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渐宽终不悔》 第一章:七岁小皇后 “母后。”大靺皇帝燕关奇坐于床畔,神情关切,“您好点了吗?” 病榻上的妇人便是大靺国太后,染病一月有余,各路神医均束手无策。自先皇驾崩,幼帝继位,太后便吃斋诵经,不问政事,直至一个月前突然一病不起。 太后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勉强握住燕关奇的手道:“儿啊,母后阳寿将尽,那件事一定要答应母后……”太后闭上眼,喘气,似乎在积蓄残存的气力,“即刻下诏立霜儿为后……” “母后,霜儿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叫儿臣如何立她为后啊?” 自太后病倒,一个多月来一直念叨着这件事。霜儿乃当朝宰相夏桓的孙女夏无霜,也是太后的嫡亲内侄孙女,太后疼她也在情在理。不过夏无霜刚满七岁,这样一个小毛丫头如何能母仪天下,又如何能管理好诺大的后宫? 开国以来,靺国历代皇后均为夏姓女子。当年开国皇帝燕枫青携发妻夏伊南征北战,九死一生,共同建立大靺王朝,燕为皇,夏为后,天下归顺。夏后终其一生辅佐君王,从不为家族牟利。先帝感其贤良,建宫念德,为历代国母寝宫,并定下祖制:燕为皇一日,夏为后一日,江山与共,历代不得变更。 四年前,皇后夏凌偶染风寒,不久便薨逝了,后位一直空缺。虽然当前后位无人,可早晚也是夏氏一族的,此刻太后逼着自己册封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为后,燕关奇怎么也想不明白。 太后挣扎着想坐起来,燕关奇轻轻按住她安慰道:“母后勿急,养病要紧,不是儿臣不愿意,只是……” “皇儿啊,母后大半辈子都在吃斋念佛,很少过问后宫之事,你就听母后一言,立霜儿为后,只有霜儿才能保我燕氏江山根基永固……皇儿,皇儿要是不允了母后,母后死不瞑目……” “母后勿激动,身体要紧,儿臣答应便是,这就下去告昭天下,立霜儿为后。”燕关奇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太后,正欲起身离去太后又喊住他:“等等,将楚易过继给霜儿。” 什么?燕关奇大吃一惊,他们俩还都是小孩,谈什么过继不过继。燕楚易乃夏凌皇后所生,备受皇宠,年十二,天资过人,做事果敢。许是被宠坏了,脾气有些暴戾,责罚下属的手段也令另人咋舌,小小年纪便知道利用权力树立自己的权威。 燕关奇想,母后心知自己宠爱楚易,日后必将皇位传与他,可楚易生母已死,到时候身为一国之母的霜儿也自然而然成了太后,母后何须多此一举? “母后,儿臣不明白……” 太后知道燕关奇想问什么,低声道:“你就照母后的话办吧,没别的意思,就想以后这个太后的位置霜儿能坐得更加名正言顺。” 母后真是一点不隐藏自己私心啊。燕关奇向来是个孝子,虽然心里对太后偏袒自家亲戚的心思不满但也不表现出来,反正即使太后不这么做,日后这一切也是理所当然。不如就照太后的意思办了,太后也能安心养病。燕关奇寻思着出了念德宫。 太后闭目养神,心里却不得宁静。儿啊,母后怎会不懂你?日后即使你看不到母后的良苦用心,天下百姓也会看得一清二楚。 一道诏书,举国皆知大靺王朝有了个七岁小皇后,百姓倒不管那么多,只知道官府要发放馒头以示欢庆,四处奔走相告。皇宫内廷却私下议论纷纷,历朝历代还没有过这么小的皇后呢。 册封大典上,众皇子挨个向皇后敬茶,轮到小皇子楚易,母后二字迟迟叫不出口,弄得有些尴尬。 燕关奇仍像往日一样每天早晚去看太后,只不过身边多了个小皇后。一日清晨,燕关奇携霜儿刚从念德宫回来,就有人过来传话说太后急召皇上皇后。待燕关奇和霜儿赶到病榻旁,太后已奄奄一息,见了霜儿竟回光返照,挣扎着要侍女扶她坐起来,拉着霜儿的手,附在她耳朵旁说了好一段话,最后放声说了一句话,似是有意让燕关奇和在场的众位大臣听到,她说:“霜儿啊,以后要好生辅佐君王,保我燕氏江山固若金汤。”说完驾薨了,众人伏地痛哭,燕关奇也暗自垂泪。七岁的霜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太后的话,只知道一向疼自己的太后姑奶奶死了,泣不成声。 霜儿自小在皇宫长大,对宫里一切都很熟悉,现在不过多了一个头衔而已,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来讲并不会改变什么。打她出生,太后就把她接到宫里抚养,极宠她。四岁时突然对她严格起来,开始教她宫廷礼仪、四书五经,教她“以德治国”,教她“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有太后自己明白为什么要教一个小女孩这些治国的道理,原来在霜儿四岁的时候,太后就开始把她往后位上训练了。 太后薨逝是件大事,皇宫上下忙成一片,操办太后丧事。似乎所有人都忘却了她——大靺的七岁小皇后。她是太后一手抚养长大的,对她的来说太后比爹娘还亲,太后姑奶奶突然就这样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让她难以接受。伤心之余,走到梅园,呆坐池塘边上,太后姑奶奶慈爱的笑貌总不时出现在面前。贴身宫女紫云寸步不离守在她身旁。 梅园原名子墨园,因为占地面积小,园内花草林木也不甚名贵,本来只是皇宫里众多林园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有一年冬天,奇寒无比,平日里受皇上嫔妃们喜爱的大多数林园都燃了炭盆做了防寒措施,唯有角落里这一处小园子被忽视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被冻得死的死伤的伤。寒冬过去了,有一日夏凌皇后走到这一处幽静地,发现皇宫里竟有这么萧条冷清的院落,顿生怜爱之心。夏凌皇后喜爱梅花,尤其是红梅,亲手在这座园子里植满红梅,该园由此闻名宫中,更名“梅园”。 此时夏无霜正坐在梅园里的黎湖边上,侍女紫云一脸忧心看着夏无霜,弯腰柔声劝道:“皇后,奴婢扶您坐亭子里,这儿危险。” 夏无霜仍然一言不发,眼睛看着满池的莲花。 “无霜,无霜……”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沿着石子小路跑过来,衣袖翻飞,后面跟了两个太监。 “楚易。”夏无霜望着少年,嘴里吐出两个字,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俊朗的少年便是夏凌皇后所生的小皇子燕楚易,最受燕关奇宠爱,平日里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下人们都不敢招惹他。 燕楚易看到夏无霜流着眼泪,不由愣了一下,眉头皱起,快步走到夏无霜身边。侍女紫云正蹲着替夏无霜擦眼泪,燕楚易扬手便打了紫云一巴掌,吓得紫云忙跪下称:“奴婢该死。” 夏无霜连忙制止燕楚易再度扬起的手掌:“不怪她,是我想太后姑奶奶了。” 燕楚易蹲下,用衣袖替夏无霜擦了眼泪,冲着身后的婢女太监喊:“滚,都滚远点。”侍从吓得连连后退。 夏无霜依然哭得梨花带雨,燕楚易声音温和了许多,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小妹妹:“怎么哭了?快不要哭了,多丑呢。” “我想念太后姑奶奶了。”夏无霜泪痕未干,哽咽道。 燕楚易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于事无补。”片刻又道,“太后姑奶奶那么疼你,你若伤心难过,她定然心里也会跟着难过,你说对不对?” 无霜点点头,止住哭声:“那我不伤心不难过,太后姑奶奶那么疼我,我不能惹她难过。” “这样才对。”燕楚易露出一丝微笑,把她抱起来,替她整了整衣服,“那我们回去吧。” 出了梅园就是西苑。与梅园相比,西苑富丽堂皇了许多,亭台楼榭,假山怪石数不胜数,到处都是鲜花碧草,蝶影流连。 一路走来,夏无霜情绪好了很多,走到一处假山旁,突然停下来,盯着假山顶部。好漂亮的花,蓝色的,一丛又一丛,阳光射下来,闪着炫目的光,可惜长在那么高的假山上! “你喜欢?”燕楚易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无霜点点头,一脸向往,似乎忘记了所有的悲伤难过。 燕楚易看着她,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温柔宁静。 “我摘给你。”燕楚易放开她的手,微眯着眼睛仰头望着山顶。 “好。”无霜兴奋道,小脸上阴霾散尽。 燕楚易卷起衣袖向假山走去,偷偷跟在后面的宫女太监连忙出来拉他:“小祖宗,这可不能爬,那么高,摔下来可是摔的奴才们的命啊。” “走开。”燕楚易厌恶地甩开太监们的手。 太监哪敢放手,死命拉着他:“奴才给您上去,您在这儿等着。” 燕楚易眉头轻轻皱起,低沉道:“再不走开,现在就把你们拖出去斩了。” 夏无霜见此情景,抬头望了一眼山顶,心里也慌乱起来,连忙拉住燕楚易道:“楚易,我不要了,你别爬,太高了。” 楚易转过身看着无霜,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全然不复刚刚对太监们的暴戾,似乎他的目光只要触及眼前之人便会生出和煦万里,温情无限。楚易轻拍无霜的肩膀,微微一笑:“别怕,你在这儿等就好。” 那样的笑,安静温和,镇定人心,不得不让人信服。失神一般,无霜放开他的衣袖。 “主子。”太监跪地哀求,却不敢再上前阻拦。 无霜猛然回过神来,似乎想到什么,大声对燕楚易喊:“不准爬,我不准你爬,我是你母后,你敢不听我的!” 爬在半山腰,燕楚易愣了愣,突然转过身看着无霜,那样复杂的眼神,愤怒,无奈,怨恨。无霜吓坏了,小脸苍白,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的眼神看过她,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燕楚易仰头看着山顶的蓝花,决然地往山顶爬去。太监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求神灵保佑。 到了山顶,一看,燕楚易惊愕不已,满山顶都开满了蓝色的小花,艳丽无双,宛如人间仙境。 燕楚易正看得出神,下面奴才们的喊声传了过来:“主子,快下来,皇后哭了。”燕楚易寻声望去,果然夏无霜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眼泪汪汪。燕楚易心中一急,放快动作弯腰摘了一束蓝花。 “哎呀!”有刺,燕楚易连忙缩回手。刺扎进手掌里,很深。顾不了那么多,燕楚易捡起地上的花,沿着假山爬下去。 谢天谢地!奴才们赶紧跑过来检查燕楚易有没有伤着。 “啊!”随身太监汝海发出一声惊叫,“手上被刺伤了,传太医,快传太医,得把刺取出来。” 燕楚易不管乱成一团的奴才,怔怔地看着夏无霜,神色平静:“别哭了,你看,蓝色的花,我摘来了。” “我不要花了。”夏无霜打掉燕楚易手中的花,握起楚易的右手,掌心赫然有两根长刺,眼泪扑簌簌又像断了线的珠子。 燕楚易抽回手,笑道:“一点都不疼,真的。”突然又收敛了笑容,神色严肃,低声道,“以后别拿母后压我,不然我就真生气了!” 夏无霜点点头 “主子,回宫吧,太医在那候着呢!”汝海轻声催促。 燕楚易低声答应一声,对无霜道:“你也回宫吧,我明天去找你。” 夏无霜不语,一双眼睛噙着眼泪盯着燕楚易受伤的右手。 燕楚易朗声笑了,不过是个十几岁男孩,笑起来却颇为俊逸威严:“真的没事,回去吧!” “皇后走吧,别耽搁了小皇子治伤。”紫云执起夏无霜的手将其带走。夏无霜依然不大情愿,一步三回头。 燕楚易回到宫中,太医替他拔了掌心的刺,细细包扎了伤口。 第二章:青梅竹马 第二天一大早夏无霜便跑来看燕楚易,坐在床边歪脑袋对他笑。燕楚易掳了掳她的头发,笑道:“看什么呢?梦语都被你听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你就会冤枉我。”夏无霜执起燕楚易的右手,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问道:“还疼么?” 燕楚易摇摇头,温和道:“不疼。”蓦地,想起假山顶上那一簇簇蓝色小花,清艳无双,仙境一般迷乱人眼,不由失神问道:“无霜,你说这世上有仙人么?” 夏无霜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有的吧,就像人死了会有灵魂一样。” 燕楚易愣了片刻,幽幽道:“我听先生说过天际有一座古冥山,山上有一位冥灵师能通天意知尘事,他应该就是仙人吧。” 夏无霜一脸迷茫:“天际在哪边啊?” “不知道,先生说这世上还没有人真正到过古冥山,但是在月落日出之时,北边天际会有连绵迭起的山形,据说那就是古冥山。” 夏无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燕楚易翻身下床,汝海进来伺候他穿戴梳洗。夏无霜看着桌上那一束蓝花,那是昨天楚易摘给她的。 “这花真好看。”夏无霜伸手欲拿起桌上的花。 “小心有刺。”燕楚易连忙提醒。 夏无霜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花有拇指大小,六片瓣,蓝得有些透明,甚是好看。茎很短,深青色,上面有布满了长刺。 “这花叫什么名?”夏无霜歪着脑袋问道。 “我也不知道。”燕楚易把无霜抱到凳子上,汝海端了午膳进来,替他们摆好碗筷。 “要不叫它无霜花。”燕楚易边说边把甜汤里的红枣挑进无霜碗里。 “干嘛用我的名字?”无霜把一颗红枣放进嘴里,不满地抗议。 “是你先发现它的当然用你的名字了。” “无霜花,无霜花。”夏无霜喃喃念了几遍,“很好听呢!” 天高气爽,和风徐徐。夏无霜突然兴致来潮,提议道:“楚易,我们去放风筝吧?” 燕楚易淡淡一笑,点头道:“好。” 夏无霜满脸喜悦,雀跃道:“那我回去换件衣服。” “嗯,我先去梅园等你。” 燕楚易带上几只已做好的风筝,在梅圆等了许久,依然不见夏无霜的踪影,心里焦急,便跑去慕央宫找她。 夏无霜刚换好衣服,听到推门声,一抬头见是燕楚易不由笑道:“你是不是等急了。” 以前,燕楚易为了逗弄无霜,每次过来都不让宫女通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通报了,夏无霜也习以为常。 “怎么那么慢?” “好了好了。”夏无霜莞尔一笑,拉起燕楚易道,“我们走吧。” 夏凌皇后死后,后宫之中属寒贵妃最为得宠。寒贵妃乃正南将军杨志禹之女杨仪寒。大靺吏制,宰相下面设三权四正,三权为尚权、衡权、御权,均为文官,四正则为武官。宰相和三权四正组成内朝,处理日常社稷事务。杨志禹则是四正中的正南将军,可谓位高权重。杨仪寒十四岁进宫,十七岁晋封贵妃。因其容貌出众,备受皇上恩宠。夏凌皇后死后,寒贵妃更是独领风骚,骄横跋扈,后宫无不惧而远之。曾有宫女私下议论是寒贵妃害死了夏凌皇后,第二天这个宫女便离奇失踪,此后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难得今日寒贵妃好兴致,邀了玉妃和秋妃在西苑赏花,远远瞧见小皇子燕楚易拉着皇后夏无霜往这边走来,对身旁的玉妃和秋妃使了眼色,迎上去道:“呀,皇后这是去哪儿啊?我们姐妹正要去你宫里呢。” 玉妃和秋妃均出生平平,靠着寒贵妃的庇护才在后宫站稳了脚跟,自然对寒贵妃惟命是从,当下会意寒贵妃是要给小皇后下马威。 无霜虽然小,可是这宫廷的礼仪打从四岁时就开始接受训练,本想按照规矩端正仪态,怎奈燕楚易脾气倔强,一向无视宫廷规矩,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无霜只得作罢,红着一张脸道:“贵妃娘娘别客气。” 众妃子看着好笑,又深知这小皇子不好惹,都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秋妃唇边露出一丝嘲讽,娇声道:“小皇子这是要做什么?小心别伤着皇后。” 燕楚易双眸一变,冷冷道:“让开!” 玉妃扑哧一笑,忍不住插话:“小皇子脾气还那么倔,得好生改改才行,让皇上瞧见多不好。”几个妃子听了这话都掩嘴笑开了。 “改了以后怎么治你们?”燕楚易抬头,眼神森冷,目光一一从她们脸上扫过。三个人都是一惊,收敛了笑容,噤若寒蝉。燕楚易又道:“以后别让我在慕央宫看到你们。”说完拉着无霜缓缓离去。 三个妃子面色铁青,寒贵妃满脸怒气:“这小子和他娘一个样,早晚是个祸害。” “姐姐说的是,皇上现在眼里只有他,倘若他将来继承大统,哪还有我们姐妹的活路?”秋妃不失时机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玉妃美目流转,也开始出谋划策:“不如就从这个小丫头下手……” 寒贵妃看一眼玉妃,眉头蹙起,低声骂道:“说你没脑子你还真就犯傻……这小丫头当皇后有什么不好,反正这皇后的位置怎么都是夏氏一族的,轮不上我们,不如让个不成气候的小丫头坐着。一不用怕她跟我抢皇上,二不用怕她使心计,一个小毛丫头懂什么,好好利用的话,百益而无一害……哈哈……”寒贵妃越说越开心,说到最后自己笑了起来。玉妃和秋妃也跟着附和,一个劲儿夸:“姐姐说的有道理。” 秋妃看了看四周,附在寒贵妃耳边道:“那小皇子……” “急什么,我有的是时间。”寒贵妃打断了秋妃的话,“量他手段再狠也不过是个小毛孩,能斗得过我?哼!”寒贵妃衣袖一甩转身往西子亭走,玉妃秋妃尾随其后。 燕楚易和无霜到了梅园,除了冬天红梅盛开,其他季节梅园都比较空旷,是放风筝的好地方,空地上躺着几只色彩艳丽的风筝。 无霜瞧见风筝兴奋得叫起来:“好漂亮啊。” 燕楚易暗自觉得好笑,这皇宫什么没有,几只风筝就能让她兴奋成这样,真是好糊弄。 燕关奇在宫里烦得慌,遣了宫女太监一个人出来清静,或许是想念夏凌皇后的缘故,不自觉便走到梅园,碰巧看到燕楚易和夏无霜在河边玩耍,便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感情甚好,若不是母后逼着自己立霜儿为后,他们……唉,燕关奇想着想着便一声叹息。 “姑父。”无霜眼尖,看到皇上远远站着,便高声呼喊,但一喊出口立刻意识到出错了,连忙低声改口道,“皇上。” 燕关奇扶起欲行礼的霜儿,温言道;“私底下就不用跟姑父客气了,和以前一样就好。” 燕楚易双眸闪过一丝亮光,绽开一丝笑容,道:“父皇,我和无霜在放风筝。” 在燕关奇面前,楚易本该称无霜为“母后”,但他一直不曾改口。燕关奇本来就宠他,再加上对他们心存愧疚也不忍责怪。 燕关奇目光慈爱,拍了拍楚易的脑袋道:“你们玩,父皇就不碍着你们了。”言毕朝着西苑缓缓走去。 目送燕关奇离开,燕楚易面容沉静,眼神复杂不知其意。而夏无霜早已经天真烂漫地跑到湖边,撩起裙角脱下鞋,将一双小脚伸进湖中,口中欢喜道:“好清凉的湖水。” 燕楚易转过身,肃穆的脸立刻变得温和,淡淡微笑道:“我教你游泳。” 无霜看了看湖水,深不见底,摇摇头道:“不要。” “那我下水了,你在上面等我。” “好。”无霜轻轻摆动水中的双腿,看着楚易除去外衣跃入水中。 楚易的水性她是知道的,无霜像往常一样看着起伏的水面静静等楚易上来。 微风和煦,吹在脸上暖融融的,无霜轻轻闭上眼,小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幸福而满足。许久,无霜睁开眼却不见楚易浮出水面,心中暗暗着急。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动静,心中忽然害怕起来,慌忙起身大声呼喊楚易的名字,湖面仍旧波澜不惊。无霜心里一凉,豆大的眼泪簌簌滑落,如同断线的珠子。谁来救救楚易?无霜慌张的四处张望,以前宫女太监都悄悄跟在后面,遇到情况就会冒出来,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无霜越想越害怕,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哭什么啊?真傻!”熟悉的声音,天籁一般,她以为再也听不到了,可是却真真切切地在她身后。 无霜缓缓转身,满眼泪花,楚易跟落汤鸡一样站在她后面。 “我以为……我以为……”无霜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止不住又哭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我到对岸去了,看你吓得。”楚易把她拉到怀里,替她擦去眼泪,英俊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笑容,发自心里的,荡漾开来。 无霜止住哭泣,用力推开他,生气道:“你吓我……你吓我……不和你玩了。”说完丢下燕楚易一个人离去。 燕楚易静静站着,看着她的背影,那么小,她怎么能那么小呢?心里无端荒凉起来,似乎这一走,便永远错过了,再无交集。 仿佛想到什么,燕楚易心中一动,突然跑回宫里,取出笔墨迅速写了几个字,扯下腰间的白玉瓶,把纸条塞进去。 汝海见他一连串的动作,心中暗急,一把拉着他道:“小皇子,这宝贝可不能玩,奴才给你拿别的家伙。” 白玉瓶只有小指大小,是燕楚易出生时,皇上赐与他的。据说这白玉瓶能积敛福祉,庇佑其主。 燕楚易哪里肯听汝海的劝,怒道:“滚开,我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言毕推开汝海的手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奴才们也不敢跟着,只坐在地上哭丧着脸,一颗心都吊了起来,要是小祖宗把这宝贝给弄丢了那没命的可是他们啊! 燕楚易拿着白玉瓶跑到黎湖边上,把白玉瓶埋在湖边。如果这瓶子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奇,那就让自己实现瓶中的愿望吧。燕楚易静静坐在那里,眸中光芒不断变化,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十年。 汝海领了一屋子的奴才找过来,远远看见燕楚易安静地坐在那里,心里都是一怔,慌忙跑过去跪下问道:“主子,你把那宝贝怎么了?” 燕楚易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在担心掉脑袋,轻蔑道:“放心,你们的脑袋没那么容易掉。”奴才们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这小祖宗脾气倔强,只要他不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那皇上也怪罪不了他们。 汝海偷偷看了燕楚易一眼,试探道:“主子,要回去么?” 燕楚易沉默不语,眼神倔强孤傲,鹰一般让人心底生寒。 汝海小心翼翼站起来,躬腰劝道:“这天快暗了,还是早些……。”抬头撞见燕楚易阴冷的目光,心里一惊,再不敢多话,悄悄退至一旁。 汝海暗暗吸气,这样冷的眼神,这样深的心思,出现在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身上,天下就该要变了吧。 第三章:锋芒初露 天色渐暗,晚霞映满天空。汝海不时抬头望天,心中焦急万分,远远地看见八皇子燕楚风走过来,心头大喜。 燕楚风是已病逝的云妃之子,比楚易长七岁,除了无霜,就属他和楚易最为亲近。平日里,若楚易得罪哪个皇子,都是燕楚风帮忙和解。八皇子铁定能劝动这小祖宗,汝海当下安下心来。 楚风本来就是找楚易来着,到临渊宫一看没人,才找到这里。 “楚易。”燕楚风轻轻喊了一声。 燕楚易微微抬头,双眸幽深如潭,孤傲清冷,依旧一言不发。 燕楚风摇了摇头,无声叹息,心里百转千回已掠过无数念头,脸上却强露笑颜问道:“是不是和霜儿闹别扭啊?” 蓦然抬头,猝然一笑,燕楚易不置可否,那笑容参杂了太多的东西,继而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燕楚风一怔,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心直口快的小皇子了,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十岁,密密实实穿了一层外衣,再也不能一眼忘到底,却依旧随性高傲,不受羁绊。 两日后,燕楚易去了慕央宫,宫女正要通报,燕楚易喝止:“不是不让你们通报的么?”宫女还想说什么,见了燕楚易凌厉的眼神生生把话吞了进去。 楚易推开门:“无霜。” “啊!”一声惊叫,“我在洗澡呢。”无霜慌忙往水里钻。 楚易“扑哧”一声笑出声,走过去把无霜的脑袋从水里拉出来:“你不会游泳,小心呛着。” “咳,咳……”无霜小脸呛得通红,“你先出去。” 燕楚易拍着无霜的背,轻轻一笑,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还替你洗过澡呢。” 无霜本来想说“我现在是你母后”,但想起上次楚易为这句话生气又没敢说出来,只能央求道:“你出去好不好?不然我生气了。” 燕楚易眼中露出一丝光彩,转身出了房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无霜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小脸通红,气呼呼道:“你过来干嘛?” “看你有没有消气。”燕楚易悠然倒了一杯水,慢慢喝起来。 夏无霜不语,怒目圆瞪,硬是装着凶狠的样子却起了相反的效果,样子颇为滑稽。燕楚易朗朗一笑,眉目生辉,说不出得俊逸贵气。 无霜微微一愣,悠悠道:“你好象和以前不一样了。” 燕楚易凑近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哪边不一样了?” 无霜歪着脑袋,沉思道:“有点像姑父,但又不像,姑父没你那么让人害怕。” “让人害怕?”燕楚易笑容孤傲,缓缓问道,“那你害怕么?” 无霜思虑了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刚刚你那样我就觉得不是你了,你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燕楚易不语,静静看着夏无霜,手扶上她的额头,目光突然变得温和,淡淡道:“你不变我就会不变。” 无霜笑逐颜开,大声道:“我当然不变了,我就是无霜啊。” 燕楚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怎么会不变?以前的无霜怎会说“我是你的母后”这样的话?你怎么能是我的母后呢?无霜啊,你到底明不明白这句话究竟代表什么? 燕楚易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忽然道:“无霜,我们出宫好不好?” “好啊,好啊。”夏无霜拍手叫道,一派天真烂漫。她可是时时刻刻都盼着出宫玩呢,可是转念一想又萎顿下来,低声道,“不知道姑父会不会同意。” 燕楚易不以为意,眼里是坚不可摧的自信和傲气,意味深长道:“他会同意的。” 第二天大清早,燕关奇正用早膳,一抬头见燕楚易进来,不由面露笑容,温和道:“楚易,来得正好,过来陪父皇一起用膳。” 燕楚易在他身旁坐下,请求道:“父皇,我想和无霜出宫。” 燕关奇一愣,不动声色放下筷子,和言道:“怎么突然想出宫了?这可不是小事。” 燕楚易面色黯淡下来,淡淡道:“请父皇恩准。” 燕关奇沉思片刻,劝道:“宫外鱼龙混杂太危险,等你们长大了再出宫,到时候父皇就不拦你们了。” “父皇……” “楚易,你是男儿自然不怕,可无霜还是个小姑娘,万一有危险可怎么办?”燕关奇语重心长,顿了一顿又道,“要不再问问无霜,看她还愿不愿意出宫,如果霜儿愿意父皇就不拦你们。” “好。”燕楚易允诺。 燕关奇命人召来无霜,细心与她讲了出宫的利害关系,无霜冰雪聪明自然明白燕关奇是想让他们不要出宫。 燕关奇见无霜会意,当下问道:“霜儿,你还想出宫么?” “姑父,霜儿有些害怕,不想出宫了。” “无霜——”燕楚易神色一变,“你怎么——” “楚易,我们不要出宫了。”无霜低声劝道。 燕楚易不由冷笑,他怎么忘了她一向乖巧,一向识大体明大局,怎么还期望她和自己一起全力争取出宫呢? “好,那就不要出去了。”燕楚易语气淡然。 燕关奇闻言,心中释怀。 此后,燕楚易没有再提出宫的事。 寒贵妃仗着皇上的宠爱,时常在皇上面前说小皇子燕楚易的不是。皇上也不较真,偶尔看到燕楚易惩罚奴才过分了才批评几句,人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心里当真是宠着他,护着他。 随着年岁的增加,夏无霜出落得愈是美丽,举手投足尽显高雅韵致。或许是幼时太后就开始对她训练的缘故,夏氏女子特有的貌美高贵在她身上显现的尤为突出,寒贵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皇上疼爱夏无霜她是知道的,自己得宠不过是因为夏无霜还是个小丫头,没有人威胁她的地位。现在夏无霜日渐长大,其貌美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早晚会成为自己的劲敌。不如趁皇上还未对夏无霜动念头,先将其除之,寒贵妃心中盘算。 燕楚易一如既往和无霜走得亲近,但无霜已不再是个无知小丫头,能避之则避之,燕楚易有所察觉并未在意。 廊外湖水盈盈风拂而动,假山石桥九曲回廊。夏无霜盯着岸边垂柳下开得红火的帝王花蓦然有片刻失神。阳光折射下,大片的帝王花闪着粼粼银色光泽,众多的花球簇立在枝头,每一片花叶都鬼斧神工精致到极处。