,也不要人跟着。养娘立在原处,看着穆语蓉的背影,越发觉得糊涂。一时间又以为,多半是与九皇子相关了,更是叹气。 到暖阁不过片刻的功夫,穆语蓉推门进去,并无人在。转身关了门,偏被人从背后蒙住了眼睛。她感觉得到这个人的温度也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立刻便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感觉竟然对了,不觉欢喜。笑着掰开了章珣的手,转过身来看他,倒是被章珣一把拥在了怀里。 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响着,穆语蓉溺在章珣的怀抱,直觉这会整个人都被他温暖的气息包围了。她没有觉得自己怎么了,就是好像特别的想他,一种无法言语的心情。在福安公主的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怪章珣什么,可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或许叫他误会。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章珣静静的抱了穆语蓉一会,心里舒服了些,想起来便问她一句,垂眼但见穆语蓉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鬼使神差就跑来了,没想到你在。” 章珣从穆语蓉的话里品出来一层想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两个人好不容易暂时的分开,章珣牵着她去坐下来,又道,“我前脚刚到,还没让人知会你,你就自己过来了。” 在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令章珣多少觉得与穆语蓉之间似乎仍有淡淡的隔阂。他是不觉得穆语蓉在生他的气或者怎么样,却没有领会清楚她的心思。其实,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这个人的,如今再看,却也不见得是那样。 两个人对坐着,章珣望着穆语蓉,满心满眼的怜惜。眼看着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总有些担心她会照顾不好自己,即便明明清楚她没有离不得自己。穆语蓉也回看章珣,章珣伸手过来,她便握住,复拿他掌心贴在自己脸颊,轻轻摩挲。下意识做出这样的举动,犹似哪怕只片刻温存,也想好好珍惜。 章珣心中一动,凑上去,和穆语蓉相互碰着额头,脸对着脸。亲了亲穆语蓉,动情道,“我应该早点和你说,即使知道你不会在意,即使我心里坦荡,也应该好好的说清楚。你从没表现过委屈,我却总觉得委屈了你。” 听到这话,穆语蓉心中不由叹息。她未曾想,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与你知心知意,对你温柔体贴,爱你也护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置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遇到的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日即使没有好结果,或许也可将就其他人。 偏偏是她遇上了这样的一个人,最初觉得寻个老实本分的便足够的坚定心思,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上这样的一份感情,对上这样的一个人,若舍不下,少不了要做出诸多的牺牲。原先总不免想,快意一场,不计较那么许多,自然不那么心累。认真起来,反而越要好好考量诸多问题。如此,分开的这些时间,或许足够她仔细的想清楚。 穆语蓉没有要章珣和自己解释这些的意思,她也没有觉得章珣做得不对。以他的立场而言,能够做的便都已经做到了。今天听到沈茹莺的话后,她便更加明了了。以淮安王的地位,以沈茹莺的身份,有些事情不好处置,有些人招惹不起,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原本章珣还有诸多的话想说,却被穆语蓉伸手摁住了唇,要他不再继续。他即使不是话多的人,也不是爱解释的人,可是和穆语蓉,他就无所谓了。但她却……一时间,章珣捉住她的手指,静静凝视着她的面庞。 “你心里想的,我都清楚。我没有怪你,也不觉得这是你的错。”这是穆语蓉和章珣第一次真正谈起沈茹莺,实际上,相当于谈起了类似的事情,而绝不仅仅只是沈茹莺。“你不用说那些话,我知道你的心,就足够了。” 只是今天看到沈茹莺的样子,想到若有朝一日面前的人即使变了心,自己也绝不能够让自己落入到那样狼狈到凭人取笑的地步。这些话,穆语蓉终究未说出口。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未免扫兴又丧气。 被穆语蓉几句话就弄得整个心都被撩拨了的章珣但望着她笑,原先捉住穆语蓉的手指也变成了与她十指紧扣。原是隔着矮几狠亲她几口,犹不知足,直接将穆语蓉从矮几的另一侧抱了过来,让她坐到自己的怀里。 章珣靠着壁,调了一个两个人都舒服的姿势,双腿微曲,搂住怀里的人缠绵不休,似乎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够表达他此刻心情。未知章珣反应如此激烈,穆语蓉并不抗拒与他亲密,又知他分寸,且这样的亲密也是一日要较一日少,便默默承受又回应,极尽温柔缱绻。 良久之后再分开,穆语蓉已是在章珣怀中娇喘微微。章珣见她粉霞满面,微肿的唇殷红艳人,愈是动心。当下只觉得,穆语蓉这样的人,唯有遇上了方知道有多好。章珣复含住她的唇,亲了亲,终于开口说话,道,“要记得给我写信,要记得想我。” 穆语蓉点头应他好,十分听话的样子。章珣又说,“我不在,遇到办不了的事情不要强撑。或者你找平日与我递消息的人,到时候消息会递到我五哥那里,他也会帮你。”穆语蓉犹豫一瞬,也应下了。 章珣见她乖巧,更为喜欢,趁势问,“喊两声来听听?”乖巧的人顿时变了样,在他怀中挣扎着起身。章珣摁住了她,迫她看着自己,竖了眉,不服气,“等我走了,想喊都喊不到了。”穆语蓉无言,点点他的心口,说,“那你自己喊,走哪里都不怕喊不到。” 顿时间章珣垮了脸,穆语蓉只笑着欲起身,却再次被拉回他的怀里。原先不欢喜的脸色也变了,章珣凑到穆语蓉的耳边,说,“我知道你的乳名,你想听还是不想听?” 穆语蓉动作稍顿,好奇的看着章珣,企图从他面上看到这是谎话的痕迹,一无所获。可是她的乳名,要不是章珣这个时候提起来,她自己都要忘记了。除了她的爹娘在闺中那么喊她,再没有其他人喊过,而她的爹爹娘娘已经离开太久。 “你喊一声,我听听。”穆语蓉觉得章珣唬人,这个名号任是如何打听也不该清楚的。章珣是有多神通广大,还能够知道这些事情?章珣真的在她的耳边喊了一句,看穆语蓉讶然,章珣倒是得意。当下瞧着穆语蓉的耳垂圆润可爱,又凑上去亲了亲,见穆语蓉羞红脸,越是喜欢。 倒不是她的乳名如何,只是听章珣喊得暧昧,一时间穆语蓉便有些没受住。只是,章珣真的知道,更叫她想一探究竟。这个时候,穆语蓉想起来,章珣还知道她小时候的其他一些事,更加奇怪。 她看着章珣,回想重生之后,遇见这个人起,许多的事情,一桩桩又一件件,累积起来,隐隐的,似乎有了明显一个指向,而这个指向……穆语蓉心中大骇,却仍是不敢十分的确定,只又觉得,章珣仿佛也曾给过她不少的暗示。 想到章珣说起,这一次出去也不出三年就能回来,穆语蓉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只觉得,若真是如此,她过去曾十分在意却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更加有了合适解答。但此刻再看向章珣,穆语蓉的心中感受越变得复杂。 · 无论如何,经过了这一次的交流以及心思的交换之后,穆语蓉与章珣两个人之间的心意越发相通。及至章珣出发的前夜,穆语蓉备下酒席,独自为他送行,道不尽多少温存与不舍。 出发的当日,天还未亮,穆语蓉便赶到城楼,与顾明珠相会,两个人,一个目送章珣离开,一个目送霍承毅离开。马背上的章珣一身戎装,面容沉静,身姿笔挺,却也竟有几分战神模样。 穆语蓉站在城楼上,晨早的风带着几分寒意,她裹着披风,看着大军渐渐远去,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视野中。只是一旁的顾明珠已然哭成泪人,穆语蓉不免安抚她的情绪,相扶着从城楼下了来。临别一眼,视线所及,已然只剩尘土。她却不怎么觉得想哭,仅是有些想刚离开的人,但山长水阔,再见的人终会再见。 送了顾明珠上了马车回府去,穆语蓉方也上了马车往穆国公府去。似曾相识,马车在半道上被人拦住,许久不曾见的傅平瑞的声音响了起来。大约是特意寻了这么一个日子,赶在章珣离开之后,穆语蓉却觉得好笑。总是会有这样的人么?吃了亏挨了苦,怎么都不肯收手,却好似有深仇大恨,纠缠不休。 见穆语蓉想要下马车去,养娘忙拉住了她,想着说自己下去应付打发了就是。穆语蓉摆了摆手,自下了马车。这会儿太阳便都已经出来了,店铺与摊贩都陆陆续续开张摆摊,有了几分热闹的意思。 虽然是自己来堵的人,但傅平瑞真的见到穆语蓉,不免想起来自己挨冻遭打又受罚的事情。他垂眼,掩去眼底闪过的一抹阴险,再抬眼时,便只作平常纨绔样,似乎仅是要来一个说法。 穆语蓉阴沉着脸走到傅平瑞面前,视线扫过傅平瑞带来的人,不觉冷笑,道,“表哥倒是好意思寻我了?我倒是正想找表哥要个说法。”傅平瑞见她如此,心里想说她有什么花样,略摆了手,待其他人退远了,只问穆语蓉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表哥如何没有履行承诺?我那一阵刚病愈,寒风中等了许久却不见表哥身影,只得先行回去。”穆语蓉声音放得很低,又垂着脑袋,似十分委屈。 傅平瑞听过了,却觉得不明所以,又以为这小丫头谎话太多,说出来的话到底信不得。想是这么想,他仍是同样放低声音,说,“那一日,我也等了表妹许久,又何曾见过表妹身影?” 穆语蓉错愕抬头,与傅平瑞对了个时辰,重低了头,泣声说道,“原竟是错过了,且不知表哥是去了何处玩耍,才会来得那样晚。”只拿着帕子拭泪,瞧着越是委屈不已。 当下间,傅平瑞不知是被什么摄住了,便信了穆语蓉的话。更觉得她这委屈的样子,瞧着心疼不已,便哄她几句。听到穆语蓉说,“既是如此,改日只得我去寻莹表妹玩了。”她凑近傅平瑞一些,道,“只不清楚府上四处都是在何处,又不敢与人说,想见表哥一面,怕也是难……” 美人儿吐气如兰,离得自己这样的近,且说要来寻自己,傅平瑞一颗心突突的直跳,哪里还管得三七二十一,当下便就说,“无碍,表哥自与表妹指路!”见穆语蓉疑惑,又补充说道,“待我与表妹书信一封,写得清楚,表妹聪慧,自就明白了。” 当是时,穆语蓉面上一派了然,两个人说定这一遭,再不宜久留,未多时作了别,便各自离去。穆语蓉重新上得马车,养娘不知道她和傅平瑞都说了什么,却听到说回去便下帖,明日到武安侯府拜访,应下之后,更为疑惑。再看自家小姐脸上似结了寒霜,想起先前那遭,终究没有多嘴。 · 当天收到了傅平瑞差人送来的书信,穆语蓉这边也与傅婉莹递了拜帖,第二天,便上武安侯府去了。傅婉莹自在府中接待她,两个人心照不宣。 寒暄过后,穆语蓉只将书信拿出来,交给傅婉莹看。傅婉莹认得这个字迹,意会到了穆语蓉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说,“不错。”一时间,穆语蓉只管喝茶,傅婉莹暂时出去,布置一番。 没有多久的时间,两名丫鬟进来屋子里面,其中一人与穆语蓉的身量相仿。比着穆语蓉的模样打扮之后,又过一阵,那人穿了披风,戴了风帽,手中拿着封伪造的信,出了傅婉莹的屋子之后,便一路依着傅平瑞信中说的,往“约定”好的地方去了。两人便不再提这一茬的事。 傅婉莹是个识趣的人,这会儿招呼着穆语蓉喝茶吃果子,又问起穆语蓉平日里用什么胭脂水粉、喜欢哪家的首饰玉器之类的话。想起穆语蓉有个弟弟,便问,“小表弟今年可是十岁了?” 穆语蓉点头,傅婉莹再说,“如此,小表弟应当是在准备入学考试了吧。”国子监下设的学堂,十岁方可入学,且要通过考试。考试的成绩,也会决定这位学生跟的是哪一位夫子,想要得到名师教导,少不得得有些门路才好。 听过傅婉莹的话,穆语蓉又点了点头。于是,傅婉莹便笑了笑,会意了。她的舅舅再并一位哥哥都是在国子监里任职,这两个都是与自己关系很好的,去求个情并不怎么难。何况是,傅婉莹觉着,自己的这位小表弟,水平应当是很不错,事情自然更加好办。 两个人再聊过一些别的闲篇,消息也终于递了进来。傅婉莹安排下去的事情俱已按照她们所想的进行了,到了这个时候,穆语蓉反而不好再呆,便告辞离开。傅婉莹亲自送她出了门,折回府中,却没有回屋,而是去了寻自己的祖母。 却说傅平瑞在约定的浣溪阁等着穆语蓉到来,站在窗户旁,便看到有名女子低头脚步匆匆走过来。观其体态、身姿、打扮,以及不时又掏出信件看路,自觉得真的是他等的人。 当下间,傅平瑞藏起身,等着朝思暮想的美人一到,便从后面抱了,狠狠地亲了几口,甚为得趣。偏哪里知道,这边还没有真正得逞什么,自己的大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且带了一堆的家仆。再看怀中美人,又哪里是他想的那个?于是乎,那兴冲冲的物什,瞬间瘫软下去,连带着他整个人,也知道了何为大难临头。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这样栽在了一个小丫头骗子的手中。 · 穆语蓉回到穆国公府之后,晚间收到了傅婉莹的消息,听说傅平瑞的下场,没有觉得有趣,可到底觉得他活该。谅是日后再借他几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再来招惹自己。 最重要的是,自己弟弟立昂的事情办妥了。傅婉莹的舅舅是才名远扬,自己弟弟若能够得他指点,必定更有造化。她不敢确定自己的祖父会帮弟弟到什么程度,不过,她若能够办得到,自然希望稳妥些,给他有自己能给的最好的。 穆立行如今跟的那位夫子,确实也是不赖,但终究是比傅婉莹的舅舅略逊一筹。且她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倒不如自己将事情落实稳当,比什么也都安心许多。 章珣走的第二天了,一时间想起这个人,穆语蓉便进了书房,去与他写书信。既然答应了,总该说到做到,且,她没有不想他。穆语蓉的信送出去的时候,章珣头一天的回信,也送到了穆国公府。穆语蓉看过之后,只将信重新折好,寻出个匣子,仔细放了进去,再落了锁,将匣子收了起来。 纵容如何思念想念,日子也一日复一日的过。穆语蓉更期待,相见之时,会是如何光景。 ☆、第59章 重逢 大周,永宁一十九年,十二月。 临近年节,无论是庄子还是铺子里的管事都赶着到穆国公府来交账送年货。约莫三年前,穆国公府的老夫人将掌家的事情慢慢交到了嫡长孙女的手上后,眼见着方才十几岁的大小姐将府里的一切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穆家的二爷这几年在朝堂上也越发被倚重,府中三位少爷在国子监下设学堂学习,常得夫子赞誉,眼瞧着,更有些好的苗头。如是这般,不少人却也觉得,这穆国公府或许很快便又有出头之日了。 今天的天气一样很冷,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今早出了太阳,雪化了些,更是寒气逼人。南秋院的抱厦里人来人往,呼吸之间吐出一团一团的白烟。许是今年无论庄铺都有不错的效益,无论交账还是交年货都不烦难,管事庄头们脸上都是一派的和气。 陆掌柜的原本是带着两个伙计来的,进抱厦之前,便将他们丢在了外面。他兀自进了去,但觉得抱厦里头烧着许多个炭盆,比起来外头不知要暖和上多少。又见吴管事领着两个人出去清点东西,又有其他交账的人被请进抱厦里面,呵呵一笑,便与吴管事问了声好,继而快步走到了一个娇俏的身影面前。 “给大小姐请安。”因是隔着彩色山水屏风,陆掌柜的人看不到后面的人是什么模样,他亦只是跪下行礼,没有四处乱瞧乱看,仅盯着眼前地面。 屏风后传来道声音,陆掌柜的将帐交出去,仍是跪着,等待掌家的大小姐发话。不多时,又听到屏风后面的人说,“陆掌柜的今年也费心了,您少往那些爱抢钱的地方去,日子自能好上许多。” 一时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个身量修长的丫鬟,也是穿金戴银的样子,手中拿着个喜庆的红包,递到了陆掌柜的面前。陆掌柜的没有去接,那丫鬟只道,“马上要过年了,小姐说让陆掌柜的拿着且去帮孩子们买几身新衣裳。”听到这话后,那陆掌柜的这才接过来,又磕头谢恩,那丫鬟则是折回了屏风后面。 待再说过几句话后,陆掌柜的便退出了抱厦,一面走,一面将红包揣到怀里。他笑咧着嘴出来了,抬头看了一眼那暖洋洋的日头,带上伙计,同熟识的管事打了个招呼,方才离开。 · 陆掌柜的刚走,听风也从外面回来了。她进了抱厦,转到屏风后,便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了面前的人。那信笺还带着些温度,在这儿已坐了大半天的穆语蓉接过来便看一眼信封,没有再拆下去,只收了起来,问,“后边人还多么?” 自有人应话说道,“还有两名庄头并三名掌柜的在外面等着。”穆语蓉抱过折枝红梅图案袖炉到怀里暖着手,吩咐继续喊人进来,想着忙过这一阵再说。唯独是已有两个月没有收到章珣的信了,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如此复过了一个时辰,该见的人都见过了,穆语蓉起了身。从早上就开始忙,几乎没休息,午膳也用得十分简单,养娘瞧着她眼底显出几分疲累,便忙上前去扶了一把。 “厨房里温着人参乌鸡汤,小姐不如用一些?”养娘扶着穆语蓉出了抱厦,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回屋去了。穆语蓉略点了点头,养娘便转头吩咐一声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见穆语蓉不大想说话,自噤了声。 回屋后,将袖炉递给养娘之后,穆语蓉直接往榻子上一歪。养娘将袖炉搁在一旁,见状忙又拿了个大引枕子给她在背后垫着,穆语蓉却已然将怀中揣着的信掏了出来,养娘便暂时退了出去。 她歪着将信拆开,拿出信纸一看,倒是只写了一页便算完,末了又是句,“今年许是也回不去过年节了。”穆语蓉来回看过两遍,又将信纸折好,懒懒起身,依着往常的习惯,拿出个檀木匣子将信件放进去依着顺序摆放好。 章珣随军出征的日子,距离现在马上就要三个年头了。今年年节也回不来,却说不得还得多少时间。穆语蓉觉得乏累,却抱着匣子愣了会神,再看到其他几个都已装得满当的檀木匣子,偏想起当日有人信誓旦旦不出三年便回来了,好在她一开始就没信。 穆语蓉将那匣子搁置妥当,白猫阿寻蹭到了她的身边,穆语蓉随手将它捞了起来抱着出了里间。连着养了这么几年,不说它本就十分漂亮,早已有别的感情。闲来想起章珣的时候,偶尔也抱着它歪一歪,不说是否睹物思人,到底能够缓下来许多念头。 · 过了一会,养娘端了人参乌鸡汤进来,穆语蓉不怎么有胃口,吃过一些便罢。歇过一阵以后,便去给老夫人回禀今天处理好的这些事。一个人要掌起来一个国公府,真忙的时候累虽然累,可她心里安定,便觉得无什么所谓了。 第34节 沿着长廊走时,听到一阵鸟叫声,穆语蓉不觉驻足。空地里几个扫雪的丫鬟一时间兴起了,撒了几把谷子在地上又支上了几个竹篾编的大撮子,有胆子大的鸟儿蹦来蹦去到处啄食,反倒落到丫鬟手中。有逃走了的,飞了一阵,落到了远处几株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那几个丫鬟许是因捉着了鸟儿,笑嘻嘻的,瞧见了穆语蓉,忙便行礼请安。穆语蓉略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只继续往紫荆园去。 养娘从旁看着,倒是难免要想到九皇子的这一层。平日里没有信件来反倒是还好,偏是有了消息后,更是叫人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待过了年节,自家小姐便是十七的年龄,即使嘴上不说,养娘心里也不是什么想法也没有。过去劝过一回,自家小姐便三天不同自己说一句话,她自再也不敢多嘴。 最初府里没有了周氏,穆老夫人自己要担着许多的事情,劳心劳力,少不得有心绪不佳的时候。如今越发闲下来,且总觉得日子好过了一日,面上反而更加有了笑颜。儿子现今前途看好,再看着几个喜欢的孙子孙女们,觉得个个都好,越发宽了心。 穆语蓉过来与她说今天交账送年货的一干事宜,老夫人坐在暖炕,拉着穆语蓉到自个身边坐下来,笑吟吟道,“蓉儿辛苦了,往日说我不放心,多少是有的,如今却再没有,你办妥当了,我也就放心。” 说话间,复命人拿了一件银红金线绣牡丹立领斗篷出来给穆语蓉看,“天儿冷,这个你拿着穿,是白狐狸皮里子的,处理得干净也没杂味,很是暖和。我瞧着这花式这颜色倒是最衬你,只叫你拿去。” 穆老夫人拿给她的东西惯常都是好物,穆语蓉瞧了两眼,虽未看得多么仔细,但是必定不会差了。穆语蓉谢过,也就不客气收下。穆老夫人看她一会儿,原本想再提一提成亲的事,只想到临近年节事情也多,却不如迟上一阵子,或许更好一些,终究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你忙了这一天也该累了,且回去歇着吧,晚上就不用再过来了。”老夫人拍拍穆语蓉的手,催她回南秋院,又叫了老嬷嬷代自己送一送。穆语蓉只推却几句,养娘抱过斗篷,两个人先后出了老夫人的屋子。 · 恍然间日头已经不见了,天地之间都莫名是黄濛濛的一片。冷风灌进脖子里来,穆语蓉略裹紧身上的大红羽纱面鹿皮底子斗篷,更抱紧怀中的袖炉,脚下稳当踏着木屐,想着快点回去。却没等回到南秋院,雪就落下来了。 出来的时候没记得拿油纸伞,倒是赶上这会下雪,且夹杂着些冰屑,养娘解下自己的斗篷想着给穆语蓉挡一挡雪,反而是见走在前头的人竟小跑了起来。养娘怕她跌跤,忙喊两声,穆语蓉好似没有听到。 任性的跑了一阵,到了廊下能够躲一躲,穆语蓉方停住步子,转身去看养娘也小跑着跟上来,脸上终于有了两分笑。偏是她一跑,那风变得更凌厉,在她脸上刮几阵,跑两步身子有热了些,面上便显出两分的红晕。 “小姐却不说一声便走得这样急,只担心小姐不小心摔着了,怕是半年过去奴婢都得心里头愧疚。”养娘喘气略有些急,穆语蓉抬脚便走,她继续跟上去。就是觉得略有些胡闹了也不敢说话,小姐越是反常,她心里头就越不安。 这么闹一下,穆语蓉脸上始终带着点笑,和养娘说着话,只沿着长廊一路走回去。如此直到到了自个的房间外,便瞧见有个人懒懒的靠着墙立着。穆语蓉脸上的笑顿时凝滞,脚下步子微顿反而走得更加急,越过那人直接进了屋,咬牙说,“关门关窗,半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在外头伺候的丫鬟见自家小姐瞧着竟是生了气,便是养娘还没进来,也不得不照着吩咐关上门。养娘不过迟了穆语蓉一步,却一样被关在了门外,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转身,与收敛了懒洋洋神态的人行了个礼,道了一声,“见过九皇子。”章珣却没听进去她半个字,只随便摆了摆手。思量间,走到窗根子底下,敲了敲,屋里面全无半分回应,反而是笑。 · 穆语蓉进了屋,解了斗篷,换了绣鞋便听到有人敲窗子,越是咬牙不理,心里一时又恨恨的。人回来了还偏送信说回不来是几个意思?可恨她信那些话,暗自恼了一回,转头这人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当她好玩弄呢? 心里头愈是觉得气愤,又似乎越叫人瞧着她的在乎。穆语蓉更气烦,坐在床沿看白猫阿寻在被褥上玩银薰球,恨不得立刻便将这些东西丢出去给外头的人。多想两下,把自己气得更不行。 本以为分开之后,说不得渐渐就淡下去了,哪里知道眼见着好似一日比一日牵挂在心。初时日日收到他的信,听他说一说细锁之事也不无趣,有时候看着信,便觉得自己也到了那个地方。不同的消息传入临安城中,多半都是好的。虽觉章珣当无时间天天写信,但他那么做了,她没有多劝,只因觉得他必比自己会更有分寸。 前两个月,忽然信就断了,她没说什么。之后日子长了也仍无半点消息,她没有追问,也干脆不去打听,该怎么过仍是怎么过。可今天就又得了他的消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偏道是糊弄自己的玩意……她恼章珣拿假话骗她,更恼自己在看到章珣的瞬间就失了自持。 窗户叫外头的人给拍得响个没完没了,穆语蓉听得厌烦,站起身又走到窗边豁然将窗户打开。当下瞧见那人正站在外面,躲过去没因为她开窗的动作而被打到,却被风雪盖了一头,头发上沾着些许的雪片,发丝更随风飘摆。 “我回来了。”章珣的身量又长高许多,站在窗户外,仍低头看穆语蓉,轻轻说出一句话,又有万千情绪蕴含期间。他脸上挂着笑,比冬日暖阳更能够焐热谁的心。 穆语蓉当即眼中一热,背过身,心情反而平静了一些,想着,自己长高了许多,他倒好像比自己长高得还多一些。又想,边关那样的地方,如何也没有将他养糙半分,还是派清冷仙郎的味道?一时再想着,好像也不是这般,至少看起来要更稳重了,也更凛冽了,添了几分成熟。 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扯她的袖子,又拿有些凉意的手钻进她衣袖里偷暖。穆语蓉当下便在心里骂了声无赖,却只反握了他的手,一点点摸索他的手心手背,努力多给他一点温度。 “转过来给我瞧瞧。”章珣拉拉穆语蓉的手,低声道。再听他的声音,穆语蓉觉得不对劲,依言转过身,却蹙眉问他,“你嗓子怎么了?”章珣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到她的脸上,穆语蓉伸手摸摸他的额,竟是有些发烫。 · 章珣看着先前跑进屋去的人,一时不再说话只从屋子里快步出来。却也不过上下打量他两眼,脸便沉下来又将他带到了暖阁。他任由摆布,全无半点儿反抗。 让章珣在炕床上坐下后,穆语蓉让养娘吩咐人打了几盆热水送到暖阁。热水送到后,她取出自己平日备下的伤药,干净的白布,剪刀之类的东西摆在了条几上。接着也不说话,拿眼看着坐着的章珣,一副“你自己明白”的表情。 还记得走的时候,穆语蓉没有现在这样高挑,便是冬天穿得厚厚的,也一样瞧得出来削肩细腰,倒是过于瘦了一些,偏又身姿窈窕,该长肉的地方似乎并没有落下。章珣不看穆语蓉,只仔细打量过了她一回,不安分伸手揽上她的腰肢,被一下子打落。 “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见她急眼,章珣但摇了摇头,示意穆语蓉也坐。穆语蓉瞪他一眼,气得直接剥他外衣,便见里头雪白中衣腰际被染红一片。穆语蓉没看章珣,扒开衣服也顾不得看他一身腱子肉,只瞧见他腰间缠着的一圈白布都被血水打红,先前压下去的气恼又冒出来。 解开原本缠在章珣腰间的白布,穆语蓉用帕子就着热水替他擦干净了伤口的血痕。于是露出来道细长且皮肉外翻的口子,瞧得出来当时或许伤得很重,好在这会儿没有再冒血了。她没说什么,抿唇替他敷上伤药粉末,又用白布一圈一圈将伤口重新包扎,再重新帮他整理好了衣服,唤人进来将东西都拿出去处理干净,自己也跟着出去。 这期间,章珣没有说话,视线却从未挪移过穆语蓉的面庞。穆语蓉出去了,他也只是坐着,好奇穆语蓉拿出来的伤药,略瞧了瞧又嗅了一嗅。不多时,穆语蓉回来了,依旧无话,从章珣手里拿回装伤药的瓷瓶,将自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跟着再出去。章珣看她不搭理自己,想要去追,被穆语蓉回头一瞪,倒不自觉乖乖坐回炕床上。 当下章珣被独扔在暖阁里面。想到穆语蓉这幅样子,越是喜欢得脸上挂着笑。暖阁的布置已经换过了,且添了一张小塌,章珣扫了两眼,觉得无趣。只是想着穆语蓉替自己处理伤口时,一双柔软细嫩的手。 既应她三年内便回来,如何能够食言? 等到穆语蓉再到了暖阁,养娘也跟在她的身后,手里却是端着汤药与蜜饯。养娘将东西搁下便出去,穆语蓉将汤药送到章珣的面前,说,“把这个喝了。” 看一眼黑漆漆的药汁,章珣伸手接过,一口气喝完了,搁在条几上,顺手喂了穆语蓉一个蜜饯。见穆语蓉愣神吃下,章珣又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小塌方将人放下。穆语蓉担心他伤口,因而没有挣扎,只是问他,“你自个回来的?” “已经结束了,赶着回来见你。”章珣让穆语蓉坐在自己怀里,也半靠着小塌,两手揽着她的腰肢,便只这样也觉得极为享受。却也是,能看着她,就觉得一切都好。 穆语蓉听他轻描淡写,越觉得不喜,又质问,“今天那信是怎么回事?”章珣笑着不说话,穆语蓉便确定了他的心思,当下离了他,在一旁坐着,道,“你就是这样耍着我玩。”可话出口,反倒有几分娇嗔的意思。 “你要是不生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章珣伸手挑了一缕穆语蓉的发,捏在手里把玩半晌。穆语蓉没说话,章珣又从背后拥住她,“本来是要年后才回,我等不及,便先陪你过年节。” 由是章珣没有说也知道他这一路赶得辛苦,眼底青黑可见,即便眼睛看着有神也掩不住疲态。结痂的伤口都能又裂了,便知道这一路颠簸几多辛苦。穆语蓉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好,可章珣回来了,哪怕是这样回来的,她依然万分欢喜。可她毫无准备,也没有精心打扮。 “不生气了。”章珣放开穆语蓉,却抓了她的手送到自个嘴边亲了亲,低声哄着。穆语蓉一时没有说话,不过半晌功夫,本抓着她手的章珣也没了动作。穆语蓉转过身,便见他阖眼睡着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紧紧的,只得用另一只手取了薄毯替他盖上。 坐着看章珣睡了会,听到外面养娘唤自己,穆语蓉掰开章珣的手,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便出去取了东西。再进来暖阁,方走了两步,正撞见原本躺着的章珣猛然从小塌上坐起来,一双锐利的眼睛四处搜寻着,直看到她才似松了口气,仍闭了眼重重躺下去,嘴角扬起了笑。 穆语蓉当下在原地愣了一瞬,走过去将怀里的衣服放到小塌的另一头,又坐到章珣的身边。章珣十分顺手地揽住了她的腰,穆语蓉没与他计较,只是说,“你身上的衣服都脏了,我找了身干净的,要是不舒服,就先换了再睡。” 章珣蚊子哼哼一样应下了一身,揽住穆语蓉腰的手却骤然使了些力。穆语蓉一下没坐稳,直接撞到他硬邦邦的胸脯上。当下觉得压到了章珣的伤口,可被章珣死死箍住了,却没法去查看情况。 眼皮子略抬了抬,章珣从眼缝里看着穆语蓉,拍了拍她的背,说,“陪我一会。”穆语蓉觉得他这是犯了回病,但被压在他胸口,抬头也只看见他的下巴,便忍不住咬了上去。 浑不觉疼的章珣仅仅是彻底睁开了眼,看着穆语蓉的同时一个动作便将她压在了身下,然后好好的“欺负”回来……比之过去更加被章珣的力量压制的穆语蓉,深刻意识到,有的人,已经学会蹬鼻子上脸了!可嘴巴被人叼着,她这会儿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几声呜咽。 ☆、第60章 温存 章珣刚用过药,满嘴的清苦,偏要叫穆语蓉也受一回。只她被章珣喂了蜜饯,唇舌之间不免沾着甜味,他又似借着这样的法子消消口中甘苦。两人已许久不曾见过,相思的情绪在心底徘徊过数年,此时一旦迸发,更加难舍难分。 直觉得呼吸都要被章珣夺去了,她才被章珣放过。章珣一手撑在小塌上,支起了身子,却目不转睛盯着身下的人。一面看着,一面伸手抚上她殷红的唇,又细细抚过她的眉眼,脸颊,终回到唇瓣停留,轻轻的摩挲,眼眸满盛的是爱怜与眷恋。 “还有半年。”章珣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极认真。早点回来,便可以早点准备,早点儿将她娶回去。他一直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不过,曾经没有意料可以成真,却终是得到眷顾,给了他这个机会。 穆语蓉微微垂眼,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像是折翼的黑蝴蝶,两颊红晕更浓。她没有说话,只笑了笑,握住章珣的手,借势坐起来。摁着章珣躺下,方道,“你先睡上一会,等晚膳好了我再喊你。” 大约是占了一通便宜多少满足,章珣这会也十分温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见章珣闭眼休息,穆语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出去吩咐厨房炖上鹿肉黄芪汤。今天庄头送来的东西里正好有这些,可以拿来给章珣补补身子。 养娘看穆语蓉脸色好转许多,心中安定,待她交待完话,应下来,道,“方才三夫人派人来说,她过两日要招待位贵重的客人,想要问小姐借青白玉雕云破月出山水插屏并黑釉剔花缠枝牡丹罐用一用。” 穆语蓉听过笑了笑,说,“那插屏罐子都在祖母屋子里摆着,也不在我这,来找我说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直接去求祖母划算一些。”养娘便在穆语蓉耳旁又说了两句话,穆语蓉便道,“那等我明天见了三婶再问问。” 一时,又有丫鬟进来说是弟弟穆立昂请她过去。穆语蓉想着晚饭没这么快摆上,正巧容章珣多休息一会,自便穿戴好斗篷风帽往穆立昂处去。雪已经下了一阵又越下越大,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踩上去又聚成薄薄的冰,穆语蓉走得小心,与先前回南秋院时的心情却大有不同。 寻到穆立昂时,他正在书房与人辩论着什么。穆语蓉略站着听了片刻,听出他们辨的是什么东西,也知道书房里的另一人是宋景止。 两年多前,宋景止参加科考,一如她记忆里那般金榜题名,蟾宫折桂,顺利入了翰林。傅婉莹的哥哥与宋景止交好后,引荐给了自己的舅舅孟臻,他便又得到了孟臻的青睐。 恰好孟臻为穆立昂的夫子,再后来,穆立昂折服于宋景止学识辨思,常常邀他到自个书房,名曰切磋。原本,宋景止长穆立昂这么许多,大可不必如此,偏他每每与穆立昂认真的辩论,倒是半分也不敷衍。两个人年龄差距虽在那里,但关系犹似亲友。 穆语蓉推门进了书房,两个人的争论就此停止。穆立昂看到自个姐姐来了,便迎上去,宋景止站在书案前,同穆语蓉问好。比之初见宋景止时,他如今已不再是那般动不动就羞赧,面对她也从来得体有礼。他只穿着藏青色暗竹叶纹长袄,外罩玄青大氅,却因为气质温文,越显出几分书卷气。 回以一礼之后,穆语蓉便只将视线投到穆立昂的身上,问他,“什么事?” 宋景止听到这话,自觉避让,悄悄从书房走了出去,却在书房外遇到一人。宋景止连忙行礼,观面前的人面色不愉,且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却是一桩说不得的大事,当下心中激起诸多想法,却垂眉敛目,未敢言语。 “宋大人近来可好?” 章珣此刻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淡到有些不近人情,却是他惯常的模样。他掀了掀唇,扫一眼刚从书房出来的人,问出这样一句,虽听来稀松平常,但他这几年却不在临安城中,如此反倒似有深一层的意思。 即使算不得是个人精,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两年多,察言观色的本身总是有些。宋景止想了想,稳妥应答了一句,又听得章珣问他年龄,便如实回答,虚龄二十有一。 “既已立业,也当成家了。”章珣不咸不淡,又是一句,面上仍无表情。 简单的话,宋景止却听得十分明白。这么几个字,不仅是说他的情况,其中更含了别的一层意思。他僵着没有即刻回应,章珣却似无所谓。 当下书房的门响了一声,和穆立昂说过事情的穆语蓉从里边出来。看到章珣,她的眼底有淡淡惊讶,却有更多的温善,以及唇边瞬间便绽开的柔柔笑意。 “怎么过来了?”穆语蓉不无疑问,她走开也没多久的功夫。穆立昂这里没有什么大事,只说了些话便算好了,更花不了多少时间。见章珣没穿披风,想起他身上有伤还有少许发热,不免又说,“也不穿厚实一些。” 章珣此刻早没有对着宋景止时脸上的冷淡,他嘴角噙着笑,看着穆语蓉,没头没脑就是一句,“没什么。”语气里更含着几分温存。 宋景止将穆语蓉与章珣的表情收入眼底,而后垂下眼睑,心中咀嚼章珣的话,更觉刺痛。便也知,有些事终究是无望。 再无别的事情,穆语蓉与他告辞,宋景止点了点头,望着她与章珣离开的背影,有片刻愣神。直到穆立昂从书房出来了,宋景止方从失神中走出来,却再无先时心情,也告辞离去。 章珣亲自替穆语蓉撑伞,好避风雪。两个人走了一段路,穆语蓉微微侧过脸,抬眼看着章珣,笑说,“原以为你此番回来应避人耳目,如何到处乱跑?难保有一二小人,将消息泄露出去了。” 见他为自己着想,章珣心中越觉舒畅,弯了弯嘴角,便说无妨。一路说着些许闲话,走了回去。丫鬟们刚摆好了饭,倒是回来的正是时候。 章珣陪着穆语蓉用过晚饭,又被灌下一碗药汁,方离开了南秋院。知他这才要进宫去复命,虽未显露,但穆语蓉不无惊吓。听章珣说法,他回来的事情,皇帝陛下也是清楚的,而他依然先来她这里,甚至待了这么久……穆语蓉觉得他任性,心底却是软乎乎的一团。 送走了章珣,穆语蓉沐浴梳洗过,只着中衣躺在床上,想闭眼休息,又总觉得章珣没有回来一般,以为今天发生的这些都不大真切。 恍惚之间,她想起埋下心底的一桩事情,想到章珣真的三年内便回来了,更以为这桩事情得到了印证。穆语蓉觉得颇为奇妙,又觉得,如果真的是那么回事,似乎也无法彻底解释章珣偏偏缠上了她这件事。 前世她走的时候,不曾听说过这个人没了。如此,章珣应当是在她之后,比她活得长久。前世他们交集明明那么少……可穆语蓉没有那么想要一探究竟,她没有那么有所谓。无论如何,这一世,他们已经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是好是坏,在将来的某一天总会清楚。 一天的疲累渐渐袭了上来,穆语蓉反复思量着心底的事,终于迷糊睡去。 · 头一天没有从穆语蓉这儿借到想借的东西,穆三夫人便早早亲自到南秋院来寻她。虽只借了别的,但也不差,自然就欢喜的回庆华院去了。眼看着年节近了,这位大小姐也已经十七岁,再不出嫁就真的迟了。 穆三夫人再蠢,也想到了多半与九皇子有关。当年大摇大摆到穆国公府来找穆语蓉的九皇子,如今尚且身在边关。这么许多年,这位大小姐没有嫁人的心思,自然就是在等人了。 她以为有一句话是对的,只不为难跟前的这位大小姐,待到这大小姐风风光光嫁了做了皇妃或者王妃,总也少不了她的好处。过去是她笨,想不到这些,如今明白了,也算不得迟。尤其是这三年来,虽然是这位大小姐掌着家,倒是要比周氏好上许多,时常叫她手里也宽松。 小姐再能干,总是有这么一天要出嫁的。等到大小姐嫁了,再等二小姐嫁了,最终这穆国公府,还是得落到她手里。到那个时候,自然由不得老太太如何。大小姐的亲事她操心不上,到底得罪不起,操心一下二小姐的事情……嘿嘿,总是可以的。谁叫如今这府里,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呢? 穆三夫人每每想到了这些,但觉得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便是那个没良心又没本事的废物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颠鸾倒凤,她也懒得搭理了。只别弄到眼前来,谁同他计较? 余氏回了庆华院,走到垂花门便见门口坐着个眼生的小丫鬟。坐的那个小丫鬟正发着呆,余氏走近也毫无反应。等她回过了神,感觉有人近了,抬头一看是三夫人,忙站起身,动作顿了顿,又动作甚不麻利的拔腿就跑。 穆三夫人当即冷笑着指挥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说,“小蹄子看了我就跑,准是有什么下三滥的事情不敢让人知道,赶紧把她给我抓回来!”丫鬟婆子得了吩咐,自拔腿就追。 那丫鬟人小小的,瞧着十分的怯懦,偏是不怎么机灵,跑出去一段路就滑了一跤跌倒在地,轻易就给人追上了,被揪回了余氏面前。余氏打量她几眼,面上仍旧是笑,问她,“大白天见鬼不成,跑什么跑?!” 眼瞧着一句话就吓得这小丫鬟两腿发软、身子打颤,就是半个字也不说,只顾着拼命摇头。余氏原本心情好好的,瞧见这么个丫鬟倒觉晦气,越不能够轻易放了她,非要她说出个因由来。 “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就让人先打你一顿,打断了你的腿,再把你给发卖了,让你生不如死!”余氏迫那丫鬟抬起头来看自己,恶狠狠说道。 听到了这话,那胆小的小丫鬟顿时间跪了下去,磕头求饶。余氏一个眼神,站在小丫鬟身后的婆子就上前伸到丫鬟的袄子里面拧她几把。小丫鬟熬不住疼又就本胆怯,一时间眼泪不住的流,又说,“是少爷让我守在这里的,说要是夫人回来了,立刻去知会他。” “少爷?哪个少爷?” 余氏愣了一下,反问两句,却只想到了穆正轩。当下心里骂了几声,也不觉得问这个小丫鬟有什么用,便直接快步进了内宅。急急往自己屋子去的时候,反而和穆正平打了一个对脸。见他原本鬼鬼祟祟,当下见了他又僵直了身子,心下更觉不妙。 不防在这个时候碰到自己的亲娘,穆正平一个转身就想要溜,当即被余氏喊住,又怕自己亲娘发怒,并不敢动。余氏看着自个儿子这样,明白过来这个心里有鬼的人压根不是穆正轩,更加恼怒。她左右扫一眼,丫鬟婆子们都退下,余氏这才上前揪着儿子去了自己的屋子里头。 当下屋子里唯有他们两个人,余氏打量几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便说,“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穆正平一听,身子又一下绷直了,忙赔笑,说,“娘这是做什么?我怀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哪儿就能掏出来东西呢?” 余氏哪里信他,三两下扒开他的衣服,伸手摸了摸,又掏出几个物件来。一看之下,便是自己的两支赤金簪子,顿时间气炸了肺。她揪住穆正平噼里啪啦往他身上就是一顿打,“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学好!你和你爹一样都气死我算了!”又觉得打他也不够解气,就拿着手里那金簪子往穆正平的手上追着戳。 穆正平一面鼠窜还得顾着整理自己的衣服,手背上被戳了好几下,再看自己亲娘那要吃人的样子,寻到空档挣脱余氏就往屋子外面溜。余氏一下没将人抓住,见人溜了,更是气得将金簪子往地上一摔,却再没了力气去追。 第35节 余氏呆呆的屋子里独自站了许久,心情复杂。她到底清楚,这个儿子往后就是她最大的依靠,毕竟丈夫靠不住。可要是儿子也靠不住了,往后该怎么办?余氏愣愣的走出屋子,脑子里也有些空空的,没要人跟着,不自觉间走到了外书房。 穆三爷今天休沐,应在府中。余氏听到书房里似乎有些动静,当下顿住了,就站在窗根子底下听了会。恰似魂不附体的余氏,半晌才回过神来屋子里面原是有一对鸳鸯,尤不知外头有人,正在翻云覆雨的兴头上。 她如何就嫁了个这样的丈夫,如何又生了个那样的儿子?!余氏叩问着自己,便觉得立不住,一个错手,将个摆在杌子上的盆栽不小心打翻在地。突然的响动惊得书房里头的动静停住,余氏闭了闭眼,转过身,快步离开。 穆家三爷穆承幸捂着凌乱的衣服从书房里头出来看,只瞧见个余氏的背影。他再看到地上被打翻的盆栽,骂一声晦气却不以为意。折回书房里却只床上美人说无事,又是一阵嬉闹玩闹,直至彻底尽兴方才罢休。 · 穆立昂新得了两盆红梅盆栽,第一想到送给自己姐姐赏玩,前一天让人请穆语蓉过去,也是为的这件事情。今天早上,穆立昂便吩咐人将盆栽送到穆语蓉这儿,她忙完这一阵,才有空好好欣赏。 两盆梅花被搁在向阳处,弯曲却遒劲的枝干之间,怒放的花朵极尽艳丽,含苞待放的又极显娇美。却说今天并没有出太阳,不若一衬之下,应是更加好看。 略看了半晌,到底看不出一朵花来,外头有些冷,养娘劝她回屋歇息。穆语蓉无可无不可,正欲抬脚进屋,却看到余氏恍恍惚惚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前她离开还是心情不错的,这会儿过来,又是这么样的一副神态,穆语蓉便没有进屋,只站在外面等着余氏。 余氏走到穆语蓉面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穆语蓉看她这般,也不多说什么,请她进屋去坐,叫人送了热茶过来。余氏依旧呆呆坐着,不多时,养娘得了话进来,便悄声与穆语蓉说了回余氏的遭遇。穆语蓉心下明了,又让养娘暂且在外面等着。 “三婶喝口热茶。”穆语蓉将茶盏递到余氏手中,自己在炕床的另一边坐下,顺手捞过袖炉捂了捂手,见余氏愣愣的喝了口茶,便说,“东西我已经让人取了,等晚些时候再给您送过去。” 余氏在外面游荡了许久,早已手脚冰凉,灌下了一口热茶,兼之这屋子里暖和得很,终于醒了醒神。慢一拍才反应过来穆语蓉的话,而后又发觉自己竟是走到了南秋院,一时竟更加的恍惚。 她的丈夫不中用,她的儿子不中用,跑来找侄女做什么?偏偏是想到这些,余氏意识到自己也一样是个不中用的。既管不住丈夫,也管不住儿子,甚至活得连自己的侄女也远远不如。那她的女儿呢? 想到这些,余氏的眼睛里越是一片死气沉沉。 穆语蓉很有耐心等着余氏开口,也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只始终不曾多说什么。两个人又这么在沉默中过了片刻时间,余氏不知道想到什么,眯眼对穆语蓉说道,“养虺成蛇,是我错了。” 话音落下,余氏兀自起身,头也不回出了出了穆语蓉的屋子。养娘在外面,见这位三夫人竟似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没头没脑,还以为自家小姐对三夫人说了什么。一问之下,原是并非如此,养娘却也照着穆语蓉吩咐,喊了个丫鬟,跟着余氏去了,只说放心不下,让看着一些。 · 余氏走后不多时,休息过一夜,章珣容光焕发站到了她的面前。他也不磨蹭,见着穆语蓉,便笑着说,“我的马车就在外头等着,你这会有事没有?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穆语蓉一笑间只摇了摇头,便让章珣略等一等。她进屋换过了一身衣服,稍事梳妆,穿上鹿皮小靴,再裹上章珣原先送她的那件斗篷,告了一声老夫人,便什么也不问,随着章珣出了门。 章珣在马车里备下了热茶与点心,似生怕穆语蓉渴了饿了。穆语蓉却更在意他是否按时吃药,伤口情况如何。马车一路走得平稳,穆语蓉听着外面的响动,辨认着,觉得自己应当是来过这个地方。 等从马车上下来,穆语蓉便知,自己确实曾来过一回。当时她猜测,这儿是独属于章珣的别院,如今看来,她那时没有弄错。管家小厮与丫鬟们婆子依旧聚到院门口迎接,请过了安,又很快退下且再不到他们眼前晃。 一时间,四下无人,章珣淡定的牵住穆语蓉的手,带着她往别院内走去。上一回来,便得了个不小的惊喜。这一次又是什么?穆语蓉满心期待,拿眼偷看章珣的时候,偏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不觉笑起来。 直走了许久,到得一处月洞门外,乍入眼便是堆叠的假山拥簇着一汪水池,且还听得见潺潺水声,一眼之下,便让人以为里面应别有洞天。章珣停住了步子,穆语蓉跟着驻足,她往里面看了两眼,不知为何停下来,当下又听到章珣说要她暂时闭眼。 穆语蓉扬了扬眉,章珣却捏捏她的手心。穆语蓉笑着低头,顺了他的意,轻轻阖眼。章珣但笑,牵着她穿过月洞门,为她引路,穆语蓉十分老诚地没有偷看。 这之后却感觉也没有走多少步,章珣又停了下来。接着他松开穆语蓉的手,站到她的身后,却在半拥住她的同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穆语蓉心想,应该是到地方了,章珣已凑至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松开手,你就可以睁眼了。”穆语蓉点一下头示意自己明白。 章珣温热的掌心随即从她的眉眼处挪开,穆语蓉缓缓的睁开眼。淡定如她,依旧被一瞬入眼的景象惊呆了。 ☆、第61章 惊喜 穆语蓉发呆之际,章珣已经牵着她的手,朝着离他们不过十来步远的那间独立屋子走去。 这是一间独立的屋子在庭院正中的屋子,应只用琉璃为料构筑。即使此刻没有阳光的照耀,琉璃砖墙与琉璃瓦依旧熠熠生光。从晶莹剔透的门墙朝屋子里看,却是一派姹紫嫣红、春光融融,间或有鸟叫声传出来。 一间琉璃花房。穆语蓉在心里给它下了一个定义。踏入花房,便仿佛从冬日直接跨到了春天。她被章珣牵着,在错落有致搁着不同花卉盆栽的琉璃架子间穿过,满目翠绿与艳丽,又有馨香扑鼻。矮处种着的又是藤蔓,便直接攀着琉璃架子一路而上,织就出一壁又一壁绿底花墙。 章珣将穆语蓉带到了屋子的正中心,却是处开阔之地。琉璃架子似乎是比着章珣身高做的,而穆语蓉走在其中,只觉得被淹没了。这会那一堵堵花墙却远了,眼前依旧是琉璃做的桌椅,又并着一处美人榻。 惊讶之余更目不暇接,穆语蓉想要仔细的看一看这个精心筹划,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与财力,以及必然令章珣付出许多心血的地方。如果说看重的是心意而不是东西,倒好似将东西辱没了。 她内心确实有一点震撼,因为这样的一个非比寻常的惊喜。或者更应该说这样的一种可以感觉得到的,想要给你我可以给的最好的无言心思。是在她毫不知情也毫无所觉的时候默默准备的…… 穆语蓉转过身,稍稍侧了脑袋,有一点点含羞带怯的意味,仰头望向了章珣。尚且记得最初几次碰到章珣时,她曾想,这是个仅凭通身气度便可叫人痴迷的少年郎,却觉得与她无关。可到头来,她的心终究仍一次又一次被这个人所撩拨。 章珣也低头看她,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探究,似乎想要听一听她的感受。穆语蓉垂了眼,抿唇,兀自思考片刻,还未说话,章珣已先开口。 “我能够给的都愿意给你,身也给你,心也给你。你若要这命,便也给你。我今天只想问你一句,嫁我可好?” 穆语蓉抬眸,对上的是章珣温柔的注视。她一瞬悟了,心中震撼更甚。穆语蓉想,他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也是一个尊重她的人。他费心费力,造出来这样的一个用来消遣的琉璃花房。并在这里,庄重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又仿佛是为了留下一段彼此都必将铭记的回忆。 嫁给这个人,会得到一些东西,也必定会失去一些东西,更不得不面对一些原本与她无关的人与情。可能会有一些身不由己,还会有一些无可奈何,会要做出一些牺牲,也可能不会那么的安定。 但她没有一味索取却什么都不肯付出的道理,她明白自己的心,也从来觉得自己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穆语蓉隐隐感觉到了,章珣或有夺位之心。若是如此,她所知的许多事情多半会出现变化。章珣真有这样的心思,也绝对不是她应该阻拦的。 穆语蓉没有即刻回应章珣的话,他看起来并不着急,仅仅是等待她的回答。有些话无须明说,也彼此都清楚。因为足够在意,所以会更慎重。他本可以不问,却知道她足够聪明,考虑的东西并不会比他更少。娶她,并不需要他付出多少,可要嫁给他的人并不是。 “好。” 轻柔的话语入耳,章珣悬着的心彻底的放下,即便这就是他预想之中的答案。穆语蓉看他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却只是莞尔一笑,拉过他的手掌,慢慢地写下了一个字,又轻声说,“明年花更好,愿与君同。” · 年节过后,三年前出征安定边关的大军将于开春班师回朝的消息便散了开来。后来消息变得更加确定,本便是桩极好的事情,到了大军入城的当天,百姓们更是纷纷涌上街头,一睹大将军们的风采。这其中,年纪轻轻的章珣与霍承毅自然是最为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人物。 已是入了春,倒有些春雨绵绵的意味。夜里下了雨,早上将将停住了,这会儿青石板的路面上仍是湿漉漉的。被风雨打落的花朵被践踏得与泥土混作一团,再不复先前的娇嫩。日头出来了,原本天地之间雾蒙蒙的一片也早已变得清明起来。 纵然街道两旁是百姓们的欢呼与吵闹声,从长街走过的将士们却无一不是面容肃杀,昂首阔步安静向前。马背上的大小将军们亦是气贯长虹,虎虎生威。 穆语蓉站在望满阁的三楼临街雅间的窗户旁,看着长长的队伍从眼皮子底下走了过去,目光却只追随着章珣而去。他虽年节前便已回了临安城,但明面上来说并不是这么回事,因而等到大军到了临安城外的当夜,便又回归队伍,只等今日随其他人一起入宫面圣。 当章珣的身影再看不到时,穆语蓉转头看一旁的顾明珠,瞧她还愣愣看着下面,便轻轻推了推她。顾明珠回神后意识到自己方才多少失态,便笑了笑,道,“总算回来了。”等了这么三年,哪能说半点都不辛苦? 穆语蓉见顾明珠情绪不稳定,正想要打趣她两句好叫她散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便有人没有一声招呼推门进来。两人一时皆转身去看,只见一名青年男子迈步至她们面前。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麒麟纹云锦长袍,腰间束着同色金线滚边嵌羊脂白玉腰带,又系一枚缀着明黄穗子且足有半个巴掌大的红白圆形血玉,金冠束发。其身量亦是修长,容长脸儿,一脸兴味只眯眼盯住穆语蓉,手上还在把玩着一枚碧玺扳指,目光中透出对穆语蓉浓浓的兴趣,却又含着几分阴森之感。 善者不来,当下无论穆语蓉还是顾明珠,都感觉出了这个人身上透出的危险。顾明珠偶然曾见过他几面,便知道他的身份。穆语蓉虽印象不大深刻,但凭着记忆与判断,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章琏捕捉着穆语蓉神态,见她在瞬间便对自个警惕起来了,不觉有趣。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才扫过站在穆语蓉身旁的顾明珠。