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错嫡》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重生之错嫡 作者:绿药 不滞不病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 寒冬刚刚过去,春风一吹,不觉暖意,反而添了另一股寒意。首秋搓了搓小臂,用手压了压被风吹起一角的藕色齐膝褙子,略凌乱的脚步藏在半旧的艾绿色襦裙里。暮色浓稠,将她的影子拉得纤长。她刚刚踏进院子,就听见几个小丫鬟在屋里说说笑笑,偶尔能听见“世子”、“落水”、“祸事”这几个词儿。首秋不愉地皱了皱眉,猛地推开房门,冷眼瞪着这几个小丫鬟。几个小丫鬟立刻住了嘴,小心地瞅着首秋的脸色。 首秋压下心里的怒气,道:“姑娘在那边受罚,你们在这边唠着闲话?要不要姑娘给你们准备点瓜子儿?” 几个小丫鬟缩着脖子也不吱声。 首秋半肚子的埋怨话冲到嗓子眼又压了下去,她吩咐四个小丫头翻找姑娘的绒袄,准备热水和暖手炉。又嫌他们动作太慢,最后还是自己去寻了姑娘的素绒袄,又急急忙忙往钦孝堂赶去。身子又冷嗓子又干的她连一口热茶都来不及喝。 钦孝堂原本是老夫人礼佛的地方,后来随着宁府几次改建,逐渐成了家里责罚子女孙儿的场所。所以府上的几位公子姑娘自打小就怕这个地方。 昏暗的钦孝堂里,日夜不熄的烛台上积了厚厚的蜡,佛像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纤细姑娘。原本桃腮杏脸、如琬似花的容颜此时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无助的苍白。 她便是宁府庶出的三姑娘宁书。 “姑娘,已经戌时了,可以回了。”首秋将素绒袄给她披上,再将她搀扶起来。许是跪得久了,宁书的双腿已经麻了,她只得暂时倚靠着首秋让双腿一点点恢复知觉。宁书将全部重量倚在首秋身上,首秋却也不觉得沉,只是暗暗心疼自家三姑娘。三姑娘原本就瘦弱娇小,前几日的落水,再加上这几日的责罚,更是让她消瘦了一大圈。 首秋眼睛有点湿,小声抱怨着:“明明不是姑娘的错,却要姑娘来受罚……” 宁书无波的眸子缓慢地转了转,像是对首秋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二姐姐也一起领了罚的。” “那怎么一样!”说到这个首秋就生气,声音都提高了些,“虽说一起罚了,可她也就在第一日跪了不到一刻钟就被夫人领回去了。” 过了好半天,宁书才“嗯”了一声,就像一声浅浅的叹息。 首秋慢慢回过味儿来,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自家三姑娘怎么能跟二姑娘比呢?二姑娘可是二房嫡长女,可是自家三姑娘……这回落水的事儿,说起来既不怪二姑娘也不怪三姑娘,要怪只能怪那个跋扈的世子爷!若不是他在假山上突然吓唬两位姑娘,两位姑娘也不至于落水。虽说世子爷并非恶意,见着两位姑娘落水也及时拉了一把。可错就错在他拉的这一把非但没有救起两位姑娘反而让他自己也跟着落了水。平日里壮壮实实的,不想三人一同落水,两位姑娘不过略受风寒,他却自救上来就不省人事,祥王妃当时就冷了脸,甚至扬言“若世子有个好歹,定让整个宁府好看!” 若说起来,祥王妃还要喊府上宁老夫人一声“姨妈”。朝堂上,宁府与祥王也是大抵同一战线。可这些关系和世子的生命安危比起来就逊色多了。 二夫人当机立断将责任推给了自家两个女儿,又是寻医问药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起世子。 “好在世子总算没事了。”宁书叹了口气。双腿已经适应了些,她回望了一眼大慈大悲的佛像,扶着首秋的手慢慢往外走。踏出门槛,冷风就迎面灌了过来,宁书打了个寒噤,拽了拽前襟。 首秋也觉得冷,她急忙说:“姑娘,你且忍忍,屋里早准备好热水和暖炉了,回去就好了。”宁书却立在那里不动,神色幽幽地望着前方。首秋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瞅,就见着两个人影向这边走来。首秋的眼睛一到晚上就不太好使,她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迎面走来的是二姑娘宁棋和她身边的大丫头蒲月。 “三妹妹要回去了?”宁棋在距离宁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含笑望着她。宁棋比宁书年长一岁,如果说宁书是清丽的皎月,宁棋则是那道艳阳。 宁书望着宁棋,却又像根本没有看她,目光飘渺,无神无波。 首秋暗中拽了一把出神的宁书,宁书死水一般的眸子才渐渐染上一丝光彩。光彩聚焦,汇成宁棋的模样。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失笑不语。 她能说什么呢? 首秋和蒲月不懂三姑娘此时的失态,二姑娘却懂。宁棋嘴角的笑逐渐淡了下去,她上前几步拉住宁书冰凉的手,道:“我刚从母亲那里回来,正巧路过这儿,正想着去妹妹那里坐坐呢。” 宁书垂着眸看着晚风吹着裙角微微地动。 宁棋暗中捏了捏宁书的手,宁书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睑,道:“二姐姐肯去我那里,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不知道屋子里准备了热茶招待二姐姐没有。” 宁棋便笑,说道:“说起来,我刚从母亲那儿得了些好茶,是从王府带来的上好普陀佛茶,正想拿给你一些呢。”宁棋转身吩咐道:“蒲月,你这就回去把准备好的茶带过去。” “姑娘你忘了,你还准备了好多东西要拿给三姑娘呢,蒲月自个儿可抱不动。”蒲月笑着说。 “又贫嘴!”宁棋佯装生气,转身对宁书说:“三妹妹别笑,我屋里这个蒲月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的首秋就借我用一会儿,陪蒲月走一趟吧。” 宁书深深看了一眼宁棋,缓慢地点了头。 两个丫鬟走了以后,宁书和宁棋慢慢往宁书的住处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牵着的手松开了,就连宁棋脸上原本挂的笑也散去了,逐渐染上一抹愁云和紧张。 从钦孝堂出来,穿过一条回廊,再过了一道月门是一片桃林,出了桃林就是宁书的住处。在快要出了桃林的时候,宁棋果然停了下来。 宁棋一把抓住宁书的手,盈盈双目氤氲着水汽。“二姐姐救我!” 宁书抬头,若有所思地瞧着她,问:“你叫我什么?” “二姐姐难道以为我会霸占着你的身子?”宁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谁能想到落了一次水,阎王殿溜达一圈儿,鬼差竟是将咱们两个的魂儿送错了身子。你成了我,我成了你!这真是天下顶离奇的事儿!” “的确是离奇事儿。”宁书呢喃了句,她看向宁棋,目光却穿过她望向身后的桃林,天还冷着,这桃林也是一片萧条。 “是呢!”宁棋又说:“二姐姐你不知道这几日我是多么担惊受怕,每每见着母亲,总想对她坦白一切,禀明母亲是鬼差做了糊涂事儿,将咱俩的魂儿引错了身子,才造成这天大的笑话!可我又怕别人以为咱们被小鬼儿附了身,把咱们当成妖物!” 宁书点头,道:“的确不易为人所信。” 宁棋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润,又拉着宁书缓缓往前走,又说:“这事儿忒离奇,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母亲未必肯信的。若母亲不信我们要如何?就算母亲信了,宗谱之事又该如何?我合计着,如今府上最重要的事儿就是世子的安危,现在将我们的换了身子稀奇事儿说出去,难免冲撞了王妃和世子,这罪过可就大了。不如……咱们先瞒着外人,等他们离了府,咱们再从长计议?” 宁书忽然笑了,她抬起头轻飘飘地乜了她一眼,称赞了一句“你倒是想得周到。” 宁棋仔仔细细瞧着宁书的神色,可只从她的双眸中读出“莫测”二字。宁棋心里突然有点没谱,轻声接了句:“也许不知哪天,鬼差知道弄错了,就将咱们换回来了……” 宁书这一次却没再顺着她的话,而是说:“蒲月和首秋已经先到了,原来咱们两个走得这么慢。”已经出了桃林,不甚宽敞的院子门口,可以看见蒲月的身影。 “二姐姐不是说要去我那里坐坐吗?怎么不走了?”宁书站定,静静地看着宁棋。 瞧着这张原本属于自己的面孔对着自己笑,宁棋有点怔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扯出一抹笑来,道:“突然觉得有些困了,我就不去叨扰了。”她顿了顿又在宁书耳边悄悄地说:“我的心意,你当懂的。” 于是,要来宁书房里坐坐的宁棋还没进屋子就托着蒲月的手聘聘婷婷地走了。宁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就觉得好笑。碰巧?顺路?不过是想说几句话罢了,真是难为她绕了大半个宁府。 还没有进屋子,普陀佛茶特有的浓郁香气就飘了出来。 “二姑娘送来的普陀佛茶可真是上品,姑娘快含一口暖暖身子。”首秋笑着迎上来,接过宁书脱下的素绒袄。 宁书就皱了眉。 首秋愣了一下,暗忖难道是姑娘责怪自己擅做主张将茶泡了?可是不正好用来招待二姑娘吗?诶?二姑娘怎么没有跟进来? 宁书端起白瓷茶杯,几片茶叶在杯里打着转儿。她缓缓将几杯斟好的茶复又倒回茶壶,而后渡到屏风一侧的墨竹盆栽面前,将荡着浓香的上好普陀佛茶倾倒个干干净净。 “姑娘,你这是……”首秋皱着眉,她看不懂了。 宁书浅笑,“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人需茶,这花花草草也需要茶来温养。” 她又微微前倾身子,指尖拨了一下竹叶,“但愿,你不滞不病。” 纱罗襦裙 望着首秋捧着的十二幅檀色缀玉,宁书拖着下巴沉思起来。 当初母亲给府上几位姑娘裁春装的时候,宁棋和宁书同时挑中了这块料子,嫡女先得的习惯使得这块料子最终给了宁棋。于是她现在将这条襦裙送来是什么意思?想见一见她原本的身子穿上这条裙子是个什么模样? “姑娘要不要穿这套呢?”瞧着宁书出神,首秋出声询问,“二姑娘不知道何缘故送来好几套,不过奴婢瞅着还是这一套最适合姑娘了,而且姑娘也喜欢。” 宁书揉了揉眉心,道:“就它吧。” “嗳!”首秋应着,上前服侍宁书换衣。“姑娘怎么跟二姑娘似的,想事情的时候还要揉揉眉心。” 宁书手指微顿,又不着痕迹地放下。 “二姑娘还送来几件首饰,其中这个玉镯特别适合姑娘呢。”宁书的另一个大丫头午秋捧着一个精致的镶着碎玉的檀木匣走过来。 宁书的目光却凝在这个精致的匣子上再也移不开视线,连脸色也郑重了几分。 推开匣盖,一片雪色映入眼帘。上好的羊脂白玉,沁色自然。镯身缀着少许三峡云,内平外圆。一见就是上品。 宁书吸了口气,“啪”的一声将匣盖合上,递给午秋,道:“这镯子给我好好收着。”宁书郑重的语气让午秋连连点头,她将匣子抱着,怕跌坏了似的。 宁书望了一眼屏风一侧的墨竹盆栽,郁郁葱葱的。她缓缓后倾,倚在靠背上,手指轻点桌面。 宁棋此举究竟何意?难道真的是乱了分寸用力示好?她是不清楚那玉镯的来处,以防身边人怀疑大抵也不敢询问蒲月几个。于是,她瞧着玉色好就送了过来?宁书又觉好笑,等宁棋知道这玉镯的渊源指不定要多后悔今日的莽撞。 宁书穿戴好,也才卯时。卯时请安是宁府的规矩,宁书带着首秋刚出院子就碰见了四姑娘宁画。宁画是林姨娘所生,刚刚十三岁,比宁书小了一岁。宁画的模样既比不上宁棋的明艳,也比不上宁书的温婉静丽。但唯独那一双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让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灵气。 同为庶女,宁书所居的吟书斋与宁画所居的望画斋又是相邻,于是她们两姊妹每日都是相伴而行给老夫人、夫人请安。 宁棋所居的落棋斋却是在另一个方向。 至于大姑娘宁琴乃是大房嫡长女,那就住得更远一些了。宁琴十六了,已有了婚约,入了夏就要出嫁的。 宁画瞧着宁书穿的新裙,漆黑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嘟着嘴说:“三姐姐今天换了新裙子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好寻一件顶漂亮的裙子套上。如今倒好了,站在三姐姐面前,我像足了丫鬟!” 每次瞧着宁画的大眼睛,宁书总是想起三郎宁璞画的水墨游鱼。她曾倚在母亲怀里说宁画的眼睛里有一尾活灵活现的游鱼,引得众人哄笑。 宁书一脸艳羡地说:“四妹妹今儿个插的金桃玳瑁簪好生漂亮,定是父亲给的吧!” 宁画脸上的笑便更真挚了几分。 如今二房里头,林姨娘是最受宠的,二爷常有东西送去。连带着宁画也总是带些精致的小首饰在几姐妹间炫耀一番。 两姐妹你夸夸我我赞赞你,不过一会儿就到了正房堂屋。屋里屋外立着许许多多丫鬟们,还没进去就能听见屋里头的说笑声。 “母妃你就不用担心了!” 帘子刚刚挑起一角,世子爷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刚好传出来。宁画侧过头看了宁书一眼,宁书倒是面色平静地踏进屋子。 果不其然,她们两个一进来,屋子里的人都停下说话看了过来。 宁老夫人慈眉善目,乃信佛之人,早就不再插手家务,只是她那双眼睛偶尔还是有着不符年纪的光华流动。祥王妃坐在宁老夫人左侧,自宁书一进来,脸色就放了冷。世子爷匡元冷哼了一声就偏过脸去不再看她。 若说起来,祥王妃还要叫宁老夫人一声姨妈,虽说并非亲姨妈,但是祥王妃幼时丧母得了不少宁老夫人的照拂,这次来宁府也是来给宁老夫人祝寿。祥王妃每年都会过来给宁老夫人祝寿,今年却不想赶上了意外,现在心里头大概也是盼着宁老夫人的生辰赶快过去,她好早日带着世子走。 二夫人宋氏坐在宁老夫人右侧,她的女儿宁棋站在她的身边。 见着气氛有些尴尬,宁棋走过来拉住宁书和宁画的手,笑道:“你们两个过来了,外头可冷?”宁书刚刚进来时,宁棋见她穿着这身衣服,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一幕可没有逃过宁书的眼睛。 “和三姐姐一路说说笑笑走来,倒是不觉得冷。”宁画笑着回应。 “三丫头这身新裙子倒是抬脸色。”宋氏瞥了一眼宁书,不咸不淡地说。 第2节 “母亲说的极是呢!”宁画也跟着说:“刚刚出了院子瞧见三姐姐的时候,也是被她惊艳了一番!母亲是不是瞧着三姐姐可人儿,偏心的独独给她裁了新衣裳?” “你们都听听,她这张嘴儿是吃了什么稀奇东西长大的,怪是能说会道!”宋氏指着她笑,屋子里的人也都笑起来,就连祥王妃的脸色都柔和了一些。 宁书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眸。当初裁春衣的时候,母亲和众姊妹以及一干丫鬟都是在的,谁都知道这是宁棋的新衣服。如今偏偏又都通通装成不知晓的样子,也不过是等着笑话她垂涎嫡姐的东西。 早上她决定穿这套襦裙时,就料到了此时这一幕,不过能够换来宁棋刚刚松的那一口气,倒也是值得了。 等众人笑过了,宁书才上前一步恭敬说道:“母亲最是公正慈爱的,哪里会偏心呢。这还不是宁书不懂事,当初裁新衣的时候多瞧了一眼这块料子。二姐姐竟忍痛割爱按照宁书的身量裁了新衣,又亲自送给我。上面有这样的嫡姐,真是我们的福气呢。” 大概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性子乖僻的宁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向宁书的目光多了几分寻味。就连匡元都瞟了宁书一眼,又很快移开。 宁书故意将“我们”二字咬得重了一些,身旁的宁画脸上的笑容明显滞了一下。她又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二姐姐对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上次还送了我亲手绣的腹围呢!那绣工,宁画这辈子都学不来!” “这个也夸二姐姐,那个也夸二姐姐,宁棋你给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让两个妹妹心里只记得你的好,忘了我的?”帘子挑起来,宁府大房嫡长女宁琴挽着大房夫人卢氏的胳膊走进来。 宁棋跺了跺脚,嗔道:“大姐你笑话我!” 祥王妃的脸色这回是真正的展了颜,她笑着对宁老夫人说:“姨妈,瞧着你家这一个比一个优秀的姑娘,真是羡慕死我了!我怎么偏生就一个魔障!” 宁老夫人始终是面上含笑,此时闻言,挨个瞧了一圈,真像是欣赏自家几个姑娘。 却不想世子爷匡元突然轻飘飘地说了句:“宁府三位姐妹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是三位,不是四位。 刚刚才缓和了一些的气氛又凝滞了下来。宁书暗暗叹气,大感头痛。也不知道原本的宁书究竟是怎么惹了这位不可得罪的世子爷,总之匡元就是各种看不上宁书。之前落水的事儿……说的是匡元吓唬到了假山上的宁棋和宁书,致使两位姑娘直接从高高的假山上跌进下头的湖水里。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宁棋什么事儿,是匡元打算吓唬宁书一个人,宁书惊慌失措落水的刹那抓住了宁棋,连累了宁棋一同落水。 而所谓的“见到两位姑娘落水,匡元也及时拉了一把”,实际上匡元想要救起的也只是宁棋罢了。 宁书看了一眼宁棋,她此时的表情也有一点点讪讪,不过很快被掩饰了去。宁书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同祥王妃一样盼望着老夫人的寿辰赶紧过去,祥王妃带着匡元赶紧走! “珏哥儿几个怎么还没来?”宁琴看了一眼宁书,凑到宁老夫人身边给她添了添茶。 “你二叔说要考考他们几个学问,今儿个就不过来了。”宁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你父亲这回走多久了?” “回祖母的话,父亲这回儿去了大半年呢,谁也没想到拖了那么久。” “嗯,”宁老夫人点了点头,说:“是久了点。” “听说是番邦那头出了几个头目搞什么起义,所以就耽搁了。”大夫人就接了句。 宁老夫人抿了口茶,就把茶杯放下,摆了摆手,道:“都散了各自回去用早膳吧。” 宁书轻轻松了口气,扮演小心谨慎的不受宠庶女这个角色,着实累了点。几位姑娘轻手轻脚出了屋子,而祥王妃仍旧端坐着,没有离去的意思。 生母江氏 晚辈们都出去了,宁老夫人摆了摆手,屋里伺候着的丫鬟们悄悄停下手里的活计,静静出了屋子。屋子里只留着宁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洪妈妈,还有大丫头瑞月。宁老夫人年岁大了便颇不喜欢吵闹,每日请安也只是让晚辈点个卯就走。 “今年和王妃的妹子诞子,和王妃该是要回安城的。”宁老夫人缓缓道。 祥王妃愣了一下,才说道:“那姨妈的寿辰,她也当来的吧?” 宁老夫人抬头望了她一眼,祥王妃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小声说道:“姨妈也是知道的,我这个王妃的身份也是有些尴尬,有些消息的确是闭塞了些。” “没什么尴尬的,”宁老夫人不甚赞同,“你虽说幼时丧母,但毕竟是嫡女出身,虽说是继妃,但毕竟是世子的生母。你得把腰杆挺直了,真正把自个儿当成王妃!别人也才能真正的敬你,尊你。” “嗳!嗳!”祥王妃连声应着,“自小母亲走得早,许多事儿也没人教我,这一路走过来,多谢姨妈的提点……”祥王妃说着,眼角就有点湿润。 宁老夫人的目光就柔和了些,声音也放柔了说:“你平时是好的,可一遇到事儿难免慌乱了些。所幸,世子傍身也无甚可担忧的。再过两年寻个聪明懂事的儿媳,日子也是不错的。” 祥王妃目光闪了闪,笑着说:“元郎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这也给他物色着呢。” 宁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府上的几位姑娘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祥王妃暗中瞧着宁老夫人的脸色,继续说:“大姑娘倒是说了门好亲事,我听说那许家世代名流,门风正着呢!” 宁老夫人笑着说:“琴丫头是头一个出嫁的,又是长房嫡长女,自然要好好挑拣着。” 祥王妃又说:“二姑娘也是极好的,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那品性真是不错,也不知道谁家能有这份福气。”话到末尾便轻了几分,略微上扬,似带着淡淡的询问。 宁老夫人看着杯里的茶,突然说了句:“这普陀佛茶味道太浓了,我喝不惯。” 祥王妃明显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瑞月便笑着说:“二姑娘好像随了老夫人也不喜欢这浓郁味儿,我听说她将分到的茶叶送去了一些给三姑娘。”瑞月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接了句:“后来也送去望画斋,给了四姑娘一些。” 祥王妃就把话接了过来,道:“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是极好的,只是下头两个庶出的就差了些,尤其书丫头。”祥王妃的语气难免带了些厌恶。 宁老夫人一点都不因为自家孙女被看不上而不高兴,反而略赞同,她说:“我年纪大了,孙辈里头,也只能偶尔提点一下嫡出的,免得他们将来没了规矩乱了章法。对于几个庶出的,的确是没精力管了。” “那也不该……”余下的话祥王妃还没有说出来,就见着宁老夫人略困顿地向后靠了靠。她便转了话:“都这时候了,我得去看看我生的那个魔障又闯什么祸了没有。” 宁老夫人就摆了摆手,道:“去吧,我也乏了。” 见着瑞月送祥王妃出去,洪妈妈给宁老夫人换了一份新茶,说道:“祥王妃这是有意结亲的意思?” 宁老夫人皱着眉点头,道:“她这次来住了这么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二姑娘……”洪妈妈瞧着宁老夫人的脸色,“夫人你是打算……” 宁老夫人摇了摇头,虽说她是看着静华长大的,拿她如自己女儿一般看待,尤其是自己的女儿远嫁不在身边。可她如今随了“宁”这个姓氏,站在宁家主母的位子上,她就不得不把宁府的利益看得最重。而且静华如今已经是祥王妃了,也有了她的身份立场。否则当日也不会说出“若世子有个好歹,定让整个宁府好看”这番话来。 宁老夫人就叹了口气,自嘲地说:“总是忘了不该多言,这佛啊,是白念了。” * 宁书院里的丫头关关一脸焦急地站在堂屋外头守着,不时望着门口,直到宁书出来才松了口气,她又是急忙给宁书打眼色。宁老夫人喜静的缘故,晚辈来请安的时候丫鬟们都是在外头候着,极少一同进去。 出来的时候明明带着首秋,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关关? 几位姑娘的配置都是两个大丫头和四个小丫头。宁书的两个大丫头首秋和午秋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四个小丫头关关、在河、桃之和灼灼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平时连里屋都少进,只不过做些零活。首秋有事,连午秋也脱不开身? 关关一脸焦急的模样自然没有离了众人的眼。 宁画眨了眨眼,笑道:“三姐姐还是应该带着首秋或者午秋出来比较妥当呢。” 宁棋目光闪了闪,微张了嘴,刚想说什么又立刻闭了嘴。 宁琴却是看都没看一眼,随意地跟几个妹妹告别:“昨儿个睡得晚,现在正困着呢,我可得回去打个盹儿。” “大姐姐慢走。”几个妹妹一起应着。 “也不知道院子里出了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宁书虽说心里不大舒服,但面上是一点没显,仍旧规规矩矩地跟二姑娘四姑娘告别。 碰巧匡元从堂屋晃荡出来,他看了一眼宁书,嗤笑了一声,道了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原本要走了的宁书,听了这话,脚步生生顿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开,她真想指着匡元的鼻子质问一通!这几次三番的针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她很快低下头,垂着眸,让眼中所有的气愤隐藏起来,她甚至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虽然她垂着肩,却仍旧挺直着背。 她不能。 身为嫡女的时候,她有她的气度,不会将其看在眼里,不过身为嫡女的她倒是不会遭遇这般对待。如今身为庶女,她更不能,因为没有资格。前者的不能是高高在上的不屑,而后者的不能却是身为卑微者的不敢。 她就似没有听见一般径自走了,瞧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宁棋和宁画相视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回去的路上,宁书一直嘴角噙笑,只不过这笑略显僵硬,待到胸口堵塞的那道浊气终于淡去了,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究竟怎么了?”宁书这才侧首问跟在身旁的关关,却讶然发现关关深深低着头,眼睛有点红。 关关急忙藏好自己的情绪,回道:“是江姨娘又病了。” 宁书就停下了脚步,那刚刚宁棋躲闪的目光就有了理由,江姨娘毕竟是她的生母。照关关的话来看,江姨娘是常常生病? 印象里江姨娘不如林姨娘受宠,深居浅出,不常走动。江姨娘的病是生养的时候落下的,她当初生了一对龙凤胎,加上产后受了风,所以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应付摸不透的宁棋加上处处针对的匡元就够宁书头疼了,如今又多了江姨娘。身为嫡女,江姨娘在她眼中当真不如身边的大丫头重要,可如今要待她如母? 一路无言走到江姨娘的住处,午秋立刻迎了上来。宁书住的吟书斋已经够小了,不过和江姨娘住的地方比起来却宽敞了不少。 宁府的几位姑娘自十岁起就有了自己的院子,跟生母并不住在一块儿,更不必日日请安。 “姑娘,江姨娘今早又咳血了。”午秋跟她解释:“府里的几个大夫都在世子爷那儿,说是……还得观察世子的情况。” “观察情况?世子爷不早就生龙活虎了吗?”宁书皱着眉。 午秋低着头小声说:“首秋已经出府找秦大夫去了。” “是阿书过来了。”里屋传来江姨娘的声音,软软的,也是无力的。宁书就由着午秋挑起帘子,进了里屋。 这还是宁书第一次进江姨娘的屋子,屋子里很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儿。江姨娘倚在床头,身后靠着三个棉枕。娇小的身子藏在厚厚的棉被里。她面色苍白,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居然生了几丝白发。 宁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在床边。她柔声安慰:“姨娘,你当好好休养,待外头的桃林开了花,这病呀一定就好了。” 江姨娘笑着摇头,道:“我这病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宁书想要再安慰几句却找不到话,只得沉默着。过了许久她才问了午秋:“还没寻来大夫吗?” 午秋苦着脸摇了摇头,“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首秋姐一定能找到大夫回来的。” “其实用不着麻烦,我这病又不是瞧几个大夫就能瞧好的。”江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疲惫的眼里全是柔情。 “阿书,这几日责罚可还受得住?” 宁书就愣了一下,她小心应付,几乎快要忘了跪在佛堂时的绝望。而如今她竟从江姨娘这儿寻到了自换魂以后不曾有过的温暖。一朝醒来她失去了一切,从天之骄女变成跪佛的庶女。她时刻提醒自己要步步小心切不可走错一步。她将心底的痛楚忘记,装满算计,连伤心都没有精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角是湿的。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江姨娘就握了宁书的手,反复摩挲,柔声道:“阿书,听姨娘一声劝,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出身在这儿,最后苦的还是你,何苦让人瞧不上呢。” 所有的感触都被收了起来,宁书仔仔细细回味着江姨娘的话,好像有什么一点点明朗起来。 江姨娘又说:“你表哥对你一直不错,何苦想着那个跋扈的世子爷呢?” 江氏病重 宁书的指尖颤了一下,她立刻回头去看,屋子里伺候着的几个丫头神色如常,一点都不对江姨娘的话感到吃惊。这母女俩是经常谈论这番话? 怎会如此?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唠家常似的谈论?更何况听江姨娘的意思,这身体的原主是……是对世子爷动了心思?难道世子和王妃之所以如此厌恶宁书竟是因为这个?那么世子的一切举动都有了缘由,他本就是个跋扈且自傲的人,当他知晓一个小小的庶女在打他的主意时,难免讥讽和厌恶。 还有表哥又是怎么回事?听江姨娘的意思倒像是……倒像是二人之间有些情愫?宁书的心因为这个发现惊了惊。 宁书忍了又忍,半天憋出一句:“我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姨娘以后还是别说这话了。” 江姨娘点了点头,道:“你能明白就好,就好。只是你表哥……” 第3节 “姨娘!”宁书站了起来,“首秋回来了。” 宁书坐着的角度侧对着一面半开的窗户,正好看见急匆匆赶回来的首秋,只是她的神色略不对。 “首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秦大夫呢?”苏妈妈问,屋里其他几个丫鬟也都看了过去。却见首秋的眼睛有点红,一开口声音还有点哽咽。 “首秋没用,没能出府。” “怎么说的?”宁书皱了皱眉。 首秋吸了下鼻子,道:“前院的娄妈妈说王妃和世子在府上,府里对进出管得很严,府上有家养的大夫,所以不许出府请别的大夫进来……”首秋越说越委屈,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免得自己带了哭腔冲撞了主子。 “怎么可以这样!”午秋一脸愤愤道:“府里的确养了几个家医,可是不都被王妃和世子占着吗?” 宁书有点不知所措,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江姨娘却是很平静,她摇了摇头,说:“府上有贵客,的确是不该多事的。” “姨娘,可是你的身子……”江姨娘的陪嫁丫头苏妈妈皱着眉,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不妨的,我自个儿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前几天下了雨,天儿有点潮罢了。躺两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她又是转过来看向宁书,说道:“你也不必常来我这里,有空多和二姑娘走动走动倒是好的。若哪天我不在了,你能记在夫人名下那是最好不过了……” 宁书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江姨娘这次并没有像她说的那般躺几日就好了,到了下午的时候接连咳了几大口血!整个小院子里乱成一团,宁书在一旁看着也是有些心焦。 等到晚上的时候,江姨娘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好?府上的大夫都在王妃那里,还不许出府请大夫!偏生大郎还不在家……”苏妈妈急得在屋子里不停转圈,其他几个丫鬟也是愁云不展,不停的洗着帕子给江姨娘敷在额上。 “阿珏……阿书……”江姨娘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时而清醒着时而陷入昏迷,嘴里总是不停地念着一双儿女的名字。 宁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们守在这儿好好照顾姨娘,首秋你跟我走!” 宁书明明不想管这件事,可是看着江姨娘的样子总觉得心里难受。她的母亲宋氏嫁给宁家二爷的时候风光无限,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可惜一直无子,第三年才生下第一胎,还是个女儿。所以二爷同时抬了两房妾,就是江姨娘和林姨娘。江姨娘也争气,立刻有了动静,一年后直接生下一对龙凤胎,宁珏和宁书。而林姨娘一年后也生下一个女儿宁画。那时候宁家大爷也一直无子,所以宁珏的出生成了府上最大的喜事儿。而江姨娘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一时成了府上的红人。可那时候宋氏心里却是极苦的,这种苦闷影响了她很久直到女儿大了也会偶尔提起,所以宁书也为了宋氏不喜江姨娘一房。 可是却不想一年后宋氏居然又有了动静,生下了二郎宁璞。从此以后,被捧上天的宁珏也慢慢被人遗忘了。只因为宁璞是真正的宁府嫡子。宋氏终于再次成为了宁府有底气的主母,而江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就渐渐沉默了下去。 这次的意外让宁书和宁棋换了身子,现在是要替对方照顾生母?宁书是不甘的,可是瞧着江姨娘躺在床上枯萎的样子,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若两人的身子一直换不回来,她将来的出路在哪里?是嫁个庶子还是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成为一个妾室? 以及,手背上仍残留着丝丝痒痒的温度,偏偏是这丝温度让宁书动了恻隐之心,虽然这份关心并不是给自己的。 “姑娘,求夫人真的有用吗?”首秋略担忧地问。 宁书一僵,停下了脚步。原来她不自觉竟是往宋氏那儿走,可是她忘了她已经不再是宁棋了。此时的她去求宋氏必然是没用的,宋氏是厌恶极了江姨娘和她的。 那一日宋氏望着她的目光,宁书永远都忘不了,她从未想到那个人前端庄的二夫人人后宠她上天的母亲会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不去死!” 宁书明白母亲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话更不是对自己说的,她心里恨的也不是自己。她多想拥上去,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母亲哭一场啊!可是她不能…… 真的不能说啊!至少当时是不能的! 宁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没了所有的挣扎和犹豫,眸光平静。道:“不,我们去落棋斋。” 主仆二人赶到落棋斋却扑了个空,丫鬟们回她宁棋去了四姑娘那儿。宁书又赶去望画斋,再次扑了空,这回没人告诉宁书宁棋又去了哪里。无奈,宁书又返回了落棋斋等着她。 酉时过了大半,宁棋终于回来了。望着这个穿戴得光鲜艳丽的“自己”,宁书又觉讽刺又觉鄙夷。宁书为了她的生母奔波,而她呢?从早上宁棋的反应来看,她便是知道自己的生母生病了的,可她却生生避开。 下人们都被支开了,宁棋脸上的笑才收了起来,她试探着问:“江姨娘可还好?” 望着宁棋那双试探的眼睛,宁书真想夺门而出。可她只是回以浅笑,最是淑女的端庄假笑。她说:“不太好呢,府上的大夫都在王妃那儿照看世子,外院也不放人出去寻大夫。姨娘下午咳了好多血,现在许是昏迷了吧。” 宁书脸上的表情有点僵,她讪讪移开视线,轻声呢喃:“这次这般严重吗?” 宁棋移开视线,宁书却仍旧死死盯着她,又说:“妹妹人微言轻恐帮不了姨娘,哥哥还在书院没有回来。江姨娘那里恐实在耽搁不起,还请二姐姐想想法子救救她的性命。” 宁棋不敢置信地望着宁书,而后双颊逐渐染上颓败的神色,她微微侧开身子,咬着下唇,小声地说:“母亲恐不会听我的,而且……若母亲问我为何如此关心江姨娘我要怎么回答?” 宁书对宁棋的鄙夷就更多了几分,脸上的笑也就更端庄了几分。她语气平静地说:“王妃和世子乃府上贵客,先前世子爷又出了事,如今府上已经没有比世子安危更重的事儿了,若此时江姨娘病重恐冲撞了世子爷,使得他再染上病气可怎生得好?更何况祖母生辰日近,这可是大喜的日子,她老人家可是信佛的,最是喜欢人丁昌盛,大概不希望生辰的时候家中出了白事。而且因着祖母的寿辰,前来祝寿的人陆续到了,到时候让他们知道府上长子的生母生病却无人问津,恐被世家耻笑。” 宁棋听着宁书的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到最后逐渐染上绯红。她彻底转过身去不再看宁书,也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她有些僵硬地说:“我会去跟母亲求情的……” 宁书对着宁棋的后背,福了福身子,道一句:“宁书代自己和江姨娘谢过二姐姐了。” 宁棋的后背挺得直直的,直到僵硬。 * “姑娘,二姑娘怎么说?愿不愿意帮忙?”出了落棋斋,宁书一路无语往回走。首秋忍了又忍直到宁书自己停了下来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可是宁书望着前方微微出神,似没有听到首秋的问话。 首秋顺着宁书的视线往前看,原来是府里一座小型假山前面有两只黑色的猫儿在打架。她便说:“两只猫儿有什么好看的?那老猫的腿前一阵受了伤,就抢不过小猫的食物了。” 宁书便问:“我怎么记得它们是母子?” 首秋想了想,点头说:“是的。当初老猫生一窝子猫崽儿,可就这一只小的活了下来。首秋还记得有一回前院的大黄咬伤了小猫崽,老猫要找它拼命呢,当初它那架势真是吓人,哪里是如今连小猫都打不过的样子。” 老猫的腿脚不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她就那么一瘸一拐地绕着小猫走,看着小猫吃东西。而小猫在优哉游哉地吃着鱼干,那眼睛里还有着对老猫的提防。宁书努力在老猫绿色的眼睛里找寻愤恨或不甘失望的情感,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把它抱回去吧。” 首秋有点疑惑,询问道:“老猫?可是她已经瘸了,而且也不如小猫好看激灵呢。” “把那个小的,扔出府也好,弄死也好,反正不要再让我看到。” 望着宁书的背影,首秋困惑的眯着眼睛,怎么觉得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不到半个时辰,几位大夫就来了。 “这回一定要多谢二姑娘帮忙了!”苏妈妈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屋里几个丫鬟也都一脸喜气。 窝在半旧藤木椅里的宁书沉默着,她揉了揉怀里老猫的后背,老猫就仰着头,用它那双碧绿的眼睛盯着宁书。宁书就笑了,“以后便叫你‘勿忘’了。” 亲哥发飙 宁书白天为了江姨娘的事儿费了心神,到了晚上就睡得很沉。午秋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将她喊醒。 宁书拉了拉被角,翻了个身继续睡,嘴里嘟囔了一声:“好蒲月,再让我睡会儿。” “哎呦,我的姑娘,你这是梦到什么了,奴婢是午秋呀,怎会是落棋斋的蒲月呢?”午秋又上前拍了拍宁书的肩头。 仿佛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宁书的睡意一下子没了。她翻身坐起,看了看燃着的錾梅铜烛台,约莫着快到子时了。 不知怎的,江姨娘羸弱的模样就浮现在眼前,宁书便问:“出了什么事儿?是姨娘那头又出了岔子?” 午秋摇头,语气颇为无奈地说:“不是江姨娘,大夫给开了药,江姨娘醒了一阵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是大少爷!” 宁书愣了一下,她对宁珏并不熟悉。宁府如今有三位少爷。二房这边的庶长子宁珏,嫡子宁璞,以及大房那边的嫡长子宁瑾。宁珏和宁书是龙凤胎,今年十四岁,宁珏不喜读书,性格也有些孤僻和暴躁。宁璞如今十二,他却是个称职的嫡子,论仪表,论学问,论性子都是一等的。至于大房那边的嫡长子宁瑾才刚刚过了五岁,身子倒是一直不大好。 午秋给宁书端来提神的茶,首秋便跟她解释。 原来是今天府上三位少爷一早就去了书院,留到很晚才回来。宁珏回来才知道今日江姨娘突然病重却寻不到大夫的事儿。于是,这位宁府的大少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书院里受了气还是怎地,他就冲到世子那儿闹去了。据说他拿了库房里元日剩下的爆竹在世子院外“噼里啪啦”一顿放。世子如何了不知道,可这爆竹声却是惊了王妃。现在,整个宁府的人要么赶了过去,要么守在屋里派丫鬟出去打探消息。因为宁书睡得特别沉,倒成了府上最后才知道的那个。 听首秋说完,宁书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叫什么事儿? “姑娘?”首秋见宁书出神,唤了她一声,“我们要怎么办呢?” 午秋苦着脸无奈摇头,“姑娘,大少爷这回儿可真是惹怒了二爷。那头动静不小呢,也不知道要怎么罚他。” 宁书伸出手刚想揉揉眉心,又半路放下。庶长子这个身份总是有些尴尬的,更何况对方是世子爷。之前宁书因为“不小心”伤了世子都会被一连罚跪多日,更何况宁珏这可是“故意”。宁书简直不明白这身子原本的亲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为了出一口气?可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而且不会是小亏…… “能怎么办呢?”宁书用杯盖拨了拨清茶,“姨娘知道这事了没有?” “知道的,大少爷就是从江姨娘那儿直接冲出去的,江姨娘没有劝住他。”首秋道。 宁书站起来,道:“去姨娘那里瞧瞧吧。” 宁书带着首秋刚刚出了吟书斋,就和江姨娘派来的人碰个正着。此时的江姨娘也是急得不行,白日才折腾了一番,好不容易好了些,如今一急又是要发病的征兆。 再见江姨娘,她身上的颓败之色竟是比白日更浓了几分。 “阿书……”江姨娘就像溺水的水见到了河岸,见着宁书进屋就想起身。宁书急忙快走了两步将她拦下,坐在床边,给江姨娘围了围半旧的被子。 “姨娘不要担心了,哥哥不会有事的。”宁书只好先宽慰着她。 江姨娘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他那性子迟早要出事的,冲动莽撞,做事不思量。”江姨娘叹了口气,她抓住宁书的手,说:“阿书,你去前院瞧瞧好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他这次闯的祸可要比你严重多了。我实在是担心……咳咳……” 江姨娘又咳嗽起来,苏妈妈立刻递上雪白的帕子。那帕子上果然染着丝丝血痕。 宁书本不该这个时候去的,她该做的明明是避嫌,可是见着江姨娘如此却不知道怎么拒绝了。瞧着江姨娘的样子,恐怕没多少日子了…… 于是,宁书缓缓地点了点头。 * 宁府最大的四处院落分别是淑节院、朱律院、凄辰院和安宁院,每处又若干附属小的宅院。前三处分别是宁老爷、大爷和二爷的居所,而最后一处安宁院便用来接待贵客了,王妃与世子一直便住在这里。当宁书赶到安宁院的时候,着实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到了。 还没有赶到,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安宁院这里点着许多盏明明灭灭的灯笼,无数人影进进出出穿梭着。夜风还带来了一阵阵浓郁的爆竹味儿。等到宁书走得近了才知道他这亲哥哥大概是燃放了整个库房的爆竹吧…… 宁书使了个眼色,站在院外也不走了。首秋就点了点头,先进去看看情况。首秋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她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点讪讪,不大好意思看宁书的样子。 “里面什么情形?”宁书询问。 首秋支吾了半天,才说道:“老夫人看见我进去了,让……让我回去叫姑娘进去说话呢……”首秋瞧着宁书的脸色,有些犹豫地说:“姑娘要去吗?总觉得……不太妙……” 宁书点了点首秋的额头,平静地说:“不小了,不要总是把什么都摆在脸上。” 宁书神色如常地走进大厅,大厅里已经很多人了,可是出奇的安静。宁书又往前走了几步,没了一干丫鬟的遮掩,就看见了自己这身体的亲哥哥跪在大厅正中的地方。 宁老爷难得出现在内宅,板着脸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谁都能瞧出来这位曾经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此时的极端不满。宁老夫人坐在他旁边,脸上也没了往日的慈祥,那一双眼睛又回到了二十岁初掌宁府时的凌冽。二爷坐在下首,一脸怒气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大房夫人卢氏和宋氏却不在这里,许是陪着王妃了。至于孙辈里头却是一个都没有在的,除了跪地当中的宁珏和刚刚赶到的宁书。 见宁书来了,二爷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掷了过去。 “姑娘!”首秋眼疾手快,急忙将宁书往后拉了一把。 茶杯在宁书的脚边绽开,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宁书的脚踝处,她疼得吸了口气。 “孽子!孽女!一对魔障!”二爷指着跪地的宁珏和站在远处的宁书,手指微微发颤,真是气得不轻。 “你知道你惹的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吗?人家是世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去招惹他!”二爷宁奉指着跪地的宁珏有些口不择言了。 “哈!”宁珏突然轻笑了一声。 宁书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块沉闷平静的湖,而亲哥哥这一声轻笑就像一块石子儿一下子落在了湖底。 “笑?我宁奉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子!”二爷一脚踹在宁珏的肩头,后者向后栽去。 “好了!”宁老爷皱着眉出声制止了这一幕,“珏郎,男子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在外要效忠朝廷,在内要孝顺长辈保护妻儿。你是家中长子,做事当有分寸。为何如此胡闹?” 宁珏的鼻子有点酸,他重新跪好,抬头看向自己的祖父,道:“宁珏尚不可上阵杀敌,更没有妻儿,唯有双亲和弟妹。先生说要我们好好读书报效朝廷,可是他匡元身为男儿却推我的妹妹落水,甚至事后受罚的也我的妹妹。”宁珏指着里屋的方向,恨恨说道:“明明病愈却不许大夫去瞧一眼我病重的生母!又是谁给了外院娄妈妈的权利阻止请大夫来给我生母看病?这是既欺负我亲妹,又害死我生母!我宁珏为何要效忠他匡氏一族!” 第4节 “大胆!你再胡言,我就将你逐出宁府!全当没你这个儿子!”二爷宁奉气得脸色发红。 “胡说!我明明没有阻着大夫去瞧病!什么娄妈妈我根本不认识!至于你那妹妹,她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世子匡元从里屋冲出来,朝着宁珏对峙,也是一脸的愤愤。 宋氏和卢氏跟在后面。 宁老爷猛地一拍桌子,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他环顾四周,最后看向始终站在门口的宁书,问道:“书丫头,你来说。” 对着宁老爷那双恐怕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宁书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有些紧张。她小心斟酌着词句,道:“回祖父的话,姨娘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因为前几天下过雨有些潮的缘故,今日就尤为难受了些。屋里头的人原本没怎么在意,却不想姨娘越来越重,甚至咳了血。丫头去寻家医的时候得知都在世子爷这儿呢,于是就打算出府去请秦大夫过府瞧一瞧。不过娄妈妈为了府里的安全就劝说不要请府外的人进来,更何况府外的大夫也不如家里的几位大夫可靠呢。不如再去世子这边看看,有没有闲置的人。于是,最后还是请了家医来瞧的,姨娘如今已经好多了呢。”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聘聘婷婷的年纪,她说的仔细,声音又温婉好听,配合着身上月白色的齐膝褙子更显得整个人皎洁如月。 宁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说:“哥哥在书院一整天不晓得具体缘由,又见着姨娘没甚精神的样子,就慌了神呢。祖父、祖母、父亲还有母亲,你们是知道的,哥哥最是孝顺的。家里任何一个人受了一点点委屈,他都要自责的呢。” 二爷宁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宁老夫人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瞧着宁书,而后突然开口:“那么当初落水的事儿又是为何?” 各有思量 宁书万万没有想到祖母会突然问起这个,出事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的训话直接责罚,如今才问起又是为何?更何况作为一个假的宁书,她对当日之事的确了解的不多,她从江姨娘那里了解到世子爷之所以厌恶宁书是因为宁书对世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这个解释却经不起思量,作为世子就算没有遇见过也该听闻过这种想着攀高枝的庶女,身为世子当真小气到跟一个小小的庶女计较?莫非……宁书心里“咯噔”一声,莫非世子爷有了什么把柄落在宁书手中?可是这也说不通,堂堂世子怎会有把柄落在原本的宁书手里? “书丫头!”宁老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丝厉色。 宁书一惊,立刻回过神来,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宁老夫人,微张了嘴,竟是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宁珏偏过头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宁老夫人有些不悦地看向他,道:“别以为书丫头话说的漂亮就给你圆过去了,若不是看在你是二房长子的份儿上,单凭你今日所做之事剔除宗谱都不为过!” 宁珏的脸色终于惨白了几分。 “仇视世子,此为不忠;顶撞父亲,此为不孝;眦睚必报,此为不仁;惊吓长辈,此为无礼;神情傲慢,此为无知!我宁府长子岂会是尔不忠不孝不仁无礼无知之辈!” 随着宁老夫人一句一句道出,宁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就连一旁的宁书,心也跟着揪紧了。 宁书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颤了颤,而后紧紧攥成拳。她走到匡元面前,福了福身子,道:“之前是宁三不懂事,冲撞了世子,惹得你心里不痛快,三娘给世子爷赔礼了。”宁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抬眸望向比自己高了半头的世子。澄澈的眼直直望进匡元的眼底深处,她咬了下淡粉的唇瓣,声轻却清楚地缓缓说道:“世子爷宽宏大量岂会跟三娘计较,那点小小的误会也不值得说给长辈们听呢,世子爷说是不是?” 清清冷冷的声音里,三分无奈,三分礼数,三分祈求,还有一分警告。 匡元果然变了脸色,像是没有料到宁书会说这话一般,他望向宁书的目光竟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他再抬头看众人脸色,更觉得宁老爷和宁老夫人的目光里有了深意,不知怎么的就有入了圈套的错觉。匡元脸上原本的愤怒和傲慢也淡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宁老爷道:“今日之事虽说令府大郎莽撞了,但却是为母,其孝心可表。母妃也只是受了点惊吓,如今已经无恙睡了,还望可怜大郎的孝心不要责怪他。”匡元顿了顿又说:“至于什么前院的娄妈妈……我与母妃都是不认识的,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府上的几位家医也不必一直留着,免得府上其他人有所需要。” 宁书藏在袖子里紧紧攥着的手逐渐松开了,看来她猜对了。 匡元跨步走到宁珏面前,朝他伸出手。后者犹豫了一下看向宁老爷,宁老爷点了点头,他才搭上匡元的手站起来。 “多谢世子体谅。”宁珏道谢,可那声音里却听不出谢意。 匡元不以为杵,笑道:“子玉贤弟光明磊落,行事果断实乃我大匡的栋梁之才。” 宁老爷目光闪了闪,笑道:“老夫也觉得晚一辈里头珏郎颇有老夫当年上阵杀敌的架势。”他看向宁奉,指了指宁珏,“此子不错。” 二爷宁奉嘴角的笑有点尴尬,卢氏与宋氏低头不语皆各有思量。 宅门深院里头,谁没点自己的思量,谁说话不是带着好几道弯儿呢?好好听着,好好琢磨着,才不至于走错了招儿。 宁老夫人放下茶杯,“王妃已经休息了,咱们还是先走吧,省得再吵了她,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也不迟。” 宁老爷点头,道:“都散了吧。”他还想对宁珏说些什么,就见端月从外头走进来,一脸喜色的样子。 “是边境来的家书呢!许是大爷就要回来了!”端月笑着的将信递上来。 大爷宁宗离家许久,他来了家书,无论是宁老爷还是宁老夫人都无暇再顾及宁书、宁珏了。宁老爷展开家书一目十行看过,“恩,信上说他不过半月就回来了。” “总算有消息了!”卢氏一脸喜色,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夫人此时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了。她急忙吩咐身边的大丫头:“杏月,快回去告诉大姑娘和瑾郎。”二爷和宋氏也是感慨大爷走了太久,甚为想念。就连世子都想知道边境的战役究竟如何了。 宁府众人便以不扰王妃休息为由各自回了院子。 淑节院里,宁老爷却是自回来就愁眉不展的样子。 “老爷,宗儿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这次回来可是领了战功的,那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愁心成这样?”宁老夫人坐在他对面,“比起宗儿,玦郎那儿都是小事,不过是小孩子家胡闹,如今天下这形势,说句大不敬的话,他祥王也要倚靠你的助力,你也不必忧心!” 宁老爷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道:“不是那几个孩子,而是宗儿这回寄来的家书并非亲笔。” 宁老夫人愣了一下,半是惊愕地问:“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是他太忙让军师或是什么人写的呢。” “这字迹有些熟悉。”宁老爷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家书仔细思索。 “要我说你就是瞎操心,”宁老夫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棋丫头的婚事,你到是拿个主意。琴丫头是有了婚姻的,她那亲事是极好的,也是我素来疼爱她。但是棋丫头的婚事可是容不得半点大意的。” 宁老爷便笑道:“后宅的事儿还有你做不了主的?” “你也别笑话我。”宁老夫人让端月端来夜宵,对宁老爷道:“这后宅的事儿,妾身都是有谱的,可这联姻毕竟是大事,还是要看老爷的意思。如果老爷是想就此考验考验妾身一番未免寒了几十年的夫妻心。那祥王妃虽然喊妾身一声‘姨妈’,可妾身不会忘了自己早就随了‘宁’这个姓氏。妾身的夫君、孩子在宁家,妾身的一切都在宁家。” 宁老爷也肃了容,说:“我倒是真想听听你的意见。” 宁老夫人喝了口茶,道:“今上虽有重新立前太子的意思,可依妾身来看这或许是破晓前的云雾。他太子毕竟身有残疾,又无子。就算是嫡长子,就算今上再怎么偏心也不会不考虑一番,更何况朝中大臣也多数是不赞成的。” 宁老爷点头。 宁老夫人又说:“祥王一直留于皇城,可得更多朝臣的支持。而和王却掌握了天下近一半的兵权。若真到了兄弟争权的时候……”宁老夫人不说了,她看向宁老爷,转了话题,道:“所以这个时候棋丫头的婚事还得老爷拿主意。” 宁老爷看着宁老夫人的目光满是赞同,“恩,这事儿先不急。还可以再观望观望。” 宁老夫人却不赞同了,说道:“再过十来日的寿宴,和王妃是要来的,定会提到和王嫡长子匡终与棋丫头的婚事。如今祥王妃又一直守在府上,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得罪了两头……” “咱家女儿那么多,不行一边一个!”宁老爷有点不耐烦。 “又乱说!下头的两个可都是庶出,能用的只有棋丫头一个!”宁老夫人也为宁老爷的胡说而生了气。 宁老爷端起已经快凉了的茶杯一饮而尽。“嫡出、庶出都是我宁邢的种!后院这些联姻的就是麻烦!明知道是那么回事了还得做个好看的样子,世家就是那么虚伪!”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宁老夫人“噌”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宁老爷的手指微微发颤,“体统!章法!门风!老爷怎么又把这些给忘了?老爷你戎马一生,到了现在怎生就越来越……越来越……” 宁老夫人实在没找到形容的词语,她实在是想不通当年嫁的那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怎么自当了将军就完全变了样子,有时候堪比乡间莽夫! 宁老爷已经服了软,他说:“好好好,我这不是随口抱怨几句。”他想了想主动换了话题,“你的寿宴,我那个秦姓的门生会来。就是那个曾替我挡了一剑的门生。” 宁老夫人还是不理他。宁老爷轻咳了一声,又说:“他的嫡子到了适婚的年纪,我是想着在下头两个庶出的丫头里面挑一个。” 宁老夫人也消了一半的气,随口道:“按照排行,该是书丫头的。” “恩。”宁老爷应着,隔了半天又轻声说了句:“那孩子小时候得了天花,脸上……留了点疤。” 宁老夫人刚想埋怨几句,就想起宁书最近闯的祸,就叹了口气,道:“早点嫁出去也好,省得在家里不安生。” 寿宴之上 各个院里的人都瞧出来祥王妃有意让宁棋做儿媳的意思。她原本做的隐晦,到后来越发明目张胆,几次三番赠送宁棋极贵重的首饰,甚至当着小辈的面儿以开玩笑的口吻问宁棋愿不愿意成为和她一样的身份。 宁书摇了摇头,祥王妃此举实在不明智,也真真掉了她堂堂王妃的身份。今日就是祖母的寿辰,整个皇城有头有脸的人大多是会上门的,只希望她别在今日再失了分寸。坏了宁棋的声誉,那便是最糟的结果了。 “姑娘,我刚刚出去打水听苏妈妈说表少爷今天也要随他母亲一道来呢,正好让表少爷瞧瞧姨娘的病症。”午秋一边给宁书梳发,一边说。 宁书很快从祥王妃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她不得不思考一下这位表哥。据她所知,这位表哥名江宏,是江姨娘长兄的嫡子,自小跟着秦大夫学医。宁书抿了抿唇却是再也想不起关于他的其他信息,就连他是什么模样都不甚清楚。那一日江姨娘的话犹在耳边,宁书无奈摇了摇头,哪里还有精神想别人的事儿,自己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呢。 自“匡”成为国姓以来不过数十载,而“宁”这个姓氏却已经昌盛了几百年。更何况,当今圣上登上皇位得了宁老爷莫大的助力。如今宁老爷虽然已经解甲归田只留了一堆头衔成为朝廷闲职,但长子宁宗却是大匡王朝第一大将,次子宁奉又是二品大员朝中地位不容小觑。所以可想而知,宁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会多么热闹。 晚辈们今日请安就比往常早了小半个时辰,而后客人陆续来了,姑娘们招待着半生不熟的一张张面孔是有些累了。宁琴倒是好一些,她是有了婚约的,所以往年最受追捧的她这回倒是清净了不少。而宁棋虽说没有婚约,但是谁不知道宁府定要拿她的婚事做做文章呢?于是那些不够格的夫人们也就夸她几句,也不再捧着围着。所以反倒是下头的宁书和宁画被一大群夫人姐姐们围住,问着问那。那打量的目光简直无处不在。 “要我说啊,宁府上的四位姑娘当真是才貌双全,在整个皇城未出嫁的姑娘里头都是拔尖的!”一位上着绾色绣荷短褙子,里套鸭卵青色六幅高腰襦裙的新妇巧笑嫣然地赞着宁府的四位姑娘。 “那还用你说?府上四位姑娘名儿也起得好显得有才华,性情也是不一,各有风姿,大娘大气爽朗,二娘端庄知礼,三娘文静貌美,四娘更是灵气逼人。四位姑娘真真的占了上等姑娘全部的优点!”另一位套着黛蓝比肩的年老妇人也应着。 宁画悄悄拉了拉宁书的手,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瞟,宁书就轻声说道:“那老夫人是苏知府的夫人,年前苏知府刚得了父亲的提拔。” 宁画偏着头,那对转动的黑眼珠子像是催促正确答案。宁书只得摇头,道:“先前那年轻妇人我也不认得。” “秦先生长子上个月刚娶进门的新妇。”大娘宁琴轻轻提点了一下几位妹妹。宁书默默将“秦先生”这三个字记下,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新妇总是瞅着自己。原本宁书还以为她同其他妇人一般打量着她们姐妹几个。可是她慢慢觉察到不对劲了,这目光明明是给自己的,完全没有瞅其他几个姐妹一眼。 “哪个秦先生?”嫡女和庶女所要招待的客人自然是不大一样的,宁棋假装了半日的嫡女,费心应付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此时刚刚松了口气,也将目光投到刚刚那位新妇的身上。那是个年轻貌美的新妇,并且从头顶就冒着“算计”这两个字。 “是祖父极看中的一位门生。”宁琴刚刚说完,又一波珠光宝气的夫人们笑着走来。四姐妹便住了口,谈论起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晚,往年已经开花了的桃林仍旧一片萧条,反倒是腊梅仍旧绽放着。 杏月挑起帘子走到宁琴身边给她传话午宴马上就要开了,宁琴立刻张罗起来,招待着诸位夫人小姐们入座。作为长房嫡长女,这些事自然由宁琴来做。真正的上客可都是由大房夫人卢氏和二房夫人宋氏来招待,宁府尚无长孙媳,所以招待其他年轻的妇人和各府的千金,以及地位低了一等的夫人们这个重任自然落在了宁琴身上。而宁琴也做得也得心应手,挑不出一丁点的差错来。 宁书看了下日头,已经快到未时,这午宴却是迟了。不知道是为了等哪位金贵人物。 闲聊的时候还分开,等到午宴的时候却在另一处花厅了。前院的男人们先不说,就说这后宅的午宴就摆了十二张上好的紫檀圆桌。这还是宁老夫人不喜热闹将请柬名单缩了又缩的结果。 近百名十三四岁的清秀小丫鬟鱼贯而入,她们统一身着藕色窄袖对襟短褙子,里套茶白褶裥裙,对襟、袖口以及裙摆都绣着象征长寿的仙桃。她们自觉走到诸位夫人小姐们身边引导她们入座,而后立于身后伺候着。 一些夫人们目光闪动,不自觉地就缩了缩脖子。这些小丫鬟们穿的衣服料子都是上品,甚至不比自己衣裳的料子差,又是个个懂规矩,不出一点差错的。 这阵势不愧是宁府。 刚坐下一会儿,诸位夫人小姐们又开始闲聊起来。等着宁老夫人和贵客的到来,这贵客指得当然是祥王妃,还有和王妃。在今日之前大家都是清楚祥王妃与宁老夫人交好,她也暂住宁府,今日必会见到。但是却都没有想到和王妃会到,和王妃来的时候着实惊了众人。吃惊过后,一个个又都有了看戏的念头。 后宅永远和前院紧密相连,众人倒是想从今日的情形看看宁府的态度。 宁书的心思却不在这儿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为首的那张桌子。宁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们猜这座位要怎么安排?” 其他夫人小姐们的座序都有小丫鬟们引着怕出了差错,这最金贵的两位贵客要怎么安排座位?若论排行,祥王比和王年长,但是两个王妃之间的差距却是没法比的。祥王妃的家世背景比不过和王妃,而且又是续妃。所以她每次都不愿意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和王妃,这大概就是一种自卑的心理。 宁棋和宁书都是皱眉思索的样子也都不答话,宁画看看两个姐姐,有些懵懂地转了转眼珠子说:“这个还是要看祖母的意思吧?” 宁琴顿觉没趣。 这三个妹妹,两个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另外那个小的,表面上看傻乎乎的,但是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都是装傻,只不过装傻的方式不同罢了。她宁琴就不喜欢这套,她随了她父亲的性子,说话直接做事果断,不拖沓,不算计,更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性子。 “两位王妃能来给老身过寿,真是荣幸,许是能再多填阳寿。”宁老夫人从花厅正门走进来,祥王妃和和王妃一左一右走在她两侧,卢氏和宋氏也跟在后面。 “要真是这样,那可一定得年年来祝寿了!”祥王妃笑着接话。 和王妃也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花厅里所有入了座的人都站了起来,作势就要行礼。和王妃摆了摆手,道:“今日为得是祝寿,这些俗礼都免了吧。” 宁府四个姑娘这才抬头去打量和王妃,她三十出头的年纪,气色很好,瞧着倒像是新妇。如今的年岁已是如此惊艳,想必未嫁之时更是明艳动人。祥王妃也是娇美妇人,可是和和王妃比起来就黯淡了许多。缺的大概就是那一种气质,一种后天无法练得的气质。 几人一边闲话一边朝着主位走去,众人的眼睛也都盯着。 宁老夫人神情自若地揉了揉眼角,道了声:“嗳,闻着香味儿才觉得肚子空了。”她便离了祥王妃和和王妃的身边,径自在首位坐下。祥王妃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宁老夫人会将这个难题抛出去。自她知道和王妃今日也会来起,她就对今日的座序犯了愁。宁老夫人把上座给了她她会觉得坐的不安稳,给了和王妃她会掉面子。可是如今将难题抛给她,她要怎么处理? 祥王妃嘴角的笑容有点僵,她的声音也有点僵,她对宁老夫人说:“姨妈不这么说我倒不觉得了,您一说,我也觉得肚子空了呢。”她说着就势就要往宁老夫人右侧的座位走去。 “嫂嫂,”和王妃脸上笑容不减,“您当真是饿昏了,连左右都分不清了。” 祥王妃脸上的笑容就更僵了,她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是糊涂了。”她又折返,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宁老夫人左侧的座位上。而和王妃面色如常地坐在了宁老夫人右侧的座位。 午宴继续,祥王妃却觉得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总觉得自己丢了大脸。而正是和王妃让她丢了脸,更是宁老夫人安排不周才导致的! 第5节 “嫂嫂?” “啊?什么?”祥王妃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和王妃,原来是她刚刚走神一时没听清和王妃的话。 和王妃端着笑容,看着她又问了一次,“在襄城的时候,求了长公主给本宫那不才的儿子说媒,可长公主贵人事多,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上门帮本宫说媒,不如请嫂嫂帮这个忙?” “呦!”下方的肖丞夫人插了句:“和王世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和王妃笑着摇头,道:“这都快十七了,要不是因为近几年一直在外征战,早娶了媳妇。要不然哪里会比小了三岁的元郎晚说亲呢。” 祥王妃有些讪讪,她说:“我也只是给元朗先相看着,也没有急着说亲的。” “就算是相看着,本宫的动作也是比嫂嫂慢了许多。”和王妃淡淡开口。 出身不如和王妃,本身不如和王妃,这两点祥王妃都忍了。可是儿子不如和王妃的要怎么算?她是真心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不如和王妃的儿子。可是没有办法啊!一个十四岁了还能跟个小小的庶女计较,一个自十二岁就上阵杀敌,这要怎么比? 将战场交出去的宁老夫人这时候开口说话了,她神采奕奕,望着自己的四个孙女对和王妃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还记得那时候你也不过棋丫头的年纪,最大大不过琴丫头,如今我的孙女都这么大了。” “是啊,一眨眼她们几个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和王妃笑着朝着宁府四位姑娘摆了摆手,“来,过来给本宫瞧瞧。” 一脸麻子 宁琴、宁棋、宁书和宁画按照次序起身,缓步走到和王妃身边,又是齐齐弯了弯膝给和王妃行了礼。 和王妃笑着点头,她摆了摆手,早有侍女递上四个盒子。赠送别家女儿礼品的大多送相同的东西,就算嫡庶不相同,嫡女与嫡女、庶女与庶女收到的礼品当是一样的才算周全。不过和王妃送的东西单凭盒子来看就知晓里面的东西不同。 “谢王妃赏赐。”四个姑娘齐声道谢。 和王妃点头,依次打量四位姑娘。打量宁琴的时候说了句“不愧是宁家的女儿”。打量宁棋的时候,和王妃的目光在宁棋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宁棋心里有点打鼓,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翠绿的镯子,这是前几年生辰的时候祖母送的。她刻意避免在今日戴祥王妃送的东西,怎么还是出了错?她抬头又看见母亲投来责怪的目光,她就更不懂了。宁棋看向宁书,想从她那儿得来缘由,却见宁书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裙摆,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眸,挡住她的情绪和心思。 宁棋就恨宁书这个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总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王妃脸上的笑意比刚进来时淡了几分。 午宴结束,众人要从花厅再到茶厅去品茶,还有戏班子等一系列活动,等到了晚上还有更隆重的晚宴。个个都是身娇的小姐夫人们,经过一上午的应酬都有些倦了,用了午膳,不少人都寻了地儿休息。宁府的四位姑娘仍旧陪着客人们,不过比起上午来说已经轻松了许多。毕竟该套的话已经套了,该了解的情况也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刚刚送唐大人的千金去了荷花塘,宁书瞅着空闲就想溜回去歇歇脚。 “姑娘,咱们要不要去江姨娘那里看看?”一直陪着宁书的首秋跟在她身旁给她提醒。 宁书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时候表哥还在吗?” “许是还在吧?江夫人也没有什么熟识的人,趁着老夫人寿宴就是来瞧瞧江姨娘的,何况表少爷也是为了给江姨娘开点方子。应该不会去别处吧?”首秋回着,其实她很诧异自家姑娘怎么对表少爷突然敏感起来?她们自小便是常见,也一直没有避讳的。 