她依稀记得幼时第一次在宫中看到帝王花,那真是惊鸿一瞥,硬是吵着让太后姑奶奶送几株让她带回家去。 如今那么些年过去了,帝王花惊世骇俗的美在她眼中也已经变得平常,她也终于明白皇宫里遍地种它并不是因为它华丽的外表,只因为它是帝王花。 风吹过花影摇曳,无霜如墨的长风在风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她痴痴看着那一簇一簇如火的艳红,心里竟有些厌烦起来。转身便往宫里走去。 或许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她心里默默想着,人已经进了慕央宫。侍女把早就准备好的甜汤端过来,她拿起汤匙来回搅,兀自出神。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悚然一惊,明知道是谁却还是探询地望向门口。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俊逸的脸,脸上带着淡雅的笑意,眉宇间清辉流动,一身光华傲世贵气天成。 无霜眼神微微一变。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知少年偏生还那么莽撞!缓缓放下手中汤匙,无霜沉下脸来,对着门外的侍女责备道:“小皇子过来怎么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燕楚易微微一愣,眼神变了变,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可是依然有些猝不及防,不由失声笑道:“何必如此?” 夏无霜容颜上闪过一丝不忍,缓缓地,低声道:“我们都长大了,不是么?” 燕楚易蓦然抬头,面容上有挣扎的痕迹,低沉道:“你也说过我们永远都不变,忘了么?” 夏无霜静静看他一眼,转过身,黯然道:“现在,我是你的母后。” 燕楚易目光陡然森冷,眉宇间恢复了所有的孤高清傲,仿佛他从来都是强者。砰然一声巨响,燕楚易重重一拳落在案上,案几碎裂,瓷碗应声而落,甜汤洒了一地。 无霜心惊,脸色惨白。若换了别人,这一拳怕是落在那人的脑袋上了。目光落在燕楚易的手上,不由低呼,慌忙站起身来抓住燕楚易的手。木刺深深扎进他的手掌里,鲜血直往下流。无霜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哽咽道:“你干什么?要打就打我好了。” 燕楚易推开她的手,苦笑,继而转身离去,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啊? 庭院里的杨柳随风飞扬,春风和煦,暖暖地吹在人脸上。 燕楚易坐在屋里,望着门外的杨柳春风,忽然记起很多年前慕央宫里的那个小女孩,天真烂漫地坐在湖边,长长的乌发随风扬起,暖融融的阳光下微微仰着小脸,双眸轻轻阖上,浅浅的微笑……那个时候她找不着他,以为他溺在湖里。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她身侧,远远地,看她幸福而平静的微笑。 似乎那些事情已经很遥远,燕楚易收回目光,婢女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拔去手上的木刺,为他清理伤口。他不愿请太医,那样势必会惊动父皇。燕楚易低头看着跪在身边忙碌的婢女,心想,若刚才不出来,那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便是无霜了,可是怎么忍心在那边看她哭呢?偏偏,她又那么爱哭。 燕楚易换了身衣服,起身前往华英殿拜见父皇,父皇最近龙体有恙,不知今日如何。 诺大的宫殿显得有些寂寥,穿过重重恢宏的金门,最后入了父皇的寝宫。 龙榻之上,燕关奇面色苍白,神情倦怠,正强撑着身子批阅奏折,眉头紧锁,黯然叹息。 “父皇。”燕楚易低声轻喊。 燕关奇缓缓抬起头,见是燕楚易,双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微微招手道:“楚易,到父皇身边来。” 燕楚易闻言走到床边。燕关奇让他坐下,似有万般无奈,叹息道:“皇儿啊,父皇这一生不喜战乱,外敌来犯,均割地赠之以求和平。怎奈西暨人却再三侵犯,父皇知其贪念无穷尽遂以武力抗之,这仗一打便是三年,朕的九万精兵竟敌不过区区四万西暨兵,节节败退,唉,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年割地为盟,如今……”燕关奇神情哀戚,心头悔恨,再也说不下去。 燕楚易略一沉思,低声道:“父皇,以武力抗之并没有错,贪念无穷尽,一味退让最后只会落得国力衰亡的下场。大靺精兵久养军中,缺乏对敌经验,一开始败退情有可原,但初战不利大大挫了军将士气,以致九万精兵敌不过四万西暨兵。再者将士连战三年,早已军心疲惫,厌战情绪高涨。眼下父皇应采取激励措施,重振士气。” 燕关奇眼里有了生气,忙道:“皇儿说的有理,可要采取什么措施?” 燕楚易目光如剑,果断道:“下令重赏有功者,溃逃者杀无赦。战乱中所得财物美人归士兵个人名下。” 燕关奇神色黯然,意味深长道:“这哪是仁君所为啊?即便西暨降了,也不能使其心服,百姓更不会诚服。” “父皇,请听儿臣讲完。若两军兵力相当,这计谋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我军兵力远甚于敌军,将士只需多一点驱动力必能大获全胜。放任士兵强夺财物美人,百姓定然受苦,必对战乱深恶痛绝。降服后,无可避免会有怨言,父皇大可不必理会,为其垦荒造田,减收赋税,施以恩惠,使其安居乐业,百姓哪有不服父皇之理?至于‘仁政’那不过是束缚手脚的缰绳而已。” 燕关奇向来奉行“仁政”,缺的就是燕楚易的胆量和气魄,听了燕楚易一番言语,心里也暗暗赞赏。两军交战三年,万万不能再拖下去。 “好。”燕关奇微微点头,“父皇就听你的。” 于是按照楚易的计谋下了旨意。 第四章:深宫风云 大约一月有余,边境传来捷报,靺军大获全胜。燕关奇心情大好,病情渐渐好转,对楚易也愈加疼爱,赞赏有加,开始让他参与政事。 一日,燕关奇兴起,在长汀阁摆下酒席,传旨燕楚易,夏无霜,寒贵妃一道用膳。寒贵妃自然要妆扮一番。霜儿也不敢懈怠,细细上了妆,选了两件素雅别致的头饰戴上,穿了皇后正服。往镜子里一看,自己却是一怔。平日安静少语的紫云也一改常态,不时在一旁赞她,羞得她双面绯红。无霜到长汀阁,寒贵妃已经先到了,见了无霜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行过礼后双双坐下,闲聊了几句,皇上和燕楚易就同来了。无霜和寒贵妃起身行礼。 “无需多礼,起来入座。”燕关奇面容温和。 无霜起身抬头,燕关奇不由愣住,这还是那个叫他姑父的小丫头么?竟有此等惊世之貌!肤如凝脂,纤腰盈握,顾盼之间自成风韵,可谓风姿绝世。 燕关奇从没注意过霜儿的妆扮,只把她当个小丫头,今日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丫头不知何时已出落得如此美丽,不禁多流连了几眼。无霜被燕关奇瞧得心里发慌,不由看向楚易,他也怔怔看着自己,面容肃穆,心里更是慌乱不已。 寒贵妃见此情景,脸上露出一丝恨意,美目流转,奉承道:“皇后的美貌是一日甚一日,叫仪寒好生羡慕。” 夏无霜镇定下来,嫣然一笑,并不作答,而这一笑却晃了燕关奇的神魂,心里一动,颇有深意道:“朕的小皇后长大了。” 一句话,惊起满堂风雨。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寒贵妃悄悄抬头瞪一眼夏无霜,嫉恨无比。无霜正低着头并没有看见。 燕楚易眼神瞬息万变,握起酒杯,喝一口酒水掩饰心中不快,强露笑颜打趣道:“父皇,无霜她平日里可还像个小孩子呢,动不动就哭鼻子。” 夏无霜双面羞红,愈加楚楚动人,清艳无双。 寒贵妃闻言从中挑刺:“小皇子,可不能再这么叫了,要叫‘母后’才……”燕楚易豁然抬头,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双眸冰冷如剑,寒贵妃一惊,没有再说下去。 燕关奇目光全在夏无霜身上,根本没有在意寒贵妃说了什么,见夏无霜抬首,神色一乱连忙道:“你们不要太拘谨,喜欢吃什么就多吃点。” “是。”众人恭敬答道。 席间气氛还算融洽,至少在燕关奇看来是如此,只是燕楚易一声声“无霜”叫得他心里不舒服。虽然他知道楚易和霜儿一起长大,如此称呼惯了,而且以前自己也是默许的,可是今天听着却很扎耳。 散了宴席回到宫里,寒贵妃忍不住大发脾气,东西砸了一地。眼前不时浮现出燕关奇注视夏无霜时那充满yu望的双眼,像捧了块宝贝一样。皇上已经注意到夏无霜了,等夏无霜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后,自己地位可就不保了。 寒贵妃恨得咬牙切齿,往慕央宫去的次数却愈加频繁了。 时值深秋,天气转凉。寒贵妃在慕央宫里与夏无霜闲聊了几句,便邀她一起出来游园。宫中园林景致宜人,亭台楼阁,山水点缀,富贵高雅。 夏无霜与寒贵妃并肩而走,望着满园秋色,忽地低低叹息一声。儿时无忧无虑快乐奔跑的身影在面前晃动,那个时候她把皇宫当成乐园,乐在其中,可是现在才明白皇宫是她的囚笼,将囚禁她的一生。 “皇后娘娘为何叹息,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寒贵妃一双秋水从夏无霜脸上淡淡扫过。 “姐姐多虑了,在这皇宫我能有什么事情不如意呢?”夏无霜虽贵为皇后,但毕竟年龄比寒贵妃小了很多,一直谦逊地称她姐姐。寒贵妃恃宠而骄,性格强势,堂堂后宫之主对她如此谦卑,心里的确受用。 “说的也对,皇后年轻貌美,容倾后宫,自然没有什么不称心的。”婉转一笑,又道,“不过……皇后可别怪姐姐多嘴,皇上至今不曾召娘娘侍寝……”声音低落下来,寒贵妃偷偷瞄了一眼夏无霜,唇边划过一丝得逞讥讽,继而又含笑安慰道,“皇后也别愁,凭皇后的姿容那也是早晚的事……” “姐姐。”夏无霜羞得双面绯红,连忙打断她,“不是姐姐想的那样……”然而却又无从解释。寒贵妃暗暗讥笑,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心中隐约闪过一丝担忧。 湖水清澈见底,秋风吹过,漾起丝丝波纹。 寒贵妃低头,乍见一直蛤蟆伏在夏无霜脚边,脸上浮出一笑奸猾的笑意,指着脚下佯装惊恐道:“皇后……小心脚下……” 夏无霜心里一惊,慌忙往前急跨一步,脚下悬空直直落进了湖里。身后奴才发出一片惊呼声。寒贵妃也不由愣住,她只想吓一吓她,没料到她竟掉进湖里。奴才们慌忙要下去救皇后,寒贵妃微微扬手制止。电光火石间心里已闪过千百个念头,片刻缓缓道:“救皇后。”话一出口,自己也泄气般瘫软下来。一旁宫女慌忙扶住她,方才稳住身子,然而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双眸死灰般失去的神采。自己恨她入骨,做梦都想掐死她,怎么就狠不下心来了呢? 第五章:祸水红颜 夏无霜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躺在床上静养,门外突然通报小皇子来了。夏无霜慌忙准备起来,她不想让楚易知道自己病了。可是还没等她穿衣服,门就推开了:“怎么了?别起来。”燕楚易把她按回床上。 无霜看着燕楚易的脸,孤傲俊逸,贵气天成,眉宇间隐隐是担忧的神色。他还像以前那样待爱护疼惜自己,只是自己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待他了。无霜心生伤感,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 燕楚易见她流泪,心下焦急,忙握紧她的手问道:“那里不舒服么?” 夏无霜连忙摇头:“没事,不小心着凉了。”她清楚燕楚易的脾气,这事本来就是自己不小心,若让楚易知道了难免要怪罪他人。 燕楚易神色一变,淡淡道:“是掉进湖里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无霜知道瞒不住了,当下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别多想……” 燕楚易安慰地看她一眼,温言道:“我知道,你先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你。”言毕又试了她额头的温度,稍微放下心来。 夏无霜微微点头,闭上双眸。燕楚易静静看着她婴儿般的面容,白得有些透明,没有血色。蝉翼般的睫毛宛如蝴蝶触须,轻轻颤抖,许久才安静下来,渐渐入睡。燕楚易替她盖好被子,走到门口,紫云正低眉安静地候在那里。燕楚易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一变,低沉道:“你出来。” “是。”紫云恭顺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院子里,燕楚易蓦然转身,低声道:“你是皇后的贴身侍女,总该知道事情始末吧?” 紫云双肩不由一颤:“奴婢……奴婢……” “说!”燕楚易大喝一声。 紫云浑身一颤,慌忙跪在地上,支吾道:“是寒贵妃……寒贵妃以蛤蟆吓唬娘娘害娘娘失足落水,寒贵妃……她……” “她怎样?” “寒贵妃……她本来不想让奴才们救娘娘,后来……” “好了。”燕楚易打断她,“你回去吧,好好伺候皇后。” “是。”紫云转身回屋。 燕楚易立在那里,一双眸子幽深如寒潭,闪着冰冷的光芒。早就料到那寒贵妃不是省油的灯,果然开始兴风作浪了。 秋夜风寒,窗外树影摇曳。夏无霜看一眼庭院里簌簌作响的枝叶,忽然觉得有些冷,吩咐紫云道:“把窗户关上吧。” “是,娘娘。”紫云走过去关了窗户,柔声道,“娘娘,夜深了,紫云伺候您歇息吧。” “好。”夏无霜点点头,忽然见紫云目光有些躲闪,温言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娘娘……”紫云面容愁苦,心里紧张,慌忙跪在地上。 “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夏无霜意欲扶她起来。 紫云却执意跪在地上:“娘娘,白日里小皇子询问奴婢有关娘娘落水的事情……奴婢,奴婢全说了……” 夏无霜眉头蹙起,责备道:“我不是吩咐过什么都别说的么?” “奴婢该死……”紫云连连磕头,“请娘娘责罚!” “罢了。”夏无霜叹息一声,低声道,“你出去吧。” “是。”紫云抬起头,双眸隐隐有泪光闪现,低低道,“奴婢告退。” 悄悄走出房间,掩上门,眼泪便一滴滴落下来。她知道其实自己可以向小皇子隐瞒下来,就像娘娘叮嘱的那样说娘娘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可是她不愿那样做。娘娘年轻,不知后宫阴险,可是自己看得真切。若心存仁慈便无法在这后宫安身立命。她看得出来在这诺大的皇宫里,只有小皇子是实心实意想保护娘娘的,所以她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做奴婢的只盼着主子安好,自己才有活路,况且能碰上皇后娘娘这样心慈仁厚的主子是她的福气,她怎能不尽心? 夏无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楚易什么都知道了,依他的脾气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虽然寒贵妃救她的时候是有片刻的迟疑,她也明白在这深宫里,那片刻的迟疑代表了怎样一种怨恨,可寒贵妃到底还是救了她啊! 无霜正在寻思忽见窗外人影闪动,心跳急促起来。 “谁?”夏无霜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阵凉风吹过,身上顿时起来寒意。一张熟悉的脸从窗后露出来,只穿了一件单衣,孤零零地站在窗外。夏无霜面色变了变,急忙道:“楚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 燕楚易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笑道:“我睡不着,来看看你。” 他本已经睡下,却梦到无霜失足落水恍然惊醒,这才急急跑来这里。 夏无霜无奈地笑了笑:“你呀,就是太随性了,一点没有束缚。这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你大晚上跑到我这里若被旁人看见了,不知又要传出什么疯言疯语了。” 燕楚易坐下,看着夏无霜,唇边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是疯言疯语,又何必在意?” 夏无霜看他一眼,突然心中有所触动,他终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孤高清傲,不受羁绊,天生就是俯瞰天下的王者,而自己却不能什么都不在乎。无霜微微颔首,低声道:“以后,还是注意一点,给人留下话柄总归不好。” 燕楚易神色变了变,蓦然冷笑道:“注意什么,我倒不明白了。都说皇宫多是非,我倒要看看究竟何来的是非。” “楚易。”夏无霜无奈地看着他,神色动容,心中苦涩难耐。楚易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现在是你的母后,已经不再是你口中的无霜了,我们隔得那样远,又何必回头顾盼,徒生离愁? “你回去吧。”无霜走至窗前,神色黯然,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 燕楚易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夏无霜身上。只见她临窗而立,一袭白衣极地,长发随风扬起,淡淡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散发出盈盈亮光,虚幻完美的不可触摸。许久,燕楚易缓缓起身朝门口走去,走至门口突然驻足,低沉道:“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命运谁也决定不了。”言毕,负手而去。 夏无霜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原来,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不像自己,他不愿认命,不愿服输。突然脑中忆起太后临终前说的话,她说:“霜儿,这些话你务必切记,将来有一天你自然会明白。皇儿关奇纵然是个明君,善待天下百姓,就是太过软弱,以致边境时有****。想来皇儿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独宠楚易,将来皇位必由他继承。可是,物极必反,楚易虽然有勇有谋,资质过人,但性格暴戾,将来登上皇位,如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他拿这样的手段对付黎民百姓,必然天怒人怨,大靺如何能不亡?霜儿你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真挚,楚易敢于顶撞任何人却向来对你言听计从,呵护备至。本来可以让你做他的皇后,可是又怎么能保证楚易将来一定娶你?即便楚易立你为后,夫唱妇随,后宫佳丽无数,楚易也未必独宠你,更别说听你的话了。我思前想后不如让你做他的母后,楚易自然对你多一份敬重,儿子孝顺母后,听从母后的命令是天经地义的事。霜儿,为了我大靺江山,太后姑奶奶只能对不起你了……” 那个时候她只有七岁,不能明白太后的深意。可是这一刻却全部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的确如她所言,楚易孤高清傲,桀骜不驯,独行专断。难得太后想得如此深远,竟是把大靺的兴衰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啊。 事已至此,自己能怎么办?若真如太后所言“她能保燕氏江山金汤永固”不要说亲手葬送自己的幸福,就算赔上这条性命又有何妨?这就是她的命,她的路。 第二天早上无霜刚刚起床,宫里就沸沸扬扬传着小皇子身中剧毒的消息。有如五雷轰顶,无霜一阵晕眩便向地上倒去,幸亏紫云及时抱住她。 夏无霜挣扎着站起来,脸色惨白,虚弱道:“紫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明明还好好的。 紫云一脸茫然,低声道:“娘娘先别着急,奴婢出去打听一下。” “算了。”夏无霜喊住他,“你扶我去临渊宫。” 到了临渊宫,屋子里人满为患。夏无霜一眼便看到燕楚易安然无恙站在那里,顿时松了口气。环顾子四周,这才发现燕关奇,寒贵妃等一群人都在场,连忙上前向燕关奇行礼:“皇上万福。” 燕关奇本来肃穆威严的目光稍稍变得柔和:“坐下吧。” “是。”夏无霜福了福,在燕关奇右侧入座。 燕关奇神色恢复凝重,沉声道:“太医,有何发现?” 那太医已过六旬,两鬓斑白,面色慈和,上前一步道:“回禀皇上,这花蕊中的确有毒粉,花开后,毒粉就会随花粉飘散在空气中,害人于无形。幸好小皇子聪慧心细,发现花苞旁被毒死的昆虫,心生警戒,否则等花完全盛开,后果不堪设想。” 燕关奇闻言脸色铁青,一贯温润的眸子陡然生寒,直直射向寒贵妃。 寒贵妃全身一震,一双秋水盛满惊惧,慌忙下跪道:“皇上,臣妾胆子再大也不敢加害小皇子啊,这皇宫内外谁不知道皇上宠着小皇子……” 燕关奇拍案而起,震怒道:“就因为朕宠小皇子你才更要加害吧?你们这些心思能瞒得过朕吗?” “皇上,臣妾冤枉,这花的确是臣妾赠与小皇子,但臣妾并未从中做手脚而是有人嫁祸,如果杀了臣妾能保小皇子不再被奸人所害,臣妾死不足惜。”寒贵妃说得义正严词,虽然身处如此境地,言语依然强势。 燕关奇看着寒贵妃,心里万分不忍,不由叹息一声。他向来是个念情的人,纵然寒贵妃真做了手脚,燕楚易无事,他也下不了决心杀她。 燕楚易目光瞥向燕关奇,见他脸上有不忍之色,心中了然,开口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报。” “讲。”燕关奇以手抚额,想来心里必是在挣扎。 “毒粉一事是儿臣几天前发现的,儿臣不想冤枉了贵妃娘娘,所以一直没有禀报给父皇,而是暗中调查。儿臣记得当年母后病逝的时候,宫中曾有传闻说母后是被人害死的。儿臣想若母后真是被人害死的,那凶手必与加害儿臣之人有所牵连。于是儿臣派人彻查此事,找到了当年宫里离奇失踪的宫女,那宫女被人割了舌头,剜了双目,幸好她念过书会写字,儿臣这才得知真相。毒粉一事儿臣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也不想再追究。但加害母后的凶手儿臣决不能任其逍遥法外,请父皇为已逝的母后做主。” 燕关起早已经听得震惊不已,怒道:“把那个宫女带上来。” 燕楚易朝手下微微点头,两个劲装侍卫领命离去。片刻,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女子被带了进来,双目已被人剜去,其状可怖。 夏无霜惊骇不已,不由看了寒贵妃一眼,寒贵妃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想来是认出这个女子了。夏无霜心里生出极深的厌恶,她怎么如此歹?这个女子还那么年轻啊,当年被剜去双目的时候应该不超过十四五岁吧?她怎么下得了手,就这么毁了这个女子的一生? 燕关奇见此情景也不由微微蹙眉,又见那女子全身不住地颤抖神色慌乱,心里生出一丝同情,声音缓和道:“你就当年失踪的宫女吧?你别怕,放胆告诉朕,到底是谁害了夏凌皇后?” 燕楚易眼中神色一闪,挥了挥手,身后的婢女立刻取来了笔墨纸张。寒贵妃此刻镇静下来,心中一片坦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年轻女子。只见那女子缓缓提笔,脸上神色悲戚万分,空空的眼眶里竟渗出血泪来,几个大字跃然纸上“寒贵妃害了皇后”。 寒贵妃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不是的,她没有害夏凌皇后。蓦然,脑中神思一动,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是圈套,是燕楚易容不下她。绝对是这样!自己刚刚得到一盆西暨的摩兰,燕楚易就不经意在自己面前透露他一直想要一盆西暨摩兰。她想大概是他知道自己得此稀世之物,所以才加以暗示,于是便做了顺水人情将花赠与他,谁知过了这几日便出事了。至于那宫女,自己只看着面熟,不知燕楚易从哪里找来的。自己从来没有剜人双目,割人唇舌,更没有害过夏凌皇后。然而现在……真是有口难辩! 燕关奇手中拿着纸张,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寒贵妃害了皇后”几个歪曲的字,手不住地颤抖,眼中突然涌出深切的悲戚。 凌儿啊,原来……原来,你竟是被人毒害的……而朕竟然一直被那恶毒的妇人蒙蔽至今。凌儿,你泉下有知,必然不能原谅朕。朕……也不能原谅自己……是朕对不起你! 燕关奇神情痛苦,蓦然抬首,目光森冷满含厌弃,直直射向寒贵妃,一字一字怒道:“朕竟不知你这般歹毒,害了朕的皇后又要加害朕的皇儿,你……” “皇上……”寒贵妃伏地哭泣,意欲辩驳。 “住口。”燕关奇大吼,“拖下去,满门抄斩!” 言罢,低头垂目,不再看苦苦挣扎的寒贵妃,心中满是对夏凌皇后的愧疚。凌儿,虽然我能为你血洗杨氏一族,然而却再也换不来你的性命。 两个侍卫将寒贵妃拖着向外走去,寒贵妃满脸惊恐,瞳孔放大,高呼道:“皇上,冤枉,冤枉啊……”听起来竟是如此悲凉,啼血般悲凉。 一人之错,满门诛之。 夏无霜轻轻叹息一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盲女。那盲女神情痛苦而恐惧,全身微微颤抖,泪水干涸在脸上,透着淡淡的血痕。她又在为谁哭泣? 只是初冬,天气却异常寒冷,梅园里已经可以闻到淡淡的梅香。夏无霜走在青石小径上,眉宇间凝聚着些许淡愁。寒贵妃申时行刑,她已经征得燕关奇同意去为她送行。 隔着狱门,寒贵妃面目憔悴,心念俱灰,双眸暗淡无光,见了夏无霜也不再喊冤挣扎。 夏无霜心里生出一丝怜悯,柔声道:“寒贵妃……”只轻轻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本可以替她在皇上面前求求情,然而她实在是罪孽深重,纵然自己开口皇上也不见得会法外开恩。 寒贵妃似乎没有听见她这一声呼喊,一动不动,披散着头发盯着斑驳的墙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夏无霜,眼里尽是怨恨。 夏无霜心头一震,这怨恨像结了几生几世一般深深望不见底,叫人心底生寒。 蓦然,寒贵妃眼神变了变,仿佛活了过来,幽幽道:“我没有害夏凌皇后,也没有害燕楚易。”像是自言自语,眼神又恢复了空忙,神情绝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夏无霜叹息一声,若不是铁证如山,若不是那可怜的盲女流着血泪指控她,此刻她真的会相信寒贵妃是无罪的。 行刑时间到了,两名狱管打开狱门拖了寒贵妃往外走。寒贵妃并不挣扎,眸中是深深的绝望,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紧紧盯着夏无霜,一字一字怒斥道:“夏无霜,今日燕楚易为你诛我满门,他日我看他如何为你倾城覆国!” 夏无霜心里震惊无比。寒贵妃一路狂笑而去,每一声大笑都重重地砸在夏无霜心上。真的是她害死了夏凌皇后么?真的是她对楚易下的毒?夏无霜内心突然慌乱起来,强烈的不安充斥了整个身体。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寒贵妃的话像魔障一样刺进她心里:夏无霜,今日燕楚易为你诛我满门,他日我看她如何为你倾城覆国! 身体居然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夏无霜越想越害怕,突然拔腿狂奔,她一定要弄清楚,那么多条人命啊。 由于走得太急,夏无霜差点摔倒在燕楚易的宫门口。 “无霜。”燕楚易连忙扶住她,“怎么了?走那么急?” “楚易……告诉我真相,不要骗我,真的是寒贵妃下的毒么?真的是她害死你母后的么?” 燕楚易神色变了变,安抚她坐下来,替她倒了杯水:“你先歇一会儿……” 夏无霜见他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把自己的问的话放在心上,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吼道:“歇什么,再晚就来不及了,那么多条人命。” 燕楚易静静看她一眼,漠然道:“已经来不及了。”顿了顿又道,“毒不是她下的,我母后也不是她害死的。” 夏无霜全身一冷,宛如被人扔入冰窖中,抬头狠狠盯着燕楚易,目光中是深切的难以置信:“你……怎么会……” “都是我设的圈套。”燕楚易打断她的话,说的云淡风清。 夏无霜突然开始摇头,一把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燕楚易,往门外走去。 “太晚了。”燕楚易高声道,“你现在去太晚了……况且父皇怎么会放过她?” 