顾明珠感到头皮一麻,便与他 行了一个礼,说,“给三皇子请安。” 穆语蓉听言便跟着顾明珠也行了一个礼,对章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不得不说意外到近乎是匪夷所思。尤其是,对方还似乎是冲着她来的。她固然知道染上章珣会要面对更多的人与事,却也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章琏但摆了摆手,免去她们的礼后,依旧只看着穆语蓉一个人。但这一次却开了口,道,“见一见将来的九王妃。”一笑之间,倒是冲淡了之前给人的那股危险感觉,可依旧让人不大舒服。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便走,徒留顾明珠与穆语蓉在雅间里面。 后怕之余,顾明珠回味着章琏的这句话,扭头好奇的问穆语蓉,“真的假的?定下来了?”霍承毅去边关之前,已经和顾明珠定了亲,只等回来便成亲。 穆语蓉觉得这会儿顾明珠的重点可能不对,犹自在意着章琏的话,也无法仅理解表面的这层意思。 她不过是觉着,章琏的出现以及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仿佛是在说,她与章珣之间的事情他们也都清楚。并且对于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的大皇子章熙而言,章珣已非可以随便放过的人物了。 但,穆语蓉没有感到心慌。对于顾明珠的话,也未给一个明确回应,只是略摆了摆手,催促让她快点儿回府。 皇帝陛下的旨意传到穆国公府时,穆老夫人带着穆语蓉等人亲到府门口迎接。这样的一道赐婚旨意,将章珣和穆语蓉两人的婚事彻底确定下来。 穆老夫人接过了圣旨,从未如此刻快意到近乎心颤。孙女儿嫁入皇家,将来能为穆国公府带来的好处是可以预见的,她没有理由不高兴。甚至也可以说,这是穆国公府很久不曾遇过的大好事了。 送走了公公后,将其他事宜也都安置妥当,穆老夫人便只拉着穆语蓉,笑得合不拢嘴。对于早有心理准备的穆语蓉来说,尽管她才是那个当事人,高兴的情绪却是寥寥。被众人围簇说了许久的话,好不容易穆语蓉才被放过,抽身离开紫荆园回到南秋院,章珣便已经到了。 章珣虽已褪下一身铠甲,但下朝便往穆语蓉这里来,倒是还穿着一身朝服。章琏出现的事,他果然也知道了。虽然心里这么想,穆语蓉仍是将望满阁发生的事情和章珣说了说。 “二哥行事确实素来有些风风火火,可是吓着了?”章珣伸手摸了摸穆语蓉的头,见她说无事,便又说,“你没事就好,大军刚刚回朝,这几日或有些忙,得了空还来看你。”见穆语蓉甚是乖巧的点头,章珣便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复匆匆回宫去。 · 第二天,九皇子得胜回朝,不要任何的赏赐,只与皇帝陛下求了一道赐婚旨意的事情便传开了。之后,穆国公府接连着半个月都有远远近近,都有临安城中各国公府、侯府之流的人前来道贺,而旨意也一道一道传到穆国公府,将诸多事宜陆续确定下来,亦不乏流水一样的各式各样的赏赐。 穆老夫人忙得抽不开身,就连平日少有人去的穆三夫人那儿,都是人来客往,一派热闹。又仿似,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也是为着赐婚的这一件事情,穆语蓉更亲自到朱府去找朱老夫人谈了番话,总算安定。 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只余下一季的时间,穆国公府要操持的事也有不少。有关出嫁的事宜,穆老夫人不放心交给其他的人,强打精神为穆语蓉做起准备来。 穆语蓉开始慢慢将府中掌事的权利交到穆语妍手中,这三年来,她没有少让穆语妍跟在她身边学习这些。为的不过是等到时候她出嫁了,府里也不至于没有能管事的人。 这天,一大清早,穆语蓉刚用过了早膳,一直为许月做管事的吴放慌慌张张到了南秋院求见穆语蓉,带来的消息便是许月不见了。活生生的人没了消息,不见踪影,且还是在有章炜的人护着的情况之下,不能说不是一件大事。 许月如今也不小,且这么多年并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现下人不见了又未留下半点消息,不免奇怪。穆语蓉听罢,只命人将消息转给章珣,再转给章炜,让他去想想办法。 却不是穆语蓉推脱,到底这么久以来,也是章炜的人在保护许月的安全,何况他路子总不会比她的更少。虽是如此,但穆语蓉这边,也一样让人去了查探。许月近来并无反常举动,因而穆语蓉没有觉得会太过严重,可至少要知道许月没有事。 却也同样是这一天,迟上一些时,顾明珠也到南秋院来寻穆语蓉,瞧着是急得团团转的模样。见到穆语蓉,便拉着她进了里间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 “我四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迷上了个不明来路的姑娘,原先定下的亲事竟也闹着说要作罢。他还没同我爹娘说,倒是先来求我帮他说话,我听了这样的事儿哪里能够同意?偏他竟说,自己已经将人养在外面了,要是家里不同意,难保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事儿我也不敢同别的人说,也不敢和爹娘说,实在没有主意,只能来求你了。语蓉,你一定得帮帮我。我四哥这个样子怎么能行?人家好好的姑娘,他说退亲就退亲,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且不说,还得得罪了人家。就是他真的退亲了,家里哪里能够同意他娶了那人?” 穆语蓉听着顾明珠这些话,见她急得掉泪便拿了帕子替她擦,问她,“你四哥这个事情多久了?他养那姑娘又多久了?” 顾明珠没问得这样细,一时被穆语蓉问一句,也只摇头说不知,过了会儿,想起来多一点,便不确定地与她道,“我不能够肯定,但估摸着养那姑娘也没有太久的时间。” “若不然你先让你四哥带你去见见那姑娘,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问问她有什么样的想法?”顾明珠带给穆语蓉的消息也不多,具体的情况分析不明,且这样的事情不说顾明珠没辙,要她碰上了,一样没有多好的办法。 依着她的想法,自然是若定亲那边的姑娘要嫁,那顾明珠的四哥就得娶,大不了将另外那位姑娘抬进府里做个小妾。若定亲那位姑娘不愿意嫁,由着姑娘那边提出退亲,再说其他的事。总之,那定亲的姑娘无疑是无辜的。 “我倒是这么说了,可四哥压根不肯松口,只要我先答应帮他才行。”顾明珠想到这就头大,“平日里他无赖惯了也就罢了,怎么都没想到有天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情。我爹娘怎么可能会让他养着的那姑娘进门?!” 顾明珠越是说反而越是来气,她来找穆语蓉却不完全是想要讨个主意,也是因着没有地方可以发泄而想找个人倾诉。事情棘手,她自己也知道,没有要穆语蓉非接过去这烫手山芋的说法。 早先说许月不见,到这会正好有消息递进来。估摸是着急,知道顾明珠在,养娘依旧在外面告了穆语蓉一声。穆语蓉便让顾明珠等一等,暂时走到外间。人虽然还没有找到,但已有眉目,但她听过就拧了眉,又交待几句,再折回里间却没有和顾明珠提起。 许月什么时候和顾明珠的四哥有了交集,穆语蓉也没有十分清楚,更未曾将顾明珠说的这桩和许月不见联系在一起。可偏偏,这两件事竟然是同一件事情。只她知道了,倒是还好,要是章炜知道了……到时候倒霉的不是别的人,却怕是顾明珠的四哥了。穆语蓉先前以为不大的事情,瞬间就变成了不能不重视。 之后顾明珠又在穆语蓉这坐了阵,等到送走她以后,穆语蓉便收拾一番,等着消息再递回来就去找许月。再待穆语蓉寻到许月在的那处别院的时候,章炜已经先到了,不但许月在,顾明珠的四哥顾长纪果然也在。 穆语蓉变得和顾明珠一样头疼,她就算可以不管许月,也不能不管顾明珠的四哥。虽然长大以后与顾长纪关系疏远不少,但小时候,他也常带着穆语蓉一起玩。更何况,还有顾明珠这层的关系在。 · 庭院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章炜是带着几名侍卫来的,这会儿倒是背对着穆语蓉。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郁。 穆语蓉看向顾长纪,他对上章炜却也半点儿不怯,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思。许月当下被顾长纪护在了身后,看起来似乎被章炜吓着了。穆语蓉的出现,让许月感觉见到救星,连忙就喊了一声,“穆大小姐!”便要往她这儿跑。 顾长纪见许月要跑伸手便将她拉了回去,而这么样的一个举动,越是将章炜给惹急了。他劈手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剑,指着顾长纪和许月,沉声说道,“今天就杀了你们这对野鸳鸯,好成全了你们两个人!” “我们情投意合,怎么就是野鸳鸯了?”顾长纪浑不在意,依旧拿话刺激章炜。许月听了,也是惊诧,看一眼章炜,身子抖了抖,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一个烂摊子! 一时间,穆语蓉头大着快步走了过去。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她说再多劝或者顾长纪的话也不会有任何的用处。可有什么办法,还是得硬着头皮过来。穆语蓉站到了一个不会随便被章炜误伤的位置,这会儿看到章炜憋火到额角青筋直跳的样子,又更清楚他的怒意怕是轻易消不下去。 穆语蓉一走过去,许月倒是顺利溜到了她的身后。顾长纪看到,便只说,“麻烦语蓉妹妹暂且帮我照顾着人,一会儿我自到穆国公府与你讨。”显然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如果不是顾明珠去找她,她绝对不会想管这样的事情! “您喊我,我就觉得头疼。这儿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来找许月的,再将她好好的带回去。不过您就是到穆国公府和我要人,我也给不了。” 章炜看着躲到穆语蓉身后的许月,依旧沉声,却只有两个字,又是命令的语气,说,“过来。”许月缩在穆语蓉身后没有动作,章炜便逼视着许月,眼也不眨。 等到这个时候,是章珣也已经到了。看见他出现,穆语蓉竟觉得松了口气。顾长纪和章炜凑到一起,她摆平不了,交给章珣多少放心。 章珣走到穆语蓉的身侧,见并她没有事,方说,“你先带她走。”穆语蓉点头,便带着许月离开了这个地方。 上了马车,没有急着要车夫上路,穆语蓉只先问许月,“你想做什么?”面色一样不善。今天闹出这样的事来,并不算得上小,她若还是一副好脸色,没得让许月以为自己是护她。 第36节 一时之间,穆语蓉却想起来当初自己从牙婆手里将许月买走的时候,曾经在那里碰到了章珣。那个时候,她以为许月或许就是章珣的手笔。 如今再想起这件事情,穆语蓉反而觉得是否自己的举动,确实拦住了章珣的一些想法,但或许不是什么好的方面。也许那个时候,章珣是想将许月送得远远的,实际上并不希望她之后出现在章炜的面前。 “我没有想做什么……”许月咬唇,低头不看穆语蓉,声音也很小,话语之间带着股倔强,又说,“我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不知道顾长纪有婚约在身,还是不知道五皇子在乎你,又或者是不知道你自己对顾长纪是否真的有情?” 穆语蓉的话确实有些咄咄逼人,但许月却在听到顾长纪有婚约时,已猛然抬起了头,眼底满是惊诧。 ☆、第62章 线索 面对于穆语蓉的质问,许月显然有些怕,一双手紧紧绞着衣袖,先前还能够倔着,立时间便怂了。她也不敢再看穆语蓉,尽低下头,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长大许多的许月,虽没有摇身一变成为绝世倾城的美人,但身上自然流露着一股柔弱,很能够激起男子的保护欲。穆语蓉看了她一会,重新开口,徐徐说道,“事已至此,你先和顾四少爷把话说清楚。” 许月点了一下头,又迟疑着说,“我如果早点知道这些,就不会……”抬眼瞥见到穆语蓉眼中的怒意,许月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话无疑便是狡辩了。其实对于穆语蓉来说,这事不至于对她造成什么损失或者伤害。许月虽然是她那时候赎回来的,但到底她原就含了私心,她不会否认。如今却不知道,是否自己做了件错事。 若早先就知道顾长纪有婚约在身便不会招惹这个人确实是不假,可去招惹别人难道就没问题?何况现下捅出这么个篓子来了,狡辩无疑最没有用处。心底转过几个念头,穆语蓉方继续说起来。 “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你若是问过,岂能不知?他也不过平白当了回你手里的暗箭,还能从你这里得了许多的好处不成?你招惹这么一个人,便又牵扯进来许多其他的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你们两个的陪衬。有什么话,你尽同该说的人去说就是了,何必添这许多麻烦。” 许月将穆语蓉的话听明白了,沉默半晌,方细声细气的说,“左右他要随便寻个人将我给嫁了,我自个寻一个,还能比他指的差了?我是这样的出身,又是这样的处境,但凡体面些的人家,自然要不得我这样的进门。我只说不想嫁人,他偏执拗,巴巴说我不嫁人倒不如去做个姑子省事。他为难我一回,我还他一回,姑且扯平。”这话里话外说的,便是章炜了。 “确实,原不应该将顾家四少爷牵扯进来。本我是托他帮我个忙,我们并没有真的有什么。他若是说过那些话,便也是我的不是。”许月话说着略顿了顿,笑了一下,继续道,“您说我用了别人当暗箭使,却说不得别人也只把我当挡牌。我是个孤苦无依的人,若不是赖仗大小姐,连今天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上。便再怎么说我没有要给您添麻烦的意思,想来也没有用处,我先给您赔个不是了。” 穆语蓉哪曾知道许月和章炜之间的许多事情,她知道的,除去许月曾经告诉她的那些,便是前世章炜立这个人为后。若真的细想,纠葛出这么些弯弯绕绕,倒是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说来却也是她自己贪心,想着若这一世也是那样的结果,届时自然对自己有些个益处,是可以搏一搏的买卖。这几年来,许月不曾闹出过什么幺蛾子。如今摊上了,倒是怨不得谁。事情发生了,好好解决才是正途,好在并不曾闹大。 “无论如何,先把顾四少爷那边摆平了。不管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已经把自己搅进去里头了。”穆语蓉又对许月如是说道。许月仍旧点头,随即下了马车准备折回去寻顾长纪。多少不放心,穆语蓉便跟着她一起。 · 章珣与章炜、顾长纪依然在之前的院子里,穆语蓉和许月回去时,正撞上章炜黑着脸从院子里走出来了。 碰到了许月,他便也没有说话,余光轻扫过来,却脚下不停,径自离去。许月咬唇,眸中神色黯了黯,脸上又浮起一抹苦笑。 随即,章珣也了走出来,看到她们倒无惊讶,只走到穆语蓉的身侧。这时,许月也走进院子去与顾长纪单独说话。 章珣带着穆语蓉离这边稍微远了一些,便与她说,“五哥怒意未消,要不你带她回府里先住两天?要是留她一个人,难保再生什么事端。老夫人问起来,只说是五哥拜托你的就是了。” 穆语蓉颔首,再问起顾长纪,章珣反是蹙眉,道,“他原就不满自己那桩由他父母定下的亲事,今次亦不过是借题发挥,浑拿了这个事情要闹上一场。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许月自也不会有事。” 听过了章珣的这话,穆语蓉也不再纠结了,只是想起别的,又说,“明珠那儿,恐怕我也得走一趟才行。她是被这事吓得不轻,巴巴跑我那儿哭了一回。” “那你一会看看她去。”章珣笑了笑,穆语蓉应过一声。不多时,许月和顾长纪聊过一场,大约是将事情说得明白,便出来了。 章珣先走一步,穆语蓉和许月随后上了马车。当下穆语蓉便说了让她到穆国公府先住上两天的事,许月却只摇头,道,“若要去了,怕是得与大小姐添许多麻烦,我不碍事的。” 后来再说了说也没有说动许月,穆语蓉便道,“那我让听风去守你两天。”停了半晌后,到底是说,“要是不想这样不清不楚的,倒不如早点儿将话说明白,讨个定论便罢,你自有你的出路。” 许月因为穆语蓉的话一时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或许是,天注定……”却再没有下文。 先送了许月回去后,穆语蓉交待过听风守许月两天,护她周全,又命人递了消息告知章珣一声,确实得了不碍事的回复。之后,穆语蓉先去了一趟顾明珠那,叫她放心下来,方回了穆国公府。 · 待过了几天,听风回来了,许月也亲自到南秋院与穆语蓉道歉,带了不少的东西与穆语蓉赔礼,其中不乏她亲手所做刺绣。便不稀罕,也是一番心意。只是,陪着穆语蓉喝茶的时候,许月看起来神色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听风得了穆语蓉的眼色便上来与她说了两句,便听到听风说许月进来的时候,碰到了穆延善,神色就有些不对了。穆语蓉听过不免意外,与听风到外间说了一会话后,才回到了里间。 一直以来,即使说不上刻意,但确实穆语蓉会注意避免许月和穆家的其他人有接触。穆语蓉小时候曾见过许月的父母,就是随着穆延善、周氏一起。虽然那时还小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许多,但想起来那时许月的父亲任职之地就是离临安城不太远的奉临县了。 这么多年过去,穆延善确实未必还认得许月,毕竟如今的许月相较于小时候,变化着实不小。可许月见到了穆延善,却有这样的反应……最初,穆语蓉是不想引起穆延善或者周氏的注意,才必然要将许多事都隐瞒好。如此过去这样久,很多事情更是一下子也回想不起来。只不过,穆延善出现在内宅,也是古怪。 穆语蓉再回来的时候,许月已经回神,她眉头拧着,连鼻子都好像皱了起来,对面前的人说,“方才遇着的大爷,我总觉得我曾经见过。”她的脑海里面又闪过了不少的画面,许月看起来变得有些痛苦,呐呐自语,“不但曾经见过,应该还见过很多次。” 不知怎么,许月的话竟让穆语蓉首先想起那日章珣说让她带许月回府住上两天,后来许月没有跟她回来,章珣似乎也没有太在意。再思考许月的话,穆语蓉收敛神思,同她说道,“那是我二叔,你应该见过。小的时候,我就是随我二叔才见过你爹一回的。” 穆语蓉的话反而令许月陷入了迷茫里面,她记忆中的画面似乎与穆语蓉说的有些不一样……因为那些画面总在许月的脑海里闪过,迫使她不得不直视,而无法选择略过。她一时噤声,似是在沉思,脸上的表情不断转变着。 穆语蓉隐隐觉得许月回想起来的东西或许十分重要,也不急着说话。等到许月脸上的迷茫渐渐开始散去了,穆语蓉便听到她说,“有一次,应该是下着大暴雨的夜晚,不知道为什么总在脑子里闪过。我爹脾气很好的,那次却动了怒,在书房里摔了不少东西。我娘抱着我,哄我睡觉……” 稍微停了一下,许月迟疑着,继续说道,“还有一次,是在我爹出事之前,我应当也见过这个人。那会儿我坐在门墩子上让丫鬟陪我玩翻绳,穆二爷好像还给我一包糖吃。” 许月说完了这些,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大事,便忙说,“原也只是一些小事,不知道为什么印象深刻。看到了穆二爷,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穆二爷原本应当与我爹关系很不错罢,可惜我那时小,也不大懂大人的事。” 穆语蓉细细听许月的话,捕捉到了其中最令她在意的一点,许月的父亲许昌山出事之前,穆二爷曾经去找过这个人。 她一直知道,许大人当初出事是因奉临县粮仓千余石粮食走了水,那个时候,她已经十二岁了。出了事自有人盘查,想来其中并无其他原委,许大人才会不得不独自背下这桩事情。可能另有隐情吗? 想到了这些,穆语蓉不免觉得自己思虑太多。光是靠着这些信息,并不能够判断出来什么。父母的真正死因失去线索之后便迟迟再无更多进展,想真正扳倒穆延善也不得不徐徐图之。 这些事情,一时不免有暂时被搁置下来的意味。可长久没有更多的消息,反而没得成为一块心病。乍看许月反常,还以为或许能够得到新的线索,却更像是她急于求成。 · 许月与穆语蓉两个人都暂时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这时,有个丫鬟打了帘子进来,便与两人说,“三小姐来了。”话音落下,便见韩欣凉走了进来。 韩欣凉比穆语妍小一些,比穆雅柔和穆雅秀都大一些。下人们虽不算待见她,但见府里头其他主子们对她都算是客气,明面上自然也就不敢为难。多数的时候,倒是会好好称她一声三小姐。 她是既活泼又大胆的性子,因为曾与许月一起住过段时间,韩欣凉也与许月关系不差。这会儿看到她,自亲亲热热凑上来,说道,“许姐姐也在这儿,怎么也不去看看我?” 丫鬟替韩欣凉倒上了热茶便退了下去,穆语蓉知她有事才过来的,问了一声。韩欣凉倒是不避许月,直接说,“刚刚有人竟跑来问我,我娘可是真的没了。我打量着他神志不清,啐了他满脸。”一派笑嘻嘻的样子。 穆延善跑去了寻韩欣凉,还同她说了这些话。别的人或者不会清楚,穆语蓉却了然是怎么回事。她一时没有说什么,只将果子点心推到韩欣凉面前让她用。韩欣凉不似许月那般客气,随手捡自己爱吃的,问穆语蓉道,“这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说法?” “我哪里能知道,你问问你舅舅去。”听到穆语蓉这么一说,韩欣凉便又嘻嘻笑道,“大小姐也要出嫁了,府里的日子却不知道还能好过几日。”她说话素来没什么遮拦,最开始为着避嫌也不怎么来找穆语蓉。到后来和穆语妍混熟了,也就好上许多,敢到处走走了。 许月是个明白的人,很多事情虽无人告知她,但她也非不清楚。这会儿听穆语蓉和韩欣凉聊天,不至于稀里糊涂,云里雾里。只不是她好插嘴的事情,也就在一旁坐着。 穆语蓉慢慢喝了口热茶,却说,“他们哪里敢怠慢了你。”不过也想着,等到她出嫁以后,拿着语妍的婚事作为借口,也说不定哪一日周氏就被请回来府里了。但周氏看到如今的穆国公府,又会作何感想? · 闹过那不像话的一场后,章炜确实不再逼着许月嫁人,只更愁心她的将来。可恼怒许月做事混账,便连着小半个月没有搭理过她。顾长纪那边的事情,却有新的说法。恰如章珣所言,顾长纪借着许月闹那一场,不过是因着他不满意长辈定下的这门亲事,且他确实心有所属,并非许月而是旁的姑娘。 打量着,顾长纪是与许月做了一场交易。一个要刺激人,一个要拿人当幌子。顾家不可能会让许月进门,但若是顾长纪心仪的那位姑娘,倒也无妨。只不过,因为定下了亲事,便不那么容易。 因为不舍得坏了心仪姑娘的名声,却打起拿许月将亲事先退了再说,而顾家知道了她与章炜有牵扯,自然不会随便动她。后来,与顾长纪定亲了的那位小姐家或许一时知道了什么风声,便退亲了。 穆语蓉得知到这些消息后,想到她和章珣两个人,似乎省心许多。可想想自己的性子,却似乎哪一桩都不是她会做的。可她到底不是他们,无法拿自己的处境来一概而论。 皇后娘娘派了两个教养嬷嬷到穆国公府来教穆语蓉规矩,即便章珣打点过,但是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办。又哪怕章珣说她不必苛求,只走个过场便行,穆语蓉也无法当一回事,却多少限制了她平日的行动。不过也因着章珣打点过了,被为难自然不会有。 天越来越暖和,这天午睡醒来,穆语蓉到了书房,见窗户关着,没有喊人自去了开窗。从书案走过的时候,瞥见上面隔着一个小小的盆栽,里面种着的是她未曾见过的物什,因而开好窗户便折了回来看。 那东西长长扁扁的,通身绿油油却看不到叶子,倒是浑身都长着刺,顶端还开着一朵硕大艳丽的花朵,却与普通的花儿瞧着有些不同。穆语蓉一时间好奇,伸手便想要去碰一碰,还未真的碰着,先被人捉住了手。 “仔细伤着了。” 章珣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可说话之间,穆语蓉确实没有怎么样,反倒是阻止她的章珣手背贴到了那东西长着的刺上。瞧着那刺硬呼呼的,穆语蓉忙拉过了章珣的手背看,扎得狠的地方已经沁出来小小的血珠。 穆语蓉连忙拿了帕子替他擦,跟着不免追问,“扎疼了吧?”再看看那小盆栽,也不觉得可爱了,便说道,“非要找这么个伤人的东西做什么?没得自己先伤着了,眼巴巴叫人心疼。” “呼一呼,亲一亲,就不疼了。”章珣低头看着穆语蓉,不疾不徐说道。穆语蓉见手背已经不冒血珠了,便放了他的手,却直接无视他的话,转移话题,问,“这个是什么东西?” “说是叫观音掌,倒觉得不大像,许是那人随口胡诌给我听的。”章珣看了两眼那玩意,又笑着说,“你瞧着,和你像不像?” 穆语蓉没明白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杏眸圆睁,当下反问,“哪儿和我像了?我哪儿就像这个玩意了?” 章珣只将被扎了的那只手翻过来,将手背凑到穆语蓉的面前,假作一本正经的回答,“瞧着是漂亮的,可一不小心就伤着了。” 稍稍反应一瞬,穆语蓉怒极反笑伸手戳了戳章珣胸口,便说道,“您现在后悔了也还来得及。且您最好离得我远些,仔细伤着了。伤着了,也不负责。” “小娘子当真是好狠的心。”章珣机敏逮住穆语蓉没缩回去的手摁在自个胸前,另一空着的手揽住她的腰肢,就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又道,“哪儿敢后悔呢?早认命了,就栽你这儿了,扎上根,不走了。” 低头瞧见怀里的人脸红了红,章珣不觉笑了一声,便是讨来一回打。可穆语蓉的小手打他又半点儿不疼,只叫人觉得她是恼羞成怒,偏就喜欢她这幅样子,更是没了辙。 章珣却到底没有说,是因为这东西在艰苦的地方也能生长,且与别的就是很不一样,才叫他初初见到的时候,便想起了她。于是就小心的带回来了,可等到这会儿才终于开了花,便带过来给她瞧瞧。 穆语蓉自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闹过一回,说起自己惦记着的一桩正事,“多年前的案子,若要重查,可是十分艰难?” “你想要查许月父亲的那桩案子?”章珣素来像住在她心里一样清楚她的想法,穆语蓉见怪不怪,点了点头,说,“琢磨了一阵,还是觉着或许应该查查,没准儿能知道点什么东西。” 在章珣看来,不同于过去穆语蓉求他帮忙。这一次,倒有些将他看作自己人,不说二家话的意思。他觉得受用,打心底里高兴,又暗忖,正好将姓宋的暂时打发了出去,便笑着回眼前人,说道,“先暗地里查一查,并无不可。我想法子安排,你怎么说?” 穆语蓉疑惑于章珣的最后一句话,看对方挑眉,点明了,“没有奖励么?”恍然大悟。于是,穆语蓉想了会儿,问,“绣个荷包给你玩儿?” 章珣颔首,表示赞同,而后却继续追问,“还有呢?”偏他一追问,穆语蓉就变得纠结了起来,“我手拙,其他的便做不好了。花银子就能够买得到的,你也不稀罕呀。” “我帮你想。”章珣即刻回应,穆语蓉仰头看他,见他低头凑上来顿时间反应过来,却也不闪不避,踮脚亲了亲他,笑着自顾自下了结论,说,“好了。” 不知足的章珣就要捉了人多多索求一番,偏书房门被人敲响,教养嬷嬷的声音响了起来。当下被坏了好事,章珣自是脸色不悦。穆语蓉只是笑,又亲亲他,低声说,“早点儿回去罢。”很快便出了书房。 章珣看她兔子一样的跑了,抬手摸了摸眉,又理了理衣裳,心想,三年都过来了,两个月,忍了。 ☆、第63章 大婚 穆语蓉与章珣说定过那件事情,端午过后,在章珣的安排下,宋景止带着自个母亲到奉临县赴任,更带着一个特别且不为人知的任务。 跟着又过了不过一月时间,章珣和穆语蓉两个人的大婚之日便已近在眼前。 六月的天气十分的燥热,也令人躁动。既有满池艳艳菡萏,亦有蝉鸣声声不绝,更兼炎炎烈日与葱茏草木。 正是六月初五的这天,亦是穆语蓉出嫁前一日,她与往常无异,只是将份内的事情都做好。穆立昂没有去学院,几乎整日都黏在穆语蓉身边。穆语蓉每每抬眼,便要看到自个弟弟可怜兮兮的不舍模样,溺在她身边的穆语妍也是一样,满眼的不舍得。 穆立昂如今有十三岁了,也算是半大的少年,尽管仍旧有些稚嫩却多少不再如过去毛躁,反透出几分稳重来。穆老爷子将他带在身边,时时教导,穆立昂本是用心用功之人,又甚为机敏,自然而然便越来越博了穆老爷子的喜欢。 如今自个姐姐眼瞧着便要出嫁,从此未尝能够常常见着,无疑叫内心觉得自个是与姐姐相依为命的穆立昂无法轻松笑着道喜便罢。穆语蓉知他心中所想,没得要好好安慰一场才行。 穆语妍这几年越发信赖与依赖穆语蓉,穆语蓉出嫁她确实高兴,可往后她在府中便再没有这样一个姐姐护着自己,难免怅然。穆语蓉好不容易安抚好他们两个,又被穆老夫人喊了过去,一时间却是脚不沾地。 这天晚膳,穆老爷子发了话让众人都到紫荆园用饭,也是平日里少有的情况。穆语蓉既是穆国公府的大小姐,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的嫡长孙女,更也是穆国公府出嫁的第一人。除此之外,她嫁的人还是九皇子章珣,于如今的穆国公府而言,意义不俗。 无人缺席的一顿晚饭,却也无什么特别的话题。只不过,等用过晚膳,丫鬟撤下了残羹碗碟,再摆上品果香茗,席间众人多少有些让穆语蓉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不舍话语。穆老爷子端坐期间,等到众人闲话家常到了尾声,终于开口,让穆语蓉跟着他去书房一趟。 年过半百的穆老爷子身体还算得上强健,只双鬓亦已生出白发。他背手走在穆语蓉的前面,略有些佝偻,却无损于一家之长的威仪。进得书房之后,穆老爷子穆骋当先坐了下来,再让穆语蓉也坐下。 隔着一些距离,坐在下首的穆语蓉垂头不语,等着穆骋率先发话。书房内烛光忽明忽灭,穆骋看着自己的长孙女,未几时,徐徐开口,“你此番出嫁,日后成为王妃,须得事事小心,保护好自己。” “立昂在这府中,有我庇护,你无须担心。往后你要更加警醒,时时记得自己身处什么位置,不要忘了根。” 似警告又似关心提醒的话从穆骋的口中说出,穆语蓉收回了视线却拧了眉,思考半晌,终是道,“孙女儿知道了。”再也没有其他的话。 穆骋一时竟也未再有话,只也不让穆语蓉先行回去休息,祖孙两个人沉默坐了许久。直至最后,穆骋再次发话,却说,“你父亲,要是没有早早去了便好了……”含着几分苍凉之意。 第37节 穆语蓉抬眸看向穆骋,竟恍然觉得他又老了一二分。与父母有关的记忆,对于她来说无可否认有些遥远。她却一直知道,穆国公府的不复鼎盛,确实与当时肩负起国公府的自个父亲骤然离世有关系。 此时听到自己祖父这样的一句话,她也分不清楚,穆骋哀伤的到底是中年丧子还是穆国公府发展的不如意,亦或是两者兼有之。穆骋或许已经察觉到了穆延善有诸多不可告人之事,或许是一早就清楚却包庇纵容,穆语蓉不知道真相为何。在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前,她没有和面前的人提及穆延善诸种劣迹的打算。 “父亲走得太过突然了。”穆语蓉被穆骋的话带得想起了一些往事,到底还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穆骋似也想起了什么事,竟陷入呆愣之中。穆语蓉又陪着他坐了一会,穆骋回神,方才让她回去早些歇下。 穆立昂一直在书房外等她一起回去,因而穆语蓉刚从穆老爷子的书房出来,便看到自己弟弟迎了上来。一笑之下,穆语蓉伸手摸了摸穆立昂的脑袋,两个人便回南秋院去了。 黑夜无垠,月朗星稀,虫鸣声从远处传过来,穆语蓉和穆立昂一路沉默。虽然第二天便要出嫁,且上辈子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心境终究有所不同。 尽管和章珣可以说是互相熟悉,可即将真正一脚迈入章珣的圈子,并且从此朝夕相处,期待与欣喜之余,总难免有两分惆怅。虽然一再的告诉自己,要让弟弟自己可以真正立起来,但亦难免有消不去的担忧。 穆立昂送穆语蓉到了房门外,催促她早些回去休息,倒是没有了白日里可怜兮兮的模样。当下,穆语蓉也不多言,看穆立昂走了,方转身进屋子。沐浴梳洗之后躺到床榻上,她却并不怎么的有困意。阿寻绕到她的身边,过来舔了舔她的手,穆语蓉想起了章珣。 窗户忽然被敲响,穆语蓉心中一动,起身推开窗,果真一瞬前想着的人便出现在了自个的眼前。穆语蓉不觉露出欣喜模样,压低声音问面前的人,“不是说今天不见面的吗?” 章珣但笑,原本是说好今天便不见了,可还是没有能够熬住。见她一面,他才能觉得安心。“担心你想我想得睡不着,过来看一眼。”章珣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穆语蓉说道。 偏偏章珣说完,穆语蓉竟认真的点了点头,说,“还好你来了。”章珣心中受用,却也看到她就安心,想到明日此刻便不再需要像这样见面,越是喜欢。 原本睡下的养娘迷糊中听到少许的动静,披了衣服就要往里间来,又语带含糊问穆语蓉可是有什么吩咐。穆语蓉一面应养娘无事,一面笑着催章珣回去。刚和穆语蓉说上了两句话的章珣却当下便拧了眉,穆语蓉凑身在他嘴巴上啄了一口,推他两下,章珣略感郁闷的闪了身。 虽然穆语蓉说无事,但养娘还是进来看了看她,正好撞见穆语蓉在关窗户。穆语蓉面上一派淡定,扭头和养娘说,“不知怎么感觉有些凉,又还没睡着,就起来关个窗。” 养娘只作不知自己先时检查过窗户是关妥当了的,上前接过穆语蓉手里的活,将窗户关好了,才笑着说道,“小姐早些睡吧,明天得比平日起得更早些,休息不好该撑不住了。” 穆语蓉便重新躺了回去,抱着阿寻,放空脑袋,不多时到底沉沉睡去。 · 第二天被养娘喊醒的时候,穆语蓉只觉得还有些昏沉,洗漱净面之后总算醒过来一些。之后却是由着丫鬟婆子们折腾,梳妆,略吃了点东西,又换上嫁衣,见了许多的人。或许是沾了章珣的光,今天来为穆语蓉添妆的人很不少。 顾明珠、冯琳琅、傅婉莹等人俱都来了,陪着穆语蓉说说笑笑。忙忙碌碌又吵吵闹闹中,有个婆子进来递消息,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屋里头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又是一顿的忙乱。 披上红盖头后,穆语蓉被搀扶着去与穆老爷子、穆老夫人等一众亲友拜别。她虽看不到他们的模样,却听得到他们的诸多殷切话语,待他们说毕,与二老磕过头,穆语蓉方被人扶着带离了正厅。只是,相较于即将成为章珣妻子的喜悦,舍不得的情绪似乎有点浅淡,她终究象征性哭过几声,一旁的人便又是劝。 被送进轿子的一刻,穆语蓉感觉到,她与过去的某种生活真正拜别了,她要面对的是从未曾面对过的许多东西。锣鼓喧天之中,穆语蓉坐着轿子到宫门外,遵着媒婆的牵引,将婚礼的仪式顺利完成。 婚礼的仪式繁琐并且枯燥无味,唯一能够安抚穆语蓉的是章珣近在咫尺。等到被送入洞房,独自坐在床榻上,她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没有过去多久,耳边传来吵闹声音,红盖头虽遮挡了她的视线,但模糊之中,她也知是章珣过来了。 这一世,她出嫁,迎接她的不是一个缠绵病榻,连替她揭个盖头都费劲的病罐子夫君。她不会在新婚的第一夜,便看到自己往后形同寡妇的无数个日夜,也不会初初见面便怨恨自己夫君。 穆语蓉心想,真好。然后便在下一瞬,眼前的红盖头被人掀开了。她抬眸,看到的是章珣眼中的热切与宠溺,穆语蓉由衷的轻轻笑开。 “累不累?”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屋外倒是聚了不少,章珣却只关心穆语蓉怎么样,“饿不饿?” 虽然有点累也有点饿,但是穆语蓉觉得还好,便摇了摇头。章珣笑看面前一身凤冠霞帔的少女,心里涌起无数的想法,忆起诸多的往昔与过去。他曾幻想过面前的人若是一身嫁衣会是什么模样,真看到的时候却发现,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他心旌摇曳。 章珣动情的在穆语蓉唇上印下一吻,又说,“待会儿让人服侍你沐浴洗漱,再用一些东西,等我一会。”穆语蓉乖巧的点了点头,房间外有催促声传了进来,章珣便摸摸穆语蓉的脑袋,迈着长腿出去。 养娘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说底下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待穆语蓉点过头后,丫鬟们方进来了伺候她梳洗。 脸上的脂粉太过厚重,确实不怎么舒服,穆语蓉先清洗过一番,又因是夏日多少出了汗,复去沐浴,换过一身轻便的衣服。吃食送上来,穆语蓉用了些便搁在一旁。 或许是怕她会闷,福安公主过来陪她说了会话,还留下几本书册子。等福安公主走后,穆语蓉虽兴致缺缺,但寥寥草草翻过几页,便发现福安公主捎过来的这些书册子……穆语蓉无意识间涨红了脸,将书册子合上。养娘瞧着自家小姐神色不对,问了一句,未得了回复,却越发不明白。 这是觉得她娘亲不在,二婶也不在,所以约莫不懂那些事情,特意送来让她学习观摩的么?脑海里不觉闪过书册子上的种种画面,穆语蓉不自然的端起茶杯,灌下一口冷茶,觉得无言以对。 天渐渐黑了下来,穆语蓉慢慢也觉得乏了,只是章珣还没有回来,她便想撑着等一等罢了。她坐在床头,环视着屋中布置与摆设,贴着的大红喜字,点着的大红蜡烛,不知怎么就觉得踏实了一些。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穆语蓉站了起来,章珣进得屋里,养娘领着其他人退了下去。穆语蓉走到章珣身边,便发现他已经梳洗沐浴过,身上并无多少酒气。章珣执起穆语蓉的手,带着她重新在床头坐下来,目光终于从穆语蓉身上一寸一寸的扫过。 褪下凤冠霞帔后,穆语蓉换上了一身银红折枝牡丹软烟罗裙,一头青丝只用碧玉簪子简单挽了个发髻,胸前的白腻肌肤令人心折。章珣看得嗓子发紧,笑着移开视线,替两人各斟了杯酒,递到穆语蓉的手中,软着声音,说,“夫妻同心,合二为一。” 直到此刻,羞涩的情绪才逐渐在穆语蓉的心底荡漾开来,章珣紧紧盯着她,她想了想以后才轻声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抬眼对上章珣的眸子,便觉得他眼里好像烧起了一把火。 交杯酒下肚,两个人的姿势更是亲密。穆语蓉平日至多用一点果酒,相对比较温和,今天的酒尝着却有些呛。章珣似乎喜欢与她对饮,连着同她碰了许多杯。穆语蓉不愿扫兴也觉得多喝两杯想来无妨,便遂了他的意。只这么一来,不多时便已是微醺。 穆语蓉的脸上浮现两抹红晕,眼睛却还是亮亮的,她愣愣的看章珣,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她似喃喃自语,又似说给章珣听,便也两个字,“真好。”章珣却听明白了,伸手拂开她额前掉落的碎发,也说,“真好。” 一时之间,穆语蓉低低笑了一声,再看章珣,反而兀然吻上他的唇瓣,复咬了咬,好似要细细品尝。章珣思忖着穆语蓉该是醉了,又是好笑,只因她面上一点儿都瞧不出来,思索之间,已然将主动权抢了过来。 当章珣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的时候,穆语蓉不躲不闪,伸手环住他的后颈。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做一些事情后,被憋坏了的人动作十分利索,吻着她齐齐跌进了被窝,又帮她褪去衣裳。 穆语蓉闭眼承受着,身上渐渐变得燥热。她听到章珣附在她的耳边,说,“晚晚,我爱你。”粗重的呼吸带着热气喷在她的肌肤上,有些发痒,有些羞人。 她心想,晚晚是我的乳名,又想,我也爱你啊。于是,她环在章珣后颈的手往下摸索,将身上的人抱紧,轻声回应,“阿珣,我爱你。” 章珣身形一顿,越用力回抱住怀中的人,只以行动作为回答。 · 天光大亮,睡足了的穆语蓉缓缓睁开眼,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偏头对上章珣的眼眸,她便送给面前的人一个甜甜的笑容。只感觉到两人都仍未着一缕,忆起昨夜的种种,不免脸红。 章珣看她如此,知她心中所想,却越是将穆语蓉往自个怀里捞了捞,叫两个人贴得更紧一些。偏生有的人有的地方不大安分,顶在腿根处也不觉叫人觉得发烫,穆语蓉被他这般抱着,脸愈羞红,章珣低头吻她,笑说,“睡醒了吗?”见她点头,才说一句,“该起床去见父皇、皇祖母、母后和皇兄皇嫂们了。” 说话间,章珣伸手捞过昨夜被他扔在小塌的衣裳,扶着怀里的人起来,便要替穆语蓉穿上。穆语蓉拥着薄被,伸手接过,也不看章珣,只道,“我自个可以。”脑海里始终晃来晃去的,却是他好看的面庞,精壮的身体,略有些粗糙的大掌……又忍不住红了脸。章珣低笑却由着她去,自顾自穿好衣服。 · 章珣之上的皇子们虽然已经各自成婚,但皇上未曾下旨封王,或叫他们搬出去独住,因而几位皇子都仍是住在宫里。章珣住的是毓华宫,处于皇宫的西面。等到洗漱过后又梳妆妥当,章珣牵着穆语蓉从毓华宫出来,坐上步辇,直接往太后娘娘的长宁宫去。 有章珣陪伴在侧,穆语蓉没有觉得忐忑或者是紧张,只不过多少感慨。不必提及前世,单说重生之后,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宫里面生活。她掀了轿帘,往外面看了看,章珣把玩着她的手,说,“想看的话,晚些我再带你到处走走逛逛。” 穆语蓉听言,放下了帘子,却对章珣摇了摇头。她不过一时好奇罢了,昨天被章珣折腾,倒是有些腰酸背痛,暂时并不想折磨自己往外面跑。章珣也不在意,又说道,“有我在,不用担心什么。”穆语蓉复点了头。 章珣虽为妃嫔所出,但他的母妃在产下他之后不多久便因身体孱弱去了。太后娘娘那时甚为喜欢刚出生的他,又怜惜他的母妃早早去了,便直接和皇帝陛下讨了人,放在了自己膝下养着。是以,章珣与皇后娘娘关系淡淡,却与太后娘娘关系十分好。 到得长宁宫外,章珣先下了轿辇,方才去扶穆语蓉下来了。宫女上来引路,两个人相携着到得正殿外,小太监便是一声通报,之后他们才迈步进去。穆语蓉被章珣牵着,走到殿中,跪下一一行过礼。 殿中上首处端坐着一位康健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明黄色龙袍,便是皇帝了。穆语蓉只用余光略略打量,觉得皇帝陛下的身子骨应当还十分硬朗,虽略微有些发福,但无碍他的凛凛威严。他绷着脸不笑的样子,很给人几分压迫感。 在皇帝左右坐着的,一位是太后娘娘,另一位便是穆语蓉曾见过的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即便保养得当也到底是这般的年纪,瞧得出来年岁,想来平日里无甚么忧心的事情,有些胖胖的,瞧着很亲和。皇后娘娘脸上挂着笑,是与穆语蓉印象所契合的端庄得体。 再下面,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分坐两旁,而他们各自的旁边又再坐着自己的夫人。除去大皇子之外,其他几位,穆语蓉都是见过的,五皇子章炜更是称得上多少相熟。只此刻,他自作与穆语蓉初次见面的模样。其他的这几位夫人,穆语蓉都是第一次见,暗暗在心中记下她们的模样。 其中令穆语蓉最为在意的,无疑便是大皇子章熙了。他今年已有二十七岁,如果穆语蓉不曾记错,前一世章熙妄图逼宫篡权是在他二十八岁的这一年。但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出现了变故,这一件大事是否会出现变化,全然无法确认。 章熙如今膝下有两儿一女,大的那个已经有十岁了。五皇子、六皇子膝下尚且无子,三皇子也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儿。目光扫过章熙的面容,穆语蓉觉得这个人有些戾气,却说不出到底是怎么样。 “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小九娶妻了。”太后娘娘笑着招呼穆语蓉,“好孩子,快别跪着了,快过来给皇祖母好好看一看。”章珣扶着穆语蓉起来,穆语蓉便走到太后娘娘的跟前。太后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转头和皇后说,“皇后,你瞧瞧,多好的一个孩子。朱老将军的外孙女,也很不错。” 皇后一时看向了太后,且附和着她的话,皇帝也在这时看了过来,一眼之下便移开了视线。其余众人也是如此,即使早先就了解透彻了穆语蓉的身世过往,一样在太后特意提及这一点时,看向了穆语蓉。穆语蓉垂眉敛目,低笑不语,看不出来任何别的情绪。 之后再说了一会的闲话,皇帝便发话让他们先回去了,没有任何人给穆语蓉任何的为难,且见面礼也十分不薄。到此刻穆语蓉与章珣还不曾用早膳,等回到毓华宫,早饭已经备下。用过了早膳之后,又是见毓华宫的宫人们,少不了费些心力与许多时间。 姚嬷嬷是章珣的奶娘,在毓华宫中自有几分脸面。这会儿来见穆语蓉,倒是恭恭敬敬,很尊重她的样子。另一名宫女绿荷,也是在毓华宫服侍章珣许多年的人物,对毓华宫诸事都十分的熟悉。 兰明与兰溪是跟在章珣身边身边的人,其中兰明便是绿荷的哥哥,他们两个平日里只需替章珣办差。其余的便是大大小小的宫人,倒无什么特别之处。 众人与穆语蓉行过了礼,听了章珣几句吩咐,要他们日后待穆语蓉如待他,众人应下之后,便又都被章珣遣退了。至于穆语蓉自己,她将养娘、听风、听雨都都一起带来了,便是为了日后好办事。从永宁宫回来又见过一波人,这么一转眼间的功夫,便又到了中午。 即便今天起得不算早,可天气闷闷的,却也叫人乏累。到了这会,没有什么胃口,穆语蓉和章珣都只随便吃了一些。章珣嘴上说陪着穆语蓉去午睡,却没少折腾她。及至后面两天,也都是不肯放过了人,倒是连毓华宫都不必出了。 直到三朝回门的这一天,章珣要陪着穆语蓉回娘家,她才得到片刻解脱。 · 因着一晚天气便难免闷热,他们自然趁着日头不那么晒便回了穆国公府。穆老爷子领着穆国公府的众人都府门口跪迎,章珣面色淡淡,伸手略扶了一把穆老爷子,穆语蓉便也去扶穆老夫人。 对于章珣而言,穆国公府亦算得上是有着诸多他与穆语蓉回忆的地方。过去来的时候,多少不似现在这般随意,今时今日,反而生了让穆语蓉带着他在南秋院转转的心思。偏一时间被缠住脱不得身,且穆语蓉那边又不少的事,只得暂时先应付过去再说。 穆语蓉陪了穆老夫人一会儿,穆老夫人始终笑呵呵的,十分满足又宽慰的样子,直对着穆语蓉说她好了万事都好。之后,穆语蓉寻了个借口便回了南秋院。 吴妈妈进来与她说话,主要是说一说这几日穆国公府的情况。穆语妍将穆国公府接手了过去,虽则有的人再怎么蠢蠢欲动应当也不至于就动了心思,但难保有不长眼的,或者是有穆语妍安排不周到的。 吴妈妈和穆语蓉细说这几日穆国公府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无遗漏。却没有过去多久的时间,养娘掀了帘子进来,说了一句,“五少爷说有事情想要求见小姐。” 养娘口中的五少爷正是穆正轩,挑在了穆语蓉回门的这天求见她……穆语蓉说将人请进来,吴妈妈便暂时退了出去。 之后穆正轩便进来了,先对着穆语蓉跪下行了一个礼。穆语蓉让他起来坐下说话,穆正轩却也不起身,只是跪着,却直了身子,目光坚定看着穆语蓉,道明自己的来意。 “我想进军营。” 简单的一句话,五个字。穆语蓉也看着穆正轩,没有即刻说什么,只是又让他起来坐下说话。穆正轩迟疑不过一瞬,依旧没有起身,而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我想进军营。” 他和穆语蓉强调着,同时表明自己来求见他就是为着这一件事情。如果只是看穆正轩的表情,不会觉得他紧张或者是如何,但是他身子略有些发抖,穆语蓉看向他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闪避。 到今年,穆正轩也已经十二岁了,穆语蓉还记得他当年和穆正平一起揍过穆立昂的事。随着他的姨娘被穆三夫人发卖,而穆三夫人恨不能时时刻刻蹂|躏他,穆正轩在穆国公府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即使穆三爷有心护他,可并未付出多少的实际行动。 先前穆语蓉负责穆国公府的一干事宜的时候,对穆正轩并没有特别照顾,只不过样样依着分例来,今时今日反倒敢来求她帮忙。穆语蓉打量了一下穆正轩,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还过于瘦了一些,两颊微微凹陷,不过这会儿神情坚毅,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且不达到不罢休。 “然后呢?”过了许久,甚至穆正轩的额角都有汗珠滴下,穆语蓉终于给了他一个含糊不明的反问,和答应与不答应皆不沾边。 穆正轩定定的看着穆语蓉,而后又说,“我想立功。”这一次,声音相比之前低下去了一点,不知想到了什么,才重新鼓起勇气,道,“我要自己挣功名,把我的姨娘救回来。” “你知道她在哪?”穆语蓉继续问他。 穆正轩摇头,眸光黯淡许多。他没有告诉穆语蓉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还继续待在穆国公府,会不会做出弑母的事情来。他想要离开,想自己立起来,求助这个长姐是他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并且,他不会读书,那就只有进军营这一条。 “就你这样的身板,进军营,是想死在里面?”穆语蓉依旧对穆正轩进行提问,并且注意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她虽然没有多喜欢这个弟弟,但是实际上,穆国公府的人本就没有几个是她喜欢的。如果这件事能够对她有利,她一样会做。 穆正轩听到了这么一句,反而奇怪的看了一眼穆语蓉,之后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离开这里,我至少还有搏一搏的机会。” “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穆语蓉不置可否,可她这话一出,倒是叫穆正轩感觉看到了希望。他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一点,当听到穆语蓉的话后,很快就回答了她。 “你希望你弟弟日后可以承袭穆国公府,我如果可以拼出一条血路,到时候自然可以帮他。” 这话却说得太过满了一些,穆语蓉瞥他一眼。十二岁,可以想到这些,也不算太过差劲,就是年龄上毕竟小了一点。前世的他,也只是过了平庸的一辈子罢了。穆国公府覆灭后,也再无所依傍。不过,前世的他,也不曾受过什么挫折,毕竟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需要你的帮忙也一样。”穆语蓉轻笑一声,穆正轩便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想要辩驳,一下语塞,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总之,我会报答你们。” 穆语蓉却不再与他说这些,只道,“起来罢。”而后又喊吴妈妈进来,穆正轩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未免失落。 因为以为没有问题的事情并未顺利达成,即便起了身亦是难掩失意的样子。在穆正轩转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句,“我会考虑。” 他惊讶地转过身,再看穆语蓉的神情,知道那确实是和自己说的话,忙不迭地点了一下头,想说什么却到底停住,快步走了出去。 吴妈妈重新进来,穆语蓉没有继续想穆正轩这一桩事情,仅仅是吩咐吴妈妈,“继续说下去。”吴妈妈应了一声,又再说起先前未曾说完的事宜。 · 过去会顾忌着并不敢进穆语蓉闺房的人,这一次终于可以大摇大摆进来了。章珣好不容易脱了身来找穆语蓉,养娘见了他便行礼,帮他打了帘子。 穆语蓉这会正在和穆语妍、韩欣凉说话,见到章珣过来,自然起了身。穆语妍和韩欣凉见状,也跟着起身,相视一笑,没说什么便出去了。待余下穆语蓉一人,章珣的脸上才泛起笑意,打量几眼穆语蓉的闺房,却未说话。 “事儿都办完了?”章珣问了一句,穆语蓉微微点头,他便又说,“出去转转,别闷着了。”穆语蓉无可无不可,章珣伸手来牵她,她十分自然的将手给递了过去。 章珣带着穆语蓉从房间出来,看似随便逛一逛,最终仍是将穆语蓉带到了她的书房里头。原本穆语蓉的书房里面摆了许多章珣送来的小玩意,出嫁的时候,便都带去了毓华宫。于是他们今天再过来,乍看之下却难免觉得与过去有些不同。 穆语蓉不知道章珣为何将她带到书房里来,毕竟这里,章珣应该颇为熟悉才是。书房和暖阁,可以说是过去她和章珣见面最多的地方。 直到被章珣推到在了书案上,她终于醒神,却已被章珣折腾得没有了与他反抗的力气。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在心底控诉,当初认为是豺狼的人,岂止是豺狼! 第38节 少有的,穆语蓉心底生出了泪流满面的冲动。 从大婚当夜,直到今日,章珣都在穆语蓉身上贯彻了“食髓知味”四个字。过去没有条件,唯有憋着,好不容易能够释放,便直接变成了放纵。看着心爱的人在自个身下又羞又恼,又喜欢又抗拒,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刺激。 再被章珣牵着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羞红了脸的穆语蓉便没有办法褪去脸上的热度。她一时觉得丢人,一时觉得恼怒,想怪怪不起来,想生气生气不起来,在章珣的无耻与禽兽面前彻彻底底的败下了阵。 章珣和穆语蓉一直在穆国公府待到了天黑,用过晚膳方回了宫。 · 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规矩皆十分的宽松,要求每月初一十五去请安便足以。不过,穆语蓉打听过了,其他几位皇子的夫人,都是隔三差五便会去陪太后或者皇后说话聊天,她自然也得照着这个规矩来。 最初的几天,章珣轻松自在却还好,从穆国公府回来之后,他便每日都须早早起身去上朝。穆语蓉每每想要起来服侍他,都会被他给摁回被窝,要她好好的多睡上一会。一来二去,时常穆语蓉还睡着的时候,章珣便已经走了。 