宁书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她不能一直逃避,她总得弄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能主动采取措施解决问题。她一向不喜欢遇事回避,让自己处于被动。 宁书带着首秋往江姨娘的住处走去,半路上却见前方月门处围了不少的人。宁书远远望了几眼,见都是生面孔,没有宁府的主子在,只有府上两个十一二岁的三等小丫鬟站在一旁,而且此时她们两个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宁书皱眉,作为主人,她是不能装作看不见的。 “发生什么事了?”首秋抬高了声音问道。 众人回头就见着一个穿着体面的丫头旁站着一位容貌出众的妙龄少女,宁府如今几位姑娘都适值妙龄,众人便知晓宁书是府上某位小姐,有的之前见过她知晓她是三姑娘宁书,也有更多的不清楚她究竟是哪一位姑娘。 宁书扫了一圈,就看见月门前站着一位颇为尴尬的少年。也不知道这少年是肤色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此时太过尴尬,脸色特别红。而且看上去原本是个五官端正的好公子,只是可惜一脸麻子毁了一张脸。甭管你原本底子有多好,如今一脸麻子,谁来细瞅你的底子。 宁书愣了一下,外男怎么进了内院?她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过身子。首秋也反映过来,她上前一步挡在宁书的身前,她皱着眉问旁边的小丫鬟:“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两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紧张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一脸麻子立刻行了一礼,道:“小生秦丘榆,是随家父来府上祝寿的。都怪小生太笨,在贵府迷了路,找不到外院的出处,给几位姑娘、夫人们添麻烦了。”他声音诚恳,又带了几分窘迫。说完又行了一礼。 “秦公子,奴婢这就让人给您带路去外院。”首秋福了福身子,回了一礼,又转身对先前两个不太知礼的小丫鬟说道:“你们两个,还不快给秦公子带路?” “是!秦公子这边请。”两个小丫鬟急忙应着。 秦丘榆又拜了拜,道:“多谢,多谢。” 不知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没等秦丘榆走远就朝着宁书掩嘴笑道:“宁三姑娘,这位秦公子可真是有趣!” 宁书始终挂着的端庄笑容淡了下去,她正视这位不知名小姐,道:“宁三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她是客人,那不跟她一般计较,但是像这种习惯嘲笑他人的人,宁书还真是懒得和她说话。 已经踏出月门的秦丘榆自然听见了那位千金的嘲讽,他早就听惯了各种嘲讽,倒没什么反应。只不过那一声“宁三姑娘”的称呼却让他有片刻的愣神。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位半侧身子而立的姑娘的面容,可他刚刚太紧张窘迫竟是没敢去仔细瞧,只是打眼一瞅觉得她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最美的人。又想起自己的模样……秦丘榆摇了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更何况冒失闯进内院已是罪过,再去回忆宁府三姑娘的容貌那就太无礼了!等他反应过来,那带路的两个小丫鬟已经落了他十来步。秦丘榆擦了擦额角的汗,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她俩。 宁书刚走两步,就瞅着大姐宁琴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往这边走。 “大姐。”宁书先跟她问好。 “恩,”宁琴点头,“我听下头小丫鬟禀告有外男进了内院,已经处置妥当了?”宁琴远远瞧着月门处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已经散开,便这般问。 “是呢,不过是一位男客不小心走错了路,碰巧几个小丫鬟不懂事不晓得怎么处理,又被其他客人撞见了,就凑到了一起。”宁书和宁琴一边走,一边说。 “哦?”宁琴皱眉,道:“没发生什么乱子吧?那块都是什么客人,我瞧着倒是眼生。” “我也不认识,大概是各家庶女,午宴的时候都没到厅里去。”宁书道。 宁琴颇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宁琴停了停又问:“刚刚是哪家的公子?可有报了姓名?” “有的,说是秦……”宁书想了想却一时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是秦丘榆。”一旁的首秋给自家姑娘补充。 宁琴就停了下来,她看向宁书,问道:“刚刚误入内院的是秦家嫡子秦丘榆?你说你刚刚碰到了他?” 宁书有点迷惑宁琴的反应,她说:“不晓得是哪家嫡子或庶子,他只报了自己的名字。恩,正是秦丘榆。” “脸上有麻子?”宁琴不死心地追问。 宁书点头,她不明白宁琴怎么会对这个秦丘榆这么感兴趣。这也不像是宁琴的一贯作风。于是她抬着头疑惑地望着宁琴,想听她的解释。 宁琴就说:“上午那个抢眼又嘴甜的新妇就是他的大嫂。” 宁书就想起了上午的时候那无时不在的盯着自己的目光,她随口说:“哦,那倒是巧。”这话说完,她自己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猛地抬头望向宁琴,追问:“大姐,这秦公子可有婚约?” 宁琴就笑了,她道:“前头还有一堆事儿呢,母亲说不定正四处找我呢,我先去忙活了。江姨娘那里缺了什么药材尽管去库房取,库房也没存货的,就尽管来跟我说一声。” 看着宁琴离开的背影,宁书停在那里半天没挪动步子。她仔细回想刚刚见到的秦丘榆,可是印象里却没有他的轮廓,只是隐约记得他的脸上有许多麻子,又因为他涨红了脸,反而对他尴尬的模样印象更深。不小心撞见外男已是失了体统,她又哪里能仔细去瞧对方的模样?宁书又觉得自己可笑,回忆那秦公子的模样又有什么用? “姑娘,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首秋的问话把宁书从杂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谁?” “刚刚在月门前和您说话的赵家六姑娘呀!”首秋疑惑地说:“你不喜欢她的作风当时不理她也就罢了,怎么在大姑娘面前也装作不认识她呢?往年的寿宴,你每次都要找她的呢。莫非你们生了嫌隙?” 宁书先是一愣,突然又觉得有点好笑,怪不得她刚刚提到“庶女”二字时,宁琴会那般瞧她。她居然一时忘记了她此时是宁书,庶女宁书,庶女。 庶女。 “姑娘?”见宁书又想事情出神,首秋又唤了她一声,“姑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回去躺一会儿?或者让表少爷瞧瞧?首秋瞧着姑娘脸色不太好呢。” 宁书转过来仔仔细细审视着首秋,首秋这丫头有时候做事的确稳妥,对“宁书”也是忠心耿耿,只是偶尔会犯糊涂,性子急,心事容易摆在脸上。宁书想了想就对她说:“有件事儿想交给你办,你可能办好?” 首秋想也不想就拍了拍胸脯,道:“姑娘吩咐的事儿,首秋拼命也要完成!” “打听一下刚刚那位秦公子的情况吧。”宁书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些许无奈。 宁书朝着江姨娘的院子走去,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似的。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但是还是不能停下脚步,必须支撑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若没有发生这离奇的意外,她是宁府此时最重要的嫡女,两位王妃费尽心思想抢她回去做儿媳。她会是宁府的筹码,她将来会成为令无数闺阁女子倾羡的王妃。 可是如今呢?她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她被随随便便的配给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麻子。而她却对这一切并不知晓,要从嫡姐的只言片语中猜测。 宁书轻轻合上眼脸,再睁开时已经波澜不惊。所有的不甘、委屈和愤怒全藏在了湖底。 江家表哥 “姑娘,你过来了。”江姨娘身边的苏妈妈刚刚挑起帘子就看见宁书走来。 “得了闲,我就过来看看,姨娘可好些了?”宁书提着裙角,迈上台阶。一旁的首秋和苏妈妈早就给她掀起帘子,让她进去。 屋子里有些暗,在外面呆得久了的宁书猛一进去尚有些不适应。江姨娘难得下了床,此时正坐在藤椅上。另外一位年轻的公子站在门口,他身上的衣着简单,无甚装饰,料子也不名贵。唯一特别的就是一身都是鱼白色,他相貌清秀,再配着鱼白色更显得他整个人有了丝出尘的味道。药匣挂在右肩,连带着他的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药材味儿,又为他的这份出尘添了丝仁义的味道。 宁书知道这就是她身体原主的表哥江宏了。 “表哥,这是要走了吗?”宁书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神态自若地问道。 “恩,母亲已经在前面等着了,我给姑姑开了方子,虽说不能治愈,倒是可以缓解一下病情。”江宏回答。 宁书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窝在藤椅上的江姨娘就朝宁书摆了摆手让她过去,宁书走过去给她盖了盖毯子,问道:“姨娘今天可有好些?” 明明外头热闹非常,可这里却晦暗得很。宁书突觉心里空落落的,十数载为嫡为尊,尽得里外风光,如今一朝骤变,虽仍为府小姐,却冠了一个庶字。原来身在府里,日子却不大相同,她见到了往昔决计见不着的东西,不仅有热闹也有凄清,不仅有铺张也有拮据。她曾略觉自己比庶出姊妹高一等,有些许轻视的意思,如今顿觉祈望之心,人皆有之,如何有高低贵贱之分? 江姨娘点了点头,“原本整日窝在屋子里怪是闷人的,觉得日子是那般漫长。刚刚听了你表哥的开导心里倒是明朗了些。嗳,这人呐,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自己过得舒心了才是真的好。” “姑姑要是能这般想,病也会好得快一些。”江宏说道:“时候不早了,外甥先告退了,省得母亲在前头等着。” “让你为我费心了。”江姨娘拍了拍宁书的手背,道:“书丫头,你去送送你表哥吧。我正巧想让苏妈妈给我煮一副安神的汤药。” “好。”宁书垂着眸恭敬应着。 江姨娘的住处偏僻,所以虽然今日府上贵客如云,宁书和江宏默默走了一路却并未碰见别人。 两个人沿着外墙的小径一路无言走到尽头,江宏停下脚步,道:“就送到这里吧。” 十多年的嫡女熏陶让宁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江宏的目光,可是她却在江宏的眼中只看见干净、纯粹。她咬了咬粉色的唇瓣,努力抬起头直视江宏,在江宏转身的前一刻轻轻唤了一声“表哥”。 一抹流光在江宏的眼中闪过,又立刻归于平静。他似乎对宁书的反应很诧异,而他的这份诧异又很快被他隐藏掉,他站定不语等着宁书的下文。 天气还冷,这个时候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的,尤其是吹在脸上的时候。可是宁书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双颊是滚烫的。宁书今天外面套着的褙子是窄袖的,藏不住她因紧张而攥紧的小拳头。 宁书的窘迫尽数落进江宏的眼里,他微微皱着眉。“表妹有话尽可直说,远辰能做到的定当尽力。” 宁书的眼睛立刻就泛了红,“我……”宁书面露犹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一幕倒是让一旁的首秋看得莫名其妙,她瞅瞅自家姑娘的神色,再瞅瞅表少爷那副心疼的模样,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五六步。 “究竟怎么了?表妹该不会是因为我今日来府上给姑姑诊断而困扰了吧?”江宏皱着的眉头更紧了。 宁书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原本的宁书和表哥是有过直白的交谈过了? “不是!”宁书急忙摇头,“是想请表哥帮我一个忙。”宁书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在府上消息闭塞,想请表哥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祖父一个姓秦的门生,他的嫡子秦丘榆。” 宁书报了名字,江宏却并没有立刻回应。宁书就抬着头看着他,等他的答复。她相信江宏会答应的。 第6节 等了好久,宁书终于等到了江宏吐出的那一个“好”字。 宁书心里就松了口气。 “表妹可有想过离了这宅门大院,瞧瞧外头的湖光山色?”江宏转过身望着晴朗的天空突然开口说道。 宁书轻叹了一声,道:“若我是男儿,倒是会想想。” 江宏走了,从这条小径的尽头拐了个方向很快就看不见身影。宁书却站在那儿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出神,她突然觉得江宏就像一片云,融进了无际的天空。她伸出手,揉了揉已经僵硬的手指,又眨了眨眼,那双眼中的湿润便淡去了。 这眼泪自然是逼出来的。 她从来不喜欢示弱和算计,可她如今居然会这般演戏了。宁书并不想弄清原本的宁书和江宏之间的事情,她只想知道此时的江宏对宁书是什么态度,是否可用。所以她不惜采用这般手段来试探。这般算计与利用他人倒真是不像曾经的她会用的手段。 可是,自那一日为了宁珏跟匡元赔礼求情的时候,她就已经跟过去的自己做了诀别。她不再是那个已经被安排好了锦绣未来的嫡女宁棋,而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打发的小小庶女。 “姑娘……”首秋走到宁书的身边,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家的三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这份变化,她却说不清楚。可她隐约知道三姑娘此时是极不开心的。 宁书嘴角往上抬了抬,露出标准的淑女笑容。 “走吧。”宁书抬脚往回走,却只迈了一步便停了下来。这墙外的小径固然人迹罕至,可是另一侧的树林里却隐约有着一个人影晃动。 宁书吸了口气,怎么偏偏遇见他?可是宁书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了一声“世子”。 站在林子的里的自然就是匡元,真不知道他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又看见了多少听进去了多少。 “来宁府住了许久,尚不知这处有个景色宜人的小树林。”匡元从小树林里走出来,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 宁书突然不想跟他打哑谜,直接说道:“宁府景色宜人的地儿还有许多,世子可以多看看。三娘就不打扰世子爷的雅兴了。”宁书再一次福了福身子,而后转身就走,竟也没有回江姨娘那里,而是去了热闹的前厅。 匡元立在那里,半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宁书堵了回去,他望着宁书的背影有点错愕。 年轻貌美的少女新妇们言笑晏晏,展示了皇城富人的体面和享乐。可是这份享乐又是建立在多少卑微者的黯淡之上? “三姐姐你回来了,真不知跑到哪里躲懒去了!”宁画一脸娇嗔从一干少女堆里出来,拉住宁书的手。 宁书皱眉假装不满,道:“才大多一会儿不见,就急着找我,当心让人笑话了去。” 一干少女都夸宁书和宁画姐们俩感情好,宁画作势搂住宁书的腰将这份姐妹情深演绎地淋漓尽致。年轻的少女们围在一起总是有着谈论不完的话题,时不时伴随着清脆的笑声引来年长妇人们投来羡慕的目光……一旁的首秋有些迷惑的望着自家的三姑娘,明明前一刻还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怎么这么快就笑容满面? 不仅是招待这群做客的少女新妇们没有露出端倪,就连晚宴宁书也应对自如,没有出一丁点的差错。引得宾客们侧目,道一句“宁府的姑娘们都是好极的。” 这倒是事实,别说宁书,就连宁棋和宁画也是表现极好,整整一天都表现的端庄得体,没有任何一个错处让宾客们看了笑话去。宁琴就更不必说了,她自小跟在宁老夫人身前,见过太多的场面。宅门一关,自家姐妹们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可是宅门一开宾客四来,她们就都有同一个身份——宁府女儿。 戌时快尽的时候,府上才冷清下来。四位姑娘也不用端着笑了,此时都觉得浑身疲惫,就连卢氏和宋氏都有些吃不消了,摆了摆手,就让四位姑娘回去休息了。 宁书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吟书斋,她整个人窝在藤椅里头,床头的勿忘伸了个懒腰,发出懒洋洋的一声“喵……”而后蹦下来,一瘸一拐地围着宁书绕圈圈。宁书就弯着腰将它捞进怀里,一下下摸着它的后背。 “姑娘,各处送来的礼物,你要不要看一看?”午秋给宁书端来刚泡好的茶。虽说都是来给宁老夫人祝寿的,但是自然少不了府上几位姑娘们的小礼物。 “收着就行了,不用看了。”宁书想了想,又说:“和王妃送的那个匣子里装得什么。” 午秋一愣,说道:“姑娘你一定猜不到和王妃送您的见面礼是一套文房四宝。” 首秋便问:“该不会是送了大姑娘一把琴,送了二姑娘一副棋,送了四姑娘一幅画吧?” “首秋姐,你还真是猜对了!和王妃送四位姑娘的见面礼正是这四件东西,正合了四位姑娘的名。”午秋笑道。 首秋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宁书一脸疲惫的样子,就说:“姑娘累了吧,今天就早些歇着吧。” 午秋得了首秋的眼色,也说:“奴婢去给姑娘打热水,泡个舒服的热水澡呀,这一身的乏气就没啦。”午秋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宁书却摆了摆手,她强打起精神,说道:“午秋,去把上次我让你收好的镯子拿来。” 如果她料想的不错,宁棋一会儿是要来的。 姐妹私语 宁书实在有些困顿,她半靠在藤椅上,又一手托腮,不知不觉就眯上了眼睛。朦胧中只觉得有湿湿软软的东西蹭自己的手心。她微微蹙眉,轻轻推了一下勿忘。 “喵!”勿忘突然一声尖叫,又蹭的一声从宁书的腿上跳下去。 “啊……三妹妹你养的这只猫真凶!”宁棋的声音里难掩惊慌。 宁书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勿忘弓着背炸着毛瞪着宁棋。 “老猫!”宁书坐直身子,朝勿忘招了招手。勿忘竖起的毛一点点软下去,颇有警告意味的看了宁棋一眼,然后蹦到宁书的腿上。 宁书一边揉着勿忘后背的柔毛安慰它,一边笑着对宁棋说:“二姐姐走路真是轻,来到近处了我都没有听到,这老猫许是把你当成恶人了。” 宁书又转过身责问午秋,“二姐姐来了也不叫醒我,真是没规矩。” 午秋低着头。 宁棋便笑,道:“三妹妹别责怪午秋了,是我瞧着你睡着了没舍得叫醒你呢。”宁棋就势坐在了檀木小几另一侧的藤椅上,她看着勿忘的眼神还是有点发怵,“三妹妹怎么养了这么一只悍猫,且是个瘸的。” 宁书笑而不语,只是揉摸勿忘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二姑娘,快喝口茶暖暖身子。”首秋带着关关和在河托着茶盘进来,首秋给宁棋沏了杯茶,又给宁书斟了一盏,道:“姑娘也含几口,解解乏。”而另一旁的关关、在河便将几件小点心摆在了小桌上。一碟梅花酥酪,一碟碧梗粥,还有一碟八宝吉祥果。 “二姐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吧?”宁书拿起一块梅花酥酪放进嘴里小咬了一口,很甜。她便放下不吃了,这是原本的宁书喜欢的口味,不是她喜欢的。 “瞧三妹妹说的,没事就不许过来坐坐了?想起小时候咱们可是时常玩闹在一起呢。”宁棋拿起梅花酥酪倒是吃得香甜。 宁书垂眸望着勿忘,悠悠开口:“二姐姐说笑了,我怎能和你一样呢?还是你和大姐姐一起玩,我和四妹妹一起玩的情况比较多。”宁书抬起头正视宁棋,道:“出身总归是不一样的。” 宁棋便握住宁书的手,说:“三妹妹快别这么说了,咱们是最最好的好姐妹呢。” 望着宁棋一脸真挚的模样,宁书真是想狠骂她一顿,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二姐姐找我没有事,我却有事求你帮忙呢。” 宁棋的双眼立刻亮了一瞬,道:“三妹妹有事尽管开口!” 宁书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宁棋瞧着她这模样,眸子转了转,突然说:“三妹妹,我今儿在母亲那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人,说给妹妹听个新鲜?”瞧着宁书果然抬头看着自己,宁棋便说:“是祖父的一个门生的家事,据说那门生不过一乡野莽夫,却因为无意间帮祖父挡了一刀,从此呀,就鸡犬升天了。” 宁书露出好奇的神色。 “可惜祖父再怎么帮他,也抵不过本身是个不争气的,在外无能便罢了,在内却是个时常打骂妻儿的主。据说正妻还没过门屋里头已经好几个人了。等正妻过了门,庶长子都满地跑了!” 听到这儿,宁书就皱了眉。 “这还没完呢!”宁棋继续说:“等嫡子出生的时候,他也不过问,那嫡子过了三岁生了一场天花,他的正妻各种焦灼四处寻医问药。他呢?却因为满院子药味儿心生嫌恶,甚至听信妾室的话,认为正妻与郎中有染!活活将正妻打死了!可怜才三岁的嫡子就没了娘,从此在府上也是受尽了欺负。而且因为当初没及时医治,脸上身上就落下了疤。” 宁书长长舒了口气,后背靠在椅背上,微微有些出神。 “嗳!”宁棋笑得越发灿烂,道:“那些都是别人家的事儿,说来也是无趣。我就不该给妹妹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咱们说些别的,我昨儿写了一副大字,实在觉得退步了,拿来给妹妹瞧瞧。” 蒲月一边将宁棋写的大字递过来,一边笑着说:“姑娘你又自谦了,你的字儿哪里不好了!我们几个说了你不信,那让三姑娘说说看。三姑娘,我们姑娘最近像魔怔了似的,整日在书房练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考功名呢!” 宁书有些回过神来,看着蒲月递过来的宣纸,心就慢慢往下沉了沉。宁书好像困在了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里头。困得她动弹不得,甚至呼吸不畅。因为纸上大字的笔迹真心与她无二! 在她以为自己处处算计小心谨慎的时候,却忘了宁棋也不会坐以待毙,她居然利用这几日的深居浅出彻底模仿了自己的笔迹。她们四姐妹虽说吃穿用度并不相同,可是在读书这件事上却始终同步。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她们四个的落笔习惯本就有些相似,对彼此的书写特点更是清清楚楚,想要彻底模仿并非难事。 宁书眼中瞬间升起的光华一点点淡下去,她微微笑着对宁棋说:“二姐姐的字已经写得很好很像了,不必这么累了呢。” 宁棋目光就闪了闪。 “我这吟书阁地处偏僻,很多消息都不灵通。不知道祥王妃和和王妃走了没有。”宁书就顺着宁棋的心意将话题转到正题上来。 “都还没呢,和王妃是打算走的,不过让老夫人留下来。至于祥王妃许是还要住几日,反正她常在咱们府里小住。”宁棋也自然希望将话题引到这里。 宁书点了点头,“祥王妃倒是有点把咱们府当娘家的意味。”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宁棋附和,这附和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而微微的变化并没有脱开宁书的观察,宁书的心头就是一动。她仔仔细细瞧着宁棋的表情,又添了一句“可惜并非真的娘家。” 而这一次宁棋的表情里却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一时让宁书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虽说祥王妃常来府上,我却觉得咱们祖母更喜欢和王妃呢,瞧瞧今天宴席上倒是理和王妃更多一些。妹妹说是不是?” 宁书觉得诧异,按理说宁棋今天来不该是纠结祖母更亲近哪位王妃,都是王妃世子,嫁过去了都是准王妃,又有多少区别,怎么就那么在意究竟是哪一家?莫非…… 宁书就说:“都是王妃,都是世子,许是要看祖父的意思。”宁书顿了顿又说了句“可是瞧着两位王妃的表现,我倒觉得祖母该是要亲近和王妃的。虽然不是常相见,倒是时常联系问候的。” 宁棋脸上的黯淡只有一瞬,她立刻微笑着说:“昨儿我又翻出一些首饰,瞧着倒是更适合妹妹。” 宁书有些累的样子,她拍了拍勿忘,勿忘就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舍不得地从她膝头跳下去。 “二姐姐快别总是送我东西了,我最近倒是不大喜欢佩戴那些名贵的东西,二姐姐上次送来的镯子,我都一直没找到机会用呢。太贵重的东西,实在不适合我。”宁书唤午秋,“把上次二姐姐送来的白玉镯拿来。” “嗳!”午秋应着,把先前宁书让准备好的镯子拿过来。 宁书推开嵌着碎玉的匣盖推开,上好的羊脂白玉静静躺在匣内,宁书小心翼翼将它取出,而后又是拉起宁棋的手,缓缓给她套上。她看着宁棋,一字一顿地道:“这白玉镯更适合二姐姐,和王妃瞧着了也是要夸的。” 宁棋脸色变了又变,许久吐出一句“三妹妹也有适合自己的首饰,我瞧着珠花是不适合的妹妹的。” “珠花”二字落在宁书心头便是一动。她点头,道:“我是宁可不带首饰,也不要珠花的。” 宁棋眸光闪了闪,又说:“我也觉得珠花太过小气寒碜不适合妹妹,妹妹倒是该戴些宏丽的首饰来衬托妹妹的气质呢。” 宁书就愣了一下,如果说先前的珠花是暗示秦丘榆的天花,那么此时宏丽的首饰又是指什么? 宁棋瞧着她没有懂的样子,又添了一句:“那样远远瞧着,倒是显得三妹妹更出尘呢。” 宁书一下子便懂了。她便笑着摇头,道:“那些宏丽大气的首饰多是经由多人之手,我也是不喜的。更何况,妹妹如今哪里有挑选首饰的条件,不过是等着母亲、祖母赏赐罢了。只是在心里企盼母亲、祖母赠的好些合适罢了。” 江宏的模样在宁书的脑海中浮现,他倒是好,只是可惜他心中所念的是原本的那个宁书。 宁书叹了口气,她如今心中所愿不过是解决掉秦丘榆这件麻烦事。并非她以貌取人,可终究是不能一点都不在意对方的皮相,更何况听了他家中的事,便更是不肯嫁过去了。 宁书偏过头看着宁棋,她原本该是为了嫁给和王世子还是祥王世子而烦扰,可是如今却是为了如何不嫁给一个麻子而烦扰。她怎能不苦笑? 祥妃中毒 “姑娘,把这手熏握着,外头天有些阴,寒着呢。”关关在宁书出门前将一个小小的錾竹手熏塞到她手里,握在手里倒是一丝丝暖意钻入心底。 宁书便多看了她一眼,之前在祖母院子外头的时候这个关关曾出了一次丑,最近倒是乖巧了许多。宁书想了想,首秋和午秋两个并非聪明人,也只能算过得去,但是却是太过熟悉原本的宁书。每次当着首秋和午秋的面儿,宁书总是要小心一些,生怕她们看出些什么端倪。如果她不能变回自己了,总是要培养几个自己的人才行。看来宁书是该提拔个小丫头了。 不知是天冷还是怎地,出了吟书斋并没有瞧着宁画,宁书隔着老远瞅着望画斋的院子,远门紧闭也不知道宁画出了门没有。宁书原地驻足等了小会儿,算算时辰再耽搁下去恐怕是要误了请安的时辰。她便也不等了,许是宁画已经过去了。 等她到了祖母那,却被瑞月拦住了。 “哎呦,三姑娘今儿个难为你大冷天跑一趟了。老夫人正有事就免了今儿个的请安。是我的罪过了忘记通知三姑娘了。”瑞月对宁书解释。 “不妨的,多走动几步也是好的”宁书闪了闪睫毛,她隐隐约约瞧着祥王妃的小丫鬟的身影,许是为了祥王妃的事情,或许还和宁棋的婚事有关。 宁书刚刚转身就听见瓷器砸落的声音,伴着惊慌的尖叫声。宁书听得仔细这尖叫声不是别人正是祥王妃。难不成宁老夫人和祥王妃谈不拢竟动起手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想来屋里头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瑞月脸色焦急,又碍于宁书在这儿。 第7节 宁书便自觉地说:“也不知道是哪个丫鬟毛手毛脚摔碎了瓷器,祖母屋里头的瓷器可没有便宜的。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嗳!”瑞月应了一声就小碎步跑进屋子里头。 回去的路上,宁书便一直在想这事儿,她想着想着就笑着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如今的她该操心的事情了,本来就想不通,倒不如想想自己的事儿。 远远瞧着祥王世子匡元走过来,他的样子颇为气愤,走路的架势也有些横冲直撞的味道。宁书略微皱了下眉,心下也不多想,急急避开,免得这个时候再惹这个世子爷。不过她明显多虑了,匡元显然是急的不行,连多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宁书回到院子里,正想再躺一会儿,却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那声音沉默,由远及近,就像……就像是步伐统一的军队正往这边跑来。她心里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 “不好了不好了!”在河急急忙忙冲进屋子连最起码的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 “像什么话!”首秋竖着眉,指着在河道:“说了你多少次了,在姑娘面前不能这般不懂规矩!出去了也这样没体统那是打姑娘的脸!” 在河缩了缩了脖子,道:“奴婢,奴婢……” “好了,有什么事说吧。”宁书皱了皱眉,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在河立刻说:“奴婢刚刚去院外听见官兵的声音,就顺着后门瞅了瞅,发现好多官兵把宁府给包围了!在河听外院的妈妈说还有好多好多的官兵往咱们府上来!” 首秋愣住了,一旁收拾妆匣的午秋放下手里的活儿不知不觉站了起来,正拾弄床褥的关关也停下手里的活儿皱起了眉头。 “首秋,你去祖母那儿打听打听消息。”宁书立刻吩咐着。 “嗳!”首秋应着,就挑起帘子急匆匆出去了。 “我看姑娘也别担心了,许是来接和王妃的吧?”午秋安慰着宁书,又开始了手头的活儿,却有那么点心不在焉。她又是朝着关关和在河使使眼色,两个人也都不再傻愣着,该干嘛干嘛去了。 宁书托着腮陷入了沉思,原本今早用了早膳,和王妃就要离府的。她毕竟不同祥王妃和老夫人的关系没有留下来住的道理,留一晚已是极限。可是这个时候重兵团团围住宁府?和王本是久居边境,和王妃回皇城也没有带重兵的道理。 如今这皇城的重兵不过二方势力,一是当今圣上,这第二便是祥王之兵。 过了没一会儿,老夫人那就派了人挨个院子支会外头人杂,姑娘们在自己院子里呆着,不要随意走动。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首秋回来了,她带回来的消息不过是老夫人那人来人往,大多是祥王妃的人,不仅府上的大夫全过去了,而且府外的郎中也进了老夫人的院子。不过老夫人似乎并无恙,出事的似乎是祥王妃。再多的消息却是打听不到了。不过今日和王妃是要离府的,据说晚上还要进宫,现在这个状况,她是走还是不走? 宁书突然就笑了,这些事儿和她有关系吗?如今的她不过变成了宁府一个小小的庶女,一个消息不灵通的庶女,她又有什么资格担心这些大事?她叹了口气,站起来,渡到屏风旁,望了望那盆墨竹。原本心不在焉的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双唇也因惊讶不自然张开,整个人失重了一般向后退了两步。 “三姑娘这是怎么了!”首秋急忙扶住宁书,“姑娘你别急呀,依奴婢看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就算有什么事儿,上头还有老爷老夫人撑着呢!” “就是!就是!姑娘别担心啦!还有二爷、夫人、几位少爷呢!”午秋和在河也在一旁安慰。 “咦?”关关皱着眉望着墨竹,“这墨竹前几日还绿的鲜艳,今儿怎么就突然枯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它啊!”首秋埋怨的瞪了关关一眼,关关立刻低着头不说话了。 宁书闭了闭眼,几个丫头的话飘得很远很远,过了许久宁书终于平静地睁开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双眼已经是无波无澜,她推开首秋,向前走了一步,深深看了一眼墨竹,然后说:“把这盆墨竹倒去前院的荷花池。”她抿了抿唇,自言自语:“怪不吉利的。” “嗳,奴婢就这去。”午秋应着,就和在河一起抱着这盆墨竹往前院去。 宁书倚在窗前的藤椅上,将窗向上推起一些,凉风立刻就灌了进来,她眯着眼睛看着午秋和在河一起抱着墨竹直到将墨竹从瓷盆里挖出来扔进荷花池。宁书舒了口气,她将窗户关上,微微屈起膝盖,抱住自己。她的身子这才感觉到凉意。然后,她一点点将脸埋进臂弯里。 真是冷呀。 不知道跑去哪里缩着的勿忘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它站在墙角,侧着头望着宁书。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像是懂了宁书的心情一般。 快晌午的时候,几位在书院读书的少爷也回来了,连在外当差的二爷都回了府。 不多时,老夫人那边就来人喊她过去。路上的时候,宁书可以感受到整个宁府都陷入一种寂静中,她停下脚步,四周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宁府暗处有好多双眼睛。 “姑娘。”首秋拽了拽宁书的衣角,宁书微低了头不再多想往继续往前走,路上又遇见了宁画。二人便结伴而行。等到了老夫人那儿,发现几位夫人少爷姑娘都已经到了。当然两位王妃和匡元也在,祥王妃和匡元的脸色十分不好,和王妃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宁书只不过是进门的时候匆匆瞟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按次序站好,等着吩咐。 宁老爷看了宁老夫人一眼,道:“这么大的阵势,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宁府犯了什么大事。” 祥王妃脸色明明极不好,此时也是挤出十分勉强的笑容说道:“本宫也不想如此,只不过……”她眸光转动,幽幽瞟了一眼和王妃道:“本宫丢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这件东西找不到,简直是要了本宫的性命啊!” 和王妃冷笑,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搜多久,希望不要耽搁了本宫进宫才好。” 祥王妃面露凶光,刚想说什么,嗓子一阵难受,托着帕子拼命咳起来。 “母妃!”匡元急了,一手扶着祥王妃,一手拍着祥王妃的背后。祥王妃咳了好一阵儿才拿开帕子,只见帕子上点点猩红血迹。 屋子里的人全部吓得懵住了,宁老夫人更是“嚯”的一声站起来,急忙喊到:“来人!徐大夫!” 祥王妃摆了摆手,已是有从祥王府赶来的太医给祥王妃搭了脉。 宁老夫人托着端月的手慢慢坐了下来,原本焦急的神色也慢慢缓和下来,双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又立刻恢复成她平日冷静的模样。一旁的和王妃还是淡淡的样子,从她的脸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几位脸生的妇人走进来,贴在祥王妃的耳边说了几句。祥王妃脸色立刻变了,她怒视着和王妃说道:“王妃不打算给本宫一个交代吗?” 和王妃轻笑,鄙视地说:“说吧,在我那只住了一晚的屋子里发现什么□□了?” “你明知故问!”和王妃的态度让祥王妃立刻炸了,本来还顾忌着这里是宁府,此时也是顾不得许多,“来人!和王妃蓄意毒害本宫,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袖口绣着“祥”字标记的官兵鱼贯而入,手握剑柄,只等一声令下。 “啪!”茶杯摔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格外刺耳。和王妃冷笑,“拿下本宫?荒唐!”十几名黑衣人翻窗而入,将和王妃护在当中。 宁老爷慢慢坐直身子,缓慢地说道:“没想到两位王妃来参加寿宴居然带了重兵,如此阵势着实吓着老夫了。” “两位王妃且息怒。”洪妈妈推门进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她先是给两位王妃行了礼,然后又毕恭毕敬的回禀道:“祥王妃中毒这事儿实在是天大的事儿,王妃派人四处寻找线索,老夫人自然也派老奴将整个宁府翻了个底儿朝天。” “有什么发现吗?”宁老夫人问着。 “这……”洪妈妈有点尴尬地说:“老奴在另外一处也发现了祥王妃所中的□□。” “哪儿!?”匡元立刻问道。 洪妈妈有点犹豫地忘了宁老夫人一眼,然后又望向了宁书。 替罪羔羊 宁书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洪妈妈转过身毕恭毕敬地说道:“老奴奉命查勘的时候无意间听下人说今日三姑娘房中两个丫鬟鬼鬼祟祟地将那盆青螺墨竹挖了出来扔进了荷花池。老奴记得那盆墨竹是珏爷从外院带回来给三姑娘的成年礼,三姑娘也甚是喜欢。”洪妈妈有点犹豫地说:“先前三姑娘和世子爷发生过冲突,老奴就多了个心眼儿,所以让人把那棵墨竹捞了上来。老奴明明记得前几日去三姑娘屋子送冬衣的时候还见着它开得郁郁葱葱,这捞上来的墨竹却是枯的!让徐大夫看了一下,发现了和祥王妃茶中一样的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宁书身上,人人各有思量,而不同的神色中最多的莫过于惊讶。毕竟宁书平日虽说有些孤僻,但是谋害王妃可是大事! 宁书慢慢将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双唇合上,并且抿了一下嘴。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洪妈妈,道:“洪妈妈的意思是,宁书因为和世子爷有过过节,所以不顾宁府的安危不惜抵命去下毒,而且还是谋害世子爷的母妃。并且在下毒之前还要拿亲哥哥送的生辰礼物试试毒,还愚蠢的在祥王妃发现中毒的时候处理赃物?” 宁老夫人和宁老爷对视了一眼,只见宁老爷点了点头,而宁老夫人沉静的目光闪了闪,然后朝着宋氏使了个眼色。 宁书轻蔑地笑了一下,说:“最重要的是,敢问洪妈妈我是怎么能潜入祥王妃的屋子下毒的?另外……”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宁书的话。 宁书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重地向右倒去,右侧的矮桌上的茶水顺势浇了下来,弄湿了宁书一脸一身。宁书错愕地抬头望着给她这一巴掌的宋氏。轻声呢喃着:“母亲……” 宋氏冷冷地看着她,道:“之前念在你年纪小屡次饶过你!不想你虽然年纪小却是一副蛇蝎心肠!事到如今居然还在狡辩!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女儿,我宁府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嘴唇磕破了,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宁书忍了忍,将嘴里的血咽了下去。此时左脸上的疼痛才火辣辣的从脸颊一点点蔓延到心里头。这是宁书第一次挨打,还是自己的生母打了她!宁书死死地盯着宋氏,她可以将嘴里的血憋回去,可是这眼泪却憋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眶里滚落出来。一时间,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冲击着她的大脑,她的心口。 她委屈啊!真的委屈! 甚至有恨意在她心里一点点滋生。原来这就是恨的滋味,天之骄女般活了这些年的她从未受到过一丝一毫的委屈。她曾是善良的,因为她从来没有过得不到,也没有见识丑陋的机会和心生恨意的机会。曾经的她不懂什么是恨意,并且认为仇恨的心理是肮脏不堪的,那是她所鄙夷和不理解的。然而在现在,她自己都被自己心里的恨意惊了惊。 “如果……”水雾氤氲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宋氏,宁书质问着:“如果我是宁棋,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三妹妹!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就算你和世子爷有什么过节,你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你这是让整个宁家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啊!你怎么就不为宁家想想,为你自己想想啊!”宁棋慌张地跑过来跪在宁书的身边,紧紧握着宁书的手,见宁书还是一副失魂落魄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宁棋又转头望着宋氏说:“三妹妹一定是一时糊涂,母亲你就绕了她吧!之前的落水,想是三妹妹还没有病愈,一时钻了牛角尖!” 不知道为什么宋氏望着宁书的眼睛心里突然就毫无征兆地疼了一下,被宁棋这一打断,她愣了一下,连心里那一瞬间的心疼也忘了。 “别说了!”宋氏朝着宁棋摆了摆手,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她又朝着宁老爷和宁老夫人跪下道:“妾身对此事实在是不知情,之前念在三丫头年纪小屡屡饶了她,没想到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又是对祥王妃说道:“小女做事荒唐害王妃如此!要杀要剐一切听王妃的意思!宋氏绝不包庇!”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妹妹做的!你们这是明显的栽赃陷害!”宁珏圆鼓鼓的眼睛将整个屋子里的人瞪了一遍,怒气腾腾。 宁二爷瞪了一眼宁珏,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把嘴闭上!” 宁珏恨恨低了头,宁二爷都以为这个逆子知道事情严重不再参合了。却见宁珏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大声说道:“哈哈,如果真是妹妹做的,我宁珏也绝不包庇,还请王妃按律处罚!”宁珏又是冷笑道:“谋害王妃,依律可是当诛九族!”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混账!”宁老爷一拍桌子,宁珏心里也哆嗦了一下。 宁老爷扫了一眼屋子里的祥王之兵和和王的那支黑衣人,神情莫测地说到:“说起来老夫早就到了解甲归田的年岁,只不过实在是心系朝廷,活一日便愿为朝廷效忠一日。一世清明,却不想老来让个孙辈破了名声。” 祥王妃目光闪了闪,她望了一眼宁老夫人,而宁老夫人侧着脸正望着宁老爷。祥王妃还是有些不甘心,眯着眼睛说道:“瞧着这姑娘一脸委屈的样子,若不是她做的,岂不是平白无故冤枉了好人。” 和王妃突然笑了,她也说:“本宫也觉得还是查个水落石出比较好。” 宋氏回避了宁书那莫名其妙的目光,喊到:“掌嘴!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我宁府女儿当敢作敢当!” 两位妈妈将宁书捞了起来,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苏妈妈走过来,说了句:“三姑娘还是坦白吧。”声音低柔,手上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一巴掌一巴掌落在宁书的脸上。 苏妈妈是她的乳娘啊! 想起小时候那一夜夜伴着她入睡的歌谣,宁书的眼泪就更停不下来了。苏妈妈的手是最柔最软的,宁书自小就喜欢被苏妈妈抱着,冬天特别冷的时候,她还喜欢将自己的小脸整个埋进苏妈妈的手掌里,她的手掌比所有的手炉都要暖和呢。 妈妈,您知道您一下一下狠狠打着的是我吗?…… “啪!啪!啪……” 宁棋缩了缩脖子,那落在宁书脸上的巴掌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宁珏狠狠咬着嘴唇,直到满嘴血腥味儿也没能阻止眼泪淌下来,他低下头,将所有的情绪埋在眼底最深的地方。 宁老夫人将目光从宁书脸上移开,对上了祥王妃的眼睛。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祥王妃叹了口气,转过头假笑着对和王妃说道:“没想到这丫头倒是胆大,本宫倒是错怪和妃了。” 和王妃不冷不淡地说道:“既然误会解开了,本宫也不留了。” “送王妃!”宁老爷和宁老夫人都站起来,随着王妃往外走。祥王妃虽然心里百般不乐意,此时也是要送上一送。宁老夫人临出屋前看了一眼宁书,吩咐道:“将她关起来,待送了王妃再绑去宗人府。” 匡元迈出门槛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此时的宁书目光呆滞,神情木然,鲜血从她的嘴角淌下来,滴在她素色的襦裙上,将那本就被茶水弄脏的衣裙染得更加脏乱。她巴掌大的脸颊此时也是红肿破烂一片。匡元突然就想起那一日在竹林里见到的她,那一日的她望着湛蓝的天空,目光柔得不像话。无论是初识时那个令人生厌的宁书,还是后来一次次让匡元意外的宁书都是活生生的,而此时的宁书却给匡元一种很强的绝望气息。 *** “开门!” “爷儿,您也别难为我们了,我们也都是下人啊!老爷下了令谁也不许进去啊!” 宁珏猛地拔出佩剑,银白的剑光显得森然可怖。“我宁珏今儿把话放这儿了!今日必要进去!谁拦着,别怪我剑下无情!” “这……” “让他进去。” 宁珏身体僵了一下,他猛地回过身,说:“祖父!你知道这不是妹妹做的!她……” 宁老爷摆了摆手阻止宁珏说下去,道:“让你进去见她,多的勿言。”说罢,也不再理会宁珏,转身就走。 宁珏咬了咬牙,怒气冲冲的冲进了屋子。当他看见宁书的时候,手中的剑便落了地。他努力憋住嗓子眼的哽咽,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宁书。宁书跪坐在地上,整个人的重量倚靠着墙壁。屋子里没有点灯,很黑很黑。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纸射进屋里。 宁珏跪在宁书面前,他紧紧攥着拳头,半天憋出来一句:“哥哥没用……” 第8节 宁书缓缓转过头来,空洞的目光逐渐汇聚在了宁珏身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疼,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宁珏心疼得不得了,“别急,别急,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宁珏刚要起来,手腕却被宁书抓住,那力量那么微弱,差点感受不到。 宁珏回过头来望着宁书。 宁书努力咽了口唾沫,沙哑着嗓子小声说:“哥,我冷……” 宁珏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披在宁书的身上,将小小的宁书整个包起来。“你放心!哥哥拼死也会救你!不会让你做宁府的牺牲品!只要我宁珏活着就不许你再受这样的欺凌!” 回吟书斋 黑衣人早就隐匿了身形,和王妃穿着最得体的宫服,带着最端庄的笑容,就像众多妃子公主中平凡的一个。进宫的时候也只不过带了张妈妈一个人,两个人沿着看不见尽头的宫路步行着。路上,和王妃身边的张妈妈询问:“王妃,这件事要不要八百里加急告诉王爷?” “不必了。”和王妃笑,“不过一愚蠢妇人,如此兴师动众倒是太抬举她。” 张妈妈想了想,也释然。“王妃说的对,祥王妃今儿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意外。不过宁家也真是有气魄,居然敢把这么大的罪过替王妃给接下来。这个明面上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啊!” “你以为宁家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本宫?这何尝不是为了保全祥王妃。”和王妃又是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他宁府居然还想两边吊着,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了不起的势力。” 张妈妈皱着眉,静默了半天说道:“依老奴看……”张妈妈又住了口,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本宫懂你的意思。”和王妃叹了口气,道:“他宁家也的确是有这个资本。” 张妈妈点头,有些焦灼道:“王妃也知道,宁老夫人和祥王妃的渊源,这次祥王妃在宁府小住的日子也是着实久了点。这次的事宁府依旧这样的态度。那么这联姻之事该如何?” 和王妃回忆了一下宁棋的模样,晌午的时候宁棋慌慌张张跪在宁书身边时的样子就浮现在了和王妃的脑海。和王妃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真是因为姐妹情深,今儿个的宁棋和前年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还真是有些不太一样。 “不等了!如今这天下的形势也拖不起,本宫倒要看看这聘礼一下,宁家还要怎么两边吊着!” 一主一仆静默走了一会儿,和王妃又像是问张妈妈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策儿如今怎么样了,跟着宁家那个铁面将军,也不会得到什么照顾。”和王妃有点责怪,又有点心疼。 张妈妈笑着轻声安慰道:“这可怪不得宁将军,世子爷那脾气,谁想护着他让他不上阵不领兵不杀敌他也不依呐!” 和王妃突然站住,转过身来认真地问张妈妈:“你说,给他娶个媳妇儿,他是不是就能在家里好好安生几年?” *** 月色透着窗纸撒进黑暗的屋子,昏睡了许久的宁书缓缓睁开眼睛,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疼痛让她不禁冷吸一口气。宁书环顾四周意外发现自己还在先前的屋子里,她皱了皱眉,“我怎么还在这里……” “吱呀……” 沉重的木门推开了,凉气伴着冷冷的月光一起冲进来。 “表哥?”宁书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门口站着的居然是自己的表哥江宏。 江宏踏过门槛,转身将门关上。他依次将屋子里的四个烛台点着。屋子里一点一点变得暖和起来。然后他才走到宁书面前蹲下。背着的药匣子被放在一旁,江宏打开食盒,米粥的香气伴着轻轻的药味儿飘出来。宁书吸了吸鼻子,这味道香的她鼻子很酸。 江宏将米粥端给宁书,轻声问:“自己可以吗?” 宁书点了点头,她费了些力气才借着墙壁的力量坐直。她抬起手接过江宏手里的青花小碗,但是她也没有想到现在的她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而江宏似乎早就料到了,稳稳地将青花小碗接住。他不动声色的将碗里的米粥倒进食盒里的茶盅里一些,然后将茶盅递给宁书,说:“再试试。” 宁书偏过头,忍了忍,将浮到眼底的眼泪憋回去。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接过了茶盅,又接过江宏递过来的勺子,发抖的手费力地将米粥递进嘴里。 就这样,江宏将整整一碗的米粥一次又一次倒进茶盅里再递给宁书,让她吃完。宁书吃完以后,江宏将食盒收起来,才将一旁的药匣拖过来,袖长的手指将盖子推开,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 宁书拽了拽袖子,将整个手用袖子遮住,才将手递过去。 隔着布料,江宏将修长的手指压在宁书的脉上,待脉搏跳了三下,便将手拿开了。“不算外伤,急火攻心和风寒。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这个外服,你自己记得涂,一个时辰一次,否则脸上恐怕要落了疤。”说着,江宏就将药匣里一个漆黑的瓷瓶拿出来放在宁书的身前。 “那边有床,去躺一会儿,地上太寒了。”江宏说着就站起来,“你且歇着,我去给你煎药,顺便抱一床被子来。” 看着江宏背起药匣打算走,宁书终于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表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宽心养着不要多想,宁珏让我告诉你,你姑且忍几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接你出去。”江宏说完深深看了宁书一眼就走了。关上房门的时候,他才敢重重地叹息一声。他刚刚差点就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可是他却不能,宁书的疏离让他连心疼都不敢表露。 吃了东西宁书觉得没有那么冷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站起来,扶着墙走到床边。躺在床上的她将自己缩起来,虽然有床却没有被子,她将宁珏的外裳死死地拽着。 她没有被送去宗人府,白天还费了大劲儿宁珏才能进来看她,晚上居然放大夫进来治她。也不知道这一下午发生了什么…… 宁书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她还告诉自己别睡,江宏一会儿还要来,可是忍不住的困意很快就淹没了她。她不知道江宏在她刚刚吃的米粥里加了些安神的药。半夜的时候江宏才赶过来,他将抱来的被子轻轻地盖在宁书身上,又将被角压得服服帖帖。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江宏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蜷缩着的瘦弱少女。 接下来的五日里,江宏每一日都会来给宁书诊脉、送药和送饭。不过也只有江宏来过。宁书摸了摸左脸,偏下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这几日宁书一直都有服药,脸上的红肿已经褪去了,但是左脸偏下的位置却不知怎么落了一道疤。对此江宏皱了皱眉,只说是自己大意了,不过再过一些日子疤痕一定能消去。 第六日的时候,听见敲门声,宁书还以为是江宏又来了。却不想一开门看见的却是首秋和午秋。 “姑娘你受苦了!”午秋抱着宁书就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咱们快接姑娘回去。”首秋擦了把眼泪把午秋拉开。 午秋也擦干净了眼睛努力摆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说:“是奴婢糊涂了,咱们接姑娘回屋去!” 宁书回望了一眼昏暗的屋子,再转过头望着外面灿烂的阳光时,整个人似乎有一瞬间的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宁书好像有一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错觉,回去的路上,路上遇见的妈妈丫头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对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心事重重的她穿过回廊时竟是没有看见宁画跟她招手。 “三姐姐?”宁画站在宁书面前,笑脸盈盈地说:“三姐姐想什么呢,跟你打招呼都看不见。” 宁书望着宁画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时无措,她打量了一番宁画和她身后的丫头们,说道:“我……没有注意呢,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宁画一身简妆,身后跟着的四个小丫头每个人都抱着一个青云祥鹤的花瓶。 宁画眨眨眼,笑嘻嘻地说:“三姐姐不知道吧,后院的桃林开花了,粉嫩嫩的一大片呢!我正要去摘一些呢!”她指了指身后的四个花瓶,“等会儿妆点好四盆,咱们四姐们一人一份儿呢,三姐姐要不要一块儿去?” 宁书轻轻笑了一下,轻声说:“不去了,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要紧。”她自被关起来就没有换过衣裳,如今身上穿着的仍旧是那一日浇了茶染了血的破烂襦裙。 宁画嘴角的笑就有那么点尴尬,只不过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她说:“那妹妹先去了,等摘了鲜嫩的桃枝给姐姐送过去。” 宁书点点头,两个人就此别过。 而宁书也不会看见,错身的那一瞬间,宁画脸上的凄凉之色。 回了吟书斋,关关和在河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干净衣裳,还有一桌子的美味。宁书在热水里泡了好久好久才换好干净衣裳,又是将满桌子美味挑自己爱吃的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终于吃饱了,宁书满足地放下筷子。她抬起头来,看着屋子里静默站立的首秋、午秋、关关和在河。 “大少爷呢?”宁书舒了口气,终于问了出来。 宁书记得清楚,那一日江宏说的是:你姑且忍几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接你出去。 然而宁珏并没有来接她,而她已经回来几个时辰了也未看见他,而且平时这个时辰几位少爷都已经从书院回了府的。 父母之命 “大少爷搬出去住了。” 宁书愣住了,急急追问:“搬出去?搬哪儿去了?他是不是又闯了祸惹父亲生气了?” “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少爷没事。是圣上前几日给几位世子爷选伴读的时候,大少爷被选中了。如今已经搬去祥王府了。”首秋立刻解释起来。 世子伴读。 宁书偏着头揉了揉眉心,她好像闻到了那一日整个安宁院的爆竹味儿。 “我宁珏尚不可上阵杀敌,更没有妻儿,唯有双亲和弟妹。先生说要我们好好读书报效朝廷,可是他匡元身为男儿却推我的妹妹落水,甚至事后受罚的也我的妹妹。明明病愈却不许大夫去瞧一眼我病重的生母!又是谁给了外院娄妈妈的权利阻止请大夫来给我生母看病?这是既欺负我亲妹,又害死我生母!我宁珏为何要效忠他匡氏一族!” 宁珏斩钉截铁的话就在耳旁,宁书十分不愿意相信宁珏真的愿意做匡元的伴读,为他做事。宁珏在这个时候去了祥王府难道真的和自己有关?可是无论是祥王妃还是匡元都是极厌恶自己,宁珏要去求他们两个帮忙怎么都说不通啊!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宁书抬头间就瞧见关关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关关?” “啊?”关关僵了一下,说道:“姑娘就别担心了,老夫人下了命令三姑娘不幸染了恶疾,幸得表少爷医术高超起死回生!三姑娘虽然病愈仍需好好调理身体,老夫人体恤让姑娘好好养身子。” “什么意思?”宁书下意思地问,紧接着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哦,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疤痕,“原来只是病了一场啊……” 首秋、午秋、关关和在河,四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一声都不敢出。 “三姐姐在吗?”宁画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头飘过来。 “四姑娘过来啦?”首秋首先反应过来,立刻掀起来了帘子让宁画进来。 宁书调整了一下心情,微微露出笑意来看着站在门口抱着一个大花瓶的宁画,上好的青云祥鹤花瓶里插满了鲜艳的桃枝,朵朵刚刚开放的桃花飘着春天特有的香气。宁画还是穿着刚刚那一身窄袖嵌墨梅纹的青色襦裙,外搭一件鹅黄色的薄褙子,原本简单梳理的辫子也松散了些,额头还有一层薄汗,整个人就像从春天里走出来的。宁书笑道:“这怎么还自己抱着,也不嫌沉。” “不沉不沉,姐姐可喜欢这花儿?”宁画迈进来,朝着窗前藤椅边的高桌走去,选了个好角度将花瓶摆好。关关和在河早就把那檀木高桌上面的旧花瓶给搬了下去。 “喜欢。你亲自摘的又亲自送来,我怎么能不喜欢?”宁书把宁画拉到身边坐下,又用帕子给宁画擦额角的薄汗。 宁画笑了笑,低着头静默坐着。宁书想了想,最后也沉默下来。 “三姐姐。”宁画抬头望着宁书。 “嗯?”宁书柔声询问。宁书知道宁画有心事,四丫头从小天生烂漫,心里什么都清楚表明却是一副装傻的憨样儿。 宁画咧着嘴笑,说道:“三姐姐这几日病着,一定还不知道吧,前日长公主来府做客呢。” “长公主?” 宁画点了点头,“拿了二姐姐的庚帖走呢。” 长公主是和王妃的闺中挚友,没想到和王妃竟然请长公主来做媒!看来,宁棋的婚事已经定了。宁府最终选择的还是和王。“已经定下了?祥王妃那边儿呢?” “恩。”宁画点头,“听父亲说婚事是已经定下了。至于祥王妃,那天三姐姐你被……你病的第二天就离府了。祥王妃走的时候,祖母还称病没有送一送呢。” 宁书心里有点乱,宁棋的婚事定了,和王长子匡策,那个少年将军。这,本应该是她的婚约啊…… “大姐入了夏就要出嫁了,她的婚事门当户对,是极好极好的。如今二姐姐婚事也定了,以后也是世子妃了。不知道……”宁画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话没有说完,自己反倒陷入了沉思。 宁书捏了捏宁画的脸,“父亲自小就喜欢你,妹妹又那么好,将来指定有个如意郎君的。” “三姐姐你乱说!宁画一点都不想嫁,只想多留几年,陪在父母身边儿。”宁画的脸有点红,“那么……三姐姐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宁书就愣了一下,虽然同为庶女,宁书知道自己不如宁画,宁画比她更有父亲的宠爱,生母也有底气。更何况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宁书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见宁书不说话,宁画就站了起来,说道:“天儿不早啦,我就先回去啦!” 宁书也不多留,将宁画送到小院门口才回来。她赶退了下人,一个人抱着勿忘窝在窗边的藤椅上想了好久好久。她有好多事情想不通。宁棋送来的茶为何有毒,而且和祥王妃中的毒是同一种毒?宁珏为何匆匆忙忙去了祥王府成了匡元伴读?还有,宁画今儿个似乎也有些奇怪,那些刻意隐瞒的慌张可并没有逃过宁书的眼睛。 真是头疼。 第二日一早,宁书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硬着头皮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依旧去给宁老夫人请安,一大家子的人儿还在一起用了早膳。宁书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索幸因着宁棋的婚事,倒是没人关注她,只有宁画偶尔朝着宁书投来一瞥。 终于熬过了早膳,宁书暗自舒了口气,随着众人悄悄回去。只不过她刚出了大院,宋氏身边的苏妈妈就把她喊住了。 宁书缩了一下脖子,那一日的掌掴就浮现在眼前,脸上又开始隐隐泛疼。 苏妈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三姑娘且慢,二夫人请姑娘过去坐坐呢。”苏妈妈动作和言语都是极规矩的,只是抬头的瞬间是在悄悄瞟了一眼宁书脸上那一道浅浅的疤痕。 “知道了。”宁书微微扬起嘴角,淡淡的笑了笑。 第9节 “书丫头过来了。”宋氏坐在床头,倚靠在一侧的床柜上,她朝着宁书摆了摆手。 屋子里的下人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宁书低眉,将眼底的情绪收起来,乖顺的走过去,坐在宋氏的身侧。这间屋子她熟悉到不能更熟悉,小时候多少次撒娇赖在这张床上不肯随奶娘走,最终惹得宋氏不忍心,便将她留下来。可是现在她只能规规矩矩坐在床沿,低眉顺目。 宋氏把宁书的左手拉过来,摩挲着。“你可怪我?” 宁书的心颤了颤,眼底便有了氤氲。 “宁书不敢。”宁书轻声说着,站在宋氏的位置,她那一日的所作所为是最正确的,宁书并不责怪她。然而……宁书另一侧的右手不自觉便攥紧了裙角。 “你也大了,有些话不说你也懂。不管你是否怪我,如果重来,我还是会那么做。” 宁书抬头望着宋氏,轻声问:“母亲,如果不是我是宁棋,你也会这么做吗?” 望着宁书的眼睛,宋氏愣了一下,那一日宁书也曾问过相同的问题。宋氏避开宁书的眼睛,又将她的手放开,说道:“三丫头,有些事何必刨根问底。” 宁书低着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宋氏心里有些烦躁,对于宁珏宁书这一对双生兄妹,她一直都是不喜的,只不过身为一个女主人也尽到了义务并不曾亏待过他们。只是不知道为何最近看着宁书泪眼婆娑的模样总是不忍。宋氏调整了一下心情说道:“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宁书擦掉眼角的泪痕,仰着脸听着。 “你两个姐姐的亲事都定了,接下来也就到你了。” 宁书心里“咯噔”一声。 宋氏继续说:“你祖父有一秦姓门生,其嫡长子秦丘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 宁书只觉得心里发堵,憋了半天,问道:“母亲,我可以不嫁吗?” “笑话!”宋氏一拍床,怒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自己说嫁就嫁说不嫁就不嫁!”宋氏叹了口气又说:“你以为这一次你祖母为什么饶了你,甚至让整个宁府守口如瓶?” 宁书冷笑,道:“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书丫头!”宋氏不愉,道:“你以为宁府就剩一个你可以嫁人了吗?要不是二爷他……”宋氏顿了一下继续说:“要不是你四妹妹年纪小没到婚嫁年岁,又岂会放你出来!” 宁书恍然,怪不得啊……怪不得宁画这几日过分讨好,原本宁书出了事,嫁给秦丘榆的人选便自然落到宁画的头上,然而她自然是不愿意嫁的,父亲素来宠爱她,所以才把自己这颗弃子放了出来…… 宋氏是见过秦丘榆的,也是知道秦家底细,身为女人她当然懂得一个好的婚姻代表了什么。尤其瞧着宁书现在的模样,她心里也有些不忍,她宽慰道:“三丫头啊,那秦丘榆虽说样子不是太俊俏,不过到底是嫡长子,你也不算低嫁了,你有宁家撑腰,也生得可人,嫁过去了也不会委屈了。” 见宁书仍旧低着头无动于衷,宋氏叹了口气,说:“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你哥哥想想。” 宁书终于抬头望着宋氏,问道:“母亲,哥哥他到底为何去做了世子伴读?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 “你无须多问,总之你哥哥心里头是把你看得极重的。待过了几年,你哥哥有了仕途,你在夫家也会更舒心的。”宋氏摆了摆手,道:“回吧,这亲事已经定下了。明儿秦家就来递帖子了,按照长幼次序,你的婚期大抵定在两个姐姐之后。” 上吊自尽 和王妃的动作还真不是一般的快,交换了庚帖不过五六日,这聘礼就下了。十二车的聘礼直接从长公主府出发,一路吹吹打打,绕着皇城整整一大圈,所过之处,红绸铺地,万人空巷。 “啧啧,这只不过是下聘就这阵势,迎亲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阵势呢!” “你懂什么!这是亲王嫡长子和第一世家的联姻,那岂是一般亲事。” “嘿嘿,说不定啊,宁府这个女儿将来有大造化登上后位呢!” “呸呸,小心了言语!” “切!”先前的人并不在意,说道:“谁还不知道这天下未来的储君不是和王就是祥王,若是当今圣上选了和王,那嫡长子不就是未来的太子爷,未来的储君?” “不说这些,这两人也一个是少年英雄,一个是皇城拔尖的美人儿呀。” “那倒是!” …… 人群望着十二车鲜红聘礼,羡慕不已。 而此时祥王府里却是死一片的沉寂,祥王妃刚刚才发了脾气,整个王府的下人人人自危,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大了扰了祥王妃,让自己成为撒气的倒霉鬼。祥王妃发起脾气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吓人,之前祥王宠幸侧妃,当着侧妃的面儿训斥她,还让她给侧妃赔礼道歉。祥王妃当时是忍气吞声,可是过后还不是找个机会把当时在场的所有看见她出丑的下人统统处理了。 “母妃,依儿臣看你也别急,咱们又不是非要娶她宁家女儿。”匡元吊着二郎腿有些不忿地说:“天下女儿多得是,我匡元还不稀罕她宁棋呢!” “你这是什么话!”祥王妃站起来指着匡元的鼻子就训斥:“你父王难得交给本宫一件事!可是!可是!” “哼!”匡元冷笑,道:“把这破烂事儿交给母妃去做,他倒是逍遥快活。” 祥王妃指着匡元的手慢慢放下来,整个人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也不言语,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匡元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他立刻站起来走到祥王妃面前,说:“母妃,儿子我……” 祥王妃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说:“儿啊,宁家这边是靠不上了,姨妈也对我有了意见,这往后啊,日子还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 匡元宽慰道:“母妃别太担心了,虽然……虽然宁家在宁棋的婚事上选择了和王,可是他宁家还不是把宁珏送到了咱们这儿,依儿臣看宁家此举也是给自己留后路。他宁宗那个老狐狸还真是两边都不想彻底翻脸。” “你说的不错,宁宗这个老狐狸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祥王妃冷笑,道:“我儿,宁棋是什么身份,宁珏又是什么身份,宁家对他们两人的态度怎么样你还看不出来那就白在宁府住了那么久了!” 匡元也是冷笑,道:“等父王成了大事,儿臣第一个不容他宁家!” “行了,你父王明日就要回府了,你且好好表现了,别让你弟弟们抢了风头!”祥王妃摆了摆手,“歇着去吧!那个宁珏,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收买一下吧,指不定以后用得到。” “儿臣明白。” 却说匡元从祥王妃那出来就被下人们告知宁珏又闯了祸。匡元皱了皱眉,他也清楚宁珏这个人不喜欢自己,更不会真心实意为自己办事。所以自从宁珏搬来祥王府,匡元就把他放置一旁也不太理会。 