夏无霜一愣,目光突然绝望的失去神采,身体沿着门框瘫软下来,就这么蹲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燕楚易眉宇间是深深的怜惜,缓缓走到她身边,想要扶起她。夏无霜蓦地抬头,一双眼睛盈满泪水,狠狠推开他的手,避之如蛇蝎。她认识的楚易不是这样的,楚易不会那么残忍,自己受一点点伤他都会很心疼。可是那么多条人命,他竟然视之如草芥……那么多条人命啊,他怎么连眼睛都不眨? 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长划而落,夏无霜看着燕楚易,拿出全身的力气,低声问道:“那个宫女呢?她不是被剜了双目割了舌头么?”难道连她也是假的? “不过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夏无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可是……她的眼睛和舌头……难道是你……剜去的……”夏无霜艰难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满脸泪水看着燕楚易,却见他残忍地点头。一瞬间心如刀割,怪不得……怪不得那个女子那么绝望悲戚,她还那么年轻啊! 燕楚易不忍让夏无霜伤心难过,却见她一双眼睛紧紧看着自己,回答道:“她的确是当年宫里离奇失踪的那个宫女。母后病逝时宫里曾有流言说是寒贵妃害死了皇后。众口铄金,寒贵妃虽然心高气傲却也害怕流言飞语,抓了一个嚼舌根的宫女打了二十大板之后将其逐出皇宫,此后流言方止。她便是当年被赶出的宫女。” “那么……你必然是以她家人的性命为要挟逼她御前指控了?”否则,那样的一个女子,怎么忍心做这样的事情? “是。”燕楚易毫不否认。 好残忍!夏无霜不住摇头,再次将头深深埋在臂弯。堂前血泪为谁泣?原来是为她一家老小的性命!她定然知道即使她指控了寒贵妃,燕楚易也不过放过她全家,她只是在做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夏无霜突然歇斯底里喊出声来,眼泪无声地滴落,落进燕楚易心里。 他是见不得她哭的,那样让人心疼。燕楚易弯下身来,轻轻抱住她,低声道:“她想害你,那就让她尝常被人害的滋味。” “可是罪不至死啊,为何要害她满门抄斩呢?”这是怎样深重的罪孽啊! 燕楚易见她泪如雨下,将她抱得更紧,低声道:“只怨她害的是你!” 一瞬间天旋地转,原来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寒贵妃的声声怒斥又在耳边回旋:“夏无霜,今日燕楚易为你诛我满门,他日我看他如何为你倾城覆国!” 太后,你不是说我能保燕氏江山金汤永固的么?到头来却是红颜祸水! 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宫里,头痛欲裂,只愿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便能烟消云散。 第六章:帝王荣宠 燕关奇被这么一折腾,本来已经好转的病情恶劣起来,对夏凌皇后更是心心念念,愧疚无比,在床上一躺便是三个月。 天气愈加寒冷起来,纷纷扬扬飘起大雪,后园的红梅却开的热烈,映着白茫茫的雪地,散落孤傲的繁华。夏无霜披着白底翠纹貂裘,望着满园的景致,将那一段沉重的冤孽深深埋在心底。然而整个人却没有了笑容,越发沉静起来。 热烈的红梅开得满园都是,艳红一片,夏无霜就这么一身白衣圣像一般静静立于其中,说不出的万种风华。 “霜儿。”燕关奇站在无霜身后看了她许久,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 夏无霜转过身见是燕关奇,婉转低眉,盈盈欠身行礼:“皇上万福。” 燕关奇看着霜儿,不由心里一动,秋水盈盈,明眸皓齿,风姿绝世,白雪红梅比之不及,后宫恐怕再无人能有此貌了。 “不用多礼。”燕关奇连忙扶起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和道,“今天朕感觉舒服多了,出来逛逛,正好你给朕做个伴。” 无霜点头,手被燕关奇握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不敢抽手。 燕关奇目光柔和地洒在夏无霜脸上,微笑道:“朕好久心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 “皇上心系天下,忧国忧民,应该多出来散散心,才有利于龙体安康。”夏无霜语气柔和。 “霜儿说的对,以后你就多陪朕出来散散心。”燕关奇目光如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一瞬间年轻了许多。 “是。”霜儿轻声答道。 “好。”燕关奇收回目光,喜道,“朕也不能多待,受寒不起,你也回去吧,外面太冷。” “霜儿恭送皇上。” 燕关奇微微抬手,托起霜儿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记住,你是朕的皇后。”语气里竟有几分君王该有的霸气。 夏无霜看着燕关奇的背影,心里一阵凌乱,说不清是苦是痛。良久,一双手从后面轻轻环住她,那样熟悉的味道。 “别怕,我都听到了。”燕楚易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夏无霜心头一热,慌忙挣脱他的手:“我有什么可怕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是大靺国的皇帝,大靺都是他的,我这个皇后自然也是他的。” “是么?”燕楚易冷笑,不经意的语气,却是那样不容抗拒,倨傲不羁,“早晚有一天大靺会是我的,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也是我的?” 无霜惊惧,措手打了楚易一个耳光,他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时间静止了一般,唯有大雪纷纷扬扬。 片刻,燕楚易背过身,嘴角似有淡淡的嘲讽:“你就那么想做他的皇后!”然而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不需要她回答。 天寒地冻,雪花簌簌飘落,纷纷扬扬,天地一片雪白。燕楚易渐渐走远,夏无霜眼泪无声无息落下来,那一巴掌她打得那样重。 雪越下越大,寒风刺骨,夏无霜慢慢蹲到地上,头埋在膝上,心里百转千回,苦涩难耐。 “走吧。”无霜徐徐抬头,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燕楚易不知何时折回来站在她面前,温和地看着她道,“外面这么冷。”言毕将她扶起,揽过她的肩,慢慢往回走。 这几日,燕关奇心情格外舒畅,病也好了大半,时常召无霜陪他一起游园、用膳。皇上的心思昭然若揭,奴才们也都看得清楚,对无霜的吃穿用度越发上心。 一次晚膳过后,夏无霜正欲起身告退,燕关奇拉住她的手道:“霜儿,今晚就留下来陪朕吧。” 夏无霜心里一阵颤栗,虽说早预料到会有今日,可真到这一刻,自己却抗拒起来。 “是。”无霜浅浅答应。终是逃不过的! 燕关奇漾起笑意,揽她入怀。 第七章: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皇上。”门外太监神色紧张,“临渊宫传来消息,小皇子染了重风寒,已经……卧床几天了。”说到最后,太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什么?”燕关奇震惊不已,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怒道,“怎么到现在才禀报!都不想要脑袋了么?” 太监吓得忙伏地磕头。燕关奇急步出了华英殿,向临渊宫走去,夏无霜紧随其后。 太监禀报时,燕关奇听到“风寒”二字心里就是一惊。他的夏凌皇后不就因为感染了风寒,最后离他而去的么?难道他最疼爱的皇儿也要……燕关奇不敢往下想,在心里默默祈道:凌儿啊,请一定保佑我们的皇儿渡过难关! “皇儿,皇儿。”燕关奇进门,见燕楚易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吓人,心里又是焦急又是心疼。 “父皇。”燕楚易低低叫了一声,满脸潮红,烧得不轻,不经意看了一眼站在父皇身后的无霜,见她眼里满是担忧,正神色关切看着自己,不由心中生出一丝喜悦。 燕关奇在床边坐下,神情关切,转身询问候在一旁的太医,“小皇子情况怎么样了?” “回皇上,小皇子高烧不退,脉相不稳……” “那还不快治。”燕关奇打断太医的话,大怒道:“小皇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提着脑袋见朕。”言毕只觉得血气上浮,胸中气闷,不停地咳嗽起来。一看手帕,竟咳出了丝丝血迹。 太医大骇:“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让臣为您……” 燕关奇摆摆手,神色疲倦道:“朕不碍事,小皇子这情况有多久了?” “回皇上,有好几日了,今天才通知太医院。” 燕关奇闻言,盛怒不已,吼道:“这屋里的奴才都是吃什么饭的,一个个……咳咳……都给我拖出去斩了。” 一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皇上饶命,小皇子不让奴才们通知太医,皇上饶命……” “父皇……”燕楚易吃力地撑起身子,“是儿臣不让他们惊扰父皇的。儿臣一向身体健壮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不料就病倒了,父皇不要怪罪他们。” “算了。”燕关奇本就不是嗜杀之人,叹息一声道,“就当积德吧,只要皇儿能早日康复……”一阵咳嗽,燕关奇转身又对夏无霜道,“霜儿你先回去吧,今晚朕在这里陪皇儿。” “是。”夏无霜轻声答道。人回去,心却回不去。夏无霜恋恋看了燕楚易一眼,一颗心都揪在一起。咬了咬牙,转身出了门。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夏无霜起床稍稍梳洗了一下就匆匆赶往临渊宫。侍女紫云紧紧跟在后面。 “娘娘,听说小皇子只穿了单衣在雪地里站了一夜这才得了风寒。”紫云跟在身后徐徐道。 “什么?”夏无霜停下脚步,看着紫云,“在雪地里站了一夜?他身边的海公公都不管不劝么?” “听说是小皇子不让人管,也不让对外人说,是海公公偷偷告诉奴婢的,叫娘娘劝劝小皇子别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夏无霜轻轻皱起眉头,神色忧郁。楚易,你到底在做什么? 燕楚易躺在床上,皇上守了他一夜已经被劝回去休息了。八皇子燕楚风坐在床边陪他说了几句话,见无霜来了,也不多留,匆匆告辞。 燕楚易神色疲倦,嘴唇苍白,无力地躺在床上……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无霜心里难过,声未出,泪先流。 “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燕楚易挤出一丝笑容。 “很难受对不对?” “有一点点。”燕楚易边说边用手比划,神态滑稽。 无霜知道他在逗自己笑,可是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我听说你在雪地里站了一夜,这是为何?” “不想让你做他的皇后。”燕楚易看着她,眼神炙热。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夏无霜心里又羞又气。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父皇?皇上的病刚有起色,又为他急得咳出血来,病情势必又加重了。他竟然忍心让他生病的父皇在这里守着他一夜。皇上如此宠爱他,而他怎么可以这样任意妄为? 夏无霜怒极生悲,眼泪汹涌而下。她该怎么办呢?除了流泪,她还能怎么办? 燕楚易见她神色悲恸,挣扎着坐起来,心中怜惜,怎么又哭了? “不要哭了。”燕楚易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可是四肢无力,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夏无霜偏过头,沉默不语,脸上的煎熬痛苦的神情却像刀一样剜着燕楚易的心。良久,夏无霜低眉,恳求道:“楚易,不要再这样,害死杨氏一门难道还不够么?”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甘心啊? 燕楚易微微闭起双眸,她原来是在为这个伤心难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要怎么才能守在你身边? 听不见他回答,夏无霜抬头,双目含泪,低泣道:“楚易,生在皇族注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既然错过了,又何必强求?你是天生的王者,将来与你携手同行的女子有太多太多,你一样会很好,会是一个好帝王。” 是么?燕楚易蓦地抬头,双眸幽深望不到底,她竟然是这样的想法。嘴角不由扬起一丝冷笑,微怒道:“对,你说得对。将来我是皇帝,三千后宫等着我去宠爱。可是——”陡然抬头看一眼面前女子,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怜惜和眷恋,口中却依旧冷冷道,“只要是我想要的,一个也不会放过!”言毕颓然闭目,眉宇间闪过痛苦的神色。无霜,你怎么就不明白,任凭弱水三千,此生唯取一瓢饮! 夏无霜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变了,彻底地变了,现在他毫无感情,嗜血成性。缓缓站起身来,难以接受的摇头,决然离去。 第八章:新帝继位 燕关奇回宫后依然睡不下,只觉得胸中闷得慌,郁郁之气不得出。在一旁服侍的太监总管李公公忙宣太医为其诊治。燕关奇咳得厉害,冷不丁又咳出血块。 “皇上,让臣等为您诊治。”几个太医跪在地上请脉。 燕关奇缓缓伸出手臂,神情疲倦之极,低声问道:“小皇子情况如何?” “回皇上,小皇子身体健硕,辅以汤药,定然能挺过去。”太医回道。 燕关奇闻言稍稍安了心,闭目让太医把脉。 为首的太医凝神号脉,突然面色一变,骇然大惊,旧疾未愈又伤心神,寒毒侵入肺腑……恐已病入骨髓无力回天。太医心下明白却又不敢表露,示意另外两个太医验诊。两个太医号完脉相视一看,均是面色忧虑,看出来诊治结果是一样的。 燕关奇闭目养神,不时咳嗽几声,犹不自知。 为首的太医朝太监总管李公公微微摇了摇头,李公公大惊失色,面色悲恸,看向燕关奇,忍不住低声道:“皇上,您得好好静养,不能再操劳了……” 燕关奇睁开眼睛,打断李公公的话:“朕的身体朕清楚。”又对太医道,“上次吃的药还算管用,依朕看还用那服药,就不用换了。” “是。”太医伏地答应,神色悲戚。 此后,燕关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政完全交由燕楚易处理。大靺七百六十二年,燕皇驾崩,享年五十六岁。小皇子燕楚易继位,改元洪阳,史称洪阳帝。 燕楚易加强刑罚,整顿朝纲,文武百官若知法犯法,轻则处斩重则诛九族,决不姑息。手段之狠辣,翻遍史书,亘古未见。朝野上下一片肃然,无不畏其胆魄,就连辅佐三代君王的宰相夏桓也为之侧目。 冬去春来,天气转暖。燕楚易闲来无事,在宫里逗一只鹦鹉讲话。忽听门外通报:“八王爷求见。” 燕楚易微微抬头道:“进来。”又继续逗弄眼前的鹦鹉,这鹦鹉口舌也颇伶俐,跟着叫起来:“八王爷楚风,八王爷楚风。” “呵呵,楚易,一只鹦鹉你也能训练得那么厉害,居然知道八王爷叫楚风。”燕楚风玉面含笑,踏步而来。 自从第一次改口称楚易为“皇上”被楚易恶训一顿之后,燕楚风就再也不敢私下里跟他客套了。燕楚易从小就无视宫廷礼仪,这一点燕楚风知道,但燕楚风万万没想到他当了皇上还这般没规矩。 “是啊,我天天念叨着你,它听多了想不知道都难。” 燕楚易话音刚落,鹦鹉又叫起来:“无霜,无霜。” 燕楚风一愣,呵呵笑起来:“那这又怎么说啊?” “我也天天念着无霜。”燕楚易毫不隐讳,俊逸的脸上是清傲的笑容,片刻又补充道,“不是天天,是时时刻刻。” 燕楚风闻言眉头轻皱,脸上笼起阴霾,肃然道:“楚易,皇兄知道你素来不受教条礼节的束缚,但有些规矩破不得。在内,霜儿可以还是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霜儿;在外,她却是你的母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你要有分寸。” 燕楚易不以为意地一笑,眼中是傲人的清辉:“事在人为,做到了就都是事实。” “楚易……” “不要再说了。”燕楚易陡然提高了音量,眉宇间是王者的威严和魄力,不容忤逆。 燕楚风知道再说下去楚易也不会听,只得转变话题,心里却惶恐不安。朝野上下,其实谁都知道皇上倾慕太后,但慑于皇上龙威没有一个人敢拿这个说话。楚易对无霜用情至深,他看得明白。他只是希望楚易能把面子上的规矩做做足,堵了大臣们的嘴。要是真的公然做出有悖伦理纲常的事,即便是杀头那些顽固的大臣也会反抗到底。到时候不仅威胁楚易的统治,也会给皇室留下千古骂名! 出了临渊宫,燕楚风依旧满腹思绪,沿路的大好春guang丝毫入不了他的眼。路经西苑,乍见夏无霜坐在不远处的西子亭里。燕楚风思虑片刻举步朝亭子走去。 “参见太后。”燕楚风躬身行礼。 “八王爷不用多礼,还是叫我霜儿吧。”夏无霜扶起燕楚风,如玉的容颜上是温雅淡笑,越发的风姿卓然,高贵脱俗。 燕楚风淡然一笑,“那我就不客套了。”言毕在夏无霜对面入座,打趣道:“皇上不用呼万岁,太后无需行大礼,我大靺王朝建国几百年来,还从来没有哪位臣子像本王这样享受如此荣宠。” 夏无霜闻言,脸上染起红晕,神情尴尬,这不是因为历朝历代还没有过这么小的太后吗? 燕楚风看出无霜的尴尬,忙解释:“霜儿不要多想,我说笑罢了。”蓦地,话锋一转,肃然道,“但是在外这些规矩还是要的,以免失了我皇家尊严。” “王爷说的是。”燕楚易比无霜大好几岁,撇了太后头衔,无霜对他倒有一种长辈般的敬重,所以口口称呼他为王爷。 燕楚风看了一眼夏无霜,眼神闪烁,言辞犹豫。 夏无霜心中明了,柔声道:“王爷有话直说无妨。” 燕楚风轻轻咳嗽一声,有些不自然,片刻缓缓道:“那个,你知道楚易的性格……” 无霜点头,茫然地看着燕楚风。 燕楚风起身,面朝黎湖,背手而立。也就是在这条湖畔,十年前,燕楚易在杨柳树下埋下那个白玉瓶。燕楚风目光深邃,意味深长道:“楚易性格执着专断,特别……特别是对霜儿你,很多事情不考虑后果。他是一国之君,可以呼风唤雨,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得为他遮风挡雨。”燕楚风叹息一声,“很多事情他可以看不清楚,但我们不能糊涂啊……霜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夏无霜心中一沉,婉转低眉,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她明白燕楚风意指何事,点头道:“霜儿明白,霜儿身为一国之母,言行举止影响的是皇室颜面,不能凭个人喜好而为之,霜儿一定会多加注意,不求闻达于后世,但求无愧于贤良忠臣天下百姓。” “好,说得好。”燕楚风连连赞赏,眸中神采奕奕,蓦然,笑容渐渐敛去,沉默片刻,低沉道,“若楚易也能像你这样心系天下,那我大靺就有福了。” 夏无霜闻言心中一揪,没有接话,眼角眉梢却透露出内心的哀愁和苦痛。 没有人懂楚易,太后不懂,燕楚风也不懂。太后说楚易暴戾,那不是暴戾只是君王的手段和威严,否则又如何能安治天下,威慑四方强敌。燕楚风说楚易胸中无天下,那更是错的彻底。若楚易真无心社稷,以他的性格又怎会听凭摆布,踏上龙椅。 太后希望自己能红颜救国,燕楚风却担心自己红颜祸水,若没有太后当初的安排又何来今日的祸水红颜?天下是燕氏的天下,是楚易的天下,为何要将她拉入这政治的漩涡? 无霜满心苦楚,却又无从诉说。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只能接受,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不能踏错一步,否则就会落入万丈深渊,留下千古骂名。 燕楚风转过身,见夏无霜神情痛苦,以为她心中不忍割舍对楚易的感情,眉间闪过一丝怜悯,劝道:“霜儿,大靺兴衰只在你一念之间。当断则断,凡事必有取舍,你可明白?” 夏无霜心中苦涩难耐,抬头看向空茫的湖面,点头道:“八王爷请放心,无霜自有分寸,绝不会误了江山社稷。” “嗯。”燕楚风点头微笑。有了无霜的允诺,他也可以暂时安下心来对付邪教余孽了。 第九章:邪教妖女 近年来,灞河流域璞罗教势力迅速扩张,当地官府已无法与之抗衡。璞罗教本是大靺国教,几百年来,国教教主与天子之间的争权斗争从未停息。数年前,璞罗教主离奇死亡,权力中心向皇室倾斜。天子乘机削弱打击国教,璞罗教分崩离析无法在朝廷立足,退至灞河。此后历朝历代再也没有设过国教。 多少年过来了,璞罗教东山再起,又开始与朝廷抗衡。燕关奇在位时,璞罗教已经开始在灞河作乱,燕关奇不想引起战事,对其视若无睹,给了璞罗教发展壮大的机会。燕楚易继位后下令剿灭璞罗教,燕楚风便担起了这个重任。 燕楚风别了无霜,回到府邸,家奴匆忙过来禀报:“王爷,沫雷将军已经在书房等候您多时了。” “好。”燕楚风径直朝书房走去。 沫雷将军早已经坐不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房门打开,燕楚风负手进来。 沫雷拱手行礼:“王爷。” “将军久候了,灞河情况怎么样?” “禀王爷,埋伏在灞河汕城的精兵重创邪教,教主邱匀天受了重伤落逃,四位教姑悉数被虏,几年内决不会再对朝廷构成威胁。” “好。”燕楚风面露喜色,“邪教妖女现被关在何处?” “沭星台。” 燕楚风略一沉思,沉声道:“你即刻随我去往沭星台。” “是。” 沭星台历来是关押武林重犯的地方,由大内高手重重把关。璞罗教四位教姑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能耐不可小觑,自然要被关押在这里。 四位教姑年龄相仿,均不出二十。武林中人都知道,白涯教姑剑术精湛,独步武林;绿池教姑精通巫术,能驾驭天地生灵。月织教姑长袖善舞,常使媚术,杀人无形。长璎教姑善使毒,医术精妙,世称“生死手”。能虏获这四位教姑可想而知朝廷付出了多重的代价。 四位教姑被关在不同的阁间,铁链洞穿她们的锁骨,衣衫上大片大片的鲜血赫然醒目。白涯双目已失明,本来俊俏的脸上布满血污,其状森然可怖。绿池右臂已废。月织和长璎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嘴角不断倘出鲜血,如不施救,恐怕命不久已。看来这四位教姑为了保教主周全真的是拼了性命了。燕楚风一一看过,没有对她们进行任何审问就直接派人进宫告知燕楚易。燕楚易听闻消息后龙颜大悦,当下来到沭星台。 燕楚易一一查看之后,当即下令将白涯、绿池、月织就地处死,只留长璎一人。 燕楚风骇然大惊,疑惑道:“这是为何?” 燕楚易蓦然一笑,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闪着幽寒光芒,反问道:“你之前为何不审问一下邪教魔头邱匀天的下落?” 燕楚风微微一愣,答道:“她们为保邱匀天一命伤成这样,可见对邱匀天衷心不二,就算打死她们恐怕她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燕楚易点头笑道:“既然问不出什么那留着有什么用?” 燕楚风愕然,这未免有些太残酷,也只有楚易能说得如此云淡风清,这大概也是王者该有的决断和胆魄!可是为何要独留长璎? 燕楚易看出了燕楚风的疑虑,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解释道:“四位教姑中,长璎最得邱匀天宠爱。武林中曾有传闻长璎是邱匀天的女儿,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邱匀天若要施救多半也是为她,当然要留她性命做饵。我看她伤得也不轻,千万别让她死了。” “好。”燕楚风点头,“我会替她医治。” 待燕楚易走后,燕楚风命人取下长璎的铁链,将其带回府中。 长缨满脸血污,嘴角不住地淌血,双肩锁骨处也血流不止。燕楚风让婢女替她清洗了一番,立刻请了太医为她诊治,看来要捡回她一条命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十章:后宫选秀 三月,晴空万里,春花灿烂,火红的帝王花开遍花园,鲜艳的色泽触目惊心。宫里这一段时间热闹了许多,都忙着操办皇上选秀的事情。燕楚易只是充耳不闻,仿佛根本没有这件事情,得了空便往慕央宫坐坐,从来也不向夏无霜提及此事。其实不提也罢,大靺历来都是由太后或皇后操办此类事情,早晚而已。 阳光从门口洒进来,在地上映出无数的光斑,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花香,一切都显得祥和而静谧。 夏无霜倚坐在长椅上,目光空茫地看着屋外,茫然没有焦距。一声“皇上驾到”惊了她凌乱的心绪。抬起头,燕楚易已经站在门口,贵气天成,不怒自威。 “你来了。”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声音低微,似乎风一吹便能飘得无影无踪。 楚易缓缓朝她走来,无霜心跳得厉害,强烈的压迫感袭来,只觉得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燕楚易见她神色异常,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走到她身边正欲询问,却见夏无霜慌忙起身闪到桌子旁。燕楚易不由一怔,心中微怒,轻咳一声,压制心中不满,踱到案旁坐下,自然而然握住无霜的手:“你今天……” 夏无霜一惊,面色突然惨白,反射般猛然抽回手。燕楚易的话戛然而止,眉头微微蹙起,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冷笑。她竟然这样怕自己! 夏无霜见燕楚易神色突然冰冷,如梦初醒。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意识到自己的失常,默然垂下头,有些慌乱。或许是这几日自己想的太多了,以至于神经过分紧张了。 燕楚易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眼中神色变了变,蓦然站起来,慢慢朝外面走去。 “楚易。”夏无霜急喊一声,眼神茫然无措,似乎想补救自己的失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燕楚易驻足。她终于有话要对他说了么? 等了许久,依然不见下文,微微侧脸,脸上有挣扎的痕迹和些许怒意,双眸微阖,决然离去。 夏无霜看着他的背影,潸然泪下,她想说的话不能说,她不想说的话却有那么多人逼着她说。选秀的事情宫里那么大动静他怎会不知道?八王爷和大臣们不止一次催促她尽快操办此事,为什么他不先开口,要让她那么为难? 心中万分委屈,夏无霜轻轻伏在桌上,忽然听轻微的脚步声,连忙拭去泪水。 “太后。”紫云走到无霜身边轻声禀报,“宰相大人过来了。” “嗯。”无霜玉指抚过面颊,起身迎接。 片刻,紫云扶着一位年过九旬的老人进来。老人一头银发,脸上布满皱纹却依稀可见当年的锐气。 “太后。”宰相夏桓步履蹒跚,作势要跪。 夏无霜抢先一步扶住他:“爷爷,别跪了。” 紫云连忙搬了凳子让夏桓坐下。夏桓已经九十好几了,辅佐了三代君王,可谓位高权重。 夏桓动作极为吃力,缓缓坐定下来,道:“爷爷念着你就过来看看。”毕竟是年纪大了,声音低哑,口齿也有些模糊。 “爷爷。”霜儿轻唤,无数辛酸堵在这两个字中。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见到爷爷了,他越发老了,自己不能承欢膝下,不能在他身旁服侍,却还要爷爷过来看她向她下跪。夏无霜看着老态龙钟的夏桓,眼泪又掉下来。 夏桓双眼浑浊,积满岁月沉淀,嘴唇微微颤抖道:“孩子,什么都别说了,爷爷知道你难。”轻轻叹息一声,感慨道,“你还那么小。” “爷爷。”夏无霜心中苦涩,跪在夏桓身边,泪如雨下,夏桓亦是老泪纵横。 “可是该说的爷爷还是要说。”夏桓双握着夏无霜的手道,“再苦再累也要挺着,爷爷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这燕氏的天下你还要费心啊。” 夏无霜听夏桓这么说,心里更加难过,哽咽道:“爷爷,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傻孩子。”夏桓拭了拭眼泪,“这天下有谁能长命百岁?爷爷活到这个年纪也够了。”顿了顿,目光落到无霜脸上,叮嘱道,“文武百官都说了,皇上也不小了,这后宫之事本就是太后的职责,各地秀女都已经进京,你要赶快催促皇上,以便早日延续龙脉。” 无霜泪眼迷蒙:“好好,爷爷不要费心,我会催皇上,我会催他。”即使他生气,即使冒犯他,即使让他恨自己,她也绝不会再退缩。 “爷爷,父亲身体可好?家里可好?” 夏桓一声长叹,双目无神。几百年来,燕夏江山同享,存亡与共,燕氏坐拥天下一日,夏氏哪有不兴盛的道理?他夏桓一生呕心沥血辅佐君王,位极人臣,为燕夏谋荣华求富贵。