毓华宫的事务都转到了穆语蓉的手上掌管,从教养嬷嬷那儿对宫里头的规矩了解到了大半,今时今日便不至于闹出来什么样的笑话。唯独难免觉着,宫里头确实不如家里方便。 事务虽然是已经接掌过来了,但到底她对毓华宫还没有了解透彻,一时间对底下的人便是好言好语相待。她平素就不是一个麻烦难伺候的人,何况养娘跟着,反而用不上太多其他人。有其他重要的事,交给听风听雨去办也不难。 因着知道她有许多事情需要办,章珣在毓华宫的侧殿辟出两间连通的屋子给她当书房用,却没有怎么布置,想着她随自己的兴子来。先前毓华宫里头的布置,章珣也曾说,如果穆语蓉自己有不习惯、不舒服的地方,只管交待底下的人去调整,他都没有意见。 一直到将毓华宫的事务都梳理完毕了,穆语蓉才得了空闲归置自己的两间书房。原也无须她做什么,不过是过去看一眼,计划一下,交待底下的人去办就行。绿荷过去是管着毓华宫诸多事情的人,穆语蓉说要去看看书房,她得了吩咐,亲自在前头引路。 书房里面空空荡荡的,两间屋子连通的地方只隔了一袭白玉珠帘。外间可以用来接客待客,里间便可以是她自个单用,且空间很大。书房里面基本的用具还是齐全的,不过是增增添添或者换换位置的问题。 穆语蓉并没有和章珣客气,依着自己喜好,便交待变化了一下书案搁置的位置且因不想在书房里放盆栽,撤了几个杌子。之后,又让养娘从自己的库房里取出自己平日素喜爱几幅字画准备挂在墙上做装饰,再取了几样别的摆设。 一时间众人忙碌,穆语蓉从书房出来,有小宫女过来说皇帝陛下身边的胡公公过来与她传旨意。心下即使奇怪,亦决然不敢怠慢,穆语蓉忙去了正殿见这位胡公公。 胡公公态度却也算得上是恭敬,毫无架子,与穆语蓉行礼之后,道,“皇帝陛下听闻九王妃棋艺上佳,今日得了空闲,想请您过去切磋一二。” 无论是什么,都仅是借口与幌子,皇帝要见她,且章珣之前未曾告知过她,难免要叫她多想两分。穆语蓉应了下来,换过一身衣服,便带着养娘跟着胡公公去了。趁着换衣服的空档,她也寻机与绿荷说,让绿荷差人去告知一声章珣。 从毓华宫到承乾宫算不上太远,穆语蓉坐着轿子,不多时到了承乾宫再到了宣执殿的侧殿,皇帝便在里头,摆上一盘棋等她。大约不论换了是谁,都必然会在这个时候心里打个突突,至少,穆语蓉确实如此。 穆语蓉走进去后,走到皇帝面前与他行礼请安。跪伏在地上的这一刻,只感觉皇帝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停了半晌,方免了她的礼,请她坐下。穆语蓉觉得自个心里还算得上镇定,就是和皇帝这样的独处难免有些奇怪。胡公公在她进来之后,便将房门关上,并未跟着一起进来。 房间里面没有放冰块镇凉,大约也是不需要。矮榻便设在了窗户旁,上面搁着小几、几盘,矮榻下方小炉子上还搁着茶壶,是自己煮茶的样子。从窗户往外看过去是大片的竹林,打开窗便有清风徐徐,已经非常凉快了。 “坐。” 皇帝的话简单且有力,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感觉。穆语蓉依言,坐到了一旁,却只垂着眼。皇帝抬眸,看了她一眼,反而是笑,又说,“不必这么拘谨。” 穆语蓉应了一声,一动不动。见状,皇帝不再管她,只是依旧简单说道,“陪朕下完这盘棋。”穆语蓉依旧点头,认真研究起了棋盘上摆着的棋局。 其实她的棋艺也没有多么的好,只能够算是一般水平。皇帝今天找她过来,应当是有着某种目的,可她一时探究不得,又觉得,似乎是特意磨她的性子。 皇帝摆下的这局棋并不怎么的简单,处处都是陷阱,且劫中又有劫。可以说,她落下第一子,若是一步错,便注定步步错,再无挽回的余地。穆语蓉尽量将心思放在棋局上面,不去多想其他的东西。她下得十分慢,皇帝落子却总是很快,且也并不催促于她。 穆语蓉凝神思索的时候,皇帝甚至亲自替她斟茶。这样的举动,多少吓着了她,差点儿手里的棋子都拿不稳了。她不了解皇帝的脾性,也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要让人请她到这里。甚至,对面的人时常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她,正在凝视着另外一个人。 “多谢父皇。”穆语蓉没有去碰茶盏,只是与皇帝道谢,否则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跟着正欲落子的时候,却听到对面的人提醒她一句,“落子无悔。”仿佛是告诉她,这么走是错的。 穆语蓉又道了一声谢,最终将棋子还是落到了自己预想好的地方。她知道那是一步错棋,也不是故意输给皇帝,而是在感觉到对面的人并无恶意之后,选择了放松一些。下棋本就不是目的,她也破不了这棋局。 茶盏里添了冰块,滚烫的茶水浇下去,冰块便化了,只是茶水也凉了许多。落子之后,穆语蓉便捧起茶盏,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水,竹叶的清香从鼻尖便已开始蔓延。 却因为她的那一步臭棋,皇帝亦不再落子,反倒抬手将棋局毁了,也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而后淡淡问穆语蓉,“味道如何?” “竹叶清香且透心,茶水清莹且透亮,父皇的茶品自然是好的。”穆语蓉将自己的真实感受说了出来,倒是没有刻意的吹捧,对面的人一时越是笑。 穆语蓉疑惑之间,便听到皇帝说,“你娘从前最爱喝这个。”每个字,穆语蓉都听得很清楚,也可以理解其中意思。只是,当它们拼凑在了一起,且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后,已是令她心惊。 过去,她并不知晓皇帝陛下与自己娘亲相识,且也从未有人与她说起过,包括她的外祖母。一时,穆语蓉又想着,或许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好说出来。穆语蓉只记得,自己的外祖母曾与她说,她和自己娘亲长得很像,越长开了便越像。 压下了心里的惊诧,平定了心思之后,穆语蓉才回道,“娘亲去得太早,只隐约记得,夏天的时候母亲曾带着我去摘莲蓬。”穆语蓉的父母出意外的时候,她才六七岁,很多事情确实不记得了。 皇帝看起来不怎么在意,没有说起穆语蓉父母去世的事情,反而是说,“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她和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过比你看起来要更活泼一些。” 穆语蓉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面前的人如今的年纪,再想想自己娘亲若还活着是什么个年纪,觉着,两个人应该差了有十岁的年龄。如此,皇帝陛下这般与自己娘亲相熟的人,便愈有些……穆语蓉没有敢深想下去,略笑了笑,到底接不上皇帝这茬话。 可也正是在这个当口,穆语蓉想起来了自己父母意外离世之事。面前的人如若关心自己的娘亲,是否多少知道其中隐情……如果她的娘亲不是意外离世,他会无动于衷,并不追究吗?念头从穆语蓉的心底闪过,她终是没有开口一问的勇气。 皇帝在这个时候,又发了话,道,“回去罢。”穆语蓉无多余的话,规矩的行礼告退。从侧殿退出来,再回到毓华宫,穆语蓉都未见章珣身影,更无他任何的话,难免奇怪。 却在穆语蓉离开侧殿之后,老皇帝面对着竹林,忆起故人,一时陷入回忆。 ☆、第64章 奇怪 章珣回到毓华宫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进得里间,便见穆语蓉正坐在小塌上认真忙着些什么。听到脚步声的穆语蓉亦抬了头,笑着将手里的活计搁了下来。先前答应绣个荷包给章珣玩,瞧着他颇喜欢,今天又翻出来两匹料子,正合适用来给他制两身寝衣,便一时忙起来了。 虽则和章珣成亲没有多久时间,但便总觉得每天被他溺着倒是很想万事不管。穆语蓉觉得这样的心态不大好,可外面一时没有更多的消息传进来,相安无事之下却不如自己寻点事情做。 穆语蓉站起身时,章珣已经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笑着亲亲她才看了眼穆语蓉之前手里的活计,穆语蓉便解释一句,说,“闲来无事,帮你制两套寝衣。今天才动工的,怕是过阵子才能好。” “这样的事情,你不做也自有人做。虽说是喜欢,但我只怕你累着了。何况同你一起,怕也不怎么需要。”章珣拉着她坐下来,见穆语蓉羞赧地抿嘴而笑,又说,“奉临县那边送了封信到我手里面,怕是不怎么顺利。”说话间,章珣从袖中掏出信笺递给了穆语蓉。 穆语蓉接过那信,拆开细细看过了一遍,便重新收了起来。信里面说调卷宗的时候出了些问题,暂时没有进展,又道会继续查下去。毕竟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的事,她没有想着能够一查一个准,不过是希望能够早点将真相查清楚便查清楚罢了。 “既急不来,便也只能够等等看。若是实在不行,唯有寻求其他法子。”穆语蓉看起来没有怎么失落,与章珣说道。只想到章珣没有问起自己白日的事,不免觉得他是尚未清楚……她那时是让人去通知章珣一声的,因为当下心里确实有些不踏实,章珣知道了,真有什么也好有个应对。 章珣不知穆语蓉心中所想,听到说热水已经备下了,便与她说了一声,去了梳洗净面。穆语蓉不着急和章珣说这一茬,也只是让底下的人摆饭。 用过晚膳,章珣又带着穆语蓉去散步消食,夜里凉风习习,不似白天炎热。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章珣才问起她白天都做了些什么。并不隐瞒,穆语蓉一一与他说了起来,“用过早膳,盘问了一下宫里的事情,布置了一下书房,陪父皇下了一局棋。回来以后,用罢午膳便是午睡,后来寻摸着帮你制寝衣,再没有了其他的。” 在听到穆语蓉说出陪皇帝下棋时,章珣已然拧了眉,他并没有即刻打断穆语蓉的话,待她说毕,才问道,“父皇请你过去下棋……这事情,如何我不知?”再瞧穆语蓉神色,当下也了然了,不是没有想与他说,怕是有人擅做主张,没有叫他立刻知道。 从边关回来了之后,皇帝陛下对章珣更多了几分器重,许多事情交与他负责,难免忙碌。因而即使是娶妻这样的事儿,也不过歇息了三日,又重新忙了起来。 章珣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许多,穆语蓉知他心中所想,摇头说,“不着急。”又笑,伸手抚上章珣紧蹙的眉心,“算不得大事,费心做什么?”章珣眉头松了松,神情并没有好转太多。穆语蓉再说,“要处置也不在这个时候,到底是跟在你身边多年的人,没有我来了就把人逼上绝路的道理。” 宫里面的弯弯绕绕比之穆国公府要多上许多,穆语蓉不过是觉得自己今时今日算不得立得多么稳,不若再等一等。即使想要立威,上来拿这么个人物也不合适,反而要叫其他人生出许多想法。且不说,这么个人还与章珣身边的人有一层关系在,处理起来自须更加谨慎。 “能近我身的也不过兰明和兰溪,这毓华宫里的人你想处置谁自然就处置了。有我给你撑腰,谁还敢说一个不字?”嘴上是这么说的,可章珣知她心中有所考量且自个心里有了底,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但是表心意是必须的。他始终站在她这一边,这一点,必须让穆语蓉知道。 穆语蓉点头,主动牵了章珣的手,拉着他慢慢地往回走,再与章珣低声说,“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原本我心里有些慌张,可父皇的态度和善,也就没事了。那棋局太难,我解不出来,脑瓜子差点没想破。当时,父皇还亲自替我斟茶,且说起了我的娘亲。” 她回忆着在宣执殿时诸多细节,和章珣仔细说了起来。她不是非常明白皇帝的用意,或许章珣知道一些其他的东西。穆语蓉觉得,应该和他说一说。及至最后,见章珣陷入思索,也不打扰。 两人散步回来,宫人已经备下热水沐浴。穆语蓉等章珣的时候,干脆叫人拿了棋子棋盘出来。因为那个时候她研究得十分仔细,却也可以说是特地将棋局记在了脑子里面,这会儿好好想一想,不是不能够还原。 因而等到章珣再回来,便看到穆语蓉正坐在棋盘前凝神思考。他微微而笑,走上前从极认真的人手中摸走了棋子,又一把横抱起穆语蓉,却不是抱着她去休息,反倒重新坐了下来。 章珣将棋子塞回了穆语蓉手中,下巴搭在她肩上,从背后拥住她,说,“你接着摆,给我瞧一瞧。”微微侧头看了章珣一眼,穆语蓉便继续摆起了棋子,身后的人却变得越来越不安分…… ·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穆语蓉从皇后的凤鸾宫出来,又被自己的二嫂亦即是章琏的夫人邀到御花园内赏荷。论说起来,这位二嫂孟碧悠,穆语蓉不算完全不知。只因孟碧悠的父亲便是孟臻,傅婉莹的舅舅,穆立昂现下的夫子。 孟碧悠长相清秀,气质恬淡,平日里寡言少语,不过脸上常常挂着笑。往日与穆语蓉也碰到过几次,两人相互打过招呼,其他的话说得也不多。章琏膝下年才五岁的女儿章淑慎便是孟碧悠所出,这会儿孟碧悠也是带上她。 陪着孟碧悠坐在荷花池畔的凉亭之中,穆语蓉看奶娘与宫人陪着五岁的章淑慎在凉亭周围嬉闹。只有五岁的章淑慎十分玉雪可爱,穿着一身粉色碎花襦裙,小脸蛋儿白嫩嫩又有些胖乎乎的,活似一枚汤圆。她活泼好动,宫人们追着她跑,假装堵她,她便笑得咯咯响,闹了许久看着也是一点儿不嫌累。 穆语蓉喝了宫人送来的一口荷叶茶,刚搁下了茶盏,孟碧悠笑着开口,问她,“在宫里住着还习惯吗?到底和家里有些不一样,却怕是你不习惯。” “有皇祖母,母后和嫂嫂们这么关心我,总归便觉得是自己家了。”章珣是皇子之中年龄最小的那一个,像孟碧悠这般关心的话,穆语蓉已听过不少了,应对起来却也容易。 “嗯……天气热,殿内时常会用冰块镇凉,只是合该注意这些,过了头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孟碧悠又递出一句关心的话来,原本被宫人追着玩的章淑慎在这个时候跑到孟碧悠面前,直接扑在她怀里,喊着,“娘,娘。” 章淑慎跑了一阵闹了一阵,这会出了汗将额前的碎发都有些打湿了,鼻子也布着细密的汗珠,孟碧悠便拿了帕子替章淑慎擦汗。章淑慎似乎不大喜欢,扭着身子要躲开孟碧悠的动作,却到底年龄还小,拗不过自个亲娘。 “慎儿乖,擦擦汗,别是待会起风又受凉了。”孟碧悠柔柔哄着怀中的女儿,好不容易才做好这件事情,便又抱起她在怀里坐着,拿过一旁茶水喂了慎儿小口小口的喝。 章淑慎看到桌上摆着品果,一时仰头看着孟碧悠,露出娇花般的笑脸,奶声奶气说道,“娘,我想吃如意凉糕。”孟碧悠笑得宠溺,宫女将碟子银筷摆上,她便亲自替章淑慎夹了块凉糕让女儿慢点儿吃。 穆语蓉看她们母女关系融洽,不觉想起了章琏。章琏始终是与大皇子章熙一条心的人物,而章琏的立场便意味着孟碧悠是什么样的立场。这同样说明,她们的立场或有不同。今时今日尚且能够坐在一起平和说笑,他日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如是暗自思忖,穆语蓉端起茶盏,又抿了口茶水,顺便掩去心思。她有点儿不喜欢荷叶茶的味道,却一时想起来了糯米鸡这样吃食,想着,晚些回去可以叫人做了,估摸着章珣过去未必吃过。 慎儿吃过一块如意凉糕,大约是不馋了,且这么歇了一会便恢复精力充沛的模样,拉着孟碧悠要去荷花池旁一起看荷花。孟碧悠耐不住女儿磨,跟着起身,正欲笑着对穆语蓉说话,却感觉拉着她的章淑慎手上一松,跟着兀然扑倒在凉亭里。 孟碧悠心惊之下连忙将栽倒在地的慎儿,急急喊了两声,未得到任何回应。穆语蓉也是惊讶,眼见着前一刻还好好的小女孩忽然是这个样子,不觉也起了身,却见慎儿的嘴角溢出血来。 被吓得两眼圆睁的孟碧悠连忙喊人去请御医,抱着慎儿回宫殿去。穆语蓉惊疑未定,不可能不闻不问,便只得跟了上去。 · 却说穆国公府的琼音院内。 韩欣凉陪着韩春杏坐在廊下绣花,自己一面看书一面吃果子,因觉得自个学不来大家小姐那一套,时常随意坐在廊下靠着廊柱便罢,也不要人搬椅子。 这会儿她被韩春杏逼着读书认字,缺了点基础,到这个时候便不免觉得烦,有些耐不住性子。可,连舅舅也说她应该读书、认字,她也不得不乖乖听话。 穆语妍差人喊她过去一趟,说有些事找,韩欣凉心觉解脱,连忙应下,丢了手中的书册子小跑着走了。韩春杏看着她这般,不免皱眉。 韩欣凉和穆家的人走得近却不是她最担心的,只是她与他们到底不一样,也没那么有心计,说不好就被欺负了。从小底子不一样,到底比不得别人能有个小姐的样子。如今却也不肯好好学一学,眼看不过两三年,亦是出嫁的年龄。 心里头揣着这样的一份想法,韩春杏搁下手里头的绣花绷子。瞧了瞧日头晒,一时想着晚些韩欣凉回来许是热着了,便想着亲自去替她拿凉凉的井水提前湃上酸梅汤备下。 韩春杏收拾了一下东西,转身进屋子搁好,方折了出来。原先在院子里的丫鬟们一时不见踪影,韩春杏本想告诉她们一声的。她在穆国公府虽然待了这么多年,但是惯常都警醒,便觉得有些不对。 当下又见一名管事领着两名婆子朝着她走了过来,韩春杏眉心微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平素为了不吓到别人,她都会用面具遮掩面容,这会儿正好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便直接暴露在几人面前。 那管事走近,却也不看她,两名婆子则在看清她的容貌后倒吸了一口气。管事走到韩春杏面前,将来意说明,“我们老爷请您过去一趟。”穆国公府会请她过去的老爷,除去那一位,也没有别的人了。 韩春杏意识到不妙,脸色越不好,脸上的蜿蜒疤痕便越看着可怖。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动作,那两个婆子已经逼了上来,就要对她动粗。韩春杏拧眉,顿时间后退两步,冷冷地说,“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管事听言,示意婆子暂且退下,便对韩春杏坐了一个请的动作。韩春杏始终冷着脸,抬脚便走。管事大步走到了前面,两名婆子则跟在了她的身后。几个人一路出了琼音院,也没人敢来拦。 韩春杏本以为只是在穆国公府里,却不想那管事直接带她到了垂花门外。韩柯今日并不在府中,如若她出府相当于将韩欣凉一个人丢在穆国公府,难免不放心。恰好瞧见周善福家的低着头匆匆路过,韩春杏眸光闪了闪,便压下了心里与管事起冲突的想法。 管事见她一时停步不前,催促一声,韩春杏便冷声问,“这是去哪?”那管事却只说,“您到了便知道了。”当下一个眼神,两名婆子便半推半拖着韩春杏上了马车。 因为并不想看书,韩欣凉就在穆语妍那儿多玩一阵,等回去就发现韩春杏不知道去了哪里。揪着丫鬟问却也没有个所以然,一下着急又跑到穆语妍那儿求助。穆语妍听说这茬,脸色同样有些不好,当即喊了人四处找找、问问,看看有没有瞧见了去向的。 · 慎儿中了毒,才五岁的孩子,便是一点小病痛都可能熬不住,勿论碰上这样的事情。御医诊过脉,自是一番抢救。偏说这么小的孩子,为了将胃里毒物吐出来,被连连灌下羊血又便被灌下许多催吐的药,一时更加呕个不停,之前玉雪可爱的脸蛋到这会也只剩下了惨白。 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得到消息,一个派了身边的老嬷嬷过来替自个守着,一个则亲自赶到了延庆宫来看自个的皇孙女发生了什么事。 “蒋御医,慎儿现在怎么样了?这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皇后看了两眼慎儿,心疼得不行,忙又询问起来了她的情况。 在一旁候着的蒋御医连忙躬身回答,“郡主应是误食了□□与断肠草两种毒物,以致于出现这样的情况。郡主现下已无性命之忧,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只是,因为身子虚了,恐怕得彻底将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好转。”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皇后眉头紧皱,转而看向了孟碧悠。孟碧悠战战兢兢跪下请罪认罚,只道不知为何如此,一时间更是啜泣不已,掩面痛哭。 想到平时活泼可爱的小孙女变成这个样子,又听到说约莫吃坏了东西给闹的,多少训斥了孟碧悠几句。尤其是想到,这个小的孩子,无什么威胁,竟也有人下毒手,更是心中不快, 或许是碍着穆语蓉也在,皇后娘娘并没有多太多难听的话,只一样叫人难堪。穆语蓉不敢怠慢,从旁相劝,才算好些。被皇后训斥了的孟碧悠,这会难免脸色不大好看。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这个样子,穆语蓉也奇怪。如果说是这样,那无疑便是慎儿在凉亭里喝的茶水、吃的凉糕有问题。茶她也是喝了的,凉糕虽然没吃,但是……要拿给郡主用的东西,难道不会提前试吃吗? 穆语蓉重新在脑海里面细细想过一遍在御花园的凉亭里面发生的事,便注意到了一个她之前忽略了的细节。只是,这个不太肯定的发现让她疑惑,也多少觉得惊悚。比起被别的人所害,若是她猜测的这样,怕是更加吓人。不过当下没有证据,她也不想就这么给人下不好的定论,毕竟,孟碧悠不应该有这个动机。 第39节 她自己在宫里比在穆国公府要小心许多,当下东西不是她吩咐宫人送过来的,喝的也是自个面前的茶水,也未曾碰过其他的东西,这事情要栽赃到她身上,也没有那个可能。就是,孟碧悠特意邀她一起,是有心还是无心,有待细细思量。 穆语蓉心中闪过许多的念头与推断,皇后娘娘或许觉得她在这里多有不便,道是她在这儿陪了许多也该累了,让她回去好好休息。穆语蓉点了点头,与皇后娘娘行过礼,退出了延庆宫。 养娘在殿外候着,见到穆语蓉终于出来了,且眉头紧拧,心里也是乱。在宫里才多久的功夫,就遇到这样的大事,比起平素在府中来,手段狠辣不知许多,心里难免诸多想法。 她从来是一颗心只向着穆语蓉,现下见识到这样的事,未免想到,他日九皇子身边若有其他人,是否自家小姐也会遇到这样的迫害?一旦心底冒出如此念头,便自个先冒了一背冷汗。 “小姐。”养娘迎了上来,看着有些着急。穆语蓉看了她一眼,并不知她心里的想法,以为是担心这事情扯到她身上,因而说了一句,“郡主没事了,先回去毓华宫罢。”脸色到底算不上太好。 一路无话,再回到毓华宫时,许久没有特别消息递进来的穆国公府也出现了别的状况。穆语蓉进得里间,方让听风回话,便知道了穆延善将韩春杏请到了府外去的这一桩事。 “最后是跟到了一处院落,匾额上写着同花院。他们进去以后,有人在那守着等看情况,现在暂时没有其他的消息。潜不进去,那处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一时也不清楚。” 穆语蓉听过这些,又是拧眉思索。同花院的存在,之前韩欣凉被穆延善劫过去,她已然知晓。现下,依旧是同花院,却也见,穆延善对自己心底的那个人倒还真颇为衷心。 同花院里并无其他蹊跷,不过是住进去了一个人罢了。穆语蓉想到这里,又觉得好笑,自己的二叔可以对亲兄弟下那样的毒手,却又对一个女子如痴如醉,哪怕那人去了许多年,依旧念念不忘。纵然平日里看不出来,一旦被揭开,便发现全然不是过去的模样。 这件事情,论说起来,却也有些久远。多年前的冬天,穆语妍邀她去赏梅,两个人便是去的灵云寺。当时在寺庙里,无意撞见了傅婉莹的父亲,以及另外一名关系暧昧的女子。那个时候,她觉得这女子颇为眼熟,却忆不起来是如何。后来看到韩欣凉与韩柯,反而了然。 等到和傅婉莹关系渐渐熟了之后,穆语蓉也确认那天遇到的那名女子,好巧不巧就是傅家二爷房中的白姨娘。她与傅婉莹,自然一拍即合,达成共识。于是,后来便有了穆延善跑去问韩欣凉她的娘亲是否真的不在世上这样滑稽的事情发生。 再到如今,已然又是收割的时候了。 ☆、第65章 上心 临安城中,同花院内。 穆延善神色复杂,看着面前的人。即使岁月流逝,使得这张面容与记忆中有所出入,他却依旧挡不住回想起了诸多的往事。那个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再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韩春杏被带到了房间里面,走进去就看到了穆延善以及屋子安安静静躺着的另外一名女子。人虽瞧着不年轻,但是容貌姣好,我见尤怜,是个美人。 乍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人的时候,韩春杏有一瞬的呆愣,旋即她回过神来,知那并不可能是自家小姐,且仔细一看,确也瞧得出来有些差别。她收敛神思之时,只见穆延善略侧过头,也未怎么看她,便沉声问道,“她像不像你的小姐?” 韩春杏听言,再看穆延善的表情,不禁冷笑。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却也还好,可譬如冷笑或是如何,脸上的伤疤只更加可怖。这几年,和穆延善之间的交流从来都很少,哪怕时至今日,依然无法与他好言好语相对。 因是如此,当看到穆延善这样的一副痴情种样子,只觉得恶心得很,难免刺他几句才觉得痛快。“您这又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的良家妇女?我家小姐十多年前就被您逼死了,怕也并不想被您惦记。” 或许是那句见不得人的手段,又或许是那句被您逼死,以及韩春杏分外轻蔑的语气,一下子就把穆延善给激怒到了。他眸光锐利转头逼视韩春杏,面色十分不善,更抬手就掐住了韩春杏的脖子。 经久来自于生活的折磨不只是令韩春杏的容貌俱毁,更折损了她的身体底子,即便日子不再那么苦,依旧身子干瘦。这会儿穆延善掐住她早已不再细嫩的脖子,也似掐着一截枯树枝,韩春杏面上没有显露出痛苦神色,反而更加讥讽。 她似是嘲笑穆延善的不敢直面曾经的事实,又好似嘲笑他骨子里深藏的懦弱。永远只敢欺负比他更弱的人,永远只敢欺负对他好的人,却并无多少真正的能力。如果有能力,必不会护不住他心底的人。若当初本为欺骗,更不必在如今又摆出假惺惺的模样。 “你既是她身边的人,自然知道那些事情不是我做下的,否则,你真以为你们还能够活到现在?”穆延善咬牙切齿,犹似隐忍,反过来质问韩春杏,手上的力度却不觉加大。 韩春杏呼吸艰难,更不必说回应穆延善的话,一张黄瘦的脸都涨得紫红,脸上伤疤更加变得扭曲了起来。她有点艰难却动作尽量迅速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子,直接用尖利的一段朝着穆延善掐住他的那只手手背上戳了过去。 穆延善一时听见床榻上的嘤咛一声,似要醒来,便错开视线。直到韩春杏将银簪子毫不犹豫且狠狠的戳进他的手背之后,他才因为疼痛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却也在瞬间就松开了手。 韩春杏一下没有站稳,身形晃了晃,穆延善却又上前,一脚便将她踹倒在地。她的手中却还紧紧握着那银簪子,只是身体的难受令她无法立刻爬起来。韩春杏趴在地上,却想起当初小姐拜托她将孩子带走的那个夜晚…… · 延庆宫中,章淑慎迟迟没有醒来,孟碧悠守在床榻旁,不住的落泪。皇后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余下她以及一众宫女在。章琏得了消息赶回来,进了房间便看到这样的一个画面。 慎儿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却不知道会否留下后遗症,关键是孩子还这么的小。即使已经去查到底是什么情况,总归要些时间。章琏看着床榻上脆弱的慎儿,眉头紧蹙,面色不愉。 孟碧悠看到他来,连忙抹了泪起身。章琏看了她两眼却未说什么,他走到床榻旁边坐下来,替慎儿掖了掖身上的薄被,不看孟碧悠,却道,“孩子既在你手里头养着,偏出现这样的事情,是想让我将慎儿送到母后那儿去养着吗?” 听到章琏的话,孟碧悠又是拿着帕子抹泪,或许是怕开口又惹恼他而没有说话。章琏坐了一会儿,便又准备要走。孟碧悠已经止住哭意,章琏见她两眼红肿,不觉叹了一口气,声音软了些,说道,“晚上我再过来看慎儿,你且好好照顾着。” 孟碧悠点了点头,没有看他。章琏迟疑一瞬,到底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着头的孟碧悠身子颤了颤,微微闭眼,等到感觉章琏已然离开,才重新抬头,深吸了一气,仍旧守到床榻旁。 另一边的毓华宫里,穆语蓉回去之后,便开始守消息。章淑慎出现了这样的事,她非大夫,能做的事情终究是不多。后来好不容易递进来了消息,说韩春杏好好的回到穆国公府,穆语蓉听过,又差人往傅婉莹那儿递了回信。 她刚刚打发完了这些事情,绿荷端着冰碗进来了,低眉顺眼,对穆语蓉说道,“夫人消消暑罢。”穆语蓉只要她将东西搁下,绿荷跟着退了出去。养娘走上前来,看着绿荷退出去的方向,嗤笑一声,说,“她对小姐倒是上心呢。” 先前穆语蓉被皇帝突然请了过去的那次,穆语蓉念着绿荷的哥哥兰明就在章珣的身边做事,且她又是毓华宫里的老人,递消息无疑比别人机敏方便。可是那一次,章珣并未收到消息。 穆语蓉看她一眼,笑道,“人家好心怕我中暑,送了这样的东西过来,无论如何也是一片心意。”却未碰那东西,只说,“让姚嬷嬷进来说说话罢。”养娘未再多嘴,自出去请人。 章珣直到午膳时分才回来,倒是先叫宫人来说了一声,当时姚嬷嬷就正好在旁边用着冰碗,穆语蓉便问了她章珣爱吃的菜式,顺便交待了厨下去准备。 穆语蓉见他神色依旧一派轻松,知慎儿的事情确实没有扯到她的身上,即便一时想着慎儿中毒的事情不知查到了什么进度,到底先用罢午饭再说。 只是等到用过午膳,再歇过一阵之后,章珣带着穆语蓉去午睡。两个人挨着躺在小塌上,章珣便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慎儿的事情你不必忧心也不必多在意,等到晚些睡醒了,我再同你去看看她。”说话之间,俨然不满只是与穆语蓉挨着的章珣,已将她抱在怀里,却也不嫌热。 穆语蓉一到夏天,身上时常热得厉害,这么被章珣抱着,不但自己热,未免也闹得章珣热,因而推了推他,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反倒惹得章珣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是夏天的火炉,冬天的冰窖,你这样倒是找好受呢……”穆语蓉失笑,见章珣额头冒了汗,转身去找帕子帮他擦擦,一面又说道,“就是想着这么小又这么可爱的孩子要遭这样的罪过,难免觉得心疼。” 穆语蓉今天穿的是一身碧色绣粉荷对襟齐胸襦裙,这会儿抬臂为他擦汗,胸前风光越好。章珣虽听由着她替自己擦汗,却是心猿意马,看着一派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不正经说道,“夏天给你送送凉,冬天帮你捂捂热,倒是正好。” 一时之间,想起前世穆语蓉走前,便收养许多孩童。章珣垂眸,看着怀中的人有些红扑扑的脸蛋,笑说,“夫人这样喜欢孩子,我合该更加努力才是。” 穆语蓉自然愿意和章珣有孩子,只是见识到慎儿这般的模样,虽觉得多少不同,但也考虑着,等到更安定下来一些,再要孩子是不是会更好一些。不过,她也没有强求非要怎么样,顺其自然,却也一样很好。 “迟一些也无妨,”穆语蓉对上章珣的眸子,见他眉头微挑,便说,“如今我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怕不能够好好待他。只愿他来到的时候,我能够对他更好一些。” “我会护你,也会护我们的孩子。”章珣明了她的想法,低头亲了亲她,又拨开穆语蓉落在胸前的头发,道,“慎儿会出事,并非旁人的原因,这事儿不能这么想。”见她多少疑惑,方接着解释,“吃食上没查出来有什么问题,且发作得这样突然,必定是在御花园里面中的招了。那会儿,哪有别人接近慎儿了?” 这样的话,便无疑是暗指事情与孟碧悠有关系。穆语蓉之前有过这个猜测,可觉得无法理解且没有证据,自不会特地往那个方向去想。说起来,终究是因着没道理要对慎儿下手。只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不会威胁到任何人,哪有那么容不下?是以,她那个时候,想想这件事情,并没有觉得会是吃食上的问题。 若并非吃食上被人动了手脚,当下,唯有孟碧悠替慎儿擦过一回汗。娟帕儿这样贴身的东西,若是旁人想做些什么必定是难上加难,她才想着……是不是……可从章珣口中听到更加确定的话,难免还是想不通。 “左右我只要你一个,绝不会出现那样的事儿。”章珣笑着封住穆语蓉的唇,将她未曾出口的叹息直接吞了下去。穆语蓉被他一通好亲,反而忍不住笑,想着章珣的话,竟是说与二皇子也有些关系了。 大约除去章珣之外的其他皇子,宫里头多少还有别的姬妾。孟碧悠五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二皇子若是尽耽溺于姬妾的温柔乡,似乎又说得通了。这般想着,多少觉得至少章珣现在是个好的,将来如何,不如等到将来再说。 穆语蓉一时未察走了神,便被章珣不轻不重咬了两口。抬眼见他满脸委屈,忙凑上去连亲两口补偿。章珣似仍是不满意,穆语蓉便笑着在他身上一通乱摸…… 章珣受不住,捉住穆语蓉的手要回敬,却感觉自己身上一重,似突然被什么压住了,等明白过来,已然黑了脸。穆语蓉看着踩在章珣身上的白猫阿寻,再看那猫儿一脸无辜的模样,与章珣的表情相对比,顿时间笑得不能自已。 被打搅了好事,章珣一言不发从自己身上将猫儿揪了下来,沉着脸,提着猫儿的后颈便丢到了外面去。折回来再看到穆语蓉仍是笑得前仰后合,越是苦着脸走过去,揪住她就是一顿欺负。 · 傅二爷近来十分焦心,只因房中的白姨娘不见了踪影。不过出了一趟门,便连影子也不见,半点儿消息也无,他急得团团转,却没法子为了一个姨娘如何大动干戈,只得暗中查探。 如是直到三天过去却什么消息也没有,傅二爷琢磨着报官寻人时,收到了一封陌生人递来的书信。信里头写着一个地址,又写着一句,“你找的人在这里”,难免叫他上心。 打发心腹暗中查探过了一番,傅二爷心思沉沉,却并未亲自去确认这一回事,只叫人盯着一些。蹲守过几日之后,终于逮着了位进出的大人物,可听到这人的名字以后,傅二爷反倒觉得事情稀奇。 挑了穆延善绝对抽不出身的这天,他推掉一切事务,带着人乘着马车寻到了这个地方。待强闯进了院子里,便看到白芷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拿着绣花绷子做女工。一旁还摆了张小圆木桌,上头搁着时令水果与茶水。 她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恬淡,全然无被人劫到这样一个地方应有的慌乱,同样没有任何想要逃走的迹象,反而像是一直在这儿住下去也无妨。甚至,比在武安侯府里生活时,看起来还更好一些。 正是这样的一幕,将傅二爷刺痛,他本就不善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差,当下抖抖衣袖便一步一步走过去。白姨娘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见了傅家二爷,亦不见慌张,只是先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 同花院里有管事婆子丫鬟也有护院,穆延善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傅家二爷提前打探过消息,自带了不少人来。那些护院被打得节节败退,这会儿并阻止不了傅二爷与白姨娘见面。 白芷起身,就站在树荫下等着傅二爷,不躲不避。白姨娘越是这幅模样,傅二爷越看她不顺眼,待走到近前,见她脸色红润,更是恼怒。只他还不曾说话,白芷已先开了口,说,“您来做什么?” 傅二爷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又仿似眼中要喷火。他抬手捏住白芷精巧的下巴,迫使她只能够望向自己,笑问,“你在这里,过得很滋润的样子,可是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白芷顿时间笑起来,说,“当年本就是被你强迫,才会落到你的手里。如今慧雪已经出嫁,我自可以不在你的身边。我不过便是个孤零零的身份,从不曾忘记。何况,我的身契如今也已经不在你那里了。” 这样的一席话,使得傅二爷毫无怜惜,手中力道愈大,直叫白芷觉得骨头都要给他捏碎。白姨娘抬手想去掰开傅二爷捏着自己的手,反而被甩了两巴掌,一时脸上火辣辣疼,她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再看傅二爷时,目光中已含了怒意。 “就你这样的衣冠禽兽,说什么真心实意,呸!”即使这么多年来,早已经看透了傅二爷的本性,可长久以来,为着自己能够活下去且活得好些,难免低声下气又忍气吞声。 往日里,这人柔情蜜意有之,对她动辄打骂亦有之。待回过头,又虚情假意来道歉,说自己吃多了酒一时犯了糊涂。只这样的糊涂,犯了不知凡几。更何况,她还从不曾忘记自己如何被眼前的人所侵犯,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只到了现下,尚且是白芷第一次对傅二爷说出这样的话。 “人尽可夫的小贱蹄子!往日对你好,是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傅二爷蹲下了身,抬手又是给了白芷两巴掌,冷笑道,“身契是不在我手里面了,可你也别想好好的活着!” 傅二爷话音刚落,手已摸到胸前,便掏出一把匕首来。原本院落中的其他人,都已经被他带来的人给牵制住,一时并近不得他们两个的身。即便是有机灵的早早去通风报信,终究即刻搬不来救兵。 未曾想到傅二爷竟是已经对她动了杀心,白芷目光微闪。傅二爷拔去刀鞘,还未逼近白姨娘,暗处忽然便射来了一支长箭,待发觉时,那箭已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若是再偏一下,怕要直接破他的脑袋。 傅二爷心中大惊,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拉住白芷不给他逃的机会,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他眯了眯眼,警惕着四周,将白芷从地上拖了起来。这当口,又是一支箭射了过来,便对准他拉着白芷的那只手,当下避了开去,反而叫白芷逃离了自己。于是,暗中这人是什么目的,已十分清楚。 当是时,原不该出现在同花院的穆延善,到底还是出现了。 · 傅家二爷与穆家二爷起了冲突的消息送到毓华宫时,闲来高兴的穆语蓉正亲自替白猫阿寻清洗。平素在穆语蓉面前都十分乖巧的白猫,到这会却是要翻了天,还得穆语蓉喊上听风帮忙,让她与养娘两个人合力将它摁着,才能够好好的下得去手。 等到好不容易洗好了,拿着干布将它裹了,抱在怀里好好的擦时,偏又不安分,甩甩身子就溅了穆语蓉满脸水珠。闹腾下来,连她身上的衣裳都略有些湿了,好在是提前吩咐过让其他宫人暂且退避,否则怕是叫人笑话。 好不容易了却这么一场,穆语蓉自己顺便也梳洗一番,换了新衣服,再抱着猫儿到已不那么烈的日头底下去,准备一起晒晒太阳,方才不急不缓听了这边的回话。 穆国公府与武安侯府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如今起了冲突,说来不至于闹到明面上去,无论如何,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为着一个姨娘。事情若是捅了出去,对哪边都不是什么好事。正因为要脸面,不会捅出去,却更好办一些。 之前,穆语妍便递消息过来了,说穆老夫人的身子近来有些不爽利。既是如此,少不得,她也该请示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回府去一趟了。 穆语蓉正沉吟之时,绿荷当下走过来,与她回话,说御衣局的人明日要来替她量身的事宜。只是绿荷的视线,总若有似无扫过窝在穆语蓉怀中的白猫。穆语蓉随口应了一声,当作未曾看见过别的。 可绿荷将事情说毕之后,没有即刻走开,反而轻轻的吹了一声口哨。终于,在穆语蓉怀里头的阿寻耳朵动了动,开始寻找那一声口哨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绿荷见白猫有反应了,脸上一喜,便又再接再厉。于是,当又听到了那声口哨之后,猫儿到底逃离穆语蓉的怀抱,奔到了绿荷的面前,一如初见穆语蓉时那般,绕着她优雅的走了几圈。 “它倒是与你亲近。”穆语蓉笑道,见绿荷脸红了红,摇头否认,又说,“从前是你养着它么?”绿荷点头。穆语蓉顿了顿,端起一旁搁着的薄荷茶抿了小口,方道,“我平素都管它叫阿寻,你管它叫作什么?” 绿荷当下红着脸没有说话,穆语蓉笑了笑,慢悠悠起身,未再说话,只是往书房去了。白猫阿寻看到穆语蓉走了,迟疑一瞬,便奔了过去。绿荷看着猫儿跑走,暗自跺脚。 待到片刻之后,章珣忽然收到穆语蓉叫人递来的信笺,展信一看,便见信纸上写着“阿寻被我丢了”几个大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章珣,莫名在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觉得……被丢了的其实是他…… ☆、第66章 缘故 章珣原本便没有多喜欢这些小动物,之前不过是恰好得了,觉得那猫儿漂亮,可以用来哄哄穆语蓉,想着小姑娘多半喜欢这些,才叫人好好调|教过。穆语蓉说不要了便不要了,他倒也没关系,就是突然说这样的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 如是想着,章珣交待过一声,便回了毓华宫。他未让人提前知会,穆语蓉却似乎知道他要回来,便站在殿门口等着他,含笑而立。橘色的落日余晖打在她的身上,在地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章珣眉眼不觉软下来,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养了那么多年,好端端的如何就要丢掉?”待到章珣走至穆语蓉面前,正想要去牵她,却见她笑着走开,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便听到她问自己,“那猫儿过去是谁养的?” 章珣想也不想,回答道,“绿荷,怎么了?”问完了,却醒神,约莫今次的症结就是在这绿荷身上。只是,穆语蓉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吃味……跟着走进殿内,章珣抬手拉住走在前面的穆语蓉,将她带回自己的怀里,低低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了。你要我,就行了。” 穆语蓉笑着解开章珣圈住自己的手,仰头看他,那神情又仿佛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章珣这件事情。见状,章珣便赶紧再说了一句,“你不要我,我就亲你。”这话是惯常威胁,穆语蓉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 其实,她原先没有觉得怎么,也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接受章珣会有其他姬妾的事情。如果他有朝一日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后宫自也不会是虚设。在嫁给这个人之前,她就想过这些事了,可是临了,终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穆语蓉也有点弄不懂,绿荷不过是个宫女。做惯了宫女,往常又是章珣宫里头独一份待遇的宫人,生出想做主子的心思,章珣也未见与她有些什么,偏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知道那猫儿过去是绿荷调|教好的,她偏觉得嫌弃。那种感觉,便像是本觉得是独属于自个的东西,原是别人早染指过的,总觉得心里头膈应得慌。 于是,她便想到若是哪一天,章珣真的有了姬妾,有了别的女人,她还是会受不了的吧。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在意,因为在乎,否则,谁又管他去死? 第40节 穆语蓉一面想着这些,一面踱起了步子。果然活过一世后,便不大乐意在这些事情上头委屈自己了。当初想着寻个老实本分的,想来潜意识里头也有这层的心思在。 如今已经嫁给了九皇子,且也喜欢上了这位九皇子……她做不来大度贤良,也不会主动给他塞人自己给自己膈应。甜言蜜语确实听得不算少,可即便指天誓日又如何? 前世,真要论起来,她见识过的,也仅是顾明珠与霍承毅两个人感情始终如一,且霍承毅未曾有过别的女人。还有更多的夫妻,即便曾经山盟海誓,到头来依旧两看相厌。 可是,章珣似乎也不与这些人一个样。穆语蓉思索着,兀然转过身对着章珣,对上他的眸子,眼波流转之间又略略沉吟,继而问,“我是不是应该多给你一点信任?”她说着,却笑,“却是我的不是了,你不是不经事的人,原该比我想得还更明白。” 章珣哪里知道穆语蓉心里头转过了这许多心思,可她出口这么两三句话,却叫他暗暗推定,大约并不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了,反倒是被其他什么给牵累了。章珣想着,果然还是应该先了解情况才是。 伸手去牵她,这次没有躲开。章珣没有说什么,带着穆语蓉进了房间,让她暂且等一等,便出去寻养娘问个明白。养娘刚听到章珣冷冷问出的问题,倒笑了起来,却说个没完没了。 “九皇子殿下问奴婢这些,奴婢却担心自己逾矩,可为着我家小姐,总归是要说的。无论如何,我家小姐初来乍到,对毓华宫的许多事情,不见得那么的明白,更不会随便苛待了宫里头的人。” “绿荷姑姑也算是在毓华宫服侍九皇子的老人了,且她哥哥还是九皇子殿下的左臂右膀,比之姚嬷嬷的地位也绝不会低了。她是这样的一个人物,我家小姐如何好随便动她,便是九皇子殿下动她了,别的人亦只会说我家小姐的不是。” “头一回,我家小姐被陛下请了去,心里难免不安,念着绿荷姑姑是这宫中老人且又有那样一位哥哥,便交待绿荷姑姑与殿下递一声消息。殿下收到消息了与否,想来殿下是最为清楚的。” “前儿个,对我家小姐极为上心的绿荷姑姑,亲自到厨下做了冰碗,又亲自送到了我家小姐面前。姚嬷嬷说,那是殿下往日里难道喜欢的甜食,是与不是,殿下也最为清楚。” “今儿个,小姐替猫儿亲自洗了身子,拿干布擦了,到底还有些湿哒哒,便抱着猫儿到日头底下去晒一晒。绿荷姑姑进来禀事,不过吹了两声口哨,那猫儿便蹿到绿荷姑姑身边去了,小姐方晓得,原先这猫儿便是绿荷姑姑调|教出来的。” 养娘拿眼偷瞧着章珣的神色,见他脸上似覆着一层霜,顿时间再接再厉,直接跪了下来,垂着脑袋,说,“奴婢如今说了这些话,恐怕也是罪过。宫里头的条条规矩,叫人时时战战兢兢,便是殿下听奴婢说过这些话,要罚奴婢,奴婢自也只有认下,绝无半句怨言。” 章珣自然听得明白这些个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若是平常,有人与他这样说话,确实得挨顿板子。可知道她不会故意撒谎,倒是也说明白了穆语蓉今日反常,并不会与她在这上头多计较。难怪觉得她今天像是吃味了,可不正是吃味了么?章珣又是好笑,他也没做什么,倒也是错了一般。 心里头揣着想法,章珣没有转身进屋去找穆语蓉,也不去找绿荷,只将绿荷的哥哥兰明喊到跟前来。也无任何解释,又或是任何别的话,章珣寒着脸便丢下了一句,“你妹妹如今年纪不小,也该领回去配人了。” 好端端的说起这样的一茬,只能是自个妹妹做错了什么事情。兰明不敢看自个的主子,却感觉到了这里头的愠怒。那样的森森寒意,像要浸到人的骨子里。即使平日里总冷着脸,真的生气的时候也不多,但是今天,算是一回。 兰明已是跟在章珣身边多年,且既然能够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解脾性不过是其中一二,人足够机灵牢靠与忠心,更凌驾那一点之上。还能够好脾气说出这样一句话,已是顾念往日情分且很给脸面了。 他丝毫不敢怠慢,跪着冲章珣磕了几个头后,便说,“谢殿下恩典。”待到人走远后,才从地上起了来,跟着自去寻自个的妹妹。 章珣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穆语蓉躺在美人榻上闭眼想事。听到他的脚步声,便睁开了眼,多少还是懒得起身。养娘大着胆子成心和章珣说那些个话,倒是故意要叫他不好受了。 当章珣进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便退下了。这会章珣走到美人榻前,跟着便不管不顾和穆语蓉挤到一处。这美人榻实则并容不下两个人,因而章珣一挤过来,穆语蓉便往旁边让过去,又被章珣捞到怀里。 “往常你笑话我是个会走路的醋坛子,今天我瞧着你也是一样,咱们两个彼此彼此。”穆语蓉被章珣摁在了怀里,感觉到胸腔轻震,便听到他如是说道。她却并不否认,闷在他怀中,笑道,“许是被你传染了,我原不是这样的。” 穆语蓉一时抬起头,便趴在章珣胸前,又道,“说不得我往后都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管了,总归你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许碰。谁要是碰了,我便不要了。”她想起当初要分开多年时,章珣说过的那些恶狠狠的话,越是笑,“可惜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又是拆骨头又是喂狗,只能够不要了。” “所以,你要看好你自己,不能够给别人占了便宜,否则我就不高兴了……” “往日也看不出来,你这样的霸道。”章珣笑着低头啄了她两口,却不为她的话生气或是如何。 养娘有句话,叫他想到了这些日子多少忽略了的一点。他是在宫里头住惯了的,可是穆语蓉不是。即使他说,穆语蓉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可她不是那样的人,便并不会做那样的事。她依然会自律,会小心翼翼,无法放松。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多给她一点依靠,多照顾她的情绪。如果她觉得不好,必定是他做得不够好。 “本来不霸道的,可能也是被传染了……”穆语蓉依旧趴回章珣怀中,心想,到底还是她胡思乱想了。他是对自己这样好的一个人,自己何必非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暗自反省一回。 “过两天,我们到别院去小住一阵子。”章珣起来这桩事情,便与穆语蓉提了起来。穆语蓉听了,只是说,“却是赶巧了,妹妹说祖母这几天身子不大爽利,还寻思着回府去一趟呢。” 她现下的身份,随便回府去,其实并不是多合适。只是,穆国公府又是那样的一个情况,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若怜惜一些,便也不会责怪了。 “那到时我先陪你回府,之后再直接到别院去,你还不曾好好看过那地儿。”章珣默默想着,有花房,有温泉,有……唔,比毓华宫来得有趣味得多。 · 第二日,绿荷到穆语蓉面前来磕头,两只眼睛有些肿。穆语蓉不闻不问,赏了她一些东西,便不再多管这个。再之后,绿荷便没有再出现在毓华宫。 毓华宫中诸多宫人,无人敢多置喙这件事,甚至是姚嬷嬷这样的身份,一样绝口不提。当穆语蓉发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对这宫里的条条框框,有了更为具象的认知。这与她在穆国公府时管理下人之间所存在的不同之处,也变得更加清晰。听得再多,确实不如见过一场。 等到又过去两日,提前吩咐收拾好了东西之后,章珣便带着穆语蓉出了宫,明面上借着天热到别院暂时避暑的便宜。章珣先前忙碌,突然清闲下来,未免叫她以为里头有别的事情在,不过她是乐于到别院去住一住的。 一辆马车装着各色用具衣什,先章珣与穆语蓉去往了别院,他们两个则是坐着马车先回了穆国公府一趟。穆语妍提前收到了信儿,也就提前做好了准备。穆语蓉如今身份已是不同,何况章珣同来,众人自提前到府门口迎接。 见面之后,章珣被穆老爷子请到外书房喝茶,穆语蓉则陪着穆老夫人回了紫荆园。看到她与章珣两个人甜蜜恩爱,穆老夫人自然开心,一路却也乐呵呵。回到紫荆园坐下说过些闲篇又喝过了一会茶,穆老夫人忽然长叹一气,变换了神色,反而忧心忡忡起来。 “好端端的,祖母如何叹气?”穆语蓉拉了穆老夫人的手,柔声问道。可是她的话,没有令穆老夫人神色好转反倒是越发忧虑,且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穆语蓉再追问,穆老夫人方艰难开口,“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二婶……眼看着妍儿要出嫁了,还得要你多操操心。其他的倒也罢了,你二叔房里头一向只有你二婶一个,他喜欢,自然随着他去了。只不过是,没个服侍的人在,也没有个知冷疼热的人在,人更眼瞧着是变得比过去容易阴沉。” “我是想着,若你二叔能有哪个看顺眼的愿意抬进来做个姨娘,或者是买个回来也成,好生服侍着便是了。到底你二婶身边的丫鬟,当初都配了出去。就是,想到妍儿又想起自个娘亲,要不好受。” “祖母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忍不住头疼。如今我是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管不住了。咱们府里头这个情况,且还有些熬头……你三叔是个不顶事的,便是立行也尚且还小,你祖父,也是这个年纪了,真有什么事情,便只能全靠你二叔顶着,他也不容易……” 话说了这么多,倒无外乎两件事,其一是穆延善想往自己房里收人了,其二是怕穆语妍反对,要穆语蓉去做一回说客。因为当下的穆国公府须得穆延善顶着,穆老夫人便想顺了他的意。 “妍儿最乖巧懂事,想来并不会……”穆语蓉说着,压低了声音,又问,“二婶如今也还不能够回来么?妍儿的亲事还未说定,若是二婶在,多少好一些。我只担心,我也不过是妍儿的姐姐罢了,别人却未必买账。” 穆老夫人敛眉听着穆语蓉的话,便冷笑一声,又缓和脸色,说,“有韩家那几个人盯着,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能够回来了。