这小子又闯了什么祸? “回世子爷,宁小爷把秦家的嫡长子给打了!” “啊?”匡元意外,这小子怎么就不安生,怎么说也是第一世家宁家的长子,怎么竟是做些令人意外的事儿。 “奴才也不晓得什么缘由,据说秦家的公子从自家庄子回来的路上就遇上宁小爷,这宁小爷不管三七二十一,拎着棍子就揍上去了。秦家的公子身边就跟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账房,那账房先生还没来得及为自家少爷拦着就被宁小爷一棍子揍昏了。那秦家公子本来就长得磕碜,这下被揍得鼻青脸肿更是……嘿嘿……” “然后呢?”匡元想起宁珏曾经冲着自己龇牙咧嘴的模样就有点烦躁。 “后来惊动了官兵,宁小爷大声说:小爷我可是世子爷的伴读,今儿就是看他不顺眼,就是揍了!你们谁敢抓我就是打世子爷的脸面。” 匡元怒,大声问:“宁珏那小子现在在哪?” “世子爷息怒!”那下人“扑通”一声跪下,道:“世子爷息怒息怒!宁小爷这么一说官兵也犹豫了谁都不敢上前抓他,宁小爷就大摇大摆回了宁家。” 匡元思索了一番,道:“去查查二人因何结怨,他宁珏还不是那种毫无理由生事的人。” “之前并未听说二人有何仇冤,相反两家还是亲家……” “哦……”匡元恍然道:“原来是为了宁书……还真是……” 却说宁珏揍了秦丘榆之后,王府也不回了,直接回了宁府。他没有给长辈请安,直接冲进了吟书斋。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又因为宁琴和宁棋的婚事,整个宁府都是一片红色,一片喜气洋洋。唯独吟书斋里,冷清得很。宁珏冲进院子里的时候连个下人都没看见,他走到门口刚想推门就听见江宏的声音。 “表妹的用意我清楚,可你这是何苦。我还是那句话,身体是自己的,无论为了什么,折腾自己的身子是最不明智的。”江宏的声音轻轻的,听上去就像一个局外人最浅白的宽慰,细细品着却能闻到那一股儿淡淡的心疼。 “咳咳……”宁书咳嗽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道理我都懂,可是宁书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首秋、午秋、关关和在河都站在一旁,低着头面露伤心之色。 宁珏猛地推门而进,大声质问:“什么叫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弄坏自己的身体就可以不嫁了?这次不嫁了以后呢?以后怕是更难嫁!” 宁书苦笑,她清楚,她都清楚。 可是她做不到嫁给那样一个家庭,嫡女的思想在她脑海里太根深蒂固了。她可以忍受庶女吃穿用度等方面的低人一等,可是在嫁人这件事上,她无法接受自己嫁给那样一个不成体统的家庭!哪怕她故意弄坏了自己的身体,哪怕她一辈子不能嫁人,就算是腐烂在宁家也好! 心意已决,宁书抬头望着江宏,决绝地说:“表哥,你帮我!” 江宏握着银针的手颤了颤,他侧过头不去看宁书。 “她要你怎么帮她?”宁珏问江宏。 江宏慢慢将银针收回药匣,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关关“扑通”一声跪下来冲着宁珏哭着说道:“大少爷你救救三姑娘啊!姑娘她想不开要寻断了生育的法子来祸害自己啊!”关关又是哭着抱着宁书的腿,说:“姑娘你可别怎么糟蹋自己啊,就算嫁过去也不一定就是坏的!奴婢都打听过了!那秦公子也不是什么坏人,现在房里也没人!他也许会对姑娘好的!” “哈哈哈哈!”宁珏大笑,他嘲讽地问宁书:“你以为你弄坏自己身体就有用?就算你毁了容,不能生育,又怎么样?只要你是宁家的女儿就可以嫁过去!” “别说了!”宁书绝望,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宁珏轻易抢走。 其实她也明白,但是或许呢?她知道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愚蠢的,可是她能怎么样啊?又或者说,她心里头一直委屈,这种委屈一点点压榨着她的神经,直到她的婚事,她再也不能接受现在的一切!她不愿意再做宁书!她不愿卑微的躲在角落看着庶妹夺走她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公平! 如果…… 如果她冒死说出一切呢?她知道没有人会信她,或者她连死都夺不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的母亲!她的身份!她的婚姻!她的一切! 郁结于心,宁书一口血喷出来。人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宁书!” “表妹!” “姑娘!姑娘!” 生姜被含在嘴里,指尖的疼痛让宁书慢慢清醒了过来。江宏看着宁书醒了过来才舒了口气,然后心里头却是越来越沉。 宁书望着屋顶呆愣了许久,才慢慢侧过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宁珏,无助地说:“哥,我不想嫁……” “好,哥哥答应你不让你嫁给姓秦的!” “你有什么法子?且不可莽撞了。”江宏皱了皱眉。 “我去把秦丘榆给弄死了,看他怎么娶!”宁珏烦躁,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这么怒气冲冲的回嘴。 “你……” “不好了不好了!”桃之慌慌张张地冲进来,顾不得礼数大声说道:“出事了!出事了!江姨娘上吊自尽了!” “什么!” 宁珏冲着宁书丢下一句:“你别急,我去看看!”然后拉着江宏就往外冲。而江宏也是急急忙忙收拾好药匣跟着宁珏走。 宁书目光闪了闪,如果…… 自尽之因 “啪!”宁书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可以有这样肮脏不堪的想法!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打自己干嘛?”首秋吓得还以为自家姑娘犯了浑。 “关关!扶我起来!我要去江姨娘那!”宁书作势就掀起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下床。 关关立刻蹲在床脚给宁书穿上鞋子,问道:“可是姑娘你的身体?” 第10节 “别说了!这就走!”午秋急忙从床头的檀木六角衣架上取下素色的绒袄给宁书披上,一边跟着宁书往外走,一边念叨着:“姑娘快披上,小心再着凉。” 首秋拉了一下午秋,午秋愣了一下,脚步就放慢了些。待宁书已经往前去了,她才诧异地问首秋:“怎么了?” 首秋的目光有些犹疑,她想了想终于问出口:“午秋,你说嫁给秦少爷真的至于如此要死要活?” “哎呀我的首秋姐姐你这是在乱说什么!”午秋急忙捂住首秋的嘴,道:“你可小心了言语!” 首秋拉开午秋的手,道:“你觉不觉得咱们姑娘最近这段日子有些奇怪?” “这……”午秋皱着眉想了想说:“女儿家的亲事毕竟是大事,更何况咱们姑娘和表少爷青梅竹马,如今又是给了她一门十分不满意的亲事,姑娘如此也是应该啊!” “也对……”首秋点了点,“可是……” “快走了,姑娘已经远了!”午秋拉着首秋小跑着就去追宁书。午秋摇了摇头,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她抛开思绪跟着小跑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寻了短见?”宁珏问着江姨娘屋里的下人。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哭着摇头。 “奴婢们也不知道呀,江姨娘上午心情还特别好,中午也是难得的胃口好,吃了许多东西才说累了要歇着让奴婢们不要进屋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倒了的声音,我们两个一推门竟是发现屋门被反锁了,想了法子使劲儿把门给撞开就看见江姨娘……她……她!” “咳咳……” 江宏手上下针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见江姨娘终于悠悠转醒,他才舒了口气,轻声劝慰:“姨妈,你这何苦。” “姨娘!”宁珏立刻扑过去,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江姨娘的手,“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儿子儿子一定给你做主!为何要如此想不开啊!” 江姨娘望着宁珏努力扯出个笑来,然后又是转头望着门口的宁书。两姐弟本就是双生,两个人的轮廓十分相似。她江姨娘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不过是这一对儿女,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在她的眼里自己的这一对儿女绝对是天下最最好的两个。 “我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靠着药吊着一口气。既然早晚都是要走的,倒不如走在最恰当的时候也省的在这世上再煎熬了。”江姨娘望着宁书缓缓说道,她望着宁书的目光是身为一个母亲最温暖的目光。 “姨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宁珏眼中有泪,他并不清楚江姨娘的心思。 “不管是你们祖母还是你们母亲都是极重孝道的,若是我现在走了,阿书倒是可以借守孝的名义争取再留三年。”江姨娘说着就落下了眼泪,“阿书,你这样折腾你自己,娘心疼啊!” 宁书杵在门口,整个人僵在那里。 宁珏急了,大声说:“姨娘你糊涂!你这是要我们兄妹自责一辈子吗?妹妹也绝不会同意的!阿书你说对不对?”宁珏望向宁书,却见她整个人呆在那里。宁珏不可思议地站起来,冷冷地问:“你该不会为了自己不嫁想让自己的姨娘去死吧!” 宁书猛地清醒过来,她大喊:“怎么可能!” 眼泪就这么下来了。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沉得她快要站不住。 江姨娘温柔地摇了摇头,道:“姨娘没有用,连累你们两兄妹在府里的处境并不好。你哥哥不懂,我懂婚姻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江姨娘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姨娘也去找人打听了,那秦丘榆的处境真是不好,说是嫡长子,却生活得像个下人。那整家人都是没有规矩的。那秦丘榆前年曾有过一个房里人,却被他父亲相中给要了过去……这样的人家……” 江姨娘叹了口气住了嘴,她努力笑了一下,说道:“姨娘这身子活着也是累赘,日日喝药也是活够了的。就算这样靠药养着也不过是再残喘个一两年。阿书你的年纪再留三年久了点也是可以拖的,但是那秦丘榆的年纪定是拖不起的。阿书你不要自责,大少爷你也不要怪你妹妹,这是姨娘我自己的选择……” “娘!” 宁书也顾不得称呼对不对,就这么喊了出来,她冲过去扑进江姨娘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不哭,不哭……”她这一声“娘”让江姨娘心里又苦又甜,宁书哭的让她手忙脚乱起来。竟也是又跟着落下泪来。 “我不争了……我嫁我嫁!娘不要伤害你自己了。我会过得很好,我和哥哥都会过得很好,你也要好好的!”所有的委屈得到了宣泄,宁书在江姨娘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嫁我嫁,娘不要离开我!” 宁书觉得自己的心真的碎了。在这一刻,她便想着,那就做宁书吧,好好做宁书,好好活下去。不要再让在意自己的人为了自己去牺牲!她失去了太多,她不能再容忍身边仅存的温暖再离她而去! 江宏收起自己的情绪默默站起来,走到桌子旁假装翻着药瓶。其实他的心里乱的很。药瓶被他翻得越来越乱,他叹了口气转身望着宁珏,郑重地叫了一声:“大少爷。” 宁珏看着江宏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江宏的眼里看出波澜。他看了看床上抱着一起痛哭的母女,又看了看江宏眼里的坚定。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咚咚”敲门声响起来。 宁珏又看了一眼江姨娘和宁书,拍了拍江宏的肩膀就在下人开门前,先一步开门出去。见着来人还没等对方开口,直接说道:“走吧!” 路上,宁珏想了很多,等到他见到宁老爷的时候整个人就平静了。 “让你去祥王府做世子爷伴读是何用意你也清楚,你该明白我对你是极重视的。打架斗殴成何体统,为何要让祖父失望?”宁老爷喝了一口茶,又将茶杯放下,睥着宁珏。 宁珏自打小的时候就天不怕地不怕,对于经常罚他的父亲在心里头也是不惧的。唯独怕祖父和大伯,其实这份怕更多是一种男儿的敬畏之心。 宁珏一掀衣摆,郑重跪下。望着宁老爷毕恭毕敬地说:“宁珏心里清楚在祥、和两王相争的这件事上,祖父犹豫多年最终选择了和王。您说对孙子寄以厚望,您说孙子是您留下的一条后路……”宁珏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宁珏知道,自己就是一颗弃子。” 宁老爷目光炯炯盯着宁珏。 宁珏继续说:“那一日宁珏跪着求祖父允孙子跟随大伯出征,而祖父最后还是轻飘飘地将孙子塞给了祥王府,做一个伴读。”宁珏又是轻笑了一声,说道:“那一日,宁珏就想这一辈子再也不求人。” 宁老爷的目光微微有了丝变化。 宁珏郑重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抬头的时候额头红了一片。“宁珏感谢祖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祖父放心,我宁珏绝不会做让宁府蒙羞的事。如果出身让宁珏只能做一枚弃子,那么孙子愿意靠着自己的努力日后让祖父为今日的做法而后悔。” 那一瞬间,宁老爷似乎在宁珏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宁珏站起来恭敬地说:“时候不早了,孙子要回祥王府了。” 宁老爷除了点头竟是说不出其他。望着宁珏稚嫩而坚定的背影,宁老爷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 “姨妈,您可放心将阿书交给远晨?”江宏站在那里,终于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他望着宁书,心想原来将这话说出来也并没有那么难。 几个丫头互相递了递眼色,悄悄地都退了出去。 脸颊上的泪痕来不及擦去,宁书错愕地望着江宏。 “你……你说什么?”江姨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忽然笑了,继而皱眉,呢喃着:“可是那头庚帖都递了……如何让老爷夫人改主意……” 江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道:“表妹病重之时,为防止传染他人,五日夜都是远晨亲自照顾,这……几日下来,远晨对表妹已是倾心不已。”江宏顿了顿又继续说:“再让表妹嫁于他人,恐怕也是于表妹的名声不利。” 宁书大惊失色,惊道:“你休要胡说!” 他……他竟是想拿她的名声做文章! 桃林之中 虽然宁书阻止,也没能改变江宏的主意。而且可怕的是江姨娘和宁珏都认为这样简直是皆大欢喜,就连几个丫头都是连恭喜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宁书训斥了下人,只觉得头疼不已。 就算没有秦丘榆的存在,江宏的提亲也不会被同意的!虽说秦丘榆家中并不妥当,可是秦家毕竟也是几代武将,而江宏的家中却是商贾出身……就算宁书是庶女,也是第一世家宁家的庶女!绝对是门不当户不对啊! 抛开这些不说,宁书也不愿意嫁给江宏。 因为她不是宁书啊!不是和江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个表妹啊!江姨娘的疼爱,宁书可以勉强接受大不了报以更深的回报。然而江宏的错爱,宁书还不起,也不愿去还! 江宏居然第二日就来了宁府说媒,那媒人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然而宋氏还是一点好脸色也没给,拉着脸将人打发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江姨娘脸上的愁容又多了几分,甚至托着病怏怏的身子想要去求宋氏。宁书却把她拦下了,“姨娘你就别去了,母亲不会听的,只惹得自己更劳累。” “阿书,你说我去求你父亲会不会有用?”江姨娘犹疑着,带着一丝期盼望着宁书。 宁书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对江姨娘还有那么一丝的情意在,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枯萎下去。 江姨娘自嘲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道:“今儿是你二弟弟的生辰,前院也摆了宴席,你还是快些去吧。别再让人挑出来不是。”江姨娘又是嘱咐“可有给你二弟弟准备生辰礼物?他可是咱们二房的嫡子,你能和他处的好了,将来嫁了人也有了底气些……” 江姨娘说着就想起来那个秦丘榆还有被拒之门外的江宏,声音就越来越低,说得连自己都不信了。 自从出了事以来,宁书并没有和宁璞说过话,宁璞才是她的亲弟弟啊!然而灵魂互换,对于宁璞来说,宁书已经从原本的亲嫡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庶姐,宁书知道自己今后和宁璞的姐弟缘分已经尽了。 虽说宁璞身份显赫,但是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生辰,也只不过在前院摆了几张酒席,只宴请了几位平时交好的世家公子和自家亲戚罢了。宁璞懂礼上进,有着世家嫡子该有的一切美好品质。之前每一年的生辰,宁书都要提前悉心准备好久给他的生辰礼物。这一年,宁书原本打算亲自抄录宁璞喜欢的那本《博录》给他,他先前那一本读来读去已经旧得厉害了。可是宁书还没来得及抄录就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也是没得机会。她心想着,若有机会,来年宁璞的生辰定补给他。而今年,宁书只不过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宁璞甚喜的糕点。 “哎,你听说没有,昨儿江家那份亲戚来给咱们三姑娘提亲被二夫人赶了出去!” “听说了!没想到咱们三姑娘还真是抢手,秦家送庚帖的前脚走,江家来说媒的后脚就来了……”后一个丫头小声说着,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嘲讽。 “嘿嘿嘿”另一个小丫头傻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吧,咱们三姑娘和江家那位,啧啧,不知道什么关系呢……” “大胆!” 三个嚼舌根的丫头吓得回头,只见四位姑娘都站在院门口,没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竟是全被四位主子听见了!而刚才出声训斥的正是宁家大姐儿宁琴。 三个丫头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哭喊求情: “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四位姑娘息怒,奴婢们知道错了……” 另一个小丫头竟是掌起自己的嘴来,急呼:“奴婢知错了,主子饶命!” “哼!”宁琴冷哼一声,道:“来人!这三个贱婢搬弄是非品性恶劣,拔了舌头扔庄子上去!” 早有家仆手脚利落地绑了搬弄是非的三个丫头,甚至堵了三个丫头还在哭喊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宁琴不愉地皱了皱眉,转身望着宁书的时候却愣了一下,一般闺阁女子听见这样的闲言碎语委屈哭闹是人之常情,甚至心气高的说不定寻了三尺白绫,寻死觅活。而此时的宁书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宁琴倒是有点闹不懂了,宁书这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心机越来越重了? 宁棋目光闪了又闪,不知道在合计着什么。 宁画小心地拉了拉宁书的袖子,谨慎着言语,小心宽慰着:“三姐姐莫要伤心了,只是下人们不懂事乱说!姐妹们自然知道你的清白!”这个时候宁棋也反应了过来,笑着对宁书说:“三妹妹别往心里去。” 宁书侧首轻轻看了看宁画,甚至笑了一下。宁画的大眼睛就有了几分躲闪,几分尴尬。 宁书又轻轻看了一眼宁棋,和宁棋的目光相遇,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宁棋原本的目光中还有几分尴尬,可是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挺了挺胸脯直盯盯地瞅着宁书。一脸坦然。 宁书望着宁棋说道:“我和表哥是不是清清白白,二姐姐当最是清楚。” 宁棋嘴角的笑就收了几分。 “这是我给二弟做的糕点,都是他平日喜欢的,还麻烦大姐替妹妹带过去了。”宁书望着宁琴,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宁琴,又说:“前院我就不去了,若有人问了,就说……我又病了吧。”说完就托着关关的手转身走了。就算没这一出,宁书也不想往前院去,宁璞生辰,匡元当来的,而听说秦丘榆也过来了。这两人宁书都不想见,更何况她还有事情要做。 宁琴望着宁书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掂了掂手里的食盒,分量着实不轻。她低头微微推开盖子,香气立刻就飘了出来。三层的食盒,每一层都放了三种精致的糕点。其中几味是宁璞时常闹着要吃的,而另外几份样子新颖,宁琴却是没有见过,想来还是宁书精心设计的呢。 而宁琴将食盒递给宁璞的时候,宁璞愣了一下,叨念了一句:“三姐姐还真是用心了。” 宁书站在桃林里,望着枝头的一朵桃花飘下来,转了两道圈儿,然而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宁书的脚尖上。宁书低着头,轻轻的笑了。 “姑娘……”关关终于鼓起勇气地说:“府上已经有了很多对姑娘不好的闲言碎语,姑娘这个时候要见江公子会不会不太好啊?” 宁书没有答话,抬头看着被首秋领过来的江宏。 见江公子已经过来了,关关也不再多说,默默走到桃林另一头守着。首秋站在原地也不再往前。 江宏朝着宁书走过来,约摸着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表妹找我?” “见过表哥。”宁书左右手交叠,放在身侧,深深行了一礼。 江宏就微微皱了皱眉。 “表哥也知道宁书和姨娘在宁家过得并不好。而表哥也算是我和姨娘的娘家人了。”宁书微笑着说:“表哥医术高超整个安城都知晓,表哥也是一心学医,可是……”宁书微微顿了下,斟酌着言语:“表哥可有想过去太医院?或是成为军医?无论是哪一种选择,对表哥对江家都是极好的呢。” 江宏皱着的眉头就更深了几分。 宁书压下心里的那一份自责,又说:“如此,也算是帮了宁书呢。将来宁书嫁去了秦家,表哥更可以成为宁书的仰仗呢……” 有那么一丝波澜在江宏的眸子里游荡,江宏仍旧有那么一丝不甘心,问道:“表妹已经决定嫁去秦家了吗?宁肯嫁去秦家,也不愿意……”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也说不出口。 第11节 江宏向前走了两步,宁书略一犹豫便向后退了两步。 宁书狠了狠心,正视着江宏,道:“表哥,我们年岁都已大了,早已不再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年纪了。以后还是该多回避着些……”宁书暗自叹息了一声,又加了一句“表哥就当……就当宁书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一丝波澜终于沉了底,不见了踪影。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久到宁书都不敢再正视江宏了,却见江宏笑了。那一笑云淡风轻,好像宁书刚刚的话并没有字字诛心。 江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公子礼,就像他往常的那副模样,神情自若地说:“远晨在这就提前恭喜表妹和秦公子百年好合,江家也永远是表妹的娘家,将来有用得到的地方,决不推辞。” 望着江宏远去的背影,宁书的身形晃了晃。她快要被心里的那份自责淹没了。 表哥,对不起。我不仅亲手毁了你心里的那份情,还利用了你…… “姑娘!”关关立刻冲过来扶住她。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都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头呆愣的身影。秦丘榆这小子,自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第一次来宁府的时候迷了路,没想到第二次来的时候也迷了路。刚刚给他领路的那个丫头说得不清不楚,又是一转头跑远了,把秦丘榆一个人仍在这山头。秦丘榆刚想下山抓个人问问路就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桃林里,那模样美得像天仙似的!他微微向前走了几步,桃林中那人的模样逐渐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庞重合。他黝黑的脸庞就泛了红,接着他就看见了江宏。 秦丘榆挠了挠头,质朴的眼睛里有着一份沉重。他不舍地忘了桃林中的人儿最后一眼,终究步履沉重的转身走了。 “世……”原本心不在焉的首秋一转身就看见匡元和宁珏两个人站在她的身后望着桃林里的宁书。 完了完了……首秋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一语成谶 “宁三姑娘。”匡元笑得不怀好意。 “见过世子爷。”宁书不忘礼数乖乖行礼,朝着匡元身后的宁珏使了个眼色,就打算赶紧走。 匡元冷笑,道:“不想嫁秦麻子也不是没有法子。” 宁书一点都不对匡元的话感兴趣,对于匡元这个人,宁书只想离得远远的。而匡元这话却被宁珏听进心里去了,他皱着眉有些怀疑地问:“世子爷,您有法子?” 匡元吊了郎当地朝前走了两步,嬉笑着说:“不如世子我收了你?” 宁书立刻变了脸色。 匡元又笑,说:“怎么?那一日不是你说对本世子一见倾心,还……” “世子爷!”宁书出声制止,整个人发颤地向后退了两步,“慎言!” 匡元嗤笑,道:“不过是个做妾的命,还委屈了你?” “啪!”宁书那一巴掌抡下来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又惊又怕的宁书向后退了两步,心下慌乱顾不得匡元的反应,竟是直接掉头跑了! 匡元呆若木鸡,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我被打了?被一个小小庶女打了?” 匡元并没有收了宁书的意思,他之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是气气宁书,想看她难堪的样子。却没有想到遭到了自己长这么大的第一次挨打。更没有想到的是,他那随口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宁书一口气跑回吟书斋,关上房屋坐在藤椅上就是一个劲儿地喘。宁书清楚这是她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明明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又何必去招惹匡元。她有很多种法子化解匡元刚刚那话带来的尴尬,可是她忍不住!因为于她而言,匡元的话真的是莫大的侮辱! “姑娘你回来了。”原本在屋子里梳理勿忘毛发的在河见宁书回来了,急忙放下勿忘。勿忘弓着腰,瞧着宁书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大好,识趣的躲在角落窝着。 “姑、姑娘……奴婢……奴婢给你倒茶……缓一缓……”关关和首秋也同样是气喘吁吁。 宁书接过关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就放下,她对首秋说:“你去前院守着,看看世子爷……有什么反应没。” “奴婢这就去!”首秋又是急匆匆小步跑出了院子。 首秋匆忙的脚步声逐渐听不见了,宁书才转首问站在一旁的在河:“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在河笑嘻嘻地点头,道:“姑娘放心吧,都办成了,那秦公子……并没有怀疑奴婢!” 宁书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要把思绪理清了,她要把能出现的种种情况想清楚了应对的法子。然而她想多了,匡元并没有气冲冲地把事情闹大,他谁也没告诉,闷闷回了前院闷闷喝了点酒就回了王府。 大概,是觉得有点丢人说不出口罢! 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人来问罪,宁书才真的松了口气。 第二日,首秋和午秋都是发现自家姑娘闲着没事儿就发呆,一直窝在窗边的藤椅里呆坐着,还不时望向窗外,就像在等着什么。第三日的时候,宁书还是如此。 任凭两个丫头想着法子逗自家姑娘笑一笑,宁书都是不买账。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宁书还是这副模样,这下几个丫头坐不住了。 “咱家三姑娘莫不是中了什么邪?”午秋一脸愁容地拉着首秋躲在侧房里。 “呸呸,府上最是忌讳这些鬼呀邪的,你莫不是忘了前几年二夫人身边最受宠的大丫头?她一日起来胡言乱语竟说自己受了仙人点拨,知晓宁府前程,最后呢?任凭她昔日多受二夫人赏识,还不是乱棍打死了!”首秋瞪了午秋一眼,又开始最拿手的说教。 午秋叹气,苦着脸说:“首秋姐,你又不是不懂我这是关心咱们姑娘,瞧着她这么整日魂不守舍的心里不踏实嘛!” “我知道,但是……”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宁书站在门口。 首秋和午秋停下话头,站了起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 “奴婢瞧着今儿个天好,姑娘要不要出去转转?” 宁书摇头,询问:“我听着前院似乎有什么动静,又有什么事儿嘛?” “姑娘您忘啦,大爷今儿是要回安城了,据说人已经到了郊外,估摸着落日十分就要回府的。府上正打扫着呢!”午秋解释。 “如此。”宁书点了点头,宁府的大爷宁宗多年以来一直在外征战,是一位让许多乱臣贼子、敌国大将闻风丧胆的骁勇大将。可以说如今宁府真正的底气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宁宗。毕竟,宁宗是除了各王以外,唯一一位掌握重兵的朝中大臣。 宁书记得那一日瑞月一脸喜色递上家书,宁老爷说大爷不过半月就要回来。距离那一日差不多过了近二十日,已经迟了呢。 宁书也不多想,等了几日,宁珏那边并没有消息,她不能再等下去,必须要采取点别的行动了。 “让厨房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做点糕点。”宁书吩咐着。 当宁书是嫡女的时候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她也十分喜欢躲在小厨房做些精致的小糕点,然而宋氏并不喜她如此,教育她应当多学学管账掌家。其实宋氏也是多虑,宁书各个方面都学得很好,不过知道宋氏不喜,她便收敛了许多,经常悄悄地做一些糕点,然后带给亲弟弟宁璞。宁璞眨眨眼,便配合地和自己的娣姐一起瞒着。 而到了如今,宁书已经没有自己的小厨房了,前几日宁璞生辰,她也是到了大厨房去做的。 宁书忙了近两个时辰才满意地将最后一碟青核碎米酥放进了食盒,她回了房重新梳妆,换上了一身暖暖的鹅黄色襦裙,又将有些乱了垂髻放了下来,松松散散地梳了个辫子。然后挽着食盒,只带了关关一个人,朝听琴斋走去。 宁书这一辈里头,宁珏虽是几位爷里头最年长的,但是却是个庶的。宁璞又是个完全不会过问后宅事儿的。大房的那位小少爷不过三岁,身子又不好,几乎整日都是见不到人的。而几个姑娘里头,能在长辈面前说话有些分量的只有宁琴一个,就算是原本的宁棋都是没资格。 宁琴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她最近几日一直在给自己绣喜被很少出门,安城有个风俗,新娘子的嫁妆里要有新娘子自己亲手绣的一床喜被,还要在喜被的里子里绣上吉祥话。 “大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巧了!”宁书这倒不是奉承,宁琴在四个姑娘里头是最不喜欢做针线活的那一个。可是当准备起自己的嫁妆时也是用了心,连这手艺也是精湛了许多。 宁琴让丫头们收起手头的针线活,打开宁书带来的食盒,直接取了一块紫色的糕点就塞进了嘴里。别看它外面瞧着是硬的,一咬却是脆的。更妙的是,浓浓的甜汁就流了出来,那甜味儿将宁琴整个舌头都浸得醉了。 宁书就笑着解释:“元宵的时候,觉得汤圆好是好,就是皮子太软,一夹就容易破了样子难看。就做了这个,糯米是炒过的,还贴着一层染了酱的槐花的花瓣,就变得脆脆的。里头的馅儿也是等温了再放进去,这个时候尝是最恰当的时候。等再过一会儿里头的馅儿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宁棋看着宁书随意梳着的辫子,便知道宁书是着急给她送过来。 “三妹妹平时不常走动,竟不想有这样的好厨艺。”宁琴又吃了一块脆枣青稞薄饼,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和手。然后望着宁书说:“三妹妹该不会是想用糕点来收买我,帮你搞砸秦家的婚约吧?” 宁书呆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这个大姐同别的姊妹不同,说话很少绕圈子,这份直接在后宅也是少见。宁书曾想过若宁琴不是有着宁家嫡长女的身份和她本来就不低的智商,依她的性子将来嫁了人说不定要吃亏。 宁书笑着点头,坦然承认地说:“正是。” 宁琴挑眉,颇为意外地笑道:“三妹妹你这是高看我呢,还是高看你自己呢?” “和秦家的婚约最主要的缘由是祖父念着旧情,也是告诉无论秦家还是其他家,宁家恩怨分明。”宁书浅笑着说:“朝堂上那些事儿宁书也不敢多说,不过秦家后宅的事儿,整个安城也是没有不知晓的。虽说宁书在宁家也只不过是个庶女,可是宁家有着这样一个亲家,也总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许家世代门风谨严,容不得一丁点的黑点……” 宁琴点头,看着宁书说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完全不足以改变祖父的主意。”宁琴笑了笑道:“不瞒你说,当初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我就劝了祖母。要不然也不会故意暗示提醒你。” 这倒是宁书没有想到的,她诧异地望着宁琴。 宁琴认真地说:“宁书我告诉你,我宁琴之所以为你说话,并不是因为你那些理由。而是因为你是我妹妹。” 再遇匡策 宁书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红,连带着那一抹笑意都撑不下去了。她轻叹了一声,道:“倒是要谢谢大姐帮着说话了。” 宁琴使了个眼色,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了,宁书身边的关关也是识趣地随着听琴斋的下人们一起出了屋子。 “把一个个姑娘悉心□□养好,再当成棋子一颗一颗递出去,这就是世家。”宁琴冷笑,对宁书也是对自己说:“就算是闺阁当中受了多少宠爱又能怎样?让你嫁谁就是嫁谁,别说拒绝,连一个犹豫的表情都不能露,否则就是不孝不贤。” 这话把宁书骇住了。毕竟她也只不过十四,宁琴说的这些她是从来没有想过。她很诧异难道宁琴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许家家世清白,那许公子也是安城公子哥儿中一等一的好。宁琴不满意什么呢? 宁书把心里的疑惑收起来,说:“如此,宁书倒真是要求大姐救命了!” “就算我不帮你,你不是也做了准备吗?”宁琴看着宁书,“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让宁珏偷偷到秦老夫人那儿传消息,说你和江宏……” 宁琴摇头,说:“你也清楚你这婚姻对于秦家意味着什么,就算秦家对你再怎么不满意,也不能忤了祖父的意思!更何况你怎么能拿你自己的名声做文章!弄巧成拙,将来嫁去了秦家恐怕日子更不好过。” 宁书低着头,睫毛颤了颤,险些落下泪来。让宁珏散播那些谣言的时候,她已经鼓足了勇气,如今被宁琴提起来心里还是一阵阵难受,她低声说着:“秦老夫人或许就不同意了呢,更何况消息只是悄悄传过去,秦家也是不敢乱说的……” 宁琴就伸出食指,用指尖点了点宁书的额头,说道:“宁珏被我拦下了。” 宁书惊讶抬头,有点慌乱。 “过几日苏家嫡长女的生辰,我当是要去的。听说和秦家老夫人也是有点亲戚,秦老夫人应该也是会去。若有机会见着了,就好好和她聊聊天。”宁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宁书张了张嘴,感激的话半天说不出来。压抑了她那么久的一桩心事,今儿个柳暗花明。她也是没想到最后竟是在宁琴这儿得到了解决,或许这也正是因为身份悬殊。在她这是天大的难题,到宁琴那儿便不是了。 出了听琴斋,宁书打了个哆嗦,她抬头望天,远处阴沉沉,怕是要下雪。可如今都已经是四月了,下雪倒是罕见。宁琴毕竟是大房的女儿,她的听琴斋离吟书斋也有着不远的距离,宁书和关关两个人走到一半,竟然真的飘起雪花来。 关关把宁书拉到梅亭里,说:“姑娘,你先再这儿等一会儿,奴婢回去给您取伞和大氅。” “好。”宁书笑着应着,这个关关做事越来越贴心了。 许是一桩心事了了大半,宁书自意外发生以来难得的心情好。她望着梅亭外的雪,心里也跟着宁静下来。这一处小亭子不过是庭院中普普通通的那一个,只不过亭子旁不知怎么有一株歪歪斜斜的梅自由自在地长着,当初家丁嫌这一株梅模样难看就给砍了,却不想过了一个冬天它又长了出来,不仅长势甚好,更妙的是它绕着这一座亭子生长着。宁老爷索性任它生长,且把这个亭子提了个“梅亭”的匾。 刚刚还是小小的雪粒儿,现在已经有了纷纷扬扬的势头。宁书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梅枝,几片刚刚落在上面的雪就落了地。 “喵!” 猫尖利的叫声惊了宁书一下,她回头循声望去,就见砖路尽头月门旁的杂草中,两只打架的猫。其中一只正是勿忘,而另一只则是勿忘生生的猫仔。当初让下人把那只忘恩负义的小猫处理掉,怎么又出现了?此时两只猫撕咬在一起,老猫明显处于下风,被小猫压在身下,挥着两只爪子抵挡,而小猫则露出尖利的牙齿咬在老猫瘸了的伤腿上。 宁书就皱了眉。 她顺势折了一枝梅枝,左手提着裙摆,就走了过去。 “老猫!”她嘴里念着,手中的梅枝就朝小猫挥去。梅枝不偏不倚正好扎到了小猫的眼睛,小猫因疼痛凄厉地嘶叫了一声,就朝着宁书扑了过来,尖尖的爪子搭在宁书的肩膀上,一下子就把宁书肩膀的衣料扯坏了。 幸好宁书及时向后仰了仰身子,才只是让小猫抓破了衣服,并没有划伤自己。她急忙挥着梅枝把小猫从身上往下赶,小猫落了地,仇恨似地瞪着宁书。 雪花落下来正好落在宁书露在外面的肩膀上,凉得宁书吸了口冷气。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不仅肩膀扯坏了一块,身上也是被抓得脏破不堪她埋怨地瞪着小猫,难得心情好竟是被一只猫破坏了,这次一定要人把这只小猫处理干净了。老猫低低喊了几声,凑到宁书面前,将下巴搭在宁书的脚背上。宁书瞧着老猫的样子,心疼地把它抱在怀里。 自己这个样子被母亲瞧见了又是一顿责罚,宁书盼着关关快点回来。又怕被人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就急忙抱着老猫往梅亭走。却不想因为下雪,地上平整的砖路很滑,宁书转身的瞬间脚底一滑,竟是狠狠跌了一跤,手里的梅枝也落了地。 第12节 这下就更加狼狈了。 就像成精了似得的小猫这个时候突然一下子窜过来,宁书惊呼一声,一边放开怀里的老猫,一手在地上急忙摸索着掉了的梅枝,终于抓住了梅枝,刚要举起去挡小猫,却发现拽不动。宁书转头去看,就见一双黑色的靴子踩在梅枝上。 下一瞬间,滚烫的液体喷在宁书的脸上。宁书僵在那里,直到血腥味儿唤醒了她的意识。小猫已经一分为二,脑袋滚落在地,那双眼睛却还睁着,瞪着宁书。 长剑归鞘的声音彻底让宁书清醒过来,她慌乱去挡了露在外面的肩头,才抬头看去。手握长剑的少年,身着战甲,微皱的眉头酝酿着不悦,狭长的眼睛,眯着。眸子极暗,看不见底。暗红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 只不过一瞟,宁书慌忙低头不敢再看,心里怦怦直跳。 匡策。 他……和两年前不太一样了。 “姑娘!” 取了大氅和伞的关关正好回来,瞧着自家姑娘如此,吓得关关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她压下心里惊慌,急忙跑过去,半旧的油纸伞一下子撑开,遮在宁书的头顶。宁书扶着关关的手踉跄站起来,匆忙扯过关关带来的大氅给自己披着。 她背对着匡策,道了一声:“多谢世子相救。”就扯着裙角慌乱跑开。关关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宁书跟着小跑起来。 匡策侧首,这才认真瞧着慌乱跑远的鹅黄色身影。雪越下越大,那小小的鹅黄色的身影在雪景中逐渐不见了踪影。原先瞧着她衣着简单,发饰更是随意,以为不过是府里的一个丫头。却不想是个府里的小姐,更奇的是居然认得自己。 事态紧急,匡策也没有时间多想,急忙去看望宁将军。 “姑娘!姑娘!”关关险些追不上宁书的脚步,她跟着宁书跑了许久,过了这一片桃林就快到吟书斋了,前头许是能遇见些下人。“姑娘,且……且歇歇?” 宁书扶着一棵桃树大口大口地喘着。喘了好一会儿,她才扯了扯大氅,给自己系好,完全看不出里头衣服的破烂。然后她伸出左手,瞧着自己的手不停的发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才转身吩咐关关:“我……” “姑娘不必说了,奴婢知道怎么做!”关关努力给宁书撑着油纸伞,自己的肩头倒是淋了一层雪。 宁书点了点头,“走吧。” 一主一仆往吟书斋走去,神色平常,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不过宁书在低眸的瞬间,那眼底深处仍旧有着一分黯淡。两年了,那个人再也不认识自己了。 宁宗病危 “姑娘,出事了!” 宁书刚刚踏进吟书斋,首秋就皱着眉迎了过来。 “怎么了?”宁书不着痕迹地向里屋走了两步和首秋保持距离,怕她看出端倪。又是吩咐午秋准备热水沐浴。 “大爷回来了!但是是被抬着回来的!”首秋心里急没有注意到宁书的脸色苍白,“大爷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之前迫于军心涣散一直瞒着,敌军一退,人立刻就撑不住了!此役一胜,和王世子亲自送大爷回来!大夫人得了消息竟直接昏了过去,现在大房乱成一团!” “大爷怎么样?严重吗?”宁书急忙问。 首秋摇头,道:“听说,人快不行了……” 宁书心里一惊。澡也来不及洗,急匆匆换了衣服,让午秋和在河给自己重新梳了发髻。就由着首秋撑着油纸伞往大房那头的朱律院走去。临走前递给关关个眼色,关关自然懂宁书的意思,宁书和首秋前脚走,她后脚就悄悄将宁书换下的衣服处理掉了。 刚出了吟书斋,就遇见了同样刚出门的宁画。两姐妹点了点头,就一同前往,都没有心思说话。宁家大爷宁宗不仅掌握兵权成为宁家的底气,在宁家晚辈里头也是说一不二极受尊敬的。 宁府的家医全到了,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许多。宁宗已经昏迷多日,只不过吊着一口气,此时正被诸多安城数一数二的大夫诊治着。而宁家陆续赶过来的家眷们都是在大厅里候着。连宁老爷和宁老夫人都没有进屋里去瞧瞧。 “怎么就出了事呢!”宁老夫人皱着眉来回渡着步子,时不时朝着里屋瞅着。 “母亲就别太担心了,咱们安城最最好的大夫都到了,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宋氏在一旁安慰,宁璞站在她身旁,也是一脸担忧。 大房夫人卢氏已经昏了两次,此时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宁琴守在她身边,脸上也是满满的担忧。二爷宁奉今儿个当差并不在府中,此时也得了消息,正往家里赶。 宁书和宁画进来以后也不敢出声,悄悄站在一旁,问着宁琴里头的情景,宁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宁书和宁画对视一眼,都是握住了宁琴的手,小声宽慰着她,让她不要担心了。 过了一会儿,宁棋姗姗来迟,见着家里人几乎都到了,自己反倒落了后头,她急忙低着头走到宋氏身边,宋氏就朝着她递了个不满意的眼色。宁书看了一眼宁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想不起来。 宁书悄悄扫了眼屋子,匡策并不在。 太医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的盆里都染着血,那些擦血的白布上染着的都是泛黑的血迹。宁书看着那白布就皱了眉,她隐约想起曾在兵书上看过两方对战,喜箭弩刀剑上染了剧毒。看来大爷的情况不太妙。 大夫人卢氏突然站起来,朝着里屋就走,一边走一边喊:“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她的妻子!他一走就是一年!好好的走了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回来!我要守着他!他就算是死我也要守着他!” “太医说了,都不许进去,大嫂还是别进去了,说不定更影响太医们诊治呢!”宋氏急忙劝着。 卢氏冷笑,道:“我是他的妻子!我进去能填什么乱!”说着就要硬闯,却不想一个趔趄,险些又是昏倒。 “母亲!”宁琴急忙把卢氏扶到椅子上坐好,“母亲你别急!女儿替母亲去瞧瞧!” 宁琴咬了咬牙,就往里屋闯。 一名身穿铠甲的将士拦住了宁琴:“将军现在正是危难时刻,大小姐还是不要进去打扰比较好!” “给我让开!”宁琴厉声吼到,骨子里的那股倔脾气突然就发作了。 那将士伸出胳膊将门拦得死死的,他低着头,说:“没有命令,谁都进不去!” “你!”宁琴怒火中烧,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落了下去。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的时候,宁琴就后悔了。那将士偏着头,脸上立刻露出了鲜红的巴掌印,然而还是死死地挡着门。 “琴丫头!”宁老夫人不悦地出声训斥。 宁书和宁画急忙过去,一左一右拉着宁琴。 宁画劝:“大姐,你别心急呀!许是现在实在不适合进去呢!” 宁书也是劝:“就是啊,里头如今人也杂,大姐还是别……进去的好。”宁书话顿了一下才将下半句说出来,她侧过脸,不想看从里屋出来的人那一张脸。 匡策,他居然一直在里屋吗? “世子爷!”先前的将士朝着匡策行了一礼,才将胳膊放下。 “辛苦了。”匡策对着他点了点头,才走出来。 他走到当中,略一犹豫才说出实情:“并非怕扰了太医的诊治,而是回安城的这一路,宁将军逐渐发热,已是染上了时疫,考虑到几位夫人姑娘和少爷们体质,怕不慎染上时疫,所以才不让人靠近。” 匡策的话一说完,整个前厅静了一瞬。 宁棋和宁画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了变化,就连丫头妈妈们眸子里都染上了几分担忧。 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宁老爷,他突然跪下,朝着匡策说:“如此!还请世子爷不要再靠近!以防万一啊!”宁老爷吓了一身冷汗,匡策一路和宁宗一起,不说别的,就说今日,太医在里头诊治,匡策就一直守在里面,若世子爷不幸染上时疫……宁老爷不敢想! “是是是!世子爷还是当心些!来人,还不快去给世子爷准备沐浴,和换洗衣服!”宋氏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她可不想匡策出事,匡策可是她准女婿啊! 宁棋偷偷瞟了匡策几眼,又是去看宁书,见宁书低着头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才放了心。 匡策摆了摆手,“免了。” “世子爷!” “世子爷听老夫一声劝,时疫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啊!如果大爷知道了,也不愿意世子爷守着的!”就连大房夫人卢氏都劝着。 “世子爷……” 宁家人都在劝。 匡策无奈解释:“路上染过,已经治好了。”匡策这般说着,宁家人还是一阵阵后怕,据说治好了就不会再染上,可是一想起自己大爷把时疫染给了世子爷…… 匡策一脸愁容,又去了里屋,非要守着不可。 半下午的时候二爷宁奉也告了假回府,就连宁珏也从祥王府赶了回来。宁家人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天色已经全黑了。宁老夫人叹了口气吩咐晚辈们都下去吃点东西歇着吧。然而宁老爷和宁老夫人都没吃晚膳,谁也没敢走。 宁老夫人说了几次,众人都表示要守在这里。宁老夫人无奈,最后还是让晚膳摆在了前厅,不过众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只不过草草吃了几口。 匡策一直在里屋,皱着眉守着宁宗。后来和王妃派下人请他回王府,他也把人打发走了。直到后来宫里派人来宣他进宫,他才离了宁府,竟是一口东西都没吃,直接进了宫。 夜逐渐深了,宁老夫人禁不住家人们的一次次劝说。她又是瞧了瞧孙辈一个个憔悴的样子,她握了握卢氏的手说到:“有时候让丫头去我那儿喊我!”又是告诉宁琴好好照顾卢氏,这才终于回去歇着了。 她终于肯回去歇着了,这些晚辈们才一个个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一夜,整个宁府都没有睡得安宁。 第二日一早,圣旨就下来了。原来宁宗是为了救匡策,为其挡了三箭,才弄得如此地步。圣上好一顿褒奖,又是给了宁宗一大堆头衔和赏赐。 随着整个宁府的谢恩,宁书偷偷叹了口气,若宁宗救不回来,这些赏赐又有什么用呢。她又望了一眼宁琴,一向爽朗乐观的宁琴此时也是一脸愁容。那苏家嫡长女的生辰宴,想必宁琴也不会去了。想到这里,宁书又有些担忧了,可是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再去麻烦宁琴呢。 “姑娘?” 听见关关的询问,宁书才收回思绪来,打算去朱律院看看情况。望着反方向回落棋斋的宁棋,宁书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突然想明白了为何觉得宁棋哪里不对劲。她忍下心里的那一股慌乱和不安,问关关:“我怎么好久不见蒲月和巳月了?” 蒲月和巳月是宁棋身边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宁棋自小和她们两个长大,她们两个对宁棋实心实意,宁棋也把她们两个当成姐姐来看。 “哦,姑娘还不知道呢,”关关有些犹豫地说:“平日里觉得蒲月姐和巳月姐都是极好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蒲月姐竟能干出来偷主子东西的事情来,而巳月又帮着蒲月隐瞒。二夫人知道了大发雷霆,将她们两个打了一顿,赶到庄子上去了。” 宁书心口一滞,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在姑娘……病重的那几日里头。” 宁书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甲一不小心就划破了娇嫩的掌心,沁出了丝丝血痕。 宁珍病了 “不行!”宋氏不容置喙地说,“整个太医院都快搬来府上了,都没把大爷治好,他就那么有自信?”宋氏经过宁书身边的时候,对苏妈妈说的这句不清不楚的话就落在了宁书的耳朵里。 等宁书走到朱律院的时候就明白了宋氏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宏站在朱律院大门前,并没有进去。他还是那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肩上仍旧挂着那药匣。 同宁书一同过来的宁画,瞧了瞧宁书的脸色,露出笑脸,甜甜地说:“我就先进去瞧瞧大姐啦!” “我和你一起去。”宁书拉住了宁画,就和宁画一起迈进院子,没有再看江宏一眼。而被拒之门外的江宏笔直地站在那里,也没有看宁书一眼,他看着远方,似乎连宁书从他身边走过都不知晓。 卢氏彻底病了,人躺在床上,心心念念的都是大爷。朱律院这边人来人往,很多人过来看望,招待的责任就落在了宁琴的肩上。昨天是宁宗第一天回来,安城的人都只是得到了模棱两可的消息,今儿个圣旨一下,得到了消息的权贵们络绎不绝地往宁府赶。男的自有宁奉和宁璞招待,而这些来的妇人们自然由后宅招待。当然,宁宗染上时疫的事儿并没有传出去。虽说宋氏每天都要过来帮忙照看,可毕竟她是二房的人,大房的许多事情她也不甚清楚,和不方便过问。 宁琴本就心里担忧,再加上应付这些闲杂人等,她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大姐,伯父怎么样了?”宁画担忧地问。 宁琴轻叹了一声,说:“太医说今早醒了一次又昏了过去,又不让我们进去看望。谁知道里头怎么样了!” 宁书就握了宁琴的手,跟着安慰:“大姐不要担心了,你也知道大伯现在的状况,也别急着非要进去了。你若是累倒了,可怎么好。” “我知道……”宁琴就沉默了下去。 宁画眨了眨眼,突然对着宁琴说:“大姐,我和三姐姐刚刚来的时候瞧着江家的表哥想要来给大伯瞧瞧,可是被挡在外头了。” 宁书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宁画一眼。 第13节 宁琴想了想才知道宁画说的是谁,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四妹妹觉得他可靠?” “试试呗!”宁画一脸天真。 宋氏和几位朝中权贵的夫人进来,三姐妹就停了嘴,上前去招待。宋氏看着屋内手握手的三姐妹,心里憋气:这个棋丫头跑哪儿了!都什么时候了,就算她不在意她大伯的生死!如今宁府人来人往,她总该做做样子!这个宁棋,最近真是处处让她失望! 就是宁画的那一句“试试呗”说动了宁琴,现在的宁琴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大夫都抓过来。这个时候有人主动想来为他父亲诊治,她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也就顾不得江宏喉咙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江宏自进了里屋,不敢怠慢,跟着诸多太医一起尽心尽力给宁宗诊治。 这一治,就是一个月。 宁宗几次差点就那么去了,又是几次被几位数一数二的太医给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一个月里头,他睁眼三次,又沉沉睡去。 这一日宁书带着关关在前院的小径散步。 “她们两个怎么样了?”前后无人,宁书放慢了一步,让后面跟着的关关跟上,小声地问。 关关回:“奴婢依姑娘说的理由出府,没人怀疑奴婢,奴婢去庄子看了蒲月姐和巳月姐,她们两个过得不是很好,尤其是蒲月姐脸上落了疤。” 宁书脚步就是一停,心里跟着心疼。 “不过,奴婢听蒲月姐说,大夫说每日涂药疤痕逐渐会消的。之前是没有银子买药,奴婢把姑娘带的银子给了她们,也给蒲月姐买了药,以后会好的。” 过了半响,宁书才应了一声。道:“下个月你再找借口去庄子上瞧瞧她们。” “嗯!”关关甜甜地笑着,“奴婢知道三姑娘最心善了!蒲月姐和巳月姐也是这么说三姑娘的!” 宁书在心里轻叹一声,这哪里是心善,蒲月和巳月现在遭受的正是受了她的连累啊,就算这样偷偷照顾她们两个,也难易抹平宁书心里的那一份愧疚。 “三姐姐抱!” 宁书惊讶地看着小小的宁珍,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一定是大房那头太忙了忽略了宁珍。宁书蹲下来,心疼地将宁珍搂在怀里,点了点他的鼻子,说:“怎么了?幺弟想去哪里玩?” “阿珍冷……”宁珍说着又往宁书的怀里蹭了蹭。 宁书的手指僵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摸上宁珍的额头。三岁的宁珍额头是滚烫滚烫的。 宁宗出了事,卢氏跟着病倒了,宁琴整日忙着处理各种家事,大房的独子宁珍就完全丢给了奶娘照顾。卢氏怀着宁珍的时候受了风,宁珍自打出生身子就不好。每次受风着凉都是惊动整个宁府的大病,他不仅是宁家大房的嫡长子,更是大房的独子。 宁珍这个时候病了,真是添乱啊! “快喊大夫!”宁书急忙吩咐下去,再一低头,怀里的小小人儿已经趴在宁书的肩头睡了过去。 关关应着,就朝着朱律院跑去。这一段日子以来所有的大夫都住在朱律院照顾宁宗和卢氏了。 宁书回头看了看,这里离吟书斋也有着一段距离了,折返回去再等大夫过去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她将宁珍紧紧抱着,就是小跑着往朱律院去。 虽说宁珍不过三岁,又很瘦弱。可是宁书抱了他一路,早就气喘吁吁累得不行。现在的宁府整个沉在死寂的气氛里,丫头下人们都是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根本不敢乱走。所以宁书一路跑来竟是一个下人都没看见。眼看着朱律院大门就在眼前,宁书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 所以,宁书踏进月门的时候,差点撞上来人。 一身黑色的衣服映入眼帘,宁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却忘了脚后就是门槛。失重的瞬间,宁书将怀里的宁珍抱得更紧。然而匡策伸出手及时拉住了宁书的胳膊。 看上去,匡策不过是轻松的伸出手拉了那么一下,宁书弱小的身影就被拉住了。宁书立刻站好,匡策也及时放手。紧随匡策身后的就是宁琴、关关和几位太医,其中也包括江宏。这是关关告知了宁琴,寻了太医正要去找宁珍。匡策最近几乎每隔一日便会来宁府,宁珍出了事,他急得第一个冲了出来。差点撞到了慌忙跑来的宁书。 “给我。”江宏走过来,望着宁书说。这还是自那一日起,江宏第一次跟宁书说话。宁说愣了一下,小心地将怀里的宁珍抱给江宏。 “弟弟!”宁琴冲过来望着宁书怀里的宁珍心疼得不得了,险些落下泪来。“照顾小少爷的人呢!来人!将小少爷房里的所有人都打一顿赶出去!” 父亲病危,母亲病重,连唯一的幼弟也病了,宁琴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 “大姐先别急,先治好阿珍才是当务之急!”宁书握着宁琴的手宽慰着。 探了探宁珍额头的江宏脸色忽然变了,其他几位太医都是齐齐变了脸色。江宏也不多解释,抱着宁珍就往朱律院走。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宁书说道:“还请三姑娘留步,暂且留在朱律院检查一番。” 宁书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江宏又一脸郑重地对宁琴说:“小少爷房里的所有人都要检查一遍。” 宁琴在朱律院安排单间给宁书住下,只有关关一个人留在那儿照顾她。首秋午秋等人都是不许进的。而宁珍房里的所有下人都被寻了回来,吩咐留在房里没有命令不许出来。 当日匡策说宁宗路上染上时疫,说得模糊,整日许许多多太医在宁宗身边进进出出都没有什么事儿,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人人都把这个事儿给淡忘了。可是怎么就有人突然染上了和宁宗一样的病症? 染上这一样病症的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宁府宝贝一样的大房嫡长子宁珍! “姑娘,你说咱们也会染上时疫吗?”关关守在宁书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着。此时的关关还不到十三岁,别看平日里懂事贴心,此时眼里隐隐有了泪痕。 见宁书望着窗外发呆,关关又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询问:“姑娘?” “什么?”宁书这才回过神来。时疫?宁书没有想这个,刚刚不知怎么的,匡策的身影就浮现在她脑海,这两次相遇的场景,最近偶尔隔着远远的匆匆一瞥,还有两年前的场景。 现在的他,两年前的他,两个身影逐渐重合。 门可罗雀 宁老夫人是被药味儿熏醒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坐了起来。 瑞月掀起帘子进来,手里捧着新摘的新鲜花卉,她伺候老夫人久了自然对老夫人了解颇深,她将窗台和高桌上的花瓶里的花取了出来,又将刚摘的花儿摆了进去。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这花儿可真香,整个屋子里都是香味儿呢!” 宁老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她摆了摆手招瑞月过去,问:“大房那边儿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瑞月瞧着宁老夫人想要下床的样子,就过去蹲在床脚给宁老夫人穿鞋。“小少爷的烧已经退了,太医们说再服几次药当无碍了,不过还是得单独住着,不能随意让人靠近。大爷和大夫人也都还病着,三姑娘并没有发现什么症状,不过大姐儿还是把三姑娘留在了朱律院,这也是二夫人的意思。小少爷屋里的两个丫头倒是有些发热了,几个太医过去瞧了,开了几服药,先吃吃看。” 瑞月简单的将情况都说了,扶着宁老夫人的手,走到西南角的矮凳边儿,宁老夫人刚刚坐下,瑞月就去给她倒了茶。宁老夫人喝了一口就放下来,又问:“二房那头怎么样了。” 瑞月想了一下,才说:“之前三姑娘和四姑娘常常去琴姐儿那帮衬着,现在三姑娘不能随意乱走,四姑娘也是得了二爷吩咐不往大房那头去了。二姑娘……大概是不方便,一直在自己的落棋斋待着不曾去过大房那头。” 瑞月所说的这个“不方便”自然是指匡策,两个人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若不是出了大爷这事儿,恐怕现在已经把日子订下了。 宁老夫人点了点头,想到匡策,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小世子爷在府上可都安排好了?” “您就放心吧,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伺候的人是王妃从王府带过来的,咱们府上就排了几个放心的粗使丫头和家丁过去,连屋都是不进的。” 宁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听着外头有点吵,脸上又有些不悦。瑞月就解释:“这不因为府上的事儿,二爷最近都没有去当差,今儿一早不知道怎么就跟林姨娘吵起来了。” 林姨娘是宁画的生母,一个漂亮的江南织户家小姐。 宁老夫人刚想说什么,宁老爷就踏进了屋子。 “老爷。”宁老夫人起身,把座位让给宁老爷,才在他身边坐下。瑞月瞧着壶里的茶不多了,就说了一声然后出了屋子重新热一壶茶水。 “唉!”宁老爷叹了口气,“要不是老大是小世子爷亲自送回来的,老夫都要担心这是个阴谋。” “怎么说?”宁老夫人挺了挺后背坐直。 “圣上下了命令,给老二放了个假,并且拐着弯儿让咱们宁家好好在宁府待着。”宁老爷冷哼一声,“知道的是怕咱们府上把病症传染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软禁了宁家。” 宁老夫人想了想就宽慰道:“老爷也别多心,毕竟时疫是个大事儿!若真散播开来那后果可不敢想。” “时疫?”宁老爷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见过这么奇怪的时疫?老大回来这一路没人染上,一回来就染给别人了?那家医太医进进出出都染不上,还偏偏染了自家人?” 宁老夫就寻思起来,她年轻的时候家乡有过一次时疫,那一次整个镇子死了大半的人,就算如今她想想都要后怕!她也看过许多书上记载的时疫症状,似乎和老大并不相同?宁老夫人有些疑惑地问:“那老爷的意思是……” 瑞月回来了,手里却没提着茶壶,她皱着眉说:“回老爷老夫人,三姑娘染上时疫了。” 关关觉得自家姑娘真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坏事一桩接着一桩?她这边愁眉苦脸,一抬头却看见宁书平静的将药碗放下,满满一碗很苦的药已经喝光了。 宁书瞧着关关这副样子,就笑了出来,她点了点关关的额头,问:“怕不怕传上时疫?” 关关苦着脸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说:“原本是很怕的,但是奴婢要是躲了谁照顾姑娘呀。” “不会有事的,”宁书笑着说,“就算你染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宁书说完就坐在窗边拿起读了一半的书读起来,她虽然额头仍旧有点烧,可是脑子却是清醒的很。 宁宗得胜归来,更是为了小世子爷挡了三箭,这功劳可是大大的!可以让原本就在安城有着不容小觑势力的宁家更加显赫。然而却因为一场时疫,让宁家黯淡了下去。 宁宗刚刚回来的时候,络绎不绝前来看望的安城达官显贵陆续都断了联系。宁奉原本告了长假,时间久了,手里的差事也给了别人。宁家几个少爷小姐也是不再参与各个府上的喜事儿和小聚。人们走过宁府的时候,都要加快脚步,以免染上了时疫。 区区三个月,已是门可罗雀。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过是因为一场奇怪的时疫。 吟书斋里,宁书和宁画正围在一起逗弄敞口瓷缸里的两条金鱼。宁书两个月前就好了,太医给了药嘱咐丫鬟若宁书有再发烧的症状再说。 “三姐,你说这小鱼儿整日里游来游去闷不闷呀?”宁画眨巴着眼睛望着游来游去的两尾鱼。 宁书笑着说:“那咱们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闷不闷呢?” “那怎么一样!”宁画想了一会儿,“不过如果能出府就更好了,李三姐姐前几日生辰,我都没能去呢。” “再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宁书笑着应着。 “三姑娘在吗?”苏妈妈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宁画看了看宁书的脸色,那一日苏妈妈奉命掌掴了宁书,宁画还以为她会记恨苏妈妈。却见着宁书脸色如常地应了一声,又让首秋去开门请苏妈妈进来。 “呦,四姑娘也在啊,那正好省的老奴再跑一趟了。”苏妈妈弯腰进了屋子,她原本有些抵触见宁书,见着宁画在这里倒是轻松了些。 宁画立刻来了精神,一定有什么事儿发生了,母亲才能让苏妈妈挨个院子通知。 “苏妈妈坐。”宁书站起来。 “不不不,不坐了。府上来了客人,夫人让两位姑娘收拾一下去前厅。” 宁书和宁画对视一眼,这都三个多月了,宁府还是第一次来了客人。 明白两位姑娘的疑惑,苏妈妈就解释:“是许家来人了。” 许家,那是宁琴未来的夫家。 “哈哈!”宁画笑着拍手,“我就知道大姐夫家里和别处不一样,不是那势力的世家。” “小心了说话,”宁书皱了皱眉,“事态特殊,不要如此非议其他世家,更何况大姐还没有出嫁,快别这么喊。” 苏妈妈悄悄望了宁书一眼,露出赞许的眼色,说:“两位姑娘先收拾着,老奴就先去前厅忙着了。” 苏妈妈走了以后宁画也是回了望画斋,重新梳洗换了身衣服才出来和同样重新梳妆过的宁书一起往宋氏的屋子那儿去。两姐妹竟是不约而同穿了嫩绿色的褶裥裙,上着对襟的短背子。已经入了夏,天气逐渐闷热起来,两姐妹的打扮反倒是添了几分凉爽的味道。 两姐妹进了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呦,这是宁书宁画两个丫头吧,快过来让我瞧瞧。”坐在宋氏身边的正是许家的当家主母,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和宋氏一比,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温婉。 宁书和宁画乖顺地走过去。 “真不错!”许夫人将两个姑娘一边一个拉到身边,一边换着词儿夸着,一边将手腕上的两个翠绿的镯子摘了下来一人一个给套在了手腕上。 宁书和宁画推辞了两句就道了谢收下。 “大姑娘和二姑娘过来啦!”苏妈妈掀起帘子让宁琴和宁棋进来。 宁琴穿着藕荷色的褶裥裙,月牙色的长衫套在外面,螺髻上插着金步摇,端庄大方。宁棋却是一身橘色的裙衫,精心梳好的双髻将这个人脸色衬托得更加姣好。 许夫人拉着宁书和宁画的手就松开了些。宁书和宁画就起身,乖乖在一侧站好。 第14节 庶女和嫡女终究是不一样的。 “见过许夫人。”宁琴和宁棋规规矩矩地弯了弯膝行了一礼。 许夫人笑了,此时的笑可比见了宁书和宁画时要真诚多了。一人一份小礼物之后,就算是和宋氏说话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宁琴。想来是对这准儿媳相当的满意。 “理应大嫂来招待,可是大嫂最近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就委屈许夫人来我这儿了!”宋氏一脸客套。 宁琴悔婚 “这是哪里的话,二夫人持家有道,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许夫人笑着说,那眼睛还在瞟着宁琴。 宋氏说:“也是母亲的住处远了些,让夫人在这儿歇歇脚,这午膳啊还是要请许夫人过去呢!”宋氏就问苏妈妈宁老夫人那边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宋氏如此说,许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更真了几分。 宁画眨眨眼,一脸天真无邪地问:“怎么没瞧着未来的大姐夫?” 宋氏嗔了她一句“没规矩。”屋里其他人却都笑开了颜。许夫人就又把宁画拉到了身边,疼惜地拍了拍宁画的手背,说道:“他自然来了,被你哥哥拉着四处转转了。” 一屋子女眷唠着家常,不多时,下人就来禀告老夫人那头午膳准备好了。众人便都起了身往宁老夫人那儿赶去,闺阁中的女儿们各个都是妙龄,少妇们也是端庄靓丽,就连那一干丫鬟奴仆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一行人结伴走着,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张仕女图般养眼。 “这许家是来定婚期的?”站在远处回廊尽头的匡策问身边的小厮。 小厮立刻上前一步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说:“回世子爷,正是!宁许两家世代交好,许家大房的嫡长子和宁家大房的嫡长女是自小就有了婚约的。” 匡策点了点,说:“这许家这个时候来宁府,也没枉费了世家的名号。”匡策看着远处的几个少女的身影又问,“宁家几位少爷姑娘的婚事都定了没?” 