自己虽早已看透这身外浮华,但他夏家世代重权在握,身在其位谋其政。自从开国大帝定下“燕夏江山与共”的祖制后,他夏氏就注定世代要被浮华虚名所累,放不开,也逃不掉。现在他老了,这重担就落在儿子夏闽和孙女霜儿身上,可是只有他知道这担子有多重,他已经背负了一生,他的子孙也会像他这样……无止无休。 苍苍白发,声声叹息。夏无霜见夏桓哀戚至此不由心慌:“爷爷,家里出什么事了么?父亲他好么?” “好,一切都好。”夏桓苦道,“你只要心眷天下做个贤德的太后,辅佐好君王,我们夏家就会世代兴盛。” “嗯。”夏无霜点头。 “好。”夏桓轻轻拍了拍夏无霜的手背,“爷爷也不多停留,朝中事务纷繁,你父亲……” “父亲怎么了?”夏无霜心中一沉。 “没事……爷爷怕他应付不过来。”夏桓神色不定,儿子夏闽有勇有谋,心思深沉,也算是青出于蓝。然而这么多年,自己阅人无数竟觉得不曾看透过自己的儿子,或许真的是年老了。夏桓轻声叹息。 在侍女的搀扶下夏桓依然身形摇晃,步履蹒跚。夏无霜静静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眼眶微微泛红,泪光隐隐。爷爷说他老了,要自己多为燕氏江山费心,可是要怎么费心? 第十一章:情难却 一路春guang无限,草长莺飞,彩蝶翩翩起舞。 夏无霜已经换了身衣服,脸上亦重新上了妆,门口的太监扯着嗓子通报。抬头望向屋内,燕楚易正低头翻阅书卷,听到通报声蓦然抬起头来,笑容清傲,射出灼灼光芒,不容逼视。 夏无霜低头,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包容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闹得如何厉害,再见面时,他依旧笑脸相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一切都是开始。于是自己的勇敢,自己每一次的努力便在他温柔的包容里烟消云散……于是,又有了无止境的纠缠! “进来,站在门口作什么?” 心绪被打断,夏无霜举步进屋。 燕楚易放下手中的书,笑道:“一脸心事重重,可是御膳房没给饭吃?” 夏无霜抬起头,勉强一笑,温言道:“选秀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日子定在哪一天,你拿个主意。” 燕楚易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冷色道:“你看着办。” “各地秀女都已经进京就等你御选……” “我说让你看着办。”燕楚易陡然提高音量。 夏无霜心里一惊,抬首与燕楚易对视一眼,劝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满朝文武都盼望你能延绵子嗣保我燕氏江山千秋万代,你怎能如此态度?” 燕楚易压住心中怒火,沉默良久,低沉问道:“那我该如何?” 夏无霜相对无语,缓缓偏过头去。 燕楚易长叹一声,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双手放在无霜肩上,一字一字低沉道:“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可以不要这个江山,不要这个天下,唯独只有她让他放不下。 夏无霜颓然坐下,心如死灰,自己走来走去还在原地,真是可笑啊。难道真就无路可退了么? 突然间心里悲痛欲绝,夏无霜泪如雨下,无数的心酸委屈如惊涛骇浪般充斥五脏六腑。她不想知道他想要什么,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走好自己的路,别无他求。 一股强烈想逃脱的yu望席卷全身,夏无霜忽然紧紧抓住燕楚易的衣袖,近乎哀求:“楚易,不要再让我为难……” 燕楚易无语,眉宇间神色波动却始终不看她一眼。夏无霜绝望,心脏碎裂了一般,缓缓跪倒在地,声声泪下:“我求你,不要再让我为难,我又该怎么办……” 燕楚易低头凝视她布满泪水的脸,心痛入骨。既然这个位置让她这样无奈痛苦,不如带她走吧,逃离所有的纷纷扰扰,陪她看细水长流,看春华秋实,看斜阳西照,陪她一起慢慢老去…… 燕楚易弯腰轻轻抱着她,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无助,低声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我带你走!” 夏无霜挣脱他的手,惊愕地看着他,疯了一样喊道:“要逃跑么?大靺怎么办?天下百姓怎么办?能逃得了么?没有人会放过我们!没有人会放过我们的……”空气凝滞一样,无霜突然安静下来,抓着燕楚易哀求,“你放过我好不好?就只有你能放过我了,让我能够活下去……” 燕楚易再次将她搂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子都在颤抖。她竟然这样痛苦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缓缓地,燕楚易闭上双眸,隐忍道:“我答应你……不会再让你为难,再也不会了……” 空气恢复宁静,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飞舞。窗外,声声鸟鸣,听来却似哀泣。 第十二章:死里逃生 王府里燕楚风一刻也歇不了神,长璎伤势严重,汤药也灌不下去,能不能救活还说不定。万一她要是死了,一方面不好对楚易交待,另一方面少了这颗棋子邱匀天就更难对付了。燕楚风寝食难安,寸步不离守在房间,就怕自己一走开指不定她就断气了。 这样一连过了几日,突然有天深夜长璎喃喃叫起来:“教主,教主,你快走,快走啊……” 燕楚风正在打盹,吓了一跳,连忙到床边查看她的伤势:“你怎么样了?” 长璎一把抓住燕楚风的衣袖,额际布满细密的汗水,紧张道:“教主,你快走……” 燕楚风眉头蹙起,看来她还没有清醒,自身难保还挂念教主,真是忠心不二。 长璎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心中惊骇,他不是教主,顿时心生戒备,下意识地想抬起手,但是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放弃。她闭上眼等待死亡却听到有人在问:“你觉得怎么样?” 那样熟悉!长璎脑中飞速运转。是教主么? 她每次受伤教主都会这么询问她,可是声音不像,这个声音太年轻。长璎再次睁开眼,对上燕楚风的眼睛,心里一震,这样关切的眼神,她在教主脸上从来没有见过。 “你觉得怎么样?”燕楚风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长璎清醒了很多,整个人也警惕起来:“你是谁?” “燕楚风。” 很耳熟的名字。长璎微微闭上双眼,八王爷?他就是皇帝燕楚易的哥哥!长璎记忆清晰起来,可是脑袋越来越重,胸口也疼得厉害,挣扎着问道:“你想怎样?” 燕楚风觉察出长璎对他的防范,淡然道:“你休息一下,我让太医给你看看。” 长璎见燕楚风走出房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看来他对自己没有加害之心。一颗心放下来,整个人就进入了半昏睡状态,连太医进来为她把脉也没有察觉。 一连几天,长璎都是浑浑噩噩时睡时醒,梦里不断念叨着“教主”。燕楚风见她虽然神志不清但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也不再夜夜守在她房间,白天依然不时过来探望。 一日,长璎从昏睡中醒来,看到燕楚风坐在床边,神情镇定,张口问道:“教主他现在怎么样了?” 燕楚风如释重负,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紧张,也没有抓着他一个劲儿问自己在哪里,似乎很清楚自己的状况,看来恢复的不错。 燕楚风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受了很重的伤,但江湖中没有传出有关他死亡的消息,你可以放心。” 听了燕楚风的回答,长璎开始轻声抽泣。 “邱匀天命大,这一难他都逃过了,你还为他担心?”燕楚风盯着她的脸,探询道。 长璎双目含泪,模样甚是可怜,恳求道:“让我走好不好?” 燕楚风不由暗笑,本来就是留着她当诱饵的,她竟然要求自己放她走,多天真的话! “你好好休养,放你走是不可能的事。” 长璎停止了哭泣,一双眼睛瞪着燕楚风,射出凛冽的寒光。 燕楚风一惊,好犀利的眼神,透出一股杀气。燕楚风警觉起来,她毕竟是邪教妖女,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思虑间,燕楚风迅速屏住呼吸,伸手捂住长璎的口鼻,白色的粉末从长璎的右手弥散开来,燕楚风立马将长璎抱离房间。 “你疯了么?连自己都不放过?”燕楚风对着怀里的长璎咆哮。 长璎虚弱无力,幽然道:“我没有疯,成为教姑那一天,教主就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落在敌人手里就自行了断,免得成为他的累赘……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说到最后,长璎的眼泪落下来。 燕楚风黯然叹息:“邱匀天这样对你,你还这样卖命?” 长璎目光空茫,眼神痴迷道:“你不会懂,没有人会懂。” 她这一辈子的幸苦,一辈子的快乐都是那个人给的,她心甘情愿为他活为他死。 第十三章:儿时梦魇 当初,她不过是街头小乞丐中的一个,虽然贫苦却很开心。每天早上醒来和一大群小乞丐一起出去乞讨,讨得半个馒头就能对付一个上午,讨得几个铜板就能对付一整天,生活简单而单纯。那时她才五岁。 突然有一天来了个青衣怪人,白玉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他看了长璎半天,扔给她一锭金子。长璎从来没有见过金子,不知道自己得了宝贝,小声说道:“伯,我不要这个,你给我铜板,给我馒头也行。” 那人笑起来:“这娃还真好玩,你叫我伯?那跟我走吧,这样就有花不完的铜板,吃不完的馒头,你愿意么?” 长璎看着他的下巴,真好看,玉雕的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愿意给她钱花给她馒头吃? “你愿意么?”那人又问了一遍。 长缨脱口而出:“我愿意。”短短三个字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青衣人抱起她将她带走,留下了那一锭闪着光亮的金子,在阳光下放射出灼目的光芒。 那个带走她的青衣人就是璞罗教教主邱匀天。 的确,跟他走了就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他那样溺爱她,她想要什么邱匀天就给她什么。 有一天,邱匀天突然对她说:“娃儿,你也该学点东西了。”这一句话像噩梦一样纠缠了她整个童年。 他说:“你先要学会坚强。”于是他把她关在黑暗阴冷的房子里,三天三夜不给吃不给喝,她以为自己会死掉,可是没有。醒来的时候邱匀天守在她身旁,问道:“娃儿,你觉得怎么样?” 长璎无声地点点头,一双眼睛由于惊吓而睁得老大,邱匀天一口一口喂她汤水。她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掉落,突然抓住邱匀天的手叫道:“不要再把我关起来,不要再把我关进黑房子里,我怕。” 邱匀天抚mo着她的脑袋,温言道:“乖娃儿,不怕,不会再把你关进黑房子里了。”眼泪簌簌掉落,长璎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惊恐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毫无预兆,过了几天,邱匀天又道:“娃儿,伯要教你世上最高明的毒术。” 长璎心里害怕极了,抱着他求道:“我不要学,我不要学,求你别让我学。” 可是任她怎么哭怎么闹也没有用,他说:“会用毒就要先试毒。”于是把她扔进了毒物堆里。那么深的坑,她怎么也爬不上来。成千上万条的蛇在坑里蠕动,密密麻麻地往她身上爬,钻进她的衣服里。数不清的黑蜘蛛从头顶落下,落在她的头上,脸上,爬进她的衣领里。她吓坏了却不敢哭,怕一张嘴毒物钻进她的嘴里。她想这一次真的活不了了。 可是还是没有死掉,醒来的时候躺在邱匀天怀里,全身都是麻布。他说:“乖娃儿不怕,伯就在你身边。” 这一次长璎没有哭,也没有求他不要再把自己丢进毒物堆里。她是真的不怕了,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伯在身边她就不会死掉。 每天邱云天替她拆掉麻布,上药,再一丝不苟地替她重新缠上麻布,每一个动作都很细心专注,没有温度。他总是问:“娃儿,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句关切的话他却能说的那样波澜不惊。 奇迹一样,她的身上竟没有留下任何疤痕,毒物啃噬她的身体,衣服都烂得不成样子,而她的身上竟没有留下一丝疤痕。这样精妙的医术,在经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之后邱匀天也传授给了她。 她记得那一天邱匀天牵着她的手道:“娃儿,毒术我已经全部教给你了,下面我要传授你医术。” 长缨没有一丝害怕,抬头迎着邱匀天的眼睛道:“好。” 邱匀天点点头,叹息一声道:“用毒术我从不传与他人,医术也只传与门下弟子,而你却同时学得两样,不知是我厚爱你还是苍天要灭我。” 长璎心里一阵担心,仰头问道:“伯,有人要害你么?” 邱匀天抚mo着长璎的脑袋苦笑道:“这天下没人能害伯,除了我的娃儿。” 长璎紧张道:“长璎不会害伯,长璎不会害伯。” 邱匀天仰天大笑:“好,好,不愧是伯的好娃儿。” 长璎释然,仰头看着邱匀天,依然只能看到那玉雕的下半张脸,俊美异常,不禁脱口而出:“伯,你的下巴好漂亮。” 邱匀天一愣,突然止了笑容,慢慢的,牵着她来到一间密封的地下室。里面站着很多人,男女老幼都有,被抱在手里的婴儿不停地哭闹,年迈老者在年轻后辈的搀扶下吃力地站着,身形摇晃。看来他们已经等在这里很长时间。众人见了邱匀天齐齐下跪磕头。 邱匀天恍若未见,递给长璎一把剑,温和道:“杀了他们吧。”语气如常,波澜不惊。 杀人?长璎惊愕。她以为邱匀天会像以前一样把她扔在哪里让她饱受煎熬。可是这一次他让她杀人? “拿着。”邱匀天声音陡然冰冷,徒增几分恐怖。长璎吓了一跳,双手颤抖接过利剑。 邱匀天又道:“杀了他们,看看他们的眼睛鼻子耳朵到底长什么样,看看他们的心脏都是怎么跳的,再看看得他们身上的血都是怎么流的。” 长璎浑身战栗,低声道:“伯,我怕。” “杀了他们。”语气温和如初,却仿佛有魔力一般驱使长璎的思想,控制她的手脚。 长璎惊惧不已,一步步僵硬地朝他们走去,身上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恐惧占据了每一根神经,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死去。长璎回头,哀求地看着邱匀天,然而他的眼神,空空然一片,宛如死寂的空城,却迸射出凛冽压抑的寒光,魔一般刺进长璎的心里。伯要她杀了这些人,那她就要杀了他们! 长璎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杀了这些人。闭上眼,颤抖着手把利剑刺进他们的胸膛,粘稠的鲜血溅了她一脸,模糊她的眼睛。她亲手割了他们的耳朵,剜了他们的眼睛,剖开他们的胸膛,看着心脏的跳动是怎样一点点变得微弱直到停止。温热的血液流得满地都是,遍地都是被肢解尸体和器官,分不清是谁的胳膊、眼珠和耳朵。 那一场恶梦时常出现在她脑海里,梦魇一样挥之不去,只能随着她的寂灭而消亡。 十六岁,她成为璞罗教教姑那一天邱匀天对她道:“如果有一天你落在敌人手里就自行了断吧,免得成了我的累赘。” 邪教魔头邱匀天的绝情天下皆知,有谁能成为他的累赘? 燕楚风无法理解长璎为什么对邱匀天如此衷心,但是从邱匀天的那句话中他更加看出了长璎的价值。以邱匀天的冷血,他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弱点,而他竟然要求长璎自杀以免成为他的累赘。这说明只要长璎落在敌人手里一天不死,邱匀天心里就会挂念,就有可能出来救她。看来武林盛传长璎是邱匀天的女儿不无根据,长璎更不能死了。 燕楚风在心里暗想,这邪教妖女还是太单纯了。将她安置到另一间房里,燕楚风怕她再自寻短见,无奈劝道:“你死与不死对他来说都一样,他那样冷血的人怎么会顾念你?你这样死了在他看来就更低贱了,何不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长璎的眼神变得空洞,泪痕干涸在脸上。何必要死要活呢?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为区区一个教姑身临险境,自己也想得太多了。脸上露出一丝绝望,长璎暗自苦笑。 燕楚风看着她,淡淡道:“你伤势还未痊愈,好好休息。”言毕在一旁坐下,似乎并不准备离开。 长璎斜睨他一眼,心中冷笑,他还真准备看着自己了,若自己一心求死,他能看住十次,也看不住十一次。 第十四章:淑妃子妤 选秀还是如期进行了。大殿上,燕楚易神情倦怠,夏无霜陪同在侧。 已经看了上百个秀女,燕楚易眉头越锁越深,及不耐烦。在无霜的询问下偶尔抬头看一眼,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夏无霜无可奈何,只能自作主张选了十几个面容端庄秀丽的女子。一旁的太监继续喊着下一个秀女的名字:“艳都苏子妤,年十七。” 靺国三都:滨都、鸣都、艳都,天下闻名,犹以艳都最负盛名。世人皆知艳都集天下之繁华,多女子,姿容艳丽,天下男子向往之。 苏子妤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紧,随即轻抿朱唇,莲步款款步入殿堂,盈盈拜倒向皇上太后行礼,声音清婉动听。 大殿有片刻令人不安的寂静,散发着庄严神圣的气息。苏子妤静静跪在地上,低眉颔首,胸中小鹿跳个不停。听不见皇上发话,苏子妤心里开始慌乱起来,不敢抬头亦不敢乱动。忽然一个年轻温婉的声音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静:“艳都女子果然姿容出众。”只短短一句话,如同春风吹过心底,说不出的温柔典雅。 好年轻的声音!苏子妤心里一宽。都说当朝太后年轻貌美,天下无双,想来这说话之人便是当朝太后了。苏子妤心中万分好奇,却不敢抬头一睹太后风采。心中正煎熬着难受,只听那清婉的声音又道:“把头抬起来,让皇上瞧瞧。” 闻言,苏子以又是害怕又是欣喜,缓缓抬首,一眼便看到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俊逸不凡,不怒自威,眉宇间有些许倦怠之色。触电一般,苏子妤迅速低头,心跳不已,一时间竟忘了目睹太后之仪。 夏无霜见燕楚易一言不发,心中无奈,对苏子妤道:“起来吧。” “谢太后。”苏子妤起身,大着胆子抬头看向夏无霜,不禁惊叹。她自小就因容貌出众被人夸赞着长大,虽然见过她的人不多,但艳名也已传遍艳都。此时和眼前的太后比起来,自己也不过是蒲柳之姿啊。 夏无霜又问了苏子妤几个问题,苏子妤一一作了回答。夏无霜点点头,心里很满意,侧身询问燕楚易:“皇上,这苏子妤姿容清丽,谈吐不俗,您觉得怎么样?” 燕楚易凝视着夏无霜,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片刻对一旁的太监冷冷道:“太后都说好了,还不快记上。”又正色对夏无霜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就晋封淑妃吧,暂居西苑迎风阁。” 夏无霜欲言又止,偏过头去。第一天就破例晋封淑妃,看来楚易对她还是喜欢的。 苏子妤面露喜色,连忙叩首,欣然道:“谢皇上太后恩宠。”一旁的海公公斜睨她一眼,在心里嘀咕:这恩宠也太大了吧。 “别谢了,起来吧。”燕楚易瞥一眼苏子妤,对汝海道,“今天就就到这里,摆驾回宫。” “是。” 待皇上太后离开,苏子妤起身,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只那么一盏茶功夫,自己却已是天上地下之别。 太监过来及其谄媚地恭贺她晋封淑妃,之后唯唯诺诺领着她去往迎风阁。刚到迎风阁片刻,海公公又领了十二个宫女,两个太监过来,依旧是向她说了一些恭贺的客套话又叮嘱奴才们好生服侍她方才离开。 一整天都惴惴不安,此刻一坐下来便觉得全身酸疼,让宫女伺候着梳洗了一下刚想躺下来外面又报太后来了,苏子妤连忙穿戴整齐出门跪侯。 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而来,苏子妤低头看着地面,直至那及其高贵雅致绣着繁复金丝凤的裙裾停在自己面前。 “起来吧,不用这么拘谨。”声音依旧温婉高贵。夏无霜亲自扶她起来,苏子妤受宠若惊,抬头凝视夏无霜,只觉得光芒灼目,说不出的温柔典雅。 夏无霜拉着苏子妤坐下,温言道:“今日选秀你是唯一一个被皇上册封为妃的人,可见皇上对你的喜爱,以后要好好服侍皇上。” 苏子妤心中喜悦,面容羞涩道:“是,子妤谨记太后教诲。” 夏无霜微微一笑,见苏子妤温顺娴静,低眉颔首,蓦地心里酸涩起来。眼前的女子多像当年的自己啊,由别人安排命运没有一丝反抗,以后她会如何走下去?她的路……会像自己这般艰难么? 恍惚中,夏无霜侧过脸深藏起脸上的哀伤。她本想叮嘱苏子妤要好好辅佐君王,多加劝谏,突然觉得自己正在做着太后姑奶奶对她做的事,心中踌躇起来。罢了,她的路就由她来走吧! 苏子妤见夏无霜久久不讲一句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她。太后眼里竟有珠光点点,似花间晨露,我见犹怜。苏子妤暗暗叹息,自己一向自负貌美,也不曾有这般令万物为之神伤的风韵。 夏无霜敛去愁思,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也累了,早些睡,以后多去慕央宫走动走动。” “是。”苏子妤缓缓起身,温婉道:“子妤恭送太后。” 第十五章:帝王心 御苑各色花儿开的繁盛,堤岸边丹云彤霞似的紫薇花,夹杂着飘扬的柳条,映得湖中波光潋滟。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大片大片盛开的帝王花,花开不败,雌雄异株,自有一种孤勇。一群粉黛佳人衣着艳丽,蝴蝶般穿梭其中,不时传来清清亮亮的嬉笑声。 燕楚易远远听到笑声,望向湖边,一群刚进宫的艳丽女子正追逐嬉闹,天真如孩童。 应该还没有调教规矩吧,这里也是她们能来的么?燕楚易脑中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然而并不想追究。 很多年前,同样是在那柳枝飞扬的花海里,奔跑的另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群居飞扬,有着银铃般清越的笑声…… 只是桃花柳树依旧在,却已是新人换旧人。燕楚易长长叹息一声,举步离去。无霜,你知道么,我和你一样,已经是旧人了。你不再是那奔跑的天真小女孩,我也不再是那远远看着你的意气少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已过端午。这一日,夏无霜邀了燕楚易和苏子妤到慕央宫品茗,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虽然后宫充盈了,可是燕楚易一如往日,全身心放在政事上,眼见皇室无嗣,一些年老的大臣便开始明调暗示,旁敲侧击。 席间,苏子妤依旧温顺,言语大方得体。除了上次选秀,燕楚易这是第二次看到苏子妤,她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只可惜进了这深宫内院。 已是盛夏,虽然有婢女在一旁摇着扇子却还是闷热得很,特别是燕楚易,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 夏无霜向来对燕楚易心细惯了,此刻看到燕楚易额上细密的汗水,对一旁摇扇的紫云道:“我不热,去伺候皇上。” “是。”紫云应了一声。 夏无霜抿了口茶,又对苏子妤道:“子妤,替皇上拭了额上的汗。” “是,太后。”苏子妤拿出丝绢轻柔地替燕楚易擦去额上汗珠。燕楚易恍若未觉,面容波澜不惊。 “以后对皇上,心要细一些。”夏无霜看了一眼苏子妤,吩咐道。 苏子妤起身应道:“子妤谨记太后教诲。” 燕楚易斜睨苏子妤一眼,眉头皱起,平静的脸色突然一变,未等苏子妤坐下,一把抓住苏子妤的手疾步走出了慕央宫。 “皇上。”一路踉跄,苏子妤气喘吁吁,挣脱燕楚易的手,跪在地上道,“子妤愚昧,冒犯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燕楚易停下脚步,背手而立,漠然道:“不关你的事。” 苏子妤心里惶恐,小心翼翼问道:“那皇上为何生气?” 燕楚易神色微微变了变:“你无需多问!”低沉的嗓音隐隐流露出怒意。 苏子妤一哆嗦,沉默良久,隐隐低泣起来,缓缓道:“子妤该死,不该过问皇上的事,子妤只是有些害怕……” 燕楚易神色缓和了许多,弯腰扶起她,温和道:“别哭,这不管你的事,你也不用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是。”苏子妤低低答应,娇弱如风中摇曳的杨柳。 燕楚易凝视着苏子妤,纤长的睫毛上有细细的泪珠,纤弱温婉似曾相识,不由心中一动,轻轻问道:“这些天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苏子妤脸上浮起红晕,泪痕未干,羞涩道:“子妤心里只要装着皇上一个人,而皇上心里却要装着家国天下,子妤无才无德不能为皇上分忧,何来委屈之言?” 燕楚易动容,这就是他想要的。他想要自己心爱的女子心里只有他;他希望议政回来,等着他的是心爱的女子,而不是一屋子的奴才,可是这些他都得不到,他坐拥天下却唯独没有一个家。 燕楚易轻轻握住苏子妤的手,低声道:“以后你陪我。”命令一般的语气,充满了王者威严。 忽然有泪,极大的一颗,从眼角慢慢的沁出来,“嗒”一声砸落。苏子妤喜极而泣,轻轻偎依在燕楚易怀里,低低道:“子妤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抬爱,今世再无他求。” 燕楚易缓缓抱紧她,自己的一句话竟让她感动至此,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难道是铁石心肠么? 天色阴沉下来,更加闷热难耐。 “快下雨了,走吧。”燕楚易牵起苏子妤的手。 还没到迎风阁,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宫女太监连忙替燕楚易和苏子妤撑起伞。苏子妤看着雨帘,笑容天真,提起裙子,跳跃着跑进雨里,欢喜道:“皇上,雨里好清凉。” 雨水打湿了她的乌发和衣衫,水珠顺着发丝滑落,珍珠一般,闪着晶莹的光芒。苏子妤笑得开心,闭上双眸仰脸迎向簌簌而落的雨水。 燕楚易看得痴了,恍惚中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似乎又回到了他身边,心里的郁郁之气也一并消散了。燕楚易伸手打掉汝海手中的伞,仰头任雨点打在脸上,天地似乎澄明了许多。 到了迎风阁,燕楚易和苏子妤的衣服早已经湿透。苏子妤接过汝海手中的衣服对燕楚易道:“皇上,先换了衣服,可不能着凉了。”言毕,细心地替他擦脸上的雨水。 她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湿衣贴在身上,凸显出玲珑的身段。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双颊绯红。燕楚易凝视着她,脸上是温和的笑意。这是他见过得最美丽的装扮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燕楚易打趣道。 一句话说得苏子妤的脸更加红了,徐徐道:“在家乡这叫‘洗雨’,世间最清的东西就是水,而水之最清要属雨,艳都的女子都喜欢洗雨,洗雨会让她们变得更美艳。艳都也喜欢在雨天婚嫁,因为他们相信洗雨会为他们洗去晦气这样才能白头偕老。” “有道理。”燕楚易点头,笑问:“那我们今天算是洗雨么?” 苏子妤不语,羞涩地点点头。 燕楚易叹息,久久望着窗外,携手共白头,只要洗雨就能实现么? “你也把衣服换了吧。”燕楚易吩咐道,转身出了内间。 汝海见燕楚易换好衣服,接过宫女的手里的姜汤:“皇上,暖暖身子吧。” 燕楚易斜睨了一眼碗中的姜汤,吩咐道:“给淑妃娘娘。” “这儿还有一碗呢。”汝海解释。 “那就你喝了。” 汝海无奈,让宫女留一碗给淑妃,另一碗撤下去。 “皇上,八王爷来了。”汝海禀报。 “哦?”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让他进来。” “楚易。”燕楚风进门,笑如春风,“找得我好苦,先去了书房,又去了霜儿那里,霜儿说你在这边我才找了过来。” “她说我在这里?”这倒称了她的意了,燕楚易面色变了变。 燕楚风自己倒了杯水,笑道:“她是这么说的,果不其然你真在这儿。”燕楚风笑意更浓。 燕楚易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正色问道:“邪教那边怎么样了?” 