我也想,趁着妍儿要说亲这些日子,便将人给带回来,却也无妨。可有几个拦路虎在,又不容易。说不得,还得等到那位小姐出嫁之后,才能够了。” 听到穆老夫人的话后,穆语蓉一时无话,凝神思索,半晌后,开口道,“这也不难。”一句话,便叫穆老夫人既惊且喜望向了她,紧着问,“这又是个什么样的说法?” “祖母,您且想想,妍儿要出嫁,那位小姐便不用出嫁的么?她既要出嫁,自要主母帮忙量度着,否则谁人肯来说亲?既是如此,他们便没有不服气的。” 穆语蓉笑着与穆老夫人稍事分析,又道,“这件事情急不得,待我寻个时候打探打探他们的口风。妍儿那边,我待会去说一说。二叔身边一直没有人,确实辛苦了一些。” 她不觉得穆老夫人想不到这些,不过是要借着她的口说出来罢了,且老夫人拉不下那个脸去和韩欣凉他们说,又舍不得穆语妍去说,便想她将事情揽下来。她自然可以也愿意就这么顺了老夫人的意,至于之后会怎么样么…… “蓉儿说得在理,倒是祖母老了,连这样简单的都想不到了。”穆老夫人眉开眼笑,拍了拍穆语蓉的手,跟着再说,“你去和妍儿说说话罢,她整日在我面前说想念你,这会儿不知道多着急呢。” 穆语蓉也笑了笑,说,“祖母近来身体不爽利,还是莫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好,您身子好了,我们才是真的开心呢。” 两个人再互相说了些关心话,穆语蓉终于出了紫荆园,又到琼音院里头去寻穆语妍。她到的时候,穆语妍正与管事婆子说话,见到自个姐姐来了,连忙交待两句,让人先下去,便上前挽着穆语蓉坐下来。 “祖母可算舍得放你了。”望着春风满面的穆语蓉,穆语妍忍不住笑说,“想来姐姐成亲之后过得确实甚好,我瞧着,姐姐是再没有比如今更加滋润的了。”穆语妍觉得,若是生活里烦心事多,怕是很难有这样好的气色。 穆语蓉抬手捏捏她的脸,便笑着道,“回头等你寻上个好郎君,且等着我如何打趣你,我可是记下了。”穆语妍听言,连忙与穆语蓉道歉,说是再也不敢,却知道她只是开玩笑,并不当真。 这之后,穆语蓉难免又问了自个妹妹许多府里的事情,等到说了许久,她才提起穆老夫人与她说的那一桩。穆语妍听说自个爹爹想着往屋里收人,多少还是收敛起了笑意。停了片刻,方低低道,“爹爹若想要做什么,我还能够拦得住不成?至多是替娘不值得罢了。” 想起了周氏,穆语妍多少伤感。即便知道自个娘亲有许多不好,却也无法否认,那是她的亲娘,曾经也是会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哄的。往日也见得到爹娘关系如何的和睦,却似乎,终究不过如此。 想到了这些,穆语妍的心情更阴郁两分,低眉顺眼,细声细气的说,“我娘还在过着苦日子……”抽了抽鼻子,又说,“纵容娘有千万个不是,我还是没法子厌她。我是她的女儿,若是连我也彻底厌弃她了,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穆语蓉摸摸穆语妍的脑袋,借此稍微安抚,之后凑到穆语妍的耳边与她说了几句话后。穆语妍狐疑看着自己姐姐,问,“这样可行么?”穆语蓉笑着摇了摇头,又一点头,道,“行与不行,谁又说得定?不过,想来是有些可能的。” 穆语妍再想了想,也算是被穆语蓉给说服了,便说,“既然是这样,那看来,爹爹还真得先往房里头收个人才是了。” 等到穆语蓉与穆语妍说完了事,聊过一会,她再从琼音院出来,便被早先守着的穆正轩拦了下来了。穆正轩看着多少有些愤怒,却又似不敢对着穆语蓉发泄,只压着性子,问,“你先前说会考虑的,如何半点消息也无?” “说明我还在考虑啊。”穆语蓉上下扫他一眼,笑眯眯说道,态度十分的好也全然不介意穆正轩这般挡了她的路。 穆正轩拧眉,怀疑的看着穆语蓉,觉得她是在诓骗自己,却还是说,“那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穆语蓉依旧好脾气的回答。 这么三个字出来,穆正轩便确定自己或许是被耍了,可并不敢抱怨半个字,咬着牙,艰难挤出来三个字,“我等你。”说完了,感觉到有人走近,转身一看,便跑了个没影。 章珣看一眼穆正轩这一溜烟跑远的模样,又看向穆语蓉,却说,“就这样的,入了军营,先就被打个半死了。” 穆语蓉笑了笑,只问,“咱们要走了么?”章珣点头,两个人便去与穆老夫人作别。穆语蓉将穆语妍的意思捎给穆老夫人,而后便随着章珣一起,乘着马车往别院去。 ☆、第67章 新鲜 穆语蓉和章珣到别院时,已是中午。堪堪梳洗净面,午膳便已经好了。丫鬟们摆好了饭,穆语蓉被章珣带到了膳厅,瞧一瞧,却都是些清爽的吃食。四喜饺子、海棠酥、翡翠玉扇、清蒸鲈鱼,又并着几样爽口小菜,再配上凉凉的南瓜栗子粥、红豆汤,却也丰盛。 “看你近来胃口都不大好,便叫他们换着口味做一做,你尝尝,若是不喜欢,下次再叫他们做点儿别的。”章珣带穆语蓉入了座,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将银筷塞到穆语蓉手中。 穆语蓉笑着点头,也很给面子的较往日多吃了一些。吃过了这些之后,丫鬟撤了碗碟,又送上来糯米红枣与胭脂凉糕并着时令果子、桂花酸梅汤等,穆语蓉被章珣哄着,再吃了一些,一时便有些撑了。 她两手覆在自个的肚子上,想到章珣不停给她夹吃食,到底无奈地抱怨,“平日里也不见你这样,怎么今儿个非要吃这许多?”章珣一软着声音哄上了两句,她就受不住,最后叫自己撑着也还是自己难受。这会儿日头正晒,想散步消食也耐不住啊! 章珣但笑不语,也伸手摸摸穆语蓉的肚子,可平平坦坦的。见穆语蓉愁眉苦脸,他反而越是笑意深深,说道,“坐着也没有用,去花房里看看罢。”穆语蓉没有异议,也就由着章珣拉着她离开膳厅。 琉璃花房被照料得极好,如今再来,依旧是当时叫人忍不住惊艳的模样。不过,原先的许多盆栽都换过了新的,却不知费了几多辛劳。穆语蓉觉得自己未免俗气了,可她这会儿确实觉得……自个赏的每一朵花,都是拿金子银子堆出来的。 仍旧与过去那般,并无仆从跟随,花房内也并无仆人在。相较于之前,花房里多引了一股山泉进来,淌成了溪流蜿蜒而过。花房两侧皆都开了门,两边都打开便通了风,这里头倒是半点儿都不热,还带着股凉意。 奢侈也好,铺张浪费也罢,总之穆语蓉十分的喜欢。更何况,就在是这儿,章珣曾经温柔耐心的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花房里新奇雅致的东西很多,穆语蓉的问题也多,章珣一一回答,与她说明山泉到底是怎么引进来的,又是如何做成活水的,从始至终无半点儿不耐烦。 穆语蓉得了趣,便忘记吃撑这回事情。等到累了,胃里那股难受也消失了。见她乏了,章珣自抱着她寻着花房里原先便安置好的美人榻,就着花香入睡。只是等到睡醒,免不了又被豺狼吃干抹净。 最初在穆国公府,她自个的书房里面被章珣捉着……的时候,穆语蓉就觉得这个人很有些恶趣味了。现下在这花房里头,更是……明明看起来是个绝对正经的人,可不正经起来,还真是让人心惊肉跳。 穆语蓉默默想着,一时吃痛,便对上章珣因她走神而流露出不快的眸子。她忍不住笑,忙凑上去亲了亲他,主动许多。章珣闷哼一声,迅速叼住她的嘴巴,更加努力奋斗。 · 离开花房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天边云蒸霞蔚,光线打在穆语蓉身上,叫她整个人都蒙上一层丽色。她一路强作镇定,好在并没有遇到人。本以为是回房去,可却被章珣带到了一个新地方。 匾额上写着鹤园两个大字,走进去,当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两旁栽种的青翠斑竹林以及期间掩映的青石板道路。曲径通幽,穿过竹林却豁然开朗,如入新地,俨然到了另一奇妙之境。 鹤园果为鹤园,从竹林出来,便见三五只白鹤正在园中悠悠然然的闲逛,分明是主人的做派。它们察觉到穆语蓉和章珣的存在,也是一点儿都不怕人,慢慢悠悠瞥上一眼,依旧是闲适的样子,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了。 假山、池水、拱桥、花草,不一而足,然而这鹤园最令人惊喜的,到底是一应可爱的飞禽走兽们。且不说白鹤如何,便是其他鸟儿,也有不少。还养着一对儿小白虎,四只小猴儿,四只小鹿,一窝兔子。 清澈的池水中,成群的锦鲤游来游去,穆语蓉站在栏杆外,低头看着,好奇问章珣,“夫君这是替自己置办了什么新产业么?”虽听着是好奇,脸上却是笑,倒是故意调笑了。 “夫人,这算什么,还有更新鲜的。”章珣喜欢穆语蓉的这一声夫君,且对答如流,跟着继续带着她往别处去。 小铁笼子里面,几只肥矮、身上长满了刺的小玩意仰着尖长的嘴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对着笼子外面的章珣和穆语蓉。 木棍儿轻戳到它们身上,即刻便将自己团作了一团,浑身的刺皆竖起,整个脸都藏到肚子里去了。过了好一会儿,见没了其他的动静,它们才慢慢舒展身子。 穆语蓉不曾见过这趣致可爱的小玩意,少不得又缠着章珣一通好问。章珣便与她细细分说,见她笑逐颜开,心里头更为满足。 到最后,却还是有叫穆语蓉忍不住惊呼的好玩意。不过这一样,却是她曾在书里头看到过的。圆胖的身子,毛绒绒的,身上只黑白两色,眼圈周围也是黑乌乌的,脑袋也是圆乎乎的,尾巴却极短。 布置成了竹舍模样的屋子里面一共养着两只这样的,这会儿一只正趴着一动不动,约莫是休息;另一只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旁若无人,抱着鲜绿的竹子啃得正是欢畅。 “书上说,此物应是生长于蜀地山林之间,并不易寻,且颇为凶猛。虽然这么瞧着只觉得可爱了,但是看它啃竹子这么毫不费劲的样子……”穆语蓉难得激动,拉了拉他的手,要他一起看,却感觉他只盯着自己,便仰了头也去看他。 想到自己前阵子还同他闹了回小脾气,真是不应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正在想着法子让她过得不那么无趣。穆语蓉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时倒在章珣的怀里,闷着声便说,“阿珣,是我错了。”又说,“我约莫就只是个俗人了。” 章珣展臂,拥住了她,却笑道,“你喜欢就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做再多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垂眼一看,怀里的人已是羞红了脸,又越是觉得欢喜。对她好,把她口味养刁,从此别人的任何好,都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穆语蓉说不出话,章珣不依不饶,追问一句,“夫人喜欢吗?”穆语蓉点头,点头,再点头。她确实震惊了,也震撼了,一次又一次的,折倒在了他的强大攻势之下。 “喜欢。”穆语蓉轻声说,到底还是添上两句,“这么费心费力又费财的事儿,不做也行,你的心,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才会对你没了信心。”她以为,自己这会倒是真成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害羞,腼腆,难为情,又不好意思。 “不够真诚。”章珣也轻声回应,却是这么很不客气的四个字。见怀里的人偷偷看向自己,章珣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又说,“光是这样,感到不到你的悔改之心。” 对上章珣老神在在却满含宠溺的目光,穆语蓉笑着闭眼低下了头,复抬手,攀上了他的肩,不得不踮脚,亲了他许多下。却从未如这一刻,脸上既烧得厉害又心跳加速得厉害。 见章珣仍是那般盯着自己看,穆语蓉垂首,依旧红着脸,声音更低了些,道,“不可以欺负我。”章珣终是没有忍住笑,看她少有的手足无措,心底也激荡起层层涟漪,更好好的抱着她,轻声说,“不欺负。”便是闷笑,惹得穆语蓉当下瞪了他许多眼,他却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越是情动。 · 从鹤园出来,穆语蓉心底的震惊与面上的羞赧犹在。这一次,终于是回了屋,见着养娘,便听到养娘问,“小姐很热么?脸怎么这样红?”一时伸手去摸,偏看到问自己的人偷笑着走开,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转身戳戳章珣这个罪魁祸首。 章珣握住她的手,笑得无辜,“如何又是我的错了?”穆语蓉不说话,打量之下,便发现,他们住的这间屋子也别有新意。首先,屋子十分的大,陈设瞧着虽也并无特别之处,但是,里间还有一道门可以通往别处。 第41节 穆语蓉指了指那扇门,章珣便以眼神鼓励她推开门去看一看。于是,穆语蓉便就真的这么做了。她推开门,又是间新的屋子,入眼却是花鸟嵌白玉屏风,绕过了屏风之后,便是一汪以玉石为砖砌出来的水池。 水似乎是为活水,且不见有入水口,却可见角落有出水的洞眼。穆语蓉蹲下身,试了试水温,并不凉,心里便认定这应该是温泉水了。一时间又是感叹,这别院未免设计得太过巧妙了一些,处处都叫人觉得惊喜。 章珣已然跟着穆语蓉也走了进来,穆语蓉转过身,看着章珣问,“我猜……是你自个儿设计的?”章珣只是笑,穆语蓉点了点脑袋,又说,“却连这个也会。”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 “往后咱们得了闲,便来这儿小住,是不是比住宫里更得趣?”章珣含笑询问,穆语蓉点点头,却道,“只是,哪儿有那么闲呢?”她觉得自己确实算得上是清闲,可是,没有觉得章珣是这样。 当下想起前几天还甚为忙碌的章珣忽然便不忙碌了,总归是有个理由,她便到底问了一句,“我们来这儿,夫君是怎么与父皇母后说的?” “你想来了,我便闲了。”章珣见穆语蓉转过身去依旧打量着这一处地方,也走上前,从背后拥住她,继续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说,是去为他们抱上孙儿努力。”又解释,“这儿的水是一眼活泉,到时候,我们便在这儿沐浴。” 听到这话,穆语蓉心里不觉一个咯噔,想着,什么叫我们……于是,等到夜里的时候,她便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做我们。 · 他们一共在别院住了十天,这十天里,章珣不见处理任何公事,每天的事情,不是捉着穆语蓉……就是陪着穆语蓉……好像真是贯彻落实让皇上与皇后早些抱上他们的孩子这一目标。不因任何而烦扰,悠闲自在的十天转眼便过去了。 动身回宫的这一天,他们睡饱了方起身,又用过早膳。穆语蓉先是回了一趟穆国公府,曾经是傅二爷房中姨娘的白芷,已然被穆延善收到了房里,从此住进琼音院。 穆语蓉陪老夫人说过会话,再寻了穆语妍说了会话,最后方去了找韩欣凉。不仅韩春杏在,韩柯也在。穆语蓉长话短说,事实上,也不过是过一回明路罢了。韩柯当初卖了命与她,自然事事都听从她的安排。 当下,以韩欣凉年龄也不小了,该考虑起来亲事为由,试探他们对周氏回来这件事情的态度,这一桩答应过穆老夫人的事情也已落定下来。穆语蓉便回了穆老夫人的话,说是已经讲明,并无反对。穆老夫人不免激动,拉着她便是一通的话,且又试探着询问穆语蓉定个什么时间为好。最终,还是落在了半年之后。只因为再过半年,穆语妍便十五岁了。 穆语蓉回到毓华宫,第一听说的却是一桩大事。先前,几位皇子皆是住在宫里,可是十天之后,三皇子章琏已经首先被皇帝陛下下了旨,搬离宫中,住进了王府,偏偏陛下并没有与他封王爵。 皇帝的心思缥缈且难以捉寻,而章珣从别院回来之后,越常被皇帝召见。有的时候,皇帝与大臣们在宣执殿正殿内商议朝事,章珣也在其中。偶尔,五皇子或者是其他皇子,也会有如此的待遇,偏大皇子除外。 这之余,五皇子、六皇子皆在一月时间内,通通搬离后宫,到八月中秋过后,便连大皇子亦被皇帝下旨,未再住在宫里。到了这个时候,宫里面只剩下章珣这位九皇子还住在毓华宫里面。 皇帝的一系列举动,似乎是将心中那杆秤逐渐朝着九皇子偏了过去。朝堂之上,难免有些骚动。穆语蓉并没有知道得十分清楚,大事上面,传得广她确实很难不知道,可底下的其他事,章珣从不与她说。 她对朝堂上的事情原本就不大了解,更没有指点江山的那个气魄。不过,章珣特别不让她操心这些东西,也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宋景止参加科考,与他一起的其他几名寒门学子,虽不如他,但亦有两人中了榜。 他们虽没有身居要职,但对于朝堂上的许多事,自然也清楚。或者确实是她运气好一些,也或者,能够寒窗苦读咬牙拼到如今的这一步,心性之中,多少是包含了感恩的。却也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穆语蓉便有了自己的路子,对于朝堂上的事,可以知道得多一些。即使无法了解到漩涡中心的种种,也不妨碍什么了。穆语蓉打听,却从不在章珣面前提起。她每日关心的,是章珣累不累,吃得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了一些,即使从自己获知的消息来看,朝堂一日越较一日时局更加艰难,章珣要面对的压力也一日较一日更多,她的内心却始终平静。相信与信赖已经在她心底根植,她开始觉得,他们是在以各自的方式在努力,为了能够拥有一个更加轻松愉快的将来。 在这样的艰难时局之中,穆语蓉一直盯着的周家,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周老夫人的幼子,在这个时候被派了外任。她过去安插在周家的那名仆从,在取得了周家人的信任之后,也随着这位周大人赴了外任。 得知到这个消息时,穆语蓉未有太多的话。如今她还未查明,周家与她父母之死有关,她便不会轻易动手。总之,还可以继续观望。 · 九月一过,秋天的尾巴便也溜走了。天渐渐冷了下来,穆语蓉为章珣准备冬衣,亲手替他缝制了斗篷。过去身体硬朗的皇帝陛下,一时之间病倒,不得不卧床休养。章珣越是早出晚归,穆语蓉若不小心睡得沉了,便连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在别院轻松快意的小半个月,今天看来,却似乎像是提前的补偿。或许是因为章珣知道,很快便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而他或许会怠慢了她。只是,穆语蓉并不觉得被怠慢。 皇帝陛下病倒,皇子们皆在床榻旁侍疾,几乎寸步不离。皇帝无法批阅奏章的那一段时间,朝堂事务,俱是由大皇子负责处理。后来,皇帝的身体好了些,又可以审批事务了,这些事情,便不再与大皇子相关。且每每到了处理奏折的时候,只留下章珣一个人。 朝堂上的暗涌始终不曾影响到穆语蓉的生活,她依旧与过去那般,闲时去与太后、皇后请安。每次在凤鸾宫,皇后都不会留她太久,反而是太后,常常留她用过午膳再回。而诸如孟碧悠等人,自从她们不住在宫里,穆语蓉便更少见了。 偶尔冯琳琅、顾明珠或者穆语妍会进宫来看她,却随着时间推移,便越艰难。穆语蓉知道一些事,也对大皇子会做出逼宫夺|权之类的事情有所心理准备。过去不曾了解,如今探知到一角,也觉得,这样的举动……或许再来几辈子,也未必会改变。 皇帝陛下是这个年纪,又始终身体强健,大皇子始终未被立为太子,且他一年比一年年龄更大。眼看着,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却触碰不到,不免心痒难耐。这不仅仅是没有耐心这么简单。 前一世,身为九皇子的章珣,在她的认知里面,并未得到皇帝陛下的器重与赏识。或许不是他不能,而是他自己没有那样的意愿。那么,这一世又有了,是因为什么?有他参与的那次出征,确实仅凭三年的时间,便取得胜利,而前世,那是花费了多一倍时间的成果。 战场上的章珣是什么样子,穆语蓉不了解也不清楚。可,毫无疑问的是,他让大皇子感觉到了深深的威胁,且再无法淡定。原本,没有这些事情,章熙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有了威胁?且,皇帝陛下的含糊态度,与偏向于章珣的举措,只会令他无法再安心半分。 章珣身上有功绩在,朝堂上有倾向于他的臣子,亦属正常。沙场也是一个好地方,可以发生许多事情也可以布置许多的事情。活下来,便是胜者。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会到来,谁都说不好,穆语蓉也是一样。但,该来的却总是会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依旧来得悄无声息。穆语蓉立在窗前,看着鹅毛大雪悄然飘落,便想起来了那一年的冬天,她在书房里看雪的时候,章珣忽然就进来了。一时之间,房门真的响了起来,穆语蓉转过了身,看到来人,眨了眨眼,倒感觉像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不见,章珣见穆语蓉定定看着自己,忽然就觉得心疼了。其实,穆语蓉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每天都不怎么愁心烦扰,虽然没有长胖却也没有暴瘦。 章珣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早回过毓华宫,穆语蓉笑着替他解下了斗篷,和那次一样,没有冒着雪便没有什么水渍。只是眉眼之间,多少带着少许的寒意。 穆语蓉握着他的手,不怎么暖和,便紧紧的握着,又搓了搓,问他,“用过晚膳了吗?”章珣摇头又将她带离了窗前,说,“还没有,难得早早处理完了事,便回来陪你一起用。” “想吃什么?”穆语蓉再问,章珣只道随意,她便自出去吩咐一声。等到又再回了屋里,却见章珣已然半靠在小塌上睡着了。 ☆、第68章 欺负 章珣或许是太累了,且也并不怎么放松,即使睡着了,依旧拧着眉。穆语蓉觉得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可章珣没有。这段时间的劳累,让他瘦了许多,两颊也微微凹陷。不觉伸手抚平章珣紧蹙的眉心,一时轻叹了口气。 拿了薄毯过来替章珣盖上,穆语蓉便坐在一旁,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又拿了针线做起女工。顾明珠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到时候孩子出生,见面礼总要有的。其他的东西自然也会一起准备着,却也想着可以做点别的。就算并不好送顾明珠,她也可以自己留着。 晚膳准备好的时候,章珣仍未醒来。穆语蓉没有喊醒他,只是吩咐让厨下暂时先将吃食热着。章珣醒来的时候,约莫是这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睁眼,便见穆语蓉正在低头安静的做事,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线头优美而动人。 感觉到章珣灼热的视线,穆语蓉抬起头,又偏过头去看他。见他醒来,便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一面起身一面说,“晚膳已经好了,你还睡着,我让他们先在灶上温着,等你醒了便也可以用。” 穆语蓉还没走出去两步远,章珣已长臂一伸,将她拉住。本欲出去吩咐摆饭,这会儿又被章珣绊住步子,穆语蓉不免疑惑转过身。章珣这会儿侧了身子,正对着她,待她转身便松手,复往里让了让,拍了拍小塌,说,“不着急。” 一时间会意,穆语蓉便坐了下来,脱了绣鞋与章珣并排躺到了小塌上。当下章珣长臂一捞,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下巴磕在她的发顶,轻轻的摩挲。纵然再无别的言语,却亦都享受着此刻的温存。 穆语蓉窝在章珣怀中,呼吸之间满满都是独属于章珣如松似柏的淡淡气息,心情也变得分外安定。她一动不动,就这么被章珣抱着,连思绪都有些放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章珣开口,说,“晚晚辛苦了。”仿佛含着轻叹。 章珣知道她的乳名,却很少会喊,只有在……的时候,尤其喜欢。因为出生的时候,比估算起来的日子晚了大半个月,她的爹爹说,她来得太晚了,让大家等得着急,便与她取了这个乳名。 偏是章珣在这个时候喊起这个称呼,又一副歉疚的语气,穆语蓉觉得,并不是很想要听。她起了坏心,先是手伸过去摸到章珣的脸,跟着人也一块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后,又松开手,探到他的衣服里,一顿乱摸…… 章珣早出晚归的这一段时间,他们也就许久不曾……穆语蓉故意的使坏,章珣禁受不住,很快呼吸就变得急促了许多,且欲化被动为主动。穆语蓉却寻机逃走,并不让他轻易得逞,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看着章珣一双眸子沉沉,视线比之前更加热烈,可依旧不见恼意——他似乎从不恼她,无论她做了什么,穆语蓉想着,又说,“我不辛苦,也不委屈。”她轻轻巧巧的说着,坦荡且自然,陈述着自己的感受。因为不辛苦,也并不委屈,所以不想要听到那样的话。 章珣却只是笑,重新伸手去捞与自己足有半张小塌那么远距离的人。即使穆语蓉没有反抗,也没有再逃走,他依旧状似委屈,低声说,“夫人欺负我。”也不等穆语蓉反应,便重新吻住她,又含糊的说,“欺负也喜欢。” …… 用罢了晚饭,两人各自沐浴梳洗,章珣心情似乎变得好了起来,也不困了,兴致满满摆了棋拉着穆语蓉一起下。屋子里十分暖和,两人皆只着寝衣,穆语蓉长发披散,还未干透。 章珣兴致颇好,穆语蓉自也不扫兴,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副棋还是当初穆语蓉送与他的,上等白玉与墨玉做的棋子。章珣一直保存得十分好,却也是第一次拿出来用。 随意下过两局之后,穆语蓉犯困。章珣试了试,见她头发已经干了,便抱着她去睡,却少不得共赴*巫山,极尽温存与缠绵缱绻。 · 第二天,穆语蓉再醒来时,章珣已经起身离开了。一旁的位置,连余温也无,却不知他起得多早。等到穆语蓉用早膳时,章珣命兰溪亲自送了封信笺过来。 是宋景止写来的信,信中只说有重要的事情,待他回临安,再行细说。如此,便无疑是意味着,那桩陈年旧案终于算是有了重大发现,且还不是信中三言两语能够说明得了,又或者是,并不适合在信里面说。 “九皇子殿下说,让夫人用过午膳,有时间便去一趟武仁殿。”待到穆语蓉看完了信之后,恭敬候在一旁的兰溪才将章珣的话一并转达。 既然是这样,无疑是说宋景止今天便会到临安城了。穆语蓉颔首,示意自己明白,兰溪便告了退,没有再多留。穆语蓉回屋,再想起信中的内容,记起如今已知的种种,隐隐间觉得……到底还是希望,宋景止带回来的消息,真正有用。 依着章珣叫人递过来的话,待用过了午膳之后,穆语蓉只带了养娘一个人,往武仁殿去了。章珣有的时候会在殿内见人,或者处理一些事情,因此穆语蓉甚少往这边来。 早间虽然停了雪,午间却又下了起来。穆语蓉踩着积雪,远远看到武仁殿时,也看到了在殿外等着她的章珣。外面不比殿内暖和,而章珣身上未披斗篷或者是大氅,穆语蓉便放快步子。养娘在一旁为她撑伞,见她脚步快了些,忙也跟了上去。 到得了跟前,穆语蓉见章珣眉眼温柔,心弦稍松。养娘收了伞,又接过她递过来的袖炉,便只在外面候着。有小太监过来又再接过了养娘手里的东西,请着她到偏殿稍等,而章珣已牵着穆语蓉走进了殿内。 · 自那时章珣提前从边关回了临安,穆语蓉在穆立昂那儿见过了宋景止一面之后,两个人便未再见面。到如今,算起来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被时间与官场更加打磨过后的宋景止,已是愈发显出一表人才的气质,温文的气质亦是添上了几分潇洒。 宋景止跪伏在地上与穆语蓉行礼,目不斜视,比之上次见面,已坦然许多。那时便知自己的种种想法不过痴念,现在更是,却不必继续折磨那样自己。能够为她办好这件事情,亦算是多少还了她的恩情罢…… 免礼之后,宋景止未坐下,只是躬身立在殿中,盯着地上,不去看殿中坐着的两个人。他在心里将事情稍微捋过一番后,徐徐说道,“多年前,那一桩案子,确实是经的许大人的手。虽则官府的案宗里面有许多语焉不详之处,但是在另外的一份许大人单独记事的案卷里面,记载过当时查案的种种疑点。” 宋景止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自己誊抄下来的案卷内容,上前递与章珣。章珣看过之后,又将东西递给穆语蓉。穆语蓉看得很慢也很仔细,一边看,又一边细细思索。 从明面上来说,她的父母的死因是马车不慎坠崖,可是这份案卷里却写到当时有发现人为消灭马车行路痕迹的情况存在。这便是佐证了不是意外而是谋杀,可这无法当作是切实的证据。也就意味着,即使如此,依旧无法指向穆延善。 除此之外,再有一点十分重要的,便是当时去寻找尸体时,只找到了她的父亲穆延良的尸体,而不见……在那案卷里还写着,男尸有所残缺,或是野兽所为,但附近偏并不见野兽的踪迹。 她的母亲尸体不见踪影,父亲尸骨不全,这些事情是穆语蓉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自己父母因马车坠崖而亡,不曾寻见了尸骨,因而只有衣冠冢。穆语蓉心中难免惊诧,又觉悲痛。 在那个时候的她的二叔穆延善,如何有那个能力,能够将这些事情一一压下去?恐怕就算是她的祖父,也不见得有这个能力。从记载来看,当时案子还没有调查清楚的时候,许月的父亲只是一介县令,上面一压,草草结案,盖下了两人尸骨被野兽拖去了且尸骨无存的定论,便再无翻案的余地。 前世,她之所以知晓了父母之死别有隐情且与自己的二叔有关系,与她前世嫁入的薛家不无关系。且也正是因为自己在意识到是周氏设计害得她嫁给了那样的一个病夫后,慢慢了解到的。 如果真的要说,她并不曾掌握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那桩事情,也确实在穆延善与周氏身上证实过。重生之后,不愿再与薛家有牵扯,也就没有往薛家的人身上打主意,更一直都想着能够掌握到更加有利的证据便好了。 穆语蓉在思考的时候,下面的宋景止的内心同样在挣扎。他掏出来的东西,只是一半而已,另外的一半,还在他的身上。他很犹豫也很矛盾,是否要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一面是,她想要查寻自己父母的真正死因,一面是如果继续查下去,说不好会不会查出来不得了的东西…… 真相或许并不复杂,但更大的可能是,不知道真相比较好。 恍惚之间,宋景止想起来了那一次的事情。他因为不曾提前了解过事情的始末,便无端端站在了他以为属于弱势的一方。即使努力控制了言语,亦掩不去期间多少对于她的并不相信,以及他自己的自以为是。 那一次的事情,令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羞愧,也感觉到他确实配不上……只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有些事情,努力也是没有用的。尤其是,一开始便不属于一个层面。 宋景止垂眼,从衣袖中再掏出了藏着的另一半誊抄下来的卷宗内容,双手奉上,却依旧说,“臣人微言轻,理不应多嘴,然……此事,或许不该追查下去。”即便知道只是废话,他还是无法闭嘴。 章珣将另一份复刻出来的卷宗也接了过来,对于宋景止的话,未说什么。看过了之后,如先前那般递给穆语蓉。这一半里面写着的东西,倒确实比先前的那一半要有意思得多。 穆语蓉接过东西之后,没有立刻便看,却先是与宋景止微笑说道,“多谢宋大人的好心提醒,我自有分寸,必不会牵累到您。” 她并没有别的意思,也无任何嘲讽之意。宋景止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多少有猜测。不牵累替她辛苦查这些秘辛的宋景止,是因为她自己的度在这里。只是,对于宋景止而言,终究意会不到这许多,他也不再多言。 穆语蓉将另外的这份内容看过之后,明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已印证了两三分。有些东西不能继续查下去,可有些东西并没有问题。她无法探知到,当时将她父亲遗物藏起来的许大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也不见得这些东西能够帮到她许多,可是,这是另外的线索了。 从前便知道,许月的父亲是清正廉明的好官。现今再看,并无半分偏颇。如若许大人真是因为这些事情而遭陷害,不知道她赎下许月这件事,算不算得上一定程度的报答?可她自己很清楚,她并不是出于好心。一个韩欣凉,一个许月,机缘巧合,她知道了太多过去不曾知晓的东西。 展开的宣纸再收了起来,穆语蓉第一次想和章珣谈谈这些事情。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与他好好说一说,便十分有必要了。心下想着,穆语蓉起身,又与宋景止说,“不知可否麻烦宋大人,再替我寻一寻父亲遗物的下落?若是有许大人孤女的帮助,或许可以再试一试。” 宋景止确实曾经试图找过,始终是一无所获。当下听到穆语蓉的话,宋景止讶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首,只应下了一声,说,“是。” · 待到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穆语蓉扭头看着章珣,直接问他,说,“还应该查下去吗?” 她心里始终有个想法,便是章珣应该比她知道的事情会更多一些。可是,章珣从不说破,或许是不想插手她的事情,又或许是因为不想左右她的想法。不过现在,她反倒很想听一听章珣的意见。 “你想要查下去吗?”章珣没有正面回答穆语蓉的问题,只是很快就反问了她一句。穆语蓉一时间便很认真的思考章珣的问题,而后肯定回答,“想。” 稍微顿了顿,穆语蓉才继续说,“可能是我偏执了,但始终无法轻轻放下。如果可以离真相更近点,终究还是想要知道。仅仅是,怕自己拿捏不好分寸,最后还是不小心越了界。” “那就查下去。”章珣同样给了穆语蓉很肯定的这样一句话,又说,“还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我帮你看着一点,拉着你,不叫你走错路。” 章珣的话令穆语蓉顿时间心头一暖,不免微笑,又重重地点头。一时间想到,要寻求许月的帮助便意味着许月得离开临安,去往奉临县。虽然离临安城并不怎么远,但也到底要走一阵。 想到了这一层上面。穆语蓉便追问章珣一句,“许姑娘能走得开么?五哥那边能同意吗?”章珣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既提起了许月,穆语蓉原本心里就一直埋着个问题,干脆在这个时候直接对章珣问了出来,“当初你也是想去赎她?” 章珣仍旧点头,穆语蓉欲再追问,想到近来叫章珣累心的事已经足够多了,她不必非在这个时候添上一桩,因而到底住口,未再多言。 · 宋景止从宫里出来,没有多逗留,便欲回奉临县去。此番回临安,本便是偷偷行事,更没有多待的说法,且他的母亲还在那边等着他。唯独心事沉沉,难免有些魂不守舍。 骑马打朱雀街走过的宋景止头上戴着幂篱,叫人无法轻易辨清他的容貌。他虽未催身下马儿尽力狂奔,但亦不是悠悠闲闲的做派。偏偏分了神,一个不留心,便差点儿撞上了一位姑娘。 第42节 韩欣凉新买到只活泼可爱的兔子,抱在怀里十分喜欢。穿过街道时,注意力都放在了怀里的小动物上便未注意到有马奔过来,又仿佛是一时失聪。若不是跟在她身后的韩柯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怕是这会儿便受伤了。 看着那人连忙勒停了身下马匹,马儿骤然停下,长啸间抬起前蹄往后仰了仰。马背上原本戴着幂篱而无法窥知容貌的人,在一个瞬间,亦是有了短暂暴露。韩欣凉眼也不眨,定定的看着马背上的宋景止,辨清了他的容貌时,心想,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姑娘没事吧?”宋景止乍惊之下,连忙询问差点被他撞到的小姑娘的情况。看到对方呆呆傻傻的看着自己,一时间反而拧了眉。问了一声没有反应,宋景止又问,“姑娘?” 韩欣凉心想着,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韩柯却已替她回话,冷冷丢下两个字,道一句,“无碍。”便拉着韩欣凉先走一步。韩柯当时也看到宋景止了,韩欣凉不认得这人,他却多少有印象。 宋景止注意到韩柯之后,却没有认出他来。只是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见人已经走了,而小姑娘也并未受伤,却没有继续想下去。打起精神,已不敢再分神,继续赶路。 · 穆语蓉将事情和许月说过之后,许月便应承下来。既然事情也牵扯到她父亲是否为人所陷害,她亦很难不管。到了第二天,收拾停当,许月便在护卫的护送之下,也去往奉临县。 许月去了七八天时间,只是,并不曾带回来任何新的消息。穆语蓉无法强求,却感觉到,这确实属于一桩艰难的事情。总觉得真相离自己不远,或许只隔着那么两三层面纱,却始终无法揭开一窥究竟。 另一边的朝堂上,形势始终紧张,没有多少缓和。甚至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年节也未好转。在这样的无声无息之间,穆语蓉也在毓华宫里度过了与章珣成亲之后的第一个年节。 宫里面规矩颇多且也正因为规矩很多,譬如在穆国公府,许多事情都要穆语蓉操心,在毓华宫却不必。相比之下,到底还是觉着,宫里头少了些人味,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过去在穆国公府,有穆老爷子镇守的年夜饭,尚且算得上是和乐。宫里面,皇帝陛下坐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再并着诸位皇子们、夫人们,小皇孙们,以及后宫诸多妃嫔们,即使管弦丝竹,乐声不断,歌舞翩跹,亦透着凉薄。 穆语蓉心有所感却不甚在意,有章珣在旁边陪着,倒是觉得也足够了。只是,须得熬到子时,皇帝陛下赏菜赐福之后,众人又到殿外去看烟火。等到皇帝陛下看够了,其余的人方能够回去休息。 被章珣牵着走在后宫之中,耳边不断响起的是天边烟火炸裂的声音,过去但凡听到便要骤然心惊的感觉,不自觉就平定下去了许多分。时间越长,对身侧的人依赖更甚,可这样有所依靠的日子,又是那么的让人感到愉悦。 父母去得太早,下面又有个弟弟在,这一世重生了之后,许多事情也需要自己努力扛着。扛不扛得住,都总归是要扛的。可是,章珣出现了。最开始的时候,她抗拒过也否定过,带头来,依旧落到了他的掌心。 穆语蓉握着章珣的温暖的手心,感受着他手掌微许的粗粝。星斗满天,汇聚成一条长长的美丽星河。烟火渐渐停止了,穆语蓉偏头看向章珣,对上他的视线便露出一个甜甜的乖巧笑容,反叫章珣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不知不觉间,明明不算短的路却也就这么走完了。 之后,自大年初一起,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会客、见人。她抽着空得了闲,才从宫里出去,与自己的祖父祖母拜了新年,又见过姑姑等人。外祖母那儿于她而言是一定要去的,于是便也是知道朱省辰出了年节便准备入军营之事。 朱家再如何式微,这些事情上多少办得到。穆语蓉当下便提了一提穆正轩的事情,与自己外祖母说定。为着这个,拜新年的时候带过一马车的东西到朱府,之后又命人另外送去许多,且将单子记妥当,只等以后有机会和穆正轩算一算账。若是没有那个机会,便也只得认了栽,却绝不能够叫自己外祖母吃亏。 · 忙忙碌碌之中,年节便也过去了。穆老夫人大约是惦记了半年将周氏接回府中,因而一出元宵,这事儿即刻落定下来。穆立行以及穆立慎两个人,遵了老夫人的命,带着管事仆从并着丫鬟婆子,恭恭敬敬将周氏接回了穆国公府。 家庙里面的日子不好过,过去那个颇有风韵且粉面红唇的穆家二夫人,恍惚似老了许多。一双眸子,始终黯淡无光且人也瘦到有些脱形。穆立行与穆立慎再见到自己的亲娘,看到人变成这个样子,都是痛哭流涕,跪地疾呼,只道是做儿子的不孝。 周氏被迎回了穆国公府之后,先是对上了穆二爷收进来的姨娘白芷,光是看到白姨娘的这张脸,已是心中叫人狠插一刀。知道穆语妍如今掌着家,且做得井井有条,即使面上不显,亦欣慰不已,却从穆语妍口中得知,是穆语蓉开口,她才能够回了来。 穆语蓉嫁入皇家,做了九皇子的夫人,更叫她心中大痛。最后,她还须得时时对着韩家的人。再看看府里头的下人,她的人,又还剩下几个?这种种的种种,亦无非是让她从家庙里出来,再过上另外一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周氏从穆语妍口中知道了穆国公府的情况,原先便无多少分的欣喜,而今更是荡然无存。见女儿对着自己痛哭失声,亦不知如何安慰。她抿唇不言仅仅是看着,始终想不通透,那个明明该被自己养废了的人物,为何成了今天的模样。 穆语妍哭过一阵,劝过一阵,念自个娘亲舟车劳顿,便不打扰她休息,先出去安排其他还未曾妥当的事。周氏呆坐了片刻,终于露面的穆延善进来了屋内。 在看到自己这个分别了多年的丈夫的这一刻,周氏没有感觉到欣喜,也没有感觉到舒心,甚至,她心里奔腾起了一股恨意。她恨错付年华,恨错信了人,也恨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做下那些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但她在这世上一天,便绝不会叫那个白姨娘骑到她的头上! 周氏垂眼,神色淡淡,似乎与穆延善无话可说。当初,她将事情全部抗下来,即便不是为了穆延善,也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孩子。可这个人,又到底做了些什么好事?周氏想着这些,搁在小几上的手不觉攥紧了,指甲嵌进肉里,面色仍是一变不变。 穆延善对着面前神情淡漠又形容枯槁的人,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他略站了会儿,到底觉得气氛压抑且不自在,未曾有多待的心思。相对无言半晌之后,穆延善终于轻咳一声,说,“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将养着罢。没什么事,我先回外书房了。” 停了半晌,见周氏依旧是无话,穆延善古怪的看她一眼,抬脚离去。待到穆延善走后,周氏方抬起头,眼眸里闪过的,却是赤|裸|裸的怨毒。 · 听雨依照穆语蓉的吩咐,回了一趟穆国公府,捎了不少的东西。以穆语蓉如今的身份而言,便应当是叫做赏赐了。待她回到毓华宫复命,自也提及周氏的诸多相关事宜。穆语蓉不过随意听着,养娘在旁边,却听得认真。听完之后,没忍住发表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二爷与二夫人做了这许多年的正经夫妻,现如今,反而因为一个外人,变成这般模样,一日夫妻百日恩便都做不得数了么?就算不看这么多年二夫人的细心服侍,看在少爷们、二小姐的面子上……也该对二夫人好些吧。” 一面,她觉得周氏罪有应得,一面又不忿于穆延善的不顾情分,替周氏可怜。养娘说着,一时间又是叹气,却笑道,“还是小姐和九皇子殿下好,和和美美的,没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也没有外人打扰。” 穆语蓉听她感慨颇多,当下也只是笑,却说,“你今儿个也二十了罢,是该出嫁的年纪了。回头我叫殿下留心着,若是有好的,平头正脸些,品性也不坏,且好好问问。” 头一回被穆语蓉调侃这样的话,养娘的脸“腾”地便红了。穆语蓉看得稀奇,听到养娘一时又说,“奴婢只想在小姐身边好好服侍小姐,没有其他任何的想法。”穆语蓉并不往心里头去,可更加在意养娘的模样,不免好奇,追问,“自个已经瞧中了?是哪一个,指来我瞧一瞧?” 养娘羞红着脸看一眼穆语蓉笑吟吟的样子,一时间似乎恼怒,到底不敢在穆语蓉面前放肆,便跺了跺脚,气笑着走开去了。 养娘越是如此,穆语蓉越觉得便是这么回事,她转而再问听雨,“是哪一个?” 虽然听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一如既往地耿直,说,“多半是九皇子殿下身边的那个小侍卫罢,名姓却不清楚。” 穆语蓉了然地应下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深两分。 · 天气逐渐转暖之际,朱省辰一如先前朱老夫人与穆语蓉说的那般,被打包送到军营里面去了历练。穆正轩承下朱老夫人与穆语蓉的情,未曾与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提起,只当和穆老爷子说过,便随着朱省辰一并走了。 待到阳春三月,往常都十分准时,却已是第二个月不曾来月事的穆语蓉,即使还未曾召过太医诊脉,心里亦多少确定,自己恐怕是有了身孕了。在一个生机勃勃、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春天,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当这个想法在心底冒出来后,甜滋滋的心情便再无法减淡半分。 出了年节,章珣比过去更加忙得分不开身。过去至少能够回来陪她睡上至少两个时辰,到现下却常常一起用过晚膳,便无法继续多待。这样的情况,亦是让穆语蓉觉得,那一天恐怕更加近了。 穆语蓉仔细想过,终究没有召见太医,也没有与章珣提起这件事,只是与傅婉莹通了声气让她进宫来看自己,顺便带名靠谱的女大夫来。到了这个时候,她便也彻底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月事没有来的第一个月,穆语蓉便已经开始注意着饮食与身体。等到确定下来,更加坚定着要将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不叫章珣分心。如此,一直到三月二十三的这天,前一天一夜未归的章珣,在穆语蓉用早膳的时候忽然出现。 他大约是一整晚都并没有休息,下巴冒了青色的胡渣,眼底亦有青黑之色,眼中红色血丝清晰可见,虽然精神状态似乎还好。 穆语蓉连忙站起身去迎他,想说让宫人再布餐具,让他一并用些东西,章珣却只摇头,而后便说,“这两天都小心一些,也不要出毓华宫,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本以为不知情的人却不想已经知晓了,穆语蓉惊讶又不惊讶。这番话无疑是暗示她或许便是在这两日……穆语蓉心里明白这是桩大事,慎重的点头,应承下来了章珣的话。章珣并没有多逗留,说过这些话,抱了抱穆语蓉复与她深深一吻,便如来时那般匆匆走了。 也是这一天,毓华宫里外多了许多的侍卫,更时时刻刻都有小队穿着铠甲、一脸肃杀的将士在巡逻。同样是这一天,穆语蓉既收到了顾明珠的消息,也收到了朱老夫人、傅婉莹等人的消息,却无一不是让她小心一些。穆立昂想入宫来见她一面,被穆语蓉拦了下来,只要他在府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前世大皇子章熙便不曾成功过,穆语蓉知道这一点,便没有十分的惶恐。可她的心里仍是有些许忐忑,不是不信章珣,但是心底挂念,事情没有落定之前,不免还是放心不下。 只是,多想无益,穆语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将匕首藏在身上,以防万一。外面气氛唯有更加凝重,她便几乎不出屋子。养娘、听风、听雨都紧跟在她的身侧,哪也不去。 白天到底平安无事的渡过了,跟着夜幕徐徐降下,穆语蓉如常用过晚膳,见天色已晚便在屋子里转了转,当是散步消食了。之后洗漱梳洗,和衣躺到床上,却睡意全无。 往常章珣不在的时候,养娘就睡在外间,今天她却只说不困,似乎又不知道做点儿什么好,便拿着绣花绷子守在穆语蓉床头,多少有事情打发时间。听风听雨俱在外间待着,并没有进来。 穆语蓉闭眼躺了许久依旧清醒,如此反复挣扎一个时辰后,养娘看不下去,便悄声说,“小姐若睡不着,不如看会儿书或者奴婢陪小姐说会儿话?” 事实上,又哪里有那个心情。穆语蓉坐起身来,半靠在床头,却只问什么时辰了。养娘便回她已是亥时三刻。夜已经深了,外面听不到多少响动,寂然得仿佛就是在等着重大事情发生。 穆语蓉瞥到一眼养娘绣的花样,却是两只戏水鸳鸯,不免拿起来细看半晌。养娘不意她忽然感兴趣起这个,听到穆语蓉问她是准备送给谁,难免又觉得害臊。一时去拿回了自己的东西,低声说,“小姐不要取笑我了。” “那个小侍卫,叫什么?”穆语蓉追问,养娘支吾着不作答,最后,却摇了头,声音越发低下去,又是涨红着脸,道,“奴婢不知道。”话也还未说过,如何知道姓名……她没有打听过。 看养娘这般,穆语蓉一时没忍住低笑了几声。养娘难免嗔怪一句,脸上也是多少带着笑意,或许也觉得自己有些傻兮兮的。两个人心情放松了一些,却也是在这个时候,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打斗的声音由远及近,穆语蓉和养娘脸上的笑皆不见。穆语蓉下了床榻,养娘忙劝她在屋子坐一坐,自己出去外间看一看情况。听雨出去略看了看,便进来回话道,“小姐,有人打进来了,侍卫们正在将人给拦下来。” 穆语蓉心里多少紧了紧,外面顿时又传进来洪亮且中气十足的两声,“二皇子!请不要再往里面来!”养娘脸上浮现了错愕,穆语蓉亦是有些心绪复杂。章琏亲自来捉她,目的为何,并不难知道。 随后,章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却是冲着里面喊话,直接与穆语蓉说,“九弟妹,九弟说想要见你,托二哥我过来接你过去。”当下听风也进来,低声说道,“小姐,他们已经在外面了。” 如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章琏带人已经逼到了这里面来,怕是外面的人终究要抵抗不住。几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养娘、听风以及听雨便都看向了穆语蓉。 穆语蓉还未曾说话,章琏的声音又再响起,这次却道,“你不出来,我就只好进去里边请了。” ☆、第69章 时局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四个人的神色无一不是凝重。穆语蓉抿唇,飞速的思考着。她知道前世大皇子章熙逼宫事件之后,没有受到牵累的皇子只有章炜和章珣,那么,二皇子章琏自然是大皇子一派的人。 此时此刻,章珣或许正在皇帝陛下的身边面对着严峻的形势,必然分心不得。二皇子章琏若是不与大皇子章熙在一处,章珣不会注意不到,没准救兵这会已经在路上了。不过,她绝不能够落到章琏的手里。 他们认定自己可以让章珣乱了阵脚,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到毓华宫里来拿她。穆语蓉只希望章珣能够镇定一点,淡定一点,不要被这些人的话所瞒骗。她不能够落到其他人的手中,无法与其他人通气,也就不能假装落到章琏的手中而被带离毓华宫。那么,只能够赌一把,可不可以反制住章琏了。 只是,很久之前和沈茹莺之间的冲突曾暴露过了她会武的事实。她的底细,估计早已被摸了个七七八八,恐怕对方来的时候也有所计较,那么想要成功也不会容易。穆语蓉觉得犯难,可无法在这个时候退缩。 养娘看着她的神情,多少猜中她的心思,便连忙低声却坚定地说一句,“小姐不能出去。”情况危急且紧迫,更不容穆语蓉出现一点儿闪失,养娘不想要看她去冒险,更担心她会有事。过去从来不置喙穆语蓉任何决定的听风和听雨,这个时候也都附和养娘的话。 外边又再响起来了打斗声,穆语蓉狠下心,只说,“我自有分寸。”一时间想到什么,又从发间拔下了一支赤金簪子,藏到了袖口。可惜平素用不上,屋子里也没有绳索,只是若她失败了,有没有就没差别了。 穆语蓉往外面走,养娘咬牙不得不跟上,听风听雨则沉默无言,走在前面。房门被打开的瞬间,原先不过漏点儿进来的血腥气味,瞬间在斜风细雨中夹杂着扑面而来。 绵绵细雨挡不住火光冲天,地上尸体横陈,血水一滩又一滩。活过两世,亦不曾见过这般的情景,有了身孕却到如今都没有孕吐反应的穆语蓉,顷刻间觉得有一点反胃。 殿外守着一名将军、一名头等护卫并其他十数人,而对面站着的章琏,身后却站着乌压压的一片将士。在房间门被打开的时候,打斗恍然停了下来,两边又自动分开,隔开了安全的距离。为了捉她一个,却也当真算是下了血本了。穆语蓉虽觉得全然没有这个必要,但挡不住别人以为这样做值得。 她的视线最终落到了章琏的身上,他们接触一直都不多。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皇家的人,除了章珣之外她都没有过于深入的了解。与时日浅短有关系,也与她知道这些人有异心有关。 望满阁的那次,章琏的突然出现,她也以为有问题,却始终不曾见过别的异样举动。就是依着章珣的说法,孟碧悠与章淑慎那次的事情,也确实与她无关。若是有关系,应当会提醒她多注意小心才对。 风吹着立在章琏身侧将士们手中的火把忽闪忽闪,他的面庞却叫人看得清晰,连带着还有他脸上那抹别样笑意。见穆语蓉出来,显然正合他的心意,脸上的笑都深了许多。 “九弟妹是个明白人。”章琏眉头轻挑,噙着笑看着穆语蓉,这话简单,却可以随便怎么理解,便是体会出个复杂意思来,也并不难。 穆语蓉的面色缓和了少许,跟着嘴角同样带了一抹笑意,却只是说,“三哥既有夫君之托付,可到近前来说话。” 章琏顿时间便哈哈大笑两声,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反而更加渗人,而后眯眼又望向穆语蓉,说,“九弟妹亦可到近前来说话,如何站得那样远,你我既是一家,反倒是生分了。” 当下间,章琏见穆语蓉点了点头,脸上笑容看不大清楚,只听到她说,“是了,如亦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得叫无辜的人白白折上条条性命。”心中顿时警觉,脸上仍旧是笑。 “九弟妹果然是个明白人。”章琏又说道。 那将军与那一等护卫此刻听他们言语,见这位夫人脸上依稀可见坚毅之色,心中却不知该作何感想。