那小厮继续说:“宁家这一辈的长子由于是庶出,又不得喜,之前在祥王府做世子伴读,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次子宁璞是二房的嫡子,约暂时没有说亲,不过二夫人倒是暗中打探了安城各个名门闺秀,许是心里也有了思量。宁珍是大房独子,他的情况世子您清楚……” “嗯。”匡策一边往宁老爷的住处去,一边继续听身边的小厮说着。 “至于几位姑娘,大姑娘定下了许家,二姑娘自不必说了,剩下的两个庶出,听闻三姑娘先前有一门不太好的亲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家出了事,这婚事就耽搁了下来。四姑娘尚没有什么动静。”那小厮犹豫了一下,又说:“似乎宁二爷房里的一个丫鬟又怀了身孕……” 那小厮瞧着不过最老实巴交的下人,居然将宁府的情况知道的如此清楚,别的不说,但是最后一条恐怕如今的宁府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说起来许家并不算这三个月第一个来做客的人。虽说人人避宁家人不及,但是匡策却是个例外,当初他亲自将宁宗送回来,又是颇让整个朝中非议地在宁府住了些许时日,等宁家逐渐不再与外人来往的时候,匡策也搬走了,不过隔三差五就会穿着便服悄悄来看宁宗。 知道的人,人人都道匡策知恩图报。 却说这头的娘家女眷和许家的来客刚踏进了宁老夫人的院子,就听见了屋里头少年的爽朗笑声。是宁璞的,也是许家长子的。 宁琴的脚步就停下了,她犹豫了一下说:“父亲母亲那里还需要人照顾,宁琴就先回去了。” 宋氏和许夫人都停下来了脚步,而宋氏看着宁琴的眼光就有些不赞同。安城这里并没有婚前不可相见的习俗,两个人的婚事定了,男方来女方家中商讨具体日子的时候,都是要让小两口在婚前见上一面的。 许夫人自然以为宁琴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见自己未来的夫君,更何况,她已经见到了宁琴对她更是一百个满意。也不介意她进不进去跟自己儿子见面了。 宁琴知道宋氏要说些劝阻的话,索性在宋氏开口之前行了一礼,道了几次歉,把话说绝,然后就转身走了。 宁书望着宁琴的背影若有所思。此时的宁琴比起三个月前着实消瘦了不少。想起当初瞧见宁琴给自己绣婚被的幸福样子,再瞧瞧现在的她倒是对婚事一点期待都没有的样子。最近大房的确事儿多,宁琴肩上的单子也是重的很。 宁书望了一圈身边的人,隐约觉得在外没落的是宁家,在内没落的却是大房。 宁琴的婚事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大房只有宁琴一个人出来迎客,而此时又是躲了…… 宁画拉了拉宁书的袖子,递了她一个眼色。宁书就朝前去看。 许家长子许慕白和自己的弟弟宁璞站在一起,他比宁璞高了一个头,人挺拔而潇洒。宁书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果然安城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号不是假的。 可是这份潇洒,宁书一点都不欣赏。 卢氏一直病着,许夫人在宁老夫人这儿用了午膳以后就过去瞧她了。听闻许夫人过来了,卢氏自然硬撑着从床上下了地。两家人就把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初十。 两家人都是一脸喜气,却不想卢氏前脚回了自己屋子歇着,许夫人和许家公子还没有离府,宁琴就跪在院子当中。 她,拒婚。 “大姐你这是闹什么别扭,许家家世好,许少爷又是那般出色,大姐你还有哪点不满意?”宁棋皱着眉埋怨。 “就是呀!”宁画也劝,“这可是多少人羡慕的好姻缘呀!” 望着宁琴冷静的面孔,宁书叹了口气,就将原本打算劝阻的话咽了下去。宁琴虽说性子直,单从来不是莽撞的人,她今日这般说不准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许夫人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而站在她一旁的许慕白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宁琴。 宁老夫人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说:“琴丫头,今日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莫不是有什么难处?”宋氏在一旁询问。 可是任由众人怎么问,宁琴就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见着场面越来越尴尬,宁老夫人马上要发火的脸色,宁书立刻上前了两步,先是行了一礼,才说:“大伯一直没有醒来,大伯母也是病着,就连幺弟身体也不是很好。大姐一定是不安心家里呀。” 宁老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宁书便去拉宁琴的袖子,宽慰着:“大姐不要担心了,前几天大伯还又醒了一次呢,要不了多久定会好了。等大伯好了,大伯母的心病去了自然也会好起来。现在你更应当让大伯母宽心呀。” “琴姐儿当真是孝心,可是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也未必帮得上什么忙的。”许夫人走过来握着宁琴的手,“兴许你和慕白成了亲,这喜事一冲,就把晦气冲走了呢。” 也不知道冲喜这个说法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可是一直以来后宅里有大多数都信这个。 宁琴张了张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塞了回去。 站在远处的许慕白,不顾下人们偷偷投过来的目光,笑着问宁琴:“若不是慕白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你嫌恶?” 原本就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哥儿,一脸坦然地说出这话,更是让许多下人暗暗埋怨宁琴不知好歹。 宁琴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她既不回答许夫人又不回答许慕白,而是大声说:“父母有恙,宁琴这个时候嫁了就是不孝!请恕宁琴不能嫁!” 许夫人越发觉得宁琴是个极重孝道的好孩子,急忙替她找个台阶,朝着宁老夫人说道:“我瞧着这婚期也有些仓促了,要不然再缓两个月?” 还不等宁老夫人开口,宁琴直接说:“为了照顾父母,和幼弟,宁琴三年内都不能嫁!” 许夫人握着宁琴的手就有些僵硬,真是继续握着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宁琴和许慕白同岁,都是十六了,三年?哪一方可都等不起。这是悔婚的意思啊! “胡闹!”原本坐着的宁老夫人一下子坐起来,原本手里拿着的茶杯也猛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杯里的茶水洒了一桌子。宁家的晚辈都是心下一惊,知道这位祖母是真的动了肝火。 “我白养了你十六年!白教导了你十六年!”宁老夫人指着宁琴的手气的发抖。 “您消消气,消消气!”瑞月和子月急忙一人一边扶着宁老夫人。宋氏也急忙打圆场,说道:“大姐儿指不定最近几日忙里忙外累糊涂了,你们这几个丫头还不赶紧扶着自己主子回去休息休息!” 宁书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初夏和卯夏急忙过来一边劝着宁琴,一边就是要硬搀着她离开。 “祖母快别气了!”宁璞劝。 “祖母身子要紧啊!”宁棋也劝。 就连宁画也去了宁老夫人那里。 宁书望着明明眼中有泪却硬撑着的宁琴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去宁琴身边拉了她一下,一边说着:“我带大姐先去歇着了”,一边和两个丫头暗中使劲儿将宁琴拉走了。 心有所属 一到了听琴斋,人前硬撑着的宁琴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趴在自己的香榻上就哭了起来。起先还是把脸藏在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过一会儿就哭出了声,哭声越来越大。 这还是宁书第一次见到一向要强的宁琴哭成这样,就算是小时候她犯了错,被她父亲狠狠训斥都没有落过泪。 宁书询问地望了望初夏和卯夏两个丫头,两个丫头都是低着头说不出什么。也不清楚她俩丫头这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不过她们两个毕竟是宁琴的贴身丫头,宁书也不好多问。她无奈轻叹了一声,一下一下拍着宁琴的背,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不过一直守着。 宁老夫人和宋氏都派了人来打听消息,宁书摇了摇头,几波打听消息的丫头都回去了。 “大姐,你这样哭下去也不是法子呀,若是传到伯母那里,恐怕她要着急的。”宁书知道宁琴故意趁着卢氏不在的时候才拒婚正是极在意自己的母亲。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宁琴一直哭下去也不是法子,只好抬出她母亲来劝她。 宁琴听了宁书这话果然慢慢止了哭。 “姑娘一定饿了,奴婢们去给姑娘准备晚膳!”见如此,初夏和卯夏两个丫头都是一脸喜色。 宁书自然不放心宁琴没有离开,劝着她吃了些东西,最后索性在听琴斋住下。 两个丫头感激地望着宁书,若有宁书开导自家姑娘那当真是极好不过的了。这一段日子她们姑娘心里苦着呢…… 望着坐在窗边一直不肯说话的宁琴,宁书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说道:“虽然入夏了,可最近的天到了晚上还是凉的。”见宁琴还是没有表情也不肯说话。 宁书就说:“你就这个样子把心事闷在心里,别人怎么帮你!” “你又帮不了我。”却不想宁琴突然说话了,“谁都帮不了我。” 宁书就试探着询问:“不仅仅是因为大伯和大伯母对不对?” “三妹妹,我现在终于懂了你当初宁肯自伤身体自损名声都不肯嫁的心情了。”宁琴低着头,小声说着,“我也不想嫁了……” 宁书就不懂了,她当初不想嫁那是因为在她的观念里接受不了秦家那个不成体统的样子。如今仗着接二连三的变故,这婚事算是拖下来了,可是宁书心里清楚宁家不会一直这样,她和秦家的婚事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那么,宁琴为什么不想嫁呢?宁书心里不明白,也就问了,“大姐,我不懂。” 宁琴突然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猛地抓住宁书的手,说:“你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好好好!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宁琴抓得宁书手都疼了,这还是宁书第一次见宁琴求人,望着这一双根本不像宁琴的祈求的眼睛,宁书根本没有拒绝的想法。更何况,这个姐姐一直是对自己很好的。 “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帮你?” 宁琴怔了一下,心里犹豫,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坚定地望着宁书说:“帮我带信给一个人!” 宁书心中大骇,她这个姐姐,这个姐姐是…… 天啊…… 宁书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 宁琴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直接说:“我知道我这样不应该!是宁家的耻辱!可是!我一想到我不能嫁给他,这辈子要侍奉另外一个男人一辈子就觉得活着没什么念头了!” 宁琴的话狠狠撞击着宁书的心口,使得宁书半张着嘴根本说不出话来! 瞧着宁书的神情,宁琴有些绝望,她喃喃着说:“我知道连你也要瞧不起我了,可是我不敢跟别人说,两个丫头不敢帮我,也帮不了我送不了信。我原以为你也懂不想嫁的那份心思……” 宁琴说着,就又落下泪来。 宁书勉强压下心里的震惊,握着宁琴的手,斟酌着语句劝道:“之前姐姐也说过咱们世家的女儿,就是棋子,那婚事不过是长辈们与人相处的盘算。门当户对,家世清白,人也不错,那就是极好的姻缘了。更何况咱们宁府如今的形势,这婚事就更推不得了。” 宁书说的这些道理,宁琴已经想过很多遍了,如今再听一次只觉得麻木。她望着宁书,说:“这些道理不用你教我!我就问你愿不愿意帮我!” “大姐别说了!”宁书站起来背过身不去看宁琴那双绝望的眼睛,“这个忙我不能帮,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大姐你还是……忘了那个人吧!” “你走吧。”宁琴闭着眼,也不看宁书了。 “大姐,你……”宁书转过来,望着宁琴。 第15节 “走!”宁琴又是喊了一声,这一声太高了音量,使得初夏和卯夏都在门外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宁书无奈,只得一咬牙走了。 宁书一走,宁琴又伏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听见脚步声,哭着训斥:“你们两个不要再来吵我了!出去!” “那个人到底是谁?”宁书一出了宁琴的屋子被冷风一吹,脑海中就不断浮现着宁琴绝望的样子,那绝望的样子她太眼熟了。虽然原因不懂,可是她宁书对这一种绝望的感觉感同身受。 宁琴抬头看着苦着一张笑脸的宁书,就一下子笑了出来。 门重新被掩上,初夏和卯夏两个丫鬟都是在外间守着。熄了灯,两姐妹就在一张床上躺下来。 “那个人,你也见过。”宁琴轻叹了一声,终于说了出来。 宁书心中惊讶,她见过? 宁琴黑黑的眼睛望着屋顶,继续说:“父亲被送回来的时候,我吓坏了。我好怕就这样失去父亲了,我急着想冲进去看看他。却不想被人拦着,一怒之下,我打了他一巴掌。” 宁书惊讶地张大了嘴。 “是的。”宁琴苦笑,“那个人啊,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哥儿,也不是什么才子文士。而是一个小小的将士。指不定家里都是粗鄙的农户,吃不饱穿不暖呢……”宁琴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宁书的手在身侧摸了摸,最后握住了宁琴冰凉的手。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给她点温暖。 “阿书你知道吗?他的样子总是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那些日子我好多次想要去看看父亲,都是被他拦下来。有一次啊,下着大雨,我撑着伞站在门口非要进去。他呢,自然是被雨淋着,他都被雨水浇透了呀!可是就那么站在门口胳膊一横不让我进去……”宁琴慢慢陷入回忆里,“我都被自己的无理取闹惊到了,到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进去见父亲,还是想见见他……” 宁书觉得有点荒唐,脱口而出:“就因为见过几次就莫名其妙动了真心,妹妹还真是不懂!” 宁琴就笑了,说:“有些人,就算是瞧见了那么一次,他也是与众不同的。” 宁书刚想说这太荒唐了,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身影,那到了嘴边儿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是大伯的手下?”宁书摇了摇头,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若是便不用求妹妹帮忙了。”宁琴苦笑,“他是和王长子的部下。” 宁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宁琴说的是匡策。宁书有些结巴:“他,他不是常来府上吗?” “谁?”宁琴说,“后来小世子爷搬出朱律院的时候,他也跟着撤走了。” 宁书咬了咬嘴唇,幸好熄了灯,宁琴又是有心事根本看不出来她的慌张。宁琴明明说的是那个将士,她怎么就不由自主说到了匡策呢!真是的! 宁书偷偷舒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问宁琴:“他已经不在府上了,你要我怎么送信?难不成去王府吗?” “自然不是。”宁琴反握着宁书的手:“就算是平日里你都没有缘由进王府,更何况如今宁家犹如被软禁了一般。” “那要怎么做?” 宁琴抓着宁书的手就更紧了,说:“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士,却是世子爷非常得力的帮手,世子爷也是极看中他的!世子爷近些日子时常来府上……” 宁琴一口一个世子爷,让宁书的心都跟着乱了。 “我的大姐,你总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求世子爷帮忙吧!”宁书打断宁琴的话。 半天等不来宁琴的解释,宁书心下暗道一声“糟了”,她这个大姐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她去找匡策帮忙吧?这怎么可以! 宁琴坐起来,抓着宁书的两只手,说:“这事儿只有两个丫头和你知道了!初夏和卯夏虽然对我忠心耿耿可是终究是两个丫头根本没有资格跟世子爷说话!我母亲病着,我不能让她忧心。我原本想着寻宁棋帮忙,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我和她的走动越来越少,姐妹情分也是越来越淡。我真是怕告诉了她她会直接告诉祖母!宁画又是个凡事不愿粘身的精明鬼!我……” “你别说了!这个忙我帮不了!” 小将丁纵 一大早宁书从听琴斋出来,她握着手里的折扇,心里沉甸甸的。 “许家人走了没有?”她问身边的关关。 关关低声说:“走了的,昨儿就走了。老夫人说大姑娘是因为父母的事儿一时糊涂,这婚期还是照旧。” 宁书皱着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不想趟这淌回水。可是无论她是嫡女的时候还是庶女的时候,宁琴都对她不错。更何况宁琴那个样子,她看了也真的是不忍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琴平日里待人好,得了善报。匡策两日后来宁府的时候,身边的那个常跟着的小厮没有来,跟着的正是那个夺了宁琴芳心的小将士。 说来也巧,匡策原本次次来都是看望宁宗,而后来逐渐和宁老爷熟悉了,两人交谈甚欢,竟成了忘年之交。上一次匡策来宁府的时候正巧和宁老爷说到这一次边疆打仗的事儿。宁老爷半生戎马,如今年岁大了可仍旧有一份上阵杀敌的心,听匡策说起打仗的事儿。那年迈的双眼就放出了亮光。天色晚去,两个人的话却没有谈完,匡策讲得嘴都干了,所以这次来就想偷个懒。边关的时候,那小将一直跟着匡策,又是口才极佳。所以匡策就带着他过来了。 却说这小将名丁纵,小时候家乡遭到战火的洗礼,他一家人都不在了。他流浪了几年等够了年纪就参了军。他在家里排行老六,自小就被唤着丁六。后来匡策见他不仅骁勇善战,而且脑子灵活,就收到身边用了。这丁纵也是匡策后来给他起的名字。 宁府的布局,比较奇怪,宁老爷所住的地方最为偏里。而匡策毕竟是外男,所以他每次去宁老爷那儿的时候都是要绕着宁家外围,走那一条比较僻静的绕宅小路。 这条笔直的青砖路两旁栽着翠绿的玉兰,走过的时候衣带上都不禁要染上玉兰的香气。 匡策和丁纵在路的这一头,宁书带着关关在路的那一头就相遇了。跟在宁书身后的关关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青色的花瓶,里面插满了刚摘的新鲜荷花。 错身的时候,宁书低眉,双手相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匡策点头回了一礼。然后两个人就此擦肩而过。 “哎呀!小心!”关关忽然惊呼一声。 瓷器摔碎的清脆声和哗啦啦的水声也一同响了起来。 匡策向一侧跨了一步,回头看去,就见小侍女慌慌张张地道歉。匡策躲得及时并未沾染一滴水,然而丁纵却被花瓶里的水浇湿了,长衫的下摆湿了大片。 “怎么这么不小心,成什么样子。”宁书蹙眉轻斥,关关慌忙跪下,连连喊着:“奴婢知错,姑娘恕罪,世子爷恕罪。” “无碍。”匡策看了一眼丁纵,“要不你先回府吧。” “不用不用!”丁纵随手扯了扯湿皱的长衫衣摆,“这日头足着呢,等咱们到了说不定都吹干了。” 匡策点头。 眼看着这一主一仆当没事儿一样要走了。宁书悄悄拉了关关一把,关关急忙又说:“世子爷留步呀!” 匡策果然停下。 关关挠了挠头,说:“奴婢瞧着不能一会儿就干呢,不如奴婢带这位小将士去换身衣服?” “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了!”关关刚说完,丁纵就直接拒绝了,他又转身对匡策说:“爷,咱们走吧。不碍事。” 匡策抱着胳膊一眼都没有看关关,而是看着宁书。 宁书强作镇静地说:“世子爷是客,如今因为下人使得世子爷手下的人弄湿了衣裳,是我们的不是了。不远处就是二哥的住处,让我这蠢婢带着他去换身衣服吧。世子爷若是着急先过去便是,待他换好了衣服再往前头去了服侍世子爷。” 匡策神情莫测的笑了一下,道:“那便依三姑娘的意思罢。”摆手阻下丁纵要拒绝的话:“你这样去见宁大人着实不当,处理好了去寻我便是。” 匡策说完跟先往前头去了。 丁纵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不过毕竟是在宁府上,匡策又下了命令他只好跟关关去换衣服了。不过走了一会儿他越想越不对劲。他一个下人换衣服这种事,一个丫鬟领着就够了。怎么宁家的三小姐也亲自跟着?他这般想着就停下了脚步。 “我正好要去二哥那儿有些事,顺路而已。”宁书随意说着,心里却沉甸甸的。匡策不在这儿了,她倒是有空打量起丁纵来。不知道是不是宁书眼拙,她是一点没看出来丁纵哪里好。 “你叫什么?跟在世子爷身边多久了?”宁书斟酌着语句问。 丁纵摸不透宁书的心思,小心回答:“回三姑娘,在下丁纵,跟在世子爷身边已经四年多了。” 宁书更想问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宁琴,然而这话却问不出口。拐过一片藤墙,左右无人,宁书就停下了脚步。丁纵默契地也停下,问:“三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吩咐?” 宁书心下挣扎起来,她这么做到底是对宁琴好不好?她心里清清楚楚嫁给许慕白,宁琴以后的日子自当是好的。也许她就应该假意送过了信,骗宁琴丁纵心里根本没她。可是宁琴哭红的眼睛就不由浮现在宁书眼前。 “三姑娘?”丁纵见宁书不答话反而发呆起来,又换了她一声。“世子爷还在前头等着,三姑娘若是没什么吩咐……” 宁书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正视丁纵,说道:“吩咐倒是没有,只是一位友人托我带份礼物给你。” 宁书握折扇的手紧了紧,终于将折扇递给丁纵。 丁纵疑惑地接过宁书递来的折扇,还来不及打开,就听宁书有些急躁地说:“我只是来二哥这里顺路遇见了你而已,我也没给过你任何东西。” 说罢,自己提裙就快步走了。 “奴婢带公子去换衣服。”关关笑嘻嘻的,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丁纵带着疑惑跟着关关去换了一身长衫,然后他打开手里的折扇。明明是一把普通的折扇,究竟是何人赠的?丁纵对着阳光举起折扇,然后他的眼睛逐渐眯起来。 在这安城他是匡策身边规规矩矩的手下,然而多年的军旅生涯,这点小花样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不就是在折扇夹层里藏了一封信嘛。 丁纵赶到匡策身边侍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匡策当时并没有过问,甚至还跟宁老爷引荐了丁纵,夸他战场上骁勇善战,也善智谋。 果然赢得宁老爷吸引,问了丁纵好些话。 出了宁府,匡策伸出手挡在丁纵面前。 丁纵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然后做出一副不解的神态望着匡策。 匡策若有所思地看了丁纵那一身新的长衫,道了句:“这衣裳,你穿着倒是合身。” 姐妹争执 却说关关领着丁纵去换衣服,宁书便一个人先走了。自然,也没有去找她二哥。宁书沿着青砖小路走了一会儿,拐过一道月门,就看见宁棋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她。 那眼睛里的恶毒竟是一丁点都没有掩饰。 宁书就愣了一下。她们两姐妹自打互穿了身子以来,这个宁棋可是处处谨慎小心。原本的她性子乖僻,并不是讨人喜欢的样子。然而这段日子,她先是处处表现得端庄得体,又是在暗处先模仿了嫡女的笔迹,后又处理掉了两个贴身丫头,甚至想要下毒害死真的嫡姐。等到了她和匡策的婚事定下后她大概是觉得已经万无一失,便躲了起来不再应付宁家人,只等着出嫁,迎接自己美好未来。 若不是宁书真的见识过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庶妹是个这么谨慎和有心计的人。也正是因为她的谨慎,使得就算只有两姐妹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假宁棋也保持着谨慎的作风。 所以,今儿个是怎么了? “刚刚我都看见了。”宁棋说出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宁书轻笑,“关关年纪小,总是毛手毛脚这次的确是莽撞了。等回去了我也要训训她才好。”宁书知道刚刚将折扇塞给丁纵的时候地处偏僻,各个角度都是死角。宁棋能看见只能是关关把花瓶打破弄了丁纵一身的场景。 “哼!”宁棋冷哼,“你不要在这里跟我装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宁书就微微偏着头,侧着眼睛瞧宁棋,缓声问:“哦?三妹妹可并不懂二姐姐的意思。” 宁棋上前两步,靠近宁书,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你!我已经完全取代了你!就算你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再信你!所以你就不要再动歪心思想要我的东西!” 宁棋这话,宁书就真的不懂了。 瞧着宁书有些懵懂的样子,宁棋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忍下了给宁书一巴掌的冲动。冷笑着说:“别跟我装糊涂!世子爷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你就别动些下·贱的手脚去勾搭人!” 宁书猛地将宁棋向前推开,又向后了两步。睁大了眼睛瞪着宁棋,愤愤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因为激动,宁棋差点向后跌去,她一站稳就冲着宁书低吼:“怎么我冤枉你了?难道你不是打世子爷的主意?原先祥王世子在府上的时候,你就动歪心思!如今和王世子来了你也这样!真是前一个秦丘榆后一个江远晨!现在连两个世子爷都想垂涎!” 宁书胸脯起伏,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冷眼瞧着宁棋:“不知道是谁当初对着匡元说出倾心久已,愿意为妾这样的话。又是谁自小就跟自己的表哥两情相悦!这些可都不是我做的。” “你胡说!”宁棋恼羞成怒,抬起手就朝宁书的脸打下去。 手腕却被宁书牢牢抓住,宁书看着她,甚至轻笑了一下,道:“因果轮回,莫要以为现在安宁就一世太平,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罢了。” 第16节 “你放手!”宁棋努力扯了一下自己的手,却不想宁书抓得紧,并没有挣脱开。“你这个没有尊卑长序的贱丫头!快放手!” 宁书望着宁棋的目光就更多了几分鄙夷,她放开宁棋的手腕,自己又是向后退了两步。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何必拿出现下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宁书拽了拽刚刚因为拉扯有些乱的衣角,“你这个样子,可真的丑陋得很。” 宁棋就恨宁书这个样子!自打小的时候,她想要什么东西都得等娣姐挑好了捡剩下的,她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个娣姐就是这样样子教育自己!如今两个人换了身子,她看着自己曾经的脸露出娣姐那副她最讨厌的神情来,她心里就更厌恶了! “哈哈哈”宁棋突然笑了,“是啊,有些事情的确是只有你知我知。身份不一样了,我自然有法子治你!觊觎世子爷?哈哈,我偏偏要去跟母亲说让你赶紧嫁给秦麻子!” 宁书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宁棋继续挑衅,道:“怎么?生气?可是现在的你生气有什么用呢?嗯?”宁棋又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宁书,在她耳边挖苦,“世子爷是我的,我的东西,你休要再打主意!” 宁书眸中的柔光一点点冷下去,她侧首睥着宁棋有些扭曲的脸,说:“你的?” 尾音轻扬,带着她昔日还是宁家嫡女时的骄傲。 宁棋突然没由来得心里慌张,她声音尖利,带着她自己都害怕的颤抖,说:“当然是我的!嫡女的位子是我的!一等一的婚事也是我的!他匡策更是我的!” 宁书就慢慢低眉,将那一双发冷的眸子藏起来,低声说:“那你可要把自己的东西都看好了,当心一个不留神被别人抢了去。” 宁棋自打捡来这个嫡女的身份本就心虚,日日寝食难安。今日见了宁书故意接近匡策,她所有的恐慌立刻被点燃了!她要嫁去王府!成为未来的王妃!那样就永远都不会有人揭穿她的秘密了! 于是,她奋力去推宁书。 一个惊恐,一个冷静。输赢自然不必说。宁书轻易地躲在一边儿,宁棋就那么重重地摔在地上。 大红的新裙子就那么脏了,梳得精致的发髻乱了,连发间插着的金步摇也掉了下来。宁棋转过头来,恶毒地盯着宁书,放高了音量吼:“你敢这么对我!” “二姐姐还是小点声比较好,别让下人们听见了。”宁书还是那个冷冷的样子,她朝着宁棋伸出手,“二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跌倒了呢?快起来罢,地上可凉着呢。” “假慈悲!恶心!”宁棋觉得自己胸口憋了一口闷气,她想撒撒不出来。 宁书抬了抬眼,睥着宁棋,道:“大姐正往这边过来呢。” 宁棋立刻就闭了嘴,搭上了宁书的手,愤愤起来。 “呦,二妹妹这是怎么了?”宁琴一直在等宁书的消息,左右等不来人就来寻宁书了。路过这里,瞧着这两姐妹的样子,莫不是起了争执?“瞧着这头发都乱了,衣服也脏了。” 宁棋摆出笑脸,说:“没想到这青砖路这么滑,一不小心就摔了,幸好三妹妹正巧经过,扶我一把。” “身边怎么也不带两个伺候的人。”宁琴皱了皱眉,就对着身后的初夏吩咐,“快带二姑娘回去梳洗一番。”她又是嘱咐宁棋下回身边该带着人才妥当。 宁棋笑着谢过宁琴,就托着初夏的手走了。临走前还深深地望了宁书一眼,因为背对着宁琴和初夏,她望着宁书的这一眼就肆无忌惮地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宁棋刚刚走远,宁琴就立刻握着宁书的手。 那手冰凉而颤抖。 大爷醒了 藏在折扇里的信就像石沉大海了一般,丁纵没有任何回信。甚至匡策接下来两次来宁府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跟来。 宁书就眼瞅着宁琴从焦灼地等待,逐渐变得越来越沉默。不过五六日的光景,整个人都是瘦了一大圈。每次宁书想要劝慰她的时候都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唯有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守着她。 “大姐,你多少吃一点,何苦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宁书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一口未动的晚饭。“祖母刚刚还问了你呢。” 宁书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就吩咐初夏和卯夏拿下去重新热一下。 “多少吃一点才好,”宁书在宁琴身边坐下,“大伯母的身子不好,这些日子大家都瞒着她。就这样昨儿她还问了怎么几日不见你了。若是让大伯母瞧见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该多担心呀。” 提到卢氏,宁琴死水一样的眼睛终于有了丝挣扎。 宁书狠了狠心,继续说:“大姐你想过没有,就算丁纵回了信又能怎样?家里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你难道还要学着戏本上的人那样私奔吗?” 宁琴咬着嘴唇,脸上挂着倔强。 宁书就握着宁琴的手,缓缓说道:“大伯和大伯母都是这样,阿珍也只不过三岁。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要怎么办?身为二房的人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是念着姐妹情分,我不得不提醒姐姐,你难道没发现整个宁府已经是二房的了吗?” 宁琴震惊地望着宁书半天说不出话来。 “名义上,宁府的继承人是阿珍。可是他才三岁啊!如今父母这个样子,再有一个让人诟病的亲生姐姐。”宁书停顿了一下,“大姐你莫不是忘了阿珍为何一直身体不好,后宅是什么样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要说了。”宁琴转过身抱着宁书,将自己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眼泪顺着宁琴的眼角淌下来,她抱着宁书轻声呢喃着:“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气不过他为何连一个答复都不给我……” 宁琴开始吃饭了,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照顾父母双亲,陪着幼弟,做事稳重,礼数周全,又变回了那个掌家的宁家嫡长女。 可是宁书知道呀,这个嫡姐的眼睛里永远失去了原本的那一份澄澈。 这一日宁书正抱着老猫窝在窗边的藤椅里,眯着眼睛让阳光从窗外洒在她的脸上。 关关偷偷瞄一眼自家姑娘就忍不住笑,“姑娘,这花花草草需要晒日头才长得结实,可没见了谁家的小姐这么晒日头的。” “这你就不懂了,人也是越晒越结实的。”一旁缝着针线活的午秋笑着放下手里的活儿,“这里头可还有一个典故呢。” 关关就凑过去听。 “这还是前几年几位姑娘年纪还小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二姑娘啊就总往外跑,口口声声说着多晒日头人才能少生病。当时老爷还夸了,让几个姑娘都多出门晒晒日头。” “那些过去的事儿有什么好提的。”宁书说了这么一句,挪了挪身子继续闭着眼小憩。 几个丫头讪讪地住了口。 “姑娘!”首秋一脸喜色地推门进来,“大爷醒了!” 宁书睁开眼,立刻坐起来,一边招呼关关给她准备衣服,一边细细打听。宁宗这三个多月醒过几次,可最好不过睁开眼呓语几句。 “是真的醒了!”首秋笑着说:“人还喝了几口白粥呢!” 说话间,关关已经服侍宁书穿好鞋子换上一身衣服。午秋给宁书挑起帘子,宁书就往大房去了。还没走到呢,远远就瞧见院子里头人声嘈杂,带着喜气和笑声。 “大伯怎么样了?”一进屋子就瞧见一脸喜色的宁琴,这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宁书第一次瞧见宁琴笑。 因为之前的事,宁琴对宁书格外亲切,她笑着对宁书说:“父亲终于醒了!吃了粥,现在歇着了。父亲醒了,母亲的病也快好了!” 宁书握了握宁琴的手,也跟着她高兴。 “爹爹!我要爹爹!”宁珍由奶娘抱着进了屋子,已经是夏天了,可是宁珍还是穿得严严实实。他三岁半了,个子很矮,又极消瘦。瞧着比同龄的孩子小了许多。 “这……”宁琴有点犹豫,宁宗刚刚醒来,那屋子里满满都是病气,宁珍身子又弱,真怕再染给宁珍。 宁珍挣扎着从奶娘怀里跳下来,踉跄着走到宁琴身边,去拉她裙子,奶声奶气地说:“阿珍想去看爹爹,阿珍想爹爹了!” “就让他进去瞧一眼吧,大伯想必也是极想他的。”宁书看着这一对姐弟,说着。 宁琴就蹲下来,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宠溺地说:“好好好,阿姐抱你进去瞧父亲。可是父亲还没有完全好,咱们不能留久了扰了父亲好不好?” “好好好!”宁珍一直点头,“阿珍一定听话!” 宁琴就抱起宁珍,往宁宗的屋子走去,刚走两步。卢氏身边的杏月就来传话,原来是卢氏喊宁琴过去。 “大姐你先去,我带阿珍过去。”宁书伸出手就把宁琴怀里的宁珍接了过来。 “别让阿珍在屋里留久了。”宁琴又是嘱咐几句,才匆匆往母亲那去了。 宁宗躺在床上,宁老爷和宁老夫人都坐在床边望着他,口里说着“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二爷宁奉和宋氏都站在一旁,皆是一脸喜色。屋子一旁还站在五六位大夫,江宏也在其中。 瞧着宁书把宁珍抱进来了,宁老夫人有点不高兴,她皱了皱眉,说:“阿珍身子弱,你带他进来做什么。” 还没等宁书解释,宁珍先朝着床榻上的人伸胳膊,嘴里还喊着:“爹爹!阿珍想爹爹!” 闻声,躺在床上的宁宗就想起来,见势,宁老夫人和屋里几个丫鬟就去扶他。早有丫头将三个软软的枕头放好让宁宗倚着。 “快来给我瞧瞧……”久病初愈,宁宗的声音沙哑中带着虚弱。宁宗离安城的时候宁珍还不会走路,这一走就是一年多,他当然想念自己这个宝贝儿子。 宁书就抱着宁珍朝着床榻走过去,她没有将宁珍放下,而是在床边站好,说:“宁三知道分寸,大姐也吩咐过了就抱宁珍进来给大伯瞧上一瞧就抱走的。” “三姐姐坏!要抱阿珍走!”宁书怀里的宁珍皱着眉,挥舞着小爪子就朝宁书的巴掌小脸拍了过去。 屋里人本来都是喜气洋洋,瞧着宁珍调皮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许胡闹。”倒是病榻上的宁宗板着脸训斥宁珍,“没人教你长幼尊卑吗?” 宁宗的声音不大,但毕竟是个做将军的。就算是小声说话都带着不怒而威的味道。宁珍就瘪了嘴,想要哭的样子。宁书赶忙一边拍了拍怀里的宁珍,一边解释:“不碍事的,阿珍平时最是懂事,这是见着父亲高兴着呢。” 宁宗的脸色便缓和了一点,说:“别让你三姐抱着了,下来我瞧瞧。三丫头快去让太医瞧瞧脸。” “嗳。”宁书应着,就将宁珍放下。朝着一角的几位太医那儿走去,宁珍人小力气也小,刚刚那小爪子一挥宁书一点都不觉得疼,只不过宁珍的指甲不小心划过了宁书的脸。破倒是没破,不过倒是红了一条印子。 “有劳太医了。”宁书脸色平静地走到太医那,并没有看江宏一眼,仿若他不存在一般。 “大爷……”卢氏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进来。瑞月急忙掀起帘子,宁琴扶着卢氏就进来。 宁宗的目光从宁珍身上移开,看向门口脸色苍白消瘦了一大圈的卢氏,皱眉轻斥:“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吗?” 原本卢氏只是有点哽咽,可是听见了宁宗的声音,这眼睛一下子就下来了。“当初是谁答应我会好好回来的!你这个不守信用的人!” “哎呀!”宁宗一时嘴笨,“这不是好好的吗……” 宁家长子宁宗在外驰骋沙场是一位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优点让整个安城的后宅都夸。成亲十七载,从未纳妾,和结发妻子卢氏举案齐眉早已是安城一大佳话。 角落里的宁书望着久别重逢的一家人,鼻子有点酸。宁书偷偷去瞟宋氏,然后立刻低下头来不敢再多看。拿着太医给开的方子,宁书收了收眼里的情绪瞧瞧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出了屋子。 站在屋子外面,宁书依然能够听见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她就想起了江姨娘,宁书就想去看看她。 “三姑娘!” 宁书还没出院子,一个丫头叫住了她。 “江大夫让奴婢把这药膏带给您,他说每日临睡前抹一次,抹了之后不要吹风不要碰水。”小丫头将手里的碧绿小瓷瓶塞给宁书又急急忙忙跑回去了。 意欲不轨 踏进江姨娘屋子的时候,宁书不自觉就停了脚步,这里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无论外面怎么变,这里都不曾改变过什么。宁书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好像回到了刚刚发生变故的那段日子。慌张、绝望、无措,还有心里的挣扎。 “三姑娘过来了。”江姨娘今天难得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在窗边的方桌旁坐在,在绣什么东西。 “姨娘在绣什么?”宁书含笑走过去,她还记得当初面对江姨娘时的犹豫,一眨眼居然过去怎么久了。宁书走过去,在江姨娘身边坐下。见江姨娘在绣一件浅红色的背子。 “给你做件衣服,你年纪也不小了,早晚是要出嫁的。”江姨娘也不看宁书,仍旧目光温柔地低着绣着手里的衣服。 提到出嫁,宁书心里就顿了一下,不过江姨娘慈祥的样子很快扫光了她心里的不快。瞧着江姨娘手里的线渐短,很就用尽了。宁书拿起绣筐里的红线来,拉出适宜的长度,剪短,然后递给江姨娘。 江姨娘接过红线,抬头瞧宁书的时候,“呀”的一声惊呼,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过宁书的脸仔细瞧着,嘴里还在碎碎念:“这又是怎么划伤了?瞧过大夫了没有?姑娘家脸蛋是极重要的,可不能马虎了!” 江姨娘的屋子暗,宁书刚刚进来的时候,江姨娘忙着手里的活计竟没有注意到宁书脸上的划痕。 “不碍事的,是阿珍不小心划过的。大夫已经看过了,也开了药的。”宁书目光柔柔的缓缓回答。 第17节 江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又说:“听说你大伯醒了,府上都跟着高兴,你这个时候去求求你母亲兴许有用呢!” 宁书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在嗓子里滚了又滚,最后轻声说:“我知道怎么做的。” 江姨娘叹了口气继续手里的活计,宁书就在一旁陪着。曾经的宁书从来都不会想到她会陪在一个姨娘的身边,帮衬着她做着针线活。她更不会想到,整个宁府,如今也只有在这个姨娘身边的时候才会难得的心里宁静。 “对了,前几日啊给你哥哥纳了双新鞋子。他好长时间也没回宁家了,你看看有没有机会托人带给他。”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江姨娘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说道。 “嗯。哥哥许是忙吧,毕竟是跟在世子爷身边的。”宁书脑海里就浮现了宁珏那副桀骜的样子来,嘴角就勾了勾。 在江姨娘那儿用过了晚膳,宁书才让关关抱着江姨娘给宁珏做的新鞋子回吟书斋。 半路经过荷花池的时候,宁书隐隐约约听见了细微的哭声。 “关关,你听见什么声响了没?”宁书问身边的关关。 关关皱着眉听了听,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呀,除了水声没听见什么呀。” “哦。”宁书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往前走了一段,那压抑的哭声就更明显了。这次连关关也听见了。宁书朝着关关使了个眼色,关关就猫着腰瞧瞧朝着荷花池旁的假山后走去。 假山后面,一个丫头捂着脸不停地哭。 “清荷姐?”关关唤了一声。 那名叫清荷的丫头身子一僵,立刻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转过身来,瞧着只有关关一个人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莫不是哪个妈妈训你了?”关关上前两步,取了塞在身侧的帕子就给清荷擦脸上的眼泪。清荷比关关大了两岁,关关刚来宁府的时候就是和清荷住在一个屋子,清荷性子柔顺待人亲切,没少帮助关关。后来丫头们都分了院子照顾自个的主子,关关被分到宁书的院子,而清荷被分在二爷的院子。两个人才分开住,平日伺候主子联系也慢慢少了起来。 “没事没事。”清荷摇了摇头,可是那眼睛还是不停地往外淌眼泪。 “真的没事?”关关眨眨眼,她从小就机灵,知道清荷这是不愿意跟她说实话。 清荷点了点头,仔仔细细擦了脸上的泪痕,又是勉强摆出个笑脸来。握了握关关的手,说:“我真的没事,好了,我要回去伺候二爷了。你……” 关关也无奈,清荷不愿意多说,她也不勉强,只好宽慰:“都是服侍主子们的,有时候受了委屈也是难免,受了什么委屈清荷姐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要是心里难受,就找关关说说。” 清荷点头应着,就出了假山后头,往前院走了。 关关叹了口气,都是做奴婢的,不说自家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训斥几句,就算平时年纪大的妈妈们或者是资历高的丫头们也是经常欺负的。这些呀,关关都懂。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回去寻宁书。简单告诉宁书是一个丫头受了委屈,宁书也没有再过问什么。 却说当今圣上有心考考匡策的学问,把他留在宫里问了许多书本知识,又是问了些匡策打仗时候的事儿。匡策直接在宫里用了晚膳才出宫。于是,当匡策得知宁宗醒来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远处的月牙已经攀上了天边。 “哦。” 得到宁宗醒来这消息时,匡策的表情很平淡。 一旁的丁纵有些诧异,匡策一直十分紧张宁将军的病症,更是每隔两三日就要去看望昏迷的宁将军,如今宁将军醒了,匡策为何并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的样子? 不过过了一会儿,匡策还是说了句:“先不回王府了,去宁府。” 今日陪匡策进宫的丁纵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寻思了半天,忽然跪下,刚想说话,就被匡策打断。 “这一次又是哪儿不舒服?”匡策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挑起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丁纵。 丁纵把头埋得很低,憋了半天憋不出话来。 匡策没在理他,直接往前走。丁纵心里犹豫挣扎,过了许久才咬咬牙追上匡策。他心里想总不会那么巧合就遇见吧? 夏季的傍晚最是凉爽舒服,宁书带着关关没有直接回吟书斋,而是顺着荷花池往小路对面的小花园走去。然后,她就遇见了刚好穿过竹林往绕宅小径走去的匡策。 宁书愣了下,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呆愣只不过是一瞬间,宁书就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了一声:“见过世子爷。” 宁书低着头,还微微向一侧侧过脸。她突然就想起来脸上的划痕,那划痕本来就轻,她也没在意,然而面对匡策,她却在意得很。 “嗯。”匡策应了一声,刚想走,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丁纵。 丁纵心里咯噔一声,低头拱手,问:“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匡策默了一瞬,吐出“没事”二字,又转身继续往前走。丁纵松了口气,也不敢看宁书直接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宁书咬了咬嘴唇,心里替自己的大姐宁琴抱不平,她急急转身望着丁纵的身影,跺了跺脚。 宁书力气小,然而好像她这一跺脚惊天动地,连匡策也被“惊动”了。本来已经走出十余步的匡策又一次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脸上带笑。 匡策这个人,原本也是五官精致的人,可是几年沙场的历练,让他变得皮肤黝黑。又因为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冷傲的气息,使得没几个人敢细细去瞧他的样子。而此时的他脸上挂着并不常见的玩味笑意,让那些杀伐的味道减轻了,逐渐明艳起来。 “若不知道的……”匡策勾了勾嘴角,“还以为宁三姑娘买通了我身边的人,意欲不轨。” 丁纵闻言,立刻跪下,道:“臣不敢!” 宁书心里惊了惊,脸上的惊愕逐渐被另外一种不明的羞辱之色代替。她咬了咬嘴唇,愤愤道:“世子爷说话当有分寸才好!” 然后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又是跺了跺脚,转身小跑走远了。 “姑娘!”关关急忙对着匡策行了一礼,就去追宁书了。 望着宁书慌乱跑远的瘦小身影,匡策愣了一下,这一幕还真是似曾相识。 宁琴出嫁 宁宗的苏醒,对于宁家来说是一道天大的喜讯。原本死气沉沉太久了的宁府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宁书想了想,越发去听琴斋频繁了些。因为宁琴的婚约越来越近了。 宁书白日里看着宁琴总是那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可是宁书知道她这个姐姐心里头苦着呢。 这一日晚膳后,宁琴终于不用面对众人回了自己的屋子,脸上挂着的笑淡去了。过了一会儿宁书便过来了,还带着她自己做的几道小点心。 “我瞧着你晚膳的时候,就顾着照顾大伯了,自己也没吃多少,就给你送了点点心过来。”宁书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几道点心拿出来。 精致的碎绒椰糕、红豆糯米丸子、酒酿莲子酥,还有一碗撒了葵花籽儿的清蒸蛋羹。 宁琴勉强挤出点笑容来,虽然没有什么胃口还是拿起一块酒酿莲子酥咬了一口。“你用亲自下厨做这些了,这些日子也是劳累你费心了。” “大姐跟我还客气什么呢。”宁书把清蒸蛋羹往宁琴面前推了推,“那个太干,吃点这个。” “嗯。”宁琴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道:“那日的事我都知道。” 宁书有点不明就里。 “我知道那天他来府上了,还撞见你了。”宁琴苦笑了下。 “大姐你……还是放不下。”宁书就握着宁琴的手劝慰,“大姐,再过几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嫁过去就还是把他忘了吧!你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我瞧着那许家公子的人品也不像是差的。大姐你一定要收起心思来才好。” 宁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等嫁过去了,我会好好尽一个妻子的职责。那一日你说的对,人呐,不能太自私了,我还有父母弟妹。我若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那是要连累宁家的。” 宁书张了张嘴,忽然发现所有劝慰的话都有些多余。 关关在外头敲了敲门,说:“姑娘,姑娘!” 听见关关的略显慌乱的声音,宁书愣了一下,她便辞了宁琴回去了。一主一仆一路无话,等回了吟书斋,关关却“扑通”一声跪下。 “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宁书惊讶了一下,赶紧上前去扶关关。 关关眼泪就淌了出来,带着哭腔说:“姑娘你就帮帮忙吧,你要是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 原本在屋子里的首秋和午秋对视一眼,都出了屋子。 “有什么事,把话说清楚了。该帮的忙我会帮,不该的忙也不是你跪着威胁我就能帮的。”宁书索性也不扶关关了,而是退后了两步,在圆桌旁坐下。 关关知道自己冒失了,她擦了一把眼泪,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姑娘还记不记得那一日在假山后头哭的奴婢?” 宁书点头。 关关继续说:“她是关关最初来府上的时候第一个帮奴婢的人!对奴婢可好可好了!就像奴婢的亲姐姐一样。可是她现在遇到了麻烦……” 宁书看着她,也不接话,只等她继续说。 关关心里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她……她有了身孕……” 宁书皱了皱眉,丫头私·通这种事一直是大忌,不乱棍打死就是轻的了。这样糊涂不知自爱的丫头,她宁书可不愿意帮。 瞧见宁书脸上的表情,关关哭得更凶了。“姑娘,你就救救她吧!她也是迫不得己啊!” 宁书皱着的眉头就缓和了几分,询问:“有人胁迫?为何不告诉院子里的妈妈?而且她是在父亲院子当差的,我记得父亲院子里的陆妈妈一向很公正。她要真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受了谁的欺负,告诉了陆妈妈,陆妈妈也会替她做主的。就算陆妈妈偏心了,禀告了父亲,父亲也会给她做主。” 关关有苦难言,这话她说不出口呀。 “有别的隐情?”瞧着关关这个样子,宁书又问。 关关一咬牙,说道:“清荷她不敢告诉妈妈,至于二爷……二爷他知道,还让清荷把孩子流掉……”关关又抹了一把眼泪,“可是清荷舍不得呀,而且流掉孩子多危险呐!” 宁书举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清荷那个丫头她还是有点印象,眉清目秀杨柳细腰,做事规矩,性子软柔…… 宁书站起来,在屋子渡来渡去,一时心乱如麻。 瞧着宁书也不言语的样子,关关心里着急得很,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得继续抹眼泪。宁书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关关有点吞吞吐吐。 怪不得这个孩子不能留,三个多月。那就是说怀上孩子的时候大爷已经回府了,若是平时随便纳一个妾都是小事一桩。可是在亲兄长随时都能丧命的时候,寻欢作乐甚至有了孩子…… 宁书有点头疼。 关关跪着蹭过去,拽着宁书的裙角就求:“求求姑娘了帮帮忙,救救她吧!” 宁书甩开关关的手,有些烦躁地说:“帮忙?怎么帮忙?去求我父亲再纳一个妾?” 关关整个人愣在那里,就连眼圈里的眼泪都一同愣住了。她实在是太心急了,又想着自家三姑娘是个心善的人兴许就会去帮忙说说话。可是她怎么就忘了,清荷爬得是三姑娘父亲的床…… 关关眸子越来越暗,她低着头,半天以后才抬起头望着宁书说:“是奴婢让姑娘为难了,奴婢知错了。”她深深磕了三个响头才慢慢起身,擦干了眼泪出去了。她要去清荷那儿看看她,今早上还瞧她吐得厉害,这时候不知道怎么样了。 ***** 宁琴大婚的日子到了。 整个宁书张灯结彩,大红一片。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宁府来客并不多,但是宁家人人丁本就不少,此时也是喜气洋洋一片。 宁书今日梳着双髻,发间插着一只洁白无瑕的莲花簪,身穿一身月蓝色的藕丝罗裙一大早就来了宁琴的屋子。而宁棋和宁画也是在的。三个姐妹和一大屋子的丫头帮着宁琴梳妆打扮,争取每一根发丝都放在应该在的地方,当真是精益求精。 “都说嫁衣是天下最最漂亮的衣裳,以前不信,今儿个见了大姐穿了才知道是真的!”宁画笑得很甜,望着宁琴的目光也是满满的羡慕。 “你呀!”宁琴捏了捏宁画的脸,“不要急,再过几年,你也会穿上的,到时候呀一定更美!” “大姐你笑话人!”宁书羞红了脸,就躲在了宁棋身后。 宁棋让了开来,掩嘴笑道:“瞧瞧,平时说话最没遮没拦的,现在倒是害羞了。” 宁琴也笑着伸手点了点宁画的额头,笑道:“四丫头估摸着也是想嫁人了。” “才没有!不和你们好了!”宁画红脸跺脚,一脸娇嗔。 站在一旁的宁书望着穿着火红嫁衣脸上带笑的宁琴,心里却酸涩得很。她心里清楚,这个大姐口口声声说自己想通了,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 第18节 “辰时到了,大姐儿往前头走吧!”瑞月掀起帘子,先是给宁琴道了声喜,才这么说。宁老夫人担心今天事儿多,怕宁琴身边的人忙活不过来,特意拨了瑞月过来理事。 “嗯。”宁琴应着,回头望了望这生活了十六年的闺房,心里有些不舍。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出了闺房,到了前头的屋子,家里的其他长辈都在。眼里含着泪的卢氏看见一身嫁衣的宁琴就迎了上去抱住了她。 “母亲……”宁琴抱着卢氏,声音里就有些哽咽。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娘俩可别哭哭啼啼啊!”宁宗硬撑着身体过来,他身体还很虚弱,两个大夫在他身后守着,他坐在轮椅上,望着妻子和女儿,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自己眼里却红了。 “姐姐!”奶娘怀里的宁珍挣扎着从奶娘怀里跳下来,扑向宁琴。 “姐姐,他们说你嫁去别人家了,以后阿珍就看不见姐姐了!” 宁琴就蹲下来抱住宁珍,“他们胡说的,姐姐永远都是宁家人,都是你姐姐。” 宁珍眨巴着眼,仰着脖子问宁琴:“姐姐说的可都是真的?阿珍以后还能见到姐姐?” “那是当然。” “好了好了,别误了时辰,该上轿了。”媒人在一边催促。 听见“上轿”两个字,宁琴心里哽了一下,然后不舍地放开宁珍,托着媒人的手往外走。就要跨门槛的时候,宁琴忽然停下,转身望着宁书。 一直望着宁琴的宁书就走了过去,握住宁琴的手。她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宁琴抱了抱宁书,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嫁过去,出入更方便了,一定留意你的婚事。” 宁书呆了一瞬,握着宁琴的手就又紧了几分。 宁府失火 宁琴一出嫁,宋氏第一个拍手欢庆。琴姐儿嫁了,这宁棋的婚事就可以摆上台面上说道说道了!之前府里那个情况,大爷又是因为匡策受害一直昏迷不醒,上头再顶着一个未出嫁的嫡姐,她就没法开口提宁棋的婚事。 宋氏最近因府里的事儿忙碌略感风寒,喝了服药,硬是忍着头疼特意起了个大早,给宁老夫人请安之后就留下了。 “母亲,你看棋丫头的日子是不是也该定了?”宋氏小心询问。 “嗯。”宁老夫人点了点头,“昨儿和王妃还找丫头暗中递了信儿,探探口风。毕竟府里最近事儿多,王妃怕贸然上门冒失了。” 闻言,宋氏大喜。 都是做过母亲的,宁老夫人怎么能不懂宋氏的心情,她就握了宋氏的手,笑慰:“你倒是不用太担心了,棋丫头这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有那功夫,也好操心一下其他几个孩子的婚事。咱们宁家现在不比从前了,这孩子们的亲事就更得谨慎了。” 宋氏连声应着,又皱了皱眉道:“那秦家怎么还没有消息?”她的脸上有点不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咱们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出嫁过去那也是抬举了他秦家。怎么?难不成瞧着咱们宁家凄清了阵子,他秦家反倒不乐意了?” 宁老夫也皱了皱眉,她本来就瞧不上秦家,不过是宁老爷亲自跟她开了口她才答应了下来。如今庚帖都递了,恰巧宁家出了点事,那边就没动静了,难道真的是巧合? 宁老夫人索性就说:“不用管他秦家,最近瞧着书丫头越来越懂事,嫁过去我还不舍得呢。再等个几日,等棋丫头嫁了,他秦家还没个声响,重新给书丫头物色个人家。” “嗳。”宋氏应着,她原本极不喜欢江姨娘那一屋子的人,可是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越瞧宁书越是舒服。好像那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中都合宋氏的心意。 “我不是想说书丫头的婚事,是几个小子的婚事该物色物色了。” 宋氏笑着答:“媳妇儿都物色着呢,我瞧着刘家的小女儿的性子温软挺适合璞郎,还有孙家的嫡孙女也是不错!还有……” 宁老夫人摆了摆手打断宋氏的话,说道:“璞郎的婚事我不担心,你是个聪明的不会让自己亲儿子吃亏。” “亲儿子”三个字让宋氏反应过来,宁老夫人说的是宁珏啊。 “就算宁珏那小子不是你亲生的,但毕竟是咱们宁家头一个孙子。而且,他毕竟是璞郎的长兄。我听老爷说前几日这小子给祥王跑腿去西江那块儿亲自抓到了要犯,算是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指不定过几日封赏就下来了。”宁老夫人顿了一下,“他若将来有了好的前程,也是能帮助璞郎,帮助咱们宁家。” “媳妇儿懂了……” 宁老夫人说了许多话,说完就有些累,宋氏瞧着就让她歇着,先走了。她回去的路上还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不是去做世子伴读吗?怎么还办起案子抓起凶犯来…… “二夫人救命!” 宋氏走在回去的路上,正想着家里几个孩子的事儿出神,猛然听见这么一嗓子吓了一跳。 “瞎嚷嚷什么!”跟着宋氏的大丫头暮春瞧着宋氏被吓了一跳,就训斥起突然出现跪在前路上的丫头。她一边儿训着一边儿上前就拉那丫头。拉拽那丫头胳膊的时候,才瞧清了那丫头的脸。 清荷?暮春愣了一下,她虽然和清荷接触不多,但是知道她是二爷院子里的一个二等丫头。 “二夫人救命!二夫人救命!救救清荷!清荷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二夫人的大恩大德!”清荷哭着连连磕头,白皙的额头碰在青砖上,很快就通红一片。 宋氏皱了皱眉,一边让暮春去扶她,一边问:“有什么委屈说来听听,别拿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来。” 清荷却不肯起来,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头,额头碰在青砖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来,很快就红了一大块。她哭着说:“奴婢知道错了,不该不守规矩,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求二夫人念在奴婢肚子里的孩子是宁家子孙的份儿许他生出来……” 宋氏脑袋一下子大了,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两步。 “夫人!”暮春急忙将宋氏扶住,“夫人身体要紧,别听这丫头胡说。” 宋氏很快冷静下来,令人将清荷堵了嘴拖下去关起来。而另一边的二爷宁宗却不在府上,去了一位好友家中小聚,今晚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宋氏心口气愤不得发泄,这头疼就更重了。事情已经调查清楚,知道二爷原本没打算让这个孩子出生。可是如果事情一直在暗处,就算二爷今儿个不在府上,她也可以做主处理了清荷。可今儿个事情闹到了明面上,如今这事儿恐怕已经在府上各个院子传开了。她若真是趁今天二爷不在府上处理了清荷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他日落下什么把柄。道不如等明天二爷回来了,先问过了他在处理。 “母亲,听说你头疼,可好些了?”宁棋进了屋子,初了茶壶见是热的,就给宋氏斟了杯茶。 宁棋是宋氏叫来的,她本来身子就不太舒服,如今又被清荷的事着实气坏了。想叫宁棋过来陪陪自己,说说话。可是瞧着宁棋规规矩矩倒了茶,又端坐在一旁的样子。原本想要诉苦的宋氏就说不出来话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女儿就对自己生疏了。 宁棋自然不敢亲近她,毕竟不是亲生的,所说一直生活在一个府上,也是一口一个母亲喊着的长大。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她心里清楚,自己了解宋氏,了解原本的宁棋,了解府上大部分的人。如今她已经除掉了两个贴身的丫鬟,又彻底模仿了原本宁棋的笔迹。那个真宁棋又是个谨慎到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别说她不大可能说出真相,就算如今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她。 先前她还谨慎着,可自打婚期定下了,她可真的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如此,整个宁府的人,她都想躲着!可是宋氏毕竟是她的母亲,她还是要谨慎着些。现在这个情况纵使她有多少个不愿意,按理都是得留下来陪着宋氏。 于是,她笑笑说:“母亲不必太过忧心了,今日女儿留下来给母亲解闷。” 宋氏这才满意地摸了摸宁棋的手,还是女儿好,烦心时候的小棉袄呐! 到了晚上,暮春就从柜子里抱出枕头和被子放在床上,之前宁棋就时常赖在宋氏的屋子不可回自己屋子,这里就准备了一套给她的被子枕头。 母女两个躺在床上,又说了许久的话,才逐渐睡去。到了下半夜宋氏觉得嗓子很痒,忍不住咳嗦几声。辗转反侧睡不着,一侧身看见自己的女儿睡梦中皱了皱眉。 外间守着的暮春听见声音悄悄走进来,将手放在宋氏的额头,惊讶说:“呀,许不是着凉了。” 宋氏摆摆手,示意暮春小点声。她动作轻柔地下了床,怕吵醒了宁棋。暮春便拿了外裳给宋氏套上,扶着她出了里屋。 “奴婢去给夫人请大夫过来。” “不用了,把上次大夫开的药煮一碗给我就行。再把侧厢房简单收拾一下,我今晚先过去睡。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不能把病气过给了棋丫头。” “嗳!”暮春应着,就立刻吩咐了两个小丫头行动起来,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宋氏才在侧厢房睡去。药里本就有安神的成分,宋氏喝了药很快就睡去了。暮春和几个丫头睡梦中起来忙活了半天,见宋氏睡着了,也一个个打着哈欠去睡了。 破晓前的天最是黑的,而自宁府逐渐燃气的火光撕开了这有些压抑的黑暗。 “外头怎么了?”宁书掀起被子,来不及穿鞋就朝门口小跑而去。她心里慌乱得很,砰砰跳个不停。 “姑娘小心别着凉!”首秋麻利的取了长背子被宁书披上,又是蹲下给宁书穿鞋。 关关从院子里跑进来,喘着气说:“是二夫人那里起火了!” 火中救人 “母亲!”宁书惊呼一声,就拖拉着裙襦就跑出去。她隔得远远就看见冲天的大火,本来就是酷夏,又许久没降过雨,这火势眼看着就越来越大。 首秋和关关一个拽着之前就在的丫鬟打听情况,一个护着宁书往前走。 宁书这一夜不知怎么心神不宁并没有熟睡,听见这边的响动后又是急急奔来,各个院子的人有的还在睡梦中,得知消息的也还没有赶过来。所以救火的人并不多,一桶又一桶的水朝着大火泼去,然而不过是杯水车薪。 宁书抓住一个宋氏屋子里的丫头,急切地问:“我母亲呢?” 小丫头摇了摇头,“奴婢……奴婢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夫人……夫人她……她还在里面……” 越来越多披着外衣就赶过来的家仆开始救火,然而火势并没有减弱的势头。炽热的大火将云玦的脸颊烤得通红通红。有几个家仆披着湿透的衣服想要冲进去救人,每每到了门口又被火势吓了回来。照这个情形,火势什么时候能小,这群人要拖拉到什么时候才肯进去救人! “三姑娘,快往后退退!”也不知道是哪个婆子喊了一声。 “这里可不是您能待得呐!放心,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家仆也喊。 关关也是拉着宁书往后走,“姑娘,这里危险,担心这火。” 宁书环视左右,却突然挣脱了关关的手,抢过身旁一个家仆手中满满的一盆水——泼向了自己。 虽然是酷夏,然而宁书还是打了个寒颤,她不耽搁脱下出门时首秋给她披上的外衣,在水中浸了浸,也不拧干就披在了身上。在一干人等吃惊的目光中冲进了火海。 她心里头明白,生死关头,谁会真的不顾性命的去救别人。 “三姑娘!”关关惊呼一声,整个人怕得发抖。宁书的动作太快又太让人意外了,她连阻止都没来得及。关键是,她根本没有想到宁书会冲进大火里! 一脚跨进燃烧着的木制门槛,布料烧焦的味道冲进宁书的鼻子,她低头看见裙角已经着了火。来不及多想,她立马脱下身上湿淋淋的外衣狠狠拍打了几下,将火苗灭了,才又将自己娇小的身子藏在外衣里护着。 入眼都是通红的大火,视线并不清楚,所幸宁书对这里太多熟悉,刻意凭着记忆往里走。 “有人来救我了!” 听见宋氏的声音,宁书的眼眶忽的红了。她急急忙忙应着:“母亲不怕,我这就来!” 雕花的两扇门已经烧着了,根本不敢靠近去开门。宁书四处瞅了瞅,就抱起旁边的一个矮凳,刚摸到的时候,手就被烫了一下,宁书忍了忍,抱起矮凳就朝着正烧着的雕花木门砸去。 那木门本就被烧毁,成了薄薄的一片,这一砸,就砸出来一个洞。宁书再接再厉,又砸了两下,其中的一扇木门应声倒下。 狼狈不堪的宁书拢了拢贴在脸颊的湿发,高兴地喊:“砸开了!砸开了!” “三姑娘!你且等等!”说话的是暮春。宋氏没有说话,但是隐隐可以听见她喘着粗气的声音。 宁书心下一惊,莫不是母亲受了伤?这么想着,她就弯着腰捂着口鼻进去了。 宋氏和暮春却并不在门口,宁书躲着火焰,绕过屏风才看见守在里屋门口的宋氏和暮春,宋氏跌坐在地上,望着里屋的门。暮春使劲儿搬一根粗壮的木头。这木头正好横着挡在里屋的门口。里屋的门是向外开的,这木头一挡也就打不开了。里面的人此时好像也正在努力踹着门。 “母亲,你怎么样了?”宁书跑过去。 “阿书!快来救救你二姐!”宋氏转过头红着眼眶朝着宁书喊。 宁书想要抱起宋氏的手就是一僵。 “咳咳,”暮春吸了一大口烟,“夫人脚扭伤了,三姑娘你快带夫人走!” 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燃着火掉下来,瞅着就要落在宋氏的身上,宁书下意识冲过去,用胳膊去打开它。烧着的画落了地,宁书的手背却疼得颤了颤,她的手背被烧伤了。 宁书抬起头,屋顶的一根横梁已经烧黑了,中间那一块火势很猛,这根横梁似乎随时都能砸下来!到时候整间屋子恐怕都是要塌了!宁书看见了,宋氏和暮春也看见了。 “轰”的一声,暮春终于将那根挡住门的木头抬起来了。 里屋的门从里面被推开,脸色苍白的宁棋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夫人!” 第19节 “姑娘!”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想来是家丁进来了。 “别耽搁了,快走!”宁书看了看外面那一扇刚刚被自己砸倒的雕花木门已经彻底着了火,她脱下湿哒哒的外衣扔在上面。 暮春背着宋氏先一步跨出去。 然后宁书和宁棋一前一后往外走,两个人不过相距一步远,宁书出去了,宁棋却被另一扇木门压在了下面。这一扇门本就摇摇欲坠,宁棋踏出来的瞬间,烧着的门朝着她压了下来。 所幸,门的一头倒在了桌角,形成了一道三角形。宁棋并没有受伤,却被困在里头。 屋器倒塌的声响掩盖了背后的一幕,宁书竟是没有发现。 宁棋心里慌张,她试了试,脚被压在门下,她出不去!望着宁书近在咫尺的背影,她动了动唇,终于忍不住呼叫:“三妹!救我!” 听见呼喊的宁书转过头才看见宁棋被压住了。 看着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此时露出慌张的表情,宁书愣在那里。 她皱眉,她在犹豫。 屋顶的那根横梁颤动了下,似乎马上就要砸下来。 “三妹!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宁棋哭着喊,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了,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二姐救救我……” 宁书咬了下唇,终于向前踏出一步抓住了宁棋伸向她的手。 “轰!” 屋顶的那一根横梁终于支撑不住砸了下来。 “啊——!” 宁棋凄厉的喊声随之响起。 纵火凶犯 “伤口千万不要沾水,每隔三日一换药,等退了痂,再换这瓶药膏,早晚各一次。”江宏翻了翻药匣,将一个赤色的广口圆瓶放在桌上。 “谢谢表哥。”宁书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当时替宋氏打去落下的画时烧伤了。 “烧伤不比一般的伤口若想不留下疤痕不是很容易,所以更要仔细着涂药,”江宏已经站了起来。 “表哥,听姨娘说你去了太医院当值?”宁书问。 江宏点了点头,道:“说起来还是因为之前照料伯父的时候有幸结识了太医馆里几位太医,得到提携一二。” 宁书知道江宏说的并不完全是实情,依他以前的性子是并不喜欢做太医的。然而这似乎和自己并没有关系,并没有多说。 “姑娘……落棋斋的人来说请姑娘过去一趟。”午秋皱着眉小碎步走进来,样子焦急。 江宏皱了皱眉,“二姑娘的状况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她的腿被砸断了。 宁书和江宏去到落棋斋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听见瓷器摔碎伴着哭喊声。 不同于宁书烧伤,只有一个江宏过来医治,落棋斋这里已经围着五六个大夫。 “三姐你过来了,听说你手烧伤了,怎么样了?”宁书一进屋子宁画就迎了上来,除了大房那边宁宗和卢氏病着没有过来,宁家的人几乎都过来了。就算是大房主子没有亲自过来看望,下人也是一拨一拨的过来人询问着情况。 宁画的话成功地吸引了宁棋的注意,她指着宁书有些疯癫地喊:“是你!是你害我!你要是肯拉我一把我也不会摊在床上!” “阿书!”坐在床边的宋氏出声训斥,“如果不是你三妹冲进来救我,我们娘俩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你在这胡说什么!” “母亲你要信我!真的是她不肯救我!当时我被被压在下面,如果她早一刻拉我我就不会弄成这样!”宁书头发凌乱,衣服也是脏旧的,此时瞧着既狼狈又不像话。 “那么三丫头为什么不愿意救你?”宁老夫人审视地看着宁棋。 “她!”宁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解释。 面对宁棋的失态指责,宁书始终闭着嘴没有为自己分辨。因为她也不清楚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犹豫,拉了宁棋一把,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愧疚?不,宁书垂了眉,如果时间倒流,她大概还是会如此。能朝她伸出手已经是她的极限。若不是听见她喊的那一声“二姐”,心里又有不忍,她也不愿意拉她。 “阿书,你过来。”宋氏朝着宁书招了招手。 宁书乖顺地走过去,“母亲,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宋氏摇了摇头,拉着宁书的手瞧了瞧,说:“没事,只不过是扭伤了。乖孩子,这次多亏了你。你的手怎么样?要不要紧?将来会不会落了疤?”这最后一句已经是问江宏了。 “三姑娘的手背烧伤有点重,恐怕想要一点疤痕不留不大可能。” “这……”宋氏听江宏这么说,顿时就心疼了。这姑娘家的,相貌最是重要。虽说这疤痕不是在脸上,可这手背也是整日露在外头的。 “这股勇气,不愧是我宁家子女。”宁老爷点头。 宁老夫人也把宁书拉到身边,瞧了瞧她的手,又仔仔细细吩咐首秋好好照顾着千万不能大意了。 一旁的宁画眼圈都红了,就像伤在自己身上一样心疼。 瞧着这一屋子的人对宁书的关心,宁棋又怒又怕。她宁书不过是烧伤了手凭什么一家子人都这么关心她!自己瘫在床上,刚刚的大夫说她要有小半年不能下床! 宋氏毕竟是心疼亲女儿的,她握着宁棋的手宽慰:“阿棋你要把心放宽了,这腿才能好得快。” 本是傍晚才能回来的宁奉听说家里出了事,急忙赶了回来。 “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宁奉踏进屋子,没给宁老爷和宁老夫人问安,直接便问。 因为人多,宋氏忍了忍怒气,不过仍旧语气有些冷地说:“放火的人已经捆起来了,毕竟是你院子的,还是你自己处置吧。” 回来的路上,早就有人把事情详详细细讲给了宁宗,如今听宋氏的语气,便知道她恼了,有些讪讪。 “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宁老爷脸上也有了怒气。 宁书也很意外,放火的人怎么会是清荷?清荷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破布,跪在地上。她绾起来的头发早就被抓散了,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印象中的清荷轻柔宁静还有漂亮,哪里是现在的样子。宁书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 宁奉抓着清荷衣领,将她捞起来,一巴掌抡过去。瘦弱的清荷朝后跌去,装在烛台上,燃着的蜡烛倒下来,红彤彤的蜡油滴在她的身上。鲜血就从清荷的口鼻中流出来,她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嘴被堵着,只能望着宋氏“呜呜”乱叫着。 “让她说。”宋氏死死盯着她,她倒是没想到这个清荷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咳咳咳……”塞在嘴里的破布被扯了出来,清荷猛地咳嗦了几声,鲜血便从她嘴里淌出来,流到地上。她抬起头用一种仇恨的目光望着宋氏,“夫人,你还记得清月吗?你害死了她!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又不放过我和我的孩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宋氏有点恍然,脑海中的一个身影逐渐清晰。她当然记得清月,清月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头。 那个时候宋氏刚刚嫁给宁奉不过三个月,这个清月就背着她爬了宁奉的床,还有了身孕!长子不为嫡本就是大忌,那个时候她才刚嫁过来,丝毫没有不能孕的迹象。所以这个孩子自然不能留!清月是个聪明人,她自己也清楚这孩子留不得,主动请罪,请了堕胎的药。 然而她命不好,那药不仅流掉了孩子,也要了她的命。她临死的时候求宋氏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照顾自己只有五岁的妹妹。宋氏自然答应了,毕竟自小就是和清月一起长大。 那个妹妹就是清荷。 宋氏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对姐妹都要爬她男人的床? 不过这两姐妹区别也很大,清月不过是有些小算计小心思,大体上还是个聪明人。这个清荷,怎么就那么蠢呢? 由庶变嫡 第33章 “下.贱的婢子!”宁奉大怒,“不检点的东西,不知道勾搭了谁留下野.种。给我堵了嘴,拉出去乱棍打死!” 清荷不可思议地望着宁奉,这个男人怎么能怎么绝情?他的温存呢?他的柔情体贴呢?他明明说了时期特殊所以才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他明明答应过她等过了一阵子就会收了她给她名分的! 他居然骂自己下.贱!他居然说这个孩子是野.种! “二爷……”清荷因激动胸口起伏,可是她发现自己完全是懵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直到两个家丁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拉她,腹中忽然的刺痛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手脚被捆绑着,她就使劲儿扭着身子挣扎。 “孩子!我的孩子!” 两个家丁哪里容的她再说下去,立刻堵了她的嘴。一个受了伤的小丫头哪里折腾得过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立刻就将清荷像麻袋一样拖了下去。 地上留下了一滩血迹。 宁书悄悄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别开目光。那个在外受人尊敬的宁大人,那个在内受到子女敬重的父亲。为了名声,连自己的骨肉也可以喊做野.种。宁书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可是又何必非说出这种话不可呢。 “还不收拾了,肮脏!”宁棋愤愤,若不是清荷放火报复宋氏又怎么会连累自己?自打清荷被押上来,宁棋盯着她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子。 便有两个丫头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血迹处理了。 不过一会儿工夫,两条生命就这么逝去了,连她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像地上的这一滩血轻易的被抹掉了。要不了几日便会没人再记得她。 “老二你该好好管管院子里的人了。”宁老爷站起来,不悦地责备了宁奉便要走。 “是是,儿子知错,回去一定重新整顿院子。”宁奉毕恭毕敬。 宁老夫人也站了起来,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宁棋,又是宽慰了宁棋一番,便和宁老爷一起走了。 宁书颔首垂眉,也许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然而不能说破,而且还是要将戏冠冕堂皇地演下去。 就这是世家。 “书丫头也回去歇着吧,这手背上的伤可不能马虎了。”宋氏又吩咐宁画,“四丫头有空就多陪陪你三姐,给他解解闷。” 宋氏想着宁棋有自己陪着,宁书却没有,不知怎么竟然是升起一股愧疚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自己都意外,竟是忘了宁书有自己的生母。 “嗳!”宁画自然笑着应下,那双大大的眼睛却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以前母亲最是厌恶三姐的,如今一场火中救母,竟然对她改观了。若说这本来就是宁书的目的,那她可要好好打量一下自己这个三姐了。若说真的是救母心切,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毕竟,不是亲娘。若是林姨娘陷入火海,自己能不能像三姐这样冲进去救人她说不好,可是宋氏身陷火海,她就算在身边,就算火势渐小没那么危险,她都不可能冲进去。 不过三日,一道消息如丢落水中的石子儿在宁府惊起了涟漪——宋氏要将宁书纳到自己名下。 有的人说三姑娘可是一朝奋不顾身从此升了天,也有人说三姑娘真是好算计。 嫡母没有自己的儿女,倒是有将庶出的长子长女收到自己名下养着的。可是宋氏有自己的一双儿女,宁书排行又是在宁棋之后,完全没有改籍,由庶变嫡的道理。 “这真是你的福气了!以后可得好好待你母亲。”病中的江姨娘一脸喜色的望着宁书,脸上红润有光,是难得的好气色。 她又嗔:“你哥哥也是,家里一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曾回来看过。现在你得了好,也不回来给你道喜。” “我听大姐说哥哥现在已经不是世子伴读了,在祥王爷身边当差,许是不得空呢。更何况这也没什么可道喜的。”宁书脸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喜不自禁。相反的,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傍晚,宋氏差人喊宁书过去的时候,宁书心里不详的预感就越浓。 “手上的伤还疼不疼?有没有依大夫的话好好上药?”宋氏拉宁书坐在自己身边,仔仔细细询问着她的手。 宁书一一答了,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不多言。 “书丫头啊,现在宁家有了难处,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宋氏斟酌着言语,“头几年觉得你性子不好,如今却是觉得你是个顶好的姑娘。你可以冲进火海里救我,母亲也就明白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有孝心的孩子总是明大义的。” 宁书暗中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阿书还小,不知道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的。” 宋氏将先前宁老夫人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嚼了嚼对宁书说:“虽说你年纪大,大概也是知道咱们宁家如今与往昔并不大相同。” 第20节 宁书点头。 “母亲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本来你二姐的婚事对咱们宁家有着莫大的助益,咱们两家都有意促成这婚事。可你知道你二姐如今发生了意外,小半年都不能下床。而世子爷年纪并不算小,整个王府都在等着小世子的出生。” 这事儿,宁书之前就有想过,此时劝慰宋氏道:“女儿想,王府也不会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二姐的婚事当不会取消的。” “这婚事自然不会因为他王府着急抱孙子就平白无故取消。可是若推迟了婚期恐怕再生变化,若婚期依旧,你二姐如今又瘫在床上。说不定王府要给世子爷安排屋子伺候的人,甚至朝中一些官员也怕是要往世子的屋子里塞人!” 宋氏越说越气,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庶长子!她不能让自己女儿受这份委屈! 宁书脸上一白,强自镇定地说:“那母亲的意思是?” 宋氏一把就抓住了宁书的手,恳切地说:“如今你也是咱们宁家嫡女,不若效仿古人平妻制,和你二姐一同嫁入王府。这样,断不会有不开眼的乱塞人,送人!” 宁书猛地挣脱开宋氏的手,慌张地站起来,这哪里是什么平妻!明明是让她为妾! 平妻之礼 第34章 “二姐也不会答应的。”宁书脸色煞白。 宋氏也收了收眼中的柔色,“你二姐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只要你们姐妹一心,将来也可以互相扶持。再言,虽说如今只不过是嫁给世子,但祥、和两王之争,最后谁得了天下也是未知。到时候也就未必只是世子妃了!” 宋氏怕宁书还不懂其中的厉害,继续说:“如果世子爷成了太子……”宋氏用力握住了宁书的手,“他的嫡长子只能是我们宁家所出!” 宁书忍了又忍将眼底的泪憋回去,说:“可是宁三也是有婚约的。” “那秦家的小子你当真满意?说起来宁家出了变故,他秦家那等下等户居然不再提婚事,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宋氏冷笑。 宁书将自己的手从宋氏的手里抽出来,低着头争辩:“女儿和秦家的婚事也是不少人知道的,若是让世子爷知道了也不好。” “三丫头。”宋氏的脸上已经丝毫没有宁书刚进屋时的慈爱,“秦家的事你也不必担心,长辈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自然都已经将事情料理好了。你却是不知道,那秦家的小子早就不在家里了,几个月前一封信,自个儿一个人参军去了。” 宁书哑然,默了默,心里的骇浪逐渐平静下来。“总归要二姐同意才好。” 宋氏便笑开了,这件事总算是成了。她心里打算的都是为了自己亲姑娘好,她觉得宁棋一定会愿意,还会感谢自己这个母亲想得周到。 瞧着宁书白着脸离开的模样,宋氏突然心里头有点舍不得。她扪心自问,若宁书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自己会不会舍得让她去给宁棋做陪嫁。 哦,不是陪嫁。是平妻。 可是哪里有什么平妻,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声,和那些给主子陪嫁的丫头又有什么区别?就算宁书先有了孩子,将来也是要寄在宁棋名下的。也许刚嫁过去的时候,因为宁棋的伤不能伺候世子爷,王府倒是能拿出所谓的平妻之礼待宁书。可一旦宁棋有了自己的孩子,宁棋的命运还不是和她的生母一样? 突然就想起宁书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睛里头似乎有着千言万语似的。宋氏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越想心里越难受。这股子难受劲儿让她自己都吃惊。直到想起那一日,那个孩子冲进火里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模样,宋氏竟然是红了眼眶。 宋氏又想起来,四个丫头的嫁妆早几年都已经备好了。可是如今宁书已经寄在自己名下,又是以平妻之礼嫁入王府。那这嫁妆就得添一添了。添多少呢?宁书那双眼睛就一直浮现在宋氏眼前,宋氏想着反正也寄在自己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女,反正是平妻倒不如和宁棋的一般好了。 罢了,罢了。自己一定要吩咐棋丫头以后好好待宁书那孩子。就算是不受宠也不能像她生母那般缺衣少食! 然而,宋氏怎么也没想到宁棋居然反应这么大,又哭又闹就是不同意! 宋氏又气又恼,真想不管她了。最后还是宁老夫人出面,只冷冷的一句“你再闹,就留在宁家养病,不用嫁了。让你三妹顶替你嫁。” 宁棋就不闹了。 然而她心里恨极,若不是瘫在床上,指不定拿着刀子冲进吟书斋和宁书拼命!她甚至几次用各种乱七八糟的借口差人去喊宁书过来,不过宁书都以生病为由推掉了,一直躲在吟书斋不曾出来。 “哼!”宁棋冷笑,“就算你嫁过去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伺候我的陪嫁!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宁棋咬牙切齿,眼中的恨意让身边伺候的丫头都是一惊。 宁书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 那一日从宋氏那回来就病倒了。 几个伺候的丫头想要劝她,嘴却笨不知道怎么劝。宁画来过了,一向嘴甜话说讨人喜欢的宁画瞧着宁书平静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姐姐,你不要再忧心了。虽然这婚事可能和你向往的不大一样,可毕竟是和二姐姐在一块的,将来也好互相扶持呀。出了嫁,还能和姐妹们在一块也是一种福气呢!” 宁画眨眨眼,瞧着宁书有些苍白的脸色,心里也犯嘀咕。她拉着宁书的手撒娇,“三姐姐你就笑一个嘛,你马上就要出嫁了,以后见着的机会就少了呢。” 宁书实在是笑不出来,她感激地望着宁画,知道她的好意,说:“四妹要好好珍惜闺中的日子。” 宁画的目光就有些暗淡。大姐的婚事,人人都说好,可是大姐她自己心里不满意。二姐嫁过去以后是要做世子妃的,然而却不得不接受平妻之礼。至于三姐,却是要给自己的姐姐做陪嫁……下一个也就到自己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儿。 “姑娘,江太医过来了。”午秋引着江宏进屋来。 江太医就是江宏。 “是江家表哥来了呀。”宁画甜甜一笑,弯弯膝盖行了一礼,“三姐刚刚还咳嗦了呢。” 江宏是宁书的表哥,按理说宁画并不该称他表哥,要不说宁画这丫头嘴甜呢。 “不要听她胡说,昨晚上喝了你开的药,我今天已经好多了。”宁书有些歉意的说。她本来就对江宏有一种说不清的歉意,如今又几次三番麻烦他。 “好多了还哑着嗓子?”江宏冷着脸,朝宁书伸出手。 宁书抿了抿唇,将手递给他。 江宏就食指和中指搭在宁书的脉上,不过瞬息就松开了手。冷冷地说:“心中郁结太深对身子最为有害,什么神丹妙药都不抵你自己放宽了心。” 宁书点头,垂眉应着:“知道了。” 宁画笑着说:“都这个时辰了,我得先走了呢。” 宁书站起来要送她,却被宁画拦下,“三姐你现在是病人就不用送啦,明儿我再来陪你!” 宁书应着,让首秋送宁画。 首秋送宁画出去,午秋在院子里忙着,屋子里只有关关在角落里做着针线活。对着江宏,安静起来,宁书就有点不习惯。 江宏拿了纸笔,写起了方子。好像写了一张又一张。 “你身子弱,有些常用的方子用不得。”江宏终于把笔放下。 “发烧的时候切记不可用太猛的方子,这里有几道方子,都是合你身子开的药。若是着凉了,心口闷,又或者受了外伤可用。另外还有几种你或许以后用得着的药,用处和方法都写了。”江宏笑得有点嘲讽,“也许你嫁到王府安康一世。” 四五道药方摆在桌上,江宏又从药匣里拿出来四五种瓶子。 “表……” 还没等宁书说完,江宏提着药匣就走了。 样子,竟然有些狼狈。 大婚之日 “老猫。”宁书蹲下来将勿忘抱起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老猫去了哪里一直瞧不见,今儿个却突然回来了。“以后我便不在府上了,你要照看好自己。” “丫头快把它放下,担心弄皱了嫁衣!”江姨娘进来就看见宁书抱着勿忘站在墙角。 关关、在河还有午秋和首秋跟在后面拿着首饰、红帕子等一干出嫁时的物件。 四个丫头将宁书围起来,给她梳妆打扮起来,散落在背上的三千乌发被一点点盘起来,露出纤细白皙的后颈。从此再不为闺中女。 从来不施粉黛的素颜抹了艳丽的胭脂,就连浅粉的唇瓣都涂上大红的唇脂。两鬓盘起的发髻间插着一对鸾鹊金步摇,随着不经意间的颔首而颤动着。 “嫁过去了,记得好好待夫家的人,切不可使小性儿闹脾气。”江姨娘拍了拍宁书的肩,“王府不同自家,为人妻的,更要谨慎小心。” 宁书点头,微声道:“我知道。” 江姨娘犹豫了一下,说:“你二姐如今伤着,可毕竟是你嫡姐,你要好好照顾着她。最好……不要在她有孕前怀了孩子。” 宁书默然,她知道这是江姨娘想起了自己。 “三姐!”宁画笑嘻嘻地进来,她今天特意穿了身水红色的裙装。宁书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天真烂漫的妹妹穿着艳色衣裳竟是多了些妩媚。宁画如今年岁小,过几年长开了,定是个美人。 “之前大姐出嫁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嫁衣是天底下最美的衣裳。如今瞧着三姐穿上红嫁衣,竟是比大姐还要好看呢!”还是在三姐这里舒心,刚刚宁画先去了宁棋那里,可是整个落棋斋都气氛压抑,她道了喜就如避了瘟神一般来了这里。 宁书被她逗笑了,道:“你的嘴永远这么甜。” “宁画恭喜三姐啦,祝三姐以后顺顺利利,与姐夫伉俪情深、同德同心、举案齐眉。”宁书拱了拱手,像模像样的说着道喜的话。 宁书却脸色淡淡,说:“谢四妹了,可是四妹你好像用错了词。” 宁画却一脸的认真,道:“妹妹哪里说错了?你的名分本来就是世子爷的妻。” 宁书哑然,知道宁画是好意,不再纠结于此,笑笑与她说话。 江姨娘笑了笑,望着穿着嫁衣的宁书压下心口的不舍,“时辰到了,咱们去前院吧。别晚在了你二姐后面。” 坐在梳妆台前的宁书起了身,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不禁回望了一眼这间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闺房,有些明了当初宁琴出嫁时的不舍。 然而在她出嫁的时候,她的父母兄长却都不在自己身边。 两顶一模一样的大红花轿,停在宁府大院。宁书待宁棋先一步被两位妈妈抱上了一顶花轿,才随着媒人的牵引上了另一顶花轿。 一身红衣的匡策骑在高头白马之上,身后是两顶花轿。吹吹打打的声音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响起,身着红衣的丫鬟们捧着篮子,将篮中的喜糖、喜饼分发给路人。 人人都道世子爷好福气,娶得一双姐妹花同归。 马上的匡策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清冷中带着丝傲慢,偶尔侧首对他道喜的人点头。 宁府到王府的路并不近,足足行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虽然坐得是最软最舒服的花轿,可扛不住这么久的颠簸,加上头饰沉重,这一路倒是让宁书糟了些罪。宁书尚且如此,更何况伤着的宁棋。等到停了轿,宁棋的伤口已经淌了一大片血,将鲜红的嫁衣染湿,她整个人也是脸色煞白。 媒人吓得一惊,急忙小跑着到和王妃耳边小声细说。 和王妃也不敢耽搁,府上的太医早就安排好了,命人将宁棋先送进内院,让太医小心诊治。 媒人便问:“我瞧着宁家二姑娘的样子不大好,等下拜堂的时候如何?要不要着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顶替着来?” “不用。”和王妃淡淡地说:“何须本宫找人顶替,他宁家不是早就找好顶替的人了。” 媒人懂了王妃的意思,便下去操办起来。 “夫妻交拜——” 宁书侧过身,深深地弯了一腰。大红的盖头遮着她的视线,只能看见匡策的一双靴子。 宁书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还是宁家嫡女,换心欢喜地和他成亲。 然而事实是,自己的确和这个男人成了亲,不过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占着自己的身体,自己还可笑得成了陪嫁。宁画祝福的话就幽幽飘进了耳中。 “……与姐夫伉俪情深、同德同心、举案齐眉。”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宁书急忙收起心思。幸好盖头遮着脸,没人看得到她的模样。 宁书浑浑噩噩地被送进洞房,四周忽的静了下来,没有那些道喜的喧嚣,她心里倒是好受了些。紧绷的身体一旦放松下来,便觉得又累又倦。 第21节 她将头上的红盖头扯下来,说:“帮我打水,梳洗。” “姑娘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关关急忙说:“现在早了些吧?世子爷一会儿过来怎么好。” 宁书身子就向后仰去,躺在绣着龙凤的大红喜被上。 “照我说的做,世子爷不会过来的。” 关关还想说什么,首秋拉了拉她,对她使了个眼色。四个丫头就服侍着宁书洗了脸,拆了盘发,脱了嫁衣。宁书嫁过来带了四个丫头:首秋、午秋、关关和在河。宁棋也带了四个丫头伺候。宋氏在表面上的东西的的确确是做到了两个人一样。 “你们的住处可都安排好了?”卸去妆容,宁书重新坐回了床上。 “都安排好了,”午秋说,“姑娘和二姑娘分别住在世子爷的西跨院和东跨院,两个院子大小、摆设都是一般的。咱们这西跨院,除了姑娘住的屋子,一旁还有六七间空出来的屋子,两间摆放一干物什,两间给咱们住,还有空余呢!” “我们几个都看过了,商量着还可以给姑娘收拾出一间像模像样的书房来!”关关笑着说。如今姑娘这院子可比宁家的吟书斋宽敞多啦! 宁书点了点,道:“折腾了一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今儿,我给姑娘守夜,就在外间,姑娘有事就喊我。”首秋说。 几个丫头瞧着宁书有些累,便都下去了。宁书躺在床上,望着大红的喜烛,虽身子乏得厉害,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该用怎样一种姿态去面对匡策。 “姑娘!姑娘!”首秋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宁书皱了皱眉,四个丫头里就属首秋最稳重,怎么这么慌张。 “世子爷过来了!” 昔年旧识 带兵打仗久了,匡策倒是对突然的热闹有些排斥。虽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边疆的战事,可也知道成婚毕竟是大事,自然也不敢怠慢。不过每每举杯的时候都要想起边疆的凄凉,心里盘算着早些回去。幸好他酒量好,对敬酒的人来者不拒。到宴席结束,他身上已经满是酒香。 “策儿,”和王妃轻声在匡策耳边说,“今儿个,你不会再闹出躲到书房睡的笑话吧?” 匡策失笑,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这风华正胜的母亲,道:“都是陈年旧事了,母妃还惦记着呢。” 和王妃慈爱地抚了抚匡策的衣领,儿子大婚便是了却心事一桩。 “去吧。” 她这心头好的儿子从此再也不是个孩子了,有了自己的妻,马上也会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人夫,为人父。和王妃的心口就有那么一丝酸。 采采、不盈、无酒和以游四个丫头正是随着宁棋嫁过来伺候的,她们四个都不是原本的宁棋身边的人。如今的宁棋嫁过来的时候故意挑了这四个并不熟悉之前宁棋的人跟来。 此时四个丫头正守在门口,瞧着匡策走过来才急忙留两个迎着,两个进里头告诉宁棋。 匡策进了屋,朝着坐在床上的宁棋走去。 这一日路上颠簸的严重,宁棋的腿伤口又流了血,几个太医都是处理完伤口刚走不久。此时的宁棋被疼痛折磨着根本坐不住,只好倚在墙上,背后靠着两个软枕头支撑着。她一直哼哼唧唧地喊疼,待知道匡策进来了才闭了嘴。 大红的盖头被匡策挑了去,露出宁棋低垂的含羞带怯的容颜。可是此时的宁棋并不算好看,疼痛让她的脸色惨白。 四个伺候的丫头悄悄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倒是辛苦你了。”匡策微微皱了眉,瞧着此时宁棋的模样,倒觉得不如推迟婚期,免得让她遭这份罪。 宁棋苍白的脸上就染上了抹红晕,低着头也不说话。 匡策在床边坐下,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那个宁棋。 那一年的宁棋不过是梳着双髻的十一岁丫头,随着宁老夫人去普如寺上香。那一年久旱无雨,无数的流民涌进安城,寻着最后的生机。 普如寺坐落在普如山上,寺里的僧人偶尔会去山下分发些粮食,又时常有去普如寺上香的达官贵人。于是很多没有去处的流民就时常到普如山下讨饭。 碰巧陪着和王妃去普如寺的匡策就遇见了带着宁棋上香的宁老夫人,和王妃与宁老夫人自然是认识,于是结伴而行。山路颠簸,坐轿子并不舒服,一行人便步行。 一路上时不时就见着沿路乞讨的可怜人。锦衣玉食娇惯着养大的宁棋自然从未见过这般情景,跟在宁老夫人后面的脚步就逐渐放慢了。然后小姑娘终于在一个女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 那个女人脸色蜡黄,全身瘦的皮包骨头,破破烂烂的衣服挂在身上看不清原本的色泽。她背上背着个还不会走路的瘦弱孩子,身边又跟了个七八岁的瘦弱男孩。 宁棋摸了摸袖子,摸出来两片金叶子。她身上从来都不带银钱,就算想买什么,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会付钱。袖子里的这两片金叶子还是她今早出门的时候随手拿着把玩的。 “喏,给你。”软软的小白手将两片金叶子递给乞讨的妇人。 那妇人木讷、浑浊的目光突然有着神采,伸出手去接金叶子。然而她瘦如枯柴的手突然紧紧攥着宁棋的手。 “你干嘛,快松开!”宁棋甩了甩手,却甩不开,这个女人抓得她好疼。 等那个女人松开了手,宁棋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已经被撸下来了。瘦弱女人动作麻利地转身就跑,然而脚步却生生顿住,吓得一动不敢动。 匡策手中的剑指着她,这个少年的脸色冷得可怕。仿佛自己再动一下,就要死于剑下。 前头走着的宁老夫人和和王妃也听见了响动,回过头来。 “姑娘,你有没有事?都怪奴婢不好,走了神!”蒲月握着宁棋的手,见宁棋白皙的手背已经红了一大片,就心疼的红了眼眶。 匡策冷笑道:“那两片金叶子足够你过活一辈子,小姑娘善心可怜你,却抢人财物,既无感恩之心又贪得无厌。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饶命,饶命!贫妇一时鬼迷心窍了,再也不敢了!” 瞧着匡策不像个好说话的主,那瘦弱女人连忙爬到宁棋身边抓住她的裙子,哭喊:“贫妇真的知道错了,小贵人就可怜可怜我吧!家乡闹了灾,我男人不在了,只落得我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小恩人就饶了我吧!我把镯子还你,金叶子也还你!” 宁棋看了看被吓哭的两个孩子,皱了皱眉。她有些犹豫地说:“你可当真答应了不再如此?” “贫妇答应!贫妇答应!”那瘦弱女人喜极而泣,不住地磕头。 “东西你留着吧。”宁棋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瞧着自己的裙角。这条水蓝色的裙子可是新做的,可是被这妇人弄得又脏又皱。 “谢谢小恩人大恩大德!”那妇人连声道谢,便抓着儿子急忙往山下跑,生怕那小少年一个反悔一剑杀了自己。 “你当真以为你是在帮她?”匡策收起了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棋。 宁棋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自己怎么都是做了件好事吧? “有手有脚,自当自食其力。你平白无故的馈赠,不过是让这世间多一个坐享其成的无用人。”不过是年纪不大的少年,说出这话的时候却是让旁人感受到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宁棋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她憋了半天,仰着头望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匡策说:“开天辟地的英雄值得人敬佩,不代表碌碌无为的人就是有罪。有的人碌碌无为或许只是没有机会,若这个时候别人给了他机会,提点了他,指不定就成了你说的那种所谓的有用人!” 匡策笑了一下,也不接话。 宁棋的脸色就更红了,她这是怎么了,居然和别人争论起来。索性不再理他,转身提着裙角,朝着祖母急急小跑而去。 宁棋小小的背影落在匡策的眼底,只觉得有趣。 而和王妃却顺势脱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套在了宁棋的手上,“这手腕空空的,戴着这镯子才适宜。” …… 从旧时的回忆里收回思绪,匡策看着面前的宁棋,过去了几年,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今日又抹了艳妆,和幼时并不一样了。 宁棋本来心里就慌得很,瞧着匡策坐在身旁半天也不说话了,心里越发慌张。几乎脱口而出:“我服侍不了你,你倒不如去宁书那里住!” 话一脱口宁棋就后悔了,话里的酸劲儿她自己都感受得到。 匡策挑眉,“哦?你是当真的?” 虽然是平妻之礼,可谁不知道,宁书只不过是个陪嫁!她宁棋才是匡策的妻!可是宁棋知道自己的伤今晚必不能洞房,心里就委屈。眼泪就簌簌落下。 “哭什么?莫不是你觉得嫁入王府受了委屈?” 宁棋慌忙擦泪,道:“能嫁过来我心里是高兴的,可是……这委屈也不是世子爷给的……” “哦——”匡策点头,“看来是宁家给了你委屈?” 匡策认真点头,嘴角甚至带着点笑意。宁棋便不觉有异,她忽然握着匡策放在一边的手可怜兮兮地说:“你不知道,我之所以会瘫在床上,就是因为宁书!她故意这样做,好嫁给你,痴心做世子妃!” 匡策侧首望着宁棋惨白而含泪的容颜,一字一顿地说:“宁家给了你委屈,于是到我这里诉苦,想要我给你做主?” 宁棋将落不落的泪就凝在眼眶里。 匡策将手拿开,而后站起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宁棋,道:“早些歇着吧。” 我不同意 出了东跨院,匡策就想起了和王妃的话。匡策也有些无奈,他天生都对哭哭啼啼心里装着满满小算计的小女人很是反感。 想了想,匡策还是向西院去了。 不同于东跨院的灯火通明,整个西跨院居然已经熄了外间的灯,远远望着很暗。那守夜的小丫头看见自己惊得合不拢嘴,匡策暗中觉得好笑。 宁书匆忙下了床,踏上鞋子,硬着头皮迎上去。 闻着匡策身上飘着酒味儿,宁书就去给他沏茶,手贴在茶壶上才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就凉了。便吩咐首秋煮一壶新茶,再备点易消化的小食。 匡策自顾在一旁坐下瞧着宁书,宁书穿着一身料子很薄的大红色中衣,弯腰沏茶的时候,乌黑的长发从纤细的背上滑下来,更显得腰背瘦弱。 首秋很快端了一壶新茶来,宁书就亲自倒了一杯茶。 “世子爷,喝口茶,暖暖胃。”宁书将茶放在匡策身前的八仙桌上,然后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又侧了侧身子。右手垂在身侧,左手轻轻抚着右臂。她此时就恨这衣裳太薄,让她徒添尴尬。宁书可没有想到匡策会来,她下床的时候太过急忙,来不及披上外衣。而且她今天穿的外衣正是繁复的嫁衣,脱下来的时候几个丫头已经给收起来了。 午秋和关关端了几道易消化的小食,然后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悄悄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了,宁书就更紧张了,胸口好像有什么压着让她不敢喘气似的。 匡策朝着宁书摆了下手,宁书便在他对面侧着身子坐下。 “晚上吃过东西了吗?”匡策随意询问着就夹了一块素嫩的皮子糕,入口极香,却并不如平常皮子糕那般甜腻。 “嗯。”宁书低声应着,“早就吃过了。” 匡策本就是随口一问,又舀了勺碎藕细末羹,味道也是清香异常。匡策喝了很多酒,倒的确是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本来没觉得饿,此时一旦开了口便觉得胃中空空的。 “要不要再让下人拿些来?”瞧着匡策吃得津津有味儿,宁书便问。 “成。”匡策将一块椰末糕塞进嘴里,吐字不清地说:“酱鹅肝、白肚儿、卤什锦……” 宁书走到门口想要吩咐首秋去准备,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皱着眉看着匡策说:“这么晚了,吃这些会不会对胃不好?” 瞧着宁书皱着眉,五官拧在一起的认真模样,匡策觉得有趣,便说了句“罢了”,然后继续吃着桌上的几道清淡小点。 匡策吃得自在随意,宁书可一直紧绷着。 他怎么就过来了呢?宁棋惹他生气了?怎么才能把他劝走呢? 匡策终于放下筷子,再次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宁书。 第22节 宁书垂着眉看着自己的鞋尖,假装不知道匡策在盯着自己,只等着他开口说话,打破屋子里怪异的气氛。 一个满心小算计装出可怜的模样看了让人烦,一个把他当洪水猛兽避着。 “你们宁家的两个女儿可真是有趣。”匡策勾了勾嘴角,站起身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笑还好,若笑起来多半时候是不太高兴了。 宁书也不答话,默默向旁边挪了挪给匡策让出路来。 院子里突然来了人。 “什么事儿啊,这个时候来扰人!”首秋皱着眉看着赶过来的采采,采采正是宁棋带过来的四个丫头中的一个。 采采望着屋里,放大了声音说:“我家主子昏过去了,请世子爷过去呢!” 屋子里的宁书就看着匡策的脸色一瞬间冷下去。 “昏过去就找大夫,府上的大夫不够用,就着我的令,让丁纵请七七四十九个大夫来府上给她看病!” 采采还想喊的话就活活噎在嗓子眼,“奴、奴婢知道了。”采采再不敢多说,灰溜溜走了。首秋却神采奕奕地白了她一眼,心里乐开了花。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匡策,又坐了下来。 宁书的心里有点复杂,她本不知晓怎么面对匡策,原本是希望他走的。可是宁棋差人来寻他,宁书心里却是真真不高兴的。现在匡策似乎不打算走了,宁书倒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烦扰还是窃喜。 这种摸不透自己心思的感觉最是让人心乱。 匡策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却不是朝门口走,而是朝着大红的婚床大步跨去。他随手脱了外衣置于床头的梨木雕凤的衣架上,然后先一步上了床。 宁书长长的舒了口气,知道自个儿是躲不过了。 宁书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匡策身侧钻进婚床内侧,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她面朝内侧的墙,小小的身子微微向里靠了靠,又靠了靠。 夜晚很静,静得宁书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还可以听见身后匡策的呼吸声。 然后,她就听见匡策翻了个身,似乎面朝自己。宁书的身子就崩得紧紧的,左手紧紧攥着绣着龙凤呈祥的被角。 “宁书。” “嗯。”宁书小小的应了一声。 宁书就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下一刻,匡策的手已经扳着宁书的肩,将她翻过身,正对着他。 “你在发抖?” “才没有……”还是小小的声音,宁书垂着眼睑,不去看匡策,更不希望他看着她。 匡策就向前挪了下,分明感受到面前的小人儿颤了一下。侧躺着的匡策觉得右臂压在身下有些不舒服,面前躺着个姑娘,却没有地方放他的胳膊了,他看了看,瞧见宁书白皙的脖子和头下的枕头间空出了一块。于是,就长臂一身,将胳膊从宁书的脖子下面穿过。 少女白皙的脖子压在他的胳膊上,虽然隔着布料,匡策却仍然能感受到那一股子柔滑,他便勾了勾胳膊,将面前的宁书一揽,整个揽进怀里。 宁书下意识地伸手抵在匡策肩头想保持距离。匡策却是一抓,将宁书的手握住。 却听怀里的人闷哼一声,整个脸努力向下埋着。匡策这才瞧见自己抓着的小手绑着厚厚的纱布。宁家的大火,匡策早就知道,也清楚宁书这手正是冲进火海救宋氏和宁棋时所伤。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却有胆识冲进火里,着实让匡策意外。 他握着宁书的手腕,将她缠着纱布的手递到眼前去看。纱布还是雪白一片,幸好伤口并未渗血。匡策便松了宁书的手,半坐起来,扳着宁书的身子,逼迫她抬起头来。 小姑娘咬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但是没哭。 “我当真那么可怕?”匡策真的就皱了眉。 “没有……”宁书不自觉的又向后挪了一点。 匡策觉得总是这样僵持着总不是事儿,于是想起了之前在东跨院的事儿,便说:“你姐说你想做世子妃故意弄伤了她。” 宁书的紧绷的情绪就松开了一些,脸色很平静。 “嗯?”匡策挑眉,等着宁书解释。 他觉得这姑娘话实在是太少了,现在还不解释难不成要默认? “我不能说。”宁书想了想,终于第一次抬起头正视着匡策的眼睛,轻声道:“我不想撒谎骗人,但是有些事不想说也不能说。” 匡策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们两姐妹真是有宿怨,而且你宁家的人居然完全不知晓。” 宁书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艰难的点了头。 “你倒是有趣,就没想过这么说对你今后的处境不会好?”匡策瞧着宁书的目光就更多了丝玩味儿。 宁书又向后退了退,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认真道:“我并不想争什么宠爱,世子爷好心赏了吃住就是大恩德了。不,给我一处小小的院落落脚就好,家里带来的嫁妆也够温饱了。” “你当真这么想?”匡策嘴角噙着的那一丝笑意也淡去了。 匡策也不懂为什么听着宁书这话特别不爽,就好像有了一种自己的媳妇儿不用自己养的挫败感。 宁书认真地点头。 匡策眯着眼睛默了默,然后伸出手慢慢抚上宁书的脸颊,缓缓摩挲着她浅粉色的唇。想来刚刚是真的弄疼了她的手,下唇有着一道牙印,甚至破了皮,涔了丝血痕。 “可是,我不同意。” 然后覆上她的唇。 于礼不合 匡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便分开。然后嘴唇上才一点点有了酥麻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匡策觉得陌生,仿佛有毒,他就又贴了上去。宁书向后躲,后腰却被匡策握着,躲不掉。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柔软的东西,可比皮子糕香甜多了。就连手里抓着的腰身也是软软的,忍不住就想要更多。 烛台上的红蜡燃了小半,红彤彤的蜡油顺着蜡烛淌下来,浇在蜡根。 宁书眼色迷离,视线混着红烛,变得粘稠起来。直到胸口忽然的凉意,宁书才猛地回过神来,两手抵在匡策的胸口,急急向后退。 匡策一时不查让宁书躲开,他就皱眉了。 怕匡策生气,宁书急急辩解:“这、这于礼不合!” “礼?” “是是是!”宁书点头,急切地说:“于礼,今晚你该住在姐姐那里的。”她心里紧张,说出话都带着颤音。 匡策看着怀中面颊红润的宁书,问:“难道你不是我妻子?” “妻”这个词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宁书心口。每每别人用“平妻”来宽慰她,宁书心里都要更加难受,因为她知道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平妻,她最终也没能嫁给一个普通人做一个妻子,最终还是做了妾。 可是如今这话从匡策口中说出来,宁书就觉得心口酸涩得要命,又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就要当真了。 匡策慢慢松开对宁书的钳制,睥着她又问:“若说起礼来,你几次三番的拒绝难道就是为妻之礼?” 宁书自知理亏,嘟囔着“你这人怎么还是那么能辨!” “还?”匡策轻皱了下眉。 宁书暗道一声“不好”知道自己失言了,不过仍旧是继续一点点往后退,直到后背抵着墙。 不过此时的匡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量宁书的话,他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姑娘扯着被子将自己遮着,躲到一边的模样——真是让匡策觉得更心痒了。 长臂一身,轻易地将宁书从被子里捞出来,下一瞬,匡策已经压在了宁书的身上。 感受着宁书使了大劲儿却不能撼动自己分毫的挣扎,匡策捏着宁书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说:“宁书,如果你再闹。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然后,他又接了一句: “烧了你的嫁妆,收了你的院子,再把你休了赶出去。” 瞧着匡策三分认真,七分戏谑的样子。宁书胸口起伏,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忒无赖”,然后愤愤然偏过头去,再也不愿意看这个无赖一眼。 “我匡策,没有妾。” 匡策低下头舔了一下宁书的耳垂。 酥麻的感觉从耳垂开始蔓延,延伸到四肢百骸,然后又汇向了心口,让宁书的心尖尖就那么狠狠地颤了一下。 宁书那双紧紧抵在匡策胸口的手终究是缓缓放了下来…… 匡策长这么大一直以来都十分厌恶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哭哭啼啼的,简直看着就烦。可是今儿他却觉得某种特殊时刻,把小姑娘弄疼了,惹哭了,那眼泪也没那么讨厌。 那泪水涟涟的样子反而勾搭他更想使劲儿地欺负。 天亮的时候,那烛台上大红喜烛还没有燃尽。醒过来的匡策没有睁开眼睛,伸手向一侧摸摸,空的。细碎的脚步的落在耳朵里,匡策就勾了勾嘴角。 匡策下了床,绕过屏风,就瞅见坐在梳妆台前的宁书。她已经换好了衣裳——一条水红色的十二幅褶裥裙,只在裙角绣着腊梅,更深一点的红色窄袖对襟褙子套在上身,柔情中带着端庄。 “世子爷醒啦?”听见响动,宁书站起来。 匡策的便服早就送来了,宁书见匡策醒了,就去服侍着他穿衣。匡策颔首瞧着弯着腰给自己系腹围的宁书,轻轻推开她,说:“我自己来。” 其实这句话的全话是“你手伤着呢,我自己来。”可话一出口就自动省了前半句。 宁书也不介意地应了一声,就在一侧立着。 匡策瞟了眼梳妆台上的褐色小碗,便随口问:“病了?” “嗯,早上起来嗓子有点难受,就喝了碗清热的汤药。” 匡策却勾了勾嘴角,盯着宁书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宁书装作没有看见,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中拿出一个广口的药瓶,又一并拿出纱布和小剪子。她回头看了眼匡策,道:“我得给伤口涂药了,世子爷你避一避?” 匡策挑眉,那意思仿佛在说:我为什么要避? 宁书也不理他,自顾坐下,左手拿起小剪子,剪开在手心处打结的纱布,然后一层层将纱布扯开。缠在手背上的纱布越来越薄,到最后一层的时候,纱布已经染了血迹和药迹,甚至已经和皮肉有些粘黏。宁书去扯最后一层粘着皮肉的纱布时,疼得蹙眉。 站在身后的匡策就跟着蹙眉,早知道她这手伤得这么重,昨儿就不使劲儿握了。 宁书打开瓶塞,将瓷瓶里的白色药粉撒在伤口上。这药粉有止痛的作用,让她紧皱的眉头逐渐松了开。将药粉均匀撒在患处后,宁书就扯了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起来。缠了厚厚的几层后,宁书剪断了纱布,然后试着用左手将纱布的两头系起来。可是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身后的匡策就嗤笑了一声,“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宁书刚想争辩,正是因为屋子里多了个人,几个丫头才躲开的。不过她还没有开口,只觉眼前一片阴影,匡策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前,微微弯着腰将纱布在她手心系好了一个结。 宁书的目光就落在匡策的侧脸上,不过是一瞬,又悄悄地移开。 “等下一起去敬茶。”匡策站好对宁书说。 “嗯,”宁书轻轻颔首,垂眸的时候眼中仍旧是流过一抹黯淡。“理当先去接姐姐的。” 匡策梳洗完毕,就带着宁书一起去了东跨院。宁棋早就醒了,不对,应该说她根本没有睡过。此时脸色发白,不带喜色,不过却嘴角微微扬着,带着点笑意。 她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就那么笑着望向宁书,语气温和地说:“姐姐身体不适,昨儿倒是辛苦妹妹了。” 匡策挑眉,看向宁书,思索着这个丫头要怎么应答,指不定又要慌慌张张,咬唇逞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宁书只不过静静站在那里,抬着头对视宁棋。 第23节 除了“光明磊落”匡策想不到更适合的词。 匡策便觉得自己刚刚的心思不对,他敛了容,说:“不早了,该过去了。” 言毕,已经先一步出了屋子。宁书默默跟上,落在了后头的宁棋仍旧笑着的脸庞却划过一丝狠毒的目光。采采和不盈立刻推着宁棋跟了上去,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家主子落了后头呀。就算……就算不能走到宁书的前头,至少同行嘛! 丁纵站在院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瞧见匡策终于出了院子才要迎上去,又住了脚步。匡策身后两位世子妃跟着,他得避嫌。 匡策远远看见了丁纵就微微点了下头。 丁纵这才匆忙迎上去,在匡策耳边轻声说:“林家昨夜遭遇了暗杀。” “如何?”匡策脸色仍旧如常。 丁纵吸了口气,说:“除了仍镇守在边疆的林小将军,林家其余二十一口无一生还。” 新妇敬茶 第39章 坐落在安城的和王府,平时并没有主子们住。和王和匡策都是常年领军打仗的人,早就在边境修了别府。年初的一役大匡国大胜,边境一时太平。匡策和和王都是先后腾出手来,料理皇城这边的一干事宜。 昨日成婚的时候,虽然和王便在首座,不过宁书被红盖头遮着脸。所以今儿个来敬茶才瞧见和王的模样,和王坐在上首,穿着随意的常服,看上去倒有些瘦弱的感觉,实在是和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形象有些出入。 和王妃坐在和王身侧,此时正笑着看向一同进来的三人。 早有妈妈准备好了茶,两位样子端庄的妈妈动作麻利的端着茶托分别走向宁棋和宁书面前。那茶托上是一个紫砂壶,并两个相同质地的紫砂杯。 走到宁棋前的妈妈弯着腰将茶托向宁棋面前递了递。而另一个宁书面前的妈妈却只是站着不动。 宁棋便斟了两杯茶。 这妈妈这才举着宁棋斟好了两杯茶的茶托递给了宁书。 宁书便懂了和王妃的意思,她便接了妈妈递过来的茶托走出来,跪在和王和和王妃的面前,高举了茶托,道:“儿媳替姐姐给父王和母妃敬茶。” “好孩子。”和王妃夸了一句,然后和和王一起饮了茶,然后将两个红包放在了茶托上。 “儿媳替姐姐谢父王和母妃。”宁书举着茶托站起来,走向宁棋。 宁棋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之前站在宁棋身边的妈妈就接了宁书递过来的茶托,宁棋身后的采采收下了茶托上的两个红包后,那妈妈才收了茶托出了外室。 另一个妈妈这时走到宁书面前,将另一个茶托递给她。 宁书便也斟了两杯茶,恭敬地举到和王和和王妃面前,说:“儿媳给父王和母妃敬茶。” 和王与和王妃同样喝了茶,然后在茶托上放了两个与之前完全一样的红包。 跟着宁书过来的首秋替宁书将红包收好了,那个妈妈也收着茶托出去了。 和王妃这就起了身,一手拉着宁书的手朝着宁棋走过去,她另一只手就握住了宁棋的手,说:“你们两个,我都是喜欢得很。以后可要好好相互扶持,管着这个家。若是策儿欺负了你们,尽管来我这说,母妃给你们做主!策儿?” 和王妃朝匡策去看,却见他面上平静,却早已走了神,就不满地皱了眉。 匡策朝这边看过来,笑着说:“是,母妃说什么都是对的,儿子遵命就是。” 和王妃就宠溺地瞪了一眼匡策,回过头来继续和宁棋、宁书说话。左右不过问问带了几个丫头,人手够不够用,平时喜欢吃些什么,对王府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问的最多的还是缺不缺东西,若是缺了尽管开口。 一起用过早膳之后,匡策跟着和王一起去了书房,和王妃却还是拉着宁书和宁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放她们两个回来,并且特别嘱咐了宁棋,如今伤着,疗理身子才是重中之重,身子没养好前,请安的事儿就先免了。 又问了宁书手上的伤口会不会留下疤痕,还赠了些进补的名贵药材。 和王妃对两人说的话并不一样,然而真正送到两处院子的东西却是完全一样,不差一丝一毫。 让宁书和宁棋各自回去歇着以后,和王妃招了招手,心腹张妈妈就走了过来贴着她的耳朵把昨晚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宁书回了自己的屋子才真真松了口气,这王府的规矩果然多。不仅规矩多,而且和王妃的暗示也是极明显了,她望着大红的床幔,就轻叹了一声。 整整一日,宁书都在琢磨一件事——今天晚上匡策会不会来? 第一:于礼,匡策今晚是必须去宁棋那里的。 第二:宁书仍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匡策,想着他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好。 第三:一想到匡策要住在宁棋那里,宁书心里就不舒服。这无关情.爱。 宁书想得通透,早就将这纷杂的思绪理得很清,左右不过这三条。然而就算什么道理都懂,也抵不过那种矛盾的思绪在心口萦绕相抵。 用了晚膳,宁书便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坐在窗边,随手拿了一册诗集读起来。 不经意抬首的时候,宁书才发现案头的红烛已经燃了小半——已经入夜了。 宁书便将手里的诗集轻轻放下,走到床边,脱了鞋子钻进床幔中,又拉了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还是有点冷,索性继续往被子里钻了钻,整个人窝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第二日一早宁书起得格外早。 首秋和午秋进来伺候的时候,瞧着宁书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 “姑娘,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首秋端着水放在一旁,将拧好的湿帕子递给宁书。 午秋就在宁书身后给她梳发。 “姑娘,姑娘!”关关从外面跑进来,声音里带着愉悦。 午秋就瞪了她一眼,暗示她姑娘现在心情不太好。 关关却不理会午秋的暗示,走到宁书身边笑嘻嘻地说:“奴婢刚刚在外院听人说世子爷昨儿没去东院,不在府上呢!” 首秋和午秋对视一眼,悄悄将目光落到宁书身上。 宁书低垂的目光就是一闪,她默了默,对关关说:“这里不是宁家,下次不要出去乱打听了。” “奴婢知道了。”关关笑着应下。“不过真的不是打听,是偶然听到的!” 到了这一晚上,匡策仍旧没有回府。 临睡前,宁书轻轻蹙了眉,明儿个可是回门的日子,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回来。总不能又让她处处顶替宁棋,连回门还要替了两个人! 到了回门这一日,宁书一早醒过来,就问首秋:“世子爷回来了吗?” “呦,寻我?”话毕,匡策已经跨进了屋子。 宁书就站起来迎上去,刚想顶他一句,就瞅见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皱了,身上带着凉气,就连脸上都有了一层薄薄的胡茬。 宁书便吩咐首秋去取匡策的衣服,又是吩咐午秋去准备一干梳洗的物件。 做完这些,宁书才回头去看一进来就坐在椅子上的匡策,他一手托腮,合着眼。 宁书本来还想问问他去宁家的事儿,瞧着他这副样子,想必是累着了,于是默默站在那里瞧着他。约莫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隐约听见院子里午秋回来的细碎脚步声。 宁书就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对午秋伸出食指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她一回身却见着匡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辰了?”匡策皱了下眉头。 “还早呢,要不要先去趟一会儿?”虽然的确到了该出发的时辰,然而宁书却如此说。 “不用,”匡策已经站了起来,“走吧。” 虽然还是未梳洗过的模样,虽然仍旧穿着发皱的衣裳,匡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疲倦的模样。 回门遇刺 第40章 原本宁棋的腿伤实在是严重,依和王妃的意思是让她在王府好好养着,这回门宁书也可代她。又怕宁棋多想,说了等她腿好了自是随时可以回宁家。不过宁棋还是坚持要回去,和王妃便也不勉强。 三人回到宁家以后,一家人一起和和气气用了午膳,匡策就跟着宁家几个男人去了书房。 而宁书和宁棋自然就去了后院。 “苦了你了,这三日就折腾了两趟,腿疼不疼?”宋氏紧紧握着宁棋的手,看着她的目光心疼得不得了。 宁老夫人也说:“回门不过是个形式,也不是非回来不可。棋丫头如今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事儿。” 宁棋就低着头小声地说:“祖母和母亲是有所不知……” 宋氏微微皱了下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静静坐在一旁的宁书。然后摸了摸宁棋的头,问:“孩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宁棋却是摇头,低声说:“也只有借着回门的机会,我才能见到世子爷了……”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抿蠢低眉的样子像极了受到莫大委屈。 原本欢欢喜喜的屋子人皆是一滞,宋氏抚着宁棋的手就是一僵。 屋子里的主子们还是目不斜视的模样,可是那些伺候的下人们目光就悄悄地往宁书身上瞟。 宁书仿若未闻,端端正正地坐着。 宁画就笑着说:“二姐,王府规矩多不多呀,是不是吃的糕点都比咱们家精致呀?” “嗯……”宁棋想了下,说:“府上有一道七锦果子糕,真是用七种果子焙的,尝着极好。” 宁画的大眼睛就亮了起来,惊道:“是嘛?可惜了我没这口福。” “你啊!”宁老夫人伸出手点了点宁画的额头,“就是贪嘴,像是咱们家亏了你吃的似的!儿媳妇得空吩咐下去,让厨子学学那劳什子果子糕,做他几屉送去四丫头那。” “祖母你笑话我!”,宁画嘟嘴撒娇。 一屋子的人便又重新热闹起来,就连原本在一旁静静坐着的宁书也被宁画的嘟嘴撒娇的娇态引得莞尔。她不经意望向窗外,就见着大院门口那里有着一道身影。 宁书收回视线就看着依偎在宋氏怀里的宁棋,她站起来,福了福身子,道:“我想回吟书斋看看,顺便把之前没读完的书带回王府去。” 宁老夫人就点头准了。 待宁书前脚走,宁画也告退了,宁老夫人就让宁棋随宋氏也退下去说她们娘俩的体己话了。宁老夫人猜着,宁棋该是有几屉的话要对她母亲说的了。 宁书出了宁老夫人的屋子,院门口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她不动声色的回了吟书斋,江姨娘果真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可多还好?”江姨娘待宁书一进屋子就急急追问。 宁书颔首,说:“姨娘不用为我担心了,在王府里一切都好呢。” 江姨娘听她这般说微微松了口气,又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别让家里人挑出来不是。虽说是嫁入王府了,可还是要靠娘家撑腰的。” 宁书笑笑道:“姨娘你就放心吧,这些我都晓得。” 第24节 江姨娘仍旧不放心,握着宁书的手不断的摩挲,碎碎说着:“嫁过去了不同在家里,处处都要小心着。尊敬婆婆,伺候好夫君,还要照顾着你姐姐才行。切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使小性儿,处处嫉妒你姐姐得到的好处,更加不能为了争宠搞得姐妹离情……” 江姨娘絮絮说着,说得多了就不由得咳嗦起来。 宁书赶忙站起来走到江姨娘身后拍着她的背,关切地问:“姨娘又不舒服了?” 江姨娘歇了歇,喝了口关关递过来的热茶,脸色才恢复过来,她讪讪笑笑说:“别嫌弃姨娘我多嘴……”她抬头去看宁书,却瞧见宁书咬着下唇,眼眶已经红了。 “怎么了这是?”江姨娘慌忙站起来,拉着宁书的手,“莫不是在王府受了委屈?” 江姨娘又朝着关关使了个眼色询问着,关关茫然地摇摇头,宁书这几日明明好好的呀。 宁书急急转过身,直到将眼中的湿润憋了回去,才转过身来,朝着江姨娘摆出个笑脸来。她说:“王府规矩是多,不过王妃却是讲理的性子。世子爷待我也不错,姨娘真的不用为我担忧。我心里有分寸,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好。” 江姨娘还想说什么,却想着有些路毕竟要宁书自己去经历去摸索,现下多说了她也未必能听。便收起了那一箩筐做妾准则,和宁书说起来了最普通的家常。 “说起来你哥哥已经很久没信儿了。” 兜兜转转,江姨娘还是把话题转到了宁珏身上。她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念头了,心里想着的不过是两个孩子都可以平平安安。 宁书有点恍然,宁珏为她出头的样子就不由浮现在脑海。她不得不宽慰江姨娘,也宽慰自己道:“哥哥是个聪明人,许是事情实在是多。而且……他当初离家的时候也是负了气的,想必也不愿意写家书。姨娘也不必忧心了,有机会,我就打听打听哥哥的消息。” “嗳!”江姨娘应着。 江姨娘望望窗外,日头已经西沉了。纵然心里有太多不舍,她还是说:“你还是早些去前院比较好,千万不能去迟了。” 宁书默默点头,望着江姨娘的时候,努力把眼中的悲凉藏起来。 却说宁棋那一头的确是有太多的体己话要对宋氏说,宋氏刚刚屏退了下人,宁棋就哭了出来。 “母亲!当初你为何一定要把宁书塞过来!如今好了,她是要抢去我所有的一切!”宁棋哭得委屈,拉着宋氏的袖子要她给自己做主。 宋氏却一手甩了宁棋的手,斥道:“刚才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的是什么话!哪里有一点嫡女正妻的派头,简直像极了争宠的庶女妾室!这些年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吗?为何如此小家子气!” 宁棋僵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心头却又被翻江倒海的惧意盘踞。 宋氏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前几年你还小的时候做事稳重,母亲这一二年就放松了对你的教导,岂料你变成这样。棋丫头听母亲的话,你是正宗的嫡女正妻,该有你身为正室的大气做派,一言一语切莫失了身份。争宠这种下.贱的事儿断断不能做,也不需做。你只需要经营好你自己,他世子自然知道谁大谁小,谁好谁坏。” 宋氏瞧着宁棋愣在那里,又说:“妾是什么?对男人来说是个消遣的工具,对正妻而言也不过是生孩子继香火的下人。生出来的孩子还巴不得送给你来养,喊你一声母亲。” 宁棋目光闪了闪,半天才说:“女儿明白了……” “这次你回去,我让苏妈妈跟你去,照料你。”宋氏仍旧是不放心宁棋,支了这么一招,虽然如今的宁棋实在是让她失望,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 离府的时候,匡策帮着几个丫头先把轮椅上的宁棋抬上了马车,才去扶立在一旁的宁书上车。宁书上马车的时候悄悄看了匡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匡策的脸色不太好。想起今天早上匡策困顿的样子,加上今天一整天的折腾,想必他已是累急。 匡策却并不上去,他早就习惯了骑马。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吹了北风,隐隐是要变天。 忽然,一道萃了剧毒的利箭就从枝叶掩映中朝着马背上的匡策射了过去。风声微动的瞬间,匡策平静的眼眸突然凝神,猛地勒马侧身。那一把利箭便贴着他的耳朵射向了身后树林中。 几十道黑色身影从树林中窜出去,将匡策一行人围住。 宁琴合离 第41章 匡策身边原本普通的家丁瞬间从马车下掏出刀剑与黑衣人斗在一起,就连原本的两个车夫也停下了马车,从马上跳了下来,护在匡策身侧。 “弓” 匡策抬起手,自有人给他递上弓箭。 匡策将三支箭搭在弓上,满弓而射。箭风过后,三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突又有十几个骑着黑马的黑衣人自远处而来,却与之前的黑衣人并不是一路人马。细细看去,虽都是黑衣,却在左袖袖口绣着一行银线。 这一支黑衣人正是和王府的隐卫。隐卫究竟有多少人不知,究竟是做什么不知道,平时藏在那里也没人知道。但是却是和王府最让人胆怵的一股势力。 不过片刻刺杀匡策的黑衣人已经尽数被杀,唯几个生擒的已经咬碎了口中的毒.药。匡策也不在意,这些死士就算抓住了也套出来什么话来。 为首的隐卫正是丁纵,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立在匡策面前,拱手问:“刚得到有人埋伏的消息,末将来迟,世子可有恙?” 匡策摆手,又将手里的弓箭扔给丁纵收着。然后调转马头,到了马车面前。他拉开车门,忽觉银光一闪。迅速向后闪去,却又在同时擒住对方手腕。 手中握着的却是一片柔软。 宁书疼得闷哼一声,手里的银簪脱手落了下去。 匡策挑眉,颇为意外地松开手。 瞧着来人是匡策,宁书才松了口气,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腕。 “也不看看是谁就这么胡乱去刺,一个失手可是谋杀亲夫的罪名了。” 宁书仍旧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腕,说:“世子爷会躲开的。” “倘若躲不开呢?”匡策笑着又问。 宁书默了默,说:“实际上并没有倘若。” 宁棋以为匡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宁书的脸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然而从匡策拉开门时宁棋的惊恐,以及二人说话时宁棋脸上的妒意全被匡策尽收眼底。 匡策就恍然生出了这么个想法——倘若宁棋和宁书的身份交换一下该多好。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匡策送宁棋回屋子,宁书便回了自己的西跨院。她刚刚梳洗完准备躺下,匡策就来了——臭着一张脸。 宁书也很诧异,宁棋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都惹怒匡策的? 许是这几日匡策真的累了,夜里睡得很熟。宁书却睡不着,她翻了个身背对匡策睁开了眼,白日里江姨娘的话就断断续续地涌进她的耳朵里。那个刺耳的“妾”如针一般一下下扎着她心口。 她有太多的矛盾堵在心里。 她需要一个出口解救自己,其实她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下不了这个决心。 事情总是朝着她预料的相反方向发展,倘若匡策真的对她弃之不顾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或许她就不用如此纠结。可是这世上真的没有倘若。 好像真的只有另外一条路走了。 第二日一早,匡策醒来绕过屏风果然看见梳妆台前的已经被喝光的药碗。 他便嗤笑,道:“我竟是不知道我有染病给别人的特质,每每留宿第二日一早你就得生病喝药。” 说罢竟是拂袖而去。 不过宁书此时并没有多余的功夫理他是不是生气了,今儿一早有人来禀许家少夫人来寻她。这许家少夫人就是宁琴。 宁琴成婚也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宁书就想起了她未出嫁前的那些事,一桩桩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宁书还有个担心——丁纵就住在府上,若遇见了? 宁琴先是拜会了和王妃,然后又在宁棋那小坐了片刻,就被人领来了宁书这里。 宁书把宁琴拉过来坐下,自有首秋和午秋端了好些瓜果摆好。屏退了一干下人,宁书立刻握着宁琴的手问:“大姐,你今儿个怎么过来了?这段日子在许家可还好?” 宁琴明明还是那个宁琴却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她明明是笑着,却说:“三妹,我要合离。” 宁书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个大姐怎么总是时不时做出惊人的事儿来?宁书勉强镇静下来,问:“是许家待你不好还是姐夫待你不好?” 宁琴缓缓摇了摇头,她慢慢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如果当初不是一时冲动,我许是可以找到不嫁的法子。”