燕楚风渐渐敛去笑容:“邱匀天一直没有动静,他似乎不怎么在乎长璎的死活,不如……。” “杀了吧,以绝后患!”燕楚易打断他的话,语气波澜不惊。 什么?燕楚风震惊:“还是再等等吧。” “你不忍心杀他?”燕楚易手握青瓷杯,斜睨燕楚风,嘴角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不过是个女子,能有多大的威胁,何必杀之?但是这样的理由断然不能对楚易说,这只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长璎虽然武功一般,但施毒术出神入化,如果放了她多少还是有威胁的。只是自己……罢了,天命如此! “楚易,还是再等等吧。”燕楚风没有正面回答,“从我这几日的观察来看,武林传言长璎是邱匀天的女儿不无根据,虎毒不食子,他应该不会绝情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救,还是,再等等吧。” 楚易朗声笑了起来,燕楚风全身不自在,虽然自己说的是事实,但是自己不想杀长璎的私心绝对骗不过楚易的眼睛。 “好,就听你的。” 燕楚风松了口气,楚易对自己的这一番话应该是认同的,不然就算自己为长璎求情他断然也不会放过她。 燕楚易玩弄着手中的杯子,突然道:“子妤,出来见见八王爷!” 苏子妤胆怯,本不想出来,却听到燕楚易叫唤自己,只得出了内间,见一俊逸的年轻人坐在燕楚易对面,盈盈一福:“八王爷。” “淑妃娘娘。”燕楚风起身还礼,打量了一番苏子妤,豪放道,“娘娘果然国色天香。” 苏子妤羞怯不已,心里念道这王爷怎生也这么不守礼节。 燕楚易悠然笑道:“子妤出生艳都,艳都女子之美闻名天下,你是不是也该去艳都走走看看?” 燕楚风闻言,面色一紧,肃然道:“邪教余孽尚未歼灭,我哪有这个闲心?”顿了顿,忧虑道,“黑香人对北疆的企图也越来越明显,你是不是也该……” “黑香人没那个胆。”燕楚易打断道,神色悠然。 黑香是大靺北边一个人口不足万人的小国,原名沧奴,三面环海。黑香本是沧奴国信奉的海神,十六年前,一场海啸席卷整个沧奴国,百姓死伤大半。神贡说这是海神愤怒的征兆,必须将国名改为黑香以示对海神的忠烈才能平息神怒,避免亡国之灾。沧奴国王听信了神贡的劝谏,将国名更为黑香,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过海啸。 黑香与大靺交易频繁,用鱼类向大靺换取五谷蔬菜,绫罗绸缎,对大靺的富庶觊觎已久。但它毕竟是个小国,燕楚易笃定它没有入侵的胆量。 “最好是这样,黑香虽不足为惧,可一旦两军交战也必然避免不了将士百姓的伤亡。” 燕楚易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这个哥哥向来见不得死伤,这个国家还真不能丢给他呢,罢了,就让他安心作个贤王。 “主子,晚膳准备好了。”汝海进来禀报。 “你就留这儿一起用膳吧。” “不了。”燕楚风起身,神色黯然,似有难言之隐,缓缓道,“我还有事。” 燕楚易笑道:“算了,回去看看她吧,那妖女性子挺烈。” 燕楚风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 汝海送走了燕楚风,回来问燕楚易:“主子,在这儿用膳么?”燕楚易一向在书房用膳,这回儿汝海得问问清楚。 “送来吧,朕不想再一个人吃饭了,没滋味。”燕楚易凝视着苏子妤,“夜宵也送来这里,今晚不回了。” “是。”汝海露出笑容。 第十六章:谁主沉浮 燕楚风回到王府,长璎已经坐在他的房间等他,那又怎么样?即便他真的活不成了,也不能放她走。否则他如何向楚易向天下百姓交待? “你回来了。”长璎像是自言自语,“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燕楚风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神色坦然道:“我不能放你走。” 长璎神色一变,不可置信道:“你中了我的赤苜毒,若没有解药,你还想活到明天么?” 燕楚风神色淡然:“我可以死,但是你也走不出王府,外面是重重精兵,你逃不了的。” “是么?”长璎蓦然抬头,讥讽道,“他们难道连你八王爷的性命也不顾?” 燕楚风豁然一笑:“我的性命不算什么,他们都直接听命于皇上。” 长璎冷笑:“你那个弟弟也够冷血!” 燕楚风目光一凛,心里猛然震动了一下,缓缓看向长璎。在别人眼里,楚易对他应该是冷血的吧,可是自己真的是死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燕楚风似乎一瞬间明白了长璎对邱匀天衷心不二的原因,原来他和长璎是同一类人呢。 长璎见燕楚风沉默不语,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毕竟他曾救过自己的性命并且那样一丝不苟的照顾过自己,而她却恩将仇报。可是她不能心软,否则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教主了。 “那我就赌一把。”长璎凝视着燕楚风的脸,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赌在燕楚易心里是你的性命重要还是邪教妖女重要。” “不用赌了。”燕楚风豁然起身,沉声道,“你必输无疑!” 长缨不再讲话,冷眼看着燕楚风,心里不由一惊。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已呈暗青色,看来毒已入肺腑,不出半个时辰,必会心肺腐化而亡。 长璎眉头蹙起,慌忙起身朝门口走去,匆忙中碰翻了桌上的茶杯也顾不得,开了门对门口的侍卫道:“去告诉燕皇帝,王爷中了我的剧毒,若不放我离开就过来替他收尸吧。” 侍卫心惊,看向屋里的燕楚风,燕楚风挥了挥手:“去吧。”侍卫大吼一声:“保护王爷。”语毕绝尘而去,不敢停留片刻。 燕楚风双手捂着腹部,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腹部传来的绞痛。他知道那个侍卫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却忍不住心里还有希翼,或许楚易更在乎他的性命呢! 燕楚风身子轻颤,双腿一时无法站稳,扑倒在桌子上。长璎扶了他一把:“坐下吧,不会疼太久,很快……”突然住口,眼中神色闪动,不愿再说下去。 燕楚风听出话中之意,勉强笑道:“是么?”顿了顿,蓦然笑起来,悠然道,“我是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所以还是让我多疼一会儿吧。”一句话,仿佛是在开玩笑,说的漫不经心。 长缨蓦然抬首,心里像被重重击了一下。如果他死了,燕皇帝断然不会放过自己,但是如果他活着,那自己就有一线生机。他看得明白,所以宁愿受噬心之苦也硬撑着,只为让她多活片刻。 长缨眼圈红起来,有那么一刻真想把解药给他,走不了也罢了。可是一想到邱匀天心肠又硬起来,无论如何得回去见他,至少回去看看他是生是死。 燕楚风的脸色已转成死灰,而那个侍卫却迟迟没有回来。长璎心里焦急起来。燕楚风内脏已受损如再不施救,就回天乏术了。 长缨心里矛盾之极,却听外面传来厉吼声:“皇上有命将邪教妖女就地正法。”长缨惊骇,瞳孔陡然放大,看向燕楚风。 燕楚风一脸释然,嘴角微微扬起,蓦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大笑起来,有掩饰不住的悲伤。这样也好,以后再不用为这些情义所累,只要一心为他谋天下就好! 神思一晃,猝然倒地,所有支撑他的信念一瞬间烟消云散。 长璎呆住,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燕楚风,他的眼角似有一滴晶亮的珠光缓缓落下。猛然间明白了自己的残忍。赤苜剧毒对燕楚风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真正在意的是他心底那些美好的希翼,他在乎的是这皇室稀缺的亲情。可是自己的一场赌博将他的梦全部摧毁了,皇室真的是无情无义啊。以后生活对他来说就只是生活了吧! 里里外外已围了重重精兵,长璎浑然不觉。侍卫的长剑抵在胸前,长璎抬头,冷眼看了锦衣侍卫一眼,从怀里掏出解药道:“这是解药,你们王爷内脏已受损,让那个无情无义的狗皇帝请个名医来为他好好调理,否则他即使醒过来也是个废人。” 侍卫们听她说是解药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她将解药纳入王爷口中。长璎待解药被燕楚风吞了进去方才闭眼,漠然道:“动手吧。” 瞬息,刀光剑影。血溅了一地! 第十七章:劫后余生 数日后,燕楚风从昏迷中醒来,四肢乏力无比,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醒了?”燕楚风吃力地侧过脸,是楚易,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竟然来看自己。 皇上有命将邪教妖女就地正法。侍卫的那句话跃入燕楚风的记忆里。楚易没有判自己生也没有判自己死,可是那样一句话与判他死有何区别? 燕楚风怔怔看了燕楚易半天,蓦然吐出两个字:“皇上。” 燕楚易一愣,缓缓收敛了笑容,这两个字将他推得何其远。他是在怪自己么?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自己在乎的人,那就只有他和无霜了,自己怎么忍心看他死呢? 燕楚易笃定长璎不会杀燕楚风才会出此下策,他对长璎的感情应该不止于对一个囚犯的感情吧。想不到他没有懂自己的心意,燕楚易长叹一声:“你先休息,我让她再给你检查一下。” 门吱呀一声关上,燕楚风阖上双目,一行清泪沿眼角流下,那个喜爱一身青衣的女子死了么?他朦胧中记得自己倒下,长璎喂了他解药,然后是粘稠的血液溅在自己脸上。他想站起来喝止那些侍卫,他想救长璎,可是自己怎么也睁不开眼,只感觉到眼前一片猩红,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她,死了么? 燕楚风心里突然空洞起来,没有了着落,整个人飘飘忽忽,如同浮在半空,眼皮沉重异常。睡了吧,不要醒来才好。 混沌中,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是楚易回来了么?其实,他并没有怪他,帝王本该如此,否则如何安坐江山? “腹部疼么?” 一个女子的声音。燕楚风心里一惊,头脑清醒了许多。似乎有某种力量驱使,燕楚风吃力得睁开沉重的眼皮,然而视线还是很模糊。那样熟悉的声音,是她么?她怎么不讲话了?再多说几句让他确认一下。 “是不是全身无力,头脑混沌?” 是她,是她的声音,她没有死。燕楚风心里一宽,精神一懈怠,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燕楚风感觉好了许多,至少能挣开眼睛看东西了。他忙不迭在屋里搜寻那个青色的身影,慌乱中发现自己竟赤身裸体浸泡在大木桶里。此刻他才嗅到了从木桶里散发出来的难闻的药味,不禁蹙紧眉头。 “醒了。”门推开,一张清丽的脸闯进他的眼帘。燕楚风本能地往木桶里缩了缩。 长璎微微笑了笑随即又恢复一脸轻愁,她蹲到燕楚风旁边柔声问道:“还疼么?” 燕楚风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张口道:“楚易,没,有杀你?”一出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此沙哑迟钝的声音怎么从自己的嘴里吐出来? 长璎低眉,愧疚道:“你伤的很重,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你治好的。” 燕楚风眉头皱起来,摇了摇头,他不想听这些。他想知道楚易到底拿她怎么样了? 长璎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低声娓娓叙道:“燕皇帝没有杀我,那天我给你喂了解药,也没有再想活下去,心里一横闭上眼等万箭穿心。却听一声惨叫,睁开眼,血溅了一地,那个欲刺穿我咽喉的侍卫右臂已被齐肩斩断,左手捂着断臂强忍着疼痛却不敢喊出声来。我看向门口,皇帝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空空的剑鞘,想来他是用手里的那把剑斩断了那个侍卫的右手。”长璎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隐忍而愤怒,“人命如草芥,连他近身的侍卫他都能如此残忍,那个时候我真宁愿让那个侍卫给杀了。”毕竟她才是燕楚易的敌人。长璎神情飘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次抬头时眼神竟莫名哀怨起来,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她心里慢慢融化,她看着燕楚风,意味深长,蓦然道,“他并非真绝情绝义,他对我说:‘你比我想象中要狠,伤他那么重,你不是让我替他找个名医么,这天下的大夫恐怕没有谁比你更有名了吧。’你看,他为你留了我一条性命,他终究还是更重视你的性命呢。”长璎凄然一笑,“你比我幸运啊,燕皇帝尚能如此对你……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累赘而已。” 两行泪水长划落下,长璎脸色苍白,心口剧烈疼痛起来,像被谁深深捅了一剑,嘴角咬出淡淡的血痕。这一场赌博她是真的输得彻底,她没有能毁灭燕楚风的梦却活生生地证明了自己的可怜,她就像一根羽毛,可有可无,从主人身上脱落了便四处飘零,还有人记得她的存在么? 燕楚风凝视着她,心中怜惜,想出言安尉,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一切她应该比自己看得更清楚,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谎言可以用来安慰呢? “大概还要半个时辰。”长璎收敛了情绪,拿了手边的篮子,将一些干草药放进木桶,“这几****尽量少说话,有利于声带恢复,至于内伤需慢慢调理,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留下病根。”长璎脸上仍有淡淡的泪痕,双目没有一丝神采,只低着头叮嘱燕楚风。 燕楚风点了点头。长璎看了他一眼走出房间。 燕楚易从王爷府回来直接去了迎风阁,最近一段时间他的饮食起居都在迎风阁,连书房里常看的书都搬去了那里。苏子妤虽然得了专宠,却不恃宠而骄,依旧温和谦逊。见燕楚易从王爷府回来后神情郁郁,便在心里揣测可能是八王爷情况不好。苏子妤走近燕楚易,柔声问道:“八王爷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燕楚易语气淡然。 “那皇上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 燕楚易看一眼苏子妤,神色缓和道:“我是在想邱匀天真不简单,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倒真能沉得住气。” “皇上怎么知道邱匀天一定会救长璎呢?”苏子妤一脸迷茫。 燕楚易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成竹在胸:“就凭长璎集两样绝技于一身,她就必然是邱匀天极为亲近之人,就算他能再培养出第二个长璎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他舍得么?” 苏子妤闻言点了点头,沉吟道:“但皇上不是说邱匀天是无情无义之人么,他又怎会在意长璎?” 燕楚易冷冷一笑:“如果长璎威胁到他的性命那就另当别论了。”一句话,莫测高深。 苏子妤见他神色疲倦,替他除了外衣,伺候他在藤椅上躺下,拿了团扇在一旁轻摇。燕楚易阖上双目,眉宇间英气逼人。外表看似平静,但是苏子妤知道他心里必然挂念着一些事情,就如他夜夜呓语夜半惊醒一样。是什么事情让他那样揪心费神,他不讲,她也不问。 第十八章:伊人入梦来 夜深人静,一轮弯月悬于正空,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却照不亮这深宫内院。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进宫有一百零八天,就有一百零八个夜晚立于窗前,夜夜看那迎风阁外的高墙,怎么看都是条不归路。 苏子妤拉了拉披在肩头的衣物,轻声叹息一声,转身看了看睡在床上的人,俊颜星目,眼角眉梢都是威严气度。若他只是普通人家的男子,能得这样的郎君与她举案齐眉白首到老该是怎样的幸运啊。 苏子妤慢步走到床前,不发出一点声响,凝视着燕楚易的脸,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不能平静,现在你独宠于我,日后又会是谁立于床头像我这般看你? 熟睡的男子眉头猝然皱起,像是内心挣扎的痕迹。苏子妤心里一紧,轻轻抬起左手安抚他皱起的眉头,又该是做恶梦吧? “无霜,无霜。”燕楚易蓦地抓住她的手,苏子妤大吃一惊,回过神来仔细一听,他口里竟然念叨着太后的名讳。以前他的呓语总是迷迷糊糊,声音很小,情绪也不像今晚那么激动,自己从来都没有听清过他到底说些什么。可是今天他怎么直呼太后的名讳呢?可能是梦到太后出什么事了,他本不是守礼之人,直呼太后名讳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况且他和太后年岁相差无几,小时候他应该就是这么叫太后的吧?苏子妤在心里揣测。 燕楚易额头开始冒汗,抓着自己的手也越来越紧,苏子妤只好轻轻摇醒他:“皇上,醒醒,皇上……” “无霜。”是无霜在喊他么?可是她怎么叫自己皇上,她不是一向叫自己楚易的么? “皇上,皇上……” 燕楚易惊醒,已是一身冷汗,抬头一看原来手里紧紧握着的是苏子妤的手,心里顿时失落了很多。 苏子妤拿了绢帕替他拭着额上的冷汗,关切道:“皇上,做恶梦了么?怎么一直喊着太后的名字?” 燕楚易长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别叫皇上,叫我楚易罢。”倘若要在江山和她之间选一个,他只想做她的楚易,决不会让她喊出一声“皇上”。因为只那一声“皇上”就会让他们隔了万水千山,隔了大靺天下,隔了一道永远跨不过的坎。 苏子妤不知其意,心想他真是个不受束缚之人,也难怪他会直呼太后的名字了。 燕楚易下了床,穿上衣服,苏子妤连忙过来帮忙:“天还早,怎不再睡一会儿?” “你睡吧,我出去走走。”言毕,出了屋子。 苏子妤哪还睡得着,燃着灯,就那么一直坐着等他,等到蜡炬成灰,等到黎明破晓,也没有等到他的踪影。 燕楚易出了西苑一直向南走,就算站在她的宫门外心里也会觉得安稳。 夜安静得很,只听到树叶沙沙的声响,月光下斑驳的树影投在地上,黑乎乎的一片一片。花圃里,火红的帝王花开得热烈,久开不败,雌雄异株。诺大的花圃就只栽种了那么一种花,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燕楚易在院子里的一处石凳上坐下,看着紧闭的宫门,心神突然安定下来,不知她睡得是否安稳? 燕楚易抬头看了一眼疏落的星辰,忽见白影晃动。谁?燕楚易连忙隐匿在大树后,动作迅速却不带一丝声响。 那应该是个女子,白衣及地,乌发绸缎般倾泻在腰际,身形姝丽脱俗。 无霜,她也睡不着觉么?燕楚易下意识想朝她走去,思虑间却收了脚步。去说些什么呢?要是自己说的话又让她为难了该怎么办? 燕楚易定了定神,只远远地看着她,黑幕星空下,夏无霜一身白衣泛着淡淡的光晕,精灵般不食人间烟火。 多久没来看她了,没有他的为难,她的生活该容易不少吧? 夏无霜仰头看着夜空,间或便是一声叹息,许久才进了屋子。大门一关,便又隔了屏障几万重,看不见彼此。燕楚易复又坐到石凳上,直到月落日出,宫女太监们出来走动方才离去。 第十九章:相爷病逝 燕楚易一连好多天都没去迎风阁,吃住都在书房,习惯夜深人静时去南苑走走,看看她有没有睡好,仅此而已。 再去迎风阁的时候,苏子妤似乎憔悴了许多,却依旧温婉如故。对燕楚易那晚去了哪里,这么多日又为何不来这里只字不问。燕楚易心中不解,难道她就一点不生妒意,后宫嫔妃不都喜欢争风吃醋么,她怎么一点不闹? “你不问问我这几日去了哪里?”燕楚易忍不住出口问道。 苏子妤摇头,眼泪滑落:“子妤进宫的那刻就明白,子妤的夫君要么是个好夫君,要么是个好帝王,二者不可兼得。皇上要眷顾天下生灵,妻妾三千,必不能做个好夫君,子妤穷尽一生只求能服侍一个好帝王。” 一个纤弱的女子讲出这般大义凛然的话,燕楚易不由动容。他倒宁愿做个好夫君,而他身边的女子却个个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如此贤德的后宫多少帝王求之不得啊。 燕楚易苦笑:“只怕要让你失望啊。” 苏子妤愕然:“天下安定,百姓衣食富足,朝野上下一片升平,皇上您做得还不够好么?” 看来,他还能算得上是个明君,燕楚易讪笑起来。踱到窗前,背手而立。从他当了这个皇帝就没有一天是在做自己。 苏子妤看着燕楚易背影,心底的悲凉渐渐涌起。高处不胜寒,他会觉得累么?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燕楚易看着窗外,苏子妤注视着燕楚易,房间里安静异常。恍惚间,汝海闯了进来。他办事向来谨慎,如此慌张实属罕见。燕楚易不由蹙眉,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皇上,宰相爷,他……病逝了。” “什么?”燕楚易震惊不已,“前两天还好好的……” “相府的人说,宰相爷是突发病症死的,前后不过几个时辰……”汝海喘了口气劝道,“皇上,相爷年事已高,您别太伤神。” 燕楚易一言不发,眉头愈锁愈深,转身出了迎风阁,箭步如飞。苏子妤恍然不知所措,她是不是该随皇上一道去?宰相爷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群臣无法比及,皇上得知他病逝尚且如此焦急,她总不能坐视宫中。思虑间,苏子妤快步跟上燕楚易。 燕楚易心里焦急万分,这个时候她怕是已经知道了,不由又加快了脚步。一路来到慕央宫,慕央宫已乱成一团,夏无霜昏死过去,想来是被着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坏了,宫女们正手忙脚乱地扶她坐下。 燕楚易斥退宫女,把她抱到床上:“快宣太医。” 夏无霜本来身子就弱,一直以来郁结在心,现在又被这噩耗所惊,不啻于晴天霹雳,自然会支持不住。 燕楚易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慌乱不已。这阵子她一定受了很多苦,自己还那么狠心不来看她。深宫寂寥多是非……这一辈子她要怎么熬过去?像以前一样,夜夜不安睡? 夏无霜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就算睡着了她内心依然无法平静啊!燕楚易静静看着她,突然意识到那个爱哭爱笑喜欢跟在他后面四处跑的小女孩其实早已经死去了,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们就一起死掉了。 泪落而下,燕楚易握紧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苏子妤进门,蓦然看到这一幕,不由心惊。皇上是喜欢她的吧,毕竟他们曾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太后她还那么年轻,他们的过去没有自己的一丝痕迹。她本以为皇上如此焦急紧张是因为相爷,没想到一切只是因为担心她。 三朝贤相,功高盖主,在他心里竟不及一个女子重要。苏子妤低眉垂泪,自己在他生命里有二十年的空白,即使自己耗尽一生恐怕也无法融进他的生命了。 默然走出房间,秋叶飘零,飞舞着破碎的梦。 “无霜,无霜……”燕楚易握着夏无霜的手低呼,仿佛天地间就只有躺在他眼前的那人。 “皇上,太医来了。”汝海低声禀报。 两位太医低头跪拜,口呼万岁。 燕楚易看了他们一眼,厉声道:“太后要有一点闪失你们就等着掉脑袋!” 两位御医均是一哆嗦,慌忙起身为太后把脉。 “怎么样?”燕楚易神色紧张。 “回皇上,太后玉体虚弱,体温偏低,心律也有些紊乱,乃是积郁成疾。臣可以用药材为太后调理,只是……”太医面色犹豫。 “只是什么?” “恕臣直言,太后忧国忧民,乃是心病,如不减轻负荷,开畅心胸,早晚会酿成大病。” 燕楚易神色一凛,挥手道:“下去为太后准备汤药。” 太医缓步退出。 燕楚易眉间的神色渐渐凝重。这个太后的位置便是你的负荷你的心病吧! “皇上,八王爷派人来请您移驾相府。”汝海上前轻声禀报。 “去跟他说,有他在就行了,朕走不开。” 汝海愣了一下,进言道:“可是,历代夏相逝世君王都会亲临相府以示抚恤,这恐怕……” 燕楚易眼神一冷,厉声道:“叫你去你就去,朕不顾活人难道去顾一个死人么?” “是。”汝海不敢多言,轻声退出房间。 燕楚易注视着夏无霜苍白的脸,嘴角划过一丝苦笑。无霜,你看我这个皇帝做得也和你一样不容易呢! 心里骤然对一切厌倦起来,燕楚易伸手抚过无霜的乌发。你说过没有人会放过我们,只有我能放过你,我放过你了,可是你为何又不放过自己? 宫女太监们都退在门外,房里只有燕楚易一人,静静地守着夏无霜,没有人敢去打扰他,直到苏子妤过来。 “皇上,淑妃娘娘来了。”汝海小心翼翼禀报。 燕楚易放开无霜的手,起身看着苏子妤,缓缓道:“子妤,有事么?” 子妤没有出声,八王爷刚刚找过她,让她劝皇上务必去一下相府。八王爷对自己说:“你是皇上最宠的妃子,他可能会听你的。”不错,她的确是皇上最宠的妃子但却不是皇上最宠的女人,她又怎能劝得动他? “子妤?”燕楚易眉头皱起,有些不耐烦。 苏子妤回过神来,即使劝不动她还是要试一试,否则枉为后妃。 苏子妤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夏无霜,柔声问道:“皇上,太后娘娘好点了么?” 燕楚易转过身,满是爱怜注视着夏无霜,叹息道:“朕说不准。” “皇上,子妤守着太后娘娘,请您务必去一下相府……” 楚易脸色骤然一变,冷笑道:“八王爷找帮手找到你头上了?” “皇上。”苏子妤提高音量,大着胆子道,“就算八王爷不找子妤,子妤也会这么做。历朝历代,凡夏相逝世君王都会亲临相府,这已是不成文的祖制,皇上您破不得。” 燕楚易冷冷一笑:“既然是不成文的规制,朕又为何破不得?” 苏子妤沉吟片刻,劝道:“历代宰相皆衷心为国,一心为天子辅佐天下,夏桓宰相身侍三代君王,更是劳苦功高。宰相乃百官之首,德高望重,皇上尚如此待他,日后又会如何对待其他臣子?皇上此举不是叫满朝文武寒心么?” 燕楚易面色一寒,微怒道:“我大靺江山有一半是他夏氏的,夏相精忠难道还要邀赏么?” “皇上。”苏子妤声音低柔下来,突然胆子大了许多,继续道,“您去相府,面上是抚恤相爷一家,实际是安定文武百官的心,请皇上三思。就算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您也应该到场,太后娘娘如果此刻醒来她也会回相府,皇上,您难道不随她去么?” 燕楚易似乎有些动摇,沉吟片刻,挥手道:“好了,你去一趟相府,传朕意旨,命夏桓之子夏闽上任宰相。” “皇上……” 苏子妤还欲再言,燕楚易蹙眉打断她:“朕不想听了,下去。” 苏子妤无奈,只得退出。 燕楚易长叹一声,这些治国道理他怎会不知,只是他不想再这样处处受绊了,这个皇位不要也罢! 第二十章:何处是归路 夏无霜一连昏睡了两天,醒来后更是悲恸不已,整日以泪洗面。她自小入宫,二十多年来未能尽到半分孝道,连夏桓去世,她都没能送他一程。 “无霜,吃一点东西吧。”几天来,燕楚易寸步不离守在夏无霜床边,看她面容憔悴的样子,心痛不已。 无霜摇摇头,侧身背对楚易,泪湿枕巾。她如何能吃得下? “无霜……”燕楚易轻喊一声。 屋里寂然无声,错金的大鼎里焚着熏香,淡白轻烟如缕。 天色渐渐暗下来,宫女进来掌了灯又悄然退出。烛影摇曳,墙壁上晃动着斑驳的灰影。 “八王爷到。”一声通报打破了死灰般的沉寂。门轻轻打开,燕楚风缓步走进房间。 空气又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开口讲话。 燕楚风叹息一声走到燕楚易身旁,低声问道:“无霜好点了么?” 夏无霜闻言转过身,犹带泪光,慢慢坐起来,面容惨淡:“王爷,我好多了,您坐吧。” 燕楚风看了一眼搁在一旁的饭菜,对着门外吩咐道:“把饭菜热一下。” 宫女进来把饭菜撤了下去。 燕楚风瞧着楚易,笑道:“都还没吃吧?我也饿的难受。”又对夏无霜道,“霜儿,你不会怪我在这里蹭饭吧。” 夏无霜勉强一笑,披了件衣服下床,燕楚风连忙扶她在凳子上坐下。夏无霜心里猜测燕楚风过来必然有重要的事,楚易一连几天守在慕央宫,怕是荒废了朝政引起了百官不满。然而他此刻没有提,自己也不好先问。 宫女们把菜一道一道端上桌,夏无霜不好背了八王爷的面子,拿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燕楚易见她吃了东西,脸色也渐渐舒展开来。 燕楚风斜睨一眼燕楚易,微微笑道:“楚易,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几天下来有好多政事等着你处理。