只是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拼死也要护她周全,自然不敢让她真的再往前哪怕是一步,因而穆语蓉欲走向章琏时,两个人都连忙伸手来挡。 “请夫人即刻回屋。” 穆语蓉看了两眼他们之后,反而笑道,“那是二皇子殿下,如何还能够真的害我?还不速速退下,没得惹了二皇子殿下不高兴,讨来一顿苦头吃。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说话之间,穆语蓉又再往前迈步,听风听雨与她开路,再无人来拦。 与章琏之间不过十来步阶上阶下的距离,穆语蓉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时间却好似走得分外慢,而众人皆莫名屏住呼吸,似乎是想要看她究竟要怎么做又不觉得她可以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 穆语蓉走到了中间的位置,便顿时间停住了。她心里有些没底气,脸上还能够撑着一抹笑。章琏始终一动不动立在原处,站定之后,穆语蓉便再说道,“三哥可到近前来说话。” 章琏确实知道穆语蓉会武之事,因而当穆语蓉忽然停下不动,又要他上前,自然瞬间认定了她的心思。他依旧没有动,穆语蓉又说,“不过是想和三哥讲两句体己话罢了,却也不行么?慎儿的事,三哥不想知道么?” 前面的话并未叫章琏动摇,可穆语蓉的后面的话,终究令他眸光微闪。赌中了这一点,穆语蓉虽不敢就此松气,但到底是好事。她必须让章琏单独走到她的面前来,否则做什么都没有用处。 慎儿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且确实十分可爱,那次慎儿中毒,章琏也对慎儿十分关心,她才会把慎儿搬出来。既然他们会想拿下她以钳制章珣,她同样可以戳一戳他们的软肋。哪怕他不觉得有什么,若是在乎,怕多少还是会疑心。 穆语蓉见章琏有了些许的动摇,便继续含糊地说道,“三哥若是不肯上前,是希望我在这儿将话说出来,好叫这里的人都听到么?”一时间反而是笑,“如果听到了不该听的,或许有些人好处理,不知道有些人……到时候,三哥又该怎么办?” 章琏和孟碧悠之间的事情,穆语蓉并不清楚。她这些话,也是随口胡诌,能不能戳中章琏全凭运气。虽然不知道,但是想一想,多少还是觉得有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大,便值得试一试。 拿不准穆语蓉是否真的知晓一些隐秘事情,又不敢轻易小看了她,章琏忍了一忍,脸上终未露出端倪,却是笑道,“何苦拿些胡诌的浑话做些挑拨的事儿?我自上前与你说话便是。”一时间,章琏心下想着,且便看看这个人有什么手段,他倒是不信这个人的武力还能够在他之上。 章琏也往站在阶上的穆语蓉走过去,穆语蓉袖中匕首滑落至掌心。待到章琏走近之后,便欲先发制人。洞察到了她的举动,章琏已有防备,当下便隔着衣料抓住她的手腕,匕首坠落地上,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再下一瞬,章琏已然扭着穆语蓉胳膊,架到她自个的脖子上。 看着这一幕的众人,或倒吸一口凉气,或心中暗道些许雕虫小技本就无法拿到二皇子面前摆弄。唯有养娘,听风以及听雨还算定得住,可此时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神色。于是,须臾之间,形势再度扭转。 章琏还没有来得及得意自己判断没有出错,穆语蓉的武力确实不如自己,且自己轻易就可以制住她的这个时候,他的下半身忽然便遭遇了袭击。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令他下意识身子颤了颤,而手上的力度也弱下去大半。 疼痛还未得到半分缓解,下|体又遭到了袭击,穆语蓉从他的钳制中逃脱了出去,当下章琏已忍不住躬身后退几步。面前的人却已闪到了他的身后,她手中,细长而尖利的金簪子抵在他的脖颈,只需一个用力便会轻易刺破他的皮肤。 听风和听雨在这个时候都到了穆语蓉的身边,帮助她一起将章琏制服住,而其他的人,甚至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都难免觉得……这样专攻下三路的招式……未免…… 第43节 章琏一时间暗恨咬牙,却也半点儿都没有想到,穆语蓉竟然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么一下来的。先前试图制服他,亦不过是用来蒙蔽他的假象而已,可他当时疼得说不出话,再下一刻,便被敲昏。 穆语蓉从屋子里出来再到与章琏交手,且反过来制住他,统共连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也没有。不过等到这个时候,前来救援的人也已经到了。 · 穆语蓉回到屋里的时候,一颗心突突的跳得厉害,反而变得紧张和不安起来。养娘、听风、听雨依旧在屋子里陪她,但神色都放松了许多。章琏已经被可靠的人押走了,想来应该不会再生变故。 之前没有太觉得如何,穆语蓉发现这会儿她反倒后怕起来了。养娘服侍着穆语蓉躺下,笑着说,“已经后半夜了,小姐还是睡一会吧。” 不知不觉,等到事情俱都妥当,已经是半夜了。她这边暂时算安全了,可章珣那边,想要完事怕是还早着。穆语蓉有些失神,便有着养娘扶着她躺下了,可躺下来却如先前那般,任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穆语蓉一点一点回想不久之前的心情以及发生的事情,心情变得平和了一些。她忽而侧了身子,看着坐在床榻旁的养娘,忍不住问,“刚刚的事……不会什么传出去吧?” 养娘一下便会意穆语蓉说的是什么,想笑却憋住,见自家小姐瞪了眼,忙说,“不会的,不会,如何会传出去?小姐放心吧。”穆语蓉觑她一眼,不再说话。如果不是没有法子,她也不会想那样,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法子糟糕不糟糕…… 心情平复之后,因着今天没有午睡,现在又是这个时辰,且闹过一场,即便总觉得不想睡,但身体的疲惫扛不住。穆语蓉想着章珣,希望他平安无事,不知不觉间,闭眼睡着了。 穆语蓉没有睡得太久,也不过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睁眼的时候,养娘趴在床榻旁也睡着了,看一眼窗外,天还是黑的。她闭眼再躺了一会,可怎么都再无法入睡,一时小心避开没有弄醒养娘,径自起了身。 听风就坐在外间睡着了,听雨负责守夜,见穆语蓉出来,连忙迎上去,小声地说道,“现在离寅时还差一刻,小姐怎么就起来了?”又道,“没有消息传进来,小姐且再睡一会,还有奴婢在这儿守着。若是得了消息,立刻与小姐禀报。” 穆语蓉摇头,两个人其实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听风却醒了,没多会儿,养娘也醒来了,从里间出来。四个人一时间又再凑在一处,虽然没有更多的话,但各自安心。 即便已经是春天,昼夜温差仍是有的,夜里难免凉些,凌晨尤其是这般。门外依旧有人走动,负责巡逻与探查情况。养娘出去要了热水进来,穆语蓉洗漱净面,而后穿戴整齐坐在了外间,又似是等新的消息,又似在等天亮。 透过紫檀木雕花嵌琉璃碎片的窗子往外面看,也并看不到什么东西,但穆语蓉就这么定定望着,想念章珣的心情一浪接着一浪将她的全部心绪尽数淹没。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外面响了起来,穆语蓉兀然站起身,还不等来人敲门,房间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穆语蓉拧眉看着匆匆过来的兰溪,等他开口,只觉得慢吞吞的,光叫人心急。兰溪喘着粗气,脸上虽无笑,但语气并算不上沉重,与穆语蓉说道,“殿下让奴才来传话,让夫人不要太着急。殿下受了伤,一时间回不来,请夫人随奴才到宣执殿偏殿去见殿下。” 即使兰溪是这样说的,穆语蓉却似只听到了那句受了伤。她一时间想着,宣执殿她也曾去过,便不管不顾往外疾走,更等不及让兰溪带路或者叫人去备轿。养娘几人喊了她几声,却只看到。穆语蓉浑无所觉。 看到穆语蓉是这般,养娘没忍住瞪了兰溪一眼,扭头提了宫灯连忙便追了上去。听风听雨少有的担心,瞥了兰溪两眼,自也跟上去。被甩在一旁的兰溪,倒是觉得自个不过是传个话罢了……却半点儿不敢耽误,也去追穆语蓉。 出来以后,方知道雨未曾停。绵绵细雨打在穆语蓉的身上、脸上,她亦顾不得,却到底有一股生气与愤怒,和担心并齐。这已不是章珣第一次受重伤了,先前那次也……即使说,不要着急,但已经伤到动不得身,她如何能信无碍?气的是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屡屡如此,更气他对自己不珍惜。明知道别人担心,偏偏是这个样子。 穆语蓉越是想,越似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一路上不须特别思考与分辨,却竟也完全没有走错路,便寻到了宣执殿。章炜正好在外面与下面的人交待着事情,看到穆语蓉来了,连忙喊她一声,以为她这么急匆匆是担心过头,却看到她一脸愤怒,反而摸不着头脑。对于他的话也没有理会,直接就进得了殿内。 殿内却不仅仅是章珣在,皇帝也在这里。在看到章珣面庞的这一刹那,穆语蓉心思落定,便直接与皇帝行礼。皇帝免了穆语蓉的礼,看一眼章珣,脸上浮现点点笑意,做了回好人,未多说什么,直接出去了。殿内的其他宫人也都跟着退下,便再无人打扰。 章珣这会正半靠在小塌上,看得出来伤口处理过了,雪白的布条一圈又一圈缠过了胸前后背,即使披了件衣服亦挡不住上半身纹理清晰的腱子肉。看见了穆语蓉的瞬间,倒觉得身上的疲惫瞬间就散了。原先表情还带着些许凝重的人,更是一下子露出笑来。 穆语蓉见他想要起身,连忙走过去摁住他,只要他坐着。先前想好的定要骂他一骂不可,在真的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瞬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反应过来,却更恼自己在章珣面前便半点儿坚持也没有了。 “晚上休息了么?”章珣握住穆语蓉有点凉意的手,带着她在小塌旁坐下来,见她发梢、身上都有些水珠,便伸手替她轻轻拍去,却也知道,多半是走过来而不是坐轿子。尽管早就预想到,所以才吩咐兰溪传话说让她不要着急,结果,果然还是着了回急,心底又更觉得温暖。 由着章珣摆弄着,穆语蓉略点了点头,说,“睡了一个多时辰。”又说,“你肯定又没有休息。”见她蹙紧了眉,散去大半的恼意重新在脸上聚起来,章珣抬手摸着她的发,故意轻声说道,“你皱眉,我就更疼了。”跟着手不安分的落下,放在了穆语蓉的腰间。 下意识想要打掉他不安分的爪子,却因为顾及他受伤而没下得去手,穆语蓉松了松眉头,问他,“伤在哪儿?伤得重不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着急,却仍掩不去期间的关心之意。 章珣往穆语蓉身边稍微凑了凑,并没有正经回答,只说,“一看到你就不疼了,比什么药都管用,不必担心。”穆语蓉便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抱住章珣,不知道伤口在哪里,只敢小心翼翼怕弄疼了他。 “没有那么严重,我故意骗你过来的,晚上我就回毓华宫。”穆语蓉低头看一眼被抱在了怀里的人,只说,“不要勉强自己。”又问,“累不累?睡一会?”说着推开了他,调整好姿势后,让章珣躺下来枕着自己的大腿,道,“你睡一会,有事情我喊你。” 章珣已经有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之前每天休息的时间亦并不多,这会儿自然又困又累,不过是勉强打起来精神而已。闻着穆语蓉淡淡的香甜气息,才觉得安定,被她抱在了怀里,才觉得安心。 想起来她与章琏之间的那场,即使当时又悔又怕,担心她会出了事,这会儿,章珣亦是忍不住打趣,说,“你这么的厉害,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敢反驳,怕你……三哥若是早知道,怕是会乖乖被你擒住了,免得遭那样的罪。” 穆语蓉不意他会拿这个来打趣自己,偏他身上有伤自己不敢做什么,一时间只得瞪了瞪他,伸手覆上他的眼睛,强作镇定说一句,“睡觉!”听到章珣低低的笑声,又伸手封了他的口鼻。章珣闷笑着,笑声刚收起来,便睡着了。 见他睡着了,穆语蓉方才移开手。低头静静地看了章珣一会后,又如先前他那般半靠着小塌,手中却握着章珣略有些粗粝的大掌,也闭眼养神,心下想着,这一桩事情也度过去了,后面,应当便好了吧…… · 永宁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大皇子章熙联合三皇子章琏、六皇子章琛与部分朝臣企图篡权夺位,犯下了大逆不道之行,终在皇帝与五皇子章炜、九皇子章珣的镇压之下以失败告终。皇帝陛下感念于其过去孝心,悯其骨肉血缘亲情,饶其性命,贬为庶民,携妻子前往锦城安住,终生不得出城。 章珣伤得确实不算特别重,可也并不能够说轻。穆语蓉气恼了他一回,但也被章珣哄了半天,到最后自然没法计较。何况章珣将孩子搬了出来,说她若是真的生气,对胎儿影响不好。穆语蓉惯常知道母亲的心情会影响到孩子的心情,更不得不消气。 大皇子一派的人,但凡重要些的,几乎都没有幸免于难,而得到封赏的人却也并不在少数。章珣因为身上有伤,反倒整日待在毓华宫,仿似退了下来,万事不理也万里不管。 后来,穆语蓉听说,这一次的事情,皇后娘娘也是站在了大皇子的这一边。如果不是皇帝陛下看在五皇子章炜的脸面上,恐怕她今时今日亦落不到什么好结局。皇后虽然依旧身在后位,但掌管后宫的权利已经落到淑妃手上。 同样不再年轻的淑妃膝下只有福安公主一个,且她与太后娘娘关系亲密。穆语蓉知道,章珣与福安公主的关系一直都不错,而章珣又曾是被太后养于膝下。恐怕他与福安公主关系好,便是有这么一层原因在。 穆语蓉同样听说,穆延善因过去处处偏倚维护大皇子一派,被视为同党余孽,叫人参了一本。穆延善如今为户部侍郎,自算得上是身居要职。若不被人盯着,或许便这么过去了,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少不得要人保一保才行。 自从穆语蓉出嫁之后,穆立昂不能够时常见到她,但他知道自己要担什么责任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即使少了穆语蓉的督促一样从不曾怠慢半分。老爷子在书房里说的那番话,他确实听明白了。 只是,对于他而言,他今天进宫来,就是为了看看自己姐姐怎么样,顺便看看姐夫又怎么样,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因是如此,穆立昂从始至终未与穆语蓉提起那些话。 穆立昂不提起,穆语蓉便仍是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即使外界消息没有断过,可穆语蓉这阵子确实只待在毓华宫里照顾章珣以及照顾自己,其他的事情,就是当作不清楚也完全没有不可以。 好好招待过穆立昂后,待到他欲出宫的时候,穆语蓉亲自送他到宫门处。穆立昂已是十四岁,个头更高了些,马上就要比上穆语蓉了,身上的翩翩少年郎气息同样愈重许多分。 穆立昂笑容和煦,看着自己的姐姐,心情不赖,说,“姐姐回去罢,不必再送了,下次得了空,还来看你。” 穆语蓉便笑着点了点头,穆立昂转身欲上马车,又忽而回过身说道,“姐,我想明年就参加科考。”虽听似已下定决定,但看向穆语蓉的眼神,俨然藏着征询的意思。 “已经决定了吗?”穆语蓉笑着回问,穆立昂点头,她便说,“那就相信自己,姐姐也相信你。”穆立昂顿时间咧嘴而笑,目光里闪过几丝惊喜,倒是上马车的动作变得更加利索了一些。 穆语蓉回到毓华宫,章珣在等她。待见到她回来,即刻道,“再过两天我们就去别院住着,你叫人好好收拾东西,到时候住上个一年再回来。” 要真的住上一年,且不说可行不可行,到那个时候,孩子都早生下来。穆语蓉看章珣的神情,并不似玩笑话,因而就直接问,“哪天去?”章珣手指点了点,下了决定,“后天就走。” 穆语蓉笑了笑,说,“后天恐怕没法子,明珠还说要来看我呢,她七八个月的肚子,我哪里敢叫她这样。所以我就说,后天去看她,她也答应了。” 章珣闻言便轻哼一声,似不以为意,又从后面拥住穆语蓉,跟着两手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也说,“我们也有。”像个置气的小孩子。穆语蓉觉得,自己没有厌弃他,真的挺包容的了。 最后在章珣的坚持之下,依旧定下了后天便去别院这件事情。虽然章珣说,是别院的风景好,悠然自在适合他养病和她养身子,但穆语蓉却清楚,多少与朝堂形式有关。 这次的事情之后,他身上背负的功绩太多,若是皇帝有所疑虑,便并不会是件好事,不如趁势退下来,淡一淡再说。无论章珣是怎么想的,她都必定会选择支持,无条件站在他的这一边,不仅仅因为他们的夫妻关系。 · 在穆立昂来看过穆语蓉的第二天,穆延善求见章珣,被章珣以身体不适的名义挡了回去。穆延善便又再次求见穆语蓉,章珣便陪着她到了武仁殿去了。 穆延善跪在地上与章珣、穆语蓉行礼请安,之前拒绝见自己的人,这会儿陪着自己的侄女出现了,是个什么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只是,穆延善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儿不该有的神色。 穆语蓉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叔,心里并无任何的感觉。她只是借到了章珣的光,也不是她自己的本事,因而无法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又或许,时至今日,她对父母之死的执念,更多是在于期间真相,复仇反而是其次。该讨的要讨,可她早已不再着急,像现在这样,吊着他们,似乎也不错。 穆立昂说明年便想要参考科考,无疑是希望早点儿立起来。他明年十五岁,穆立昂却是十七岁,只怕两个人是要比上一比了。对于穆立昂而言,这大概是属于他认定的与穆立行一较高下的方式,磊落而光明,也没有过多的心机。 被免了礼的穆延善起了身,又再被赐了座。他略略侧着身子直着腰板坐下来,自有宫女上前奉茶。之前想说的话在舌尖转了转终究咽下了,穆延善低垂着视线并不直视殿中坐着的另外两人,问了章珣身体、穆语蓉身体以及其他诸多琐事,始终未绕到正题上。 章珣觉得无聊又无趣,懒洋洋听着,又捉住穆语蓉搁在檀木茶几上的手,细细把玩,却看得认真仿佛十分的有趣。一时间忽视穆延善,便与穆语蓉说,“夫人的指甲长长了,该剪一剪了。” 穆语蓉平素并不蓄指甲也不染丹寇,粉色的圆润指头在章珣看来最是可爱。再看了看,章珣又说,“回去便帮夫人好好修一修。”这么一来,穆延善顿时间变得十分尴尬。 虽不在乎穆延善尴尬与否,但穆语蓉也觉得章珣有些不正经了。抽不回自己的手来,只得作罢,她同样无视穆延善之前的话,只是问一句,“立行来年要参加科考么?” 穆延善僵着脸点了头应下一声“是”,心中多少忍耐。穆语蓉便想着自己之前的猜测应当是没有错了,又说,“二叔且回去罢,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不必忧心,会没事的。” 听到穆语蓉说出来了这话,穆延善脸色即使一样算不得好,终究觉得自己这一趟并没有白走。之后果真不再多逗留,便回穆国公府去了。 这次的事情也叫穆延善心中复杂,从此,穆国公府的荣华,似乎与她的这个侄女息息相关,而他如何,反而并不重要了……但一时间又想着,自己不必操劳,便可过上富贵生活,亦无不可。不过,无论如何,至少她还是会顾忌穆国公府的,到底还有个未长大的穆立昂在。 · 养娘、兰溪等人将穆语蓉、章珣的行礼收拾妥当,因为要去的时间长,要带的东西便很不少。虽说离得也不算远,但临到要用再来取一样不方便。即使精简再精简,也塞了好几马车。 章珣已提前将事情都打点妥当,出宫这天,穆语蓉和章珣先去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拜别,又再去见过了皇帝才终于离开了宫里。也依着与顾明珠说定的,先去了卫国公府霍家。 顾明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滚滚的,天气热起来,穿得便不多,那肚子越发凸显。她较过去圆润许多,透出一股可爱劲。与霍承毅成婚之后的生活大约一如前世十分甜蜜恩爱,因而顾明珠整个人都颇似现出了夺目光彩。 大约是太久没有见过穆语蓉,顾明珠瞧着有些兴奋,且又听说穆语蓉有了身孕的事情,脸上越发透出来欢喜之色。要不是她已经是这么重身子的人,穆语蓉真觉得她会直接扑上来。 顾明珠拉着穆语蓉到自个屋子去说话,章珣自去寻霍承毅,又与穆语蓉说晚些再过来寻她,顾明珠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免不了调笑穆语蓉几句。想起才没有过去多久的事,顾明珠便笑吟吟拉着穆语蓉说道,“要是我说,真的看不出来……九皇子还是这么个痴情的人物。” 见穆语蓉竟有疑惑之色,顾明珠的八卦之魂简直瞬间便熊熊燃烧起来,她一面带着穆语蓉坐了下来,一面说道,“亏得你竟是不知呢,前儿个你降服了三皇子,这个事儿,总之我是知道了。” 顾明珠嘻嘻笑着,又说,“那三皇子去捉你,虽然并不曾捉到,但九皇子当时听到你有危险,竟当下变了脸色失了态。不若你以为,他在战场上厮杀多年也不见如何了的人物,怎么这次就受了伤?” 穆语蓉还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章珣没有和她提起过,其他人也没有。要不是顾明珠今天说出来了,她可能很长时间都很难清楚。只是,她确实是以为,至少章珣应该有分寸,她轻易不会有什么才对。 这会儿当着顾明珠的面,穆语蓉自然不与她说这些,不过笑着道,“霍小将军在你面前便又真的是平常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 提起霍承毅,顾明珠的脸上显出一抹娇羞,却嗔怪穆语蓉说,“穆大小姐,你学坏了啊!”作势要打,穆语蓉也假装躲闪开来,倒是各自有着身孕,并不敢闹得太大。 之后顾明珠再问起穆语蓉有了身孕,平时有什么反应,又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再和她交流一些合适的菜式之类的东西。听到穆语蓉说自己既不孕吐,也不昏睡,也不挑食,顾明珠真觉得,这哪儿像是有身孕的人?可穆语蓉没有说,事实上,她也有一样的想法啊。 过去她见识过别人怀了身子,或在脾气暴躁,时常又哭又闹又笑,百哄千哄怎么都不是。她也曾经见识过,一天到晚都在昏睡,却吃什么吐什么的;还见到过,一点荤腥闻不得,连鸡蛋的味儿都受不了,只能吃点青菜叶子的。 或者是其他的如何,多少还是有点不同。像她这样,也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什么反应的,她也第一次见。后来自然也让御医诊脉过,确实是有了身孕,并没有弄错。既然是这样,她便也不再怀疑,安心养胎。总归也不找虐,好好的,不折腾,难道还不好吗? 穆语蓉和顾明珠说,自己替她肚子里的孩子新制了两身小衣服,只问她要又或者是不要。算着,顾明珠该是五六月生产,还是盛夏的时节。顾明珠听了便说好,满口答应,且不许穆语蓉反悔,又说自己到时候也要回她的礼才好。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章珣过来了找穆语蓉,两人便与霍承毅、顾明珠道了别,乘着马车去往别院。半道上,穆语蓉想起养娘似乎相中了他身边人的事,章珣却说,等她生完孩子再说这些为好。 穆语蓉仔细想想,要在这个时候要换了她身边服侍的人,确实很不习惯,私心便想着,再多留个一年半载的,却也想着,应该先定下来才好。可惜还没有问出来到底是哪一个,只能先套套话再提。 · 别院是章珣精心安排布置出来的,住着确实舒心。在这里,并没有多少烦扰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的迎来客往。只是,穆语蓉还是很快就觉得后悔了,虽然这后悔的情绪,以迁怒为多。 在毓华宫的时候,身体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穆语蓉,来到别院还没住上半个月时间,便开始饱受折磨。她感觉自己变成了最难以伺候的那种人,对吃食的挑剔程度且不去多提,每天不吐个三五回就像过不下去了一样,才最痛苦。 唯独每次御医或者太医前来诊脉,都说并无问题,说胎气稳健,说是正常的。穆语蓉觉得郁闷,章珣怕她心情阴郁,自然换个法子哄她。好在是,这样的情况,没有一直持续下去,一小个月便慢慢缓和了。 三四个月的身孕之后,御医说可以行房,小心一点儿便无碍。章珣小心翼翼,得了她的同意才敢碰她却也十分的小心。可是穆语蓉发现,倒是她不正经了……总觉得不餍足……于是,熬过了之前痛苦的一个与,她的心情依旧时常郁闷,没有得到多少的好转。偏偏章珣好似观察到了这点,变得更加主动…… 五月底的时候,顾明珠生下个大胖小子,穆语蓉的肚子大起来,且不怎么好过,章珣放心不下便没有同意她去探望。于是,她只能够差养娘代替自己送了礼到卫国公府去。 忽略有了身孕之后的这些不同,别院的生活始终悠闲而自在。章珣每天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时时刻刻都陪着穆语蓉,仿佛这就是最为正经的一桩。不过穆语蓉也知道,他多次受伤,身体难免受了损害,确实该好好调养调养,别院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每天等穆语蓉起床以后,陪着她用过了早膳,章珣就带着她到花房去走一走,坐一坐。等到中午陪着穆语蓉用过午膳,又陪着她一起午睡,睡醒了之后,两个人或者看书写字,或是章珣画画弹琴让穆语蓉看着听着,也有的时候,两个人坐着下下棋。通常情况下,晚膳会用得早一些,章珣再陪着她到别院里逛一逛抑或去鹤园转一转。 日复一日的规律且无波无澜的生活,让穆语蓉感觉到身心放松。偶尔有些事情的时候,章珣便帮她处理好了,并不叫她操心半分。穆语蓉不再执着于自己是否过分依赖章珣这件事,章珣办妥当了的,她便不过问。 周氏回到了穆国公府之后,府里面难免变得有些不大清净。穆立昂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穆语蓉自然不管不问。穆三夫人替穆语妍做了个媒,说的恰好是穆立昂的夫子孟臻的嫡长子孟煦。 穆语蓉让章珣帮忙打听过了,自己也打听一番,两个人商量着觉得靠谱,穆语蓉便与穆老夫人递了个信。最终,尽管周氏有所不满,但这门亲事仍是定下来了,而婚期则定在了来年的春天。 等到穆语蓉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之后,章珣到底并不再和过去一样清闲,府里面慢慢有许多信笺递进来。有的时候,也会有官员找上来,章珣每每都挑穆语蓉睡着的人时候才见人。 这样平静和乐的生活,也总是过得特别快。 ☆、第70章 生产 第七十章 十月已经入了冬,天气也变冷了许多。已然有了九个月身孕的穆语蓉,一反过去的姿态,并不畏寒。章珣却担心她会冷着,早早叫人在屋子里开始烧起炭盆,把屋子里变得暖融融的。 这天,穆语蓉午睡醒来,屋内的热度和暖暖的锦被让她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章珣不在身边,恐怕又是去了见人。养娘扶着她坐了起来,待到身上的热气稍微散了散,穆语蓉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下了床。 第44节 挺着大肚子睡觉并没有很方便,夜里起夜次数常常又多,就是自己想翻个身也不容易。若是一个姿势睡得久,难免身体乏累,所以多半一觉也睡不长,只是醒了睡又睡了醒。回笼觉、午睡之类的,便更加缺不了。 下得床榻,养娘将穆语蓉扶到炕床坐下,叫人送热水进来帮穆语蓉洗漱净面,帮她擦手,又帮她梳妆。这些时间,穆语蓉也长了不少的肉,过去尖尖的下巴也不见了,脸也变得肉嘟嘟的。 偶尔穆语蓉会抱怨上两句,章珣却总是说,胖点儿好,是体态丰富,比瘦的时候还要好看。穆语蓉每每当他诓人,可听到这样的话,心底多少忍不住喜欢,渐渐的也不再说那样的话了。 今天的风有些大,吹得窗棱子震震地响,穆语蓉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两眼,养娘跟着看了过去,忙说道,“今儿个的风很大,小姐怕是不好出门,若是想走动走动,奴婢便扶着小姐在屋子里转转罢。” 穆语蓉当下想的也不是这个,她便摇了摇头,只问,“殿下出去,可曾穿着或者捎上斗篷?”养娘仅仅是一心服侍穆语蓉,对章珣的事情从不主动关心,因而摇头说不知。 后知后觉,穆语蓉反应过来自己不该问这个话才是,立时又道,“一时间惦记着便问了,想必是不曾穿戴。”而后吩咐养娘,从箱笼子里取了件玄青金线云纹滚边暗宝相纹的斗篷出来,复叫来个小厮,差了送去前院,好让章珣回来的时候多个挡风的衣裳。 御医来请过一回脉后,穆语蓉便只呆坐着,无聊看养娘在旁边往个新绣好的荷包里填着香料,想着她是不是与那个小侍卫发展得挺不错……这么久了,倒是连个名姓都不肯透露。 虽然打听就可以知道,但是养娘不说,穆语蓉便就不打听了。章珣忽然从外头进了来,身上裹着穆语蓉叫人送去的那件斗篷,眼角眉梢都带着点笑。 章珣进来了屋子里头,养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出去了。他见穆语蓉就要起身,忙让她坐下,走到她面前,说,“你慢着一些,我身上冷着,得先去梳洗再换身衣裳,再过来陪你。”穆语蓉点点头,异常乖巧,看章珣转身解下斗篷,自己挂好,又去了梳洗。 等到章珣再回来,果然换过了一身衣裳,穆语蓉始终坐在那儿。章珣走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挨着她坐下来,一时间笑着凝视她,似乎是有话想说。见状,穆语蓉便也回看章珣,等他说点儿什么。 偏偏是这么对望半天,章珣竟是半个字也没有。穆语蓉没忍住笑,不得不开口先问了问,“怎么这么高兴?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可也猜不到是什么能够叫他高兴成这样,想必是一桩大事。 章珣的眉眼温柔,却错开视线,落在了穆语蓉的肚子上,伸手过去摸了摸,期待地说,“晚晚,生个女儿吧,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终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要生产了,却是章珣初次提及这些,他原来想要个女儿。穆语蓉默默想着,不觉也摸摸自己的肚子,道,“他想是男孩就是男孩,想是女孩就是女孩。万一是个男孩,听到你的话总归不高兴,许就不肯出来了。” 说话之间,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是真的听到了他们的话,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便踢了踢穆语蓉的肚子。章珣的手正搁在那上边,那一下又一下,虽不大但却清楚的劲道,恰好落在他的掌心。 胎动不是第一次感应,可每每感受到,章珣都会觉得很新奇,反而是穆语蓉比较淡定一些。这会儿,那小家伙一下一下踢在他掌心,倒似在与他抗议。章珣乐了乐,道,“定是我说中了。”心里头犯着嘀咕,难不成真是个小兔崽子? 小家伙便又再踢了两下,或是累了,跟着不再动作。穆语蓉在心里与小家伙说了两句话,指望着两个人心意相通,不去在意章珣的话。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她知道,她会给他们最由衷的爱护,陪伴着他们好好的长大,也不会让经历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不好的事。 · 十月初十的这一天,天气很不错。冷归冷,但没有什么风,白天出了太阳,却更添了几分暖意,天空是纯净透亮的蓝。 陪着穆语蓉用过早膳后,章珣命人搬了张美人榻到院子里,陪着她在院中一起晒太阳,间或念点闲篇故事与她听,权当做消遣。 穆语蓉被他抱着,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小声说着话,又被太阳照着,不一会就睡着了。醒来没多会又用过午饭,之后仍是困,又睡一觉。章珣今天大概是没有事,难得一直都陪着她。 这一次再醒了,便没有了困意。等她梳洗梳妆完毕,章珣再陪着穆语蓉到别院里面走一走。天色尚早,太阳不曾落山,天气便仍是很不错。穆语蓉只能够慢慢的走,章珣个高腿长,却也处处随着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倒是越发小心起来了。 因是冬日,抵不住有少许萧瑟意味。别院里的不少草木或枯或秃,尽管有四季如春的花房存在,但亦难免令别院少了些生机。两个人并排的走,章珣牵着穆语蓉的手,也没有叫其他人跟着,谁都没有说话却无碍温馨。 他们在别院也已经住了半年多了,平时有节日之类的,亦不曾回宫,倒是皇帝陛下或者是太后娘娘那边时常有些赏赐。只是到了年底了,跟着马上就要是年节,若仍不回宫,恐怕是说不过去。 穆语蓉心想着,一直都算着日子,最迟这个月底,再迟下个月初,便该要生了。早一些,便正好出了月子。若是晚一些,怕是章珣不会肯让她往外面去。别的且好说,只担心被怪罪,可孩子顺利生下来,到底是件喜事,似乎也不必忧心。她一点一点地想着,便忽而感觉下腹传来一阵疼痛的感觉。 那痛来得突然,又钝炖的,叫人一下子竟觉得顶不住,往常却没有这样的情况。穆语蓉想起她见识过别人生存前的情况,听过别人说那是什么感觉,还有御医、医女曾与她说过的话。如果真的要生,也还得折腾些时候,不过,现在也得回去才行。 章珣见穆语蓉忽然住了步子,又拿手去捂肚子,脸色也有些不好,顿时拧了眉,着急的看着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恨不得即刻抱起她奔回屋里,却更怕自己轻举妄动反而伤害到她。 穆语蓉更加清楚自己的情况,因而比章珣要镇定一些。这会儿身边只有章珣在,唯独是他不能慌了,穆语蓉扯了个笑想让章珣放心,无奈又是一波疼痛袭来。那痛来得急,又十分厉害,穆语蓉非但没笑出来反而紧蹙了眉,且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章珣顿时间脸色就变了,紧握着她的手。 忍到疼痛过去,穆语蓉见章珣的脸色估计比自己的还不好看,忙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章珣紧张的点了点头,穆语蓉又说,“没事的,就是……大概是要生了。”一句话出来,令章珣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过孩子,也不曾见识过生孩子。可是他知道,这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一方面,他期盼着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出生,一方面,担心会出意外。所以,他带着穆语蓉来了别院,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原因。 穆语蓉见章珣竟然愣住了,也跟着愣了愣,捏了捏他的手心,再道,“阿珣,快让人去通知下去,我们可以慢慢走回去,但是他们该提前准备着才行。”章珣反应过来,隐在暗处的护卫即刻便去了,他便带着穆语蓉往回走。 还好,后来那样钝钝的疼痛感来得并不太频繁。虽然一路回去,穆语蓉额上都冒了汗珠,但没有十分难受。早些得了消息的养娘早已将一切事宜安排下去,其实早先就开始准备了,都预备妥当,不担心会出岔子。无论是找的稳婆还是找的嬷嬷都是十分有经验的,也早就在别院里住下来了。 穆语蓉回了屋子,医女已经在候着,替穆语蓉诊了脉,看过情况,便说确实是要生了。又说还得一段时间,让她不要就躺着,稍微走一走,尽量吃点东西,再叫养娘备下参汤。 大夫的话这会儿并不敢不听,尽管章珣觉得穆语蓉时不时疼得脸发白,躺着比较好,却到底还是陪着穆语蓉在屋子里稍微走了走。渐渐的,疼痛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医女看过,忙说将穆语蓉扶到床榻上去。章珣沉着脸,当着众人的面横抱起了穆语蓉,轻轻放到床榻上去。 躺下来便好多了,穆语蓉自己也有些感觉,缓过劲后便略有些艰难,和章珣轻声说道,“阿珣,出去等着罢,这儿还有别的许多人,你在反而不方便了。” 穆语蓉倒不是故意哄他,说的也是实话,产房里都是女子,章珣身份又高,怕是叫大家束手束脚。方才她不过是说自己恐怕要生了,章珣就是那个反应,怕他在这儿,淡定不下来。更何况,穆语蓉曾经见识过,生产的时候因为疼痛,生产的人都难免是个狰狞的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 章珣脸色依旧不怎么好,但点了点头,应下了穆语蓉的话。还未走,穆语蓉又疼得脸色发白,章珣跟着心也抽抽了两下。产婆替穆语蓉看过,说是已经能够看到孩子的脑袋了,穆语蓉又说让章珣出去等,他不得不暂时离开。 疼痛开始一浪一浪袭过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初次经历这样的事情,穆语蓉只觉得体会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下|体被撕裂一般的痛楚令她意识都变得有些迷糊,迷蒙之中,她感觉自己被灌下了几口参汤,耳边不断响起的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却都是让她再坚持一下,多用些力…… 尽管知道章珣就在外面,可是过分的痛感让人忍不住大喊大叫。听到有人说,这样多少浪费了力气,也根本顾不上。外面似乎有些动静,她也闹不清楚了。汗水不断冒出来,她感觉头发都慢慢被浸湿了。 穆语蓉疼得睁不开眼,凭借下意识的反应,顺着那些人的话努力使劲。迷迷糊糊间,一双触感熟悉的大掌忽然间握紧了她的双手,她忍不住笑了笑,笑容还凝在脸上的时候,又是一阵痛楚袭卷全身。 她一直紧紧的握住那双手,又是痛苦的用力。然后,已经彻底分不清白天黑夜,总之,终于感觉到身下一松,似乎有什么从她身体里面脱出来了。之后,又再听到有人似乎是说,生了,反而不觉昏了过去。 · 章珣看到穆语蓉昏了过去,见那医女慢吞吞才过来,脸色越发难看。原本暖烘烘的屋子,好似刹那就凉下来许多。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敢说话,期间众人虽手中事情不停,但一时间寂静得很。医女细细把过脉,只说没有大碍,不过一时脱力,不多会就能醒,章珣只叫她从旁候着。 经过了这么一遭,床褥都已经脏了。养娘并着小宫女将干净的床褥子拿过来,准备换过,章珣便拿毯子仔细包好穆语蓉,抱她起来。养娘麻利铺好东西,章珣方将穆语蓉放了回去。 低头看着她身上全是汗,念着她平素便爱干净,章珣又让养娘替她换过身干净的衣服,顺便拿热水帮她擦洗一遍身子。实际上这些事情,即使章珣不交待,穆语蓉也提前与养娘说过。 不多时,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来,奶声奶气却十分的有力与响亮。嬷嬷将清洗过、仔细包严实的小婴儿抱到章珣的面前,笑着贺喜,说道,“恭喜九皇子殿下,喜得千金。孩子的情况很好,哭声也亮堂,精神头也很不错。” 章珣看着被那嬷嬷抱在怀里的人,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感觉还没有他的巴掌那么大。皮肤红红的,这会儿闭着眼睛,黑油油的头发贴在小小的脑袋上,嘴巴、鼻子都是小小的。是个女儿,章珣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那嬷嬷却也颇为看眼色,瞧见这会儿章珣欢喜,便趁兴说道,“九皇子殿下不抱抱小娃娃么?孩子虽然娇嫩得紧,但也不必担心。”一面说着,一面把小家伙往章珣面前送。 骤然听到了这些话,章珣收敛了笑意,垂眼看送到自己面前来的孩子,终究还是小心翼翼的从嬷嬷手里抱过来。只是又觉得,实在太小了,躺在自己臂弯里,这样小小的一点东西…… “小姐醒了。” 养娘不高不低的一句话,让正抱着小婴儿的章珣转过身,快步走到床榻前。穆语蓉确实是醒了,但还有些虚弱。养娘倒了一杯温水搁在床榻旁的小几上,屋子里暂时没有别的事情,便让众人都暂时出去外面。 章珣将小家伙送到穆语蓉的眼前,给她看,笑着低声说道,“是个女儿,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仔细的看了看小娃娃,穆语蓉也笑了,却轻声说,“我才没有像只小猴子。”心里一时想着,无论父母是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刚生下来的娃娃好像都差不多,实在瞧不出来哪里漂亮。 “你这么说,回头她恼你。”章珣说了一句,将孩子抱到外间,让嬷嬷照应着,折回去,喂穆语蓉喝过了半杯温水,终于觉得松了口气。他虽然没有生孩子的本事,但也是见识过了,确实十分不容易。 穆语蓉倒是瞧着章珣满头大汗,仿佛他也才折腾过一场,一时间看到他手背上的抓痕,慢慢回想起自己那个时候紧紧抓着他的手。她语气不自觉就放软许多,声音仍是不大,对章珣说,“阿珣,过来。” 章珣凑了过去,穆语蓉伸手探到他的衣服里摸了摸,满手水意,便又说道,“都湿透了,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别受凉了,我想睡一会。”章珣微笑着点头应下她的话,却道,“你先睡,睡着了我再去。” 穆语蓉确实依旧十分的疲累,因而便闭了眼。过了一会,感觉章珣俯身亲了亲自己,在她耳边轻声说,“晚晚,辛苦了。”嘴角扬起了抹笑,心想着,没有关系。可话没有说出口,人便已经睡了过去。 · 穆语蓉在十月初十的这一天,诞下了一位小千金,因为出生比预期早,乳名便叫阿早了。这消息当天夜里便传回了宫里,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太后娘娘都十分高兴。于是,等到第二天,皇帝陛下的赏赐并着旨意便都传到了别院,阿早被封为了郡主,赐号永嘉。 章珣对这些东西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情绪,穆语蓉也是一样,可底下的人,多少还是感觉到了不一样。过去,大皇子与三皇子的孩子,却都不是刚出生就有这样的待遇……从出生起便拥有了郡主封号的阿早,对于众人而言,无疑是要被娇宠着长大的。 坐月子的这一个月,穆语蓉也觉得十分不好受,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且有章珣从旁监督,许多不喜欢的事却也顺着应了。她自己条件不错,身体也不算弱,白天便时常自己喂阿早。 虽然穆语蓉先前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体不弱,生产的时候应该也还好,可那个时候,还是昏了一场,事后想起来,终究郁闷。 年节越来越近了,皇帝下旨命章珣与穆语蓉带着阿早回宫,他们无法抗旨。于是,在别院住了八个月的他们,终于必须回宫了。 年节前的这几天,天气都并没有特别的好。章珣命人将软轿搁在了房门外,穆语蓉抱着阿早出了房门便进了拿厚厚的毯子多包了密不透风一层的软轿,之后再换乘马车。马车是与轿子相通搭在一处的,周围也用厚毯子围了一圈,将寒风都挡在了外面。 穆语蓉身体已经恢复,她是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阿早还小,并不敢让她经受这样恶劣的天气。即便大费周章了些,可穆语蓉觉得这也是必要的。要是到时候孩子受了寒着了凉,更叫人心疼。 阿早还很小,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若是哭着醒来,必定是饿了或者有其他生理需要。照顾孩子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即使有嬷嬷与奶娘们在,穆语蓉一样丝毫都不懈怠。 满月了的阿早已经不是刚出生时候皱巴巴又红红脸的模样,变得好看了许多。她一双眼睛乌润润的,若是盯着人看,总能叫人觉得心都要化了。露出笑脸来的时候,更叫人喜欢得不行。偶尔没有睡的时候,会自己吐着泡泡玩。 穆语蓉和章珣两个人,看她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可爱。两个人时常围着孩子看上半天又讨论半天,仿佛从此,这就是最正经的事。 从临安城中的街道穿过时,听着外边的热闹与喧嚣,穆语蓉觉得自己似乎离开这样的生活很久了。在别院里时,即使对任何事情都不大关心,也不会如何。烦难的事情,似乎都离自己特别的远。她知道,是因为有章珣在前面挡着。 看起来她这一段时间的生活好像只有章珣和孩子,可是她自己知道,这无关于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内心无忧无虑,轻松惬意。重来一世,最初她希望得到的便是这样的生活。虽然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但是她已经不会再逼迫自己了。 毓华宫的宫人们提前收到消息,便提前清扫收拾过。回到宫里,少不得要先去拜见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身体依然挺不错,心情也好,看到阿早,便是一同的夸奖,又赏了阿早一对做工精细的赤金金鱼戏荷缀红宝石项圈。 相比之下,皇后娘娘的气色并不大好,对穆语蓉等人亦兴致缺缺,让他们在外面拜了便罢并没有出来见人。皇帝陛下说要见阿早,章珣便又带着阿早到了宣执殿去。这么折腾下来,也费了大半天的功夫。 今年的年节没了大皇子、三皇子与六皇子等人,比较起来,难免冷清了一些。可对于穆语蓉来说,阿早的降生,只令她的生活变得更加的丰富。她这么长的时间都待在别院,年节的时候,要见的人便觉得格外的多。相熟一些的还好,不大相熟的便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好在脑子没有变笨。 · 顾明珠的孩子已经有半岁多,取了个小名叫玉郎,本命却也定了,便叫霍怀瑾。玉郎倒对得起这么样的一个称呼,虽则被养得白胖胖的,但是无损漂亮的五官与通身贵气,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温润的感觉,又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瞧着十分的乖巧。 被顾明珠抱在怀里的玉郎,似乎颇好奇对面被穆语蓉抱着的比他小一些的阿早。许是因为并不会说话,便只拿墨玉一般的眸子盯着阿早看,脸上掩不去好奇与认真的神色。阿早一时醒了,转着眼珠子看他一眼,他便跟着眼睛闪闪发亮。 穆语蓉让奶娘将阿早暂时抱下去,笑着对顾明珠说,“是这样的一个小名又是这样的一个大名,玉郎往后是不准备同他父亲走一个路子了么?”霍承毅是在军营里面打拼出来的人,并不单单是靠家里。穆语蓉是觉得,这个取名风格,倒是与顾明珠的性子比较契合,因而才半开玩笑这样说了一句。 偏偏是穆语蓉的话得了顾明珠的心,当下她笑着点头,说,“多好,玉郎,阿瑜。希望他长大以后,成为一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舞刀弄枪之类的,可以不要就不要。”说到这个,顾明珠却很有话可说,“他爹就是被那些闹得时常是副木头呆子的样子,何况动不动要去边关那样的地方,和亲人分离,玉郎可不要这样。玉郎应该随我,聪明又伶俐才是!” 穆语蓉听这话听得发笑,堂堂的霍小将军到了顾明珠这里,反而成了木头呆子。这样的话要是叫那些将士们听到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取笑霍承毅。不过顾明珠说得也不错,若是可以的话,谁又希望与亲人分离?且不去提,沙场还是须得拼上性命的地方。 这还是穆语蓉第一次见到玉郎,且逢着新年,难免要再送上一份见面礼兼新年礼物。顾明珠客客气气代替玉郎收下来,并不推拒,却也没有落了自己给阿早的那份。两个人闲聊一阵,说过许多的话之后,顾明珠让跟着的丫鬟将玉郎抱了下去,又再提起新的一桩事。 “我夫君有个今年刚好十八岁的弟弟,你可还有印象?”霍承毅今年刚满十八岁的弟弟,算起来自然是霍卫恩了,穆语蓉记得这号人物,便点了点头。 顾明珠又继续说道,“说起来,也是这个年纪了,只是亲事一直定不下来,有来说人家的,便只摇头不应允。你知道,他素来比别人可怜些,成亲是一件大事,他不点头自然没有人逼迫。好歹,如今总算是松口了。” 霍卫恩虽然是霍承毅的弟弟,但不属于一房的,且他是庶出,姨娘去得早,又惯来不大得嫡母喜欢。不过,要说起来,霍卫恩还是不错了,他跟着霍承毅进了军营,一番摸爬滚打下来,倒是挣出了番功绩。这般,嫡母自然脸上跟着也有光,说不得要比过去更加待见他一些。 可现在顾明珠说起霍卫恩的亲事来,却有些奇怪。他的亲事,自然有嫡母做主操心的,若不然,上头还有霍家的老夫人,怎么也轮不到顾明珠才对。更何况,既是在她面前说起,怕是有些烦难之处。穆语蓉心中有些个疑惑,这会儿只先听顾明珠的说法,便没有说出口。 “几经打听之下,方知道原是周尚书家的一位表小姐,便恰好是你二婶娘家的那个周家了。”说到这里,顾明珠下意识拧了眉,“周尚书家与我们家、与霍家原都没有怎么交好过,托人去打听,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知道,那位小姐似乎已是十六的年岁,定亲与否,到现在也还是一概不知。” “其他的且先不说,这事儿怎么落到你头上来了?便是因为什么都打听不到,叫你寻个法子么?”穆语蓉待喝了口热茶,搁下茶盏,笑着问。 顾明珠也笑得有些无奈,“你知道我碰上这些事情是最没有主意的人,要不是求到我面上来了,我何必揽这样的事儿?他曾替我夫君挡过一刀,万般无奈之下,求我帮忙打听打听,我如何能够推拒得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来麻烦你。现在便是,想知道那位周家的表小姐是个什么情况,如果是个好的,该提亲便提亲了。” 霍卫恩替霍承毅挡过刀,这份情却十分重了。既然是这样,对方求上来了,态度又很好,即使不想要管也必须揽下来。穆语蓉听明白了,想了想,终究是应下来顾明珠的话,说,“既是如此,我帮你想想法子,要是打听到什么了,立刻便叫人给你送信去。” 先前因为穆语蓉一直在别院,顾明珠不好拿这些事情去烦扰她,即使回来了,反而正是关系好才觉得不好意思。可这件事情,只有拜托穆语蓉最便宜,顾明珠便硬着头皮开了这个口。穆语蓉承诺了她,顾明珠自然欢喜,忙说,“若是实在没法子也没关系,总归我也觉得麻烦。若是有好信儿,少不得请你吃顿好酒。” 穆语蓉想起顾明珠曾说霍承毅时常盯着她,不许她碰酒的事,再听到她这样的话,不免笑道,“你怕是自个想吃酒,又拿我来当幌子了。回头你夫君知道,没得累怪说我带坏你了。” “你如今这样的身份,谁又敢说你半句不是?”顾明珠不介意这样的打趣,反过来送了穆语蓉一句。 · 等到穆语妍到宫里来与穆语蓉拜年的时候,穆语蓉将事情简略了些,和她提起了顾明珠与她说过的这件事。 她和周家的关系也不亲近,可穆语妍多少是不同。过去周氏不在府里,穆延善尚且年节过后便要带着穆立行、穆立慎以及穆语妍去周府拜新年的,更不必说现在周氏回来了。 穆语妍在穆语蓉面前一贯坦诚,周府她已经去过,对住在周家的这位表小姐自然也是有了些了解的。即便不十分清楚其中原委,也老老实实与穆语蓉说,“若是那一位,恰好是我外祖母的亲外孙女,姓姜,名为碧歌,应是尚未曾定亲。要再具体一些,恐怕得回去再打听打听。” 穆语蓉便点头应了一声,让穆语妍帮她再好好问问,也不忘交待其做得隐秘些,不要闹出来不必要的事情。一时间穆语妍应下了,又说起穆国公府的事来。捡了些好的说过之后,到底还有许多发愁的事,想到了便叫她惆怅。 “原是这些话,不该拿到姐姐面前来说,让姐姐也跟着烦心,可我实在没处儿说,心里不好过。”穆语妍想起那些,多少委屈,忍不住啜泣两声,再慢慢道,“爹爹房里新收进来个姨娘,却也不是我能说能管的。只是爹爹也是厉害了,那姨娘才收进来多久时间,竟是有了身孕。” “我担心母亲知道这些不好受,一时间瞒下来,并没有叫她知道。后来母亲知道了,反过来骂我,说我吃里扒外,帮着外人一起欺负她,成心给她气受,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前些日子几个婆子凑在一起吃酒赌钱耽误了正事,给我揪住了,自然免不了给她们一顿打罚,是念着她们当得上府里的老人才没有给撵出去。母亲知道了,倒是护着那几个人,说不过些许小事,哪里值得我又打又罚,不顾半点儿情分的?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原是我不过这几个月也就嫁了,从此府里的这些事,与我什么相干?却是看母亲回来,瘦成那个样子,多少是心疼。若要操劳府里这些事,难免劳心劳力,更将养不好身子了。既是如此,难免希望她先保重身子再说其他的事。现如今,反而要叫她这样作践我,当着那几个婆子的面,也不肯给我个好脸色看。” 第45节 穆语妍越是说越是觉得委屈,终究没有忍住,掩面哭泣。穆语蓉坐在她对面安静的听着,倒觉得穆语妍自己有想法,也没有想多评价这些个事情。只是,周氏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慌不择路。可见,她对于这个已经脱离了她掌控的女儿,也远远没有过去的那份喜欢了。 等到穆语妍哭过一场,发泄完了,穆语蓉见她情绪多少好转起来,才劝了劝她,说,“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便要嫁人了。府里的这些事,迟早操心不上。