宁琴语气幽幽,“还不是一时置气。” 宁书慢慢坐了下来,原本惊讶的眼睛逐渐静下来,她突然觉得身子很累,也如宁琴一般倚靠在椅背上支撑着自己。 宁琴是一时冲动,那么她自己呢? 其实她当时也不是就没有法子不嫁匡策的。 宁琴是一时置气,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宁书心里却越来越慌张,她不经意地就问了出来,“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宁琴扯了扯嘴角,别并不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别光说我啦,你在府上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呢。”宁书又加了一句“真的”。 宁书却并不想提自己的事儿,眼下还是宁琴的事更为重要。“大姐,你真的要合离?总该要有由头的,更何况……想要家里同意却是要费一番波折。” 宁琴沉默不语。 “莫不是你还想着……”宁书心里跳了两跳,她突然想起丁纵如今正在府上的事儿。 宁琴却很坚定地摇头,道:“不,我和他的缘分早就尽了。” 宁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劝还是支持?两个人沉默了下来,目光落在桌上的紫砂壶,里面的浓茶此时正飘着轻雾。 宁琴却说:“三妹,我打算合离的事儿你并不是第一个知晓的。” 宁书这就有些惊讶了,难道宁琴先一步告诉了宁棋。 “你和宁棋都是出嫁了的,家里几个弟弟我是影响不到了,所以先问了你四妹。” 宁书恍然,这个宁琴虽然时时做出惊人的事儿来,可却是顶好的姐姐。 “你四妹说——‘若有一日大姐寻得称心郎君,宁画要第一个吃喜糖。’” 宁书长长舒了口气。“四妹大概才是最通透的那一个。” “不过我心里还是想先给四妹寻着好的夫家,”宁琴叹了口气,“要不然总归是不踏实。” 宁书点了点头,“我若有机会也会帮着相看的。” 宁琴在这里留了半日,和宁书说了许多体己的话,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才有些不舍地告别了宁书。宁书亲自送她出府,还未走到院门处,果真就遇上了丁纵,他跟在匡策身后正往院子里走。 宁琴眉眼不动,对匡策福了福身子,问了世子安好。 “大姐慢走。”匡策微微颔首。 丁纵站在匡策身后,目不斜视。 宁琴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扬着头,嘴角噙着笑,并未看他一眼。 没有落红 第25节 第42章 丁纵得了匡策交代的任务出了王府,绕了两条小路,就觉察到身后有人跟着。他停了下来,说:“既然故意让我觉察到,就不必躲了。” “皇兄手下第一人当真是名不虚传。”从虚掩的宅院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匡元。 丁纵颇感意外。 “本世子想请你喝两杯。”匡元背着手,看向丁纵。样子还是那个跋扈的世子爷,却又多了几分精明算计。 “小人一介莽夫岂敢与世子爷饮酒。”丁纵木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匡元仍旧笑着,说:“明明一身本事,何必隐于暗处,被人当个奴才?” 丁纵看着匡元,等着他下文。 “近日西疆又起了几场暴.乱,正是要派军队消剿。而今大将军一位仍旧缺着。”匡元把话说到这里便停下,等着丁纵的反应。 丁纵果然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匡元就不得不接了一句“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岂不比你如今的身份更好?将军与奴才的选择便看你自己的了。” 丁纵抱了拳,道:“世子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先去给我家主子买西瓜了。” 说罢,也不等匡元的反应,丁纵转身便走。走了许久,丁纵黑色的眸子终究是划过一抹黯淡,脑海中不由地就浮现了宁琴的眉眼,倘若自己真的是个将军,又哪里会许她嫁给别人?然而事实上,他不仅不能求亲,而且连喜欢都不可以。 …… 宁琴刚回了许家,院子的小丫头就急急迎上去。 “少夫人你可总算回来了!”小丫头朝屋内使了个眼色,偏巧这个时候瓷器摔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宁琴看了眼门口的几个面露难色的丫头,轻叹了口气,说:“今儿都提前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姑爷他……”初夏欲言又止,“要不奴婢跟着进去伺候?” 初夏是宁琴带过来的陪嫁丫头,这世上竟是没人比她更担心宁琴了。 “没事。”宁琴摇了摇头,已经掀起帘子,跨步进了屋子。许慕白站在窗边,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可是现在又脏又皱,整个人醉醺醺的,哪里还有昔年的安城佳公子模样。地上是七零八落的瓷器和打碎的酒坛子,床上的枕头也跌在地上。 宁琴全当没看见他,自顾脱下披风挂起来,又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将发间的珠钗取了下来——省得等下忍不住要刺向许慕白。 “舍得回来了?”许慕白走过来,站在宁琴身后,看着铜镜中宁琴的眉眼。 宁琴将盘发放下来,拿了梳子刚要梳,手中的梳子却被许慕白夺了过去。 “好你个宁琴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嗯?又去幽会了是不是!”许慕白将手中的梳子猛地置到地上,梳子就那么摔成了两半。 宁琴看着摔碎的木梳,心里累得慌,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呵!”许慕白冷笑,忽然一把抓住宁琴的衣领,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看。 “你松手!”宁琴拉着许慕白的手,“你喝醉了,我吩咐人给你煮醒酒茶。” 许慕白却是扒宁琴的衣服。 “许慕白!”宁琴使劲儿推开他,自己站起来靠着墙大口喘着气。 论体力宁琴并不能这般轻易推开许慕白,奈何此时的许慕白喝得大醉,脚步都有些虚。 “怎么?我是你的丈夫都不能碰你了?”许慕白稳了稳身形,又一步步朝着宁棋走过去,将自己左手递到宁琴面前。 “还记得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许慕白左手的手掌内侧有一道刀疤,伤口已经愈合了,却留下了这一道疤痕。就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着一道合不上的沟壑。 宁琴当然记得许慕白手心的那一道疤痕。她们大婚的那一日,喜帕上干干净净没有落红。宁琴呆愣在那里懵懂无措,纵使是性子再刚强的她也终究是慌张地落了泪,她哭着望向许慕白一遍一遍呢喃着:“我没有,我没有……” “好。”当时的许慕白就轻轻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手,将血洒在喜帕上。 甚至第二日一早,许慕白还给宁琴画了眉。宁琴当真以为许慕白是个良人,这是一段好的姻缘。然而好景不过三日,那一日宁琴和初夏在屋子里闲聊。初夏本是夸奖许慕白是个哪哪都好的姑爷,又小声劝宁琴切不可再生别的念头,该好好过日子才对。 宁琴便说了一句“纵使以前如何,那人毕竟已经是过去了。” 偏偏是这一句话就正好落入了早归的许慕白耳中。 再联想之前宁琴的拒婚,许慕白便认定了宁琴心里有人,并且嫁给他的时候早已不是完璧。 宁琴突然觉得她等不下去了,她看着许慕白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我始终都是你的一个污点,我的存在就让你觉得是一种侮辱,那么就断了这段姻缘岂不更好?” 许慕白盯着宁琴,心里有点慌乱。他却用一种带着嘲讽笑意的语气问:“哦?你今天是终于承认了?那个人是谁?” “许慕白,我们和离吧。” 终于说了出来,宁琴心里突然很轻松。 许慕白嘴角嘲讽的笑意就僵在那里,他伸手指着宁琴,挖苦道:“你想和离?你当真以为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宁琴不愿再看他,说:“那么,你休了我也成。” 许慕白本因醉酒的脸色就更显得扭曲,他几乎是将宁琴摔到床上的,然后去撕她新做的月白染翠竹的马面裙。 “你放手!”宁琴伸手去拔头上的发簪,发间光洁一片,一根发簪也没有。 疼吗? 疼。 宁琴身上的疼已经习惯了,可是她心里疼得慌! 下腹一阵尖锐的疼痛似要贯穿宁琴一般,滚烫的感觉包着她的疼痛。宁琴偏过头就看见大片大片的血迹,将整个鹅黄的被褥染红。 “放开我……” 宁琴又一次落了泪,和大婚那日一般哭得无措。 许慕白突然醒了酒。 “我……我去请大夫!”许慕白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冲了出去。 宁琴伸出手缓缓摸着自己的小.腹,去感受一丝一毫的生命迹象,终究是什么都感受不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真的好累。 书房承诺 第43章 匡策的院子正中的位置有一处鲤池,这一处池子并没有荷叶遮天的茂密,几处宽大的荷叶只在一角浮着,水下却是无数游来游去的鲤鱼。 此时匡策正站在池子旁,将手中小碗里的鱼食丢进池中,引得无数鲤鱼抢食。 宁书提裙款款而来的时候,恰逢匡策将小碗中最后的鱼食翻进鲤池。然后将手中的墨绿小碗放在石桌上,抱着胳膊望着跃起的鲤鱼蹙眉凝神。 宁书微立了片刻,侧首看向匡策开口问:“世子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在想你。” 明知匡策不是那个意思,宁书还是窘了片刻,就连原本过来寻他帮忙的话都开不了口。匡策的书房是不许人随便去的,虽然身为世子妃,宁书也不愿意破了规矩惹他不快,瞧着他今日在这边鲤池待了半晌,宁书便寻来了。 “有事?”匡策似从思绪中醒过来般,神态变得轻松了些。 宁书点头,说:“想请世子爷帮个忙。” 匡策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哥哥已经离家许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想请世子爷吩咐一声帮忙打听下他的下落。……宁书不太方便。”宁书抿抿嘴,如今嫁进王府竟是连出入自有都没了,而且刚嫁过来也实在不方便派手下的几个丫头出去打听消息。 宁书今天穿了藕荷色的轻纱襦裙,长发盘起云髻,三支银扣簪错落在发间。不似刚成婚那几日的大红艳丽,整个人显得文静秀丽,又带着点书卷气。 匡策的目光就落在宁书发间的银簪上,并且顺手摘了一支下来。 宁书慌忙去扶云髻,发髻下端就有那么点散开,她微愤愤然地看向匡策。 “你哥哥?宁珏?”匡策把玩着手中的银簪缓缓道:“本为元世子伴读,不过半月跟着祥王做事,立过几件小功,上个月西疆暴.乱,作为祥王暗势力先一步去了西疆。如今在西疆和几个土匪头子喝酒赌钱,指不定就入赘了哪个土匪窝。” “你胡说,哥哥才不会喝酒赌钱入赘土匪窝!”宁书立即反驳,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有点心虚。这些事宁璞断断是做不出来,至于宁珏嘛……宁书就好像又闻到了那一院子的爆竹味儿。 “要带信?”匡策将手里的银簪递给宁书,“这簪子真能杀人?” “可以带信吗?会不会太麻烦世子了?”宁书这才晓得匡策是纠结那一日她误把他当成歹人拔了发间的簪子刺过去那一件事。她便接过了簪子,往自己发间插去,又没有镜子,宁书就插偏了,一绺发凸出来,没有理好。 匡策就上前了一步,又一次拔了那簪子给她重新插好。 “一掰就碎的样子,哪能防身。”匡策不赞同的皱眉,“跟我来书房。” “好”宁书应着就跟在匡策身后。 匡策的书房竟是比大堂还要宽敞,四周的架子上两面是书籍资料,另两面却是大小不一的盒子。最为显眼的却是最中处的黑石案几,案几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瞧着像是石头,却是纯黑的。上面摆着一干笔墨纸砚。 宁书轻轻环视了一眼,便立在门口,不再乱看乱动。 匡策指了指案几,道:“需要给你哥哥带信的话,去写吧。用案头狮砚下没有我印章的白笺写。” 说罢,已经转身去了架子边。 “嗯。”宁书应下,这才提步向案几走去,案几上有几封没有寄出去的书信,又有一沓白笺,最上面的一张上面狂放潦草地写了个“林”字。宁书也不多看,取了狮砚下的白笺,拿了笔却不知道如何下笔。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提笔老实写下一句: “姨娘让我带新纳的鞋子给你,可我寻不到你。” 匡策已经走到宁书背后,瞧着她写的内容后不由就笑出了声,他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千里家书竟是这么一句。” “非礼勿视,君子岂有偷看之礼?”宁书顶嘴。 “是是是。”匡策笑着应下,又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宁书手里,“这个可比你那软丢丢的簪子好用多了。” 宁书这才去看手里的匕首,不过是一把比手掌稍微大一些的匕首,鞘外镶着一对猫眼,柄处却用金线刺了个“策”字。 宁书指腹摩挲着那个“策”字,半晌不言。 “不喜欢?”匡策蹙眉。 宁书缓缓摇头,说:“没有呢,喜欢。” “你也别多想,全当是拿去削个苹果玩的。这世子妃的位置还不至于处处需你自己用刀子刺人。”匡策坐下,将宁书写好的家书折好放入杏色的信封里,又印了他的章子,这才将其和案头其他书信放在一处。 他就势拉了宁书的手,微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宁书尴尬得想要起来,却被匡策拦了腰身。她索性侧首瞪着匡策,道:“放我下去。” “也好。”匡策口中应着,环着宁书腰身的手却并未松开。 第26节 宁书知道匡策在逗她,也不挣扎了,索性垂了眉,正色道:“好歹一个世子爷,怎能这样。” 瞧着宁书一本正经似乎真的恼了的样子,匡策低低地笑道:“你们世家的姑娘还真是将‘规矩’二字拿捏地分外准。” 说着已经是松开了手。 宁书立刻站起来,整理皱了的裙子。心里却腹诽:世家规矩多,哪如你皇家规矩多。 却听匡策收了笑,说道:“再过几日是皇姑的寿宴,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和我一起去。” 准备?宁书眨眨眼?这是准备寿礼?想来王妃会将寿礼备好,应当不需要她来筹备吧? “一步几寸,一口几滴,一话几字。你可不都要好好准备准备,省得坏了规矩。”匡策含笑不笑道。 宁书这才知道匡策是还在说刚才的事儿,这人怎么能怎么小气!她便福了福身子,说:“宁书先回去了,学规矩去。” “宁书。” 宁书刚走了两步,匡策又把她喊住。 匡策向后倚着,目光耀耀地说:“本世子觉得今日身体很好,当不能染什么怪病给你,明儿早不喝药成不成?” 宁书心里就轻叹了一声,晓得她做的小动作都落在了匡策的眼里,而他又偏偏忍了这些时日没有说破。倘若是别人知道自己妻子偷偷服药恐怕早就怒了,也难得他忍了这些时日才开口。 匡策已经站了起来,从身后环住了宁书的腰,低声说:“不论儿子女儿都归你自己养,好不好?” “世子这话当真?”宁书追问,心里扑通一跳。 “当真。”匡策微微弯腰将下巴抵在宁书的肩头,咯着她,“故意让我瞧见你喝药难道不就为了等这一句承诺?” 宁书目光就闪了闪。没错,她是故意的。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养,别说是早就恨他入骨的宁棋,谁都不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这些小算计?”匡策环着宁书的手就是一紧,“下不为例。” 匡策话中的警告意味让宁书心口一惊,已经不由自主点了头。 “何况,避子汤总归对身体不好。”匡策这才露了笑,彷如刚刚动怒的不是他一般。 宁书刚想说话,敲门声适时响起。 “进。”匡策一边应着,一边松开了环着宁书的手。 宁书立刻转了身,背对着门。 丁纵推门进来,瞧见屋中还有他人先是一愣,然而平静禀道:“林小将军已经赶回安城,安排在别院。” 林? 匡策几乎是立刻出了王府,连衣服都没有换,去马厩牵了匹马,绝尘而去。 宁书就想起了案头匡策写的那个“林”字。她有些懊恼,她发现自己对王府竟是一无所知,这王府怎么连个妯娌或小姑都没有,若有同龄的主子,倒还可以打听下王府的事儿。 是了,匡策竟是独子,什么嫡庶的兄弟姐们全都没有。 公主寿宴 第44章 宁书被匡策带到长公主寿宴上的时候整个人是震惊的。这长公主的寿宴怎么在野外?怎么要狩猎呢?她今天格外打扮了一番,水红色的十二幅褶裥裙上绣着银红的大荷暗纹,上身难得穿了件广袖的轻罗短裳,锁骨处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发间的金步摇随着一颦一笑微微颤动着,犹显得整个人柔美中带着丝华贵。 “我这样穿戴是不是不太好?”宁书趁没人注意有些犹豫地悄悄问匡策。 把玩着玉扳指的匡策侧首打量着一番宁书,道:“宽心,又不用你骑马。” 宁书稍稍放下心来,悄悄打量起周围。 长公主的寿宴居然摆在了狩猎场,酒宴随地而摆,主子们都坐在地上铺好的软垫上。今日来的人几乎都是宁书不认识的,瞧着衣着打扮,许一半是皇室的人,另外的人则是朝中或世家的子弟及家眷。上首的长公主竟是穿了一身明黄的紧身戎装,与身侧的和王妃和祥王妃谈笑。而驸马则是陪着和王和祥王品着茶。长公主瞧着就像个性子爽朗的人,倒是她身边的驸马爷瞧着文质彬彬的。 宁书被一处欢笑声吸引了目光,那一处几个漂亮的少女围在一起言笑晏晏。其中几位却是宁书认识的,都是世家名媛,之前她还是宁棋的时候接触过。 那群少女最当中的那个忽然朝着宁书这边看过来,然后跟身边的伙伴们说了耳语了几句,就朝着宁书和匡策走过来。 “皇兄你好久没找我玩了!”漂亮的少女坐在匡策面前,皱眉撒娇。 匡策笑笑,说:“被人缠烦了,上我这寻个清净罢。” 宁书便去看之前的那一群少女,还有几个姑娘瞧着这边,想过来又犹豫不绝的样子。 豆蔻少女大方应了,转身打量着宁书,问:“这就是皇表嫂吧?皇表嫂好漂亮。” 瞧着这姑娘眼睛中的真诚,宁书就笑着说:“郡主谬赞了,郡主才是漂亮得出彩呢。” 匡翎郡主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认识我?” 瞧着她小主人的架势再认不出她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匡翎郡主那可就太蠢了。匡策敲了敲匡翎的头,说:“我把表嫂交给你了,过会儿来领人。” 他说着已经起了身,朝着远处站在一块的几位公子走去。宁书就随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匡元。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元世子站在人群中仍旧是一副嚣张不可一世的神态。只不过…… 宁书最终将目光落在匡策的背影上,只不过还是不如匡策更耀目。 “怎么样?我皇兄仪表堂堂风姿绰绰罢!”匡翎也望着匡策,笑着一脸骄傲。瞧着匡翎这模样,宁书竟也是跟着露了笑意。——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对匡策崇拜得无以复加。 匡翎性子好,宁书也不是扭捏的人,两个人很快聊到一块。匡翎瞧着骄纵调皮的样子,其实倒是个心细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大部分人介绍给宁书了。想来这也正是匡策让匡翎陪着宁书的缘故。 “这寿宴的形式倒是别致。”宁书感慨。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匡翎眨着大眼睛笑嘻嘻的,“等下可还有好玩的呢!” 匡翎所说的好玩的事儿就是狩猎。比试的规则为规定一定数量和种类的猎物,先狩得者赢。 已经回来了的匡策瞧着宁书凝神细看的模样,就笑着问:“会骑马吗?” 宁书摇头。 “那会饮酒吗?”匡策又摇了摇手中的酒盅。 宁书沉吟了一下,还是老实说:“没尝过……”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人站起来围着长公主,向她说着祝寿的贺词。穿着一水柳绿襦裙的丫鬟们,端来美酒,竟是给每人都倒了一杯酒。 “祝皇姐寿富康宁,康乐宜年。”祥王举杯。 所有人跟着举杯。 宁书望着眼前杯中酒,还未饮就觉得刺鼻。瞧着别人都一饮而尽,她咬咬牙,也仰头喝了,脸颊立刻显了红。 丫鬟们来添酒。 和王又站了出来,说:“祝皇姐南山献颂,日月长明。” 和王举杯,所有人又跟着举杯。 宁书在心里叹了口气,只盼着自己不要酒后失仪,刚要再饮杯中酒,手腕已被人握住。匡策夺了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呦,皇兄还真是宠妻。”一直看着这边的匡元忽然笑道。 众人便瞧过来,宁书有些窘迫,真心觉得自己出了丑。 匡策也不解释,朝着长公主说:“皇姑,你这酒要是把我家阿书灌醉了,侄儿可不依。” “瞧瞧,这护媳妇儿护的!”长公主就指着匡策,笑着和和王妃说。 和王妃将手中的酒杯交给下人,朝着宁书招招手,说:“我们家媳妇儿好,不仅策儿疼,我也疼着呢。” 宁书乖顺地走上前,问了长公主安好,又问了几位亲王和几位王妃安好,才走到和王妃身侧站下。和王妃就拉着宁书的手,轻轻在她手背拍了拍。 这寿宴摆在狩猎场会举行狩猎比试的活动,宁书并不意外。可是让宁书意外的是竟然女眷也可以参加!长公主第一个骑着马,握着弓出去。就连只有十三岁的匡翎也换了身戎装像模像样的骑着一匹小马小跑了过去。又有几位小郡主和将军之女也参与了。 而另一次并不喜狩猎的人却围起来比试着下棋和吟诗,正是以驸马为首。 “皇兄!我射到一只好大的兔子!”匡翎骑着她的小白马跑回来,仰着头邀功似的抬头炫耀。立刻有一大堆女眷夸着郡主好本事。 “嗯。”匡策难得夸奖人,“有进步,先去歇一会儿,别累着了。” 匡翎果真听话,扶着贴身侍女的手翻身下马。 匡翎毕竟年纪小,又身子娇贵,下场打只野兔也算让她尽了兴,这比试她可没打算真的参加。她仍旧坐在宁书旁边,说:“皇表嫂,你不知道罢,等下夺得头筹的可是有好大奖励的。” “的确不知。”宁书浅笑。 匡翎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说:“可惜了皇兄不参加,要不然第一的名头也落不到别人头上。” 匡策也不谦虚,说:“我不参加不正好给了他们崭露头角的机会。” 匡翎想了想,极认真地点头,且说了句“皇兄说得对”。 宁书失笑,这一对兄妹当真是自傲得可以了。匡翎这才回头对宁书说:“嫂嫂不知道,我这骑马射艺可都是皇兄教的呢!” 远处尘土飞扬。 “他们回来了!”匡翎欢呼一声蹦起来。 宁书和匡策以及其他人都停下手头的事儿抬头去看,马蹄嘶鸣,归来的第一人是一位年轻的小将。身材瘦弱,却有着潇洒的五官。挥鞭子的手带着力量,整个人充满了年轻美好的气息。 “是林小将军,林峥!”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 宁书身边的匡翎嘟囔了一声:“林哥哥真是的,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还来……” 林? 宁书收回目光,侧首看向一旁的匡策——他抱着胸,手指一下下拍打着胳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望着林峥,嘴角微微向上扬着。竟是说不出是喜还是怒的神情。 林峥挑剑 第45章 匡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侧首正好看见宁书转过头。他就微微皱了眉。 长公主和其他人陆陆续续赶回来。长公主对林峥笑道:“林小将军还真是有林将军的风姿。”她顿了顿,又说:“林小将军还望节哀,谁都想不到天子脚下会发生这样的事。” 知道林家惨案的人便是一默。 林大将军年过古稀仍旧可以披甲上阵,然而却在一役中长眠于沙场。林将军三个儿子和四个孙子都无一例外陆续为匡氏一族打天下的时候战死沙场。而林峥则是林将军幼子的遗腹子,还未出生就受到整个林家的盼望,因为他可能是林家唯一的血脉,唯一的男丁。幸好,是个男孩。 而前些日子被暗杀的林家二十一口全是女眷。 林峥咧咧嘴,哑着嗓子说:“骑射乃策世子所教,小将哪里敢丢他的脸。”他说着就是正大光明地看向人后方的匡策,匡策就回望他微微点了下头。 林峥又环顾了四周,最终落在某一处时,说:“至于家中的惨祸,林峥当必揪出元凶!” 第27节 “林哥哥!”匡翎拉着宁书小跑到林峥面前,“等林哥哥查出来元凶是谁了,阿翎给你报仇,砍他满籍!” 匡翎没有想拉宁书一起来,不过是之前就挽着宁书的手,此时跑过来就一时忽略了宁书,将她一同拉过来了。她反应过来,就笑着跟林峥介绍:“林哥哥,这个是皇嫂。人可好可好呢!” 宁书礼貌地点了下头。 林峥这才把目光落到她身上,他扫了宁书一眼,然后以谁都没有想到的速度拔了佩剑,朝着宁书额间就是一刺。 宁书云鬓间的金步摇就在匡翎的惊呼声中一剑为二。 宁书又惊又怒,慌乱退后两步,手扶胸口喘着气。 “林哥哥你干嘛呀!”匡翎剁脚,急急去扶宁书,问宁书:“皇嫂你有没有事?” 林峥也愣了一下,颇为意外地飞快瞟了匡策一眼,才对宁书抱拳赔礼:“是小将失礼了。幼年便听闻策世子属意飒爽的女将。小将还以为世子妃也是练家子,只是没想到……” 宁书已经镇静了下来,她打断林峥的话,一字一顿地朗声说:“无礼?岂止是无礼?大匡国律三章四六条外臣对皇室妃嫔以下犯上其罪当斩!” 今日的宁书一直是一副柔弱的样子,文文静静话都极少。她能突然厉声说出这样的话来,颇为让人意外。 林峥又抱拳,说:“小将绝无此意,只是……” “林峥。” 林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匡策打断,匡策从人后缓步走过来,前面的几个人自觉给他让出路。众人都已经觉察出匡策的脸色不大好。 林峥目光闪了闪,忽然一掀衣摆,动作干净利落地跪下,道:“末将行事莽撞,请世子妃治罪!” 匡策走到宁书身侧扫了她发间一眼,然后将她发间已经只剩一半的金步摇摘了下来。这才转身面对林峥,眯着眼睛,说:“从军几年,当真是本事了。” 林峥便肃容又重复了一遍:“请世子妃治罪。” “阿书可是吓着了?”和王妃款款走来,拉住宁书的手,望向她的发间。 又说:“想林小将军也绝无恶意,便罢了吧。我家阿书也不是小气的人。”她说完便在暗中拍了下宁书的手。 宁书睫毛颤了颤,收了怒气,端端正正地走到长公主面前弯膝赔罪,道:“想来林将军是有心事,没注意分寸而已,倒是因了我扫了皇姑的兴了。” 话到末尾微微低下去,带着丝真诚的歉意。 长公主就有点恍然,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和刚刚出声质问的样子倒是出入很大。 “没事没事!”长公主爽然大笑,“都是误会一场。” 宁书就又福了福身子,才退到匡策身侧。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宁书整个人都很安静,显得乖巧端庄。可又因为出色的容貌每每引人注视。而那林峥倒是再也没有胡作非为,只在一处安静喝酒。 匡翎瞅瞅整个,瞅瞅那个,有点懵懂。 日头西沉,逐渐有人告退。和王和和王妃仍旧留下和长公主去了账内说事,匡策便带着宁书先一步回王府。两个人坐在马车上,却是一路无言。 宁书低垂了眉眼不言不语,匡策在另一侧沉思,间或看一眼一旁的宁书安静的侧脸。 马车终于停下,两个车夫跳下去,寻好矮凳放好。又有几个伺候的丫鬟迎上来,站在车门口等着扶宁书下车。 宁书刚刚起身,手腕却被匡策拉住。他一用力,宁书整个人已经到了他怀中。 感觉到马车晃了一下,宁书不愉地皱眉,小声说:“下人们都在等着呢。” 匡策就掀起小窗的帘子,朝外说:“下去。” “在生气?”匡策回过头圈着宁书,问。 宁书抬起头直视匡策,脸上摆着最为端庄的笑容,说:“没有呢,世子爷肯带我去皇姑的寿宴,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在我面前收起你这虚伪的笑。”匡策蹙眉,捏了下宁书的脸。“有话就问,有事就说。” 宁书脸上微微上扬的嘴角就垂了下来,不喜不怒地说:“没有生气呢,是我自己没做好准备,出了丑怪不得别人。若说是生气也只不过是生自己的气,再说了……” 匡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嘴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凑上去狠狠亲了一下。 宁书呆愣了一下,然后奋力推开匡策,小声愤愤道:“世子你!……” 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下文。 匡策将宁书又朝自己拉了拉,让她更舒服地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今天的寿宴形式你应当没有接触过,也知道你大概不会适应。” “可是你应当去了解。”匡策动了一下腿,让宁书面向自己。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你们这些世家的姑娘都是从小由一堆人伺候长大的。而我匡氏一族打下这江山靠得是武力。如今瞧着天下太平,实际边疆战事不断,这康平盛世的维持靠得是无数将士的满腔热血。” 从来没有人对宁书说这样的话,她恍恍听着,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我并不要求你懂得行军打仗的事,更不需要你会骑马会喝酒会狩猎。你是我的妻子,我自当护你锦衣玉食享受大好年华。”匡策勾了勾嘴角,带着丝自负的笑,“可是我想让你见一见我的生活。” 半晌,宁书才放松了僵着的身子,缓缓点了头。 “至于今日林峥的事……”匡策沉吟了一下,“我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不过她也是有分寸的人。” 宁书前一刻放松了的身子又紧绷起来,她说:“我们在这儿待了许久了,该下去了。” 匡策有些不懂,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女人心,当真海底针。 拒不接旨 第46章 因林家世代骁勇,如今又遭遇强盗杀戮,圣上念林峥为林家唯一血脉,便下旨封林峥为驸马,来年娶匡翎郡主。 而这圣旨一下,林峥于宫门前长跪不起,拒不接旨。 匡翎来到王府,寻了宁书开始哭诉:“皇嫂,是不是阿翎不够好,林哥哥才不喜欢我?” 宁书揉了揉匡翎的头,说:“没有呢,翎儿很好呢。她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自顾委屈的匡翎当然没有注意到宁书眼中的复杂之色。 “不行!”匡翎站起来,“我得回宫去看看林哥哥,这天这么热,别烤坏了!” 下午日头最足的时候,跪于宫门前的林峥已经摇摇欲坠。匡翎寻了太医,不顾林峥阻扰,将他拉走医治。然而诊治的结果却让一屋子的太医跪了下来。 “我林哥哥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呀!”匡翎望着床榻上已经昏睡过去的林峥问几个太医。然而几个太医却是除了瑟瑟发抖什么都不敢说。 “你!”匡翎指着当中年纪最长的一名太医问:“说!我林哥哥究竟怎么了?” 那名被点名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开口:“林将……军,她只是来了……月事……” “你说什么?”匡翎眨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惊得睁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竟是转身又跑回了和王府,钻进宁书的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呢!”匡翎将脸埋在宁书怀里嘟囔着。 宁书仍旧只能用那一句“她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来安慰匡翎。 首秋在在门口给宁书打了个眼色,宁书便寻了借口出来,问:“怎么了?” “外院来了人,是许家的,咱家大姑娘请你去许府坐坐。”首秋就一五一十禀给了宁书。 宁书蹙眉,这几日因了这头的事儿竟是忽略了宁琴那边,她原是打算和离,和离终究应当是有原因的,可是宁琴又不愿意说。宁书便也没有追问,可和离的缘由不过是婆婆苛刻或者姐夫待她不好。那许夫人宁书是见过的,瞧着不像苛刻的人,又因为宁家的缘故当不会虐待宁琴。那么问题也只有出在许慕白身上了,莫不是成亲不久,这许慕白就纳妾? 宁书蹙眉,如今寻她去许府难不成宁琴出了什么事儿? 可是匡翎在这边,宁书这个时候又走不开。正当她心里焦急的时候,匡策回来了。 “阿翎在你那儿?”匡策问,“皇姑让她早点回去。” “皇兄!”屋子里的匡翎跑出来,拉着匡策的手,嘟着嘴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哥哥其实是个女的!” 匡策就敲了下匡翎的头,说:“别整日胡思乱想,早点回公主府去。” “你一定知道!”匡翎气鼓鼓的,“前些年我和她一起跟着你学骑马,不到天黑我就得乖乖回家。可是她有时候却留下和你同吃同住,你肯定知道!”话一出口,匡翎才想起来宁书站在旁边,这个“同吃同住”用得可不太好。她有些讪讪地说:“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匡策和宁书回应,就一路小跑出了王府。 宁书面色如常地对匡策说:“世子回来的倒是时候,我姐姐那里许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得过去瞧瞧。”说着已经迈进屋子,也不重新梳洗,只寻了几支珠钗插在发间,又对着铜镜理了下鬓角的碎发。 “你们先退下。”匡策抱着胳膊,对一旁伺候着的首秋和午秋说。 宁书知道匡策是有话要说了,就转身看着他。 匡策有些犹豫地说:“我们成婚有半个月了吧。” “十四天。”宁书纠正他。 “哦,”匡策的手指随意拍打了下胳膊,“原来还不到半月。” “世子爷有事吗?”宁书瞧着匡策腰间挂着佩玉的红绳没有服帖,就走过去弯腰给他重新系好。“若不是什么急事,等我回来了再说?” 匡策瞧着面前弯腰给自己整理衣服的宁书,扯了下嘴角,说:“成婚不到半月我若立了世子嫔,是不是有点过分?” 宁书怔怔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匡策就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说:“你不用在意,我随口说说罢了。” 宁书已经垂了眉,安安静静立在一旁,语气温温地说:“于礼呢,大婚不过半月就立世子嫔是有些过分了。于情呢,世子爷无论是成婚半月立世子嫔,还是成婚半年、三年、十年再立世子嫔,于宁书来说都是一样的。” “左右不过世子爷的自由罢了,也不必问我。” 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可这声音听着怎么就有一股凉意呢?匡策想开口解释,宁书已经绕过他走到了门口。 “宁书!”匡策皱眉唤她。 宁书就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甚至嘴角轻轻扬着,带着点笑意地说:“世子嫔的人选,是她吗?” 瞧着宁书似乎什么都知晓的模样,匡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的话语就塞在喉咙吐不出来。 宁书就轻轻笑了,说:“姐姐那里许是真的有急事,宁书就先走了。” 说罢也不再等匡策回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匡策走到门口,看着宁书小小的身影走过回廊,绕过鲤池,终于瞧不见了。他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到了许家,卯夏在大院门前迎着宁书,直把她领到宁琴那儿去。见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宁琴,宁书惊讶地迎上去。“大姐,你这是怎么了?” 初夏就在旁边抹眼泪,哭诉:“三姑娘,主子她是刚刚小产了……” “已经有几日了,不碍事了。”宁琴摇摇头,宽慰着宁书,声音听着虚弱。 宁书却恼了,说:“已经有几日了?为何今日才找我?大伯母又知道了没有?” “你们都下去吧。” 屏了初夏和卯夏,宁琴这才握着宁书的手说:“母亲她身体才刚有转色,我不想因了我的事儿操劳她。” “之前你说和离的事儿……” 第28节 “再等等吧,”宁琴就叹了口气,“我总不能这样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回宁家,惹得家里人不痛快。” “寻你,也是想有个知情的人 ,莫不要还没熬到和离,就先死在了许家。” “大姐你快别这么说了。”宁书眼圈就红了,“这究竟是怎么了?他许家几代显赫,在这安城找不出更得体的世家来,怎么就如此待你!” “也怪不得许家。”宁琴忍了忍眼底的氤氲,终于忍不住将一切对宁书说了。 听着宁琴的说法,宁书竟是除了跟她一同落泪想不出别的法子。又是想到了出门前匡策的话,宁书心里头就跟着一起酸涩。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熬呢? 两姐妹依偎在一起说了半日的话,宁琴掐着许慕白要回来的时辰提前送走了宁书。又嘱她先不要跟家里说人,还说让她常来许家陪她。宁书都一一应了。 一路沉默地回了王府,下马车的时候宁书将脸上的难过收起来。 关关和在河已经在院门迎着她,一边陪宁书往世子西跨院走,一边跟她说着这两日王府里的事儿——东跨院那边一直摔东西,更有下人碎嘴说宁书没嫁过来之前已经是有过两门亲事。 “哼,一定是东跨院那头故意传出来说您坏话的!”关关一脸的愤愤然。 “好了。”宁书打断关关,她现在实在是不想听这些!终于回了屋子,宁书直接赶了所有下人回去休息,自己三下两下摘了珠钗往梳妆台上一置,也不梳洗,随手脱了衣服,吹了烛台,掀了床幔就钻进去,她现在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最好睡到晌午,可惜她日日都要早起去主屋那头请安。 宁书心下烦躁,床上又暗,她根本没注意到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回来了?”匡策从身后抱住宁书,脸贴在她的后颈,蹭了蹭。 肮脏不堪 第47章 “世子爷竟是躲在这里吓人!”宁书本就心情极差,又被匡策吓了一下,语气就很不好。 匡策也不恼,竟是轻声解释起来:“林峥还没出生的时候,林家的男丁都是为了我大匡身陨。一干亲戚等着看林家的热闹,等着林家因无人为继而去瓜分财产。所以林峥一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就不得不用这瞒天过海的方法,将她当个男孩子来养。” “然而如今圣旨一下招她为驸马,她自然骗不下去了。身份被揭穿,却也是欺君的重罪。”匡策眸光暗了暗,“今日朝上商议此事,她虽犯了欺君重罪,可又立下许多战功,更何况林家人都是为国捐躯,可谓功过相抵。恕了她的欺君之罪,却也革了她的军职。” “然而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林峥做不了驸马却要嫁入皇室。不管林家曾经如何,如今她不过是没有背景的一个人,自然也做不了正妃。” 宁书听匡策说了这许多,慢慢消了气,说:“所以她必须嫁给某个世子给个嫔,而你又不想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受气,就想干脆把她娶了算了。” 匡策听了宁书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书就又说:“这件事情,我白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左右不过世子爷的自由,用不着问我。世子爷更不必担心我欺负了她,只要你宠着她疼着她,谁又会那么不开眼。更何况,我宁书也没有这个背景去欺负别人。” “还有,”宁书又无奈加了句,“世子爷若是想得到宁家的助力,不若去我二姐那里夫妻情深才更适宜。” 真是好笑得好,人还没嫁进来呢,已经怕她受了欺负。宁书心里委屈,眼圈就是一红。她又是急急收了泪,可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落泪! 匡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动了动手,将宁书往怀里拉了拉,让她的脊背贴在自己的胸腹。这才踏实了些。 他试着开口:“若我待你和以前一样呢?” 宁书不怒反笑,索性把昔日学的女戒忘得干净。脱口而出:“若我宁书依旧真心待你,却单日侍奉你,双日侍奉别的男人,可好?” “胡闹!”匡策一下子坐起来,是真的动了怒。“这就是你世家女说的话?你的规矩你的体统呢?” 宁书也坐起来,看着匡策,说:“规矩?体统?难道世子爷不是最看不起这些规矩、体统的吗?” “把你说的这些混账话都给我收起来!”匡策冷喝。什么叫单日侍奉他,双日侍奉别的男人?一想到若有别的男人碰宁书一下,他就恨不得把那人剁成肉酱!瞅着面前宁书白皙的脖子,匡策忍下想要掐死她的冲动,说:“能说出这番无廉耻的话,你的真心就这么肮脏?” “肮脏?”宁书抬眼看他,“那世子爷的真心岂不是也是肮脏不堪的?” “哦……”宁书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对了,世子爷可从来都没说过什么真心。倒是我宁书不知好歹,想多了。” 匡策简直语塞。 宁书实在是累极了,她心里也有微微悔意,觉得今日说的话实在是不成体统有些过分了,可是……说出来竟是这么痛快。她不看匡策,自顾躺下,拉了被子盖好,说:“世子爷若是不困,可以去别处消遣去,我睡了!” 匡策也不言语也不动。 宁书不理他,努力去睡。过了有一个时辰,就在宁书快睡着的时候,一直坐在那里不动的匡策忽然俯身去摇她。 “醒醒!起来!” 宁书忍着头疼睁开眼,无奈道:“世子爷又有什么吩咐?” 匡策就俯身埋首在宁书的肩颈处,闷闷低声说:“你既嫁了我,又对我真心,那我就不能欺负了你。” 宁书有点没听懂,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匡策就在宁书的肩膀咬了一口。宁书吃痛,冷吸了口气,已经彻底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宁书,你可给我听好了,本世子只说这一次。”匡策那双近在咫尺的黑亮眼睛在夜色里让宁书怔了片刻。 “你既真心待我,我就给你想要的一切。”匡策顿了一下,“包括你说的真心。”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宁书的回应,匡策就去看她。见着她睁着眼睛怔怔望着自己,那眼睛亮亮的。 “宁书?你在听吗?”匡策就蹙眉轻摇了下宁书。 “嗯。”宁书重重点了下头,“在听,可是没听懂。” 匡策简直头疼,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女人怎么还听不懂?“还有哪里不懂?你还想要什么?嗯?” 宁书想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可以问你些事情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是不娶她了?”宁书神情古怪地看着匡策。 “谁?” 宁书就瞪了他一眼,装什么糊涂! “哦,你说林峥?你不是不同意吗?自然就不娶了。”匡策说得坦率。 宁书却嘟囔了一声:“我何时说过不同意了……”她又抬头认真瞧着匡策的脸色,问:“为何我不许你就改了主意呢?” “因为你是我妻子啊。”匡策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往往都是最真心的。 宁书好像就有那么点懂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究竟是高兴还是酸涩。匡策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妻子,却无关感情。 瞧着宁书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匡策就皱眉问:“怎么就还是不高兴呢?” “那……她在你心里究竟是摆在怎样的一个位置?”犹豫了许久,宁书还是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问这种谁更重要的问题?” 宁书哑然,她居然也问过他? “她是很重要,可你和她不一样。我愿意护着她,却必须护着你。如果只能护着一个,自然是你。”刚刚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所以此时倒是直接可以说出来。 宁书就垂了眉眼,不再说话。 翌日,竟是传出了林峥因欺君重罪而自杀的消息。一场大火将曾经风光无限的林府尽数烧毁。林峥作为林家最后的血脉也在这场大火中身陨。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宁书默然。她知道林峥不会真的自杀,这不过是另一种自保的方式罢了。 · 宁书一直担心宁琴那边的情况,可是又不好去许家太过频繁,忍了六日才寻了借口再去许家。宁琴的身体好多了,整个人都比上一次瞧见她的时候精神了许多。宁琴甚至跟宁书说起她比较中意的人家——给宁画寻个好夫家。 事关宁画,宁书自然也不敢马虎,和宁琴细细商量起来。 日头西沉,宁书才辞了宁琴赶回王府,马车行了许久,宁书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个时辰应该快到了才对。她掀起小窗前的帘子,果然见着外面是陌生的街道。 宁书摸了摸袖口,见今日带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才放心。她又是对坐在车里的首秋试了个眼色,首秋也觉察到不对劲了,她向宁书靠了靠,护在她身边。 没有给宁书太多思考的时间,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有人将车门打开。外面洒进来的金色光晕有点晃眼,宁书适应了一下,才睁开眼睛去看。 对面站着一个相貌有些熟悉的红裙女子,此时手里拿着一把鞭子站在那里对着宁书笑。 她身后的牌匾上写着“听和居。” 这里是和王府的别院。 “林小将军。”宁书恍然,已经镇定下来。 “世子妃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山山,为策世子做事的一个小女子而已。”林峥笑着,“有几句话想对世子妃说,故出此下策请夫人屈驾。” 夜夜伺候 第48章 宁书去看一旁的车夫,他此时正低着头立在那里,毫无半分胁迫的姿态。他叫老宋,是和王府的老车夫了,没想到竟然帮林峥做了这等犯上的事!宁书身为世子妃,而那林峥却是什么人,车夫却选择了站在林峥那一边…… 首秋已经气急,冲着老车夫训斥:“好你个刁奴竟是干出这样里外勾结的事情来!” 老车夫立在那里,仿佛没听见一般。 宁书就对首秋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不要说了。 林峥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来,而宁书依旧端坐在马车上,并不动。 林峥挑眉,笑着说:“世子妃难不成因为上次的小误会与我心存芥蒂,怕我伤了你?世子妃放心,小女不过有几句话跟你说而已。因了世子的缘由,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有话便这般说吧。”宁书平静看着林峥,心里翻腾的怒火一点都没有显出来。 林峥就甩了下鞭子,拉车的两匹马一惊,嘶鸣起来,马车跟着摇晃,宁书就不得不扶着车壁。 “三姑娘!”首秋立刻扶着宁书,情急之下竟是直接改成宁府时候的称呼。 宁书正视着林峥,说:“林姑娘还望三思。” “呵!”林峥冷笑,她手中长鞭一指,指向宁书,说:“我只是要告诉你,我林峥才是匡策心里的人,这天下也只有我配得上她!别以为使出卑鄙手段就可以拿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你有什么?显赫的娘家撑腰吗?可笑!你当不知道吧,匡策最为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群弱不禁风的世家女。” “而我,可以和他一同驰骋沙场,打下江山!” 林峥向前走去,笑得狂傲。 “我爱他,不在意名分!就算不能嫁他,也会一直爱着他陪着他!” 宁书忽然就轻笑了一声,有些嘲讽地看着林峥,说:“不在意名分的爱?真是个让人瞧不起的下等人。” “你说什么?”林峥怒。 “我说你辱没了林家。”宁书睥着她,带着怜悯的神情。 “你!”林峥已经走到马车前,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指向宁书,说:“空有个世子妃的壳子,得不到男人的爱,你有什么可嚣张的!他夜里和你行夫妻之礼不过是发泄、是义务!你夜夜伺候着他,说不定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 第29节 首秋气得脸色通红,真想开口破骂一顿!奈何宁书暗中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宁书静静地看她,甚至勾了勾嘴角。 “欢迎你替我解忧,”宁书顿了下,“如果世子愿意的话。” 林峥脸上一白,脸上的五官有着一刹那的扭曲。她很快恢复正常,忽然大笑道:“世子妃莫要怪罪我说话直,世子他还真就喜欢我直来直去。” “林峥,过分了。”早就隐在暗处的丁纵终于从暗处走出来。 他看了一眼车夫,说:“老宋,你也没规矩。” 车夫弯了弯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丁纵便说:“还不送世子妃回王府。” 老宋犹豫了一下,刚想跳上马车。 “慢着。”宁书忽然出口,她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 她朝着丁纵说:“劳烦你先回王府一趟,请世子过来接我。” 语气是温温的,却带着不可拒绝的命令。 瞧着宁书冷静的样子,老宋不知道怎么了就有点心虚。他忙说:“世子今天进宫里去了,得很晚回来,还是先送世子妃回去……” 老宋的话还没有说法,忽见银光一闪。宁书已经从袖中抽出匕首,抵在自己颈间。 “那就去宫里请,本宫身体不适不见世子无法回去!”前一刻还温温柔柔的宁书已经一脸厉色,“还是你们想将本宫的尸体抬回去!’ 宁书心里堵得慌,她堂堂一个世子妃竟是沦落到要以性命相挟的地步! “世子妃这是做什么呢,不过是请您来说几句话而已,何必动刀子。”林峥望着宁书手中握着的那把匕首上的金丝“策”字,皱了下眉。 宁书根本没有理林峥,而是看着丁纵。 “好,我去。”丁纵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宫中去寻匡策了,临走前看了林峥一眼,带着一瞥淡淡的警告。 首秋很不安,她死死盯着宁书手中的匕首,生怕宁书伤了自己。 老宋不安地走来走去,他擦了擦额头,发现自己流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事情怎么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呢?等会儿世子来了一定得先赔罪! 不到半个时辰,匡策就来了。他骑着马狂奔而来,身上还穿着进宫时的朝服。 老宋“扑通”一声跪下,连连说:“世子恕罪,是老奴莽撞了,老奴只是想着林姑娘不过是跟世子妃说说话,忘记请示世子妃就将她带来了,没想到世子妃想偏了,竟是要动刀子!” 匡策下了马,直接略过老宋,走到宁书面前。微微仰着头看她,“伤着没?”瞧着那锋利的匕首抵在颈间,却并没有划伤,又问:“吓着了?” “首秋,”宁书收了匕首,也不看匡策只是对首秋说:“把刚才林姑娘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世子爷听。” 首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有了发挥了空间,立刻跳下马车,给匡策行了一礼,就有声有色的说起来,说到紧张处,皱眉怒目,形象生动。 “……没人听世子妃的话,逼着主子主要动刀子以命相逼才肯去请世子。”首秋终于说完,这才乖乖站在马车旁候着。 “一个下人就这么能搬弄是非!我只不过是想请世子妃说几句话而已!你知道我又不能随意走动,更应该知道我说话直接但没有歹意!”听了首秋的话,林峥嗤笑了一声,就跟匡策这般说。 “搬弄是非?”宁书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峥,“请问林姑娘,哪一字哪一句不属实?” 林峥握着鞭子的手就紧了紧——真想跟这个能说的女人一决高下! 宁书这才将目光落在世子爷身上,说:“还请世子爷惩处刁奴。” 匡策勾了勾嘴角,他本是担心宁书,不过眼前的情景倒是颇让他意外,他说:“既是惹了世子妃不痛快,自然由世子妃处置。” “那就赏这刁奴五百个板子,丢去乱葬岗。” “依你所言。”匡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抱着胳膊,瞧着不怒不喜的宁书。 “林姑娘说如今在你手下做事,可是真?”宁书顿了一下,“不对,应该是木姑娘。” “是。” 宁书就笑了。 “我以前是不知嫁入皇家如此险恶,竟是几次三番落入险境。身边伺候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想木姑娘身手不凡,斗胆请世子爷将她赏了臣妾,护臣妾安全。” 姨娘故去 第49章 “……把她安排到哪儿去啊?”首秋苦着脸,宁书这是何苦把这么个大麻烦放到自己身边呢? 宁书淡淡地说:“把离我屋子最近的那间房腾出来,让她住。” 午秋匆匆进来,说:“世子爷过来了。” “说我歇着了,让他回吧。” 首秋和午秋两个对视一眼,听话照做了。 第二日傍晚,匡策还没踏进西跨院的时候,在河就在院门口把他拦住了。 “世子妃来了月事,身子累已经睡了,请世子去别处歇着。”在河硬是扯出一个笑脸来拦人。 等到过了七日,匡策再来的时候,守在院门口的在河仍旧是用这一套说辞拦人。 又过七日,匡策却是白日过来的。还没等在河说话,匡策便说:“回你家来了半个月月事的主子,她哥哥家书到了。” 宁书抬头轻飘飘看了匡策一眼,这才将手里的绣活儿放下,走过去。 “不喜欢佩玉,就别糟蹋东西。”说着已经微微弯着腰去整理挂在匡策腹围上的佩玉。 本来还有许多不满,瞧着身前娇小乖顺的人悉心给自己整理衣服的样子,匡策就把先前打算训她几句的话给忘了。原本也不知道会这般想着她,只是这小半月夜夜睡着翻身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的感觉真是不好。 “哥哥家书到了?”系好了腹围,宁书站好,问他。 “嗯。”匡策这才把家书递给宁书。 宁书就去案边寻了小剪子将烧了火漆的信封拆开,将折了两折的信纸打开。宁珏只在信中说了自己一切都好,过一段时日忙完手里的活儿就回安城去。 简直是什么都没说,宁书轻轻蹙眉,已经将信放下。 匡策就从身后轻轻抱着她,似怕她躲开一般动作带着点犹豫。 “世子!”林峥听说匡策来了,高高兴兴跑进来,瞧见的就是匡策在后面抱着宁书的场景。她一时错愕在那里,心里没由来得苦涩,她原以为住进王府就可以更多的和匡策在一起。可是她知道王府不同别院,她不能造次,宁书给了屋子,吃穿用度更是无半点为难。不过却让关关守着她,半点不许她乱走。所以,这竟是她自搬进王府以来第一次见到匡策。 “世子妃的屋子岂是你能乱闯的!”关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张嘴就训斥林峥。那一日的事首秋同他们几个说了,宁书交给她任务让她好好看着林峥,她可不敢半点马虎。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关关这才行礼。 宁书就推开匡策的手,淡淡地说:“谢世子给我带家书了,世子事务繁忙,不用在我这费神了。” “都下去吧。”匡策已经冷了脸。 林峥还杵在那里,关关就去拉她,连拉带拽地给她扯了出去。 “宁书——”匡策冷着脸,又拉长了音喊她。 在内的和王嫡长子,在外的大将军,匡策这些年还没谁敢这么晾着他。而且,他根本想不明白宁书为什么这次这么生气。 为啥啊?! 宁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轻叹了一声。 “别,别叹气。有话好好说成不?”匡策想要去抱着她,但是又因为宁书脸上的疏离而不敢。 他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怎么就回不到刚成婚那会儿呢?抱着她,亲着她,满怀都是柔软,那股子柔软简直柔到了他心坎里去。 “世子爷想多了,没什么呢。只是宁书最近身子不适而已。”宁书静静站在那里,垂着眉眼。 匡策就叹气了,她如此静立垂目的样子最是疏离,像有一道门隔在两人之间。 她不肯开门,他又不能踹门。 “世子妃!”首秋在敲门,声音里带着点焦急和慌张。 “进来。” 首秋进来,满脸的慌张。 “怎么了这是?”宁书蹙眉。 “宁家送来了消息,江姨娘去了!” · 回宁府的车上,宁书一直皱着眉,甚至带着些生气。匡策就趁机坐过去一些,握了她的手,说:“你在生你姐姐的气?说来你去请她回宁家也是不合适。” 是的,赶回宁家之前,宁书曾经亲自跑了一趟东跨院,去告诉宁棋江姨娘去了。宁书知道以宁棋的身份回去吊唁不合适,可是江姨娘毕竟是她的生母啊!宁棋不能回去宁书虽然失望却也不会气成这样。她气的是,宁棋居然说:“一个姨娘死了,关我何事?” 宁书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这些她都不能跟匡策解释,只是自己在心里生气。 江姨娘毕竟只是个姨娘,整个宁府丝毫不见有人亡故的装扮,连门前的灯笼依旧是大红的。 毕竟只是个姨娘。 这还是宁书嫁得好,若是宁书还未出嫁,恐怕江姨娘的尸体不过是随便一卷,葬了了事。 匡策先去前院拜会宁府几位男丁,宁书则是托着首秋的手直接往江姨娘的住处去了。不同于宁府别处的样子,江姨娘这边已经挂起白色,哭声一片。 “表妹。”江宏守在江姨娘的床榻前,双眼一片乌黑。 在江姨娘最后的生命里都是江宏在照看她。本来宁府的家医有给江姨娘诊治,不过病情太重都放弃了。江姨娘身边的丫头咬咬牙,偷偷溜出府去寻了江宏。 可是江姨娘的确是油尽灯枯。纵使江宏医术高超也是无回天之力。 瞧着床榻上已经故去的江姨娘瘦成了一把骨头,宁书就忍不住落了泪。在她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偏偏是江姨娘给与了她最大的温暖。然而她就这么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哥哥就快要回家了。 “江姨娘病成这样,为何拖到现在?又为何没人告诉我!”宁书怒极。 本来就哭得肝肠寸断的几个丫头,跪着解释:“江姨娘总是说自己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不愿意去找大夫。谁知道这次病得这么重。” “而且江姨娘说您嫁入王府处处得小心应付着,不能什么事儿都去麻烦您……” 宁书一阵天旋地转,一时站不住。 首秋立刻去扶她,又是焦急地问:“主子您没事吧?快歇歇。” “没事。”宁书推开首秋,走向床榻,瞧着江姨娘。心里一阵阵翻涌疼痛。江姨娘的命真的是很苦,临死都没有见得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最后一面。 宁书知道对于江姨娘还说,一双儿女已经是她的全部。 儿子下落不明,上次回门的时候,她还答应了江姨娘打听宁珏的消息,她带回宁珏的消息了,可是江姨娘却听不见了。而她的女儿……如今正住在王府里,根本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宁书闭了闭眼,忍下眼中的酸涩,忍下胸腹的翻腾。过了好一会儿,觉得身子舒服了些,宁书才开口问:“丧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第30节 话音刚落,宁书突觉得下腹一阵尖锐的疼痛。意识明明是清醒着的,眼前却突然一黑。 首秋离得远来不及扶,江姨娘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又都是跪在地上哭着。 倒是身边的江宏一把扶住了宁书,“表妹当心!”他说着已经一手搭在了宁书的脉上。 黑暗散去,视线很快恢复正常,宁书立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抬头的瞬间,就看见匡策刚来赶过来,站在门口。 一吊铜钱 第50章 回王府的路上,匡策沉着脸,宁书也是满满的心事,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静坐着,想着自己的事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姨娘的故去让宁书心里难受所以刚刚才一阵天旋地转,如今已经完全没事了,丝毫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过想起刚刚下腹那一阵尖锐的疼痛,宁书仍是有些心悸。 和匡策一同回院子,隔老远就能看见门口的那一抹红衣。东跨院又是断续的瓷器碎裂声,瞧瞧身侧匡策沉着的脸,一种深深的疲倦就席卷了宁书心口。 “今日劳烦世子了。”宁书跟匡策道了谢,已经想独自回自己的西跨院了。江姨娘的故去,按理说匡策是不该去的。 可偏偏有人不让宁书安生。 就在经过林峥身边的时候,林峥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充满期盼的望着匡策,就在她抬脚刚要迎上去的时候,宁书凉凉地叫住了她。 “木山,听闻你鞭子使得极好?”宁书立在一侧,含笑看着她。 “那是当然,我使鞭子的手法可是世子亲自教的。”林峥收回迈了半步的脚,停下转身看着宁书,带着满脸的骄傲。 宁书嘴角笑意更深,说:“如此,不知道我有没有幸瞧瞧你的鞭法?” “你想看?”林峥就动了小小的心思,她的鞭子虽然并非匡策所教,不过却跟着他学过几招,之前匡策总是说她使鞭子的法子不对,空有蛮力不得章法。最近她又研学了许多,真想让他瞧瞧自己的进步。 宁书点头,又跟匡策说:“世子爷要不要也跟着瞧瞧,也可以给我解说解说,我却是不懂的。” 匡策本来没啥心情,难得宁书主动开口跟他说了话,他也便应下了。 瞧匡策会留下来,林峥这下高兴了,欢快地回屋子取鞭子去了。首秋和午秋两个就搬了两把倚在,请匡策和宁书坐了。 “献丑了!” 林峥取了鞭子,瞧了匡策一眼,就开始挥起鞭子来,柔软的鞭子甩出一道道流畅的线条,在空中发出一阵阵“啪啪啪”的声响。 挥鞭转身的瞬间,林峥去望匡策,却瞧着他并没有看着自己,冷着脸摆弄着手里的一块佩玉。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就算她哪里挥的不好,他可是都会很严厉的指出来!林峥心里一沉,去看坐在匡策身边的宁书,此时的宁书静静坐在那儿,含着笑在看自己。 可不能让她嚣张了,正是要将这鞭子使出花来,灭灭她的气焰!林峥如此想着,每一次挥出的鞭子就带着她九分的力度,身体每一个部位都争取做得完美。 本就是夏日,又是这般尽心耍武,不过一会儿林峥已经一身薄汗。 将甩出去的鞭子重新收好,林峥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个招式。她收了鞭子,仰着头看向宁书,样子真是骄傲得很。 “这鞭子使得真是精湛。”宁书淡淡地笑着拍了拍手,“赏。” 林峥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关关走过来,拉起林峥的手,就将东西塞到她手里。 林峥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一吊铜钱。 心里的怒火“噌”的一下燃起来了,合着她是把自己当成杂耍!林峥瞪着两眼,怒气冲冲去看宁书。宁书已经捏着帕子,慢悠悠站了起来。 林峥心里又是一凉。她不得不承认宁书的样子端庄温柔,整个人温得像院子门口的那株袅娜的柳。而自己呢?身上的薄汗将衣服贴在身上,虽然没有镜子,可林峥知道自己一定满脸通红,狼狈不堪。 不,匡策决定不是那种喜欢柔弱姑娘的人!林峥转头去看匡策,却看见匡策坐在那里,眯着眼睛看着站起来的宁书。 林峥突然发现,自己在这边卖弄许久,匡策竟是一眼未看过她! “竟是这么晚了,世子也请早些歇着。”宁书弯了弯膝,已经转身朝屋子走去了。 匡策本来心里就有气,心里有很多话要问宁书,见她又是一副赶人的样子,甩了袖子转了头,不去看她。 林峥就有些小心翼翼地走到匡策面前,问:“世子,您瞧我这鞭子使得有进步吗?” 匡策有些不耐得抬头看她:“林峥,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变成哪样了……?”林峥小声说着,心里酸酸的。 瞅着宁书屋子的门关上了,匡策心里烦得很,丢下一句“你还是穿男装好”,已经离了座,大步追上去,推开宁书屋子的门。 林峥呆愣在那里,恍恍失措。 “呆愣在那里做什么呢,还不把这太师椅搬回去!”关关斥了她一声。 屋子里,宁书刚刚坐下,首秋和午秋两个人都立在她旁边帮着她拆发髻。 “都下去。”匡策发话。 “慢着。”宁书却这般说。 瞧着匡策越来越冷的脸,宁书便又添了句:“先把我这发髻拆了再走。” 两个丫头就加快速度,手脚麻利得给宁书复杂的云髻给拆了,乌发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背上,称得整个人更显得柔情了些。 “快走!”匡策又催。 首秋和午秋连梳妆台上的发饰都没来得及收,就匆匆下去了。 一站一坐就那么遥遥对着,却都不说话,一时只有烛台里的红蜡噼啪炸响的声音。 “世子是有事要问?”还是宁书先开了口,声音温温的,糯糯的。 匡策就特别佩服宁书这一点,纵使心里再怎么生气面上却能不显,万年一副端庄温柔的样子。他却是忘了,他自己就是那种喜怒不言于色的人,只是每每在宁书面前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听说,那江宏曾去宁府给你提亲?”话一出口,匡策有些悔意,本是想试着哄哄她,怎么竟是挑出了这么一句来。明明依旧是沉着脸,可是他心里已经开始忐忑了。 罢了!罢了!问就问了! “是。”宁书应着。 “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了?”匡策脸色更沉。 “世子爷还想让我说什么?”宁书站起来,“我那表哥医术高超,又是心细如尘的人。姨娘病中多亏他照料,我还没来得及谢他呢。明日的确是该请表哥来府上,答谢一番。” 匡策突然就笑了,宁书微微仰着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匡策两步跨过来,一下子就把宁书抱起来,直接往床上一扔。 双脚离地的刹那,宁书一阵眩晕,下腹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想去推匡策,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情急之下,只好低着声音,喘息地唤了一声:“匡策……” 听到声音中的颤抖,匡策低眉,就瞧见宁书脸色苍白得可怖。额头淌下豆大的冷汗。 他急忙拉了被子将她整个人包起来。 “来人!”匡策喊却没人应。 两个人置气半个月,好不容易今日匡策留在屋里,首秋、午秋几个丫头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喊大夫。”匡策转身就要走,手却被宁书轻轻拽着,那力气那么轻,彷如一个不注意都感受不到。他回头去看,瞧见宁书脸色苍白,皱着眉,一双眼睛合着,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微微颤动着。 “疼……好疼……” 匡策的心口就好像跟着一起疼了。 不请自来 第51章 等几位大夫赶来的时候,宁书腹中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几位家医悉心诊治,最终开了几道安神的方子。待丫鬟们送走了几位家医,已进了丑时。 宁书有些歉意地说:“没想着这么劳师动众的,如今已经没事了……” “明日再请宫里的太医来瞧瞧。”匡策仍旧皱着眉,宁书刚刚的样子仍旧让他心悸。 宁书想了想也就点了头,今日两次的疼痛都来得太过凶猛,尤其是第二次,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太晚了,先歇着。”匡策将被角捋服帖,然后才上了床,在被子外面抱着宁书。 刚刚着实被折磨了一番,宁书倦极了,很快就睡着了。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匡策却在夜色里睁开了眼睛,望着宁书的侧脸,沉思着。 本来宁书那一句“明日的确是该请表哥来府上,答谢一番。”只不过是一时气话,却不想第二日,江宏不请自来了。丫鬟们来禀的时候,刚刚摆好早膳,匡策正给宁书敲一个鸡蛋。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呢,下人们又来禀和王妃让他过去。 “母妃,你找我。”匡策进了和王妃的屋子,自然地走到她面前八仙桌的旁边。 和王妃摆了摆手,屋里里几个伺候的下人悄悄退了下去。 瞧着是有事说了?匡策就端坐了些,等着和王妃说。 “这几年你也长大了,你的事儿我早就不过问了。”和王妃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匡策,“不过看来是高瞧了你。” 匡策就皱了皱眉,问:“儿子哪里做的让母妃不满意了?” “西跨院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和王妃就问。 匡策以为是宁书昨夜病了的事儿,就说:“阿书她昨夜病得厉害就请了几个大夫,可是叨扰了母妃?” 和王妃瞪他一眼,说:“谁说这个事儿了,她病了请大夫怎么就叨扰我了!” 匡策想了一下,这才恍然,原来他母妃说的是林峥。 “你若是喜欢,收了她也无妨,只不过你成婚时日还短,需得一阵子才收她较好。可是弄到宁书屋子去是怎么回事?更别说昨儿大晚上的,西跨院甩鞭子甩的我这儿都快听见了。” 其中着实有些复杂,匡策倒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胆子也是大,这可是欺君的事儿!”和王妃叹了口气,“要么送得远远的,要么就给人姑娘重新弄个身份收到房里去。” 和王妃着实疼儿子,本来不想参与他的事儿,但是瞧着他那屋子最近着实闹腾,就不得不在后院这事儿上指点指点他。按理说,她是该指点儿媳妇的。可是宁棋是那个样子,宁书的出身…… 匡策随意道:“儿子没想那么多。” 瞧着匡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和王妃就忍不住皱眉,她这个儿子哪儿哪儿都好,怎么就在后宅这块迟钝成这样! 和王妃却是不知,匡策现在心里头想的是——宁书现在和江宏在一块? 和王妃就轻拍了下桌子,匡策就重新坐好,看着她:“林峥我过几日也就打发了,母妃不必操心。” “你不是喜欢她吗?”和王妃就诧异了。 第31节 “谁说我喜欢她了?”匡策反问。 和王妃急的都站起来了:“你不喜欢她还费这么多心思!你不喜欢她还把她弄府里把自个儿媳妇都气病了!” “什么?”匡策若有所思,“母妃你是说阿书是被林峥气病的?……气什么?” 母子俩同时语塞,相对无言。 还是和王妃无奈地走到儿子面前,抚了抚儿子的肩头,道:“别看古往今来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可这女人的心思最是小,都盼着自己夫君只喜欢自己一个。或许为了子嗣或许为了贤德的名声默许了夫君有其他的女人,可是这心里头都是不舒服的。” 匡策就忽然想起了宁书那一日说得那句“那世子爷的真心岂不也是肮脏不堪的!” 他又抬头看着自己永远光鲜亮丽的母妃,忽然明了为何自己的母妃没有其他妇人的那股子哀怨——这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和王妃又是说:“本来身为你的母亲,这些话不该跟你说。