你看无霜现在也开始吃东西了,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燕楚易眉头轻轻皱起,生出一丝反感,冷漠道:“我放不下心。” “楚易,你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么?” 燕楚易冷笑,目光落到燕楚风脸上,讥诮道:“不就是一些人嫌日子太安稳,蠢蠢欲动想策动罢朝么?” 夏无霜闻言,蓦然睁大双眼,震惊不已。朝中竟发生那么大的事!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罢朝可不是小事,如不好好安抚及有可能导致群臣叛乱,江山不保。 燕楚风见楚易说得漫不经心,不由蹙眉:“你知道?你知道还……”声音低落下去,叹息一声,“若不是宰相极力压制,朝纲早就乱了。” 燕楚易握起瓷杯,审视着上面的花纹,双眸平静如水:“乱就乱吧,谁要这个位置我就给他。” “楚易。”燕楚风陡然提高了音量,沉默片刻,语重心长道,“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先祖打下的江山怎么可以断送在我们手里?” 燕楚易放下瓷杯,看向燕楚风,微微一笑,隐待讥讽:“你放心,是断送在我手里而不是我们,千秋万代之后,在后人口中你依旧是个贤王。” 燕楚风眸光瞬息万变,脸上隐隐有痛苦无奈的神色,沉吟道:“我不在乎那一世英名,也不需要名留青史。如果你能做个明君保我燕夏江山固若金汤,我纵然留下千秋骂名死个千回万回又有何妨?”顿了一顿,又道,“况且,凭你的才智胆魄,要做到这一点又有何难?” 蓦然一声长笑,燕楚易目光离合,幽幽道:“是啊,要做到这一点又有何难?国富民强,让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让八方蛮夷闻风丧胆不敢来犯,这有何难?朕是大靺天子,可以庇佑大靺天下万千子民,让他们安居乐业,安享太平。然而朕……却什么都没有。朕要一个女人,他们也要指手画脚……”一颗泪,沁出眼角,“嗒”的一声,砸落酒杯,“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名利虚名啊……”他要了有什么用?这天下他唯一想要的,却只能远远看着,看她哭,看她痛,看她挣扎,看她夜不能寐,独立空庭…… 燕楚风动容,良久,缓缓地,低声道:“你是九五至尊,怎会一无所有?天下还有谁的权利比你大?” “是么?”燕楚易蓦然抬头,“我要无霜为吾后,天下人答应么?” “啪”地一声,手中筷子应声落地。无霜心惊,蓦然睁大眼睛看着燕楚易,他怎能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 燕楚风的双手不由颤抖一下,随即恢复镇定。 皇上对太后的爱恋朝野皆知,只是无人道破而已。这次满朝文武借着皇上对夏桓相逝世的轻视大做文章。燕楚易因为夏无霜几日不问政事,表面上是百官不满皇上荒废朝政,实质上是对皇上倾慕太后的行为进行抗议。百官已心生怨言,幸好他们慑于皇上的权威和宰相的压制还不敢正面道破,只要楚易收敛自己的言行,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燕楚风心中百般思绪,瞥一眼燕楚易,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他本想劝燕楚易能放下儿女情长,以社稷江山为重。到头来,他没有说出口,楚易自己倒说破了。楚易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会采取行动了,不得不叫人心寒! 燕楚风镇定了一下心神。其实十几年前他看到那个白玉瓶里的纸条之后就开始担心这一天的到来。担心了十几年,这一天还是来了。这样也好,以后不用再悬着心过日子。 十几年前,楚易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那一天他把白玉瓶埋在梅园黎湖畔,碰巧被燕楚风瞧见。楚易离去后,燕楚风挖出白玉瓶,掏出里面的纸条,赫然四个大字:霜为吾后。燕楚风大惊失色,若将来楚易继承皇位,岂不要酿成大祸?但是放眼众皇子,也只有楚易有君临天下的雄才大略。况且当时父皇独宠楚易,皇位非他莫属。 当时他便开始担心这一天的到来,但仍然心存希翼,希望时间能淡化楚易的感情,或许能避免这场变数。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无法避免。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力劝阻楚易,希望他能顾全大局。 燕楚风目光扫过夏无霜的脸,她的脸色很难看,唇色惨白,眼泪在眼眶打转。燕楚风暗暗叹息,本该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纪,风华正茂,而她却要承受那么多! “楚易。”燕楚风收敛的心神,沉声道,“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当着霜儿的面,我也不避讳了。我知道你对霜儿的感情,但是霜儿是当朝太后,是你的母后,世上哪有儿子娶母亲这种离经叛道的事?违天意乱伦理,为天下人所不齿。你是皇上,如何能做得这种事?” “无霜本不是我母后,哪来的天意,哪来的伦理?我如何娶她不得?”燕楚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燕楚风,眸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天下人眼里,霜儿就是你母后,你若做出有违民意的事来,百姓不会服你,得不了民心早晚会失了天下。你是一国之君,必然有所得有所失,有些东西注定要舍弃,你要权衡轻重啊。” 燕楚易轻哼,面色森冷,眼里闪过寒光,异常坚决道:“这轻重我已经权衡了二十多年了。”顿了一顿,决然道,“你回吧,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就算天下人都食古不化,我也不会退让分毫,你也不必再过问这件事。” 燕楚风了解楚易的性格,不再多言,只是楚易让他不要再过问这件事,难道楚易他……?燕楚风不敢再往下想,低头饮下杯中的酒水,起身告退。 夏无霜慌忙站起,一阵目眩,身体摇摇欲坠。燕楚易连忙扶住她,无霜冷冷看了他一眼,推开他,对燕楚风道:“王爷,我送你到门外。” 燕楚风揣测霜儿定然是有话要与他讲,当下随她走到门外。 “霜儿……” “王爷,你听我说。”无霜扶着凭栏,缓缓道,“霜儿是识大体之人,断不会由着楚易的性子胡来,王爷大可宽心不用再过问此事。” 燕楚风点点头:“我明白,你快回去,这里风大。”他当然明白霜儿的良苦用心,虽说他和楚易感情好,但楚易向来独断,手段狠辣。如果自己一意忤逆楚易,惹怒了他,怕是连这个哥哥楚易也不会放过。 夏无霜回屋,朝燕楚易道:“你走吧。”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空气里散发着绝望的气息,一点一点漫延开来。 燕楚易抬头看着她,眉间神色动了动,缓缓走到门口,淡淡道:“你注意身体。” 第二十一章:君心绝 天很黑,没有星辰,丝丝凉风吹过,更添寒意。 燕楚易抬头看向头顶飘渺的夜空,漆黑如墨。如果他放手她依然痛苦的话,不如让他陪她,这辈子注定谁也放不过谁! 浓重的夜色掩盖了沿路的风景,宫女们提了琉璃灯在前面引路,细碎的脚步声踏在石板上,燕楚易不急不慢朝着迎风阁的方向走。汝海偷偷瞥了他一眼,心悬得更高,他是越来越难以捉摸皇上的心思了,指不定哪天掉了脑袋还弄不清是怎么死的!太后惹他不开心,若换了以前,皇上应该一宿闷在书房才对,哪有心思顾念别的妃子。 离迎风阁还有百步之遥,燕楚易蓦地住了脚步。汝海一惊,猛然收回心思,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原来是妤淑妃正轻倚栏杆半仰着头望着夜空。汝海纳闷,今儿晚上没有明月也没有星辰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淑妃娘娘竟看得那么入神,连皇上来了都没察觉。 汝海正欲出声通报,燕楚易扬手制止了他。汝海只得随皇上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毫无察觉的妤淑妃。妤淑妃披了一件白底银边的轻薄披风侧对着他们,那背影,那神情竟与太后娘娘有几分相似。汝海顿时明白皇上不让他打扰妤淑妃的原因,怕是把淑妃当成太后娘娘了。 燕楚易放轻步子走上前,从后面轻轻环住苏子妤。苏子妤惊觉,正要挣扎,燕楚易靠着她耳边细语道:“是我,别讲话……别讲话……就这样……”声音渐渐低落,风过无痕。 苏子妤听出是皇上的声音,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他的脸靠在她肩上,呼吸萦绕在她耳边,那样的缱绻依恋浓情厚意让她一阵恍惚。她一定是做梦了,可是抱着她的那一双手那样有力那样真实的存在着,苏子妤忍不住轻轻低唤:“皇上。”她想知道这是不是梦。短短的两个字,轻轻的一声低唤便唤醒了他的梦,也唤醒了她的梦。燕楚易头脑一震,放开怀里的苏子妤,心中彷徨失落,缓缓转身步入房间。 “皇上。”苏子妤跟着进门,低声轻唤。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到你这里来么?” 苏子妤摇头:“子妤不知。” “因为你与世无争。”燕楚易双目无神,声音低不可闻,“和她很像。” 苏子妤低眉,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睫毛上。原来如此,自己竟一点没入他的心,只做了别人的影子。 琉璃宫灯高高悬着,发出微弱的盈盈亮光,夜色似乎越来越浓了。 “皇上。”苏子妤抬起泪眼,低声道,“子妤愿意永远做她的影子。” “为何?”燕楚易淡淡问道。 苏子妤深深看他一眼,沉吟道:“大靺不可以没有太后,更不可以没有皇上,却可以没有子妤。” “什么意思?”燕楚易抬头。 苏子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泣道:“天下人都看着太后,看着皇上,所以太后只能是太后,皇上也只能是皇上。没有人看着子妤,所以子妤做什么都可以……子妤,愿意一辈子做别人的影子。”眼泪汹涌而下,苏子妤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她在求燕楚易,求她爱的人把她当成影子,她愿意做别人的影子,一辈子! 燕楚易苦笑:“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们一个个就都这样,他日我若昭告天下册封无霜为皇后,你们怕是要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了。” 什么?苏子妤惊惧不已,直直地愣在那里,忘记了磕头。他要立太后为皇后?皇上痴恋太后已经难以启齿,他竟然还要做这种有悖伦理之事,难道真要弄得众叛亲离天下斥之么? “皇上,万万不可……” “我知道。”燕楚易说得淡然,“大道理听多了,你也不用再说了。起来吧,额头都磕破了,让下人替你擦点药膏。”燕楚易走向床榻。或许在别人眼里,江山社稷重于一切,但是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无霜更重要了。所以他愿意用帝位用天下作代价,只求与她此生共白头。 苏子妤跪地不起,一双眼睛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皇上……” “子妤。”燕楚易声音陡然提高。苏子妤轻轻一颤,直直看着燕楚易的眼睛,眼里没有半点惧色,似将生死置之度外。 燕楚易蓦地大笑起来:“你这股韧劲也和她很像。”只是无霜拗起来的时候也是软的,睁着一双眼睛直流眼泪,生生砸进他心里,很疼,很疼! “起来吧,不要跟我耗,我的耐心没了你们也没戏唱了。”燕楚易伸了个懒腰躺到床上,神色倦怠。 苏子妤蓦然睁大眼,皇上是在暗示她会取她性命么? 一宿无眠,夜风呜鸣,凉彻心扉。 第二十二章:隔世清颜 此后一连几日,燕楚易吃住都在书房,汝海知道皇上心绪凌乱也不敢多打扰。 一日清早天气大好,秋阳高照,风高气爽。昨夜寥无星辰,本以为第二天是个坏天,不料天气明媚如此。 燕楚易喊了汝海:“跟我说说这几****知道的情况。” “是。”汝海立于案旁,“文武百官虽然多有怨言……” “直接说无霜那边的状况。”燕楚易不耐烦地打断她。 汝海一愣,抬头看了皇上一眼,他本想挑重点的先说,看来皇上最关心还是太后。汝海心里思虑着,嘴上已经开始禀报:“太后还和以前一样,精神郁郁,药是按时吃了,只怕也是治标不治本。” “嗯。”燕楚易不由蹙眉,沉吟道,“那就去慕央宫走走。” 澄净的日影透过纱窗,淡淡地映在夏无霜脸上。她静静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甜汤糕点,兀自出神。 “怎么不吃?”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夏无霜循声望去,燕楚易立于门口,笑容明媚,阳光洒满全身,双眸明朗若珍珠。夏无霜一阵恍惚,仿佛看见昔日那个张扬不羁的俊逸少年,不由舒眉轻笑起来。 燕楚易愕然,看着夏无霜清颜淡笑,恍若隔世。这样动情地笑,多少年没见过了。 心情豁然舒畅,燕楚易举步进屋,对一旁的宫女畅然道:“给我也来一碗红枣莲子汤。” “是。”宫女应声离去。 夏无霜渐渐收敛了笑意,目光紧紧盯着暗红色的甜汤,一言不发,怕一出口扰了这难得的祥和气氛。 片刻,温热的甜汤送来,燕楚易熟稔地将红枣一颗颗挑到无霜碗里,仿佛每天他都做着这样的事。 夏无霜慢慢拿起筷子,将红枣缓缓放入口中。她从没对他说过自己喜欢吃红枣,可是幼时他就细心地发现自己的喜好,一直记到现在。枣入口中,甘甜清冽。她不能讲话,怕一出口又是社稷天下,又是母慈子孝。她能做的就是默然不语,将他放入碗里的红枣一颗一颗吃下,眼泪无声落入碗中,苦涩难耐。 “你哭了。”楚易抬起她的下巴,替她擦去眼泪。这一刻没有争执,没有怨恨,然而苦涩无奈如同井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上涌。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那样她死也不会当皇后,更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燕楚易见无霜泪如雨下,心里针刺般疼痛起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哭了,以后都不要哭了。” “楚易。”无霜抬起脸,清晰地两道泪痕反射着冷冷的光,“你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解脱呢?” “只要你愿意,便可以放下重重枷锁,快意地过生活,不要管外人怎么看。” “真的可以不管外人怎么看么?”无霜凝视着燕楚易的脸,眼睛里是望不穿的迷茫。 “可以!” 是么?夏无霜缓缓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不……不可以的,千千万万的人都在看着,怎么能不管?怎么能不管呢?” “无霜,你为什么总要想那么多?顾此失彼,怎么会开心?”燕楚易双手握紧无霜的肩膀,不住地摇晃,似乎这样才能唤醒她。 无霜漠然,双目噙满泪水,晶莹若繁星。是啊,她为什么总要想那么多,顾此失彼?或许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本就是江山社稷,谁让她生于帝王家?是她奢求太多了。 夏无霜蓦然抬首:“你说的对。”缓缓推开楚易的手,擦干泪水,“是我太贪心了,以后……你我各司其位。” 燕楚易哑然失笑,他又错了。他以为她能放开,他以为她会选择他,没想到他身边的女人竟一个一个都比他有雄心有抱负。 “好,好……”燕楚易怆然若失,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夏无霜见他神情悲恸,心中不忍。 燕楚易的目光落到夏无霜脸上,双眸幽深如潭,渐渐凝聚起凛冽的寒光,直直射在夏无霜脸上。夏无霜不由后退一步,那目光如同利剑一样剜进她心里。忽然,燕楚易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恶狠狠盯着她,话从牙缝里逼出:“我是天子,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谁也阻止不了!”言毕,甩袖离去。 夏无霜仿佛失了魂一样,久久立在那里,脑中虚空一片。直到紫云走过来将她唤醒,眼中才有了一丝悲伤绝望的气息。 一连多日夏无霜心中恍惚不安,日渐消瘦起来,面容上也没有了神采。紫云心中焦急,恳求道:“太后,今日天气不错,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夏无霜摆摆手,定定看着屋外,口中喃喃道:“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了……那么安静……” “太后,什么事也没发生,您不要胡思乱想。” “但愿如此。”夏无霜低低道。 “太后,奴婢扶您起来出去走走。” 夏无霜任由紫云扶着出了房间。院中大片的帝王花开的热烈,鲜亮的色泽灼伤了她的眼。那么大的花圃,就只栽种了那么一种花。 紫云见太后娘娘紧紧盯着那一片花圃,眼中流出浓浓的悲伤,忍不住轻声说道:“娘娘,已经入秋了,您那么爱梅花,不如让花匠把这里的帝王花全换成梅花,等冬天开花了,一出门就能看见,娘娘,您说好不好?” 夏无霜悲伤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泽,然而只是片刻,眼神又回复一片空茫,口中喃喃道:“要全毁了么?一定要这样才能跟随自己的心意?” 她的眸光愈加的悲伤和黯淡,眉头也微微蹙起,仿佛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良久她的唇边忽然露出一丝悲怆凄绝的笑意,低声道:“不,就种它,帝王花,花开不败,这才是帝王家该种的花。” 她转过身,缓缓地往外走,眼角蓦然落下一颗晶莹的泪,无声地消散在空气里。 帝王花,花开不败,然而雌雄异株! 秋水长天,浩然的天空一片澄明,偶尔可见大雁飞过。 信步走到西苑,夏无霜看着远方兀自出神,身后忽然传来爽朗的大笑声:“天气可真不错,难得见你出来。” 夏无霜回身,燕楚易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神色忽然变了变,渐渐收敛了笑容,低声道:“瘦了很多。” 夏无霜垂目,解释道:“胃口不太好。” 燕楚易抬头望天,深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无霜,还记得小时候我曾想带你出宫,父皇没有同意。不如过两天我们出去走走,看看大靺的江山到底长什么样,可好?” 夏无霜微微抬头,心境豁然明亮起来,仿佛眼前便是那外面的世界,没有高墙深院,没有束缚羁绊…… 正犹豫不决,远处一人大步而来,似是军中将士,神情急切,满面尘埃。汝海上前与他讲了几句,手里多了封密封的信件,匆匆回到燕楚易身旁:“皇上,北疆八百里加急密报。” 燕楚易拆了信件,草草浏览了一下,神色不见任何变化。夏无霜忍不住询问:“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身体不好,别为这些操心了。以前我答应过要带你出宫,那个诺言一直没有兑现,明天我们一起出宫好不好?” 夏无霜心中狐疑,却还是点头道:“好。” 第二十三章:地下陵宫 “下车吧,我们在这里歇脚。”马车停在一处荒僻的郊外,燕楚易下车,伸手扶夏无霜。 “这是哪里?天色还早呢。”夏无霜疑惑道。 “这是父皇生前为母后建的地下陵宫,但是母后薨逝后葬在了皇陵,这里一直空置着。” 夏无霜顺着燕楚易的目光望去,果然有一个突起的小山丘,长满杂草,宛如荒冢。 燕楚易领着夏无霜穿过草丛,入口极其隐秘。沿着玉石阶往下走,大约一盏茶功夫,进了一道石门,眼前豁然开朗。夏无霜不由倒吸一口气。琼浆玉液翡翠杯,玉石床,明珠灯,金丝被,极尽奢华,即使皇宫也没有这般奢靡。 夏凌皇后,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这里的奇珍异宝,瑰丽荣华都是她的。 夏无霜正被眼前的景象怔住,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面前,目光触及燕楚易蓦地绽开笑容,雀跃喊道:“公子。” 燕楚易朝她笑了笑。 夏无霜惊讶地看向燕楚易。不待燕楚易说话,那小姑娘忽地走到夏无霜面前兴奋道:“夫人,阿离给夫人请安。”言毕就要下跪,夏无霜连忙拉住她,不明所以。 小姑娘仰着脸,定定看着夏无霜,痴痴道:“夫人生得真美。” 夏无霜脸一红,依然一头雾水,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楚易笑道:“好了,阿离,扶夫人坐下。” “是,公子。”小丫头满脸笑容,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燕楚易看了看夏无霜,目光深邃:“你在这里住几日,我回去处理一些事情,过几日再出发。” 夏无霜微微一笑,轻轻道:“好。” 燕楚易心系朝政,她总是开心的。这里离都城只有半日的行程,想来朝中还有一些事情他放不下心,回去处理妥当再好不过。 燕楚易叮嘱阿离道:“好好照顾夫人。” “公子放心,阿离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嗯。”燕楚易点点头,对夏无霜道,“这里清净,你也好调理身子。” 目送燕楚易离开,阿离笑容满面询问夏无霜:“夫人饿了吧?阿离去准备吃的。” “不忙。”夏无霜连忙拉住她,“我不饿,你坐下来吧。” 阿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夏无霜旁边坐下。 “你多大了?” “十四岁了。”阿离目不转睛凝视着夏无霜的脸,仿佛看着稀释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夏无霜尴尬地摸了摸脸颊,低声道:“阿离,你怎么老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阿离双手托腮,认真道:“公子那么好看,夫人又那么美,真是天生的般配。” 夏无霜脸上浮起红晕:“阿离,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离吃吃一笑,不以为意。 夏无霜寻思道:“你怎会在这里?” 阿离目光黯淡下来,垂下脑袋,娓娓叙道:“是公子买了阿离,阿离才能活到现在。阿离姓赵,家中有六个兄弟姊妹,生活贫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父亲无奈,先后卖掉三妹和四妹,换得一家人几日的汤水。那一日,父亲准备也将我卖掉,正巧公子路过将我买了下来,给了父亲很多钱。阿离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金子银子。父亲千恩万谢,把我拉到一旁说道:‘我原以为生女娃儿没什么用,没料到你却是咱家的福星,有了那么多钱我们一家几辈子也花不完,你一定要好好服侍这位贵人,父亲卖你也是迫不得已啊。’父亲说完塞给我一锭金子,我死活没要。其实我并不恨父亲,如果卖了我能让一家人活命我愿意。公子买了我之后将我送到了这里。”阿离抬起头,看着夏无霜,感激道,“如果不是公子,阿离说不定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公子是阿离一家的恩人,阿离这辈子也报不了他的大恩大德。”顿了一顿,又道,“以后,夫人也就是阿离的恩人,阿离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夫人。” 夏无霜心中叹息,轻轻抚mo阿离的头发,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两年,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公子将我送到这里之后就没有来过。虽然这里有吃有穿还不用干活,阿离这辈子也没想到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可是阿离一个人很孤单,没有人讲话……很寂寞。”阿离抬起头凝视夏无霜,两年来,她第一次不用孤单一个人面对这珠光碧玉的宫殿。 “阿离。”夏无霜拉住她的手,目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心中怜惜不已。 “现在好了,夫人住在这里,阿离就不会孤单一个人了。”阿离蓦然高兴起来,恳求道,“夫人,您一定要多住几日,好不好?” “好。”夏无霜嫣然一笑。真是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喜怒都在脸上。她应该不知道楚易和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保留了那一份亲切自然,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第二十四章:劫难 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辆华丽贵气的马车驶过,人们纷纷让出道路。在这都城里皇亲贵族多的是,这样大气的排场绝对是侯门贵族,寻常百姓哪敢得罪? 出了都城又行了几日,他们的目的是去茗都,大概还有半个月的行程,不过燕楚易心里清楚恐怕是到不了那里的。 燕楚易掀起帘幕,放眼望去杳无人烟,大道两旁长满了灌木碧草。 “这是到哪儿了?”燕楚易问道。 “回皇上,快到百福镇了。”骑在马背上的侍卫首领李荆答道,忽然听到灌木丛一阵骚动,立即握住腰间长剑,喝道,“停车,保护皇上和娘娘。” 众侍卫纷纷拔剑,坐在车头的汝海慌忙退到车门口,用身挡在燕楚易面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一个接一个从灌木丛跃出,片刻双方便杀成一团。 燕楚易处变不惊,面容上是淡淡的嘲讽,仿佛早料到会有此一劫,下令道:“活捉刺客。” 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黑衣刺客源源不断涌出,前赴后继。燕楚易冷冷一笑,看来那一群老匹夫是要把自己的命也撂上了,他们以为杀了无霜就能万事大吉么? 听到外面一片厮杀声,苏妤掀开帘,大惊失措。混乱的拼杀场面,不时有人利剑穿身倒地而亡,自己的车四周护卫已经围了几圈。苏妤慌忙看一眼燕楚易,十几个侍卫护在他身旁,幸好没有刺客向着他,看来刺客的目的应该是自己。苏妤松了口气,只要他没事就好。 燕楚易冷眼旁观,那么多精兵护卫还对付不了几个刺客? “啊!”忽然一声惊叫。燕楚易循声望去,苏妤已被劫持在刺客手。燕楚易正欲上前解救,几个蒙面人跃到他跟前缠住他。护卫们见皇上有难也无心顾及被劫走的淑妃娘娘,纷纷过来保护皇上。刺客也不想多纠缠,护着劫持苏妤的蒙面人逃离。 “别管我,去救淑妃娘娘。”燕楚易大吼。 “皇上,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想把我们引开趁机对皇上不利。”护卫首领李荆立于一旁纹丝不动,淑妃娘娘可以不救但皇上不能有丝毫差池。 “淑妃娘娘少一根头发就用你的脑袋顶上。”燕楚易目光如炬,怒道,“还不快去!” 荆不敢抗命,带着手下匆匆追赶逃跑的刺客。 燕楚易坐回车内,神情焦虑。那些刺客应该不是宫里的,否则怎么会把妤错当无霜。他们没有当场杀了妤只是想把她当人质给自己留退路,难保逃脱之后不会杀她。他让妤做了无霜的替身,若无霜知道了这件事……燕楚易不由皱眉。 “皇上,您不要担心,淑妃娘娘为人宽厚贤良,上天必会垂怜,娘娘不会有事的。”汝海从旁安慰,李荆已领了众护卫回来。 燕楚易没有看到苏妤,心里已知不妙。汝海看向李荆,焦急道:“淑妃娘娘呢?” “回皇上,淑妃娘娘不知所踪,几个逃脱不了的刺客宁愿自尽而亡也不愿束手就擒,臣等办事不力,请皇上降罪。” 燕楚易目光森冷,不置一语。那一群老匹夫办事也够狠的,不愧是老谋深算。 “回宫。” 荆舒了一口气,想不到他还能留着这条命。 满朝武听说皇上出巡归来,心思各异。以尚权范溢马首是瞻之流,俱是满面愤慨,颇有鱼死网破之架势。御权李凤吉一派则面无波澜,沉着淡定,全然置身事外。宰相夏闽面露忧色,但依旧沉稳如山。 当日收到北疆八百里军情密报,皇上便命内廷大臣商讨对敌大计。黑香一直以来蠢蠢欲动,招兵买马,但因其国土狭小人力不足,大靺从来不把它放在眼里。现在它与西暨交好,定有联合不轨之心,不得不防。况且邪教余孽尚未肃清,北疆灞河流域又是邪教的老巢,如果他们再拉拢璞罗教与之勾结,内忧外患,战事无论如何也不可避免了。 值此危急之际,太后竟不明大义,怂恿皇上出宫游乐,让这些贤良衷臣如何不愤慨。然而令众人不解的是,明明是太后出宫怎变成淑妃被劫了? 金殿之上,大臣肃穆而立,鸦雀无声。燕楚易扫视了群臣一眼朗声大笑起来,众人心惊。 “李凤吉,你说说,淑妃现在身处何处?” “臣不知皇上所问何事。”御权李凤吉向来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殿上官员低声议论,不知皇上是何心思,死寂的大殿一时间热闹起来,几个内廷官员却个个噤声不语,八王爷燕楚风面色镇定。 “皇上。”大殿安静下来,尚权范溢上前一步,躬身道,“臣来回答这个问题。” 燕楚易抬眼,目光冷冷射到范溢脸上,徐徐吟道:“邪教未除,外敌来犯,太后不思政事,蛊惑皇上出宫游乐,此乃祸国之举,德行如此,枉为太后。”顿了片刻,继续道,“范尚权,这些都是你在大殿之上对朕说过的话,朕记得你还以死相谏,朕欣赏你这把硬骨头。你说说,淑妃现在何处?” “臣一把年纪苟活不了几年,今日就是死也要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皇上倾慕太后满朝皆知。”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众人目光齐齐聚向范溢,暗暗为他捏一把汗,他真是把命豁出去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啪啪”耳边传来击掌声,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皇座。燕楚易朗声笑道:“听听,你们得多像范尚权学学,朕喜欢无霜难道你们不知道,硬装出一无所知的样……朕就是喜欢她啊。” “皇上。”八王爷上前一步,皱眉道,“请慎言。” “八王爷。”燕楚易目光射向燕楚风,不怒自威,“这种离经叛道的事能随便说么?朕说得都是实话。” 燕楚风无言以对,暗自摇头叹息。 众人惊骇,武百官不满之色溢于言表,齐齐下跪:“请皇上慎言正行。” “都起来,范尚权你继续说。” 范溢微微抬首:“太后本是贤良淑德之人,怎会在这个时候蛊惑皇上出宫?皇上用心良苦,在此内忧外患之际携太后出宫,武百官必误以为太后失德,祸乱朝政。皇上借机也可以看清楚哪些人对太后不满,但又怕臣等真做出对太后不利的行为伤了太后,不惜用淑妃做顶替,皇上疼爱太后之心可见一斑。” “朕知道骗不了你们这群老匹夫,但朕料到你们会将计就计。” “皇上圣明。臣深知太后贤良,千古难得,但是臣也不愿看到皇上为了她乱了纲常伦理,所以就将计就计劫走太后,却没有料到皇上会用淑妃顶替太后。”范溢直言。 “此事都有哪些人参与了?”燕楚易沉声问道,面色阴冷。 范溢正欲回答,宰相夏闽镇定道:“臣有罪。” 范溢匆匆看一眼夏闽,伏地道:“皇上,相爷并没有参与,此事是臣一人所为。” 夏闽不依不饶:“臣知晓此事,默许了。” 燕楚易蹙眉,无霜是宰相之女,百官向来敬重相爷,事前征求他的意见也在情在理。只是相爷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维护?看来在富贵权利面前,亲情也不值一提了。若自己为无霜败了天下,到那时他们夏家的半壁江山,荣华富贵也就都没了。 燕楚易苦笑,自己还不是一样,只是追寻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臣愿意领死,但求臣之死得以正纲常。”范溢伏地一拜。 燕楚易大怒,拍案而起:“什么纲常,什么人伦,这些浑话以后谁也不要在朕面前提起,否则,朕决不姑息。” 百官悚然心惊。 “皇室言行表率天下,愿皇上谨言慎行,以江山社稷为重。”宰相夏闽伏地劝谏。 百官力挺相爷,纷纷下跪:“愿皇上谨言慎行,以江山社稷为重!”声震大殿。 燕楚易面色生冷,眼神犀利,蓦然起身举步走到大殿央,怒吼道:“朕爱惜无霜,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朕要立她为后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朕就是要通过这件事告诉天下人,即使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朕也不会放弃无霜。” 大殿寂然无声,呼吸可闻。蓦地一声哀呼:“真是红颜祸国啊。”众人抬头,范溢缓缓起身,满目怆然,悲不自胜,转身一头撞向殿大柱。正西将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范溢衣领,虽然救了他一命,但他额头已经撞破,血流不止。 “想血溅大殿么?”燕楚易冷笑,“你们要死要活朕不管,不过范尚权有一句话说错了,这不是红颜祸国,是你们逼得朕不得不这样做。况且这本来就没有错,你们这些国之栋梁硬说它错了,个个要倒要塌能不祸国么?真正祸国的,是你们自己!” 大臣心惊,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范溢,即刻让你的手下护送淑妃回宫,不得有误。”燕楚易言毕旋身走出大殿,群臣跪地恭送,呼声如雷。 半响,百官陆续起身,私相议论,慨叹不已。今日皇上为了一个女如此对待他们,竟说出不管他们的死活这样的话,看来国之动乱不久已! “众位大人,请听老朽一言。”众人纷纷看着宰相夏闽,“皇上年轻气盛,言行不免有缺思量,还望众位大人齐心规劝,全力扶佐,这大靺天下还得要各位大人撑着才行啊。” “相爷。”正北大将军张谷林抱拳一揖,嚷道,“今天的事您也都看到了,皇上哪还听我们的劝,我们辛辛苦苦替他打江山就换来这等待遇,我这个将军不做也罢了。”张古林为人耿直,却是个火爆脾气,刚刚一直忍着没讲话,这会儿一古脑儿都倒了出来。 “将军万万不能说这样泄气的话,先帝待我们如何众位大人心里都清楚得很,我们又怎能置他留下的江山于不顾?况且本朝皇上也称得上是位明主,只是在这件事上失了分寸。这事儿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众位大人不能心急,都回去想想法,今天就这样散了吧,回去也不要多议论,毕竟传到民间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众人听了宰相的话,齐齐应是,三三两两散了回去。 “八王爷请留步。”宰相夏闽疾走两步,缓缓道,“皇上向来待你情厚……” “相爷,皇上虽厚意待我,但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就算先皇在世恐怕也动摇不了,我又奈何?”燕楚风顿了顿,向夏闽作了一个请了手势,俩人并肩齐行。 夏闽久久不语,心里焦灼难安。燕楚风又道:“其实皇上说的并不无道理,喜欢一个女有什么错,只因为他是皇上,天下人都看着他,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禁锢。”燕楚风长声叹息。这也就是他安于做贤王的原因,那个万人瞩目的皇位需要牺牲太多。燕楚风定了定心神继续道:“这件事如果想从皇上那里下功夫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太后了,如果太后不愿依从皇上,那皇上也没有法,皇室的清誉保住了,百官也无话可说,朝纲就乱不了。” 夏闽顿悟,眼里也有了神采,只不过苦的还是他的女儿啊。 “相爷。”燕楚风眼里流露出怜悯之色,“太后年纪轻轻却深明大义,这事也不用太过操心,太后自有分寸。” 夏闽点点头,依然满面愁容,与八王爷道谢别过。 第二十五章:飞扬少年 秋风萧瑟,吹落满庭花。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西苑,玉石小径上落满的花瓣。燕楚风心里寂寥起来,不由叹息一声,加快脚步。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轻笑,爽朗不羁。燕楚风寻声望去,哪里有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走了几步,那笑声又响起来,像是从假山那边传过来的。燕楚风走近几步,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坐在假山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半倚着树干,睁着一双狡黠的眼睛看着自己讪笑。 燕楚风不由奇怪,这宫里的男子除了皇上皇子和一些来往的皇亲国戚就是太监了,看这个少年的言行装束像是个江湖上的小混混,心里暗生戒备。 “你害怕我?”翩翩少年从枝头落下,笑脸依旧。 燕楚风打量他一番,心下赞叹真是少年风liu,爽朗不拘,看着叫人舒心。 少年见燕楚风不讲话,靠近他身边,也学燕楚风的样子上下打量起他来,不时伸手摸摸他的衣服扯扯他的腰带,赞叹道:“不错不错,想不到这人世这般多姿多彩,连衣服都那么多花样,真是没白来。” 燕楚风笑开,这少年真是有趣。片刻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敛去,沉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神采飞扬,随口道:“想进来就进来了。听铁头说皇宫里风景如画,美女如云,要什么有什么,是世人向往之地,我就进来看看喽。的确比外面漂亮,回头我也照着盖一座这样的大院子,享受享受人间乐土,也不枉此行了。” 燕楚风神色微微一变,低沉道:“皇宫禁卫森严,岂是你说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 少年舞弄着手里的枝条,得意地笑起来:“信不信由你。”言毕,轻轻一跃,坐到树枝上,像之前一样半倚树干,一条腿荡在下面不停摇晃。 燕楚风将信将疑,看着少年飞扬的笑意,沉吟道:“你从哪里来的?” “古冥山,听过没?”少年靠着树干上,双眸微眯,“不过你也去不了那里,我师傅可不愿意见你们这些外人。”少年幽幽叹息一声,仿佛记起来很遥远的事情,语气里竟有一些伤感。 燕楚风面色一凝,低声喝道:“扯谎!古冥乃传说中的幻境,你如何到得了那里?”言毕纵身朝少年掠去,少年似乎浑然不觉, 依然悠闲自在晃着腿,只听“哎呀”一声,已被燕楚风抓着落回地面。 “说,你到底是谁?”燕楚风厉声问道。 少年眼里并无半分惧色,唇边的笑意竟隐约有一些讥讽,抱怨:“你这人脾气还真大。”一双眼睛不住瞅着四处景物,心不在焉道,“师傅让我下山我便下山,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师傅,奈何师命难为啊。”少年有模有样的叹息。 燕楚风眼中的疑虑更重,淡淡道:“跟我回府。”此人身份可疑,带回府中也能调查清楚。若让他留在宫里胡闹,早晚会丢了性命,自己这样做也算是救他一命。 “回你家?”少年惊异,“铁头三木他们还在外面等我……” 不等他说完,燕楚风已经拎着他往前走。 “放开,我自己会走。”少年挣脱燕楚风的手,慢慢吞吞走在前面,一派逍遥自在。 “你叫什么名字?” “沈一世,好听不?师傅给我取的名字!”少年心悦道。 “一世?”燕楚风低声念了一遍。 “不好听么?”少年突然转过身,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眼神深邃而忧伤,黯然道,“师傅平时总喊我世儿,在我睡着的时候却喊我一世,坐在我床边,一遍一遍念叨这个名字。她以为我睡着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流进我的嘴里,那么苦。” 燕楚风审视面前的少年,突然觉得他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顽劣,看似对什么事都无知无觉满不在乎,其实还有他在意的人,在意的事,他的心里应该藏了很多事。 “哈哈,感动吧?”少年忽然大笑起来,狡黠道,“我编故事的本事可是独步武林,天下无敌,比我的一身绝学还厉害。”说完还比划了几个姿势。 燕楚风微微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竟被一个小毛孩糊弄了。 一路上,沈一世絮叨不停,似乎被禁锢了几生几世一般终于有了破堤的缺口。燕楚风听他胡扯只是偶尔一笑并不答话。 “哇。”到了王府,沈一世突然惊叫起来,“真漂亮,比皇宫差不了多少嘛。” 燕楚风不语,将他带到后院一间屋子:“你住这儿。” 沈一世挑剔地看着屋子,一会儿用手摸摸,一会儿用脚踢踢,走到桌边拿起杯子看了看,嚷道:“这个还不错!”片刻,转过身对着燕楚风道,“屋子太脏了。” “我会叫人来打扫。”演出风举步走出房间,“你在这里,别四处乱跑。” 沈一世本想追出去抗议,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侍卫,拔刀挡住他的去路。 “大伯,大伯,别走啊。”沈一世随口乱叫,见燕楚风不理会,只得憋着气,恨恨道,“算你狠。”眼珠一转,又奸诈地笑起来。 燕楚风回了书房,那少年真是天真烂漫,而自己走到何处都是愁。愁国事,愁家事。思虑间一个青色的身影毫无预兆得跳入他的脑海。她,算是国事还是家事? 门轻轻推开,一个清丽的身影走进来,面容淡定,看不出喜怒哀愁,似乎在她面前挡着一堵墙,无法跨越。 燕楚风起身,脸上是从容的笑意,但那只是一个脸部的动作,无法在心里留下痕迹,那样的笑,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 “这几日过得可好?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燕楚风询问。 长璎目光从燕楚风脸上扫过,淡淡一笑,缥缈如烟,缓缓走到案旁,倒了一杯水送至燕楚风面前。 一举一动都落在燕楚风眼里,那只是一杯清水,温热,散发着湿湿的雾气。 “怎么?怕我下毒?”苛刻的语气,长璎挑眉。 燕楚风接过酒杯,一饮而下。 长璎的目光一瞬间柔和起来,她若真下了毒,这一刻他便万劫不复了。这样一个人,实在不该身在这里。 “我到这里多久了?”长璎临窗而立,淡淡的月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从她身上发出来的一样,光洁无瑕。 “快半年了吧。” “是啊,好久了。”这样一句话,让人听了身心疲惫,“久得都快忘了身在何处。” “你……你想回去看看他么?”慢慢地,燕楚风问了一句。 长璎转过身,目光放到燕楚风身上,瞬间又飘忽到好远的地方:“无论如何,我是要回去的,看他一眼也好。”停顿了片刻,“之前有太多的理由,我必须回去,回到他身边。长那么大,我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可是时间久了,那些理由似乎并不是什么理由,原来没有他,我一样可以活着,一样可以有花不完的铜板,吃不完的馒头。所有的理由都破碎了,只是那个念头却始终存在。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看看他,至少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声音渐渐淡下去,最后两个字似乎并没有说出口。 白玉的面具,玉雕的下巴。那面具之后到底有怎样一张脸? 伯,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信任过我吧。 这天下没有人能害我,除了我的娃儿。这一句话便是永远打不开的结。 “我答应你,会让你回去。”蓦地,燕楚风说了一句。 长璎豁然看向燕楚风,良久,淡淡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和那个燕皇帝差太远。” “呵呵。”燕楚风笑起来,看得出来这笑发自内心,脸上一片骄傲祥和,“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帝王之尊?” 长璎叹息,千百年来,帝王皇族恐怕没有他这样的兄弟。千百年后,世人又该怎样评说这位王爷?一代贤王抑或是软弱无为? 窗外传来沉重紊乱的脚步声。燕楚风和长璎不由齐齐看向门口。 “王爷。”一名锦衣侍卫跪倒,神色匆匆。 “何事?”燕楚风面色不惊。 “属下无能,住后院的那个少年逃走了,请王爷恕罪。” 燕楚风微微一笑,果然少年才俊,自己暗地里派了那么多精兵侍卫守在那里竟被他逃脱了,看来他说自己一身绝学所言不虚。 “还有……还有……”侍卫言语闪烁,吞吞吐吐。 “有话就说。” “那个屋子里能拿走的东西,他一件未留。”侍卫一口气说完。 “哈哈。”燕楚风大笑,“这才是他的性情,好一个率性少年郎。” 侍卫不明白为何王爷如此开怀,这又不是件光彩的事,王爷不但没生气反而对那个少年赞叹不已。 “你下去吧。”燕楚风挥了挥手,侍卫应声退下。燕楚风收敛了笑容,目光看向坐于案前的长璎。这个如烟的女子心绪已不知飘在何方,仿佛刚刚她没有在这间屋里。她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女子,心里只装得下她所念的人所念的事。 第二十六章:一夜春风醉 诺大的地下皇陵只有夏无霜和阿离两人,显得有些寂寥。壁上的琉璃座上镶着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散发出袅袅绯光艳忙。富丽堂皇的摆设更显得华光四溢。 楚易一去就是两天,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夏无霜呆坐在案旁,心中惶惶不安。 “轰隆”一声巨响,夏无霜神魂惊回体内,抬头看向出口。 玉石阶上,燕楚易踏步而来,锦衣玉带,贵气天成。 “楚易。”夏无霜起身,面容焦急。 “无霜,这几日过的可好?”燕楚易凝视着她的面容,双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幸好被劫走的不是她。 夏无霜胡乱点点头,急迫道:“宫中的事情处理的如何?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燕楚易手指滑过她的发丝,安慰道:“你就爱胡思乱想,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连你父亲的能力你也信不过?” 夏无霜宽心,缓缓坐下。 阿离端了晚膳过来,乍见燕楚易,双目闪出光芒,喜道:“公子,你可来了。夫人这两日时时惦记着你呢……” “阿离。”夏无霜急忙喊住她,这丫头就会一厢情愿地乱想。 燕楚易笑容欢畅,温和道:“坐下来一起吃饭。” “是,公子。”阿离轻快道。 阿离心中以为燕楚易和夏无霜是夫妻,吃过饭便一头钻进自己的侧室。 主卧室中,夏无霜有些尴尬地朝燕楚易笑了笑:“阿离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今晚……” “你睡吧,不要管我。”燕楚易起身欲走。 “你去哪里?”夏无霜喊住他。虽说陵宫密室众多,但多是存放金银珠宝,一时间哪里能腾出房间来?即使有空置的屋子也得打扫后方能住人。夏无霜看了一眼玉石床,低声道:“石床很大,就将就一下,明日我们就回宫吧,也省的再添麻烦。”过了这两个提心吊胆的日子,她是再也没有心思出去游乐了。 燕楚易微微思虑:“也好。”等他立了无霜为后,不是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带她出巡了? 夜明珠发出层层珠光,照的室中一片绯光艳芒。夏无霜蜷缩着身子躺在里面,心中惴惴不安,一动不敢动。燕楚易侧着身子,凝视着她纤弱的背影,水藻般的长发散落在石床上,淡淡馨香萦绕鼻端。燕楚易心中一动,轻轻抚mo上她的乌发,发丝在指尖蜿蜒流淌,宛如墨玉。 夏无霜感觉到身侧的动静,心中忽然紧张起来。蓦然,一只手臂轻轻环住腰际,夏无霜微微挣扎,低沉的絮语从耳边传来:“让我抱着你……”温存的语气瞬间融化了她的心,于是安静下来,任他从后面轻轻抱着自己。闭上眼,汲取他的气息,他手臂的温度。 相依一宿,总也舍不得睡去。早上迷迷糊糊中睁开眼,身侧的男子已经不在。怅然若失,不免又自责起来,自己不该如此贪恋红尘俗世。 离去之时,阿离万分不舍,央求着夏无霜带她离开。 这么简单的丫头怎么在皇宫那样龙潭虎穴的地方生活下去?夏无霜无奈,只得答应她时常过来看看。若换了是自己,倒宁愿这样清静地过一辈子。 傍晚时分到了宫中,听闻这几日宫中的大小事情,夏无霜悔恨交加。想不到自己的一念之错竟牵扯出那么多事情,若朝中真有个差池,自己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幸好子妤已经安然回宫。 一连几日,八王爷以及一些德高望重的朝中元老轮番向她请安,不时有意无意暗示她的身份。夏无霜心力憔悴,突然间很想逃避,很想抛下一切,随心所欲的过生活。然而这样的念头只存活片刻便被深深的罪恶感扼杀了。 慕央宫,灯摇影动。一抹皎暇似月的身影立于窗前,明月披肩,烟笼蛾眉。没有由来的,整个屋子似乎都笼罩着淡淡的郁郁之气,仿佛只要站在这里,心里便沉甸甸起来。 无霜双眸望着窗外,心里凌乱不堪。这一辈子,这一生,她的心恐怕再也不会平静了。人人都言深宫寂寥,为何她不能做一个寂寥之人?偏偏心里要有那么多事,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应该就叫做煎熬了吧?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腰间一紧,已被人从身后抱住。无霜并不回头,这世间就只有一人敢如此对她。 “在想什么?”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无霜闭上眼,靠在燕楚易身上,真的很累了,身心疲惫。如果能靠在他怀里,这样沉溺下去该多好。 燕楚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恋和信任,不由收紧双手,紧紧抱着她。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撩起她的乌发,吹散在他脸上。那若有似无的暗香撩拨他的心神。她的侧脸完美地如同天山的雪莲,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月光下反射着盈盈光芒。 “楚易。”无霜喃喃叫了一声,轻柔的声音暖人心骨。燕楚易心里一阵波动,情不自禁低下头吻向雪白的玉颈。 无霜全身一颤,浑然从梦里惊醒,一把推开燕楚易,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这么晚有什么要紧事么?” 燕楚易冷冷一笑,右手抚上无霜的清冷的脸颊:“用得了这么害怕么?”说着已抓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将她拥入怀中。 无霜挣扎,却怎么也无法的挣脱他有力的臂膀。燕楚易将头埋在她发间,低沉道:“为什么你要那么固执?为什么你就不能信任我?我想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除了你。” 无霜不再苦力挣扎,漠然道:“正因为如此,身为你母后我更不能任你为所欲为。” 燕楚易猛然推开她,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脸上是遏制不住的怒气,咆哮道:“不要再说‘母后’两个字。” 无霜不由心中颤栗,这一刻,燕楚易就如洪水猛兽一般,世人都说他霸气专断,是这个样子么? 无霜闭上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是你的母后,这是事实。”或许只有这一句才能让他清醒,才能让彼此明白今世他们再不能执手相视。 她固执地重复这一句话,却不曾料到他是那样的清高自傲。如果此时她能够退让一步,或许便不会有日后的百年风云。 “你不是我母后。”燕楚易发狂一样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毫不理智的重复这一句话,似乎要让世间的人都认同。 无霜心里似有尖刀划过,伤害他自己又何尝好受。手不由得抚上他的脸,柔情毕现。 燕楚易心乱如麻,神魂不可控制地吻向她如烟云鬓。这一生一世只想拥住眼前的人,为何这么难? 温热的唇掠过耳际吻在那绝世的面容上,无霜惊慌失措,急忙想推开他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分毫。 唇齿相触,情浓意动。坚持那么久,这一刻便要土崩瓦解么? 不,不能这样!夏无霜极力控制心智。 “楚易。”无霜试图唤醒他,可是发出的声音竟是那样软弱无力。 香罗暗解,长衣落地,湿热的吻落在肩上,炙热如火,气力仿佛抽离了身体。 她该怎么办?外面朱门紧闭,难道要出声求救?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不堪的一幕? 轻柔的吻密密麻麻在颈部蔓延,那样一个霸气独断的男人此刻却这般柔情似水。无霜近乎绝望地倚在他身上。罢了,一切皆是命数! 红颜祸水?我本不想做红颜,奈何,遇见这样一个男人啊…… 双眸轻合,婉转相就,肌肤相贴,便再也分不开…… 第二十七章:母凭子贵 一场雪后,御花园的梅花疏疏的开了两三枝。远远的经过回廊,都可以闻见那幽远清冽的寒香。想来那梅园里应该是另一番景象了。燕楚易一路走来,走到假山处突然驻足不前。那山上的蓝花应该依旧繁茂吧?失神片刻,燕楚易举步匆匆而行。 门吱呀一声推开,宰相夏闽起身肃立正欲跪拜,燕楚易一扬手道:“无需多礼,坐吧。” “是。”夏闽待燕楚易落座方才坐下。 “北疆形势如何?黑香有何反应?”燕楚易拿起手边的瓷杯啜一口茶,滋润了喉咙。 “回皇上,自半月前正西大将军魏应率六万精兵驻于北疆边城后,西暨未敢有任何异动。先皇在世时,我大靺与西暨两军交战三年,最终西暨败退。如今我大靺国富民强胜于当年,西暨何敢再犯?只是……”夏闽看了一眼燕楚易继续道,“黑香不知好歹似有冒犯之意。” 燕楚易略一思虑,沉吟道:“意料之中。当年西暨元气大伤至今未愈,兵民厌战,谅它无胆再犯。但若此时我大靺与黑香兴起战事,难保它不会铤而走险与黑香结盟。” “皇上有何良策?” 燕楚易豁然起身:“令正北将军率五万精兵明日火速赶往北疆,粮草备齐。”燕楚易边说边执笔而书,“这一封是给西暨的招降书,另外还有一封给黑香邀约函,明日八百里加急分别送往两国。” 夏闽神情佩服之至,赞道:“皇上英明神武,实乃人中俊杰,老臣惭愧。”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闽起身,眼里透露出精明老练,徐徐道:“招降西暨,邀约黑香,此乃离间计。再加上正北将军的五万精兵声势浩荡,西暨本就没有冒犯的胆魄,这样一来既不能信赖黑香定会乖乖降于我大靺。而黑香备战多年,必不会因为皇上的邀约而踏足大靺使自己身入险境,黑香国既不能应约就只能兴战。朝中两员大将率十一万精兵收服区区一个黑香国指日可待。先降西暨后攻黑香,皇上的攻心计着实精妙,老臣佩服。” 燕楚易微微点头:“此乃一步险棋,要把握好分寸。” “老臣领命。” 夏闽告退后便直往慕央宫,那日八王爷燕楚风的话时时在他心里想起,内政不能乱,这件事只能靠无霜。 慕央宫里,清静寂寥。无霜见到父亲欢喜不已,只是片刻脸上又笼起来愁云。父亲过来免不得又要提起那件事,忽而又想起那一夜,羞愧难当,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定不会让那不伦之事发生。 夏闽不知女儿脸上为何阴晴变化,只以为她在宫中受苦,心里万分疼惜,慈爱道:“霜儿,在宫中可有受苦?” “父亲,霜儿不苦,若太后都言苦,那万千百姓岂不水深火热?霜儿不苦。” 夏闽拍了拍无霜的手,赞赏道:“不愧是我夏闽的女儿,好,好。”顿了一顿,神色黯淡下来,“儿啊,父亲今日过来只为一事。” 无霜心里凛然,痛苦的神色显于娥眉,轻轻偏过头,不敢直视夏闽的眼睛。 “皇上在金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要立你为后……霜儿以为如何?” 无霜惊骇不已,虽与他一夜同眠,但他却从没有说过要立自己为后。真是任性妄为啊,区区一句话挑战的却是几千年来根植于人心的纲常伦理。人心向背何其重要,他怎就一点不在乎? “霜儿誓死不从。”无霜眼神坚定从容,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的意志。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淡淡的,在无霜脸上镀了一层银辉。 夏闽点点头,笑容欣慰,又道:“淑妃娘娘有孕在身,你可知道?” 夏无霜心里被刺痛,低眉道:“女儿前几日才知晓。” 夏闽点头:“这是皇上第一个子嗣,你身为太后也要多挂心。大靺有后是苍生之福。” “女儿知道。”夏无霜低声答应,心却仿佛被掏空了一样。 西苑迎风阁,苏子妤斜倚栏杆,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那笑由心而发,璀璨夺目。这几日皇上时常过来看望自己,比以前上心多了。苏子妤低眉看向自己的腹部,以手轻抚,脸上泛起母性的慈爱。母以子贵,这句话果然不假! 出宫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有孕在身,幸好有惊无险母子相安。现已怀孕一月有余,虽然身形看不出任何变化,但那一颗心却已有了母性,日日盼望肚里的小东西快快长大。 一声通报,苏子妤缓缓起身迎接圣驾。 “不要多礼。”燕楚易面带微笑扶起她,“可有哪里不适?” 子妤轻轻一笑,灿若桃花:“哪有那么娇贵?皇上多虑了。” 燕楚易一愣,拉着她的手道:“你这样子特别像无霜,本来你的脾性就和她有几分相像,现在有孕在身平添几分母性,就更像了。” 苏子妤脸色微微一变,继而温和依旧:“子妤比之太后不及万一,皇上过誉了。”心中隐隐作痛,不是滋味。 “外面风大,进屋吧。”燕楚易揽着她走进屋子。 淑妃素来温和贤良,深得人心,此刻宫女太监看到皇上对淑妃恩宠有加,皆替淑妃欢喜。