既是如此,索性便与祖母说,让二婶重新掌起来,你自己安安心心等着出嫁,总好过这般累心,反而落下这许多个不是。” 穆语妍拿帕子擦泪,依然是语带哽咽,却点着头,说,“我是有这个想法……如今连姐姐也这么说了,回去我就与祖母提。想来还是我多事了,又何必呢?母亲那样的人,也不至于叫自己不好……”一时间声音低了下去。 转眼见时辰不早,穆语妍便告辞了穆语蓉回穆国公府去了,且说回去便帮她再好好打听打听那位姜家小姐。穆语蓉笑着点头,让养娘帮自己松一松她。 送走穆语妍,便恰好听到阿早在哭,穆语蓉便叫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先前还哇哇大哭的小娃娃,看到自个娘亲瞬间止住了哭意,睁着泪萌萌的两只大眼睛,巴巴的看着抱着自己的人。穆语蓉看她这样,便知道她是怎么了,抱着她进了里间。 阿早吃饱了以后便重新睡着了,穆语蓉抱她一会儿,等她睡熟了,正准备喊奶娘将人抱下去。章珣恰好从外面进来了,探头看到孩子已经睡着,笑了笑。阿早被奶娘带去了睡觉,章珣方与穆语蓉说道,“父皇为阿早赐名了。” 穆语蓉笑吟吟看向他,章珣便说了出来与她听。章淑凝,阿凝,凝儿……穆语蓉想起来章淑慎,如此倒是依然比着前头的几个取的名。 皇帝陛下赐下的名,便没有不好的。她无从置喙,只点头笑,说道,“定下来了就好。”章珣便又问,“过几天便是元宵节,出去走走吗?”之前虽然在别院,但是有身孕也没有去哪里走动过。现在章珣这么说,倒似带她出去转一转,玩一玩的意思。 穆语蓉并无不可,可要放阿早自己在这宫里面,却也不怎么放心。章珣看破她的心思,便说道,“到时候,让皇祖母帮咱们看顾两个时辰,怎么也够了。你这些时日天天围着孩子转,总归需要放松一下。” 章珣已经这么说了,穆语蓉也就不再说什么,到底答应下来。阿早到时候暂时送到太后娘娘那儿,又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想来不会有事,到底章珣一样喜欢这个孩子。章珣说得也没有错,有了孩子以后,确实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不是说累不累,就是心里到底多了一份牵挂,轻易不敢走开。 如此,等到元宵节的这一天,陪着皇帝、太后以及皇后一起用过晚饭。待到宴席散了之后,又将阿早送到了长宁宫去,托付给太后娘娘照看,太后娘娘也好说话,便应下来,只让他们早些回来。这件事情也妥当了,章珣方才悄悄地带着穆语蓉出宫,去凑朱雀大街的热闹。 ☆、第71章 探花 或许是太久没有出来透过气,往常对这些热闹不大感兴趣的穆语蓉,却也起了几分兴致。临安城中今年元宵节的长街,比记忆中的这个时候似乎要更加热闹上几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节日而章珣又是这般皮相,他不笑,通身便是泛着清贵高冷之气,若是扬扬唇角,便叫人如沐春风。章珣护着穆语蓉未免周围的人不小心碰着了她,两个人在灯市中穿行,却挡不住来往不少妙龄女子递过来的窥探。 恰好走至一卖面具的小摊前,穆语蓉扯了扯章珣衣袖,以眼神示意,便走了过去挑了起来。章珣跟过去,穆语蓉随手从小摊上挑了几个便拿到章珣脸上比划起来,小摊贩笑呵呵的在旁边为自己的东西吆喝。 其实这些面具都算不上精巧,甚至可以说做工比较粗糙,图的不过是个花式乐子。有的是动物的,有的是狰狞鬼怪的,还有脸谱样式的。章珣脸上虽无笑,但目光温柔,由着穆语蓉在他面前折腾。 将一张黄底色脸谱的面具往章珣脸上比了比,穆语蓉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眼前的人这般样子简直像是在旁边挂着“冷漠”两个字,实在说不出的逗趣。闹归闹,她却没有真的非要章珣戴上这个玩意,反而是章珣捡了个相似却颜色不同的,帮她戴上了。 看看章珣自己也没有卸下来却戴得稳当,即便不知道他这是起了什么兴致,穆语蓉也顺着他的意,并未将面具摘下。这之后,先前只是在旁边拿手臂与身体护着穆语蓉的人,干脆明目张胆、大摇大摆牵着她的手,继续去看热闹。 来来往往的行人多少有注意到他们的,看起来比他们更加为这样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不过也正是这样,先前那样多窥探的视线大半都被挡去。穆语蓉却无所谓,亦是由着章珣牵着她往前走。 灯市的街道两旁挂着许多各色各式或漂亮或精巧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与此同时,有鼓吹奏乐的,也有舞狮杂耍的,猜灯谜便更缺不得。得了趣便什么热闹都乐意凑一凑,前边聚着一堆人,不时还响起喝彩与鼓掌的声音,两个人无疑也注意到了,便去看了一看。 原是众人正在猜灯谜,若猜中了,便可得到一盏花灯。这儿摆放悬吊的花灯都颇为雅致,形状或方或圆或其他样式,以花鸟虫鱼、亭台楼阁等为图案,以竹木、绫绢、丝穗、贝壳等为材料,做工精良。 在这些个花灯里面,更有一盏六角琉璃宫灯样式的,骨架用的是缕铜与雕竹,绘的是一簇簇富贵牡丹,嵌的是琉璃碎片,顶端串着一枚白玉,更已有人在其上题了两句诗文,字迹苍劲而有力。一旁同样看热闹的人说,这诗文还是位才子亲自写的。 这样精巧的东西,比之宫里的也算不上差得太远,无非材料上讲究不到那么多。只不过,已经算是难得了,比起这儿的其他花灯来说,确实当得上是头筹。与之相配的谜题,却有三个,倒也对得起这东西了。 似乎是这会儿还没有人猜出来,穆语蓉看了看第一题的谜面,写着,“孔雀东南飞”,谜目写着,“打一字”。第二题的谜面写着,“无边落木萧萧下。”,谜目也写着,“打一字”。第三题却是对子,上联写着,“时际上元,玉烛长调千户乐”。 穆语蓉想了想,转头去看章珣,章珣却低声说,“夫人要试一试吗?”穆语蓉摇了摇头,她没有想要东西,也没有想出风头,不如把机会留给别人。也不是那么的难,定然有人可以猜得着、对得上。她感觉章珣笑了笑,又捏了捏的手心。 正当此时,穆语蓉旁边挤过来了一位姑娘。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姿色天然,双瞳剪水,嘴角含笑,俏丽异常,端的是小家碧玉。在她的旁边,一名男子跟着站定,却恰好是穆语蓉认得的人物,虽则已很多年都不曾见过。 傅平瑞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再往一旁看,却未捕捉到,只见附近站着一位妙龄女子,即使脸上戴着粗糙面具,亦散发着难言风韵。一时间注意到再旁边立着位同样戴着面具、身量修长的男子,傅平瑞收回了视线。 “这个花灯好看,我想要,不若你猜猜这个?”小姑娘没有太在意旁边的人,一心系在了傅平瑞的身上。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最漂亮最精致的花灯,央着傅平瑞猜了灯谜,好将花灯送给自己。 傅平瑞对她微微一笑,柔声应允,全然瞧不出来当初那股猥琐下流劲儿,似乎真的是个正经的人物。如果不是先前便认得这个人,恐怕穆语蓉也不会觉得他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公子哥儿。 穆语蓉记得,傅平瑞是三年前便娶妻了的,娶的是长广侯府的六小姐,却也并不是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了。只是这些事情倒和自己没关系,穆语蓉看看章珣,只拿眼神询问他是否要走,章珣无可无不可,便准备牵着穆语蓉离开。 一声“碧歌”骤然落入耳中,还未抬脚离开的穆语蓉,拉住章珣略摇了摇头。她笑着往傅平瑞那边斜过去一眼,点了一下头,章珣便重新陪着她站定。 顾明珠曾经和她提起的霍卫恩看上了的小姐,是否为眼前的“碧歌”,虽则并无法彻底确认,但多少让穆语蓉上心。因而,便生出了等一等再走的心思。 傅平瑞肚子里倒是有点儿料,想了一会,便将前面的两个字猜出来了。“孔雀东南飞”是为“孙”字,“无边落木萧萧下”是为“日”字。 他答得颇快,且干脆利落,又解得出其中缘故,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叫好。就连守着花灯的那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一样拍手称赞,且说,“公子若依然对得上最后的这对子,那么这盏花灯,便归公子所有了。” 名叫碧歌的小姑娘,一时高兴伸手摇着傅平瑞的胳膊,说,“五爷,加油啊,我想要呢!”似乎察觉过来这样的举止太过亲密,慌忙间撤回双手,红着脸垂下脑袋只敢拿眼偷看傅平瑞。 傅平瑞的注意力这会儿只在面前的小姑娘的身上,而那般亲密的举动反而入了他的心,令他极为受用,眉眼更是温柔,也笑着看向了眼前人。两人这么一来一去,却有些眉目传情、郎情妾意的样子。 待他收回视线,转而再看向那名管事模样人时,已想好了下联,便对了出来,朗声说道,“时际上元,玉烛长调千户乐;月当五夜,花灯遍照万家春。”人群中自又是一通的叫好,穆语蓉却拉着章珣离开了那个地方。 远处有人正在放烟火,接连不断炸裂在漆黑天幕,一时照亮了,又散落下来。穆语蓉拉着章珣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偶遇傅平瑞不至于影响到她的心情。她虽然对那位姑娘上了心,但也没有想在这会儿思考这些事。 原本觉得只是一些琐事,也没有与章珣提及过。这会儿想到他或许多少疑惑,即使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穆语蓉也低声哄了他几句,倒是让章珣心情更明亮了两分。 穿过灯市之后,只一小段路便到了河道旁。这边依旧十分热闹,有不少卖河灯的小摊,河道上游也聚集了不少人,正兴致勃勃放河灯。河面上飘着点着红烛的河灯,将潺潺河水一并照亮。 章珣带着穆语蓉挑了个人少一些的地方站定了,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意思。穆语蓉没有关系,只看着烟火、赏着河灯,也不觉得无趣。走得近了,烟火破空炸裂的声音越有些震耳欲聋。章珣伸手帮穆语蓉捂住了耳朵,似乎担心吵着了她。 原本就站在这附近的其他的人,在这个时候皆说说笑笑着走开了去,像特地给他们两个人留个独处之地。穆语蓉用两手覆着章珣搁在自己耳边的手掌,笑着侧了身子,又松开了,将自己脸上一直戴着的面具摘了下来。 她转身面对着章珣,眼眸澄澈而明亮,烟火碎裂的声音不断,时而送来一瞬又一瞬光亮。章珣的面具仍挂在脸上,低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可听不清是说什么。穆语蓉心想,应该是问自己怎么了吧…… 她却只是抬手掀起章珣脸上的面具,略垫了垫脚,仰头凑上去,忍不住在章珣唇上印下一个吻。跟着又在瞬间将面具放下来,转身背着手便往人多的地方走过去,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穆语蓉走出去了一段距离,章珣没有跟过来,她又转身,对他招了招手,才看到章珣抬脚,却迅速到了她的身边。先是紧握住她的手,接着换成十指紧扣的姿态。面具已然被他摘下,却是抿唇不语。 玩至尽兴,待回去的时候,原本凑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只有花灯依旧挂在街道两侧,仍是美不胜收。再碰到先前那位名叫碧歌的小姑娘的时候,她身边没有了傅平瑞,只有一名小丫鬟。 擦肩而过时,对方并没有怎么注意穆语蓉,视线却只落在章珣身上。看到两人紧握的手,她不过撇了撇嘴,便到底收回了视线。她旁边的那名小丫鬟似乎在说“表小姐……”,后面的话却听不到了。 坐着马车回宫的时候,从待产前几个月到如今,憋了不算短一段时间且被穆语蓉撩拨到了的章珣少不了要欺负一回人。穆语蓉也与他略说了说顾明珠的那件事,不过她是想着,自己就可以解决,其实不需要章珣插手。 回宫之后,两个人先去了长宁宫接阿早,再一起坐了软轿回毓华宫。已经睡着了的阿早有奶娘带着,他们各自梳洗沐浴完毕,也相拥着沉沉睡去。 · 过了元宵,热闹的新年便彻底过去了。穆语妍将打听到的姜碧歌的消息差人送到了穆语蓉的手中,穆语蓉自己从先前安插在周府的人那里得到了一份,两相对比之下,多少有些不同之处。 毫无疑问的是,穆语妍的消息相对来说不那么完整,且多少都是好的方面,而她自己的这一份难免多了少许隐秘的内容。元宵节那一天,碰到的傅平瑞与一位叫碧歌的姑娘,正巧便是这位姜碧歌。 十六岁的姜碧歌虽则尚未定亲,但到临安城投靠了外祖母家,却多少与这有关系。穆语蓉握着的这消息说,姜碧歌初时与周府的大少爷走得颇为亲近。后来又不知怎么闹过了一场,周夫人与她谈了回话,两个人便少了些来往。霍卫恩是如何认识的这位小姐,这里头没有交待,可要是傅平瑞那日就是与她在一起,那无疑又是团麻烦。 有些话不好与顾明珠直接说,穆语蓉便稍微整理一下这些东西,尽量捡公正客观的部分往顾明珠那儿送了过去。至于元宵碰到过这人的事,穆语蓉倒没有提,只是提醒一句,须得慎重。光是这一句,想必顾明珠已可以悟到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顾明珠收到消息之后,没有更多其他的话,穆语蓉便当这桩事情暂时过去了。至于这位姜家小姐与霍卫恩、傅平瑞之间到底有什么,她并不关心。春闱在即,穆语蓉的心思更多地放在阿早以及穆立昂身上。 虽说平日里下足了功夫,肚子里有才学,临到要考试了,自然成竹在胸,但穆语蓉不介意自己的弟弟更多几分把握。只要穆立昂能够在会试中取得一个好的成绩,之后许多事情都会好办。因着这般,穆语蓉便拜托章珣提点穆立昂几句。 说起来,穆语蓉尚且记得,最初的时候,自己弟弟对章珣是带着些许敌意与不满的,但到后来,这些便都没了。穆立昂与章珣说不上亲近,可他对于章珣,确实是尊敬与佩服的。若除去这一件,便是穆语妍的出嫁的事情了。 于是,出了年节之后,穆国公府既忙着准备穆语妍出嫁事宜,又忙着穆立行与穆立昂参加科考之事。周氏虽记恨穆延善新收进来的姨娘,但是更在乎穆立行的事情。她不比穆语蓉糊涂,穆立行此次科考若不顺利,对于她来说,才会是最重大的灾难。 二月份的时候,会试如期举行,穆立行与穆立昂皆顺利参加。等到三月的时候,穆语妍也出嫁了,孟家门第清贵,孟煦是个儒雅的公子哥,却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会试的成绩还未出来,天气却已经变暖许多。阿早已经有五个月大了,不再是刚出生时被穆语蓉说像只小猴子的模样,而是肤白如玉,明眸皓齿,又天真烂漫。阿早爱笑,稍微逗一逗便时常咯咯咯笑个不停,十分惹人怜爱。 太后娘娘十分喜欢阿早,常要穆语蓉带上阿早去给她请安。每次见到阿早,便总笑得见牙不见眼,又常比着说,眼睛像穆语蓉、鼻子像章珣,诸如此类。福安公主的女儿宝儿已经有一岁大了,会走路也会说话。 这天,穆语蓉如之前一般带着阿早到长宁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福安公主也带着宝儿进宫来了请安。宝儿看到阿早,便挣扎着从奶娘怀里下了来,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跑到太后娘娘跟前,与太后凑到一处研究阿早。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宝儿同样是个明眸善睐、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她虽会说话,但还不算特别会说话,有的字仍不大能够发清楚音。每次研究阿早半天之后,宝儿便会拍着胖乎乎的小手,高兴地喊,“好太,好太!”第一次的时候,福安公主解释说,这是夸阿早好看,后来宝儿再这么说,大家就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今天的宝儿,在看了阿早半天之后,并无例外的夸了她几句好看。阿早眨眨眼,却只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而后仿佛听懂了一般,咯咯笑了两声。宝儿瞧着阿早笑得开心,也跟着傻乐。 众人一时间跟着两个孩子一起笑,福安公主在一旁便又说,“方才瞧见外头的碧桃开得正是好看,皇祖母可曾赏过了?若是不曾,倒是正好,我和语蓉去折两支最好看的来,让皇祖母也瞧一瞧。” 太后娘娘的视线迟迟才从阿早和宝儿身上移开,笑着道,“那却是最好了,你们两个去吧,宝儿和阿早有我在这儿陪着,你们走开这一会也无妨。”福安公主再笑着应了一下,便往外走,穆语蓉不得不跟上去。 碧桃林就在长宁宫内,因而无须走太远的路,福安公主只让底下的人远远跟着,带着穆语蓉进了碧桃林里面。桃树上深红色的重瓣桃花累累坠在枝头,绿叶相衬之下,越发妍丽。 福安公主在桃树之间慢慢的走着,穆语蓉跟在她的后面,两个人的视线都只落在了桃花上。走到了桃林深处时,福安公主忽而住了步子再转过身来,笑看着穆语蓉,说,“如今已是三月了,今年的选秀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见穆语蓉脸上未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福安公主莞尔一笑,重新转过身去,仍是走开前面,不时伸手拂开横出来的树枝,继续说,“既嫁入皇家,总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你应也清楚。我知道九弟确实是很喜欢你,或许一时也没有其他心思,可有些事情,总归是那么一回事。” “且不提其他人,单说五哥,除了夫人之外,也还有多名侍妾,都是往常选秀的时候父皇指的。过去九弟尚未娶妻,一时间不往他这儿送人也属正常,且之前他在边关待了那么许多年。今年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并不好说。” 福安公主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穆语蓉没有听不懂的道理。只是,她觉得奇怪,何必与她说这些话?既然是这么一回事,福安公主的意思也是她只能接受,必须接受,那么,专门提出来说,是希望她更加大度一些,最好主动让章珣收几个人么? “我今天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要你做什么或者是表态。不过是让你明白且提前知道得多一些,且最重要的是,不要为难他。”到了这个时候,福安公主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了起来,她扶着一枝桃花,再次转身看着穆语蓉,又说,“他已经很难了,也为你做了很多,你要多体谅他一些。” 穆语蓉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她也看着福安公主,声音不高,却十分的坚定,回答她道,“阿珣愿意收人就收了,他若是不愿意,我不会管,更不会主动替他收人。” 这个问题是她早就想明白了的,在嫁给章珣之前,就已经仔细想过了。或许是她自以为是,可是后来,她又好好的想过,总之,她不会主动去做。章珣愿意怎么做是他的事,她至多是看章珣的动作,决定自己对他的态度。 福安公主对于这样的话,看起来没有太满意,因而脸上便泄露出来少许不满。只是,她又能够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脸上的表情,末了仍是笑着,冲穆语蓉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之后仍是挑了开得正好的桃花,让宫女上来折了几枝,带回长宁宫去与太后娘娘赏玩。两个人之间的这番对话,并没有影响到她们后来的情绪。 一直被留着用过了午膳,穆语蓉才带着阿早回到毓华宫。春乏秋困夏打盹,冬天自有冬眠。坐着软轿回毓华宫的路上,阿早就在穆语蓉的怀里睡着了,穆语蓉自己也觉得犯困,回去之后,便带着阿早一起午睡。 阿早一贯睡得香甜,穆语蓉却没有特别安稳,小半个时辰都不到便醒来了。她刚刚坐起来,小心的没有吵到阿早,便感觉有人进来了。抬眼见是章珣,冲他摆了摆手又伸手指了指外面,章珣折了出去,穆语蓉也跟着下了床榻。 穆语蓉出去了,奶娘便进来照顾阿早。虽然见章珣脸色不大好,但是穆语蓉依旧先梳洗梳妆,方回到章珣身边,询问他怎么了。章珣没有即刻回答她的话,反而是好好的想过了一会,才道,“三姐今天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 章珣要是不说什么她倒没有在意那些话,毕竟福安公主没有说错,他是这样的身份,想往他身边塞人的可不在少数,也说不准和她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存着一样的心思。可是章珣特地将这个拎出来要和她谈,穆语蓉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她同样没有立刻回答章珣的话,只是示意他出去外面说。 走到毓华宫中正殿前的小花园,穆语蓉当先在大理石石凳上坐下来,章珣跟着坐在她对面。周围是花繁锦簇,暖洋洋的春日伴着几缕微风,吹得人很是舒服。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是聊什么事,大约都能够轻松两分。 穆语蓉直直望着章珣,主动开口且开门见山,问,“我没有在意那些话,但是我在意你的话,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要往毓华宫里收人?”她觉得自己很平静且也只是正常的询问,可看到对面章珣偏被她的话逗笑,反而疑惑。 章珣笑着摇头,又仿佛是自己做了一件多余与不必要的事,而感觉自己有些好笑了。半晌后,章珣止住笑意,再摇头,说,“没有,我说过,只要你一个。”稍微顿了顿,他终究还是开口道,“是我想岔了,以为你会不喜欢,迁怒到我,连忙来与你说清楚了。” 穆语蓉正欲开口,章珣却先截住她的话,再次说道,“但你不能不管我,你是我的夫人,必须得管我,好好的管我。”穆语蓉便笑起来,也摇头,说,“腿长在你的身上,我管不住。”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要说,有些事情不是她管就能够管得了的。章珣不是听不懂,可装起了糊涂,故意曲解她的话,一时说,“那可怎么办?打折了算了?”穆语蓉听言,不紧不慢,点了点头,“好啊,要是乱跑,打折也罢。” · 四月的时候,会试的结果终于出来了,穆立行与穆立昂皆榜上有名,这个时候,离殿试则只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 消息传来的时候,穆语蓉也听说穆立昂邀了三五好友踏青游玩,也不过是笑了笑,未置一词。等到四月下旬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又一起参加了殿试。 殿试的结果出来的速度要比会试快得多,消息递进来时,穆语蓉正抱着阿早,拿着拨浪鼓逗她开心。章珣打发了兰溪来送信,可见是好事了。穆语蓉刚巧就坐在树荫底下,兰溪直接到了她面前,行过礼,便说,“恭喜夫人,穆三少爷高中探花,待迟一些便亲自来与夫人请安。” 穆语蓉听罢便笑吟吟的,让养娘赏了兰溪一个提前准备好的装着金裸子的荷包。既然穆立昂已经成为了探花郎,那么穆立行如何,暂时来说,听不听都算是无所谓了。 细想之下,穆语蓉便发现自己仍是忽略掉了这一点。既然穆立昂和穆立行一起参加科考,没有一个高中一个落榜已是属于恩典,而现在这样的情况,或者也是可以提前想到的。穆立昂的才学她不怀疑,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亦属可期。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很好。且可以认为,这是一个风向。 兰溪送完消息便退下去了,没有过去多久,穆立昂便来了毓华宫见穆语蓉。少年眉眼间依旧透着少许的稚气,却也开始显露出稳重,是有担当的模样了。穆立昂见到穆语蓉,便跪下与她磕了一个头。她抱着阿早并不怎么方便,便让养娘上前扶起他来,穆立昂却只是跪着,没有立刻起身。 大约是刚刚面圣过,穆立昂穿得十分的正经。这会儿,他是神采飞扬的样子,脸上残留着些许激动情绪,眼里一时又似闪着泪,眼底有些发红。他直直地望着穆语蓉,压下了哽咽之意,并不含一丝动摇,说,“姐,我做到了。” 一句话,让穆语蓉神思恍惚。在这样的一个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前世自己的弟弟过了并不如意的一生也没有能够落到一个好下场,那时的心痛与自责,是今生今世也忘不了的。 她仿佛看到重生之后,曾经信誓旦旦说要努力保护她的小小身影。这样多年,穆立昂始终不曾忘记自己的承诺,一点一点在努力。及至今日,便是这般对她说上一句,“我做到了”。她哪里有那么多奢求呢,可以好好长大,再好也不过。 眼里泛起些许的湿意,再被穆语蓉竭力压了下去。确实没有什么可哭的,她的能力其实十分有限。穆立昂今日能够如此,并不靠她。何况,能够有这样的一句话,已经足够。他很好,她也很好,那便好。 平素也算得上能说会道的人,这个时候反而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相信穆立昂,从来没有不信过他。于是,她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好半天,才艰难的挤出来了一句,“姐姐相信你,一直都很相信你。”又连忙让穆立昂起来,他也终于顺势起了身。 第46节 被穆语蓉好好抱在怀里的阿早听不懂这些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睁着圆溜溜乌亮亮的眼睛,一双柔嫩的小手轻拍着拨浪鼓,时不时好奇看上穆立昂一眼。 穆立昂见她看向自己,也笑着回望,又对穆语蓉说道,“阿早和姐姐一样漂亮呢。”想着自己姐姐过得很好,越是由衷微笑。过去,他觉得,自己的姐姐早早被别人觊觎了,多少不开心。后来,那个人对自己的姐姐始终如一,且也确实不错,他还有什么不满意?最重要的是,他的姐姐喜欢啊。 两个人再说过一阵话,之后,穆立昂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应付,因而没有在毓华宫逗留得太久。等到再晚一些的时候,穆语蓉便也知道了,穆立行最终不过第三甲第六名,若能够被选中为庶吉士,倒是还有余地。只不过,如今穆立昂已经可以慢慢地立住了,过去都不大去想的分家这件事,同样该好好的谋划起来。 到了现在,穆语妍已经出嫁,穆立昂从此是为翰林院编修,穆正轩入了军营。这几年内,穆家能够出来的人大约便都在这里了。周氏已经回来,穆延善怕也以为自己从此可以过上无所忌惮的生活,她却并无这份好心。说不好听些,即使她是沾了章珣的光,那么他们也不过是蹭到了她沾来的光罢了。 阿早捧着拨浪鼓便在穆语蓉的怀里睡着了,低头看着熟睡的阿早,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种种。恍然间又觉得,如果不是预想之外一个章珣的出现,即使过得不差,大约也不会是如今日般满足。他对自己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了,可是她不再诚惶诚恐。 · 穆立昂高中探花,穆立行亦榜上有名,对于穆家来说,无疑是双喜临门的事。事实上,比穆立行小两岁的穆立昂反而中了探花,这多少有些尴尬。这份尴尬,却并无人会戳破。 可是对于穆老爷子和穆老夫人来说,却不会觉得是坏事,尤其是穆老爷子。单是允了穆立昂参加科考这件事情,便足以叫人注意到,他是有别的心思的。如若在过去只看重穆立行的情况下,这样的事必然不会发生。 消息传回了穆国公府时,周氏气得揪住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一顿打骂,可依然要硬着头皮笑脸相对。穆语妍的出嫁,穆国公府掌家权利重新落到了她手上,可真的再做这些事,她便发现了,情况比她以为的还更糟糕。不说别处的下人指使不动,单是琼音院里的人,都对她没有什么敬畏。从前的苦心经营,到如今,却是什么都当不上。 在刚刚被接回来的时候,周氏尚且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可以重新将穆国公府的一切攥在手里面。可等到穆延善有了别的人、穆立行连穆立昂也没有比过,穆语妍嫁了一个自己不满意的人家之后,周氏便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这孤立无援的境地。哪怕是余氏,如今都在府里要比她过得更好……如此的讽刺! 周氏在房中呆坐半天,从晌午一直做到日落,这一辈子,即使是当初被送进了家庙,亦不曾有过如此刻的失魂落魄。余晖打在了她透出几分苍老的脸上,竟又似含着日薄西山的意思。她愣愣地抬头看看窗外,终于起身,出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好酒好菜。 穆延善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经很不早了,即使对儿子不如侄子的结果并不满意,亦没有在脸上显露。只是被同僚拉着说要庆贺又推拒不得,一时间又想着正好可以借此泄一泄心里愁苦,于是也就喝了不少。 他回到外书房,倒床便想休息,却被人拉了起来。那个人说,“二爷,二夫人一直在等着您,您便且去看一眼吧。”又说了周氏今天看着有些奇怪,怕出了什么事之类种种劝说的话。 穆延善强撑着,到底还是重新起来,蹙着眉被扶着去了周氏的屋子。这个地方,他也有些时候没有踏入过了。周氏从家庙回来之后,整个人看着都有些不对,还有些渗人,穆延善觉得不舒服,也就不爱往她屋子里来。 刚刚进了屋子里,穆延善便看到坐在酒桌后的周氏,似乎是专门摆的酒席。她似乎好好打扮过,穿着一袭红衣,即使再无往日风韵却也叫他想起了娶她时候的些许画面,这倒是奇怪了。穆延善站着没有走过去,抬眸看了他一眼的周氏,反而是从家庙回来后罕见的低眉顺眼,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二爷请坐。” 穆延善依旧有些不怎么清醒,这会儿没有抬脚,明白了底下的人所谓的奇怪是如何一回事……他站在那处,与周氏隔着酒桌的距离,只沉声道,“有什么事情,你我二人这么多年夫妻,不妨直说。” 周氏垂着眼,还是那般温顺的样子,又说,“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就是替立行和立昂高兴,想和二爷喝上两杯。论说起来,我们夫妻,也很多年没有坐下来好好喝一杯了。” 一时间,周氏想着,自己嫁进来穆国公府的时候,面前的人还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全都是仰仗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有他那个厉害的大哥在前,他这个当弟弟的,做什么都不被重视与期待。也是因为这样,他一度郁闷,也曾经与自己抱怨过不少。 即使后来他犯下了那样的错,自己也原谅了他,更是帮他许多,让他能够变得越来越好,可那又怎样?或许在他眼里,就是做了那么多,依旧什么也算不上,可是她却知道,自己多么不值得。 曾经以为他是良人,可到头来才知道,并非良人。但她做下的那许多坏事,总还是要付出代价。佛说,因果轮回,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一回事?因为她做下那些事情就得接受惩罚,于是,她什么都没有了。 穆延善犹豫着,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坐在周氏的对面。周氏拿起酒壶,替两人各自斟了一杯酒后,便当先举起酒杯与穆延善道,“先敬夫君一杯。”而后便干脆地吃下了这第一杯酒。 当下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穆延善,见到周氏这般,也跟着举起了酒杯,灌下了这第一杯酒。周氏又再亲自与他布菜,他没有说什么。 如是,直喝了好一会,霎时间,一阵腹痛感蹿了上来,穆延善忍不住伸手捂紧肚子,却连酒杯也一时间握不住了。绞痛持续不停且愈演愈烈,连胃里翻涌起一阵的难受,再看对面的周氏也倒在了桌上。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竟然是酒菜里被下了毒。穆延善瞪大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人,或许是吃了酒脑子混沌,终究没有想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72章 秘辛 穆老夫人往日都是早早安睡,今天却一直强撑着没有休息。她坐了半天,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得了消息说二儿子回府了,便让人去请过来自己这儿。 长孙倒是被自个的弟弟比下去了,虽说都是自己的孙子,她也没有不高兴,但难免有些担心,自己二儿子受不受得住。因而,老夫人便想着等人回来了,喊过来瞧一瞧,若是有不高兴的,也好宽慰几句。 老夫人差了身边的老嬷嬷去请,却没有能够顺利见到了人。老嬷嬷慌慌张张跑了回来,也不敢高声嚷嚷,着急和恐慌都写在了脸上。那是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老嬷嬷,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这会子竟是这样? 穆老夫人心里蓦然颤了颤,也疾走几步,到得了老嬷嬷跟前,便听到老嬷嬷压低声音急切地说,“二爷和二夫人中毒了!”老夫人心里顿时间又颤了颤,也顾不上那许多,便匆匆往琼音院赶过去,又叫人去通知穆老爷子。 赶到琼音院的时候,但见被丫鬟扶到床榻或小塌上去了的两个人皆是口吐白沫,身体抽搐,两眼无神,俨然是就剩那么一口气在。旁边伺候的小丫鬟,个个战战兢兢,显然也吓得不行。穆老夫人又惊又气,红着眼便喊,“快快快!大夫呢!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大力锤着自己胸前,砰砰作响。 老嬷嬷原先着急去递话也顾不上其他,这会儿见老夫人这么着急,担心她气坏了身子,又瞧那大夫许来得慢,支了个小丫鬟过来扶着老夫人,自个跑到还没收拾的酒桌瞧了瞧、看了看,再想想二爷和二夫人的样子,便与老夫人说,“老夫人,这般瞧着,许是中的砒|霜之毒。” 穆老夫人呆了一下,心里划过“砒|霜”两个字,再看两人的样子,忙道,“今儿个立行和立昂有喜事,府里应该正圈了几只活羊,快去叫人杀了拿活血来灌!”一声吩咐之下,老嬷嬷不敢怠慢,忙出去安排这个事情。 大夫紧着慢着到底来得快不到哪里去,这么一路过来几乎是被拖到床榻前,连气都赶不及好好喘上一口。因是人命关天,亦不敢怠慢,连忙替两人细细诊脉。当下,仆从已经手忙脚乱杀了活羊送了羊血过来,那大夫瞧见,忙让开去,让将活羊血给穆延善和周氏灌了下去。 穆老夫人看着两个人呕得更加厉害,但半晌之后便不再是先前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的样子,却反而老泪纵横起来。如此折腾了半天,穆延善与周氏两个人方悠悠转醒。老夫人瞧见,只让穆延善好好的歇着,并不多说其他的。 先前吃过些酒,穆老爷子已是躺下休息。这会儿再被人喊起来说出了大事,也匆匆赶到琼音院却到底来迟了些。穆立行、穆立慎这会儿俱都在了,无一不是跪在床榻前痛哭流涕。 经过这样的一遭,穆老夫人已是心力交瘁,便难免体力不济,见到穆老爷子,方颤颤巍巍走了过去,叹着气,说,“老爷,他们现下已是无碍了,却不知道何人下的手,竟要这样害我儿!” 穆老爷子的视线在穆延善与周氏以及穆立行中间晃了晃,伸手扶住穆老夫人,只说,“这事情,必须得好好地查清楚。”穆老夫人也认这个理,便点了点头再吩咐下去,好好地看紧了这些丫鬟仆从的。 之后一夜无事却也平静地过去了。 消息在第二天一大早,穆语蓉正在梳妆的时候便传到了毓华宫。她听罢,脸上也无什么表情,心里不免想着,自己的二婶和二叔斗起来,也是很下得去手。人没死,倒是不坏。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人下去了。 多少是个丢人的事,估摸着府里不会给自己递消息。人既无事,穆语蓉便如过去装聋作哑,并不参与其中。这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周氏自己下的手了,她倒是觉得,周氏既能够有这样的决心,不若自首了当年他们做下的那些肮脏事也算是真的硬气一场。一死百了?哪有这样便宜呢? 穆语蓉用过早膳,奶娘将阿早抱了过来,她便仍是闲来哄孩子。 · 之后的几天,穆国公府那边果然没有将事情声张出去,却也好好的查了一回。穆语妍同样没有来寻她,也不知道是否知晓了此事。 周氏没有将事情如何特别的掩藏,大约是认定自己可以得手。哪知都是命未绝,最后竟是活过来了。唯独是一时半会下不得床,就是如常饮食都有些困难。她整日躺在床榻上,或是闭眼睡觉,或在呆呆地愣神,全无半点生气。 穆老爷子是这样的态度,穆老夫人更心疼自己的儿子,府里能够担事的再无别的人,她便撑着自己审问这次的事件。丫鬟婆子们个个被带到跟前训话,老嬷嬷在一旁协助。穆语蓉出嫁之后,吴妈妈依旧留在府里,倒是又再到了穆老夫人跟前服侍。 在周氏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抵不住责问,没有让穆老夫人费太大的力气便说了许多隐晦的话。可说做丫鬟的,到底不敢编排主子,却哪怕只是简单的叙述,依旧将事情说明白了。 于是,这桩事情一下子闹得更大。在周氏的屋子里面,确确实实找到了残留的砒|霜。当穆老夫人去与她对峙的时候,甚至,周氏半点都不反驳,便应下来,将前因后果俱说一个明白。一时间,穆老夫人就这么气昏了过去,等醒来,便站在周氏床前一通的骂。 “往日府里哪样是薄待了你,叫你做出来的这样的事情?你回府后,谁又曾欺负你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顶好的?可怜我儿这样的年纪轻轻,差点折在你的手里!你恁是有天大的怨,便也不替你儿女想一想?倘若今日真的出了那样的事,你儿还做不做官,要不要前程了?!” 穆老夫人虽是这般年纪,但发起狠来一通说,依旧中气十足。韩欣凉躲在自己屋子里也避不开那些话俱落到耳中,她看过这几天热闹,觉得无趣,心想着,大户人家都是这样么?一时间又想,这穆国公府虽说是国公府,但却不如过去听人家说过的富贵人家那么厉害,单说子孙满堂、四世同堂的光景便并没有。 如是这般再想到别的,韩欣凉扭头又问韩春杏,“咱们什么时候搬出去?”韩春杏低头绣着花,闻言未曾抬头只是说,“搬出去做什么?”似乎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韩欣凉越发觉得无趣,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怕也被人下毒啊。”韩春杏愣了一下,抬头奇怪的看韩欣凉一眼,却没有再说话。 · 穆语妍迟迟得了消息,当即赶回穆国公府。进了琼音院,便正撞上穆老夫人怒骂周氏的这个当口。她刚走在周氏的房间外面,便正巧听到穆老夫人在里头说,“既是这样,只怕府里供不起你,却不如叫你家里的人来,将你领回去便是了。” 一时间穆语妍心惊不已,赶忙进去屋里,便拉住穆老夫人,就道,“祖母何故动这样大的气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娘纵有天大错,也该给一个解释的机会才是。若是这般,叫我和哥哥、弟弟又该怎么办?”她再扭头看周氏,反而见自个娘亲别开脸,似乎是不想看到自己。 倘若是过去,穆语妍这么说上两句话,穆老夫人多半便不会再执拗,可她自知这桩事情全然不同,千万不可以心软,倒叫人以为可以翻了天。因此,当穆语妍问也不问,便替周氏辩护时,穆老夫人便冷笑一声,更冷冷说道,“你娘要杀你爹,你好站在哪一边?她是有本事的人,能造得出来杀夫这样的罪孽。如今只是叫她家去,不已是极宽容?” 即使之前听说是这样的一回事,可穆语妍不怎么相信,仍旧存了一丝其实是个误会的念头。现下连祖母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相信也无法。过去知道自己母亲犯下许多错事,只盼望着她有朝一日醒悟悔改,也尚且有洗脱罪孽的可能。现如今依旧是这样……穆语妍心痛,痴痴看着自己娘亲,忆起往昔,不忍流泪。 穆老夫人沉默片刻,看到穆语妍默默掉泪,即使不觉得自己话重,亦体谅她乍知道这些,心中不大好受,因而想着留她们母女独处说一说话,便先行出去了。 · 穆语妍哭过半晌,周氏仍是扭开脸去,没有看她。她又默默坐了一会,终于还是先说了起来。 “娘这又是何苦呢?您和爹爹都好好的,我和哥哥弟弟也就安心知足了。再有什么委屈什么难受,便是不替我想,也好替哥哥想想,替弟弟想想。还是到如今,连这血肉亲情也不想顾念,撇下我们,就欢喜了?”她一时说,一时抽泣,呜呜咽咽,不休不停。 “无论如何,总也不该犯下这样的冲动。即使你趁意了,留下这样的烂摊子,又叫我们做儿女的该怎么办?哥哥正是需要有人帮衬的时候,如何少得了你们?您就甘心么?哥哥尚未娶妻,弟弟更不必提,您就忍心撇下他们都不管吗?” 周氏闭着眼撇开脸不去看穆语妍,可关不上耳朵便挡不住这些话钻进耳中,钻进她心里。但是这些话,她一句都不想听。今时今日,她还要这几个无用的儿女作何?!一死了之至少从此不再闹心! 穆语妍说罢这些,见周氏连动也不动,更不必提开口说话,心中难免有了几分气恼。她想着,原先怕自己娘亲不好受便避开不说过往,既是这样,不若连同往日那些事,一并对个清楚罢了。 觑一眼周氏仍旧是那般毫无反应的样子,穆语妍按捺不住再接着说道,“我是做女儿的,素来没有说亲娘的道理。只是一直不晓得,娘亲何以一错再错?过去对姐姐是如此,现今对爹爹也是如此。纵然有些不满意,也没有见别人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不愿意忍让,却无那许多的本事,也无那许多的本钱,犯下不该犯的罪孽,苦果子不还是自己吃么?” 周氏原本反应并不大,即使不喜穆语妍那些话,可身子不利索且不觉得说得通,便躺着没有动。在听到穆语妍提起穆语蓉的时候,她已越发不满,更不必说穆语妍竟是指责于她。原先别开脸的人终于正视着自己的女儿,更是半支起身子,却是怒目而视。 “我倒是想问问你究竟是谁的女儿,却也敢同我这样说话了?!你那个好姐姐,你既然这么喜欢她,自找她去便是了,何必要管我死活?你认我这个娘,又好好听过我几句话,叫人那样害了,倒觉得她是对你好!你大可不必认我,我自也不想认你这个女儿!” 她一手忍不住点着穆语妍,长长的一通话说下来,嗓子便已是发哑,且忍不住剧烈咳嗽。纵容救下了这样一条命,到底身子一时损毁。大夫也说过了,不将养个一月两月,怕是不好下床也不好如常进食,现在与穆语妍动了气,更不必说期间难受。 穆语妍但见周氏全无半点悔意,且还与自己说这样的话,更加觉得失望。她原是好心好意相劝,从先前便已一直忍耐,到了这会,越觉得受不住了。做娘的若是个好的,她至于落到那样的地步么? 自己亲娘不在的那许多年,便是大姐姐对自己最为照顾,且从不曾苛待自己,何以就成了自己娘亲口中不安好心的人物?她不是眼盲心瞎看不清人分不清好坏,由不得别人说是怎么样,便认定是怎么样。 推开周氏指着自己的手之后,穆语妍蹙眉看着眼前难免面露凶狠的人,比之前更加语气平和,道,“倘若她真的是个不好的,可至少对我很好,我便无话可说。那么多年,我却只能够赖账您认为不好的人庇护,可见再如何不好,也比不管不顾自己孩子的要好上那么一些。且不提,如今这府里上下,或哪怕是我,都多少要仰仗着姐姐,往日不言不语的人何以突然对咱们变了态度,难道还不是因着这一点?你且说她万般不好,却靠着她,又是何必?” 周氏听言,不禁气绝,气急攻心,晕厥过去。 · 顾明珠今日又来了看穆语蓉,只并没有将玉郎一并带着。见穆语蓉莫名连连打了许多个喷嚏,当她是受了凉才这般,不免说道,“天气是越来越暖了,可也该注意着些,多穿些衣服,免得身体出了问题却不好受,且还要照顾阿早。” 穆语蓉虽觉得自己没有穿得少了,但顾明珠是关心自己,只点了点头应她的话,仍旧在意先前说的事情,便问上一句,“那么现下,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先前,顾明珠托她打听姜家小姐的事情,后来一直没有下文,便以为好与不好或许都已是有个稳妥的说法。却等到了今天,事情并未结束,以致于顾明珠为着这一桩又来了寻她。 顾明珠说原先事情暂时压住了,留待着再看看,才好给个具体的说法。因是觉得门第问题或有些不妥,再则是上面夫人、老夫人都不是很满意,基本是无望了。当是时,霍卫恩自己也道是既是如此,自心中无念。他未做任何出格之事,且自己是这样的说法,顾明珠也当他是想得通透。 相安无事了这么许久之后,直到前一阵,霍卫恩因为姜碧歌将别的府上一位少爷揍了一顿,再传回卫国公府,难免又是生出事端。那位少爷不是惯常在军营里生活的霍卫恩的对手,直被他揍得下不来床,霍家三爷知道了,盘问之下,晓得他竟是为了一个女子做下这等子事,还说出非卿不娶的浑话,气得霍三爷狠狠抽了他一顿。奈何霍卫恩压根不吃这一套,咬着牙便是不肯改口。 “原本要是这样,他若是真的这般痴心,且姑娘家那边也是同意的,成了一桩好姻缘却也无妨。但我听说,那位姑娘是存了选秀的心思,自不会答应。他到这会子才知道,可见是被人玩得团团转,却又已然痴了。”顾明珠说着,自己也不免失笑。 穆语蓉听到顾明珠说到了这里,倒是又有些别的想法。她之前对周家就有些堤防的,不过周氏不在穆国公府的那几年,倒是不见有什么幺蛾子。这位姜家小姐在这个时候存了选秀心思,而她安插在府里头的人并不知道,那无疑是件隐秘的事情了。 皇帝陛下已是这样的年纪,后宫这样多年都没有再添人,往年选秀,亦不过是往几位皇子那儿挑一挑。那么,现在知道的这些,叫她朝着那个方向想过去,也不见得是她多心。福安公主的那些话,确实令她对这些事情敏感了许多。 姜家小姐是周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儿,如果舍得下,怕是难免许下诸多好处。她要是想使力,无非是让周氏往穆老夫人那儿撺掇。连理由她都帮忙想好了,因是穆家无人,而她在宫中多少需要有人帮衬。既是这般,不若挑拣好的送进来,知根知底,却也好过不清不楚,这也是为了穆国公府好呢。 若不是与章珣心意相通且好好谈论过相关的事情,这样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且之后难保还有其他的类似情况出现,恐怕终究还是要疲于应对。即使不想在意,真的摆到面前了,既然在乎章珣,却也很难无动于衷。 穆语蓉心下想着,念及周氏这两日才做的事,又觉得恐怕霍卫恩这边仍有可能生出些变故来,毕竟周老夫人不会知道自己女儿竟犯下这样的事。却不知道,霍卫恩揍的那人是不是傅平瑞。不过这一位姜家小姐,既然能够将这许多个人玩弄股掌之间,应也是个厉害人物了。 “明珠,你先别急,且再等一等,看一看,到时候再细想,怕也不迟。”穆语蓉兀自想过一遭,对顾明珠如是说道。 顾明珠不知其中的这许多弯弯绕绕,也就不明白穆语蓉这番话,一时间难免疑惑。可是看穆语蓉别的话也没有,又是这般劝说,信赖她自就没有多问,依旧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 送走顾明珠,阿早仍旧是在睡觉,穆语蓉在一旁看了看,养娘已从外边进来,似乎有话说,两个人再一起出去外面。养娘声音有些低,略拧了眉,说,“殿下差人递消息道五夫人病重,要小姐即刻梳妆,随殿下一起出宫探望五夫人。” 穆语蓉听过便颔首,既是病重,阿早自然不该带去免得过了病气,单单将她放在宫里也不安心,因而让养娘和听雨留下来照看着,收拾之后,只带了听风去。这边她刚刚收拾妥当了,那边章珣已经来接她,便一道去。 顾明珠来的时候,穆语蓉记着天气还是不错的,太阳也冒头了。这会儿再出来,才发现竟是变了天,太阳隐没在了乌云后。只是因天气过分的暖和,反倒透出闷热的感觉。 章炜的这一位夫人穆语蓉不是很熟悉,但知道她是皇后的亲外甥女且这样多年一直身体都不大好,是以到现在也不曾有一子半女。过去她亦曾随章珣去探望过两回,如今又说是病重,不知是否更加不好。 到得章炜府邸,章珣先行下了马车,再去扶穆语蓉,自有人上前来引路。到了五夫人的房间,章珣只隔着屏风问过几句,便被章炜请去别处,穆语蓉留下来陪她说说话。 对于这位五夫人的为人,穆语蓉接触得不多,并不想妄自定论。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脾性还是偏于温和的。她躺在纱帐里面,脸色不怎么的好,连唇色都略有些发白,时不时便忍不住咳上几声,仿似缠缠绵绵无法消停。 穆语蓉坐在一旁,不过是问一问吃些什么药、感觉如何之类的话。在这一刻,她又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身为女人,处处都是艰难,而她不过是幸运一些。眼前的人嫁给章炜,不知道有过几日的快活。可惜她们的立场全然不同,哪怕觉得她可怜,也不过是如此。 五夫人偶尔答一答穆语蓉的话,偶尔是一旁伺候的丫鬟代替着回答,却觉得她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后来,五夫人闭了眼,穆语蓉便不说话了,只在旁边坐着,直到以为她或许睡着了,想着是不是应该走了,别打扰了她休息的时候,她却蓦然睁了眼。 挥退丫鬟之后,五夫人单留了穆语蓉在这房间里面,俨然是有话要说的意思。屋子里药味弥散着,待得久,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穆语蓉安静的坐着,看着眼前已是十分虚弱的人,忆起自己曾经面对过一个药罐子。现在想起来,便觉得不是前世,像隔了好几辈子的事情了,那样的久远。 五夫人强撑着坐起来,穆语蓉连忙去扶她,见旁边就搁着个大引枕子便拿来在她背后垫上了。五夫人顺势靠下去又与她说一声谢谢,脸上涌现起点点笑意,只一时垂着眼,没有看向她。 穆语蓉重新坐回去,仔细打量面前的人,尖尖的下巴,削瘦的面庞,白如薄薄宣纸般略带着透明感觉的皮肤,少了几分血色。她抬眼时,便瞧得见她有着十分漂亮凤眼,湿漉漉的很是楚楚动人。 “多谢你来看我。”五夫人望着穆语蓉慢慢说道,她又伸手,握住穆语蓉的手,但有些无力。出于对病重的她的尊重,穆语蓉即刻便回握住了她的手,听到她再说,“我知道,他心里从来没有我,有的是别的人……” 第47节 她说得有些着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五夫人紧紧握着穆语蓉的手,或许是多少情绪激动略坐了起来,又颤着唇,低低道,“我……羡慕你呀……”她轻轻的说着,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掉下几滴泪,便慌慌张张地低头,却道,“我不恨,也不怨。” 五夫人的这些话说得琐碎,穆语蓉偏偏听明白了。说不清也道不明,她竟然觉得有种酸涩的情绪悄悄涌了上来,心也不觉轻颤。一个轻轻软软的“呀”字,反复在她脑海里回荡着。五夫人慢慢重新躺下来,大概是觉得有些难受。穆语蓉帮她抽去引枕,她躺得更加舒服一些,缩在床上,是小小的一团。 躺下来之后,五夫人便重新闭了眼,又说了一声谢谢,松开了穆语蓉的手,一时间再咳嗽,咳得比之前都要厉害许多,久久不停。 她一手哆哆嗦嗦想去摸东西,穆语蓉不知道她想找什么,当下觉得是帕子,便拿了递过去到她手中。五夫人握住了,当下捂住了嘴,依旧是咳。丫鬟听见便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泪眼汪汪替她抚背顺着气,做得颇为熟练。 后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便团作一团,递给那丫鬟。丫鬟接过来,便拿着那团东西出去了。穆语蓉错眼看见那帕子上有些血迹,再看五夫人的样子,又是暗叹。 从五夫人这儿出来,穆语蓉的心情难免低落许多。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变得感性,不再如过去那般利落果决。 她本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合该看得更透才是。如今见到别人不好,不免越发庆幸自己得到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又难免想,若是别人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会做出怎么样的决断……于是依然想到章珣。 章珣过来接她回宫,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低落,待上了马车便问她怎么了。穆语蓉歪着脑袋,靠在章珣身上,想了一会儿,才说,“五哥和许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五嫂与你说了什么?”伸手揽住穆语蓉,章珣垂眼看她,再问一句。穆语蓉下意识想要摇头,又觉得也无妨,便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说五哥心里有别人,说羡慕我,说不怨不恨。” 若对于五夫人而言,她应该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即使过去她们毫无交集也互相都不认识,但从结果来说便是这样的。可她却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穆语蓉觉得自己果然世俗得很,与大度这样的词没有太大关联,想得更多的,多半是自己的利益,自己过得好不好,自己开心不开心。 章珣的手臂绕过穆语蓉的肩膀,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面庞。如是沉默片刻,他才徐徐开口说道,“他们也不过是冤家。”而后难得没有太顾忌,涉及到一些秘辛,只凑到穆语蓉耳边,低声说,“原那个位置是五哥的,五哥在位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对外称是暴毙。”