而且于礼你都当和宁棋好,可是这段日子我也瞧了,论品性宁棋确不如宁书,你又更喜欢宁书那孩子。罢了,反正都是宁家的女儿,她们两个你喜欢哪个都好,可是你心里头偏着宁书,面上却要善待宁棋,外人能看见的地方千万不能让宁棋落在了宁书后头。” 匡策将和王妃的话寻思了一番,好像这几日想不明白的事儿就有了眉目,他舒了口气,说:“儿子知道了,最近让母妃担忧了。” 和王妃就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这儿子聪明。只不过在感情这回事儿上迟钝了点,又没人指点他。她心里又隐隐想笑,自己这儿子自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几乎根本没有地方用得着她这个母亲出主意的。如今这感情这事儿上能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指点他,倒是颇让和王妃觉得有点成就感。 “呦,把下人都支走了,母子俩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话音未落,和王已经踏进了屋子。 和王妃皱着眉迎上去,一边说:“这袖子怎么又绾上去了”,一边给他重新整理好袖子。 瞧着和王妃给和王整理袖子的样子,匡策就不由低头瞧了眼自己腰间,挂着佩玉的红绳果然又扭了一道褶,眼前就浮现了宁书微微弯腰给自己系好的娇弱样子来。 “策儿这是怎么了,在发呆?”和王瞟了一眼匡策,已经跨步朝着上首坐了下来。他刚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和王妃就拦了他。 “茶凉了喝不得。”她又是吩咐下人换一壶新茶。 一家人说了几句话,待新煮的茶端上来,和王喝了口新端上来的茶,“西疆的□□势头有点猛,过几日我去一趟。” “又走。”和王妃就皱眉,“什么时候?” “后天就走。” “怎么这么急,这也来不及收拾行囊呐。”和王妃有给和王斟了杯茶。 和王摇头,说:“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不能走离了这安城,这回我自己去。”他又对匡策说:“许家、秦家和柳家,盯紧点。” “儿子知道。”匡策应下,脸上也逐渐肃了容。 出了主屋,匡策想了一下,命人挑两大箱子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给宁棋送去。这才往宁书那儿走。 宁书那儿的院子里并没有丫头守着,匡策有些诧异地推开里屋的门。 屋子里不若外头明亮,原来几个丫头都在屋子里,江宏站在一旁正对着匡策,脸色有些差。宁书却是背靠门,匡策只能看见她微微垂着肩的背影。屋子里明明不少的人,却静得出奇。 “宁书?”匡策皱眉唤她。 宁书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得可怕,双眼红通通的带着满满的水雾。有委屈,有绝望,还有着让匡策错愕的恨意。 此生唯你 第52章 宁书急忙侧过头,掩了眼里的情绪,才又重新转过身来迎了上去,道:“世子爷过来了。” 匡策就一下子擒住了宁书的手腕,冷言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宁书垂了眉眼,安安静静的。 匡策环视四个低头的丫头,然后又将目光落在江宏身上。江宏拱手,道了声:“见过世子。” 匡策越过宁书,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的方子,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二十余种药材。只唯几种药材匡策识得,剩下的他听都没听过。墨迹还没有干,应当是江宏刚刚写的。他就抬眼看江宏,问:“这方子开给世子妃的?” “是。”江宏看了一眼匡策身后的宁书。 宁书已经走了过来将桌上的方子拿了起来交给首秋让她收着,又对匡策说:“只不过是身体不太舒服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没什么大碍?”匡策勾了下嘴角,下一瞬间,一挥手,已经将桌上整套的青瓷茶具拂到地上。 上好的青瓷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了匡策一手,他手背上立刻红了一大片,他却浑然不觉。 首秋、午秋、关关和在河吓得跪下,齐声说:“世子息怒。” 宁书也被惊到了,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有劳江太医给世子妃诊治,就不送了。”匡策冷着脸盯着宁书无措的眼,话却是对江宏说的。 江宏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宁书侧首轻轻看了他一眼,江宏就将话咽了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下拳,然后拱了拱手,背起放在椅子上的药匣,出了屋子。 “全部滚出去。” 首秋、午秋四个丫头就匆匆退了出去,摔门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几个丫头站在门外,十分焦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瞧见匡策发这么大的火。她们互相握了手,在院子里的小亭子里坐下,盯着屋子紧闭的门。 屋子里只剩下宁书和匡策了,匡策倒是半天没说话,就那么死死看着宁书。 宁书抿了下唇,走过去,去拉匡策的手。 匡策的手垂在身侧,拉不动。 宁书就蹙着眉,抬头看他,说:“烫伤了,得上点药。” 匡策这才将目光从宁书脸上移开,去看自己的手,瞧见自己的手背红了一片,这个时候才隐隐有了疼意。他却甩了宁书的手,侧身站着。 宁书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取出里面一个红色广口瓷瓶来。拔了木塞子,一股子类似茉莉的清香就飘了出来。她缓步复又走回匡策身前,弯着膝,将药膏涂抹在匡策手背的烫伤上。 匡策侧眼瞧着她半蹲给自己上药着实不太舒服的样子,才将手抬起来递到宁书面前。 等宁书给他擦好药膏,放开他的手时,匡策终究是忍不住重重叹息了一声。“宁书,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还不如身边的几个下人?还不如一个外人?” 宁书原本是抬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听他这么说,便垂了眉眼,抿了唇。 匡策就微微弯着腰,握着她瘦弱的肩膀,说:“能不能也告诉我,能不能不把我当个外人?” 匡策闭了下眼:“你心里藏了太多东西,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扛!” 宁书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只是肩头轻轻颤动了一下。匡策就去抬她的脸,宁书转头躲开,眼泪就滴在匡策的手指上。 “宁书?”匡策心里一慌,也不敢再去扳她的脸,只是静静听着她哭。 过了一会儿,宁书就转过来,红着眼睛看着匡策。匡策也不逼她了,就皱着眉,等着她说话。匡策心里有些慌,成婚这段日子以来,宁书总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这般无助到哭红眼睛的样子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世子爷。”宁书抿了下唇,叫他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丝颤抖。 “我在。” 宁书睫毛就颤了一下,隐约又要落下泪来。她咬了下嘴唇,逼自己把眼泪憋回去。这才鼓起勇气重新抬头去看匡策,低低地说:“表哥说,有人在我日常饮食中加了偏药,我……以后可能、可能都不能有孕了……” 终于说了出来,宁书压在眼底的泪就重新溢了出来。淌在白皙的脸颊上,滚烫滚烫的。 匡策就愣了一下,然后一把将宁书大力拉过来,将她小小的身子拥在怀里。宁书的身子冰凉,带着隐忍的颤抖。 宁书的泪就忍不住流下来,落在匡策的胸口,她带着哭腔小声地说:“我不敢告诉你,不想看到你嫌弃我的样子。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你不能帮我的事实让我更难过……” 她的声音那么低,低得要匡策使劲儿去听。 匡策异常的冷静,他跨了两步,坐在矮凳上,然后将宁书拉在自己腿上坐着,瞧着她垂眉落泪的样子,便伸手用指腹去擦她的泪。 “知道是谁做的吗?” 宁书艰难得摇了摇头。 匡策的目光就沉了沉:“我不信你没有怀疑的人。” 宁书的目光就闪了闪,整个王府不想她有孕的不过两个人。可是这两个人…… “不怕,”匡策轻轻吻了吻宁书湿湿的眼睛,“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不必处处这般隐忍。” “这件事我会去处理。” 宁书就轻轻点了下头。 “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寻最好的药。”匡策深深看着她,“更何况你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嫌弃你?” 宁书又深深点了下头,她咬着嘴角,一用力就咬破了,血腥味儿就渗进嘴里。 匡策去抬宁书的下巴,去舔了她唇上的血丝,将那股血腥味儿过到自己嘴里,仔仔细细尝着。他勾了勾嘴角,半笑着对宁书道:“宁书,我有话对你说。” 宁书侧过脸,不去看他,用软软的声音说:“世子爷今儿已经说了很多话了。” 匡策将宁书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手心,看着她认真地说:“此生唯你。” 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她落泪的样子狠狠地撞进了匡策的心坎里。他这才知道,这个柔柔弱弱的人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 搜着东西 第53章 接下来的三日,王府一切恢复正常,并没瞧见匡策有什么动作。王府好像和往常是一样的,却不知怎么的,让人隐隐有一种压抑感,像是有什么在暗处酝酿着一般。 第三日,和王一身戎装出了王府,这是领了兵要往西疆去了。送了和王,和王妃也穿戴整齐去公主府寻长公主说话去了,她每次去公主府都要用了晚膳才回来。 然后,匡策轻笑了一下。 正院当中的位置摆了一张太师椅,匡策此时正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众人。宁书静静坐在他的右侧,苏妈妈推着宁棋在匡策的左侧。 整个王府的人全到了正院里,无论是主子还是奴仆全都到了,就连倒夜壶的老头子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地被叫了过来。 隐卫一直都是王府暗中的一股势力,却从来不露面,可是今儿个,黑压压的隐卫竟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王府,挨个院子搜着东西。 每一个院子,每一个角落都搜得彻底。 又有两人守了王府大门,已是今日拒不见客的架势。 几个王府上资历很高的老妈子寻思了一番,终究是派了其中资历最老的姜老婆子站出来。姜老婆子站出来先是给匡策行了一礼,才问道:“不知道这是怎么地了,这么劳师动众的,难不成是世子爷丢了什么东西?” 匡策就抬眼轻轻看了她一眼。姜老婆子一惊,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已经惴栗地退了下去。这架势这么眼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姜老婆子在匡策的眼中看见了当年的恨厉。她毕竟是扎根在王府的,自然知道很多人不知晓的过去。 就这样搜了一个半时辰,一个身材极其瘦小,却有着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黑亮小眼睛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汇报搜查的结果——一无所获。 “继续搜。”匡策对于这一点都不意外。 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是无获。 “搜身。”匡策目凉如水。 那瘦小的的男子愣了瞬息,问:“所有人?” 第32节 匡策不语,已是默认。 一部分隐卫真逐个开始搜身,而另一部分的人仍旧在搜查各处。后院有一处竹林,瞧着某处地面松软,便有人开始掘地。又有几个人用绳子捆了袖口和裤腿跳进池子里。枝桠颤动,落下细碎的叶子。隐卫已经黑风一闪从这一株树上跳到另一株树上。 就这样直到日头西沉还是一无所获。 宁书就不由侧首去看他,露出担忧的神情。匡策便对她轻笑了一下,让她勿忧虑。 丁纵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前来。 “见过世子。”老者便是要下跪行礼。 “免了。”匡策已经站起来亲自扶他起来。 老者这才说:“毒是下在胭脂里的,应该已经用了月余。” “月余。”匡策重复了一遍。 老者又说:“这毒的方子来自西疆,方子本就古怪,又是用量极少,普通的银针并不能测其有毒。而这药日日用着,便会破坏女子体内孕育结构,导致终身不孕。更会加速人的衰老,使人体质越来越差最终早亡。” “如何解。”匡策问。 白发老者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此毒无解,所幸中毒不深,若悉心调理还是有一丝可能治愈不孕之症的。” 匡策眯着眼睛,默了片刻才转身去看宁书。 她仍旧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瞧见匡策的目光甚至轻笑了一下。 她越是这样,匡策就越是心疼。 又有人拖来一个管事。 “回世子,小的是宋当斋的。这里是近一个月来王府所有人在小铺当物件的单子。”他弯着腰,将单子递上去,自有人将其拿了,交到匡策手里。 匡策看了两眼,就将她递给了宁书。 府里的下人得了赏赐去当铺换了银子寄给家里的确是常事,可是这张单子上的三笔交易的物件却格外的价值不菲。而且那三件东西,并不是宁书身边的。 宁书就抬了抬眉眼,去看站在她身后的四个丫头。 午秋双眼木讷,面如死灰。 竟然真的是宁棋。听到中毒已有月余的时候宁书便知道是宁棋做的了,毕竟月余前她还没有嫁来王府,毕竟这也不是宁棋第一次想要毒死她了。 可是宁书心里发堵,她宁愿是林峥做的。 又有人递上一份清单——宁棋和宁书的嫁妆单子。 午秋拿去宋当斋换巨额银子的三件物件,正巧是宁棋嫁妆单子上列的。而打开宁棋的嫁妆箱子,这三件首饰的确不在了。 午秋忽然跪下,泪如雨下,哭诉:“奴婢实在没有办法,再得不来银子爹爹就要把我那两个妹妹卖去青楼了。” 首秋、关关和在河她们不可思议地看着午秋。 “哪里有对不起你了,你就这样害人!”首秋红着眼睛指着午秋的手都在发抖。她几乎和午秋同时去了宁家做事,这些年又同是伺候宁书,感情自是不一般。 “首秋。”宁书出声制止了她,心里怅然。宁书不由想起了蒲月她们几个。在她们两姐妹刚换了身子不久,宁棋就将原本身边伺候的人换掉了。宁书也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了首秋和午秋,她甚至一度提拔关关和在河。可是日子久了,首秋和午秋伺候的尽心,毕竟是做下人的,宁书就没忍心让她们像蒲月几个那般受苦,没想到…… 是啊,宁棋当然比她更清楚首秋和午秋的情况……和弱点。 “拉出去。”匡策发话,已经有人将瘫在地上的午秋拖了下去,她哭红的眼睛带着祈求地望着宁书,然而宁书坐在那儿并未看她。 心善的人,也是有底线的。 处置了午秋,匡策就去看宁棋。 对着匡策的冰冷的目光,宁棋挺了挺胸脯,说:“自古以来妾总是不能比正妻生得早!我这么做没错!” 竟是直接应下了。 苏妈妈吓得打颤,掐了宁棋一把,她已经跪了下去:“世子爷息怒,这事儿是阿棋糊涂了!她就是嘴硬,心里头知道错了!她……” 宁棋直接打断她,哼道:“你究竟是谁奶娘!” 宁书苦笑,是啊,苏妈妈本来就是她奶娘啊…… “很好。”匡策背着一只手大步朝宁棋跨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世子当真是越来越觉得世子妃甚好,甚好!” “来人,把念奴楼收拾出来。”匡策含笑看着宁棋,“东跨院太小了,不适合养伤。你搬去念奴楼静养吧。” 宁棋有些狐疑,念奴楼?她隐约知道这个地方,在后院一处桃林外,是一个装饰豪华的二层小阁楼。她先前见着的时候还夸过那地儿瞧着就像个公主窝。 宁棋不知道念奴楼的来及,宁书也不知道。可是王府的老人却吓白了脸,那地儿……别的不说,它闹鬼啊! 一直瞧着这阵势的林峥目光变了又变,她的目光不停地在匡策和宁书两个人身上转。待看见他们两人相望的一瞥时,心里忽得一滞,有着一瞬间的窒息感。 “木姑娘,这边请。”有人拦在林峥面前。 林峥抬头去看,瞧见一双黑亮异常的眸子,愣了一下,恭敬地喊出他的名字:“刘衡。” 名义上,隐卫的首领是丁纵,然而跟着匡策打仗多年的林峥知道面前这个不比女子高多少的瘦弱男人才是隐卫的真正的领袖。 “西疆起义不断,世子令你去几处势头太盛的土匪军打断消息。”刘衡道,“西疆有一族名真娲,不比中原男女有别,木姑娘自可随意施展身手。” 林峥心下怀疑,问:“什么时候?” “立刻。”刘衡皮笑肉不笑。 等夜色已深,和王妃回了王府时,整个王府已经恢复了平静。待心腹将今日的事情禀了她,她立在那里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西跨院那儿,宁书却对首秋说:“嫁妆里头,有几处薄田,打理的却不是我的人,你明儿就过去帮我打理吧。在外头也好有个照应。” 宁书含着笑的模样,让首秋连心里的怀疑都压了下去,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丫头们退下了,宁书这才一边拆云髻,一边十分无奈地对匡策说:“今日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的阵势是给谁看呢?明明你之前都已经查到了是谁做的,还要一会儿搜查一会儿老神医一会儿宋当斋的,生怕没人知道我被下了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我捧上天呢!你这样……” 宁书转过身去,就看见匡策翘着二郎腿,笑着看自己。 “我就是要把你捧上天啊。”匡策笑着,那笑呀,像个小孩子似的。 宁书却不理他,自顾往床榻上走,小声说了句:“母妃那儿,明儿可就要往你屋子塞人了。” 匡策嗤了一声:“别拿你们世家的那一套想母妃。” “我没那个意思。”宁书转过身,皱眉看着他。“但是我觉得这事儿也蹊跷,那毒既然是西疆的,我二姐怎么会有。” “不要操心这些,我会处理。”匡策懒洋洋地站起来,把宁书拥了起来往床上走。又说:“这安城太无聊,要不要跟我去边疆玩玩?” 遇刺身亡 第54章 宁书给和王妃请安回来,就瞧着一个陌生的丫头在自己院子里。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样子不算俏丽却还端庄,少了丝下人的小心卑微,多了份朴实沉着。 远远见到宁书,她便迎了上去,行礼问好:“回世子妃,奴婢白雾,是世子爷指过来伺候您的。” “起吧。”宁书不由回头看了身后的人。站在她身后的除了一个关关,还有个十七八的丫头,不笑的时候脸上很是严厉,笑起来就显得格外机灵。她叫折枝——王妃刚刚赏给宁书管着院子里的一等大丫头。 首秋和午秋一个被贱卖了出去,一个被派到外头的庄子里管事,这宁书身边陪嫁的丫头也只剩下了关关和在河。王府自然安排了一干下人伺候着西跨院,不过终究不是宁书自己带过来的。关关和在河她们两个不过十四岁,要撑起一个院子来,的确不易。 折枝原本平淡的脸,立刻露出笑来,冲着白雾说:“白雾姐,没想到世子爷把您给派来啦,原本折枝还想着若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去请姐姐帮忙呢,如此你来了就更好啦。” “你又过谦了,管院子这事儿白雾的确不如你。”白雾缓缓说着,语气十分笃定,瞧着不像谦虚的样子。 宁书就有些好奇的去看她。府里的丫头过了十九就该出府嫁人了,这白雾年纪已经过了却仍旧留在府上。平时也没见到她管事,可是匡策既然把她自该是有道理的。 似看出宁书心中所惑,白雾恭敬地说:“奴婢对管理院子的事情的确不擅长,但是会点拳脚功夫,也懂点医理。” 宁书恍然。 也许这日子会越来越好了吧? 宁书每日一早给去和王妃请安,回了屋子便看看书,有时候来了兴趣就跑到小厨房去自己做糕点。匡策知道了她还有这一爱好,就令人给她格外修葺了一个小厨房。匡策事情不多,就总是留在宁书的屋子里陪着她,有时候两个人各看各的书,静静得就过了一个下午。宁书每日临睡前都会喝药,之前的江宏给她开的调理方子,后来匡策不知道从那里请了老大夫重新给她配了药。那方子江宏看了也连连点头。 院子里一干事情都有折枝打理着,小丫头们都怕她,没有不听话的。白雾总是不言不语默默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儿,她的活儿不多,最主要的就是日日给宁书煮药。按理说,论年纪和资历,她都在折枝上头,可她并不管院子里的事儿,但是院子里的一干奴仆在她面前从来不敢大意了。 原本不是这般的,只是有一次院子里有个老妈子手脚不干净丢了另一个姑娘东西,折枝训斥她,她还是为老不尊语气不敬。原本在一旁坐着的白雾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一下子拽住那老妈子的手腕,微一用力就听见骨头“嘎嘣嘎嘣”碎裂的声音。 “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活该卸了你的手脚。”白雾话毕,那老妈子已经瘫在地上,四肢都已经被卸了下来。于是,自此再无人敢得罪白雾。 日子流水般平静地过去,只是宁书偶尔午夜梦回醒来时,看着匡策的侧脸,会无奈地抚上自己的下腹。 · 十月的金秋时节,两道消息传回了安城:一是和王遇刺身亡,二是宋国来攻。 举国哗然。 和王还没有被送回来的时候,朝廷开始彻查遇刺之事,种种矛头都指向了太子。当今圣上一怒之下直接病倒了。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两国交兵的战事了,百姓开始畏惧,战乱是个太可怕的东西。 宁书得了消息,手中读了一半的书落在地上。她慌慌张张去找匡策,他却不在府上。她又去了主屋,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和王妃一身丧服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没有丧夫时的痛苦欲绝,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 “母妃。” 宁书唤她,她没有反应。 宁书就走过去,又喊了她一声。 和王妃这才抬起头来看看宁书:“哦,你过来了。坐吧。” “母妃别太难过了……”除了这一句,宁书说不出其他的劝慰话语。 “嗯,我知道。”和王妃异常得冷静,“让各个院子收拾东西吧,我是没力气了。” “收拾东西?我们要去哪儿?”宁书问。 和王妃就苦笑了一下,她握着宁书的手,说:“孩子,你嫁过来的好日子估计是到头了。” 她双手紧紧握着宁书,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有了不甘。她又说:“真的就不能再有孕了吗?”那双手冰凉冰凉的,让宁书不由就打了个冷颤,整个人也开始发冷。 “来人!伺候本宫更衣!”和王妃站起来,她身子太虚,忍不住身子就是一晃。 宁书立刻去扶她,“母妃当心!” 和王妃换上最繁复的深色宫装,整个人贵气得让人不能直视。可那面容却是冷的,冰冷冰冷的。 “母妃这是要进宫?”宁书蹙眉,担心着她,“要不要儿媳陪着您?” 和王妃摆摆手:“不,我要去迎你父王。” 当人把和王的棺柩抬回王府的时候,就看见一身深色宫装的和王妃,站在大门口。盛装的和王妃美艳不可方物,正如年轻时大红嫁衣在身嫁给和王的那一日。 第33节 看着和王的棺柩越来越近,和王妃不禁回忆——这个男人跟你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风大,回吧,等我回来了再说。” 王八蛋,你特么死着回来还能跟我说什么! “开棺!”和王妃咬牙启齿地说。 下人们在犹豫,瞧着和王妃的脸色,却只好照做。 西疆气候比安城暖很多,又是一路颠簸回来,和王的身子已经开始腐烂,推开棺盖就有腐臭的气味飘出去。 和王妃伸出手,抚上躺在棺材中那个熟悉的男人的脸。 她缓缓闭上眼睛,她本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比如诈死,比如父子俩又研究什么阴谋。可是,他真的是死了。 “刘纵!”紧闭的眼睛睁开,和王妃的双眼迸出火辣辣的仇恨,“去把匡策那个小王八蛋给本宫抓回来!” 宁宗出征 第55章 宁书守在门外,不知道和王妃和匡策在说些什么,偶尔能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应该回自己屋子等的,可是她担心。进去了又怕影响了他们母子的谈话,引得王妃不快。她只好静静站在那里,低着头想着事情,偶尔抬起头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一眼。 入秋了,吹在身上的风开始有一丝丝的凉意。 “奴婢回去给您取件外裳吧。”关关小声问。 “不冷。”宁书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吩咐折枝收拾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呀?”关关诧异。 宁书就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道:“值钱又便携的。” 关关仍不懂,却也不再问,应了一声就急忙往回赶。 匡策推开门,沉着脸出来,快走到宁书身边了才发现她。他皱眉:“怎么在这儿?”他拉了宁书的手,果然冰凉,就搓着给她取暖。 宁书抿了下唇,抬头望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傻丫头。”匡策就点了点她的头,拉着她往自己的院子走。 宁书忍不住回头,半开的门,掩着屋里的光,隐约瞧着和王妃坐在那儿,再也没有往昔的光彩。宁书就反握了匡策的手。 匡策侧首看她,有那么丝无奈地说:“阿书,以后可能要拉着你跟着一起受苦了。” 又是这话,先是从和王妃那儿听得这话,如今匡策竟也说了一遍。 宁书郑重地点头。 她心里清楚,这一场还没有开始的夺位之争竟是因了和王的故去画上了终点。行刺和王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子都不重要,他本身就不可能登基。 圣上病倒了,不管是真的病倒还是如她一样中了慢性的毒,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祥王就快继位了吧。 倘若匡策年纪小或者如匡元一般不务正事倒也罢了,奈何匡策偏偏自小行军,与和王更是父子共事。和王势力完全等于匡策的势力。 如此,夺位之争祥王是胜了,然而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铲除和王旧部和一切隐在暗处的势力。自然,不会留下匡策。 · 当今圣上一直吊着一口气,仍旧早朝。他不得不如此,因为宋国的兵马已经一连破了三城!开始有无数的流民朝着安城涌来。 圣上震怒,满朝竟是没有能够领军御敌的大将! 他声嘶力竭地吼:“是太平日子让你们连骨气都没有了吗!” 吼完,他就开始不住的咳嗦。宦官递上的帕子染了大片的血迹。 他瘫在龙椅上想着自己故去的儿子,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痛!他原本是有御千军万马的大将!他有最优秀的儿子!骁勇的林家!宁家! 可是……他的儿子死了,不是死在战场上!是被他的手足暗杀!他还有更好孙子可用!可是匡策已丁忧为名,再也没有踏出王府一步! 林家……也一个人都不存在了。 宁家……宁宗也在战火中受了重伤,至今在家休养! 他又去看看朝堂上自己另一个儿子,却在他的脸上看见了小算计。他心里清楚,他这个儿子这个时候是不会去打仗的,这个儿子在等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好立刻继位! “咳咳咳……”又开始咳嗽了,小太监还来不及递上帕子,鲜血已经从他的口中喷出。 满朝文武跪下,齐声:“陛下保重龙体啊!” “禀陛下!宁将军求见!”小太监奸细的嗓音传来,当今圣上的脸上露出了希冀之色! 宁宗他拄着拐,一步步走上大殿。 “臣,领兵!”他甩开拐杖,吃力地想要跪下。 “爱卿免礼!”圣上慌忙站起来,一手悬空,伸向宁宗。 还没等两个小太监过来扶宁宗,自有两位将军亲自扶了他,这两人正是宁宗的旧部。扶了宁宗,他们两个也一起跪下,齐声道:“臣,领兵!” 朝中又有几位武将,跪下,同要领兵御敌。 · 黑色的鸽子扑通着翅膀从窗户飞进来,落在匡策的手背上。匡策拆了绑在鸽子腿上细小的竹筒,摊开里面的纸片。瞄了一眼,就把纸片放在蜡烛上烧成了灰。 宁书走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也不说话。 匡策就笑了一下,将她拉在自己腿上坐着。“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最近都没有消息。” 匡策双手环了宁书的腰,又将头埋在她的肩上。 “宁书,你要不要先回宁家住一阵。”匡策轻轻地说,“或许找你大姐,去许家小住一阵子也好。” 宁书皱了皱眉,“许家?” “嗯。”匡策道:“许家一直以来都是支持祥王的,许家是个安全的地方。” 宁书轻声说:“世子若是休了我,我自然就不会赖在王府了。指不定还能再嫁个贴心本分的汉子。” 匡策就抬起头来,瞪着宁书。 宁书就笑了一下,她凑过去在匡策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啄了一下。 “曾今在戏本上瞧过‘亡命鸳鸯’,若也是能体验一遭也是不错,” · 那些上杆子巴结和王的人不再登门,和王府一片白色,从昔日的贵客云集到了今日的门可罗雀。宁书一时感慨,她就想起了宁家闹“时疫”那会儿宁家的落魄。 其实宁书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时疫,那是对宁家的一种变相保护。若不是因了那场“时疫”,已经威风八面的宁宗更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骁勇大将军。 当今圣上会防宁家,祥王会害宁家。 “外头下雪啦!”有小丫头在喊。 宁书抬头,果然窗外飘起了雪,她走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呦,没想到你居然有心思出来赏雪。” 宁书转过身,就看见身后回廊中笑着的宁棋。 宁棋一步步走过来,笑着说:“妹妹要不要去我那‘鬼屋’坐坐?” 宁棋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个个担惊受怕的夜晚,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因为害怕跑了一个又一个!那时候宋氏染了风寒,苏妈妈回宁家了几日。她夜里喊人没有下人应!她瘫在床上不能动,就拉尿在床榻上!又要在脏臭的床榻上入睡!这种耻辱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所幸,都过去了。 隐卫奸细 第56章 宁棋一步步朝着宁书走过去,每一步都踏得又慢又稳。可以重新走路可真好,真好。 宁书微微蹙眉,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怎么?瞧见我的双腿好起来可以走路了,你就心虚了?害怕了?”宁棋勾了勾嘴角,划出一道不太好看的弧,然后就伸出手朝着宁书的脸抡去。 宁书向后退了一步,举手握住宁棋的手腕。 然后,宁书就诧异地抬头看宁棋。因为宁棋的手已经完全收了力气,其实就是虚张声势,她根本没想打宁书! 宁棋抽回自己的手,有些好笑地看着宁书,说:“怎么?你以为我会打你?” 她又收了笑,斜着眼睛望着宁书,说:“你以为你得到想要的一切了?那姐姐就在这里衷心祝福你了。” 宁书的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明朗起来,但又有更多更杂的疑团冗了起来。宁书之前就觉得诧异为何宁棋每次都能把匡策气走。若说女人吧,讨男人欢心或许因人而异,对于有些人来说并不容易。可是相安无事,不激怒对方总是可以的。而这个宁棋自大婚以来,每一次都能激怒匡策…… 宁棋朝远处瞟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对宁书说:“你的好世子过来寻你了,姐姐可就不打扰你们你侬我侬了。省得各碍各的眼。” 说完,就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宁书?”匡策走过来见她,却瞧见她脸色苍白。“怎么了?她又气你了?” 宁书就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世子,刚成婚那会儿,我二姐为什么总惹你不高兴?” “说这干嘛。”匡策皱眉,“收拾一下,许家来人请你过去。” 宁书点头,“我这就回去换衣服。” “嗯,记得把白雾带着。” 宁书又点头。 等宁书到了许家的时候,宁画居然也在。 “三姐!”宁画迎上来,笑盈盈地说:“你猜今儿个有什么好事?” 宁书就朝站在宁画旁边的宁琴看去,她穿着杏黄点红梅的棉裙,上身白月纯色的褙子服帖地挂在身上。她比之前又丰腴了一些,瞧着很是暖心的感觉。 “别在门口杵着了,快进来说话。”宁琴领着她们两个朝内室走去,小桌上早就摆好了一干瓜果小食。 几个丫头乖乖巧巧地立在一旁,脸上都带着笑。 等三个人刚刚坐下,宁琴就拉了宁书的手,问:“府里可还好?” 第34节 宁书知道宁琴问的并不是她与匡策之间的事儿,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宁琴略一沉吟,说:“若是想大姐了,来我这小住一段日子也是好的。” 明白宁琴话里的意思,宁书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儿就不了吧,倒是大姐有什么喜事儿竟是把我们两都喊来了?” 宁琴就顿了一下。 “三姐,”宁画甜甜地说:“咱们很快就要做三姨和小姨啦!” 宁书吃惊,盯着宁琴去看。宁琴倒是被她瞧得不自在了。宁书心里忍不住唏嘘,过了好一会儿才释然地笑开。 如此,也是好的。 宁画的大眼睛就眨了一下,然后低头拿了盘子的碎絮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咱们姐妹四个可就只剩个你了。”宁琴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宁书的脑门。 宁画皱了下眉,嘟囔了句“我还小呢”,就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手里的点心。 “瞧她这样子,指不定早早就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呢。”宁琴就笑着打趣她。 宁书点头,也打趣道:“咱们四妹可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若是真有了自己的主意可要跟姐姐们说一声呢。” “就是,就是!姐姐们帮你把关!”宁琴又笑,她今天一直都在笑。 宁琴和宁书就笑着去看宁画,却见宁画早就闹了一张大红脸。 宁书心里就顿了一下,不自觉去看宁琴。宁琴也望过来,两个人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相同的担忧。 “你们两个就是会笑话人!”宁画索性掷了手中小半块的糕点,大大的眼睛转了一圈,将对面两个姐姐都瞪了一番才消停。 宁书摇头:“好了,好了,瞧把你羞的,不说你了。” 宁琴却略一沉吟,微微肃了容,说:“四丫头的确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家里有没有提过?” 宁画红着脸摇头。 “嗯,”宁琴点了点头,严肃地说:“大姐是过来人,这婚姻大事的确是不能有半分的马虎,若家里给你提的亲事你不喜欢就来找我说。若是真有靠谱的人选也可先来我这里说说,我和你三姐帮着你看看。” 听着宁琴话中的郑重,宁画默了默,终究点了头。 她又转瞬笑开,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母亲在给二哥挑媳妇呢。” “相中谁家的姑娘了?”宁书微急切地问。 “听说是沈家的三姑娘,依母亲的意思,是要找个机会亲自看看沈家三姑娘的人品。”宁画又把刚刚掷到果盘里的小半块糕点,悄悄拿了起来吃。 “怎么像没吃饱似的。”宁琴笑着皱眉。 宁画却笑弯了眉眼,说:“大姐这儿的糕点最是好吃。” “宁琴!”许慕白从外头回来,一进屋才看见宁书和宁画也在。 坐在椅子上的宁琴刚起来,许慕白就皱着眉,连声说:“慢点,慢点!别起来!” · 宁书回府的时候,匡策刚巧送了几位朝中大臣出府。 “又是请你出征的?”宁书问着匡策,眼睛还落在几辆远去的轿子身上。 匡策揽了宁书的身子,和她一起往回走,说:“今天送走的第五波了。” 宁书轻笑:“他们难不成真把你当成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了。” “世子!”刘横在后面一边喊,一边小跑着过去。 “急什么,”匡策不愉,却在看见刘横脸上的红肿时失笑:“呦,你居然被人打了?还是被打脸了?” 刘横忍着脸上的痛,跪下道:“禀世子,咱们隐卫有奸细!” 匡策就肃了颜,微微抬眼看远处正往这边赶的丁纵。 刘横看了一眼丁纵,道:“禀世子!属下亲眼看见丁纵和元世子饮酒交好!” 丁纵瞧着不像受了伤,可是匡策还是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儿。更何况,丁纵的身手差了刘横太多。没想到丁纵居然能让刘横挂了彩,想必刘横也不会让丁纵好过了。 “哪儿伤了?”匡策冷着眼问丁纵。 “无碍。”丁纵跪下,不再言其他。一如往昔的沉默。 “刘横,下去让家医看看。”匡策道。 “属下遵命。”刘横看了一眼丁纵这才下去。 匡策居高临下地看着丁纵,又问了一遍:“哪儿伤了。” 丁纵默了默,这才道:“胸、腰、右手肘、左脚。” 匡策就瞪他,怒斥:“逞一时之快,自讨苦吃!还不下去治!” 丁纵猛地抬头惊讶地看他,问:“世子不问我为何和元世子一起饮酒?” “这事……”匡策想了想,“丁纵,你有什么愿望吗?” 丁纵沉默了很久,然后双眼才一点点明亮起来,望着匡策,说:“待世子成为太子时,属下要做一品上将军。” 皇孙请征 第57章 宁棋开始和宁书一般早起去给和王妃请安。 宁棋恭恭敬敬地说:“母妃,宁棋想去庙里上香,为了父王,为了天下因战事而流离的灾民。” 和王妃点头,道:“是个有心的。” 一旁的宁书面上不显,心里却微顿——宁棋可不是个信佛的。 一会儿又有下人来禀,几位朝中大臣求见世子。而且这一次,这几位大臣却是带着家眷的。 和王妃摆摆手,“本宫累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出了和王妃的屋子,宁棋盈盈弯膝,道:“我这就收拾收拾去庙里了,招待几位妇人的事儿有劳妹妹了。” “嗯。”匡策应了一声,已经先一步去了前院。 · “……我们家那个纵使有心也不过是个文官,不如世子爷善战。谁不知道咱们世子爷少年领兵,只要这铠甲一穿,那些敌国的小兵就吓跑啦!” 说话的是刘夫人,她夫君是朝中三品文官。 另一边的苏夫人年纪稍微大些,她拉了宁书的手说:“妹妹许是不知道吧,昨儿一天边境又陷三城。照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打到安城来。若是世子现在出征抵了宋,说不定就要被封王了。” 宁书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她站起来,一手扯着袖子给几位夫人斟了茶,道:“最近几日天寒,几位夫人先暖暖身子。” 刘夫人和苏夫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宁琴身上。宁琴并没有看她们,在认真瞧着墙上挂着的一副芍药图。今日来王府的有刘家、苏家和许家。来的并不是许慕白而是他父亲,想着宁琴和宁书的关系,便让宁琴也一道过来了。 刘夫人和苏夫人又劝了许多,宁书总是静静地听着,不点头也不摇头。每每她们稍稍停下等她反应的时候,就会扯些左右不相关的话题。 熬了半日,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刘夫人和苏夫人才起身告辞,去前院寻自家男人。宁琴却仍旧坐着没动。 送了她们两个,宁琴才笑笑道:“以前棋丫头画艺精湛,却不知道三妹也是个善画的。这幅芍药图,一眼看去,还以为二妹画的呢。” 宁书默了默,才将一碟山楂糕点推到宁琴面前,说:“这么坏的天气,居然让你过来了,你可怀着身子呢。最近可有害喜?” “又不是第一胎了。”宁琴有些暗嘲地笑了一下。 宁书皱眉,知道感情这些事情最不好过问,便拿了小屉里几件小衣服给宁琴看:“这可是我亲手给小外甥做的,每一件都绣了两种颜色的,不管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都准备齐啦。” 宁琴脸上重新展了笑,却不看这些,反倒是看在宁书问:“你呢?这都半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宁书轻轻摩挲着手里小衣服上的绣纹,垂了眉眼轻轻说了句:“许是孩子的缘分还没有到呢”。之前的事搞得整个王府都知道,不过这消息就停在王府,并没有传出去。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她可能生不了了却仍然是被世子爷捧在手心疼,不过外头的人却是一点都不知情,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想方设法往王府塞女人了。 “对了,”宁琴稍稍正了容,“虽然知道你心里有主意,可我这做姐姐的还是得劝你,切不可听了那婆子胡扯在世子面前乱吹耳边风。现在这形势复杂,世子若真出了这安城说不定……” 宁琴话说到这里,已经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有些话说出来就太不吉利了,即使是好意。 “我都晓得的,”宁书点头,“更何况世子爷也不是个随意听别人意见的软耳根子。” · 宁书原本想着战争这个东西虽然可怕,却离自己很远。更何况她打小的偶像宁宗已经赶赴边疆,这回儿也一定可以凯旋归来。 所以,当边境传回消息说宁宗降了宋国时,宁书手里端着的一大盘酒酿丸子就落了一地,滚落在她脚边,弄脏了她的素裙。 她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从小,宁宗在宁书的心里就是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大英雄!宁书崇拜他,敬佩他,胜过自己的父亲。现在告诉她宁宗做了降兵,她绝对不相信。顾不得染了污渍的裙子,宁书慌慌张张地就往匡策书房跑去。她猛地推开房门,瞧见匡策立在窗边冷着一张脸。 “这不是真的!”宁书冲过去,“我大伯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匡策面色缓了缓,将宁书拉到怀里拥着,拍着她的背,“不怕,也不用担心。我一会儿要入宫,你待在王府不要回宁家。乖乖等我回来,谨记。” 宁书心下一惊,问道:“宁家会遭到牵扯对不对?” 事实上,消息传到宁书那的时候,宁家已经被抄了家,此时宁家上下已被全部被关在了天牢。 · “宁将军愧对陛下的信任!其罪当诛九族!” “宁将军领军多年,此番又是带伤出征又怎么会投降!其中必有蹊跷,请陛下明鉴!” “蹊跷?事实摆在眼前,他宁宗带着我大匡二十万兵马做了降兵!” “好了!”匡王一声厉喝,然后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嗦。 “报——” “启禀陛下!罗城已失守!” “启禀陛下!金国近日大番调兵!已有朝大匡用兵的趋势!” 满朝哗然! 宋国与匡国国力相当,又因为边境相交的缘故时有战事,不过那东方的金国却是大国,国力昌盛。若金国对大匡发动战争,大匡定不敌,更何况如今大匡正与宋国交战。一东一西,大匡竟是腹背受敌。 这群刚刚还吵得天翻地覆的朝臣都闭了嘴,这时候他们突然开始害怕,似乎闻到了灭国的讯息。就连最近一直缄默其口的祥王都脸色极差。 第35节 匡策看了他一眼,说:“为达目的,祥王当真不惜生灵涂炭哪怕灭国?” 他声音很低,别人听不到,却字字撞在祥王心口。祥王怒视着他,咬牙低声说:“皇侄说话当有分寸!” 匡策没有理他,已经走了出去。 朝中众臣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把最后的希望压在匡策身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起匡策此时也不过是个不到双十年纪的皇室子弟,他们只想到了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 “皇孙请征。” 匡王望着跪在面前的皇孙,忽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坐在龙椅上,老态必现。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下了决心: “好,好,好……” 他站起来,推开想要搀扶他的手,走下龙椅,将匡策扶起来。他本想说些鼓励嘉奖的话,却看着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顿时心痛得不能言语。 “皇孙相信宁将军之事另有隐情,请求暂不处斩宁家,待皇孙带回真相。” 朝中想要置宁家死地的人此时时刻却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皇孙要大匡所有的兵权,所有。” 匡王忽然笑了,在祥王反对之前允了。 孙子啊,只要你抵了侵略保我大匡安康太平,别说是兵权,就算是我的命,我的皇位都给你。 戚国郡主 第58章 匡策领兵出征这一日,满朝文武无有不送者。道路两旁也围着许多百姓,有安城百姓,也有从远处躲来安城的流民。 匡策一身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几个将领跟随在他左右,都是厚甲在身,可是和他一比就像都矮了一头似的。 宁书随着和王妃都穿着丧服来送他,不过到底是女眷,离得很远。宁书此时也只能远远瞧着他的背影。匡策入宫领旨,直接领军出城,竟也是没空回王府。和王妃和宁书是从王府赶过来的,来的时候宁棋又是上香并不在府上,所以并没有一道来。 军队走了几步,前头的匡策忽然停了马,勒住马缰转了个身。 人们诧异地顺着匡策的目光去看,就看见远处几个穿身丧服的女眷。于是恍然。 大军不动,唯匡策打马往回走。到了宁书面前才停下,他俯身,在宁书耳边说:“我要是战死了,你就埋个衣冠冢,让下人在旁边搭个房子,你就住那给我守着,绝不许改嫁。” 宁书听着这话心里莫名难受,面上却是不显,她板着一张脸,说:“不许胡说。” 匡策笑,复又坐直身子,对和王妃说:“儿子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回来。” · 瞧着匡策的身影逐渐不见,耳边也听不到那整齐的马蹄声了。宁书才陪着和王妃回王府,然而宁书并没有回西跨院待多久,就直接去了天牢。 肮脏不堪的天牢里,处处都是喊叫声和哭喊声。 折枝和白雾紧紧护着宁书,又有四个家丁跟在宁书的身后护着。里里外外打点了一番,她们才走进了最里面。越往里走越安静,地面也不像前头那些凹凸不平和脏乱了。 宁家虽然被打入了天牢,可宁家毕竟是宁家。又有匡策和许家的关系在,自然格外照顾,所以他们被关押的地方也是分外整洁。比不上自己家里舒服,却也是干干净净,要床有床,要桌子有桌子。 “快一点。”狱头将门打开,摸了摸折枝刚刚塞给他的金子,笑嘻嘻地退下去。 “三姐你过来了!”宁画迎过去,握了宁书的手。 宁书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朝里面的宁老夫人及宋氏等人问好。这一间关押的是女眷,宁家男人们却是被关在另一侧了。 “祖母、母亲可还好?伯母身子有没有不适?”宁书急切地问,她环视这里瞧着如此简陋,心里跟着难受。 “都好。”宁老夫人点点头,“书丫头,不用太费心了。也不要总是过来以免牵扯了王府。” “孙女都晓得的。”宁书都应下。 宋氏却眼底黯淡,上午的时候宁琴来过了,此时宁书又来各种关照。然而她的女儿宁棋却始终没有问候这边一句。心里有着埋怨,又忍不住问:“你二姐可还好?” 心里就存了那么一丝侥幸,兴许她不方便呢? 宁书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不想她难受,便说:“二姐腿脚刚好,近来总是去庙里为宁家祈福。” 听了这话,宋氏心里还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过。 卢氏的眼睛却是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她望着宁书,哽咽地说:“你大伯父不是那样的人。” 宁书重重点头,说:“我相信大伯父,朝中有很多人都是相信大伯父为人的。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伯母不要担心。伯母可要好好养着身子,等大伯父回来,等真相大白!” 卢氏忍了眼里的泪,也跟着狠狠点头。 看望了这边,宁书又去了祖父和她父亲那边看看,告诉了他们匡策已经领兵出征的一干事情。 宁书又令折枝将里里外外的狱卒又打点了一番,瞧着时差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更要放宽心。若缺了什么一定要她说。 等宁书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刚刚下了马车,宁书就瞧见远处宁棋的身影。 “她这是又刚从庙里回来?”宁书便问身旁发折枝。折枝的确是个玲珑人,很多事情宁书不用吩咐,她都可以自己安排很多。等宁书想起什么的时候,她这边都给打点好了。 “是,奴婢派人查过,棋夫人是去的香火鼎盛的泽恩寺,撒了好多香钱。”折枝细细回着。 宁书点头,又是吩咐白雾:“去查查她去泽恩寺都除了拜佛上香可还有做过别的事情,见过别的人。” “是。”白雾恭敬点头,她的话一向不多。 宁书回了自己的院子,关关告诉她王妃刚刚着人来过了,让宁书回来了去她那里一趟。宁书便让丫鬟理了理发髻,也没坐一会儿就去了和王妃那里。 · “母妃,”宁书恭敬地弯膝行礼,“儿媳担心家里,去打点了一番,回来晚了。” “去看望也是应该的。”和王妃招招手,宁书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我年轻的时候啊,是个娇惯的性子。”和王妃轻轻笑了笑。 又说:“我嫁到王府的时候,王府没有别的妾室和侧妃。原本是有两个通房的,可是我嫁过来之前都被王爷给打发了。不久,我就怀了策儿。王爷待我可真好,整日整日陪着我们母子。更没有再纳过妾。” 宁书静静听着。 和王妃又叹了口气,说:“其实策儿还有过一个弟弟的。” 这事儿宁书倒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些诧异地去看和王妃。 “策儿四岁的时候,我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也是那个时候,戚国联姻,送来了郡主,被圣旨送到了王府,成了侧妃。” 和王竟还有过一个侧妃,宁书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如今也不在府上,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时候我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整日挺着个肚子,还吐得厉害。王爷就更是日日陪伴,从来没有理过戚国郡主。那一日鲤池边,我突然腹中疼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身边跟着的几个丫头都慌了神。然后我就被戚国郡主推下了池子。那个时候是十一月,整个池子的水寒可彻骨。” 和王妃打了个寒颤,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 宁书便握了她的手。 “是个成型的男胎,”和王妃长长舒了口气,“也是那次伤了身子,不仅没有保住他,而且再也不能生产。” “母妃不要太难过了。”怪不得和王只有匡策一个儿子,宁书嘴里劝着和王妃,心里也跟着难受,不能生产的痛楚,她懂啊…… 和王妃又笑了,“可我有着疼爱我的丈夫,还有一个好儿子,当是幸福的。戚国郡主不是一般的侧妃,更是不能随意处置。那个时候大匡和戚国的关系十分紧张,是我劝了王爷先不要处置戚国郡主。” “那……后来呢?”宁书忍不住问。 和王妃苦笑摇头,道:“策儿让人抓了戚国郡主,将她绑了。然后用刀子捅进了她的胸口。” 宁书惊愕抬头。 “是的,那个时候的策儿才四岁。” “他……杀了戚国郡主?” 和王妃摇头,“没有,也不知道是他力气小还是故意避开了要害部位。连捅了七刀,那戚国郡主竟仍然吊着一口气不停哭喊。” “然后,策儿冷着脸命人将还没断气的戚国郡主送回了念奴楼。撤走了所有下人,又令人将念奴楼锁上。一连几日都能听见戚国郡主的哭喊声,到后来那哭声便没了。” 怪不得府里的人说念奴楼闹鬼。 和王妃收了嘴角的笑,看着宁书:“所以,那一日策儿为了你的事弄出那么大的阵势我并不意外,他直接弄死了宁棋也不奇怪。” “但是,”和王妃抓着宁书的手微微用力,“王爷已经不在了,策儿是王爷唯一的儿子。本宫决不允许他无后!” 宁书咬了咬嘴唇,忍了心口的酸涩,勉强抬头望着和王妃的眼睛:“母妃的意思,儿媳知道了。” 匡翎和亲 第59章 桌子上放着一碗褐色的汤药,飘着浓郁的中药味儿,瞧着就苦。这是当初江宏给宁书开的方子,后又经过其他大夫添加了几味药,最近几日宁书闲来无事时常苦读医书,掌握了分寸,又将那药添了点量。 “皇嫂!”匡翎冲进来的时候,声音里满满都是哭腔。 宁书放下刚刚喝光的药碗,拉着裙摆站起身迎上去,问:“郡主这是怎么了?” “那群不能上战场的糟老头子出馊主意要把我送去大金!”匡翎说着,眼眶里已经滚落出豆大的泪来,顺着光洁稚嫩的脸庞滚落下来。 宁书一惊,问:“和亲?” 匡翎就抱着宁书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前不住地哭:“母妃一向最宠我,她为了这事儿跪在宫前求了那么久,可是、可是……” “别急!”宁书劝着,“我这就给世子修书一封,告诉他这件事。” 宁书心里很乱,家与家之间关系的维系靠得是联姻,国与国之间关系的维系靠得是和亲。如果前者只是一种无奈的纽带,那后者却复杂得多。异国远嫁,就是再无见到家人的可能。永生永世是一个异国人,倘若两国发动战争,和亲的公主想必不会有好的结果。 匡翎才这么小,又是骄纵烂漫的性子,让她远嫁去大金,宁书简直不敢想! 匡翎刚来王府不久,驸马府的人就追了过来让她回去。匡翎自是不肯,缩在宁书的屋子里怎么都不肯走。宁书无奈便令人回了长公主,让匡翎先在她这儿小坐,也好快慰她一番。 “不要担心,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宁书皱眉轻劝,她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让她劝匡翎认命,好好做一个和亲公主,她开不了口! 匡翎哭了许久,终于止了泪,却呆呆坐在那儿,望着窗外愣神。 “不若我陪你出去转转?”宁书想着匡翎性子一向活泼,领她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匡翎起先不去,央不住宁书劝了又劝,终于点了头。 宁书让折枝伺候匡翎重新净了面,才拉着她的手一同上了黑色的小马车。 折枝跟在马车里头伺候,赶车的却是白雾。宁书也没说去哪儿,只是让白雾驾着车四处转转。 “瞧,这一处红梅开得倒艳。”宁书掀起帘子,只给匡翎看。 远处的一座小宅院,门扉紧闭,却有一株红梅开得正艳,从墙头爬了出来。明明遮了大半的光景,却因为露出的这一点红色而明艳了一小片天地。 第36节 匡翎勉强笑笑,低声说:“是好看。” “翎儿不必太忧心,你母妃疼你一定舍不得你远嫁,大概只是有人出了和亲的主意并未定下来呢。” “嗯。”匡翎重重点头,“匡翎才不做什么和亲公主,咱们大匡大好河山我还没有看完呢!皇嫂,等皇兄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一起去看遍天下大好河山!” 宁书轻笑,道:“一言而定!” 匡翎心情微微好了起来,凑到小窗边,眨着大眼睛朝外望着。 本就是个活泼的小丫头,瞧她又恢复了本性,宁书也跟着高兴起来,可是心里还是担忧。送去给世子的信当真来得及吗?就算及时送去了世子当真有办法改变圣意? 瞧着身边的匡翎,宁书不忍心将这份担忧表现出来。 “那边怎么了?”匡翎伸长了脖子,“皇嫂,我们过去瞅瞅,那边好多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 “好。”宁书并没有去看那边的情况,只瞧着匡翎笑起的嘴角。 “行行好……好心人们救救我……”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一身素白跪在那儿,身上的丧服原本的洁白色泽早就被污渍染脏,此时瞧着倒像是灰色的脏袍子。她身前还躺着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两个人的尸体。 “秀秀什么都会做,我会煮饭会洗衣服,劈柴也可以!求求你们了,有没有好心人施舍我点钱葬了爹娘。呜呜……到处都在打仗,家被烧了,田地被抢了。我们一路赶来,终于到了皇城,可是爹娘就这么走了……呜呜……” 有人在叹息,也有人熟视无睹。有一个老大爷看了两眼,从袖子里掏来掏去,掏出来几个铜板,塞给秀秀,说:“小姑娘,大爷我帮不了你啊!大爷家里的三个儿子都去打仗了,也是才来这皇城不久,这几个铜板你先拿着用……” “白雾!”宁书唤了一声让她,白雾就跳下马车,将一锭银子塞给了秀秀。 宁书已经急忙放下了帘子。 匡翎懵懂地回头,抬着眼望着宁书,问:“皇嫂,为什么不让我看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宁书忍着心里的难受这般说。匡翎自小在蜜罐中长大,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宁书怕吓着了匡翎,自己也不忍心再看了。 匡翎皱了皱眉,忽然开口:“皇嫂,我嫁去大金是不是就不会打仗了?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宁书一惊,急忙将匡翎搂在怀里,道:“不许胡说,咱们匡翎不和亲!” 匡翎动作极缓慢低眨了一下眼,懵懂的眼睛里逐渐沉淀出一份坚强。 · “将军!信!” 匡策站在城头眉头紧皱,问:“军函?” “回将军,是家书。” 在皇城中匡策身为世子,然而到了这战场上,并没有什么世子,所有人都喊他将军。 匡策愣了一下,这才收回目光接过小将递给来的信。拆了信封,望着宁书熟悉的秀丽笔迹,脑海中不由浮现了那个静默的身影,他嘴角就不由露了丝暖暖的笑意。 然而,等他看了信上的内容时,脸上的笑却僵在那里。 过了好半天,他才冲下城头,回了营地,钻进军帐里。 “丁纵!” 原本看了地图的丁纵立刻起身迎上去行礼,“将军。” 匡策默了一瞬,才道:“若给你四十万兵马,敢不敢以主帅之位战金!” 丁纵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匡策。 “这一战,若赢,他日你就是一品上将军。”匡策眯着眼睛,那双眼中带着淡淡的血丝,“若输,输得不仅是你自己的命。” 丁纵心头猛跳,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丝颤音,“末将……末将领令!绝不、绝不让将军失望!” 匡策忽然拔了剑,指着丁纵。 “另外,这是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 丁纵跪在那里,握拳的手微微发颤。 深夜逃命 第60章 宁书得到消息时整个人在发抖。 匡翎那一日的话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匡翎才不做什么和亲公主,咱们大匡大好河山我还没有看完呢!皇嫂,等皇兄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一起去看遍天下大好河山!” “匡翎才不做什么和亲公主,咱们大匡大好河山我还没有看完呢!皇嫂,等皇兄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一起去看遍天下大好河山!” “匡翎才不做什么和亲公主,咱们大匡大好河山我还没有看完呢!皇嫂,等皇兄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一起去看遍天下大好河山!” …… 然而那样美好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匡翎终究还是做了和亲公主,然而到了大金却被金国太子大众嗤笑——大匡无女人竟送一个没胸没屁股的黄毛丫头来。更是于阵前辱骂欺凌匡翎,并且……直接将匡翎充为军.妓! 金国太子斩护住心切的大匡随嫁,只留一员使臣带信回大匡: “大匡若真有诚意,那就送一百个国中美人,休要再用小孩子敷衍我大金!” 消息传回大匡,之前就不同意的长公主,举剑自戕于朝堂之上。长公主的血染红了大殿,染红了朝臣原本浑浊的双眼。 匡王吐血昏厥,久治不醒。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道消息的传回彻底击碎了大匡朝臣的美梦——匡策连受三箭,阵中跌马而落,伤势严重。军队弃城连退三百里。 · “都收拾好了!”白雾将包袱系在背上。 宁书的目光依次看向折枝、关关和在河。三个丫头都哭过,眼睛红红的。宁书忍了心里的难过说:“并不是我要舍弃你们,如今祥王断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杀进王府,只会派人暗杀。你们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关关吸了吸鼻子,说:“晓得,我们都晓得的。您在外头可一定要小心了!” 折枝又问了白雾可有遗漏的东西,才说:“白雾姐姐,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世子妃!我们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时辰不早了,该走了。”白雾提醒。 宁书回望了这住了一年的屋子,忍下心口的酸涩和担忧,提着裙角头也不回地往后院去。后院西小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简装马车,马车前立着一个穿黑色斗笠的车夫,斗笠拉下来,遮了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宁书知道这人名黑雷,是极为可信的人。 宁书等在那里,过了一小会儿,和王妃就过来了。和王妃和宁书一样一切从简,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并未多带伺候的人。 这个丫头年纪和白雾差不多,模样却是宁书没见过的。 知道宁书不认识她,白雾就在宁书耳边跟她说:“这是青柳,跟我一个地方出来的。” 宁书点点头,扶着和王妃先上了马车,自己才上去。白雾和青柳跟着钻进马车里。黑雷身形一晃跃上马车,驶着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宁书默了默,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母妃,姐姐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不在府上。”和王妃看了一眼宁书,“就算在府上也不会带她走。” 宁书讶然,愣着眼睛望向和王妃。和王妃已经合了眼睛闭目小憩。宁书便不再问,低头蹙眉细细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桩桩一幕幕。 天光乍亮前的黑暗里,果然迎来了暗杀。 和王妃睁开了眼睛,极为冷静。她侧首去看宁书,发现她一直都没有睡过,此时正微微蹙眉听着外面的声音,并没有惊慌的模样。 马车没有停下,黑雷还在前面赶车。白雾和青柳都睁大了眼睛,提高警惕,却并没有行动。车外是刀剑相迎的声音,寂静的夜里,刀剑捅入肉中发现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入人耳中。鲜红的血喷洒在车壁上,溅在车壁小窗上,那滚热的气息彷如就在眼前。 宁书很想知道追杀的人有多少,暗中的隐卫又有多少。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掀起帘子回头看一眼的主意。勉勉强强忍着,这种忍耐让她紧张异常,不由地就坐得更直,脊背挺得直直的。 “安心。”和王妃终究开口劝了她,也是劝自己。 宁书使劲点了下头,低头的瞬间,眼里有着差点憋不住的酸涩。 “母妃……” “嗯?” 宁书抿了抿唇,小声问:“世子那边可有消息了?” 原本一个娇生惯养养大的深闺女儿,此番遇到如此骇人的追杀,和王妃还以为她是害怕,却没想到她此时担心的是匡策。和王妃一直肃着的容颜就不由缓和下来,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宁书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暖着。 和王妃喃喃说:“本宫第一次遇到刺杀的时候正是与王爷大婚的那一日。” 宁书抬眉去望着和王妃,和王妃却失笑地摇了摇头,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不提也罢。” 宁书就重新端端正正坐好,收起好奇的神色。 “安心。”和王妃又说了一遍,“策儿没事,我们也不会有事。” “儿媳知道了。”宁书松了口气,真的就放松了下来。 七日时光,已经遇到了十次刺杀。来人最多的时候,青柳和白雾就会一个留在马车里,另一个跳下马车与来人斗在一处。等终于再次没了厮杀声,她们再回到马车上时,她们的身上已经是鲜红一片。几次三番下来,她们两个的身上也受了几处或大或小的伤。只不过将事前准备好的药撒在伤口上,简单包扎。 第八日的时候,经过又一次的抵抗。马车里死寂一片,就连和王妃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白雾和青柳都受了不小的伤,马车又颠簸,纵使她们武功高超脸色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 第八日夜里,狂奔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大,青柳受了伤的手紧紧握着刀柄,警惕异常。 “啊——”白雾尖利的喊叫破空而响。 宁书再也忍不住,掀起帘子,就看见白雾和四五个壮汉斗在一处,他面前的大汉举着的大刀上是猩红的血迹。一条断臂脏兮兮的落在地上的尘土里。 白雾半跪在地上,左臂已经被砍去。但是她握剑的右手仍然抓得很紧。 “白雾……”宁书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将眼眶中溢满的泪往回憋。 “王妃,世子妃!请上马!”黑雷开了马车门,哑着嗓子说。他身上黑色的袍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宁书!”和王妃已经在青柳的搀扶下坐在马背上,她望着宁书严肃说:“忘记自己不会骑马的事,拼命往前跑。你我分两个方向走,若是还留着命,前方五十里有一座断桥,那里见!” 宁书坐在马背上,死死拽着马缰。 黑雷三下两下将绳子砍断,直接跳下去,护住和王妃与宁书,与黑衣人斗在一起。 青柳染红鲜血的手拔下发间的簪子,朝着两匹马的屁股狠狠扎去。两匹马吃痛,发疯一般向前冲了出去。青柳吐了一口猩红的痰血,然后将手里的簪子朝想要去追的黑衣人掷去,黑衣人应声而倒。 黑雷和青柳相视一眼,都是在对方的眼中看见鲜红的杀意。 土匪头子 第37节 第61章 宁书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并不会骑马,此时脑海中不断浮现和王妃那一句“忘掉自己不会骑马的事,拼命往前跑。” 宁书咬咬牙,死死的拽着马缰。 青柳刺在马屁股那一下让马儿受了惊,此时马儿正是向前飞快狂奔中。宁书何时尝过这般的剧烈颠簸?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了!她趴在马背上,尽量让自己贴在马背上,可仍然不能阻止马儿一次又一次将她高高抛起。 刺骨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像刀子一样割得她脸蛋生疼。她总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割了一刀又一刀,说不定已经血肉模糊。马儿冲进树林,两旁的枯树枝划在她的身上,撕开了她胳膊上的袖子,连着雪白的胳膊也被划出了很深的一道口子。可是白雾断臂的样子就浮现在她脑海,还有那刀剑相抵的声音一次次冲击着她的耳膜。 比起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这种痛又算的了什么? 宁书逼迫自己去回忆匡策骑马的样子,很多次她坐在马车上,就会看见前方马上的匡策的背影。瞧着他骑马的时候悠哉自得,所以骑马当是不难的吧? 匡策,你在哪? 忍了多日的泪就落了下来,又丢进了风里,落在了尘土里。 寂静的夜里,耳边只有风声和马蹄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宁书认为天都要亮了的时候,飞奔的马儿终于放慢了速度。宁书试着坐起来,却又被马儿高高抛起,她回忆着匡策驾马的样子,努力去拽马缰,马儿却不听她的更快的往前跑。 难道是力气太小的缘故? 宁书咬咬牙,再一次使劲拽着马缰向后拉。一边拉一边喊:“停一停!停一停!咳咳咳……” 风灌进她的嘴里,让她忍不住跟着距离咳嗽起来。 既然这马儿不听她的话,那么试着跳下马?可是宁书很快又打消了这个主意,马儿现在的速度虽然比之前慢了很多,可是仍然很快,从飞奔的马儿身上跳下去,肯定会摔伤的! 前方是一棵斜着生长的大树,颠簸在马上的宁书似乎是在瞬息之间下定了决心。等到那马儿冲过去的时候,她立刻松开了紧握马缰的手,牢牢抓住大树的枝干。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双臂酸麻不止,然而她还是松了口气。 她总算是从飞奔的马儿身上下来了! 瞧着继续向前飞奔的马儿,宁书仍然可以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这个时候,浑身上下各处的疼痛才开始蔓延。双手再也抓不住枝干,她便松了手,跳下去。 宁书跌坐在地上,所幸并没有崴了脚。 她这才开始审视自己的身体。 右臂的袖子早已被撕成一条一条,胳膊上是一道很深的伤口,此时依然流着血。她的后背隐隐作疼,想来也是划伤了多处。她又将双手递到眼前,之前抓着马缰时候太过用力,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之后抓住枝干的瞬间,又被划伤,打眼一看手心已经是血肉模糊。 一阵阵疼痛席卷了宁书,她屈膝,抱住自己的膝头。她需要歇一歇,更需要抱紧自己来缓解身上的疼痛。 可是她知道不能停留太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祥王派来的人抓住。她们一行坐在马车上,若祥王真的想要她和和王妃死,乱箭射死最为妥帖。