看到穆语蓉满脸错愕,章珣低笑了两声,又见她脸色变化,想是从低落情绪里走出来了。 这些话凑在一起,解读出来的信息令她无法不感到惊诧。她知道,前世章炜在没了现在的这个夫人之后,娶了沈茹莺,成功登位之后,又为了许月废了沈茹莺,连带着,少不得拔除了淮安王一系。她死的时候,章炜还好好当着皇帝呢……对外称是暴毙,实际上,难道是许月下手做的?动机呢?缘由呢? 穆语蓉想起了曾经不小心偷听到,许月哀泣着问章炜,为什么不救自己爹爹。想到许大人有可能是遭人陷害,想到事情可能与……有关系。这么几桩事情,纠结在了一起,越来越复杂。章炜若死,许月必也活不成。且章炜若再去,余下章珣一个,那么皇位也就…… 她又想起来自己去赎许月的时候,遇到了章珣。那个时候,他是准备去赎许月的吧,她想到可能有特别的原因,但没有想到是这样。可是为什么放弃了?穆语蓉眉头紧锁,想着,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她是重活的人。 “解开误会便无事了。”章珣再说了一句,将穆语蓉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么一句话,算是让穆语蓉避开了不安心的可能。可是,穆语蓉又好奇,如果是那样的话,章珣为什么会与她一样?他后来究竟遇到了什么? 穆语蓉看着章珣,知道他定然清楚自己的想法,但章珣什么都没有再说,穆语蓉只得不问。即使仅仅是这些东西,已经叫她一时半会不好消化了。穆语蓉再想到自己依旧在执着的父母之死的真相,想到章珣鼓励她继续追究下去,她原本以为章珣是清楚的,现在觉得,或许同样是一知半解罢。 “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仿佛是又一次看透了穆语蓉的心思,章珣特地在这个时候,不急不缓补上了一句。 · 四月底的时候,今年宫中的选秀到底还是开始了。事情落不到穆语蓉头上,当下还没有与她有更多关系,也没有更多人来与她说些明示暗示的话,再本着相信章珣的心思,她对这事的态度便只是且走且看。 五月初一的这一天,章珣无事,在毓华宫里陪穆语蓉和阿早。阿早有六个月大,已经开始能坐会爬了,很是活泼可爱。 章珣对阿早的态度,穆语蓉觉着唯独是溺爱两个字能够概括得准确,恨不能宠她到无法无天。很可惜的是,被溺爱的阿早不大热衷于陪章珣玩耍,不高兴的时候连章珣抱她也不开心,总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眼睛四处找穆语蓉。 今天也是这样,章珣将本是在小塌上躺着的阿早抱了起来。阿早看一看他,眼里就涌了泪。穆语蓉便坐在旁边,阿早探了身子要找穆语蓉抱,章珣只一味不肯,拿着各式小玩意逗弄阿早,变着法子吸引她的注意。 直到兰明与章珣送来了封信,阿早才能够重新回到自己娘亲的怀里。章珣拆开瞧过后,倒是直接拿给穆语蓉看。阿早又被章珣抱了过去,穆语蓉展开信纸便认得了是宋景止的字迹,他写信来多半是为那一件,穆语蓉心无故紧了紧,等看罢信中内容,便看向了章珣。 章珣神色不似穆语蓉那般带了沉重,他问了一句,“还有东西呢?”当下,又有一封信递了进来。不同的是,这封信的信纸已是泛黄,且信纸缺失了一小部分,好在,上面的字迹勉强还可以辨认得了。章珣看也不看,交到穆语蓉手中,穆语蓉不废话,当先接过来,看完之后,心情难以形容。 等到章珣也将其中内容看过一遍,穆语蓉也已经想定了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便对章珣说,“我想去一趟姑姑那,现在就去。”章珣笑着颔首,说,“那就去罢,左右今天无事,阿早我会照料着。” 穆语蓉放松了一些,点头,笑着吩咐了奶娘几句,由着养娘替自己装扮过,换过一身衣服,便自己出宫去往了宣平侯府。这一路上,她内心并不平静,她也十分需要自己姑姑的帮助。 · 当年嫁给了冯世子的穆明毓,在冯世子成为了宣平侯之后,无疑也成为了宣平侯府的侯夫人。穆语蓉的突然到来,让她隐隐感觉到有重要事情。穆国公府那边的事,她多少还是听说了些的,可她不好管,也无人寻她,只得先看着,却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今天来寻是否为着那些。一时之间,却又觉得不是为前几天的事,这样反而猜不中是为着什么了。 冯琳琅虽已是十七,但依然待字闺中。提前得到消息,便兴冲冲到垂花门等着了。等到穆语蓉下了马车之后,冯琳琅当先围着她转了一圈,便笑着说,“蓉表姐来便来,怎么不将阿早也带来?我这么看了半天,也没有见着阿早的影子。” 她一面说,一面挽着穆语蓉往穆明毓的院子去了,却有许多的话,说个不停。穆语蓉心中有事,便只是笑着听着。及至最后,问上了一句,“你现今都还不曾定亲,是个什么说法?”冯琳琅便不再言语,羞红着脸走开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姑姑穆明毓的屋子,穆语蓉看得好奇,觉得里头有自己并不知道的事。一时间,穆语蓉唯有看向穆明毓,便见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她是那个性子,惯常没个准头,倒是前阵子非缠着侯爷要去军营去开开眼,这么开开眼回来之后但提起亲事,便莫名其妙的。我问她,她也不肯说,看来倒是还得你晚些去好好盘问盘问她才行。” 穆明毓说着让穆语蓉坐,又让丫鬟送了新沏的茶过来。即便感觉到穆语蓉是有事,到底是做长辈的,仍旧先问起了她平日里许多事。 穆语蓉当下应答着穆明毓的话,暗自组织着语言,想着这件事情到底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些。她过去也有暗示过自己姑姑的,就是没有说得太过清楚,说起来也是为着若有今天这样的时候,不至于叫自己姑姑没个主张。 “今年选秀听说也开始了,你且宽心一些。”穆明毓念及这事,不知道自己侄女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她想着,或许避不开去,难免宽慰几句。这些年冷眼看着,自个侄女已是很厉害了,可惜她这样的身份并帮不到侄女许多。 穆语蓉仍是应下了一声,没有多说,之后,想明白了,便开口问,“今天来找姑姑,却是为了旧事。我不知道好不好说,可是想要知道,若是姑姑知道,能够告诉我便最好,若是不方便,却也无妨。” “你问。” “我娘她……当年的事情,姑姑清楚么?”穆语蓉顿了顿,略显得犹疑了,却还是补上了一句,“尤其是……与那一位贵人之间的事情。” 穆明毓看着穆语蓉,没有能够立即明白过来她指什么,再看她的表情,渐渐醒神。明白过来,却是噤声。穆语蓉见自个姑姑已知晓自己所指,便垂眉敛目,等着她开口。当下,唯有她们两个人的屋子只剩下了寂静无声。 ☆、第73章 推测 穆明毓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一些,良久,脸上多少带着些苦笑,再收敛神色,比之前说话多带了两分郑重。尽管依旧不清楚穆语蓉为什么会问起这些往事,可她仍旧好好的回想,再无所隐瞒说给了穆语蓉听。 “大嫂十五岁的那年,我也有十二岁了。那个时候,朱将军、朱小将军都还好好的活着,朱家也远不是如今的光景。大嫂是爽利的性子,且十分热情,不似一般女孩儿娇羞,又十分的大胆。我并不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我记得,连皇帝陛下都曾夸奖过大嫂有朱将军的气度。” 那个时候,皇帝不过三十来岁,正值壮年。一面之缘之下,便例外地大加称赞朱氏,又对朱家多有倚重,连帝王狩猎都破格要朱将军带上朱氏一起。当时皇帝后宫并不怎么充盈,有这些事在面前摆着,许多人都猜测说朱家或许是要出一位帝王妃嫔了。 无风不起浪,即使后来没有发生这件事,那个时候依然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众人都等待着那一道旨意下来。等到最后,传来的却是穆国公府的大少爷与朱氏定亲的消息,即使表面上瞧着没有什么特别的,私底下多少炸开了锅。 穆明毓回忆起这些事,也觉得离自己久远了。她那个时候不能够说不懂事,可论起来确实不完全懂其中的蹊跷,更没有真正体会到自己大哥顶着多大的压力。 她的大哥博学多才又头角峥嵘,十八岁金榜题名,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岁。大嫂嫁到府里,与大哥两个人关系和睦,恩爱异常,不过是第二年便已经有了眼前的侄女,之后又再有了侄子。 可是这些,在她的大哥大嫂双双意外丧命后,也就无人再提了。那个时候她已经出嫁,无论是侄女还是侄子都有些顾不上。即使有心照料,府中还有他们的祖父母、叔叔婶婶在,朱老夫人也是个很有决断的。 穆语蓉听过穆明毓说这些话,心中的猜想更印证七八分。当所有的事情在她的心里串成了一串,再去想时,除了更加通透顿悟之外,还有些释然。这件一直纠缠、盘踞在她心底的事情,终于也要告一段落了。 “皇帝陛下曾与我谈及过母亲。”见穆明毓一时间无其他的话,穆语蓉淡淡开口,亦觉得时机成熟,便再提起父母意外丧命的这件大事,问穆明毓说,“姑姑觉得……当年我爹娘的死,是否蹊跷?” 一时之间,穆明毓脸上是掩盖不去的惊措,而穆语蓉的表情太过认真了。她心底划过诸种想法,心绪亦不再淡定。大哥大嫂的死,是这么多年大家都默认了不去碰的事,何以现在自己的侄女突然提起?那些事情,本便该因着时间过去,绝口不提! 到底事关重大,若不是真正能够拿出切实证据,她断然不会来找自己姑姑说起这些。到了这个时候,穆语蓉才将今天宋景止新递进来的证据,搁到了茶几上,推到自己姑姑面前。 穆明毓的视线落在了这封破旧的信笺上,再看穆语蓉,眼底含着疑惑之意,却也伸手去接。这样的东西没有任何办法作假,不是放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且字迹也确实是她父亲的,穆语蓉心里有数。 宋景止在奉临县已经待了两年,其实任期未满,不耐皇帝召他回临安,自然只得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事宜。先前曾知,或许有她父亲的遗物存留了下来,可那时遍寻不见自也无法。哪里知道,反而是无意识的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之间竟便寻见了。 即使宋景止不认得她父亲的字迹,但至少认得许月父亲的字迹,不是许月父亲的字又是那些内容,且他对这桩事情已是颇为熟悉,自然便有了准确判断。当下,写信说明过情况之后,宋景止便命人将东西送到穆语蓉手中,未曾敢怠慢。 “是父亲的字迹么?”穆明毓将信纸展开,穆语蓉随即问了一声,她点了点头,注意力便只放在了这件明明很轻却又似乎很重的东西上。有的字多少模糊了,可大半还是很好认,且连猜带想,里面的意思不怕不懂。 穆明毓先是下意识地拧了眉,继而目瞪口呆,却终是脸色发白,在这样暖和的天气里感觉到后背一时之间冷汗涔涔。她无法在短短的时间里消化信里的内容,甚至不大相信,或者是说,潜意识里并不想要相信。 这封信是她的大哥写给二哥的,字里行间皆是劝诫与痛心。信里面,提到了韩家,提到了韩家二小姐,也提到了当时下落不明的婴儿。倘若不是韩家的人此时此刻就住在穆国公府,穆明毓绝对一个字都无法接受。可是,事实似乎摆在面前,由不得人。 “我记得娘说过那一次是大哥和大嫂有旧友喜得千金,因而前去贺喜拜访,不想在路上出了事……”穆明毓讷讷说道,又感觉到依旧是不对,便问道,“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个?” “这是父亲的遗物。当年父母出事是在奉临县境内,那时的那一位大人最初负责了案子,多少查到了些东西,之后案子被硬压了下去,他便将东西藏起来了。这些都是前两年有位大人到奉临县任职的时候,翻看以前的案卷,注意到的。” 穆语蓉大致解释了一下,没有说是自己有心去查,又道,“那位大人恰好为殿下提拨起来,因见是我父亲的案子,便暗暗往临安城递了消息。”后面的话倒是故意撒谎,可再没有比章珣更好拿出来挡一挡的人了。 “但是若是如此,父亲原也不该将信笺放在身上,既是给二叔的,何不直接差人送出去,反而是留在了身上?” 写好的信没有送出去,要么是犹豫了,要么就是根本来不及。可是,从信的内容来看,很大可能并不是犹豫,那么就是没有来得及。这便是说,它还涉及到了其他的事。母亲遗体消失不见又伪造成野兽所为,若那时本就不是明面上所说去与旧友贺喜,而是其他的……比如说,逃命,着急躲藏。或许解释起来会更加合理。 穆语蓉的疑问,穆明毓并没有办法回答她。再联系之前穆语蓉问过的事,难免以为她心里有所计较。过去的事情挖出来,且还特地让自己知道,只能说明自己的侄女有想法,而这一点,是绝对无法忽略的。想到这里,穆明毓也问她,“你想要追究?”没有太多幌子。 “父母之仇,不可不报。”穆语蓉坚定地颔首,未在此时掩藏自己的心思,“做错事的不是他们,而有的人却可以逍遥自在。即便不一命抵一命,也不能够让那些人这般痛快。哪怕使姑姑拦我,也没有用。” 到了今天,她完全有那个能力不靠别的力量也可以让穆延善并不好过,更何况她的身后还有章珣。她可以不受任何人的辖制,也能够不被任何人所威胁。机缘巧合也好,全是运气也好,总之是走到了这一步了。 穆明毓没有对她的话发表特别的看法,往日纵然觉得自己大哥大嫂的死有蹊跷,也没有任何的办法。穆国公府已经是这样,再经不起任何的打击,否则她的身后便会无娘家可以依仗。但既下定了决心,想求她的事情,怕是还有别的了。 “我想让立昂分家单住。”在穆明毓又沉默下去时,穆语蓉终于挑明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立昂已取得功名,完全可以靠自己立起来了,我也会想办法帮扶着他一些。我来拜托姑姑这一桩事情,亦不是想让姑姑为难了,只是希望姑姑可以好好劝一劝祖母。” 有人帮穆立昂说话,这是非常重要的。虽然她的姑姑出嫁这么多年,但是也并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上,特别是在当下这个祖母尤其脆弱的时候。祖父那边会是最好说得通的,反而是祖母,多少要费些劲,不过也是为了不出来阻扰。 穆语蓉说出了分家之后,穆明毓便知道她接下来大致是要做些什么事情了。分家之后,自然便是继续打击二哥一家。先前接连遭遇那些事,二房已是脆弱不堪,一旦她的二哥垮下来,又分了家便只会更加的艰难。 劝说眼前的人顾念亲情的话略在心底打了个转,就被穆明毓吞回肚子里。事情到了现在,她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处了。即使说不出自己二哥活该的话,亦无法替他辩驳上半句。 她的大哥白白折在那样前程似锦的年纪,何尝不叫人痛心?她两个侄子之间关于日后穆国公府爵位的争夺,结果也已经出来了。何况,这个侄女说不好将来便是……无论怎么看,她做什么对自己最好都是显而易见的。 穆明毓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却饶是如此也忍不住叹气,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这之后,她与穆语蓉聊了许久,说到了自己大哥大嫂的许多事情,也说起了些别的。 穆语蓉在宣平侯府待了足有半天时间,一直到午饭时间都过了,才终于谈定。穆明毓留她在侯府用饭,穆语蓉心里念着别的,仍是推拒了。与冯琳琅道过了别,她便再往黎叔那儿去过一趟,交待好了许多的事,方回到毓华宫。 · 回宫的路上,心弦稍松,穆语蓉也泛起了一点身心疲惫的感觉。她只能够猜想,皇帝或许曾对自己父母起了杀念,以致于父母出门避难。若不是这样,她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丢下她和弟弟,或者不丢下,仿佛都是一样的。 舍下不一定是因为冷情,也许只是出于不希望他们跟着四处奔波、无所依靠的想法,而那个时候,弟弟还那么小。如果带着他们一起,她们姐弟没准那个时候就跟着父母去了。 可这仅仅是她的猜测,这些事情,她是再怎么样都没有办法主动得知。但她又直觉,也许有的人会主动说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有什么,应该都已经放下了罢。可没有想到,最终,她竟然嫁给了章珣。 世事之巧合,如果没有发生,便无法窥探。无论当初发生过什么事,她都不会迁怒到章珣身上,就像她也并不会因为她的二叔和二婶做的那些事而去迫害穆语妍、穆立行他们一样。冤有头债有主,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马车一路平稳到了宫门处,便应该下了马车换乘软轿再往毓华宫去了。穆语蓉堪堪从马车上下来,坐了这一路,身体的疲惫更甚,心思也甚是懒怠。因而,当抬眼就看到站在那里等她的章珣时,她一时间却迈不动步子。 穆语蓉扶着马车站着,看着原本立在那儿的章珣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她一时间犯了痴,只会呆呆傻傻的看着却再没其他反应。等到章珣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她也就这么愣愣地跟着章珣走。 之后上了软轿,唯独他们两个人而外人亦窥探不到里面的动静。章珣不再是牵着她,而是展臂拥住了她。被动靠在章珣胸前的穆语蓉感觉到他轻轻拍自己的背,带着安抚,带着安慰。 “办得顺利么?” 章珣低低地问,无限温柔。穆语蓉感觉自己被狠狠的抚慰了,她又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略略点头,回应章珣的问题。可是,却也在这个瞬间,她发觉自己的面颊有泪水划过,即使努力睁着眼,依旧没有挡住越来越模糊的视线。 一时之间,穆语蓉听到章珣在她耳边轻叹,说,“晚晚,不哭。”她闭了闭眼,把脑袋深深埋到这个能够令她心安的人怀中,双手不觉揪紧他的衣服,终究还是泪崩了…… · 在章珣面前这样情绪失控又失态的次数屈指可数,等哭过一场,穆语蓉就开始后悔了。当时明明不觉得委屈或难受,偏偏章珣的几句话就惹得她流泪。纵容知道是因为想要发泄,可想到章珣温柔吻去她的泪水的行径,也难免不好意思。向来不怎么会害羞的人,此时此刻难得绷不住。 哭过一场,眼睛还是红红的,加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在,被章珣牵着的穆语蓉便一直低着头。一直到回了屋里,章珣见穆语蓉还是红扑扑着张脸不肯看人,倒是比几年前瞧着更加羞涩,可不喜她流泪便也不会多喜这个。 想让穆语蓉情绪快点好转过来,章珣便不免笑着说,“原本该是你出去欺负人的,你这么,倒像是欺负不成反叫人给狠欺负了场。且说说是谁欺负你了,夫君自替你讨个公道。” 这话用在别人有没有效果章珣不知道,但用在穆语蓉身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一刻听到他这话的人,一如他料想的那般,抬了头便反驳,“我哪有欺负人?”倒似更加委屈了。 章珣仍是笑,哄她一句,“嗯,你没有,绝对没有。”又带着她坐下来,亲自替她倒上一杯凉茶,让穆语蓉喝下,才问起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任是瞒谁也没有瞒章珣的必要,是以当章珣问起,她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与他说了起来,却小心地避开了某一些不好与章珣谈论的内容。 听罢穆语蓉说的这些,章珣却不正经问了一句,“难得为夫就没有什么可以为夫人效力的么?” 穆语蓉故作正经地想了想,而后略歪了脑袋看着章珣,含笑反问章珣说,“亲亲?抱抱?”成功招来了一顿狼扑虎啃,后悔或不后悔皆是无用。 · 和姑姑穆明毓说定事情的第二天,穆语蓉派人去请了她的三婶余氏到毓华宫。章珣身在边关,穆语蓉掌管着穆国公府的那几年,余氏便安分许多。再到被穆正平的小偷小摸闹得大受打击过了一场后,余氏彻底转性了。她对穆雅柔、穆雅秀的教导都变得极为用心,并且不再执着于掌管穆国公府这件事。 不知是人心态转变了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之后的两三年下来,余氏比过去倒是更加透出些风韵犹存的意思。眼前的人头上挽着倭堕髻,发间一支赤金匾钗,又一支鸟雀样式的赤金步摇,再无其他的饰物,石青色云缎袄再配着八宝流苏样式的马面裙,此番装扮,也给穆语蓉这样的感觉。 余氏低垂着眼坐在穆语蓉面前,安静的模样,与往日的那个穆三夫人俨然有了巨大的差别。穆语蓉并不废话,直接与她提及分家的事情,同时许诺了穆三夫人一些好处。可以说,穆语蓉希望分家这件事能够由余氏提出来。 她知道三房是什么样情况,因而除去金银之外,穆语蓉也选了几处田庄铺子一并作为了补偿。虽然不敢说余氏一定会答应,但应可以令她考虑考虑。当下的余氏看起来多少迟疑,但她没有开口,穆语蓉便不说什么。 第48节 待又过了片刻的时间,余氏方说道,“田庄铺子不要也罢,但能不能帮雅柔寻一门好亲事?雅秀也是不错的,若也能帮她说一门好亲事,便更好了。” 穆雅柔和穆雅秀两个人已经有十三岁了,没两年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余氏能够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却可见她对这两个人真的用了心。 穆语蓉没有立刻答应余氏,只是问她,“什么便叫作好亲事?”不同的人标准或许全然不同,即使要答应下来她也得先问清楚这个才行。 略略沉吟半晌,余氏便又说道,“不要是那等子小人,门第说得过去,身家清白一些,待妻子尊重,已经当得上是好亲事了。即使没有似锦前程,踏实稳重,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一番话从面前的人口中说了出来,穆语蓉多少不适应,可是她又清楚,确实是自己的三婶变了。她想了想,倒没有应余氏这个话,反而是问,“三婶想过和离改嫁吗?” 这样的几个字,直叫余氏身子都不由得抖了抖。她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着穆语蓉,又苦涩笑了笑,却道,“这样的玩笑,着实无趣了一些。”可是搁在身前的双手无意识绞在一处,将她心底的想法泄露。 穆语蓉并没有在和面前的人开玩笑,她和自己三叔之间早已没了感情,哪怕是说夫妻情分都已消耗殆尽,守着这样的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如今穆雅柔和穆雅秀还没有出嫁,大约还有些顾念,等到她们也都出嫁了,大约是没有惦记的了。要是真在乎穆正平,却不至于这么多年不管他,可见是寒了心了。 思及此,再看到余氏的样子,穆语蓉便说,“也不见得就是玩笑话,现在雅柔和雅秀还在府里,或许多少好一些,等到她们都嫁出去了,三婶岂不没了意趣?不过那个时候,正平也娶妻了罢,说不得您能抱孙子。” 余氏神情变得恍惚起来,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之后再开口,说出来一句,“也不知道正轩在军营里好还是不好。”却是再没有了下文。 穆语蓉看她这般,一时半会估摸着也说不通,由不得还是得她自己想明白,便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仍说回分家的事。“您若是同意了,那这件事情就定了,往后要再悔改,也做不得数,三婶还得好好想清楚才是。” 余氏依然在意着穆语蓉之前的话,这会子但摇了摇头,便直接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道,“你既提起来,定是有了成算了。我同意还是不同意,估摸着也照样要办妥当了。” 待说完才回过神,余氏不免错愕着看向穆语蓉,却见她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第74章 形势 穆老夫人因周氏累一场又气一场,病得下不来床。周氏与穆延善仍是卧床不起,在她床边服侍的便只有余氏了。余氏见过穆语蓉之后,心里自然将分家的事记了下来,寻到了时机,便与穆老夫人提起。 虽然病倒了,但是穆老夫人认为自己未曾糊涂,听到余氏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一桩事,气得随手抓了个茶盏就朝着余氏身上扔了过去。幸好穆老夫人的身子还不怎么利索,这么一扔一砸,余氏闪身避开倒没有伤着自己,她顺势在床榻旁跪下,垂着头开始说。 “如今府里这样情况,分家便是最好的。大房那边,立行如今已经出来了。二哥和二嫂这般,也有些复杂,但语妍已经出嫁,问题也不大。往日我对二嫂多有得罪,如今怕了也悔了却仍旧担心害怕,若只是我一个,便也罢了,可是雅柔和雅秀都还是如花的年纪。若是不小心遭遇了什么不测,我却如何活得下去。” 穆老夫人听言但哼一声,便咬牙道,“你这样多的话,还不是惦记着这掌家的权利?!打量我看不明白呢!这么多年了,你也就这点儿心思了,她做错事,自有处罚,由不得你拿来在我面前说三又道四,撺掇些有的没的!” “谁掌家我不在乎,您想得太多了些。左右您一直是这么看我的,我也不妨直说,大哥大嫂丧命后,这家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行了。现在,也全靠大哥的两个孩子在外头撑着,您看他们年纪还小,可谁不得看蓉儿几分薄面?现今就是您出面,也不见得有那么好用。” 被气得头昏脑胀的穆老夫人越发被刺激到了,穆三夫人的这番话几乎是说中了她的心病。她颤着手指着跪在面前的余氏,立眉瞪眼,怒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情今儿个是想降伏我来了?”一时越发心气不顺,喘气都有些不齐整。 当下,却有丫鬟在外头说,“老爷来看老夫人了。”跟着有人打了帘子,便见穆老爷子走了进来。一进到里头就看到余氏正跪在地上,他在外头时,也正好听到里边的话,不无想法。见老夫人气结,便让余氏先回去了。 正是气头上的穆老夫人只当他是在袒护儿媳妇,万分的不受用,余氏前脚一走,她已哀泣着对眼前人哭诉道,“老爷现在是叫她走,却没见她欲气死我,且说出那许多浑话!你倒是好,轻轻巧巧将她放走,往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了,素来你是护着爱着别个人,我欠你。” 原欲好好与她说的穆老爷子听到这些话,脸色也就不大好,但与穆老夫人说,“这事情我说了才算。”却再没有别的,丢下这么一句已回外书房去了。穆老夫人当下呆想片刻,意会到话里的意思,气得身子直抖个不停,又觉得通体泛凉。 · 及至第二日,穆明毓回了穆国公府,穆老夫人心中有头一天的症结在,难免恹恹的,精神萎靡。她得了消息便知道实际上是为着什么,却仍是说,“母亲可是疲乏得厉害,脸色也瞧着有些不好,大夫今日可曾来看过?” 穆老夫人懒怠地卧在床头,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心觉这些事情女儿插手不了,便有些不愿意说。只是她也已憋得厉害,心里头有些委屈与不满在,待穆明毓多追问上几句,便再也扛不住。 “明毓,一会儿你且去劝劝你父亲,他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了,现下这个关口,竟然想着分家的事情。”穆老夫人勉强打起一点精神,继续说道,“你二哥是这么一个情况,倘若分家,往后这府里可怎么是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要是也不好,我往后活着还有什么盼头?”眼眶红了红,终究没有落下泪。 “别人不知道我的难处,你总归是知道的……”穆老夫人想着,自己活了这辈子,有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知足了。大儿子出息是出息,却执意娶了那个女人,到头来,早早没了性命,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二儿子总算是个听话的,可到现在,竟也落得个不好的情况,又是个什么样的说法?难不成,她就真的没有半点富贵命么?! 穆明毓沉默了一会,思量又再思量,慎重开口,问“母亲,您可信女儿是真心为你好?”穆老夫人抬眼看她,只不说话,穆明毓再道,“若是依女儿看,这件事情,确实得这么办才妥当。” “你……”连穆明毓都是半点儿都不犹豫站在了其他人那一边,穆老夫人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并且其他人都是串通好了诓她一个似的,顿时间便唯独想痛骂穆明毓一顿,可在这之前,穆明毓已抢先开始解释。 “撇开二哥房中的事情不去多提,母亲也可细细想想府里的情况。或者您静下心来,我仔细与你分说分说。”见穆老夫人虽脸色不悦,但当下没有说什么,穆明毓定了定心神,接着道,“陛下是何等至圣至明的人物,立行与立昂皆参加殿试之时,怎么不知咱们府上的情况?但结果是如何?” 穆明毓从这一位人物开始说起,穆老夫人的态度很快就转变了。她心觉,定不只是这么一层意思,因而问道,“难得是说,这里面大有文章?”穆老夫人的神色严肃了些,便见穆明毓点了点头。 “蓉儿是这样的身份,陛下既钦点立昂为探花郎,态度已是十分明确,往后穆国公府当家的人,您自己心里也该有数。现在就是分家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立行往后若有人帮衬着,想来也不至于差了。” “您想着二哥是应该的,可想一想,其实有些事情已然有了定数。提前筹划着,反倒才好。母亲或许是觉得,我们为何都是这样的想法,您好好想想,其实合该是这个道理的。既是这个道理,认了也没有大碍。” 穆明毓的话,穆老夫人听进去了,她虽沉默,但心中已是清明,是她自己没有认清形势。反而是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强忍着方未落泪,又是长叹一气。 · 宋景止回到临安之后,被皇帝陛下特别召见了一回。这时间,后宫大选越来越深入,进展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便等于是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等人出面的时候了。 即使穆语蓉没有特别关心选秀之事,却难免还是有不同的消息传到她耳中。她听过便罢,从不置喙。福安公主与她暗示之后,章珣也和她聊过了,既然说明白了,也没有再纠结的必要。 当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时,穆语蓉同样开始慢慢卸下自己心里的许多负担。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完全可以活得轻松,真正的肆意洒脱。她牵挂章珣,关心阿早,像在别院里那样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饮食和穿着都是重中之重,兴起的时候,她会自己拟制好菜单,让厨下照着她想好的去准备。阿早开始可以吃一点儿稀烂的食物了,穆语蓉对这个很重视。白日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抱着阿早给她念念诗书,或者让乐师来弹琴奏乐。 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她到凤央宫去时,穆语蓉刚刚为阿早喂过一点东西。她早先听说过这两天便该到皇帝陛下、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挑选合意人物的时间了,因而算不上是毫无防备。哪怕本轮不到她出现,既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她推拒不得便坦然接受。哪怕皇后娘娘是空有虚名,但坐在那个位置,身份便依旧在。 嘱咐奶娘照顾好阿早后,穆语蓉到了凤央宫。与皇后娘娘行礼请安过了,便见她面无表情地同自己说,“若论以往,还不到你去挑选的时候,不过小九身边一直没有其他人服侍,你自己挑挑,多少合意一些。一会儿便要开始了,你要是无事,这便随我过去就是了。我也得为小五,再挑个合心意的,顺便冲冲喜才好。” 皇后这番话说得毫无起伏,干巴巴的,也并没有什么感情。提到章炜,穆语蓉难免想到病重的五夫人。这么个冲喜的由头,却当真是冠冕堂皇。穆语蓉笑了笑,回答她道,“母后既是这么说,那便该这么办的。” 于是,皇后微微颔首,随即带着穆语蓉往储秀宫去了。到这会儿,待选的秀女们都在那边候着。一路坐着轿子过去,穆语蓉心里依旧无什么特别的想法。 到得储秀宫之后,她方下了轿子,便瞧见了皇帝陛下的仪仗也近了,自然与皇后一起直接在宫门处候着。御辇不多时就到近前了,穆语蓉再随着皇后娘娘一起行礼请安。 皇帝陛下从御辇上下了来,随即蹙眉,没有问什么,只对着穆语蓉道,“你何必来这儿?回去罢,空凑个热闹,倒不如多看两眼阿早。” 皇后娘娘听到了这话,脸上虽仍是无什么表情,但依旧张口道,“陛下,语蓉是我带来的,小九身边也该添点儿人了。”一时之间,音量越拔高了点。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才扫了一眼眼前的皇后,随即淡笑,却是说,“但我已答应过小九,任何人都管不着他宫里的事情。除了……小九媳妇。” ☆、第75章 正理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不说被自己的夫君当众下面就足够叫人难堪了,更何况这位夫君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帝。过去即使是大皇子等人出事,她选择支持大皇子,皇帝也没有对她说太多难听的话,至多冷淡。 听到这样的话,在这一刻,穆语蓉想起的却是很久之前,他们还在别院里的时候的一件事。那一天,章珣比往常都回来得早一些,心情看起来非常好,她以为是有什么特别的好事情或者好消息,可章珣什么这方面的话也没有。 章珣似乎总这样,做了很多,未必肯说。她不知道的这些事,其中有许多,都提前为她扫荡了潜藏的麻烦与可能会出现的不必要误会。即使相信他也信任他,知道与不知道的感受到底不一样。 皇帝命人将她送回毓华宫,皇后娘娘没了更多的话。穆语蓉见是这般情况,也无她更多的事,便依旧无话继而顺从地回了毓华宫。她过去没有非要探究章珣为什么对她这样好的心思,只是觉得,既然对她好,也没有不好的,知道不知道那些都无妨。到最后,面对于章珣的付出,她无法不再好奇。 若要说得直白一些,章珣这种身份,能够有那样的思想真的很稀奇。即使不说他,但凡大户人家的出身,都已是十分艰难。倘若章珣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会继续这么做吗? 时至今日,她依然自私地不准备劝说他收别的人,然而这种事情,其实确实不以她的意愿为基准。如果章珣真的要做,她根本拦不住。她前世在薛家的时候,薛永志自己身体不好无法作为标准,薛家其余男性是什么样的德性,她是看在眼里的。就连薛老爷子,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依然巴巴跑到外面去花天酒地…… 正是在薛家的种种遭遇,令她感到身为女子的不易与艰难,也让她深刻体会到只有自己足够强,可以做到不依附于人,方能够过得不那么辛苦,却也只是不那么辛苦罢了。面对于这样的处境,能够过得不错,已是比大多数人幸福。 她以为走到现在,自己得到的足够多,章珣却一再地用行动告诉她,他想要给她的,远远不只是如此。穆语蓉一路往毓华宫回去一路想,又觉得,想要套出来章珣的话未必会容易,否则不会到现在也只漏嘴那么丁点儿关于五皇子和许月他们两个的事情。既然是这样,少不得还是得下点功夫,狠磨他一番才行! 晚膳章珣是必然会回来用的,穆语蓉划算着,那就在晚上下功夫。白天她如常照顾阿早,午睡醒来时,倒是听说今年选秀几乎没有留人。皇后娘娘之前说想要为五皇子添人,顺便为其夫人冲喜的打算也不了了之。 特意命厨下准备了几道精致的菜式,再吩咐准备好桃花酿,穆语蓉让奶娘较往常都更早一些带了孩子去睡觉休息,而后提前沐浴梳洗。等章珣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因为提前吩咐了准备热水,兼之穆语蓉催促,他便也先去了沐浴。 再看到摆上桌的吃食,和没见到阿早身影这一件,章珣多少猜到了穆语蓉的心思。秉着看破不说破的美好品德,折回屋子后章珣在穆语蓉对面坐下来,顺坝问了两句阿早的情况。 穆语蓉一一回答,屋子里也无其他人,碗筷已经摆下,她便拿了酒杯替章珣斟了杯酒。她今天特地为章珣取了一只犀牛角杯,杯口是荷叶形状,边沿微微卷曲,棕红色的光洁杯身更带着玉质光泽。古话有言,若玉杯盛酒则增酒之色,若犀牛角杯盛酒则增酒之味。除此之外,穆语蓉也觉得,多少添上几分情趣。 章珣自然而然举杯,与穆语蓉碰酒。即使酒杯较平常大许多,也比穆语蓉此时用的大不少,他一样面不改色一饮而尽,且冷眼看着,心情并不坏,又似便想看看自己的妻子到底打算怎么做般。 穆语蓉轻易没有多余的话,不过是一味劝章珣吃菜喝酒,始终是亲自替他布菜斟酒,却有些许殷勤意味。她既然什么都不说,章珣也不问,享受着她的服侍,脸上笑意不减。 一直这么吃了许久,穆语蓉已觉微醺,再看看对面的人仿似刚刚得出些兴味来,不免暗自嘟囔他酒量太过好了些。可要继续下去,便说不好先倒的人是谁了。穆语蓉没有办法,扯回了正题。 于是,等上半天,章珣到底看到穆语蓉目光灼灼又定定望着自己,巧笑嫣然,曼声说道,“今天从陛下那儿听来了一些话,同你也有关系。”章珣含笑看着穆语蓉,没有出声。她一时拿胳膊撑着桌面,脑袋抵在半握的拳上,继续说了句,“想道谢,也想奖励。” 察觉到她似乎有点醉了,章珣脸上笑意越深,顺着她的话问,“怎么道谢,什么奖励?”浑然无知的模样。被他的话简单一挑拨,穆语蓉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章珣面前,始终看着他的一双眸子,而后坐了下来。 她伸手取过了酒盏,复替他斟满一杯酒,搁下酒盏再端起酒杯递到章珣面前,俏生生地,柔柔说,“请你喝酒。”章珣不动不接,垂眼瞧着凑近的人,比往常都更定得住,继续问道,“怎么请?” 穆语蓉皱了皱眉,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怕是确实得多给他点甜头才行,要是最后没有开口,倒是白白折腾一场了……念着左右是夫妻,大胆一些应也无事,事后只说喝多并不记得来个不认账,也就好了。就是过去没有这么主动的时候,心底莫名就有些发怯。 怯归怯,总还是得上的,今天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是想着,再借着酒意渐渐上来,她便伸手揽上了章珣的脖颈,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原是大着胆子做,偏听到章珣笑出声,穆语蓉恼怒,可眼里流露出的些许佯怒但叫章珣品出了娇媚。 他从穆语蓉手中拿过酒杯,喝下一大口,一手搁下酒杯,另一手已扣住她的后脑勺,带到自个面前。她的手仍挂在章珣脖颈上,却提供了方便。章珣费了半晌功夫喂了她吃酒,趁机的索取与越浓的酒意叫穆语蓉感到心神恍惚,连眸子都染上了一层迷离。 章珣一时间放过了她,笑着低声问,“是这样请吗?”但见眼前的人,白皙肌肤透出羞赧的粉色,竟是点了点头。他更努力地克制着心底的冲动,继续追问下去,又说,“还有呢?” 穆语蓉听到章珣的话以后,当真垂眼想了起来。不说她做什么,就是什么都没有做,光是这个样子,已是对他而言的极致诱惑了。只是,章珣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应该好好把握住。唔……不能急。 一直想了片刻,穆语蓉方重新抬眼。虽然先前被章珣挑动起来的情绪多少熄了些,她却似依旧心思坚定,越做出破格的举动。一直挂在章珣身上的手臂终于挪离原先的那一处位置,改为抓着章珣的肩,她的另一只手臂则摁到章珣胸前。 当穆语蓉用了些力的时候,十分配合的章珣便倒在了小塌上,而穆语蓉自然压在她的身上。他甚至伸手将穆语蓉将上带了带,让她的姿势变得更舒服一些。纵容脑袋有些晕,却也知道,章珣这是故意陪着她玩。她倒不在乎,总归她的目的不在这里。 两个人的身子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一处,到这个时候,穆语蓉终于主动吻上他,两手也不安分的一通乱摸,直闹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方消停。她将自己的脸颊贴上章珣的脸颊,又亲了亲侧脸,感觉到章珣身上的变化,不由得笑了笑。 她凑到章珣的耳边,轻轻软软又慢慢地说,“阿珣,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使坏般地故意用了诱哄的语气,再添上一句,“告诉我,我想知道。” 永远甜而不腻的来自于穆语蓉身上的香气在鼻尖不停作怪,章珣很少见她用香料却总能在她身上嗅到这种好闻的味道。他绷着身子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穆语蓉的问题,招惹得那人越发欺人。她没有轻易放弃,依旧在他耳边慢慢说着。 “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嗯?”长长的魅惑的尾音,一直缠到他的心底。章珣手臂动了动,拥住她,忍耐着不开口。穆语蓉便放弃了这招,又捧住章珣的脸,要他直视着自己。 偏偏是,章珣竟然避开她的视线,穆语蓉不乐意,干脆两只手定住他,逼得他只能看着自己,而后似笑非笑,估计拿话刺激。“你不说,就是心里有鬼,是存了异心。你不告诉我,定是别有文章。我心里起了疑,不要信你,带着阿早离开,叫你自己在这深宫里面。” 她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气哼哼的,倒是也犯了回小孩子脾气。章珣一时笑了,敛去笑意,又垂眼笑着说,“我怕了。”再抬了眼眸,灼热的目光,恨不得看到她的心底去。他终于不再纵着此刻与他姿势暧昧的穆语蓉,抬手抱紧了他,便是一个翻身令两人调换了上下位置。 穆语蓉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是肯说了,有些期待又有些喜滋滋的,乖乖巧巧两手吊在章珣脖颈,宽松的衣袖落了下来露出两截玉藕似的手臂。在她期盼的目光里,章珣却与她确认了一遍,“真的想知道?”穆语蓉点头,又点头。 章珣含笑应了一声“好”,穆语蓉来不及奇怪,就感觉到身上一凉,而章珣已经凑到了她的耳边,竟说了一句,“不后悔。”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叫她心中感觉一丝不妙的意味。 可是,真的来不及了—— 等到第二天,听章珣足足说了一夜故事的穆语蓉,竟没有能够下得来床。 往日多见章珣克制自律,她才会大胆起了那种主意。谁知道……穆语蓉躺在床上,身体酸软得动也不想要动。再看睡过两个时辰便精神满满,下得床榻起了身的章珣,一时间只觉得欲哭无泪。 唯独章珣临走之前,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更笑吟吟顺便丢下一句,“夫人说得不错,少说话,多做事,确实是我认定的正理。” 穆语蓉哽咽,默默的想,我后悔了。 ☆、第76章 求饶 借着章珣的口,穆语蓉才知道,前世她死之后,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虽然,那些事情听着与她的关系倒是不大了,但骤然得知,依然唏嘘。原来,前世在她死后不久,章炜这位新帝也宾天了,那样的情况之下,唯有让章珣继位。 她能够推测得到,章珣的被迫登位、接手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的摊子,又兼之,潜藏着的可能的危机——章熙、章琏以及章琛等人若再杀回临安城,想要力挽狂澜必定有诸多不易之处。只不过,从章珣的话语来看,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穆语蓉不由得想起了皇帝,若皇帝对自己娘亲当真有情,凭借他的身份,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是轻而易举,可他没有选择威逼。于是她的娘亲出嫁,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偏这个时候,却丢了性命。 倘若说有情,或许这个时候会追查一个真相出来,以慰亡灵,但他只是暗中传下命令,将这桩事压了下去。这样一个捉摸不透心思的人,假使提前洞察到了一切,多半会留下后手罢。 前世复仇成功之后她便远离了临安城,收养了一些孩童不过是自己寻求一个慰藉而已。那时总觉得,在这个世上已无眷恋,活着都失去趣味。主动求死难免不甘心这样最终什么都没有的活一场,于是做了那样的事,自己总觉得和善心并无关系。奈何身体犯了重病,也没有撑过去多久的日子。病中即使有所安排,却难保证多么妥当,章珣竟然将那些孩子都再好好安置过了一遍。 有幸重生,在章珣小心翼翼又大胆接近她时,她是抵触与抗拒。尽管如此,他却始终没有放弃,亦从不曾强求。如果不是这样的一个章珣,他们走不到现在。只是现在再回想起来,感觉总是不同。从一开始,他便抱着最美好的心思,最尊重的态度。这么想一想,又觉得……难怪是栽在他手里了。 第49节 选秀结束没有过去几天时间,穆语蓉再收到顾明珠叫人递来的消息。只道是幸好提前便有所准备,那位住在周家的姜家小姐,果然转头再去纠缠霍卫恩了。因为本就提防着,在加上捉到了她与别个男子苟且,才算是叫霍卫恩对这位姜家小姐真正心灰意冷。顾明珠道是庆幸,生怕这位小叔子再做出什么叛逆举动,让其他人都不得不跟着操碎了心。 与此同时,另一边,穆国公府里面,在有穆老爷子的背后支持以及穆老夫人默许的情况之下,分家的事情终于提上了日程。这倒是无须穆语蓉出面了,穆老爷子自然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穆国公府的家底她早就摸透了,如今孙辈里面,还没有一个娶亲的,外加穆雅柔和穆雅秀还没有出嫁,刨去这些必要的准备,余下的家财再分作不均等的几份,三房到手的并不会有多少。是因为这样,她才和余氏说可以给一些补偿。虽然余氏说的是别的,但穆语蓉仍准备将这补偿落实了。无论将来余氏是否与她的三叔和离,到底是多了一点依傍。 事实上,穆语蓉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愿意对余氏好。她最初以为,大约最后和前世的关系恶劣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只是,看到了余氏身上的改变之后,她也改变了想法,也算是借力过一场的报答罢。至少是这辈子,余氏并没有怎么为难到她。要是将来穆正轩可以有点儿出息,她的日子也能够好过些。 分家这件事,对于仍旧躺在床榻上休养的周氏和穆延善而言,唯有被动地接受。因而到头来亦不过等到落定,他们听一听结果罢了。等到最终的结果再传回了毓华宫,穆语蓉便将自己名下的部分田庄铺子转到弟弟穆立昂的名下。因为是提前想好了的这个,也早就吩咐黎叔去整理,最后落实的时候速度自然快。 等到有条不紊结束了分家的事宜,穆语蓉正准备安排下去,许以钱财拜托已在朝中任职多年的那几名曾经的寒门学子上书弹劾穆延善,却是他被指认罪名的消息先传到穆语蓉耳中。 宋景止的一本奏折里面,列下了与穆延善有关的大大小小十数条罪状,其中亦包括当年许月父亲许昌山之死,以及她的父亲穆延良的意外丧命事件。于是皇帝直接在朝堂之上,授命大理寺卿主审并彻查这几桩案子。 这俨然不是表面上的这么一回事,当这些东西彻底摆到了明面上,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证据早已握在了他们的手中。想来,皇帝急召宋景止回临安又与他密探,与这些多半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皇帝反倒主动出手处置穆延善。 即便不知道为何皇帝做出了这一举动,可对于穆语蓉来说,确实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事实上,她做了这么多,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她的父母过去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总算可以有一个交待了。 穆延善直接被从家里抓走,自此锒铛入狱。于是,穆语蓉见了一波又一波人,穆老夫人、穆语妍、穆立行与穆立慎……每一个人都是来求情的,希望她去求章珣想法子放过她的二叔。每一个,穆语蓉都见了,她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们每一个唾沫横飞又或者哀声哭泣。 穆老夫人字字句句都道,若没有了这个儿子要活不下去。穆语妍一味哭,纠结又忍不住心软,希望自己的爹爹无事。穆立行和穆立慎恨不能与她下跪,要她体谅他们的一片孝心。穆语蓉只觉得实在无趣,想阿早这会儿在玩什么,想章珣这会儿在做什么,思绪飘忽游离。然后等到他们都说累了,便喊人进来送客。 征得章珣的意见之后,穆语蓉央章珣带她去了牢狱见穆延善。章珣思虑周到,提前安排妥当到她没有见到任何的外人。穆延善似乎是被特别关押,并没有和其他犯人一起。他身上没有了往昔锦衣玉袍,只有囚衣。 大约是之前被周氏害过一场又一直进食艰难,穆延善瘦了不少。在牢狱这样的地方,多少免不了皮肉之苦,以致于他的脸色有些失血之后易显的苍白。只是他似乎叫人处理过,身上的衣裳完好,并看不见伤痕。 章珣陪在穆语蓉的身边,与穆延善隔着铁栅栏对视着,并无其他的人。看到穆语蓉和章珣时,穆延善沉着一张脸,不怎么想要开口的样子。穆语蓉看着他,只是问,“周家的老夫人,当年可曾参与此事?”她反问时语气平静,听到她这样问的穆延善,眼底顿时划过了抹诡异。 他一时间竟是叹气,继而直接给穆语蓉跪下了,凄凄惨惨、不无悲痛地悔过,泣声道,“蓉儿,当年是二叔年轻糊涂,未能够辨清好坏,以致于犯了许多的错事,二叔今天也就当着你的面认了。可是,二叔想说,就算是二叔做错了,也有句话叫,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总该给二叔一个赎罪的机会呀!” 越是这么说,穆延善脸上的懊悔之意便越显,又狠拍大腿,好似心里有万分憎恶与不甘,“都是周氏与她母亲两个黑心黑肺爱挑唆的人!总拉着我说什么,大哥在上面压着,便永无我出头之日,又说,我那时做下了错事,大哥必定容不了我,要叫我从此翻不得身。是二叔糊涂了,才信了她们的话啊!” 他抬起袖子,便掩了面呀呀地痛哭,间或说着,“大哥待我情真意切,关怀备至,我竟做下那等子糊涂的事情!我悔啊!悔啊!就是拿我这条命去了,也换不回来大哥活着,也赎不完我的罪啊!我死不足惜,但蓉儿……府里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只怕,爹娘撑不住,立慎熬不起……若要那样……二叔我……”欲言又止,恨不能在穆语蓉面前嚎哭,以示自己此刻的痛心疾首以及痛改前非的决心。 穆语蓉看他演得有趣,比戏台子上唱戏的伶人都厉害些,泪水儿说来便来,这等子功力,说不得比那些伶人也是有余了。因为太过逗趣了,她没忍住笑出来,见穆延善偷眼看她,掩在袖子下的脸色一瞬尴尬,不免略挑眉头,只再问,“你说都是她们挑唆的你,可有一星半点证据?” “这……”穆延善变得犹豫,穆语蓉好整以暇看着他,虽不觉得他拿得出任何的证据,但她也是问问罢了,顺便看过这么出戏,倒也没有多不值得。思考过了半晌,穆延善方继续道,“既是挑唆……如何有那些证据……”脸色灰败下来。 只不过,他的话没有到这里就停下,转而说起别的,“蓉儿,二叔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事实上,二叔早已悔过……周氏为何与我下砒|霜要索我性命,便是因为知道我悔过欲要休她。可怜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叫我活了过来。你若不信,大可叫她到我面前来对峙,好好说说这一遭!” 穆语蓉听言,嘴角笑意越深两分,笑问,“真的要二婶来与二叔对峙么?”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恨不得掐死对方,自己只需坐在旁边看戏就好,想一想似乎不会多糟糕。 想到这里,穆语蓉转头看章珣,询问他的意见。章珣对她笑了笑,说,“只要你高兴,那就这么办。” ☆、第77章 大结局(一) 章珣派人去缉拿了周氏,有穆延善入狱在前,自无须特别的理由。周氏没有被直接带去见穆延善,而是被关押在了另外一间单独的屋子里面,接受审问。 穆语蓉和章珣并没有再出面,见过穆延善一面又将事情交待完毕了之后,他们便回了毓华宫,到底阿早还在等着。虽然出来的时间不算久,但穆语蓉多少觉得,还是陪着阿早要有趣许多。 分家之后,周氏便等着穆延善一纸休书送自己回周府,只是她没有想到,比起休书来得更早的,是穆延善的倒台。穆延善倒下了,二房再没有了指望,往后便只能够被压着翻不了身。也正因为穆延善被关进监牢,她当下即使想要回周家也不行了。 如今遭遇和穆延善一样的事,周氏似乎不怎么感到奇怪或愤怒。可当穆延善的一份供词出现在她眼前、传到她耳朵里后,她终究没有能够镇定如初。周氏过去不曾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更没有想到的是会被模样这样的出卖。 这样的一份供词,将当年的事情细数说了个清楚,却又含着许多颠倒的内容,责任被推向了她的身上,仿佛当初的那些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而与穆延善无关一般。周氏连连冷笑,对穆延善的失望与绝望更胜以往。 · 穆语蓉与章珣回到毓华宫,本欲等着审问周氏的消息再递回来,可阿早身上有些闹风寒的迹象,叫他们一下子都没精力在意这些事情了。阿早才半岁大,太过脆弱了些,因而每次生病都叫人提心吊胆的。 走的时候阿早还好好的,回来便生了病不舒服,小孩子的病来得又急又快,穆语蓉不敢怠慢。即使御医来瞧过,说是普通的风寒也不敢松懈。原本活泼可爱的阿早,因为病痛的折磨,这会儿红着脸蛋,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叫穆语蓉的心都揪了起来,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她的身边。 皇帝派人请章珣去宣执殿,他便暂时离开。大约是有所安排,穆延善与周氏的事情,一时并没有来打扰。这个当口,穆语蓉的一颗心都扑在了阿早身上,事事亲力亲为。 章珣直到夜深才回来,阿早的情况依然不是很好,他便陪着穆语蓉一起守着。两个人悬着的心,直到第二日清晨感觉阿早身上的温度降下来了,才总算是能够放下些。 一直到这个时候,夜里始终在照顾着阿早,没有怎么休息的穆语蓉,累得昏睡过去。阿早有奶娘嬷嬷们看护着,暂时不必太过担心了。章珣却只眯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梳洗,而这个时候兰溪兰明已经等在了外面。 他刚从屋子里出去,两个人便迎上来,与章珣禀明诸多事情。兰溪开口,说的是朝堂上的一桩事,道南边最近出了些乱子。这个南边,倒是有些意味,大皇子等人被□□的地方正好就是南边。兰明禀报的,则是关于穆延善与周氏两个人的事情。 审问这两个人并不难,可说起来却有那么一点尴尬。周氏被关押单独审问后,最终同样有了份新供词出现。当下,负责审问的大人便发觉到这两个人或许已经闹崩了,相互之间都毫无袒护的意思。再等到他们见了面,两厢对峙之下,却很不能够在牢狱里直接就打起来,叫人大开眼界。 兰明没有与章珣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说明了审问的结果,道,“两个人的供词各有出入,倒是互相推卸得干净,然而,穆大人又指认了几个证人,如今已经继续去查下去了。” 穆延善在这个时候指认出来的人,必定是对他自己有利的。章珣倒觉得,这么查下去,穆语蓉想知道的事,多半是没什么问题。转念再想一想,若是她靠自己要去查的话,这些东西……怕是轻易查不到。朝廷的能力,是最不容小觑的。 “先不必说给夫人听这些话,等事情查明了再禀报。”章珣略想了想,便吩咐下去了一句,兰明当下应了声也没有再说。章珣转而才仔细问起兰溪,关于他之前说的南边有乱子的事。 · 穆语蓉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醒来见阿早情况更好了些,又让御医瞧过,确定是真的情况好转许多,才真正敢松气。只是,说不定会不会反复,不敢就此真正安心。 熬了夜又没有睡太长的时间,难免有些头昏脑胀的,穆语蓉想着,撑到午憩再歇一次应该就好了。突来的消息,将她的这个小计划打乱。章炜的夫人情况十分的不妙,要穆语蓉尽快赶到府邸去看看。 先前见这位五夫人时,她的情况已经不怎么好了。现在传来这种消息,难免要令她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去想。穆语蓉换了一身素净些的衣裳,头上亦无太多发饰,便独自去往章炜的府邸,与章珣在那边碰面。 到达之后,刚被带到屋子里面,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人这一刹那,穆语蓉便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多半是对了。床榻上的五夫人奄奄一息,满面苍白闭着眼,连呼吸都有些不太真实。这个样子,已经是连睁眼看人都没办法做到了。 章炜与章珣都在这里,章炜守在床边,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压抑且透着丝丝绝望与颓靡。穆语蓉安静地走到章珣身侧,对视之下,越确定是那么一回事。一时,穆语蓉想起来,上一次来看床榻上这人的时候,她还可以与自己说话,且还说着羡慕之类的话语。似转眼之间,人就已经要不行了。 没有过去多久的时间,连太后娘娘、皇帝陛下以及皇后娘娘都过来了。太后怕是也极疼这个孙媳妇,瞧见人变成了这个样子,便是痛心哭泣,以致于不少人都跟着落泪啜泣。还是皇帝劝了几句,太后方止住泪意。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一下算是有不小的动静,床榻上的人有了些许的反应,轻咳几声,呼吸变得急促之后,缓缓睁开了眼。太后当下坐在床榻旁边,伸手握住了五夫人的手,便说,“阿嫣,你好不好?不要想太多,好好养着身子……”瞧着脸上虽然有笑容,但难免苦涩。 被太后握住手的阿嫣却说不出来话,脸上十分艰难才现出丝笑容,越失了与年龄相符的生气。如花似玉的年纪却是这般模样,任是谁瞧见了都要觉得心疼。穆语蓉看着席嫣想开口说话,可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不免暗自叹气,便又感觉到章珣握住了她的手。 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儿,席嫣才十分艰难且缓慢地说道,“皇祖母来看我了……我也没有遗憾了……”或许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说出这句话,分明是知道众人为何聚在这屋子里面,也知道自己便撑不过多少的时间了。 她转动着眼睛,视线扫过屋子里的其他人,最终才落定在章炜的面庞上。席嫣抬眼定定的看着章炜,那样炙热又带着些许哀求的眼神,让穆语蓉更明白她所说的羡慕为何意。如果是在过去,她或许会不以为意,到现在,却没有办法再随便轻视别人的赤诚情感……即使她和席嫣不相熟。 屋内众人都没有说话,众人皆注意着席嫣的神色与神情,亦等着听她准备说点儿什么。只是,好半天的沉静之后,她始终没有开口,独独是那样望向章炜,又仿佛是等着他先开口说点儿什么。章炜始终将沉默作为应答,并没有在她的期待与期盼之下,说出点大约会让她开心或高兴的话。 到最后,席嫣的眼神里现出了痛苦之色,随即她闭上眼,不再看谁,可眼角分明有泪,不知是否失望又心伤。便是在这个时候,一直不曾开口过的皇帝,用着依旧沉着淡定的语调,说,“人多难免吵闹,还是让阿嫣好好休息罢。小五,你留下来多陪一陪。”言下之意,已是再明显也不过。 章炜不得不听从了皇帝的话留在床边,其他人则随着皇帝一起退了出去。从散发着药味的屋子里出来了,气氛才算是不那么压抑与难受。可是,面对于这样的情况,众人即使是坐着,亦无什么话好说。 他们走后,章炜与席嫣之间说了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曾说过,穆语蓉无法探知。最后大约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章炜便从房间里面出来了,掩不去怅然情绪的神情,已经将一切说明…… · 席嫣去了,席嫣身后事的料理最终还是落到了穆语蓉的身上。好在皇家的一切都是有旧例规矩可循,并且从旁帮忙有经验的人手多,至少不会手忙脚乱。 只是,穆语蓉一面要担心阿早的身体情况,一面要将这些事情处理安排好,还要帮忙安抚太后娘娘等,这么一忙自然无暇分神在意周氏与穆延善。 穆语蓉听说南边发生乱子的事,已经是等到席嫣被安葬之后了。这个时候,由于动乱没有得到及时镇压,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朝廷便准备派人去压制。章珣没有细说,可穆语蓉听说朱省辰、穆正轩以及霍卫恩等人都在随军之列,便反应过来这次的事应当是不怎么的严重。 经过了大皇子逼宫一事之后,再到现在,朝堂的情况,穆语蓉也知道是比较稳定的,这便说明没有内忧。更早之前,章珣随大军去往边关,立下大功,至少当下算是解决了外患。 正是在这样既无内忧亦无外患的情况之下,即使底下闹腾出点乱子,却毫无疑问掀不起大风浪。一场可以预知的胜利,跟着去的世家子弟,便相当于是等着回来受赏,是现成的好处。死伤虽无可避免,但多半与这些去当将领的人无关。朱省辰与穆正轩有机会跟着去,是再好不过的事。 穆语蓉心里有成算,却一样担心外祖母会不会放心不下,因而特地在表弟出发之前,请了朱老夫人进宫来喝茶,顺便说一说这件事。朱老夫人依旧心宽,没有穆语蓉担心的那些想法,反而也说,坐而论道没有用处,有多少斤两,一试便知,对于朱省辰来说,这是好事。 两个人说过了这件事外,朱老夫人犹豫之下,一样试探性提及了穆语蓉的二叔与二婶仍在监牢里的这一桩。她只是多少有些不确定,这件事情,是否会波及到穆立昂,甚至是穆语蓉,以及也担心他们是否能够受得住。 穆语蓉直到这两日才算是卸下了身上担子,要不是朱老夫人提起来,她自己都还没有发觉自己竟然忽略了他们两个。现在听到朱老夫人问及,她便说,“想来是禀公处理便罢,一桩是一桩,不至于牵累到无辜的人。现在事情还不算是有真正的定论,待真的确定下来再说也不迟。外祖母倒不必忧心旁的,陛下待立昂,素来颇为重视。” 说完这些,再想了想,穆语蓉继续说道,“有些事,纵容过去不清楚也不是毫无所觉,外祖母,我如今都是有阿早的人了,不会那么不经事。立昂更是,往后,他是要撑起整个穆国公府的人,更不会随便就受不住。” 正说着,就听到奶娘进来说阿早睡醒了,穆语蓉立时笑起来,又对朱老夫人道,“外祖母,阿早不常能见到您,她已经长得十分可爱了,您合该好好地瞧瞧她才是。”便要让人将阿早抱过来给朱老夫人仔细看看。 朱老夫人听到她这些话,一颗心只管放回肚子里,又听到了阿早,更是笑起来,可还有事情想提,便拦了下来,说,“不忙,还有一件事情……”见穆语蓉示意奶娘暂时逗着阿早,朱老夫人方继续道,“蓉儿的冯家表妹,应是十七了,不知到现今可曾定了亲事?” 冯琳琅……从自己外祖母口中提起琳琅表妹,说不稀奇却也稀奇,何况张嘴打听的就是亲事、婚事相关,那么无疑是说有些特别的事儿了。早些的时候,穆语蓉去自己的姑姑家,见着冯琳琅便知道她还不曾定亲,且瞧着有些旁的事情是她所不知的。 那个时候,虽然多少有所打听却没有打听出什么,穆语蓉想着尊重些便没有追着问。总归现在自己的外祖母提到这些,她外祖母又向来靠谱,便叫她很难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外祖母的这话听着,是有些好事了?”其他的事情以及想法,在这一刻,都为这桩事情让了回路,穆语蓉脸上带着些好奇,嘴角挂着笑意,一面替朱老夫人斟满了茶,一面不紧不慢地问道。 朱老夫人但笑,喝了口茶水,半晌儿过去,才悠悠地说了一句,“冯大小姐,比省辰要大上三岁。” 若是光听这话,穆语蓉觉得,这或许是不同意的意思?琳琅表妹已经十七了,而表弟才十四,若是两个人真定下来,少不得还得等上好几年……可是看自己祖母的样子,又不似这么回事。 更重要的是,穆语蓉更好奇这两个人发生什么事情了是。她记起当时自己的姑姑说过,琳琅表妹闹着去军营里转过一圈,之后就有些变了。朱省辰可不就是在军营里面么?如果说,就是正巧有那么样一点缘由,她倒是也能接受。 只是这两个人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往日也没有瞧出来有点什么,怎么好像突然间就看对了眼了?不过,自己这个表弟,她是清楚的。人还是小小年纪的时候,行事便透出了些许的老成,往日若是有与冯琳琅在一处的时候,虽说年纪小,但没有少欺负过她…… 朱老夫人的一句话,令穆语蓉心下转过万千想法,脸上的好奇与探究之色变得更加掩盖不去。偏偏是朱老夫人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穆语蓉略带着试探,问,“我姑姑那边,可是有什么说法?” 这么一句倒是问到了点子上,朱老夫人当即摇了头,道,“只是省辰与我提了,我想着,正好能够和你说一说。”穆语蓉立时间领悟到了话里的意思,旁人的事情她是不愿意多管,可既然是冯琳琅与朱省辰的,她就是管一管,也没有什么不乐意。 “既是如此,少不得是要去姑姑那儿坐一坐的。”穆语蓉说着,再命奶娘将阿早抱了过来,朱老夫人便放下其他的事,乐呵呵逗弄阿早。直到用过了午膳,朱老夫人才被穆语蓉安排了人,送出宫。 · 六月的天气难免燥热,已经差不多七个月大的阿早,穿着亮丽的小衫,活泼且好动,最喜欢到处爬来爬去。穆语蓉想着,她自己喜欢又愿意多活动,也是好的,便专门给阿早准备了供她玩耍的一张大床。同时,在大床上面放上阿早平时喜欢的玩意,周围做好保护措施,由着她自己玩闹,自己守在一旁已是足够。 阿早即使还并不会说话,却因为聪明伶俐有任何不舒服、不喜欢的地方都会很快传达给穆语蓉知道。虽则这个说起来,应该算是她们母女之间的默契。章珣说,周家的事情还在追查,穆语蓉便只等着消息。这一天,她如常陪着阿早玩耍,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到毓华宫来请她。 距离上一次被皇帝莫名请到宣执殿去下棋,已经过去不算短的时间了。那之后,未曾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现在又是被皇帝请去宣执殿,穆语蓉直觉是有特别的原因。那大太监不知是要她宽心还是如何,特地说了一句章珣也在宣执殿,只道是有些着急,须得快些。穆语蓉安顿好阿早,便即刻跟着这位公公去了。 到了宣执殿的时候,章珣果然在,可面色看着,并不非常好,即使在看到她时,多少放松了神色也掩不去眉眼间的严肃。看到章珣的表情,穆语蓉心里就有了想法,也多少有了心理准备。进得殿内,与皇帝行过礼,穆语蓉偷偷看他的样子,却是与往常差别不大,依旧是浑身透着威严。 宣执殿正殿内再没有了其他的人在,皇帝陛下徐徐开口,说出的话,让穆语蓉心中一惊。他道,“周家的事,不必再查。”从皇帝的嘴巴里面提起周家,提到她父母的死因相关,总令穆语蓉感觉不大真实。即使很快反应过来,也比不过皇帝的话更快传到耳朵里面,“你二叔倒是确实没有那个魄力,少不得需要周老夫人这样的从旁撺掇着,但也不过如此。你若是想让她吃些苦头,倒也不是不可。” 穆语蓉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说出这番话来,可是这样明晃晃是说给她听的话,是要她注意自己的分寸了。她对周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倒是先被提了个醒……正想着时,穆语蓉听到皇帝又说了一句,“你们两个,随朕去个地方。”想必这才是今天找她过来的真正目的。 皇帝当即起身往殿外走去,穆语蓉看了看章珣,接收到他眼中的安抚之意,定了定心神,便跟了上去。他们从宣执殿出来,一路往南径自走去,途中没有遇到宫人,大约是提前安排过。一路上,皇帝再没有了别的话,脚下步子却是虎虎生风。 穆语蓉没有对宫里各处都十分熟悉,可毕竟在毓华宫住的时间不算短,许多常识性的事情,至少还是清楚的。譬如说,他们现在去的方向,多半是永宁宫,而永宁宫,是长时间都没有人住的一处宫殿。皇帝带他们来这里,多少蹊跷。 当皇帝终于站定,且面前宫殿匾额上切切实实写着“永宁宫”几个大字时,意味着先前穆语蓉的推断没有错。这里长久没有人住,但不见丝毫颓丧气息。穆语蓉与章珣都跟着住了步子,她不知道章珣是否清楚此行目的,只是有他在身边,无论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是什么,都总觉得还承受得起。 可真的见识到了之后,穆语蓉才发觉,事情是远远超出了自己预想之内的震撼。 ☆、第78章 大结局(二) 永宁宫内没有一个人在,寂静无声,摆设与多数宫殿无什么不同。 皇帝亲自推门进去,穆语蓉和章珣依旧跟在他身后,皇帝却直直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房间。只是,那个房间里面,仍是什么也无,床榻、小几,以及其他种种寻常应有的物什,这约莫是一间卧房。 穆语蓉打量了一下这屋子,没有感觉到特别之处。屋子里处处都干净,却也不似有人在住,何况,本就不应有人在这里。却也是在这么几眼的功夫之后,皇帝已然走到了那床榻旁,弯腰在床榻上摸索了一番,不知摁下什么机关,霎时便现出来了一条密道。 宫里有这样的地方存在,章珣看起来事先并不清楚。即使还不知道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仅是这样,至少可以肯定,顺着密道下去,大约就什么都清楚了,但穆语蓉的心里已然涌起了怪异之感。 屋子里有六角琉璃宫灯搁在角落,章珣走过去便看到了火折子,因而将宫灯顺势点亮又再拿过来。皇帝从他手里接过了宫灯,未再有任何停顿继续带着他们两个人,沿着密道开始往下面走。 石砌台阶一步步通往深处,并不见光便唯有黑暗,以致于带着些许阴森之感凉意越来越甚,还有无法形容与描述的刺鼻味道从深处传了过来。这段路不算多么长,只花费小会时间石阶便到了尽头。再继续往前走去,便又到了一处开阔之地。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这个地方还透着些许简陋的感觉,不复杂也不华丽还一眼足以将全部事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只因这个地方只有一方小桌并着一张椅子,如果忽略摆着的那口水晶棺的话。 第50节 到了这个地方,先前闻见的刺鼻气味变得更加浓重,隐约还有一点叫人不能呼吸。水晶棺里面,似乎躺着一个人,浸泡在什么不明的液体里面,而刺鼻的气味似乎就是从那里不断向外散发。 尽管事先有所准备,有所猜想,真的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穆语蓉还是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全然反应不及。直到这间大约可以算是密实的地方亮堂起来,她才稍微回神。 借着昏暗的烛光,他们都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口水晶棺中,确确实实有一个人在。皇帝走近了,目光沉沉看着里面的那人,没有什么话。章珣注意到穆语蓉这会有些不淡定,没什么顾忌牵过她的手,带着她也靠近了这口水晶棺。 透明的棺体中,大半空间都是同样接近于透明的液体,一名女子安详地躺在里面,依旧是年轻的样子。当看清了这人的样貌时,章珣感觉到穆语蓉明显身体在瞬间变得紧绷了起来,转头看她,便见她满目惊讶,甚至抬手捂唇,只因太过诧异。 穆语蓉知道自己失态了,可她无法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在这里躺着的人,面容不难辨认。哪怕隔着这样长的时间,隔着许多模糊的记忆,但是在看清楚这个人的面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里躺着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娘亲。当年与自己父亲一起遇难丧命却没有寻到尸体的,她的娘亲…… 在这一刻间,穆语蓉觉得十分的茫然,无法思考,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此时此刻的所见所闻。仿佛是在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冲击了,令她变得动摇、不坚定,也不清楚,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 感觉到章珣捏了捏她的手心,穆语蓉艰难地移开视线,落到章珣的脸上,看清楚他眼底的担忧。可是,她愣愣的,没有能够给出很好的回应。当目光再转到水晶棺里的这张永远定格在年轻时光的面庞时,她才终于更接受了一点这个事实。 皇帝背对着他们两个人,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穆语蓉的心底却慢慢涌起了许多的想法。她固然曾经有七八分确定,自己娘亲的死与皇帝有些关系,可怎么也没有预料到,消失不见的她的娘亲会出现在了这里。尽管已经不在人世,却容颜不老,这么多年过去,尸体亦不曾腐烂。 “朕没有杀她,也没有害她,你不必恨朕,更不必迁怒小九。”皇帝抬手摸着棺盖,仿佛这样就可以更加接近里面的人一点,却和穆语蓉说着这样的话,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朕确实不曾想过,她的女儿,会有能力去追查当年真相。” 穆语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完全不必开口,更何况,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叫做合适。皇帝的话,让她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无力,也叫她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么多,或许也不过是他眼中的笑话罢了。 她费尽心思才能够知道的许多东西,在这个人眼中,却是无须在意的小事。不必迁怒章珣……如果她早知道这些事情与眼前的人有关系……便不会心软愿意给机会了…… 穆语蓉想起宋景止当初的那句忠告,不得不同意,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比较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至少她不会受到这样的冲击,不会压抑不住想要自暴自弃。可是那时,她也自以为,无论有什么,都可以承受的。 不知皇帝是否感觉到了穆语蓉情绪的变化,但他依旧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那些话以及当年的事。会选择带章珣和穆语蓉过来,本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这些经年往日,几乎不为人知的事,到底还是重见光日了。 “她遇了难,坠了崖,朕便让人带她回来了。听说这样的法子,可以叫人死后长存,处理得当便尸体轻易不会腐烂,这么多年下来,倒是印证了这事儿不假。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年轻,貌美,再也不会老去。” 穆语蓉听皇帝说着这些话,听他说起多年前的事情,串接在了一起,将过去种种彻彻底底地悉数捋顺。真相复杂,又不复杂,这期间牵扯到的人与物,却包含着太多的东西。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从而促使了当年出现了那样的事情。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更不在意,被留下来的她、以及她的弟弟会需要面对一些什么。 那一年,她还是五六岁的年纪,爱哭爱笑也爱闹,可以在父母的怀中撒娇。她的二叔到广安外任,与韩家二小姐之间生出情愫,却并没有能够留下一段佳话。韩家二小姐知道了她的二叔有妻有子,却也有了穆延善的孩子,即便含恨断绝了往来,亦心有留恋,无法彻底割舍。于是,孩子被留了下来。 穆延善不知其中秘密,因为韩家二小姐的决绝话语而心灰意冷,不多久,便被调离广安,去往别地。周氏听从了周老夫人的话,一直命人提防注意着韩家的动静,果然守来了这么一个消息。她从旁撺掇,道是韩家的存在,将来必定阻其前途,穆延善听信了这话兼之又被周老夫人多次训斥。于是,先是韩二小姐出事、韩家二老出事,又有韩柯因不堪外人辱骂自己姐姐而错手杀人以致于锒铛入狱,韩家终是遭遇灭顶之灾。 她的父亲穆延良,察觉到了此事,知晓自己弟弟犯下这等罪孽,深觉无法包容,便劝诫其诚心悔改,并且希望他可以好好弥补。话语之中,亦含着穆延善以命相抵都属应当的意思。始终活在亲哥哥光芒之下的穆延善,不堪忍受这样的威胁,又觊觎国公府世子的位置,在周老夫人以及周氏的帮助与怂恿之下,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大哥以及大嫂。 当时,因为察觉到皇帝暗中派人监视,她的父母便在商议之后,决心到外面暂避又或许是希望确认一下,皇帝是什么心思……所以,他们没有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往外地。路途之中,不意遭了嫡亲弟弟穆延善的暗算,自此遇难,丢了性命。 在那个时候,暗中派人监视的皇帝,继袖手旁观之后,唯一做下的事情便是让人将她母亲的尸骸带回临安,并伪造被野兽拖走尸体的假状,又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盖棺定论为意外。 许月父亲对这个事情有所怀疑,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查探。因与穆延善亦多少算是相熟,事关穆延良之事,且察觉到一些特别的线索,便请穆延善去相谈。也正是那一次,穆延善和周氏带着幼年的她,去见过一次许月的父亲许昌山。 穆延善意识到事情可能败露,生出了旁的心思,却暂时没有动作。直到后来,知道许昌山掌握了证据,且和自己大哥一样劝他……穆延善到底没有忍耐住,舍不下自己的荣华生活,再与许昌山彻底谈崩了之后,策划出了奉临县粮仓走水一事,令许月父亲背上了罪名。因为许昌山的清廉与不拉帮结派,多少得罪小人,当下事情一出,落井下石的人亦不在少数,便使得其没有翻身可能。 这些所有的一切,皇帝通通知道,却又全不在意。他虽仅仅是带走了她娘亲的尸体而已,但事情变成那样,何尝不是因着他的纵容?因为他不问不究,瞒住了便并不在意,于是真相被掩藏了起来。谁痛苦,谁不好过,并不入他的眼。 穆语蓉在心底,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重新想了一遍,一时间,精神恍惚。所有的源头,又是什么?仅仅是……年愈不惑的皇帝自认自己已经老了,却见到了十五岁的、与旁的女子带给他的感觉全然不同的少女,一个充满自由、灵动、洒脱、无拘无束特质而全然不是循规蹈矩的朱苒,她的娘亲,在这样的年纪,动了心。 皇帝本可以利用皇权,强行占有,但并没有那么做。他睁眼看着她的娘亲出嫁,嫁给她的父亲,婚后夫妻生活恩爱,转眼间便有了两个孩子。日复一日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最终忍耐不住,做出了一些特别举动。及至后来,更是举止诡异。 当听到皇帝说出一句“生前无法拥有,死后总能常常见面”的时候,穆语蓉只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寒。这样变态的情感,变态的举动,她无法理解,也不想要理解。但她越发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真的十分可笑。 从永宁宫出来,明晃晃的太阳说不出的刺眼。穆语蓉呆愣愣仰头看了看,眼里干涩涩的一片,却没有流泪的*。她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又觉得思绪清明,并没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仅仅是,当下,这一刻,想要自己待一待,谁也不想要搭理。 穆语蓉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回毓华宫……自己这个样子,不该给阿早看到,或许会吓到她。别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回南秋院?去父母灵位前还是什么……她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乱闯乱撞,辨不清该去的方向。 一股力量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她转过身,视线慢慢聚焦,定格,看清了这个时候制止她行动的人。章珣的面容不断清晰起来,在她的心底,脑海里不断放大,让她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与之对望。 他似乎是想要说点儿什么,比之先前,脸上的神色更为严肃,黑沉沉的一张脸只有冷若冰霜的韵态。他眼底却又担忧之色,含着关切。对上他的眼眸,穆语蓉心里的迷茫一点一点的在消散,她努力地张口,终于说出了话来,对章珣道,“我没事……就是想走一走……” 章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没有更多的话,仅仅是说,“我陪你。”原本抓着穆语蓉手臂的手落下来握住她的手,又变化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却有些用力,仿佛是担心不牵紧些,身侧的人会趁他不注意就这么地逃走。 在穆语蓉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章珣已经带着她继续往前。他沉默不语,却尽量挑阴凉的地方去,避开宫人,带着穆语蓉在宫里安静地走着。即使不言不语,两个人却都仿佛知道对方这一刻的心思。可是,谁都没有说话,没有对在永宁宫的事情有任何的议论。 诚如皇帝所说,章珣并没有任何错,但此时此刻再面对他,心情总归不同。穆语蓉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缓一缓……她没有什么特别想法,就是不大平静,神思有些呆滞了。纵然数不清多少次曾预想过真相为何,彻底摊开来看的时候,便发觉到,自己曾经预想的那些,还是差了一截。 有一种无力感,大约就是,尽管做了那么多、尽管努力与竭力想要让自己父母的死有一个好的交待,临到头来,她的付出与努力,也不过如此。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必须去面对且本就应该做好了面对的心理准备的。可自己娘亲的面容,生生出现在眼前,终究是带给她太多的震惊与震撼。 当得知过去种种真相时,她依旧忍不住负气的想,如果早知道这些,当初便会更加强硬与坚决地拒绝章珣的心意。那么,或者不会陷进去,也不会嫁给他,同他有了阿早,有那么多美好回忆。鼓起勇气去探知的真相,原来,并非她可以承受得起的,她高看自己一大截,才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79章 大结局(三) 他们在宫里瞎逛了足有一个时辰,穆语蓉方渐渐平静与安定,不再因永宁宫中的见闻而深陷自我否认的泥沼。尽管章珣没有特别说什么,单单是陪着她的举动,已经足够窝心。 等到了这个时候,全部的事情都已是尘埃落定。穆语蓉回望过去,前一世,和这一世,想着自己做过的许多好或者不好的事,想前一世,她曾与章珣有过相遇的时候却互相都不曾注意到对方。命运何其爱捉弄人,又常常出乎意料到叫人措手不及。 今天或许是个特别的日子,花费了两辈子的精力终于弄明白了那样一段秘辛。值得不值得,已经无法正确衡量。事实与真相的意思就是,无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也无论接受不接受,它都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或物而改变。不接受,又能够怎么样? 为了不让其他的人多心多想,也并不希望章珣太过挂怀担忧,穆语蓉平复过了心情之后,便未再流露出任何不好的情绪或者有任何不好的表情。今天再仔细看皇帝,细想他的年龄,便发觉到,尽管看起来身体还算硬朗,却到底已经是这样的年纪了。如果不是察觉到身体有所不适,大约并不会挑在这个时候特地让她与章珣知道这些。 送穆语蓉回到毓华宫,章珣又再陪了她一会,确定她没有大碍了,才去宣执殿见皇帝。晚膳时分,章珣回来时,穆语蓉已经备下酒菜,如同先前她试图从他口中套话时的那次一样。章珣和那次一样,先去了沐浴梳洗,之后看过阿早,才回来见穆语蓉。 两个人也没有太多别的话,有的是一日比一日更深的默契,无须言语亦能够想通的心意。直到酒过三巡,章珣方说起与穆延善、与周氏相关的事情。因为今日得知了那些事,他问起这些来,穆语蓉没有觉得奇怪。他没有多少探究,不过是问了问,穆语蓉有什么用的打算。 穆延善遭了弹劾,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会是什么下场,穆语蓉觉得并不在她的掌控当中。可她觉得,至少他与周氏性命无虞,应不会比这更严重。穆语蓉与章珣说过自己的判断之后,便听到他再问起周家那边她原本是什么想法。这个问题,却与之前那个问题多少不同。章珣不是问她当下有什么打算,而是问她最开始的设想。 穆语蓉心下疑惑,看章珣的样子,又不似有特别的因由。出于对他的信任,穆语蓉仍旧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年曾在周家安插了人进去,想知道消息便不算是什么难事。周老夫人的幼子被派了外任,恰好将我安插到周府的人带在了身边。山高水远,有什么事情传达也不灵,前头说南边出了点儿乱子,恰好周老夫人的幼子外任的地方也是在南边。若只是给点儿教训……便是假装送个消息回来,说那人遭了难便是了……” 当初选双生子,又只叫一个在外头露面,归根结底,便是想着若要递个假消息作弄周家的人,这样的法子是最稳妥的。周府的人辨不出错,信了那些假话,自有苦头吃。要说她现下是什么想法,老实的说,有那么一点犹豫以及不确定了。想只动周老夫人一个人,事实上并不怎么地容易。 章珣听过她的话后,倒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见穆语蓉看过来,便摆手说,“你这样的法子,旁的人是再想不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人已经安□□去了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按兵不动,光是这份耐得住又莫名有所坚持的心态,便当得上稀奇。 穆语蓉不觉得他是在夸自己,可多少也笑了起来。过去她或许会觉得,这不是什么没有意义的事,现在却难免会有些认同。该办的事或者必须得办,可法子,其实有很多的,她没有必要太过要求非要怎么样。其实,她也一直都知道且十分的清楚,背靠着章珣,很多事情都再简单不过。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不少,穆语蓉整个人也觉得更加放松。皱着眉头面对也是要去面对,轻松面对也是一样面对,还是不苛待自己为好。有了阿早之后,她需要更加坚强与坚定,更不应该在阿早面前有任何不良情绪,这些不好的东西,不应该带给阿早。更何况,她若是不好,章珣也会受到影响……她早就已经不是孑然一身。 两个人喝了个痛快,直喝到夜深寂寂,穆语蓉却觉得今天的酒似乎格外地烈,以致于她不小心就昏了头,疲倦一浪又一浪袭来,直想躺倒便睡。迷糊之中,章珣似乎来了抱她,把她抱到了床榻上,喊了她好几声,她含糊回应,却没有忍住,沾了软枕不过是眨眼的时间,便直接闭眼昏睡了过去。 整整一夜,穆语蓉的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往昔诸多记忆画面。有前一世的,也有这一世的,对比太过强烈,令她自己都忍不住叹气。遇到章珣,真的是意外,与他相知相守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尽管,在听章珣说过那些事情后,她知道这样的意外其实带着预谋。 不知是前一夜喝了太多酒,还是做了一夜的梦而没有睡好的缘故,意识清醒过来时,睁眼仍是有些艰难。脑袋昏昏沉沉之间,穆语蓉醒了,感觉到已是天光大亮,多少觉得睡过了头。只是,很快她又察觉到,自己不是在毓华宫里。床榻的感觉不对,帐幔的颜色与花式也不对,再扫圈屋内,摆设也不对。 哪怕脑袋依旧隐隐作痛,可穆语蓉一样在微愣之后意识到自己不在熟悉的宫殿里面。并且,看屋子里的陈设,她大约是到了别院。一觉醒来便不在之前的那个地方,穆语蓉方意识到,原来不是昨天的酒格外的烈,而是她被下了药,才会夜里被那样折腾过,送来了这个地方,却浑然不觉。 穆语蓉将将坐起身,便看到察觉到动静的养娘进来了,看向她的眼神还透着些许的心虚,可见她事先是知道的。穆语蓉一时之间沉下脸,对于章珣没有事先与她商量便擅自坐下了决定,她多少不喜欢,而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也这样…… “小姐,郡主早间醒过一回,后来又睡下了,这会儿还没醒,不着急。厨房里备着醒酒汤,要不要用些?”养娘略微错开眼去,没敢多看穆语蓉,只同样有些心虚地说了这些话。 阿早也被送到了别院,那便是要在这里住上不算短的时间的意思了。章珣想要做什么,她并不清楚,因为他没有说过也没有提过。她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无论他做什么,都觉得不喜欢不高兴,尤其是这样的方式。她再怎么样,都没有想到临到头会被他借着自己的信任,被他算计上一回。 穆语蓉的脸色没有因为养娘的话好转,她的语气同样十分不好,直接便问,“怎么一回事?”养娘低垂着头,并不敢不正经,说,“殿下说,让小姐和郡主安安心心在别院住上一两个月,等事情都结束了以后再把小姐接回去。”她越说,声音越低下去,毕竟是底气不足。 脑袋作疼,胸口也闷闷的,心里又有气,穆语蓉对养娘的这番话未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说了一句,“知道会是这样,早两年便该将你配了出去。”从不曾与养娘说过重话的她,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已然是十分严重。养娘不敢再站着,便跪了下来,连忙说道,“小姐莫要气着了自己,是奴婢做错了,奴婢愿领责罚。”也不敢替章珣再说好话。 若还是在穆国公府,养娘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必然是会好好教她明白什么是该做与什么是不该做。但到了现在,再与她置气,或是将怒气发泄到她身上,也没有任何用处。哪怕事情是为了她好,也不希望遇到这样的事,这样的道理养娘定然明白,却依然是做了,便定有别的原因。 穆语蓉觉得自己应该讲讲理,却更不想要讲理。如果章珣在面前,她肯定不会随便放过了他。揪着养娘却没有用处,她觉得十分的郁闷。到底还是负气了一回,她没有回应养娘的话,自己从床上下来了,便自个出去喊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漱梳洗。 梳洗过后,缓和了一些,身上的难受劲缓和许多,穆语蓉去看过依然在睡着的阿早,见阿早好好的,多少安心了些。与此同时,穆语蓉便也发现,自己分明是被章珣看管起来了。名曰护卫的人,大概是真的会好好保护她和阿早,却一样负责□□她们,并不允许她离开这别院。本就郁闷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不好,穆语蓉便发现,章珣若是要逼疯她,也不过是这样简单。 ☆、第80章 大结局(四) 穆语蓉本以为,章珣突然将她丢在这别院,一天不出现,两天总会出现,两天不出现,三天总会出现,三天不出现,半个月总会出现。 可是直到一整月都过去了,章珣连半个影子都没有来过。起初,她还能够有生气的情绪,一天又一天这样磨下去,便再没了脾气。 她哪也去不了甚至无法递出去任何消息,同样没有任何人来看她,仿佛与世隔绝。章珣甚至像是吃定了她会顾虑阿早,不会乱跑,而会好好待在别院里生活。 这样的感觉非常糟糕,当日复一日都是如此,穆语蓉再难忍受。她确实疼惜阿早却一样知道,她不在阿早一样会被照顾得很好,可是她不想再被困住了。 像鸟雀一样被困在笼子里,逃脱不得的生活绝不是她想要的,穆语蓉十分清楚。纵然还不明白章珣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如果单纯是不让她操心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的理由并无法搪塞她。 她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她都不想要被蒙在鼓里。比起傻愣愣的万事不知,她宁愿明明白白的,即使再难的坎也总能迈得过去。活了两辈子,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下定决心,穆语蓉开始暗自谋划,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也没有与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心思。她的每一天看起来都过得循规蹈矩。 用过晚膳再歇息约莫一个时辰就洗漱休息,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会起床。用过早膳,带阿早出去散步,日头大了便回屋子里待着,或是与阿早念书、或是喊琴师过来弹琴听。用过午膳,她带着阿早去午憩,睡醒了等到日落,合适的时候便会带阿早到鹤园里面逛一逛,回来时晚膳便已摆好了。 最初的冷眼、质问、焦躁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仿佛是彻底习惯或者接受了这样的一种生活与一个事实。好好的过日子,爱护着阿早,老老实实等着章珣来接她们母女回宫。 直到离被强行送到别院足有一个月又五天的功夫,前一日的夜里,穆语蓉仍是如常早早地歇下了。第二日天还未亮,她已然起了身。在别院的这些日子,阿早都是和她睡在一起的,这天也没有例外。 穆语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因而很快收拾妥当,没有惊动任何人。弯腰在阿早脸颊印下一吻,她步伐坚定地离开房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也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不过是心里挣扎才始终没有动作。别院的一切,她没有那么陌生。更何况,她还特地准备与观察了这么久的时间。 顺便避开了所有明里暗里的耳目,穆语蓉溜到别院后门。厨房里的人每天都要出去采买,时间基本固定,且因路途问题,少不了要用到马车。负责采买的人是一名管事与一名小厮,偶尔管事会在马车里休息,更多时候会坐在外面,因此想要藏身也不特别的困难。 穆语蓉为了掌握这些信息,又要避开被人察觉的可能,确实费了不小的劲,可用处到底是不小。赶在采买的管事准备停当往临安城内去之前,穆语蓉顺利溜进了马车。采买的管事进来了马车内休息,却突然被人制住了。 性命被握在别人手里,尤其隐约可辨这个人的身份特殊,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暂时顺从对方的所有要求。于是,当马车稳稳当当地上路之后,穆语蓉方稍微松了一口气。 天地间还是黑漆漆一片,清早的空气都带着特有的凉意与几分独有的清爽。马车离别院越来越远,穆语蓉却觉得,她脱离的,或不仅仅是如此。 · 进了临安城之后,穆语蓉便下了马车。被发现是必然的,纵然不是现在也不会迟到哪里去。章珣或者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说她不见,可他定然知道,她为什么会逃走。 穆语蓉本想直接去找黎叔,却有养娘背叛在前,心里不放心。可有一个人,定然会站在她这一边的。打定心思,穆语蓉往穆国公府去。 见到了穆立昂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 穆语蓉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有些狼狈地出现了他的面前。穆立昂望着她,眼里含着激动又似有些泪花,他低声喊了她一句,说,“姐。”叹息的语气,已表明他知道的事情并不少。 穆语蓉却只对他道,“我要进宫。”她要去见章珣,而穆立昂一定可以帮她。可是她的话换来的是穆立昂的沉默而非应答话语,直到半晌过去了,穆立昂才点了点头。 “好,姐,我带你进宫。” 穆立昂的保证让穆语蓉感到了心安,如果她先去了找黎叔,定会先问清楚,最近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可现在是面对穆立昂,穆语蓉便没有问。往穆国公府来的一路上,穆语蓉的所见,倒是令她有了些猜想。 瞧着穆立昂将事情都安排下去,穆语蓉顺利地随着穆立昂往皇宫去。路上两个人没有交流得太多,穆语蓉问了一些,但更多的应该说是穆立昂不想说或者不愿意说,她便干脆不再多计较。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再回到这个地方,穆语蓉的内心既无欣喜也无压抑,她现在偏执地想要讨一个说法,只是想要“死”个明白。 踏入后宫的一刻,莫名感到悲凉的气氛袭至眼前,穆语蓉一路蹙眉,被穆立昂带着一道往宣执殿去。这个地方……倒是不对了。 路上遇到了一些宫人,那些人看到她,无一不是惊疑的模样,纵然有心掩饰,亦难免泄露端倪。穆语蓉将这些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却因为这样而更意识到或许有些不妙。 宣执殿外,皇帝的大太监守在那儿,他见着了穆语蓉也是一样地没有遮掩住惊讶之色。但他却只是躬身行礼,张口却说道,“皇后娘娘?”这样的一个称呼……穆语蓉愣了愣。 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听到对方又说,“陛下现在正在议事,或不方便见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 “公公,没有关系。”穆立昂出声将那大太监的话打断,他的话,令对方脸色一凝,果真不再继续先前的说法,甚至垂眼抿嘴,让到了一旁,说,“皇后娘娘进去罢,陛下不让奴才们打扰。”算是解释了个清楚。 穆语蓉不与他客气,直接走进了殿内,穆立昂没有再跟着。待她进去了,那大太监才又开口,与穆立昂说,“大人不该如此。”虽无太多指责之意,但俨然不赞同他的做法。 穆立昂立在殿外,视线投向远处,入目却是沉沉天空,他神色不变,语气淡淡,说,“可我不希望娘娘一直被瞒着,况且陛下也辛苦。” 第51节 那大太监便再没有了话,和穆立昂一样,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际乌云滚滚。 · 穆语蓉走进了宣执殿后,即使没有人引路,依旧似被指引了般径自寻到了章珣在的地方。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老皇帝已经去了,而章珣已然登基,他是新帝了。于是她的身份跟着起了变化,成了皇后娘娘。 没有半分犹豫,穆语蓉掀了帘子走进去,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人。 章珣瘦了不少,但一贯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并无胡子拉碴的模样。他似乎昏睡着,有些痛苦的神情,眉头高高蹙起,对她的出现,全然没有察觉。 穆语蓉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便似忘记了自己在见到章珣之前的种种偏执了。她走了进去,却只站在远处,静静看着。 躺在榻上的章珣轻咳了两声,穆语蓉不由得一惊,竟想要转身逃走,甚至,她已经转过身去了。但她自己十分地清楚,不能走,也走不了。只是先前一瞬被忘记的愤怒越盛,又找不到任何发泄的出口。 瞒着她一切将她送到别院去,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么?章珣一样是重生,有些事情可以预知便可提前做下了打算。即便,章珣从未提起过。 他是早知道自己身体有毛病,还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早知道,瞒着她,就有用了?要是他没扛过去,直接撒手去了,不也是撇下她和阿早吗?瞒着到底有什么用处? 屋子里的药味,一阵一阵灌进鼻腔,穆语蓉眼里干涩涩的。身后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轻轻的一句——“你来了。”好像早就预知到了她会出现。 穆语蓉没有转身,章珣侧着身子看着她的背影,反而笑了起来,分外快意的样子。一说话又是一笑之间,却又带起一阵咳嗽。穆语蓉没有抗住,还是转了过来,面对着章珣。 眼见着章珣好不容易才停了咳嗽,却只是对她说道,“我想坐起来,和你说说话,你过来,扶我一把。”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语蓉没有顺着他的话,反而质问。 章珣顿了顿,脸上也无笑,可十分认真的说,“你若是再晚一点,就没有事了。也不是大事,就是怕吓着你。” 他知道自己必然会有这么一遭,暗中提前多方打探过。可以好,却多少艰难。不想她担心,送她到别院,哪怕知道她不喜。何况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都办得妥妥当当了,她再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 章珣心想,只是一次不顺着她的意,应也无妨的。何况,她肯定憋不住。可是,能迟一天都总是好的。 穆语蓉站在原地,静静回望章珣,哪怕绷着脸,心绪亦几经翻涌。临到最终也不过是走上前,弯腰抱住章珣,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前,说,“以后莫再这样了。” 她不喜欢章珣瞒着自己,也不喜欢章珣不管不顾她的想法去做这些事。 可是,在见到他的一刻,她就知道了,喜欢这回事,真的没有办法。看到他,就什么都好了。他说的话,也就信了。 于是,她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但又什么关系呢?穆语蓉想。 等他好起来了,慢慢讨回来也不迟。 ☆、第81章 后记 大周,永乐五年,五月。 宫里新进了一批宫人,原先的老宫人放出宫的不少,皇后娘娘住的凤央宫也有不少新面孔,沉雪便是其中的一人。 被安排在凤央宫做事的宫人都是提前悉心调|教好的,因为皇帝陛下不纳妃嫔的缘故,后宫里的主子便不多,选出来的宫人倒是既能干又美貌。 沉雪在管教姑姑面前的表现便十分好,且性子伶俐,长相讨喜,顺顺当当分到了凤央宫殿内做事。为此,沉雪在其他相熟的宫女面前很有些骄傲。 可以在凤央宫里头做事情,见到皇帝陛下的机会只多不少,这可是别人想也想不来的好福气。只是,沉雪对于这位皇后娘娘,也十分地好奇。 往常多少听闻,皇帝陛下之所以不纳妃嫔,盖因皇后娘娘善妒。可没有见识过,便总归不同。 她知道,皇帝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娶了皇后娘娘为妻,直到现在,陛下身边似乎都没有第二人。只是皇后娘娘有了郡主之后,却一直无所出。 沉雪以为,皇家子嗣是头一等的大事。若是因皇后娘娘善妒,陛下才始终没有纳妃嫔,那么,终究长久不下去。 被分到凤央宫的第一天,沉雪便满心期待见得圣上一面。直到皇后娘娘午憩醒来,皇帝陛下过来凤央宫,沉雪被吩咐奉茶,她才终于满足了心愿。 一面将茶盏搁在皇帝与皇后的面前,沉雪一面偷偷去看坐在穆语蓉身侧一身明黄衣袍的皇帝章珣。 眼中映入章珣的面庞时,沉雪几乎倒吸了一口气。即便过去听闻,皇帝陛下美如冠玉,器宇不凡,可真的见到尊容时,依旧觉得震撼。 心绪起伏之间,沉雪一不留神,将送到穆语蓉面前的茶盏的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撒在了她自己的手背与穆语蓉的裙摆上,沉雪迅速回神,却知自己犯下大错,惊得连忙跪地求饶。 感觉到皇后审视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沉雪心中忐忑,再听到一声轻笑,越发不安。之后,她听到皇后说,“我去换身衣服。”起身离开,留下皇帝陛下在这里。 沉雪便感觉自己有了求饶的机会,连忙冲章珣求饶。她不过是想着,皇后娘娘既然善妒,皇帝陛下应多少会怜惜罢。 “笨手笨脚的,怎么挑的人?带下去杖责二十,以后也不用在凤央宫当差了。” 微带愠怒的话传入耳中,寻雪不意是这样的结果,而她的求饶,竟是一星半点都做不得数。 她跪伏在地上,眼见皇帝说罢这话便也离开,未要听任何辩解,也没有半点思量,而她半片衣角也留不住。 章珣直接走到里间,其他宫女一时间都退了出去。他接过了穆语蓉要换的衣服,先瞧了瞧她身上,没有什么事,才替她穿上了。趁着这个机会,直接从背后拥住了穆语蓉,轻哼一句,“不长眼的东西。’ 穆语蓉笑着解开了他的手,但说,“哪里不长眼了?不长眼还能急着瞅你?”又说,“我没什么事,你别动手动脚,一会阿早从书院回来,碰见就不好了。” 章珣又哼哼了两声似表达不满,目光却落到了穆语蓉的肚子上,说,“这次可以生个儿子了。”穆语蓉懒得理他,换好衣服,便往外面走。 刚走出去,阿早清脆好听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穆语蓉脸上便有了笑意。章珣跟着她也出来了,就见糯米团子样的阿早一阵风想要扑进了穆语蓉的怀里,他微弯下身,长臂一捞,将阿早拦到自己怀里。 将阿早顺手抱了起来,重新站直,章珣才教育她,“当心点儿,你母后如今不禁折腾了。告诉父皇,母后的肚子里有你的弟弟了,喜欢吗?” 听到这话,阿早粉糯糯的小脸却皱了起来,“啊”了一声,转而看向穆语蓉的肚子,而后说,“真的?”章珣点头,阿早眉头皱得紧紧的,说,“不会吧……” 章珣和穆语蓉看着她,阿早也回看两人,终于慢悠悠来了一句,“父皇,是你又干坏事了吧。母后说过……” 阿早还没说完,穆语蓉已经捂住了她的嘴。章珣无辜看向她,她却嫣然一笑,毫不心虚地问,“有哪里不对吗?” 章珣愕然无言,负手望天,摇了摇头,说,“没有。” 怎么会有? 你说得都对! 章珣默默想道。 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