可他没有这么做,想来是要生擒! 擒住了她们用来威胁匡策吗? 宁书苦笑,这也是个好消息,起码证明了祥王还在防备匡策,也说明了匡策还活着…… 宁书歇了一小会儿就挣扎着站起来,她抬头望望天,不知不觉竟是快要天亮了。她辨别了一下方向,忍着痛往前走,她要赶到断桥那儿。不知道和王妃是不已经到了。 然而,她才踏出一步,就再也挪不开步子。 面前,是七八双垂涎的眼睛盯着她。这七八个人并不是祥王派来的人,却是一伙虎背熊腰的土匪!这群土匪此时望着宁书的眼睛色眯眯的,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宁书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此时心中竟是觉得还不如被人一刀杀了好! “小妞儿,这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做啥子?” “嘿嘿嘿,该不会是会情郎吧?” “你的情郎是不是跟人跑了?不怕不怕,跟咱们爷们几个回山上,把爷们几个伺候好了,保你吃饱肚子!” “啧啧,你们几个别胡说,瞧这身打扮像是富人家的小媳妇。” “哈哈哈哈,大爷我知道了!一定是被休了!不怕不怕,咱们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宁书脸色苍白,不住向后退,这几个土匪却慢悠悠向她走。 其中一个土匪忽然快走了两步,冲到宁书面前,抓了她的手腕,凑过去:“擦,老子好多年没尝过女人的味儿了!我先!哎呦——” 他本想亲上去,却大声呼痛,放了宁书的手腕,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喊着:“疼死老子了!臭娘们!” 宁书原本以为自己会怕得哭起来,然而她却握着刀子狠狠痛了这个土匪一刀。她不知道心脏在哪,只是使出全力朝着他的胸膛一刀捅下去! 染血的手摩挲着匕首上的“策”字,就忘了害怕。 几个土匪都被她一时骇住了。 此时的宁书脸色苍白,表情狰狞,又是一身血迹,她握着匕首的样子太过诡异。竟是让几个土匪都愣了下。土匪打家劫舍,习惯了欺软怕硬,一直认为拳头是最厉害的。 可是他们也只不过是呆愣了一瞬间,面前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呦,居然是个烈性子的妞儿。” “臭娘们,别来这套。学聪明点,自己扔了刀爬过来,伺候咱们爷儿几个,就留你一条小命。否则就把你一刀刀割了喂狗!” “喂啥子狗啊!”一个独眼的土匪添了下嘴唇,“老子最爱吃人肉了。” 之前挨了宁书一刀的那个土匪回头瞪同伙:“你们还磨蹭什么,赶紧把她抓了!” 几人嘿笑着宁书走过去。 “别过来!”宁书向后退,发抖的手险些握不住匕首,那个“策”字咯得她手心疼痛。那一日匡策临走前对她说的话不由回荡在她耳边: “我要是战死了,你就埋个衣冠冢,让下人在旁边搭个房子,你就住那给我守着,绝不许改嫁!” 可是,我恐怕要比你先走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也为我建个衣冠冢…… 宁书手中的匕首慢慢调转了方向,无坚不摧的刀刃抵在自己的喉间。 “让你们去打猎,都在这儿干什么呢!”一声爆喝响起,那几个土匪都停下脚步,脸上色眯眯的神情也都收了起来。 “大当家的,咱们得到一个漂亮的女人,正想弄回去伺候您呐!” “女人?”后赶来的土匪头儿狐疑了一声,“这深山老林的哪儿来的女人?” 他原本是从宁书的背后走来,此时就绕过宁书,来到她面前,却在瞧见宁书模样的时候呆住了。 “宁、宁三姑娘?” 乍一听这个称呼,宁书有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疑惑地去看这后来的大当家的,却见是个陌生的壮汉,宁书并没有细看,瞟一眼,只觉得他皮肤黝黑。 “你、你……不、不记得、我了……?”土匪头儿结结巴巴的,哪里还有刚刚训斥小土匪时的声势。 宁书疑惑又去瞧他,可是她的确不认识他啊! “我……我姓秦,叫、叫秦丘榆。”土匪头儿挠了挠头,表情有那么一丝的尴尬。 宁书在脑中搜索着“秦丘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怎么有一丝耳熟? “是你!”宁书的双眼顿时有了光彩。 一份旧情 62章 桌子上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瓶,有些半旧,有些却是新的。一把微微生锈的剪子,一团纱布,还有一盆清水。 宁书叹息了一声,将手放进冰凉的水中,鲜血很快染红了盆里的水。之前她跃下马时抓着树枝,手心划破了很大的口子,又有沙土挤进了伤口里。此时她不得不忍着痛,将伤口掰开,清洗极深的伤口。 疼得她想哭。 还好水是冰凉的,在这寒冬腊月里,一时间竟是麻痹了原本的疼痛。幸好遇见了秦丘榆,若是他没有及时出现,宁书此时大概已经不在世上了吧。 “咚咚咚”秦丘榆在外面敲门。 “宁三姑娘,你……你还好吗?他们是不是吓到你了?”秦丘榆的声音有些局促不安。 宁书想了想,还是没有给他开门。只在屋里跟他说话:“今日的事多谢秦公子了,我一切都好。” 秦丘榆连连点头,后来想到宁书看不见,这才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在门口犹豫地渡了几步,怎么把原本想说的话给忘了呢? “今日叨扰秦公子了,时辰也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嗳,你也早些歇着。”秦丘榆转了身,刚想走,又转过来朝着门说:“山上没有女人,也不能给你背上上药,你忍忍,等明儿个我下山寻个女人来。” 秦丘榆粗中有细,带宁书回山上的时候,就注意到她的背后划伤了。 “那就多谢秦公子了。”宁书声音低柔,带着丝真诚。 “应该的,应该的。”秦丘榆连连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每走个几步都要回头望一望。 待秦丘榆走远了,宁书这才将冲洗过伤口的手拿出来,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勉强包扎了一下。毕竟伤的是手,一只手包扎着实费了些力气。最终也只是勉强包扎好。然而后背上的伤口她的确是无能无力了。 屋子里静下来,宁书只觉得异常困顿劳累。她勉强撑起身子,将桌子推到门口,将门抵上。这才微微放了心趴在床上,努力去睡。 到了第二日,秦丘榆果真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个女人给宁书上药。有了这个叫秀秀的女人的帮忙,宁书的确是省了不少力气。 原本宁书一直待在屋子里,一日三餐都是秀秀端进来给她的。过了四五日,宁书后背和手心的伤口都结了一层痂。她终于出了屋子,不过也只是在门口稍稍站一会儿就回去了。 山寨里住了很多土匪,他们会好奇地望着她,但是都知道这个女人是他们大当家的,所以只是望望,并不敢起什么歹念。 宁书心里是十分焦急的,不知道王妃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在断桥那儿等自己?还有世子如今又如何了? “夫人?”秀秀欲言又止。 宁书抬头看她,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我是觉得吧,你既然都来了山寨,人人都把你当大当家的女人来看,大当家的对你也是无微不至,你干脆就从了呗。” 其实秀秀也是有自己的算盘,当初秦丘榆把她绑到山上来时说等宁书伤好了就放她回家的! 宁书叹了口气,说:“我嫁过人,我的丈夫还在。” “夫人你可别怪我说话直接!”秀秀站起来,说:“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你还找得到你丈夫吗?就算找到了,你在山上住了段日子,你丈夫怎么想你,你婆婆怎么想你?你还咋回去呦?要我说,你就安心做压寨夫人不挺好嘛!他对你……” “秀秀!”宁书打断她,“劳烦你帮我请大当家的过来一趟。” “嗳!我这就去!”秀秀喜滋滋地出了屋子。 宁书眸光闪了又闪,名声?她也有想过这个问题,谁能允许世子妃被一个土匪头子掳到山上呢?可是宁书忽然生死关头,这些在她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她现在只想知道匡策在哪!他怎么样了!是死还是活! “宁三姑娘,你找我。”秦丘榆很快赶了过来,他站在门外也不进来。 “秦公子进来坐吧。” “嗳!”秦丘榆这才进来,却坐在离宁书最远的凳子上。 宁书垂了眉眼,道:“秦公子还是不要称呼我宁三了,我已嫁人妇。” 秦丘榆眸光黯淡,他知道她已经嫁人了,还是嫁给了世子,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世子妃。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策世子之前受了伤,不过是诱敌之计,前几日一连收复三城。东边的兵马已经过去了,如今与金国对持,还没有发动战争。” 第38节 宁书认真听着这些话,没想到秦丘榆知道的这么清楚,又都告诉了她。宁书微微放心了些,知道匡策并没有事就是极好的一件幸事了。 她便说:“之前的事都谢秦公子相救。” 她这般说着,已经起了身,朝着秦丘榆行了一礼。 秦丘榆慌忙站起来,急道:“使不得,使不得!都是举手之劳。” “对秦公子而言是举手之劳,对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宁书继续说:“如今也是落魄飘零,他日若有可以报答的地方宁三万不敢推辞。” 秦丘榆本来就不善辨,更何况是对着宁书。此时也只是木讷点头。 宁书默了默,这才说:“如今,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儿。”秦丘榆急道。 “之前是和家人约好了在竹林外的断桥处相见,这几日未去,不知道家人可还在等着我。我实在是不安,很想去找我的家人。”宁书便说,她只说是家人,却也并没有直说对方是和王妃。 “你别急。”秦丘榆说:“我这就派人去打听打听这几日断桥那边可有什么人。你如今还伤着,先安心养着。等寻到你家人,我再亲自送你过去!” 宁书本来想拒绝,但是想了想,又不得不点头同意。 如今只身一人流落在此,仰仗的都是秦丘榆昔日凉薄的一份旧情,她哪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做更多?更没有资本去拒绝他的好意。 名声早损 第63章 又过了七八日,秦丘榆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宁书问过他两次,都被他搪塞过去了,宁书就有些坐不住了。她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如今结了痂又痒又疼。这种麻痒的感觉简直让她心里更添烦。她不得不怀疑秦丘榆是不是真的有帮她打听消息。会不会是搪塞自己?就算是,她也不能说什么。非亲非故,他也没有理由帮自己。更何况,他若私心想留下自己呢?宁书摇摇头,不想往这方面去想。 可这般住着,宁书变得越来越焦灼。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小麻雀被困在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离。 宁书甚至觉得自己很没用,她突然想起林峥,如果自己会骑马,如果自己如林峥那般身手了得,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干着急? 等到第十日的时候,秦丘榆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他甚至开始躲着她不见。宁书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日夜里,冬日的夜风凉凉地吹,整个山寨异常得安静。秀秀本是农家女,此时熟睡着,轻轻打着鼾声。宁书轻轻唤了她一声,秀秀挠了挠脸,翻身继续睡。 宁书便轻手轻脚开了门,溜出去,又将门无声掩好。她抬头望着空中圆月,心中感慨不知何时才能团聚。她定了定心神,寻了条比较偏僻的小路往下走,这几日她偶尔会出屋子走走,大致的路还是认得了。 僻静的山路,磕磕绊绊,宁书走了一小会儿就觉得累。虽是寒冬的天气,却是香汗淋淋。 “若以后有机会了,倒要好好锻炼下身子了。”宁书喃喃自语,一个不留神,就被一截枯树枝绊倒。她吸了口凉气,勉强爬起来,已经结痂的手掌居然又撑破了,伤口又开始流血。丝丝疼痛快要将宁书麻痹。 宁书不敢久停,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 等她终于下了山,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回望了一下山寨,宁书不再犹豫,辨别了方向就朝着之前与和王妃约定的断桥走去。 宁书清楚已经过了十日,和王妃应该已经不在那儿了。可是等她终于到了林外断桥处不见一人时,心里难免苍凉。 她抿了下唇,在黑夜里小心前行,围着断桥,将四周查看了一番果然无果,没有人,也没有什么记号留言。冬日的凉风吹在她脸上,使她不由打了寒颤。 她坐在断桥桥头一棵枯树下的巨石上,长长叹息了一声。 冷,还有绝望。 天下之大,她竟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心里有苦涩,也有委屈。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纵使后来穿成了庶女,也是好吃好穿养在深闺里。她甚至从来没有过只身出门的经历,可是自从成婚以后,遇刺杀,被陷害,逃命,骑马,遇土匪……甚至如今一个人大半夜坐在这里,前途渺茫。 眼眶不由就湿润了,宁书开始怀疑因了那一丝执念嫁入王府究竟对不对?若当初她嫁给了江宏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免此流离? 可是这想法一生出来,脑海中就不由浮现了匡策的身影。 宁府时,他背着手由远走近,所有的人物景象都变成了死物,成了点缀他的背景。 她掀起车帘,目之所及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孤傲的宽大背影,给与她无尽的踏实。 她好好跟他说话讲道理的时候,他会突然堵上她的嘴,让她所有的话化成无尽的温柔。 他还会熟稔地拉她入怀,勾着嘴角听她说话。让人觉得他听得很认真,又好像她说什么都无所谓。 宁书还记得那一日,他说呀:“我就是要把你捧上天啊。”他说这话的时候,翘着二郎腿,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宁书缓缓闭上眼睛,眼泪一颗一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 想念,原来竟是这样一种滋味。 宁书在断桥那儿坐了一夜,她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朝阳一点点升起来,温暖的光洒向大地,一点点洒进她凉透的身体里。 宁书捶了捶腿,让冻僵了的腿恢复知觉后才从石头上下来。她转身,看见秦丘榆静静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他那样子,瞧着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宁书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勉强扯出丝笑容来,说:“秦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秦丘榆欲言又止。 宁书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不再开口问,而是默默等着。 宁书明明落魄狼狈成这副样子,可是秦丘榆望着她还是觉得高不可攀。山寨那群小子告诉他,喜欢一个女人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反正她孤身一人,不如直接给她睡了,到时候她就会死心塌地留下了。 可是这事儿,秦丘榆做不出来。 或许换成别的女人,他敢。可是宁书不行,她是他年少时的憧憬,他不愿意亲手毁了自己的梦。 “是,我是有事瞒着你。”过了许久,秦丘榆终于开口:“我派人打听消息,可是没人见过和王妃。但是……” 秦丘榆顿了一下,斟酌着语句说:“策世子与宁将军里应外合,生擒宋王。宋军已退,两军言和。” 宁书微微心安,匡策没事,仗也打完了。可是瞧着秦丘榆犹豫的模样,宁书心里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秦丘榆又说:“匡宋联姻永葆两国友谊,宋国嫁安萝公主于……策世子。” 秦丘榆憋着一口气,仔细去看宁书的表情,却见她十分平静。 过了好半天,宁书垂眉低声说:“也好,也好……” “我……世子如今在辽城,我带你去找他!他……他不会不管你的!他一定是不知道你还活着,以为你遭到了不测!”秦丘榆急忙说,此时此刻他竟是半点占有的心思都没有,他心里想得全都是不让宁书难过。 宁书轻轻笑了一下,有些释然地说:“秦公子,可否请你带我去罗城?” “罗城?”秦丘榆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宁书既不去找匡策,又不回宁家。罗城有何人?虽心中疑问,但他还是点头应下:“好,我带你去。” 宁书福了又福,郑重道谢再三。 她原本的两个丫头蒲月和巳月都在罗城,之前宁书多次照料,听说她们两个打点了个小小的针线坊,日子过得还可以。 所有的悲喜就藏在心里吧。他胜了,便是将来要称帝的人。这样的他不可能永远守着不能生育的自己,总有一天,后宫三千,子嗣延绵。 不完整的爱情,破碎的诺言,何必再两相遗憾。 更何况,流落土匪山寨多日的她,名声早损。 匡翎很怕 匡翎紧紧握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她躲在角落里,和很多女人一起惧怕地看着进来的士兵托着几个女人往外走。有个女人挣扎不肯去,甚至咬在了士兵的手腕上。那士兵咒骂了几句,拔了刀就砍下了那个女人的人头。那个全是血的人头孤零零的滚到一边。从匡翎她们的这儿正好能看见人头上睁大的眼睛,致死不瞑目。 匡翎很怕。 她以为和亲最坏的结果就是远嫁,再也见不到家人,可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可是最近亲眼所见的一幕幕,彻底颠覆了她的想法。粗鄙的男人,污浊的咒骂,无助的哭泣,还有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她不敢睡觉,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似乎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大片大片的血迹。 她同这些被抓来的女人一般躲在最里面,每日企盼不要拖自己出去。那些被拖出去的女人是正的成为军.妓,甚至根本不会活着回来。虽然这里肮脏发臭,甚至有老鼠窜来窜去,但是却已经是唯一的净土。 匡翎用手背抹去脸上肆意的眼泪,给自己打打气。她明白她若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就该在被拖出去之前一头撞死,得个干净的终结。 可是她疼,她怕死。她甚至想过,就算是轮到自己被拖出去欺凌,她也要想方设法活下去,等将来亲自手刃这群恶魔! 半夜,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一群锁着铁链被推进来。 匡翎睡得很浅,一有动静就醒了。发现又有一群可怜的女人进来,便低头不多事。她帮不了任何人,也没有能力去可怜任何人。 “郡主。” 匡翎蹙眉,听错了? “郡主。” 匡翎心头猛地一颤,她绝没有听错! “右后方。” 匡翎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缓缓转身,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蹲在她身后,正是刚刚被送进来的那群女人中的一个。这个女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匡翎犹疑了一下,试着叫出他的名字:“刘……刘什么来着?” “刘横。” 匡翎恍然,她对刘横有印象,那个个子和女人差不多高,平时极少说话沉默的像不存在的一个人,也是匡策身边第一人! “是!是皇表哥让你来救我!”匡翎压低声音,声音里是难掩的颤抖。 刘横点头,细长的手指动了动,轻易地解开了锁着他的手链和脚链。然后又是同样动作麻利地解开了锁着匡翎的锁链。 “跟我来。”刘横压低声音说,已经弯着身子悄声行走。匡翎急忙同样弯着身子跟上。 两个人一直往里走,走到一处堆破旧棉被的地方,刘横停下脚步,开始轻手轻脚地抱起棉被放到另一侧。一旁的匡翎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去抱脏臭的被子。蟑螂从棉被里爬出来,顺着匡翎的手背往上爬。匡翎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闭着眼用手抓起蟑螂,随手一置。蟑螂被扔到地上了,她的手心还是那种恶心的酥麻感。 刘横看了她一眼,也不言语,继续加快速度将剩下的棉布抱走。一个漆黑的洞出现在视线里。 匡翎大喜! 刘横却悄悄拿了火石,引了火,将地上的破烂棉布烧着。 匡翎一怔,这些棉布起火,是会殃及被关在这里的其他女人的! 知道匡翎心中所想,刘横低声道:“外面,是金国八十万的军队。我们出去必有声响,若不点火分散他们的注意,我们出不去。” 刘横说话,静在一旁。 匡翎目光闪烁,险些落下泪来,但她还是低低地说:“我明白了。” 刘横有些意外,人果真是会变的。他简直不相信面前这个人是曾经安城嚣张跋扈的小郡主。他便说了句:“外面官兵众多,这火燃不久,这些女人不会有太大伤亡。”说完,先一步钻进了洞中。 匡翎微微心安,跟着刘横往里爬。 洞很小,连跪行都做不到,只能爬行。满手都是咯人的砂石,偶尔会抓到小虫子。匡翎咬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洞中没有光,漆黑一片。匡翎睁大眼睛紧紧跟着刘横,生怕拖了后腿,纵使石子儿磕破了手掌,纵使她累得不行也不敢吱一声。 果不其然,他们二人钻进去不久,身后就是吵杂的呼叫声咒骂声,浓浓的黑烟顺着洞飘进来。匡翎呛得想咳嗽,可是又怕出声引来官兵,只好努力忍着,眼睛就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她突然明白刘横这不仅是声东击西,而是浓烟会暂时遮住这处洞.口。甚至纵使他们发现了这处满是浓烟的洞,也不敢贸然钻进来。 匡翎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手脚早就麻木了。 “郡主。”刘横低声提醒,匡翎就停了下来。 第39节 面前已经宽敞了许多,刘横站了起来,去拉匡翎。匡翎忍痛站起来,刹那间差点站不住。刘横微微停了一下,给你匡翎略微喘息,便继续走。匡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跟上。 前方变得潮湿,地上坑坑洼洼的有许多泥坑。匡翎深一脚浅一脚都走,整个人狼狈不堪。 洞.口忽然出现在视线里,那一瞬间,匡翎心里酸得不行。 刘横身影一跃,轻易跳出洞,然后朝匡翎伸出手,匡翎便借着刘横的力气,一点点爬出洞。一出了地洞,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尸体。匡翎一惊险些惊叫出来,幸好及时忍住。 “郡主,我们走。”刘横低声提醒,眯着眼睛辨别了个方向,带着匡翎走。 等到匡翎到了大匡军营时,她无力地跪在地上,霎时用光了所有力气,昏了过去。 刘横一愣,略微犹豫,把她扛起来,送到早就准备好的帐篷里。军医和两个侍女都已经准备好了,刘横亲自将匡翎放到床上,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她,也不敢耽搁,直接去了另一座大营。 “我方不过二十万兵马,金国却只有有五十万兵马,此役该如何?”是丁纵的声音。 刘横一脚跨进去,正好瞧见丁纵望着军事地图的样子。他微微一愣,这个毛小子穿着将军的铠甲,还真是像模像样。 丁纵望向刘横,问:“救回来了?” 刘横点头,随意坐下。他话少,就算面对匡策都不多言语。 “你也接触了金军,这一役,你可有建议?”丁纵皱眉问他。 刘横嗤笑了一声。 丁纵立刻就恼了,随手将桌上的一把锋利匕首掷向刘横,斥道:“保家卫国,匹夫兴亡,刘横你这个时候要跟我闹私仇?” 刘横一偏身子,锋利的匕首刺入木柱。他并非真想对刘横动手,就算动手也打不过刘横。 帐篷里的几个将士想劝又都不敢,这两个人他们可都惹不起。刘横的戾气是他们这群刀口过活的人都怕的,至于丁纵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将士,如今杀伐果断,竟是隐隐有了策世子的作风。 刘横抬了半眼古怪地看着丁纵,道:“丁小子,我要是会行军打仗,世子会把帅印给你?” 丁纵一滞,被噎地回不了嘴。他实在是太心急了,整个人崩得太紧。他明明清楚,若论忠诚,他不敌刘横一半。他更应该清楚刘横刚刚说的是事实。刘横这个人啊,爱好就是杀人。心狠手辣、嗜血无情,行军打仗的事问他意见,的确显得像是自己挑事了。 丁纵缓和了下语气说:“是我心急了,抱歉。” 刘横眯着眼,也不吱声。下一瞬间忽然睁开眼,只见一只黑色的奇特小鸽子飞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刘横解了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看,皱眉越来越紧。 丁纵便问:“世子妃还没有消息?” 刘横咒骂了一声,说:“我得去趟西边。” 年轻气盛 65章 和王府里异常冷清。不过如今的和王府仍旧住着个主子,那就是宁棋。 天儿蒙蒙亮的时候,宁棋就坐上了去寺庙的马车。她越来越频繁地拜佛祈福,瞧着的确像极了担忧丈夫的样子。 和王府的马车一进了寺庙大门,宁棋就下了马车,换上了一辆轿子从后门出去了。又行了小半个时辰,这辆小轿子就抬进了一条僻静小巷尽头的一处宅院里。宁棋坐在马车里,任轿夫一直都她抬到了后院。 早有两个丫鬟守在那儿等着宁棋。轿夫落了轿,两个丫鬟立刻迎了上去,一个掀起帘子,一个去扶了宁棋的手。宁棋整理了下袖口,才托着丫鬟的手往前走。 丫鬟将门打开,宁棋自然地跨进屋子。两个丫鬟却并不进去,而是在她进去之后,轻手轻脚的将门带上。 宁棋不由就嘴角含了笑,穿过堂屋进了内室。 刚沏好的浓茶飘着浓郁的香味儿,甚至给这个屋子添了几分暖意。而匡元正侧躺在长榻上,握着个暖手炉。 “世子。”宁棋福了福身子,声音里带着丝柔情。 匡元的情绪却不太高,他说:“皇兄打了胜仗,就要迎娶宋国公主了。” 宁棋走过去,翻过扣在茶托里的茶杯,倒了杯茶退给匡元,温声说:“世子不要太担忧了,毕竟……祥王已经不在了。” 匡元仍摇头,道:“他军权在握,又得民心,若是再联合宋国。那就不是辈分的事儿了。” 宁棋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有一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一直皱眉的匡元,这才侧首看她,道:“在我面前有不能说的?” “他那个人表面上狂傲,但实际上却是个谨慎的人……” “哦?”匡元挑眉,打断她的话,“你倒是了解他。” 宁棋面上一红,急忙辩解:“世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年多以来,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吗?我忍着王府里的白眼,次次激怒他,让他厌烦我。为的可是什么?” “好了,好了。又当真了。”匡元将宁棋拉到身边,让她坐在长榻上。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一下下轻抚着。 宁棋叹了口气,说:“我是怕他早就怀疑我了。怀疑我不是最可怕的,可若他早就怀疑我,却什么都不做才可怕!” 匡元坐直身子,端起桌上的热茶一口喝了。 “慢点,小心烫!”宁棋皱眉,去接匡元喝完的杯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宁棋又说:“之前丁纵屡次帮世子,当初给宁书那个小贱.人用的西疆蛊药,也是托他带入王府。如今他掌了匡策一多半的兵权,不如……” 匡元皱眉,想了一下,才说:“丁纵这个人……不太好控制。算了,我派人再带一封信给他。” 宁棋忽得又问:“那西疆蛊药真的那么神奇?宁书当真不能再生育了?” 匡元缓缓说:“极难。那西疆的蛊药最是奇特,若想解,需用治蛊之人的心脏。可是那制蛊药的人却是西疆第一宗教的大长老所制。要想取他的性命……”匡元古怪地笑了一下,“难如登天。” 听匡元这般说,宁棋的心情就变得很好。 “你那妹子不得好,你就那么高兴?”匡元审视着宁棋。 宁棋一惊,急忙将喜悦掩饰起来,说道:“世子爷你又这般说话!我明明都是按照你的意思做事!祥王只有策世子一个儿子,策世子又是独宠我那妹妹。让她无孕便是让策世子暂时无子,这样在皇位的争夺上……” 宁棋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就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嗔了匡元一眼,道:“世子爷,你又是故意的!” 匡元大笑,将宁棋拉在怀里抱着,说:“你们女人啊,真是有意思。” 宁棋趴在匡元的怀里,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怎么?”匡元把玩着宁棋的一绺头发。 宁棋有些紧张的挣脱开匡元的怀抱,小心的握着匡元的手放在自己的下腹。千言无语都不必再说了。 匡元就愣了一下。 宁棋楚楚可怜地望着匡元,说:“您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在乎名分。我不想做匡策的世子妃了,随便想个什么法子,让这个世子妃死了吧。再随便给我个什么身份,让我留在您身边就好。” 字字动情,声声柔情。 匡元却犹豫了。 “你说我说。”匡元想了想,有了决定,正视着宁棋。 宁棋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心里涌起了极不好的预感。 “如今这形势还不明朗,输赢都是未定之数。你不若先留在王府,按兵不动……” 宁棋急忙打断他,质问:“您的意思是不要这个孩子了?” 匡元叹了口气,说:“若你和匡策曾圆房过也就罢了。可你们从来都没有圆房过,如今他又在西边,你这肚子一天天大了,被人看见如何解释?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到善终?” “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和匡策做过夫妻?”宁棋的声音带着颤抖,“你还不明白吗!他早就怀疑我了!我不能再留在王府了,等他从西边回来,一定会弄死我的!” 匡元也有些不耐烦,说:“他为什么怀疑你?还不是因为你做的太明显了?哪家世子妃把自己男人往外赶的?你要是伺候过他,他倒是不能怀疑你了。” 宁棋心口猛地一痛,她大声质问:“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匡元索性复又躺下,不去看宁棋。 眼泪从宁棋脸上划过,她泣不成声地说:“是谁说的情到深处不由自主?是谁说的不能婚娶是一生最大的憾事?又是谁许我一生疼爱!” 然而宁棋似乎忘了让匡元动心的本来就不是她。 女人的哭诉钻进耳朵里,匡元只觉得更加烦躁。当年一定是年轻气盛,才会随意许诺。她原本就是喜欢那个端庄文宁的嫡女宁棋的,所以情不自禁地许诺。可是女人怎么这么善变?高高在上的女人一旦得到了就会变得这般哭哭啼啼且粘人? 更何况,当得知宁棋最终还是要嫁给匡策的时候,匡元对她说的情话就带了几分利用。 · 另一边,刘横马不停蹄到了辽城,深夜见了匡策,与之密谈至天亮,然后又匆忙朝着各处联络点发布信息。 “江城、徽城、蒙城和罗城……”刘横捏了捏手骨,“世子妃会在哪儿呢?” 暗中的隐卫悄悄潜入这四城暗中查找,而刘横也骑着马亲自去找。 前方是一条岔路,分别通向江城、徽城、蒙城和罗城,他想了想,朝江城行去。 “擦”刘横骂了句娘,“想我刘横杀人如麻,如今不是救女人就是找女人。” 金国溃败 第66章 因为大匡和宋国暧昧不明的关系,早先气势汹汹想要吞掉大匡的金国反而沉寂下来,没了动作,似在暗中观察,竟是隐隐有着撤兵的势头。 可是丁纵清楚此次金国带兵的正是金国太子,这人最是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他这么大的阵势出征,若就这么撤军不太像他的风格。更何况金国之前的嚣张气焰实在恼人。朝中大臣有着许多奔着金国撤军,然而匡策的命令却并非如此。 丁纵冲到外头,舀了一大瓢水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分析每一种可能,每一种作战的方式。此时这里与西疆隔了万里,消息传递不便。可是他跟着匡策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不了解匡策是个怎么样的人。 匡策从来都是耻于和亲的,他是在拖时间。丁纵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想起之前做过的事情悔恨不已。世子是那般信任他,而他…… 丁纵摇摇头,继续逼迫自己去想眼前的形势。他有想过孤注一掷,可是这般做风险太大了,若败了,极可能是灭国的后果!更何况他是临时得了帅印,将士们虽听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匡策的号召力。若是匡策亲自带兵,就会又多两成的胜率! 不能这样犹豫不决啊,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谁在那里?”丁纵猛地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小身影。 “郡主?” 冬日夜里的风很冷,匡翎打了个寒颤,才从远处走过来,她皱着眉头望着丁纵,问:“你在犹豫什么?我皇表哥把大半兵马给你调派,自己只留着极少的兵马使得他自己处处受制于人。可你还大半夜在这里发疯!” “你要拖到什么时候?粮草耗尽?士气泯灭?你知不知道每一日有多少无辜子民受到金国的掠夺迫害?你知不知道每一日都会增添新的亡魂?你是要等到你心爱的女人也受到欺凌才有胆子拿起你的□□吗!” 匡翎说到后来,已经红了眼眶。可是她忍了哽咽,继续说:“你若是怕死,干脆让贤!把那帅印给我,我去领着将士们抢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谁说我怕死!”丁纵怒吼,又想起匡翎的身份,将怒气忍了,恭敬说:“太晚了,郡主回去歇着吧。” 这一处声音不小,引得了一些人注目。 “哼”匡翎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临走还丢下一句“孬种!” 第40节 丁纵怒火中烧,却在匡翎转身的瞬间,在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脸上看见匡策的神情。丁纵一怔,想起匡策的知遇之恩,不由心口憋闷。 丁纵原以为匡翎只是说说,可是下半夜的时候有人禀告,匡翎亲自带了一小队兵马朝着金国驻扎的地方偷偷潜去。丁纵大惊,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心里埋怨匡翎不安生,他和刘横废了多大的劲儿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把她救出来! 他急忙下床,匆忙穿上铠甲,领着一小队兵马寻去。他们刚刚走出营地,就隐隐瞧见远处有火光闪现。丁纵一愣,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念头。 担心匡翎安慰,他加快速度带领一干将士追去。 “丁将军……这是……歌声?”一干副将见了鬼的表情。 丁纵勒马驻足,只见远方一行人策马而来,女子温婉悦耳的歌谣顺着夜色传过来。 “是郡主……”几个副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们原本都和丁纵一样在心里埋怨匡翎又给他们添麻烦,却不想是这么个结局。 匡翎为首的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回来,与丁纵这些人迎头碰上。 匡翎身侧的一个小将士大笑着跟丁纵禀告:“禀几位将军,郡主带着咱们烧了金国一处粮草,瞧着他们气鼓鼓的样子真是解气,哈哈哈哈!” “乖!乖!”匡翎皱眉,拍拍马脖子。这马有点不听话,她才不愿意承认自己马技不好呢。 丁纵身侧的几个副将都是满脸尴尬,忙不迭地夸奖匡翎巾帼不让须眉。 匡翎带着一小队人马烧了金国几车粮草的事儿在军营里传开,沉寂多日的军队突然有了生机,他们看向匡翎的目光有了生气。若匡翎路过,他们都会争先抢后地跟她打招呼。 其实那几车粮草对于金国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士气来说却是大有用处! 丁纵的心态也神奇的放轻松了许多,他也会偶尔和匡翎商议,带着小队人马搞搞突袭,而且专挑大半夜的时候,一时间搅得金国军队不得安宁。等到了白日,金国太子阵前叫骂,丁纵却和几位副将阵前饮酒。匡翎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跟他们一起喝酒,甚至在一次成功夜袭归来后,她高兴的为三军献舞。 匡翎白日里还跟将士们学了骑马。她本来自小就会骑马的,可是她一直都是骑小马,如今突然换上这种大马,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匡翎走到哪里,似乎都有许多眼睛注视着她。 军营这种地方,是极缺女人的。这群男人见了女人总是要心怀不轨。然而没有一个人会对匡翎动歪心思,她是他们的小公主,也是他们的小将军。 如此半个月,金国被搅得军心暴躁,而匡军却士气高涨。当丁纵带领的二十万兵马将金国五十万兵马赶走的时候,简直是顺其自然。 那一日,匡翎骑在黑马之上,不太合身的铠甲套在她的身上,她高高扎着马尾,脊背挺着笔直。望着溃败的逃兵,她终于露出炫灿的笑脸。 她身为匡式一族,终于也为保卫家国做出了贡献。她不愧匡姓,不愧大匡子民! 她微微低头,藏了眼中的黯淡。她更希望,让这群男人们觉得女人不只是和亲嫁人的作用! · 消息传到辽城的时候,匡策握着军函的手微微发颤。 看来这一步棋走对了,终于不用等在这儿,走下一步棋了。他真的已经等了太久。 许久,他还是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酒坛子,朝嘴里猛灌了两口酒。他一直都是儒雅干净的人,喝酒从来都有很多讲究,对酒盅的要求也是极为苛刻。然而最近他每日却都是抱着酒坛子灌酒。 “策儿,别喝了。”和王妃走进来,抢过匡策手里的酒坛子,放在一侧。 “母妃知道你想她,可如今不是借酒消愁的时候。” 匡策望着窗外一片肃杀的寒冬景象,说:“母妃是觉得儿子借酒消愁延误军情正事?” 和王妃哑然,她清楚匡策心里难过,可是他却将这份难过藏在心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影响到正事,甚至没人能看出来他的异样。除了,这浓烈的酒。 和王妃默了默,不再劝酒,而是说:“阿书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太担心了。” 匡策苦笑,说:“可是,倾隐卫之力都找不到她。就连刘横都亲自去找了。” “策儿,你要放宽心。也许……她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呢?你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你可有想过以后的事情?等你和宋国公主成婚了以后,嫡长子可不能是公主的孩子。你要……” 看着匡策冰冷的眼睛,和王妃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她没死。”匡策看着和王妃的眼睛,认真地说:“就算是个死人,倾隐卫之力也找得到她的尸体。这么久了没有找到,那只有一种可能。” 匡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面上逐渐染上颓废之色,他说:“她遭遇了什么不测,故意躲着我。” 和王妃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从未只身出门的侯门世家女,流落在外,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匡策眸光深了又深,浮现危险的讯息。 “待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亲自去找你,看你往哪儿躲!” 黄花闺女 第67章 罗城。 年关将至,又逢金国溃败的消息传来,整个罗城都带着丝喜庆。 宁书剪断线头,将撑子拆了,然后抖了抖绣好的帕子。她笑着回头问蒲月:“瞧,我绣的这个也能卖几个钱吧?” 蒲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笑道:“夫人绣得可是值千金呢。” 宁书摇头,指腹抚上绣好的喜鹊上,喃喃:“这翅膀瞧着还是不太好看。”她复又拿了针线修改起来。 蒲月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哼,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惦记天鹅肉。”巳月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鼓鼓的。 “这大清早的,又是谁惹你了。”蒲月瞪了她一眼。 巳月哼了一声,气愤地说:“还不是那张婆子,又来给胡明巷冬儿他爹说媒。” 这下,连蒲月也跟着一起数落起来。 宁书来罗城投奔她们两个时候,又不好对外说明身份,便说是她们两个的姐姐,多年无子被夫家休了。有时候蒲月和巳月的绣庄生意太忙,宁书就偶尔帮衬一把,索性来绣庄的都是姑娘妇人也见不到外男,道也还好。可偏偏被张婆子瞧见了,非要给胡明巷刘家说亲。那刘家汉子媳妇儿死了,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子,根本不建议这续弦能不能生。 宁书终于叹了口气,从绣活中抬起头来。 蒲月和巳月对视一眼,蒲月急忙劝:“夫人,您别多想,这种下烂户就是那癞□□!咱们再不提了。” “是是是,”巳月也急忙说:“都怪奴婢多嘴,就不该跟夫人说这破事。” 宁书摇头,又将目光落在绣好的精致喜鹊上。她总要想一想靠着这绣活儿能不能养活自己。蒲月和巳月两个也是快要出嫁的年纪了,自己总不能耽搁了她们两个,更不能在她们出嫁以后再累赘了她们。 宁书说:“巳月你就这么跑回来,店面也不去了?” “去,我这就去。夫人要不要也一块儿去散散心?”巳月是好心,不想宁书一直守在屋子里闷着,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士农工商,从小娇贵着养的世子女后又嫁为世子妃,哪里有去小商铺散心的道理。 却不想宁书点头应下了。 铺子不大,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架子,上面挂着些精致的绣品和图样。 “呦,我差点忘了,给何夫人送货。”巳月忙将绣好的屏面装好,“我这就过去了。” 巳月走了以后,宁书就帮着蒲月整理绣品。过了半个多时辰,那张婆子又来了。 宁书放下绣品,转身往里屋走。张婆子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说:“哎呦喂,我张婆子也是为了你好,你咋就见天儿躲着我呢?” 宁书无奈只好问了好,又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张婆子也不介意,扯着脸皮笑着说:“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你又是被休过的,难不成还想嫁个更好的人家?再说了,你自己肚子不能生,一般人家也不愿意要你嘛。幸好那冬儿他爹不在乎你不能生啊,依我看呐,你们两个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你也就……” “张婆子!”蒲月猛地将绣筐扔到地上,绣线和小剪子落了一地。她冲过来把张婆子往外推,吼道:“一大清早了的,像个乌鸦一般惹人嫌,你赶紧给我滚!” 一旁的宁书已经气白了脸,良好的素养让她没有骂出来,她转过身,努力压制心里的怒火。 “哎呦喂!”张婆子拍了拍衣摆,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着,还把自己当没出嫁的黄花闺女呢?我张婆子可是好人!告诉你们吧,冬儿他爹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连聘礼都带来了。” 张婆子反身走到门口喊:“冬儿他爹,快进来!” 张婆子这个人年近四十,喜好做媒,特点是嗓门大。这一大清早,她这么一通喊,引来不少人围观,都在外头朝着绣铺往里望。 宁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原本想着不能总是依靠蒲月和巳月拖累了她们,总是要慢慢自己学会赚钱养活自己。可是没想到竟遇见这样的事儿。 冬儿他爹弯着腰进来,笑呵呵地说:“宁家妹子,你就做俺孩儿他娘吧,俺和几个孩儿都会对你好的。” “出去!你们通通给我出去!”蒲月一手推着张婆子,一手推着刘家汉子,可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哪里推得动。然而被张婆子一推,推到在地。 “蒲月!”宁书急忙去扶她。 铺子外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一匹向远处而行的骏马,也不由停了下来。 张婆子拍了拍手,对刘家汉子说:“我说冬儿他爹啊,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呢?还不快把外头的聘礼拿进来。” “嗳,嗳!”冬儿他爹,连连点头,转身就出了门,门外有一个担子,担子两头挑了两个用红布盖着的筐。他挑起担子就往铺子里走。 宁书咬咬牙,转身进了里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把菜刀。 “哎呦喂,这是嘎哈啊!成亲可是喜事儿。可别这……哎呦你注意着点!”张婆子拉着刘家汉子就往外走。 宁书冷了一张脸,举着菜刀逼近张婆子,冷冷地说:“出去!全给我出去!” 她拿着刀逼得张婆子和刘家汉子一直出了门,外头的太阳洒在她的身上,可是她仍然觉得冷得彻骨。 然而冬日的阳光散在她的肩头,为本来就肤色白净的她更添了美艳,她拿着刀子决然的模样倒是晃花了这个小镇上人的眼。 “啧啧,”张婆子翻了个白眼,“说是不能生被休了,依我张婆子看呦,指不定是勾搭谁家汉子被捉奸在床才赶回来呦!” 拔剑的声音,轻微又刺耳。 张婆子疑惑地回头去看,只见一匹黑马之上,坐着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儿,然而这个俊俏的公子哥儿此时正寒着一张脸。 “你……”她刚想说话,刺痛已经袭来,她低头去看,惊恐地看见一把森白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出人命啦!” 原本看热闹的人们吓得一哄而散。 蒲月大喜,惊呼:“大少爷!” 就连宁书,都红了眼睛,差点落下泪来。“哥……”只轻轻发出这一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 宁珏翻身跃下马,几步跨过去,直接把宁书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不怕,哥哥来了。” 林峥之死 第68章 “丁纵,你不回安城做你的一品大将军,跑到我真娲族干嘛?”一身异族红衣的林峥斜倚在树上,皱眉问。 丁纵跳下马来,一脸严肃地问:“林峥,你想不想做真娲族的圣女。” 第41节 林峥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你再说一次,丁纵。”林峥说。 “我说,”丁纵一步步走近林峥,“帮我杀掉圣女,从此你就是真娲的圣女。” “我做圣女,那你要什么?”林峥严肃起来,她十分清楚若非有利可图,丁纵也不会丢下二十万兵马,独自跑到这边疆的真娲小族。 “现任圣女的心脏。” 林峥仔细看了看丁纵的表情,才说:“圣女善用蛊虫,并非你我之力可除之。” 丁纵说:“林家不在了,世子那里也永世不得你回去。夺了圣女之位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有一抹复杂的火焰在林峥的眸中跳动。 丁纵一点都不急,他知道林峥一定会答应。 是夜。 “圣女,你可见过这个?”林峥站在真娲圣女的身旁,将一个精致的镶玉金盒打开。 圣女闻了闻,问:“你们中原人的香料?” “正是!”林峥巧笑,“圣女留我在这儿款待许久,特费尽心思寻了这中原的特色香料来给圣女用!” 圣女浅笑,问:“哦?你自从来了我真娲,从未离开半步,又是怎么费尽心思寻来的呢?” 林峥笑着说:“当然不是我啦,是我特意嘱咐哥哥给您带来的呢?” “你哥哥?”圣女便信了几分,上午林峥见丁纵的事早有人禀告了她,原来那人竟是她哥哥? “是呢,哥哥还说早闻圣女有着倾城容貌,十分想拜会呢。不知道圣女愿不愿意见上一面?”林峥说的真诚。这西疆与中原不同,一族之长都是女子,更是没有什么中原人的男女大防。 “那便见见吧。”圣女神态便有些傲慢,这些年从各处赶来拜会她的男子可不在少数。 少顷,丁纵进来,拱手行礼:“小将丁纵,见过圣女。” “你是丁将军?”圣女微微惊讶,“勇抗金军,将军大名,真可谓如雷贯耳。竟是不知道丁将军是林峥的哥哥,更是不知道丁将军有这闲情逸致寻女儿家用的胭脂香料。想来将军此行不单单是送胭脂的目的吧?” 圣女声音温婉中带着清凉。一袭话说出,婉转动人。 “的确还有另外一件要事。”丁纵眉色不动。 “何事?”圣女仍旧在笑,然而那笑中带着丝警惕。 丁纵缓缓抬头,黑亮的眸子一点点有了光彩,他盯着真娲圣女倾城的脸,说:“挖你的心肝。” 话音未落,刀已出鞘。 圣女飞快转身,盘在头顶的三千乌发顺势落下,披散了一肩。圣女的眸子隐隐泛出红色的光晕,夺人心魄般明艳。 林峥拔剑,急速刺向圣女后心。 圣女转身,忽然张口一吐。林峥的剑生生顿住,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上心来,她低头去看,只见几只黑色的小虫子爬在她的胸口,咬破了她胸前的衣裳,一阵针扎的疼痛,几只小虫子已经钻入她的体内!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等林峥反应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小虫子已经完全钻入了她的体内。 “什么鬼东西!?”林峥猛地抬头,怒视圣女。 圣女却笑得妖娆,朱唇轻启:“一种可以让你死得销魂的小家伙。” 圣女突然又朝丁纵一挥手,几只红色的小虫子立刻飞过去。丁纵提刀就挡,小虫子撞在刀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手指微动,丁纵低头去看,只见一只红色的小虫子顺着刀柄爬到他的手指,钻了进去。 丁纵毫不犹豫弃了刀,抽.出腰间的一把匕首直接将自己的食指连根砍去! 圣女眼睛眯起来,竟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果断的自断手指。不过她可是真娲圣女,蛊虫这种东西,她可多的是!她刚想再次抬手,突然感觉一阵无力。 糟糕!那香料有问题! 不过瞬息之间,丁纵黑亮的眸子已经逼近。鲜血滴落的声音,在圣女脑中炸开。她不可思议地低头,看见丁纵只有四指的手握着匕首,准确地插在她的心口。他的手腕动了动,竟是直接将她的心脏剜出来! 圣女,死不瞑目。 “啊!”林峥痛苦地满地打滚,无数的小虫子在她的体内啃咬她的心脏,这种疼痛让她痛不欲生。 “丁纵!杀了我!杀了我!”林峥冲着丁纵哭喊。 丁纵脸色惨白,他将圣女的心脏装进早就准备好的匣子里,又简单包了断指,这才看向林峥,面露犹豫。 “丁纵……”林峥每说一个字,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能、能不能……告、告诉我……你为什么、么要……她的……心脏……” 一句话问出来,已经是气喘吁吁。 丁纵抿了抿唇,望着林峥,终于说:“给世子妃研药。” 林峥的喘息停滞了那么一瞬,紧接着,她狂笑起来。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死居然是为了那个女人! “哈哈哈哈!”林峥狂笑着朝丁纵扔到一旁的刀走去。那把刀上还有许多红色的小虫子在爬。她用尽力量,将那把刀捅进自己的身体里。 黑色和红色的小虫子从林峥的身体里爬出来,又转进去,进进出出。啃咬皮肉的声音,密密麻麻。丁纵终于不忍再看,他握着装有圣女心脏的匣子急忙离去。 · “对,就是这样。”宁珏望着身侧的宁书不住夸奖。 宁书笑着勒住马缰,让马儿停下来,才对旁边另一匹马上的宁珏说:“我居然也会骑马了。” “你若是想学,哪里还有不会的东西?”宁珏忽然一跃而起,从马背上站起来,瞬息之间坐在了宁书的马上,从她手中夺过了马缰。 马儿朝着远方奔跑起来。 宁书侧头回望宁珏,应着风大喊:“哥,我们要去哪儿?”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重逢私语 第69章 站在王府门口的时候,宁书仍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敢进去?”宁珏拉着马缰,站在她身旁。 宁书慢慢垂了眉眼,低声说:“哥,若我不是你亲妹妹,你可还会这般待我?” 宁珏皱眉。 宁书忽然就慌了,她急忙说:“那、那我们进去吧!” “好。”宁珏不理会宁书刚刚说的话,牵着马,带着宁书进去。刚刚进去,就有家丁牵了宁珏的两匹马去马厩安顿。 “世子妃回来啦?”管家冲着宁书行礼问好,宁书有些木讷地点头。 一路往里走,那些一个个熟悉的家丁神态如常地给她行礼问好。宁书心中疑惑,又不安。熟悉的路,走得那般漫长。 走到大路的尽头,是一道月门,拐过月门是两条两路,择了右侧那一条,继续走,还有两道月门。最后视线变得开阔起来,是那一处鲤池。这样的冬日,池中的荷花自然不会开,只有枯黄的大片荷叶浮在水面上。 宁书停了脚步,怔怔望着鲤池另一边。 匡策一身湖蓝的衣袍,正站在鲤池旁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撒着鱼食。鲤池中的鲤鱼似乎少了许多,并没有如昔日那般竟相争食。 匡策这才抬头看向宁书。 “回来了?”熟悉而平常的语气,好似宁书只不过是外出了半晌。 宁书一怔,而后点头,缓缓说:“回来了。” “这段日子,给宁家添麻烦了。”匡策看向宁珏。 “哪里的话,”宁珏笑,“阿书是我妹子,她想在宁家住多久就住多久,岂有麻烦这一说。” “也是。”匡策将瓷碗放在一旁,“厨房早准备了小宴,留下吃饭。” 宁珏想拒绝,看了一眼身侧的宁书改了话头,道:“那便更好不过了,早就饿死了。” 宁书低垂的眉眼逐渐抬起来,眼中的怔乱早已不见了踪影,匡策和宁珏的简单言语已经将她过去这段日子的去向做了定论。心下了然,却不安定。 她心中还有疑问,然而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宁珏陪匡策吃过晚膳却并未离府,而是暂且住下。待宁珏离了席,屋子里只有匡策和宁书两个人时候,气氛一时诡异。 宁书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低垂,燃着的烛光将她的睫毛投下两道阴影,一双眼睛便被遮住了。而匡策坐在她对面淡淡喝着酒。 屋外有丫鬟行走的细碎脚步声,还有风吹枝叶的寂寥声。 “我很生气。”匡策终于说出自重逢以来的第二句话。 宁书的睫毛就微微颤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抬起眉眼望着匡策。她眼中氤氲有泪,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 匡策就皱了皱眉,其他苛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是做什么,他又没欺负你。”说着,又饮尽一杯酒。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就是那种无用的人。”宁书的声音有些发颤。 “又是什么歪理,我又何时说过你没用?”匡策觉得自己快听不懂宁书的话了,不过是分别了一段日子,怎么就连说话都费劲了。 宁书不答话,屋子里一时又陷入沉寂。 匡策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宁书便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夺了他手里的酒杯,道:“喝得够多了。” 匡策就势就把她拉到怀里,香玉满怀,他想念了很久。 宁书的身子一僵,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世子,你信不信神灵?” “不信。”匡策几乎是想也不想直接说。 宁书便又不说话了。 匡策有些受不了,他搬过宁书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问:“对我有什么话要藏着掖着,思前想后?” 宁书低头,目光落在匡策握着自己的手上,她便反手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她抬起头望着匡策的眼睛,说:“开天辟地的英雄值得人敬佩,不代表碌碌无为的人就是有罪。有的人碌碌无为或许只是没有机会,若这个时候别人给了他机会,提点了他,指不定就成了你说的那种所谓的有用人。” “什么?”匡策一时没反应过来,宁书这是在说什么? “普如寺上香,妇人,白玉镯。”似乎因为开了口,继续说下去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匡策皱眉。 宁书忽然轻笑,一滴泪就顺着眼角淌下来。 “我是抵死不愿意做妾的,无论是嫁去江家,或是家中混乱的秦家,都比做一个妾强。”宁书握着匡策的手越发用力,像是在寻找勇气。 第42节 “可是那个人是你,原本就属于我的你。”宁书忍了又忍,忍下想要再落泪的冲动。“在我十一岁的心里就起了涟漪的你。” 匡策的瞳孔猛地睁大,然而他还是不懂。 “你还是不懂,可是就算我明白地告诉你,你也不会信。”宁书挂着泪痕的脸,看着满是绝望。 “可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无论你信不信,无论你以后怎样看我。这件事情已经在我心口憋了太久太久,压得我喘不过气。”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在眼眶中凝聚,再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 “你说,我在听。”匡策的惊讶不过是一瞬,转瞬已经冷静下来,他一手握着宁书的手,一手拍着她的后背。 “那一日我和宁棋同时落水……”宁书闭了闭眼,往事一桩桩浮现,那些委屈那些心酸和屈辱被成倍放大。 匡策静静地听,不时点头,不时皱眉。 “……然后,我就嫁进了王府。” 终于把一切说了出来,这一年,宁书把这一切憋在心里从未跟人提及,今日终于说了出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后果竟然也不重要了。 匡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阿书。” “嗯。”宁书闷闷地应着,心里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的看法呢,毕竟这世上也唯有勇气对他说出真相。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一个人硬扛着。”匡策将宁书揽进怀里,抱着她的胳膊微微用力,“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宁书疑惑地问。 “还好,你信任我。” “那、那你呢?”宁书的心难免慌乱。 匡策抬起宁书的脸,细密的吻落在她被泪水打湿的眼睛上,说:“你想不想做皇后?” · 屋外风声萧瑟,一道人影立在那里已经许久。 宁书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宁珏是担心匡策对她心中怀疑和芥蒂,终究是忍不住悄悄潜来,做一回偷听的小人。反正他也从来没有自称正人君子,更何况又是为了亲妹子,便心安地做起这偷听的勾当。 然而,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宁书的话自然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 还以为她长大懂事了,原来竟早已不是她。 一场相逢 宁琴摸着肚子微微出神,她如今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没有多久就会觉得累。 “宁琴,我们要走了。”许慕白推门进来,看着如今行动不便的宁琴微微犹豫。“如今,你这身子实在不适合长途奔波,可是祥王勾结敌军之事已经暴露,如今圣上暴怒,祥王府更是人去楼空。父亲为祥王做事多年,此番必要受到牵连,我们是必走不可。” “嗯。”宁琴迎上去,“我都明白,我早让丫鬟将行李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许慕白就握着宁琴的手,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言语都是无力,最终沉默下来。 夜深的时候,许家一家人就坐上了离开安城的马车。许家人口简单,不够是许老爷,许夫人,再加上许慕白和宁琴。其他人都不在安城,而是住在远在余城的本家。下人也不过带了四人,再加上一个为宁琴准备的产婆。 天蒙蒙亮的时候,马车赶到了城门口。 “官兵在彻查,除了有手谕,一律一许进不许出。”派去打探情况的一个家丁赶回来,对着马车里的许家人说。 徐老爷长叹了一声,说:“想我许家世代名门,没想到破落在我手里。” “老爷,不要这么说。”许夫人劝他,可是她自己也是一脸愁容。 徐老爷缓缓摇头,道:“一步错,百步错,没有想到这两王之选上老夫竟是错得离谱。如今沦落到趁夜跑路的地方,更是被堵在这里,想走也走不了。” “父亲,您不要太过忧虑了。这加大巡查力度也未必不许咱们出城。许是暗中拦着其他什么人,不若一试。” 没有他法,徐老爷只好点了点头。 家丁去跟守城的官兵交涉,又暗中给了一大把银票。这才跟守城的官兵头子搭上了话。 “把车门打开,瞧瞧车里可有朝廷要犯。”官兵头子说。 “好咧!”家丁应下,急忙告知许家人。许家人便打开车门,也不下去,让官兵查看。这马车里面虽然十分宽阔,但是布置也简单。更是做了四个人,从外面看也是一目了然。 几个官兵的目光在车上的四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宁琴的身上。许慕白察觉,十分不悦,便往前倾了倾身子,将宁琴挡在身后。宁琴这个时候肚子却突然疼了一下,她忍着疼痛,配合地向许慕白身后躲了躲。 “躲什么躲!”官兵头子看着宁琴,说:“喂,就你!出来出来,我怎么看你那么像朝廷要犯!” 许慕白急忙说:“这位军爷辛苦,只是内人身怀六甲,实在是不方便,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许慕白又是对下人使眼色,下人立刻凑到官兵头子面前,又往他手里塞了几张银票。 “大胆!这是做什么!竟敢贿赂本大人!我看那个孕妇像极了朝廷要犯!孕妇大着个肚子最容易假扮,快下车让我检查!”官兵头子说,他声音不小,立刻引来很多人注目。 宁琴握着许慕白的手,微微摇头。 许慕白明白她的意思,却也无法,只好先一步跳下马车,然后托着宁琴的手,把她接下来。 抛头露面不仅对闺阁女子不当,而且对出嫁了的妇人而言也是不雅。更何况此时的城门口人蛇混杂,什么人都有,而且宁琴又是挺着个大肚子的特殊时期。可是如此形势,宁琴也只好一边忍着阵痛,一边忍着各异的目光从马车下去。 许慕白已经是强忍着怒火,仍在马车上的徐老爷和徐老人更是唉声叹息。 他们是世代名门的许家啊!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这成何体统啊! “啧啧!”官兵头子望着宁琴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也不知道是真孕妇还是假孕妇……军爷我……” “你这样的人也配自称‘军爷’!”一声冷喝响起,众人抬头去看,只见一个一身戎装的肃容青年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怒色。 守城的官兵自然对他不陌生,官兵们立刻迎上去,连声说:“丁将军,您回来了!” “来人,将他绑了押进大牢!”丁纵怒。 城门口堵满的人瞧着马背上的人本来就眼熟,再听官兵们喊他“丁将军”,自然知道他就是大将军丁纵!一时间也都迎了上去。 丁纵对众人点头,然后目光缓缓落在宁琴身上。视线下移,落在她挺起的肚子上,丁纵喉咙动了动,这一瞬间,一种苦涩抽丝剥茧般舒展开来。 当初,高高在上的宁府嫡长女,像女神一般出现,而且她的心里居然有自己!那些个相遇的日日夜夜,宁琴就像是丁纵的一个梦,既个美梦又是噩梦。她的心思他都懂,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甚至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他不敢告诉她自己心中的爱意,甚至连站出来拒绝的勇气都没有。他告诉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成为可以配得上她的男人,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可是他看着她出嫁,那一日十里红妆,他却喝得烂醉如泥。夜里不由自主站在许府门外整整一夜。 纵使如今他拥有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又如何?终究是迟了。她已是别人的妻,又有了别的男人的骨肉。 宁琴抬头遥遥望着丁纵,心下怅然。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情景?宁琴竟然记不清了,只知道她平淡的生命里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染上了别样的色彩。可是这个人终究是在她的生命中抽离开来。那些关于他的最后的日子,只是无尽的等待和苦涩。 宁琴曾固执地等待,等他一个回头,等他一个答复。如果他朝她伸出手来,她将会勇敢地递出自己的手,从此以后日月为媒、天地为家。如果他望着她拒绝,她也会笑着祝福,从此陌路不相逢。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等到。 记忆里,他甚至从来没有睁眼看过她。他猛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却又连个告别都不给地退场。在这一场相逢里,她早已经历了盛开和枯萎。 “宁琴?”许慕白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有没有不舒服?” 宁琴抬头,撞进许慕白满是担忧的眼。 “没事,只是快生下小慕白了。”她便笑,温柔如水。 大结局 和王府最近可谓是门庭若市。 不知道又送走了几波客人,宁书刚刚坐下伸了伸发酸的胳膊,和王妃就派人来请。宁书自然不敢歇息,立刻对着镜子梳洗了一番,便赶了过去。 等宁书赶过去,和王妃就屏退了下人,开门见山的说:“你可怪我?” 宁书沉默了一瞬,道:“当然不会。” “你知道你怪我。”和王妃缓缓摇头,“策儿也怪我。” 和王妃的眸光黯淡下去,犹如薄暮的阳。 宁书望着她,顿了顿才说:“母妃所做的都是为了世子,既是如此,我自然不可能怪你。” 和王妃转过头来看着宁书,见她的眼中一片澄澈,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心里稍微安了安,又怅然叹息,道:“人呐,总是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立场,还有自己心里头不能言说的小算计小盘算。说句实在话,你怪不怪我,我也不当真,策儿生我的气,就算我心里难受也不会后悔所作所为。” 宁书垂眉,低顺地说:“母妃所做的都是为了世子爷好,世子可从来都不是个不明事理的,定不会怪母妃。” “其实今日把你叫来,是为了你姐姐的事情。”和王妃摆摆手,不想再说那些无用的话,那些过去的事儿说过的话,做了就是做了,说了就是说了,不提也罢。 宁书就抬起眉眼,望着和王妃等着她说下去。 “策儿昨日的意思,是留不得。他可有对你说起?”和王妃说。 宁书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很快又平静下来,宁棋勾结匡元,更何况匡策又知道了她并非真的宁棋,本来就是留不得。就算真假宁棋的事儿说不得,可是她勾结匡元的事儿也是端端忍不了的。可毕竟是宁家的女儿,那些面子上的情分总是要留的。宁书原以为匡策会将事情压下去,怎么要挑明吗? 瞧着宁书的神色,和王妃就知道她不知情,便说:“许是怕你们姐妹情深,策儿为你如此做,却又不让你知道。可是你心善,断断不会如此忍心。毕竟……”和王妃长长叹息了一声,“毕竟要顾虑宁家的颜面。” “儿媳知道了。”宁书神色恭敬。 和王妃摇头,道:“你还是不明白!” 宁书就越发恭敬了。 和王妃忍了忍,终究是握了宁书的手,说:“孩子,母妃这不仅是替宁家考虑,也是为你考虑。留一个心慈的美名,于你而言也是好的。他日成为太子妃也会更有底气,更能服众!” 宁书错愕地抬头看着和王妃。 “这几日立太子的圣旨就会下来,太子妃的位子也是给你留着的。你以后如何,我本是不在意的,可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策儿更重要的人和事,那本宫也就不得不过问。” 和王的身影一点点浮现,又一点点散去。是啊,她的丈夫不在了,这世上也只剩一个匡策成为她全部的眷念。 宁书将眼中的错愕一点点收起来,然后珍重点头:“母妃的话,儿媳记着了,也会将事情处理妥当的。” 和王妃点头,摆了摆手,“下去吧。” 宁书告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眼和王妃。她鬓角的几根银丝格外刺眼。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宁书不过是个孩子,而那时候的和王妃端庄美艳,风华绝代。等宁书长大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和王妃还是一如多年前那般风华绝代,时间仿佛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自从和王的离世,她的魂儿好像就被抽走了,风华不在,只剩一抹孤寂的余韵。 放下帘子,屋外是大好的光明,春天就要来了。宁书舒了口气,缓步离开,长裙曳地。 她没有回屋,而是去了宁棋那里。 宁棋的院落冷清异常,连个伺候的下人都看不见。自然匡策回来,已经将她囚禁在这里,不得进出。 推开结了一层蜘蛛网的木门,屋子里的一股子霉味儿就飘了出来。 窝在床脚的宁棋抬头,眯着眼睛望着站在门口的宁书,说:“你来了,来杀我吗?” 宁棋笑,凄惨而绝望。 宁书没有往前走,她看着宁棋说:“我这次回来蒲月和巳月是一起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