都说皇上倾慕太后,必有祸国之乱,看来只是传言而已。在场所有的人看着皇上宠溺地拥着淑妃娘娘,脸上都露出宽慰的神情,唯有汝海一声叹息。 关于淑妃苏子妤,《大靺正记》有云:“艳都苏子妤姿容艳丽,贤良淑德。选秀之日即封淑妃,此后宠惯后宫,圣眷不衰。” 第二十八章:定江山 洪阳六年十一月十二日,西暨遣使来朝以表归服之心。燕皇盛情相待,封西暨首领莫贺托为西暨始王,统领西暨。始王感念天恩,请求燕皇为独子莫贺容立赐婚。燕皇应允,令公子容立来京面圣,御赐金婚。 洪阳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黑香举兵来犯,正西正北两员大将率十一万精兵奋起御敌,势如破竹,捷报连连。 黑香虽小,但蓄战多年,准备充分,虽节节败退犹拼死顽抗。转眼两国交锋已将近三个月,北疆局势僵化,不复之前破竹之势。 书房里燕楚易坐于案前,面容沉静,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一缕阳光射进来,暖暖的,房间里生出和煦之意。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八王爷燕楚风斜睨燕楚易一眼,缓缓起身立于光线之下,微微眯起双眸,似乎在感受冬日暖意。 蓦地,燕楚易呵呵一笑,揶揄道:“何时八王爷也这般会享受了?” 燕楚风转过身,慨然道:“有帝(弟)如此,臣何以忧?” 燕楚易朗声大笑,霸气十足:“好一个‘有帝如此’,一语双关。” 燕楚风微微一笑,俨然透露出兄长的欣慰,徐徐道:“正如你所料,邪教并没有与黑香勾结,但是黑香那同归于尽的阵式想要速战速决似乎不太可能。” 燕楚易双眸如鹰:“黑香我倒不担心,它撑不了多久。倒是璞罗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灞河汕城一战邪教虽受重创,但那么长时间也该休整的差不多了。它之所以没有与黑香勾结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但邱匀天老谋深算必然不会白白放过这次机会。” 燕楚风点点头,认同道:“此言在理,只是璞罗教至今未有任何动静,我们也只能处于被动的地位了。” “也有一种可能邪教不会涉足此次战事。”燕楚易语含深意。 “哦?”燕楚风抬起头。 燕楚易目光转向窗外,沉吟道:“邱匀天重伤未愈。” 燕楚风慢慢露出笑容:“或许,只有这个可能最能解释邪教当前的状态了。” “但愿如此。”燕楚易啜一口茶,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府里的邪教妖女怎么样了?” “呵。”燕楚风垂目,掩饰眼里的一丝不自在,“忠心不二,一心想回邪教,只是手段不似从前那般刚烈了。” “嗯。”燕楚易点点头,“现在看来,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燕楚风不语,脸上的神情却泄露的心里的担忧和不安。 燕楚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臂,话锋一转,悠然道:“不过现在我也不想杀她了,好好看着吧,别让她逃走就行。” 燕楚风眉头微微皱起,别让她逃走?自己答应过她会放她走的,这个诺言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楚易睥了燕楚风一眼,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片刻,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最近可有去看无霜?她,可还好?” 燕楚风回过神来,将心思放到楚易的话题上,淡笑道:“昨日刚刚去过慕央宫,无霜似乎比从前丰润了一点,更显韵致了,想来最近应该没什么烦心的事。” 燕楚易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一个多月未踏足幕央宫她当然没有烦心的事了。自那一夜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和自己说过话,每每过去都是冷颜相待,相看无语。何苦会走到这一步? “楚易。”燕楚风蓦然喊了一声,抬起头面向窗外,似乎心里纠缠着千丝万缕,“那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最苦的还是无霜。” “哼。”燕楚易冷笑一声,“苦从何而来?要不是你们遇到什么事都向她施压,何苦之言?”沉默片刻,怅然道,“这世上我想做的事谁能阻止?除了她!你们就都抓住我这个弱点。”一声长笑,尽是无奈。 “楚易。”燕楚风眉头紧蹙,“王道本是孤道,无家可言,不能奢求太多。” “哈哈。”燕楚易大笑起来,悲怆却声声透露着霸气,“那我就更要证明给世人看了,世上没有什么不可改变,包括伦理纲常!” “楚易……” “别说了。”燕楚易挥挥手打断燕楚风的话,“以后这件事你别再插足。”顿了顿,楚易的脸色沉静下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我不想伤害,那便是你和无霜了。但是,如果谁威胁到无霜,即便是你,那也没有饶恕的理由!” 燕楚风凄凉一笑,这才是他的弟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若你的行为威胁到大靺江山,我还能无动于衷么? 已是三月中旬,天气转暖,庭院里杨柳堆烟,和风煦煦。 一阵清风吹过,无霜眯起双眼,竟生出丝丝凉意,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紫云见状连忙上前关了窗户,又替无霜披了件淡绿色长衫,口中劝道:“太后,今昔不比往日,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万一有个闪失……” “别说了。”无霜打断紫云的话,满腹愁思,“我心里有数。” 紫云悄悄看了一眼太后,似乎有话憋在心里,半晌才试探道:“要不奴婢从外面弄几副药补补……” “住口!”无霜陡然提高声音,紫云全身一哆嗦,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夏无霜看着她,脸上是万分的不忍,心里暗暗自责。她也是在为自己着想,何错之有?轻轻叹息一声,无霜拉过紫云的手,温和道:“此事只有我和你知道,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无霜见紫云点头,继续道,“自打我记事起你就跟在我身边,我视你如姐姐一般,我和楚易的事你和汝海公公也都看得清楚。奈何我与他身不由己,今世无缘。只是二十年的相知相识如何才能断得风过无痕?是以才有了今日的纷纷扰扰……”夏无霜心中悲凉,卷长的睫毛垂下,清丽无双的容颜滑落两行泪,蛾眉因为痛苦而微微蹙起。 紫云早已跪在无霜身边泣不成声:“太后……” “别哭了。”夏无霜抚mo着紫云的头安慰,自己却忍不住落泪,“楚易乃一国之君,身系天下,文武百官都害怕他为我断送了大靺江山,孰不知我又岂是那祸国红颜?”泪长划而落,那么多年所默然承受委屈,那么多年所积蓄的苦痛似乎都在这一刻都爆发了,夏无霜泪水盈睫,悲不自胜,“今世既不能举案齐眉,就只能情断意绝,只有如此我和他才能坦然相对,安度余生。倘若他知道我怀上了他的孩子,那还断得了么?我与楚易本该母子相称,现在我竟然怀上他的孩子,天理不容……人伦何在?我本不该苟且于世,倘若我一走了之,那所有的一切还瞒得住么?紫云……这些话一直压在我心里,我只能对你说,恐怕,我自己撑不了多久……” “太后。”紫云泪如雨下,“你一定能撑过来的,紫云会陪着你,你这样子,紫云很担心……” 夏无霜用手抚mo着腹部,忧虑的神情更加凝重,眼泪更像断线的珠子,簌簌掉落下来:“已经快四个半月了,若不是穿了那么多衣服应该看出来了吧?” 紫云抬起头,擦干了眼泪,担忧道:“那该怎么办呢?” 夏无霜双眸看着前方,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厚厚的宫墙看到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她向往的自由,可以无拘无束的生活…… “太后。”紫云神色忧虑,“该怎么办?” 夏无霜收回目光,慢慢道:“我们必须出去住一段时间,在外面诞下孩子……以后,这个孩子就让他生活在外面,过自由平淡的生活,无拘无束……” “可是……”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而且淑妃怀孕也快六个月了,一方面也会分散楚易的心思。” 紫云点点头,站起身来:“太后,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嗯。” 紫云打开门,远远看见皇上朝慕央宫走来,心里一阵紧张,仓促道:“太后,皇上来了。” 无霜心中一紧,随即面容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言罢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拭去脸上的泪痕。就算他不过来自己也还是要去找他的。 “无霜。”燕楚易面带笑容。 他总是这样,无论自己如何气他,下次过来他还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所以他们之间怎么也结束不了,千丝万缕,扯也扯不清。 无霜展颜一笑,清丽无双,整个屋子似乎都明亮起来。 燕楚易一愣,朗声笑道:“八王爷果然没有骗人。” “嗯?”无霜不解。 “他说你丰润了一点,更有韵致了。”燕楚易坐下,打量道,“依我看丰润没见得,倒添了几分母性。” 无霜心中震惊,随即淡笑道:“淑妃不是怀孕了嘛,我时常去看她自己也染了一些她的母性了。” “这样更有母仪天下的威仪了。”燕楚易目光深邃,隐带深意。 无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此时此刻决不能忤逆了他的意思,遂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请求道:“楚易,我想出宫走走。” “哦?”燕楚易讶异道,“那我陪你,这一次一定要去看看大好河山。” “不。”无霜断然拒绝,继而又放缓了语气,温柔道,“北疆战事还为取胜,你怎么能轻易离宫呢?而且淑妃有孕在身,你也应该多陪陪她。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一段时间,不会离开都城。况且你跟着我,我心里必然要有压力,这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我只是想过一段清静的生活。” 燕楚易神色如常,眼里却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快:“你为了逃避我?” 夏无霜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眼中泪光隐隐。燕楚易心中不忍,后悔不迭。何必惹她伤怀,不过一个小小的要求而而已。 “你跟我来。”一贯温和的语气,无霜起身踏出房门。 燕楚易随她一路来到西苑,步履不急不慢。走到那一座假山旁,夏无霜停下来,静静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这一刻她才像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丽女子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 夏无霜指着那一处假山,微笑道:“楚易,你还记得么?在我七岁那年你为我爬上山顶摘花,而我却在下面哭鼻子。” 燕楚易极目看向山顶:“记得,你总爱哭鼻子。” 夏无霜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继续往前走,到了梅园。这里是他们回忆最多的地方,嬉戏打闹,一起放风筝,玩水,楚易抓蛤蟆吓她,吵架闹别扭又和好……太多地回忆。 无霜静静站着,所有的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溜走,一去不回。三月的梅花开遍了整个园子,红艳如火。 “只有站在这里,我才会记得自己也曾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缥缈清幽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竟然也有过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无霜自嘲了笑了笑。 燕楚易爱怜地看着她,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无霜没有挣扎,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让他疼,让他爱。 “楚易。”无霜倚在他怀里,声音飘缈如烟,“那样的生活离我很远很远了。一个人的生命有多长?一个女子的一生又可以有多少期望?”无霜微微闭上眼,“楚易,我已经没有期望了,似乎也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 “怎么会没有期望呢?我们都那么年轻。”楚易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抱紧她。 “我们不能有希望,因为要给别人希望。”无霜转过身,离开他的怀抱,“我只想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这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奢求了,答应我。” “这里风大,你身体弱,先回去吧。”楚易牵起她的手。她的要求,他从来不忍心拒绝。 第二十九章:公子荣立 洪阳七年三月十六日,西暨公子荣立来朝。金殿之上,燕楚易气度高华,右座是当朝太后夏无霜,左边是淑妃娘娘苏子妤。 荣立一身月白长袍,风雅从容,按礼节一一向皇上太后和娘娘行君臣之礼。 燕楚易豪爽一笑,赞道:“果然是西暨第一公子,俊雅非凡。这样看来,我大靺的男子倒显得粗莽了。” “皇上谬赞。”荣立昂首看向金座之上的燕楚易,只见燕楚易双眸如鹰,丰神俊逸,气势压人,心中赞叹不愧是大靺天子,平生二十年所见男儿还无人能有此气度。再看右座的大靺太后,心里讶叹,一国太后竟如此年轻,其绝世风姿更令天下女子心妒。目光转向左侧这位传闻宠惯后宫的淑妃娘娘,姿容艳丽,顾盼生情,与太后相比虽逊一筹但也是倾国之貌。 荣立心中慨叹,刚刚进入朝堂,左侧文官儒雅精明,右侧武将神武非凡,百官尚能如此,帝之才能昭然若揭。大靺能雄视天下百年不衰,便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西暨能与我大靺合为一体,此乃两国幸事。朕必不负始王所托,定会许你金玉良缘。” “谢皇上天恩。”莫贺荣立从容谢恩,神色淡然,不急不缓。 “荣立,你有何要求不妨说于朕,朕会如你所愿决不强求。”燕楚易许下承诺。 荣立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倘若自己不要这政治婚姻他也不强求么?抬起头看一眼那龙座上的王者,形骸不羁,霸气凛然。或许他是与众不同的,或许他真得不会强求自己。 然而荣立终究只说了一句:“贤良淑德,再无他求。” 西暨第一公子,肩上背负的是西暨兴衰,还有什么能是自己决定的? 燕楚易纵声大笑,看了一眼身旁的无霜,意味深长道:“那朕就将十四皇妹谨夕公主赐婚于你,谨夕自幼聪颖,性情温良,配你第一公子也不为过。” 荣立心里似乎轻松了一点,压抑渐渐舒缓,并不是因为皇上说谨夕公主聪颖温良,而是觉得事情终于可以结束了。原来出卖自己的心并不如想象得那么痛苦,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也并不那么可怖。 荣立脸上露出舒缓的笑容:“公主金枝玉叶,得以为妻是荣立之福。” 夏无霜一直没有讲话,眼前的一切不就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么?当楚易许诺决不强求莫贺荣立之时,她一瞬间心里燃起了希望,仿佛自己也可以重新选择一样。可是当荣立说出那句话之后,她才猛然醒悟,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即使历史重演,她还是会坐上今天的位置,逃也逃不掉! 莫贺荣立的笑容让无霜觉得有些许安慰,她斜睨一眼燕楚易,对荣立淡淡道:“但愿你们能相濡以沫,白首相伴。”这句话有太多的希翼和无奈。 莫贺荣立将目光转向夏无霜,这是这位大靺太后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却如此意蕴深长,她这样年轻却身居高位也是身不由己吧? 荣立低首恭敬道:“多谢太后吉言。” “太后所言也是大靺和西暨百姓的希望,朕会选个良辰吉日让你们早日完婚。” “谢皇上隆恩。” 大靺与西暨相隔百万里,沧海茫茫,天际渺渺。来京数日,对于这皇宫,莫贺荣立还是很陌生。西暨王宫虽大,不乏珍奇异宝,但简约清朗。而这大靺皇宫外看气势恢宏,内部却婉约秀气,九曲十八弯,亭台楼榭,秀湖碧水,玉石小径,怎么绕也不是个尽头。 莫贺荣立徘徊于亭榭间,被这秀气的景致所吸引,命人取了墨宝,想把眼前的景物画下来。一抬头却见太后徐徐而来,于是起身上前拜见。 “荣立拜见太后。”语气温和,气度风雅。 “不必多礼。”无霜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常人参拜不免有屈膝之态,而这西暨第一公子竟可以做得风雅至此。 莫贺荣立抬起头,脸上是淡然温和的微笑,凝视这位坐视天下的女子。金殿之上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现在看来她更像是一个少女,风姿绝世。 竟如此年轻啊!莫贺荣立心里暗叹。 “公子住这皇宫里可还习惯?” “荣立素来随性,住哪里都一样。况且皇宫风景旖ni,山水秀丽,怎会不习惯?” “嗯。”无霜点点头,看向亭子里石桌上墨宝,“荣立公子在作画?” 莫贺荣立微微一笑:“本是想画一画这眼前美景,还未动笔。” 无霜嫣然一笑:“素闻西暨公子荣立才情过人,想来这景物在公子笔下也必然生动鲜活。” “太后过誉,若太后不介意,荣立想就太后的风姿描摹一二。” “好。”无霜欣然答应,款款步入亭内坐下。 荣立目光落在无霜身上,仔细审视起来,片刻执笔而画。 约一炷香的功夫,搁笔落成。荣立轻轻拿起画走到夏无霜面前:“荣立拙笔。” 无霜接过画,不由脸色一变。自始至终她都是微笑着的,为何这幅画上她的眉间却有着似有似无的哀愁。夏无霜抬起头看了荣立一眼,荣立也正看着她,脸上是探究的意味。或许他是懂她的吧,同样的身不由己。 夏无霜隐隐一笑:“我很喜欢呢,不知公子能否赠予我。” “当然可以。” 无霜将画交给紫云,交待她好生保管。别过莫贺荣立,无霜直接去了临渊宫。那件事不能再耽搁了,手不由摸向腹部,眼神郁郁。 燕楚易正悠闲自得摆弄棋子,见无霜过来,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楚易……” “嗯?”楚易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眼睛依然盯着棋盘。 无霜欲言又止,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看着那一盘棋。 “想出宫了么?”楚易蓦然问了一句。 无霜错愕,原来他知道自己的来意。 “什么时候?”楚易又问,依然看着那一盘棋,手执黑色棋子。 “明天。”声音一贯的轻柔淡雅。 “去多久?” “半年。”声音几不可闻,似乎害怕被拒绝。 楚易蓦地抬起头,定定看着无霜:“那么久?” 卷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不见她的神情,但那瘦弱的肩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揭示了内心的委屈和担忧。 “好。”波澜不惊,楚易将手中的黑色棋子落下。 半年在她的生命里何其短,她说这是她一生唯一的奢求,如果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允她十年又如何? 车轮辘辘,大街上热闹如常,没有人会注意两辆普通的马车驶过。无霜和楚易坐前面一辆,紫云和阿离坐后面一辆。无霜向楚易要了阿离,那么单纯的姑娘不应该被困在那里寂寥一生。 此行目的地是藤山少林寺,有天下第一寺之称,寺内高手如云。主持方丈空定大师接待了他们,也只有空定大师知道他们的身份。楚易送她到这里,和空定大师说了几句话后连寺庙都没有进就回宫了,临行前那匆匆一眼竟让无霜心里疼痛不已。 马车奔腾,尘土飞扬。燕楚易慵懒地坐于车内,神态如常,微微闭着双眸,心里却一点点在撕裂。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这一别竟似永别一般难以割舍。若自己不匆匆离去,恐怕下一刻自己就该要食言了。 空定大师领着夏无霜来到寺内一处偏僻的院落,徐徐道:“老衲得知太后驾临本寺,特命人将此幽静处打扫出来,平时无人会来这里,太后可以安心静养。” “有劳大师。” “太后若无其他吩咐,老衲便不打扰太后了。”空定弯腰一拜,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徐徐而行。 无霜看着空定大师的背影,虽然她不懂武功,但见大师步履轻盈,法袍无风自动,便知他功力不凡。自己本想去尼姑庵或者一户寻常百姓家落脚,但楚易担心她的安危只许她到这高手云集的藤山寺。无霜暗暗叹息,心中顿生罪恶,难道要在这佛门圣地……?这一辈子要作多少孽啊? 一连几个月,无霜总是提心吊胆,心神一刻也宁静不了,异常焦虑,夜里总是做着各种离奇的噩梦。紫云和阿离一步不离守在她身边也于事无补。 空定大师一直没有来过,或许是怕打扰太后的静养,连送饭的小僧也只站在门外,由紫云或阿离把饭菜端进去。 洪阳七年五月四日,北疆战事告捷,黑香惨败,国王巫马塔横刀自刎于败阵前,自此黑香并入大靺版图。 洪阳七年五月十七日,十四公主大婚,驸马是西暨第一公子莫贺荣立,举国皆是一片欢腾景象。 第三十章:何以为继 转眼已是七月,天气炎热起来,西苑里百花怒放,莲叶田田,风光无限乱人眼。 临产在即,苏子妤心里又喜又忧,脸上却挂着祥和而温馨的微笑,这就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吧。母亲曾对她说过女子生第一胎很苦,苏子妤想到这儿又有些忐忑不安。 “娘娘,今天皇上还过来么?”贴身侍女秋儿轻声询问。 以前燕楚易每天都会过来陪她一起用午膳,今日午膳时间已过,他迟迟还没有过来。 苏子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变得忧虑而深邃:“他今天不会来了。” “哦。”秋儿应了一声,轻柔道:“娘娘你还没吃东西,饭菜已经凉了,奴婢去热一下。” “不用了,我不饿。”平和的语气,隐隐透露无奈和忧伤。 “娘娘……” “去临渊宫吧。”苏子妤打断侍女的话,“看看皇上。” 浅褐色的花盆,一株淡蓝色的花,六片瓣,蓝得有些透明,茎很短,深青色,上面有布满了长刺。 “无霜花,无霜,……”低沉的嗓音,手指抚过蓝色的花瓣,轻柔得仿佛指下是佳人的脸。 “这花叫什么名?”耳边响起昔日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天真灿烂如她,何以会有今日的禁锢?她的开心她的灿烂还能回来么? “皇上。”苏子妤在门口站了良久,看着他深沉带着淡淡忧伤的俊颜,心里一阵恍然。他是那个傲视天下高高在上的男子么?然而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倨傲悠然的王者气势。 “你来了。”楚易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露出一抹笑意,高傲不羁。继而眉头轻轻蹙起,转向旁边的侍女,沉声道,“怎么让娘娘走那么长的路,有事过来通报一声不就行了么?” “奴婢该死。”秋儿慌忙跪下,惊骇不已。 “皇上。”苏子妤莞尔一笑,娇态可人,“是子妤自己要来,不怪她们。” “你有孕在身,不能劳累,自己应该小心一点。”楚易拉她坐下来,细心叮嘱,语气不容抗拒。 “子妤知道了。”目光转向案几上的盆花,“好漂亮的花,和帝王花竟有几分神似呢,怪不得让皇上看了那么久。” 燕楚易黯然一笑,慵懒道:“无霜,无霜花。” “太后?”子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燕楚易呵呵一笑:“不是,这花的名字叫无霜,无霜花。” 苏子妤点点头,嫣然笑道:“这花好福气,怪不得生的这样美。” 燕楚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外面风吹日晒,露寒雾重,若只是一株花,我能把它移植盆中,置于身边,精心呵护。可是人……” “皇上。”苏子妤打断他的话,“花本来就该经受风霜雨露,若把它圈起来就失了自然之气,吸收不了天地精华,即便存活也了无生趣?”苏子妤双眸看向燕楚易,颇有深意,继续道,“若是人,就更不行了,心都死了,还能如何?” 燕楚易的目光陡然射到她脸上,冰寒如剑,许久才叹息道:“她是不一样的,那些风风雨雨她怎么受得了!” 苏子妤摇摇头,神情无奈,二十多年的生命连在一起,他未必就真正了解她。 “所以,皇上会怎么做呢?”骨子里深藏的韧性迅速生长,苏子妤抬起头,倔强地问出这句话。 “立她为后!”一字一字,字字惊心。 她以为这句话永远不会被提起。简简单单四个字,背后却那样惊世骇俗,娶母为妻。他真是无胆无心啊,又或者他的心只追逐一个人,连天下都可以丢掉。 “不可以。”蓦然喊出一句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她没有退缩,继续道,“皇上,不可以这样。”语气却软了很多。 燕楚易不怒反笑:“你这一点和无霜真像。”然而面色一沉,冷冷道,“但你不是她。” “皇上,你要为天下着想啊?”苏子妤哀求。 “我何时没有想着天下了?”调侃的语气,无所谓的神情,燕楚易脸上掠过一抹笑意,“仗也打了,亲也和了,该做的也做了,你们真是不知足啊。” 苏子妤微微一愣,双眸含泪盯着燕楚易的眼睛,低声道:“皇上,天下那么多女子,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可是太后是您的母后啊……”顿了顿,似乎是在压制心里翻涌的感情,苏子妤缓缓跪下哀求,“子妤求您,求您为了大靺放弃一个女子。” 冰冷而艰涩的笑声响起,充斥了整个屋子。燕楚易凝视着苏子妤哀伤的面容,脸上的无奈一重又一重,忽然他缓缓摇头,目光不屑地转向窗外,低低地,深沉道:“这天下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她!” 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眼泪黯然落下。 夏无霜,何其幸运,能得他如此相待!可是,用大靺的不幸换取她一个人的幸运,值得么? 回到迎风阁,心已凉透半截。刚刚坐下,忽然腹部剧烈疼痛起来。 “娘娘,怎么了?”秋儿见她直冒冷汗,心里一慌,急忙大声道,“快请太医,娘娘不舒服。” 苏子妤连忙摆手制止:“好像快生了,去请稳婆。” 秋儿慌乱点头,对着身旁的丫头急促道:“快去请稳婆,快。” 揪心的疼痛从腹部传来,蔓延到全身。稳婆匆匆赶来,屋里忙成一片,不断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两个时辰却仿佛过了一辈子,全身虚脱软弱无力。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位皇子。”稳婆将小皇子送至她面前,子妤娇悄的脸上露出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笑容,璀璨夺目。这个小小的人儿就是她后半生的支柱了,看着他慢慢长大,听他叫第一声娘,等他娶妻生子…… 苏子妤久久凝视他的小脸,唇边的笑意始终不曾褪去,似乎看到他就好像能够看到很遥远很美好的将来。 “娘娘,您先躺下休息一会儿。”秋儿坐在一旁笑着轻声伺候。 奶娘轻轻抱走皇子替他清洗。苏子妤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由于身体虚弱,几天下来都只能眼巴巴看着奶娘抱着自己的孩子,又是哄又是逗,即使这样心里也还是幸福的。 奶娘将孩子抱到苏子妤身边,子妤静静看着他,仿佛在凝视世间无价的珍品。他小脸红扑扑的,非常好看,长大了也必然是个俊朗男儿,像他父皇一样。想到这儿,子妤不禁暗自神伤,皇上一直没有过来看她,难道他就不想见见他第一个儿子么? “娘娘,娘娘。”秋儿欣喜地跑进来,“皇上来看您了。” 温柔的笑意由心而发,绽开在那娇俏的容颜上。缓缓闭上眼,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和幸福的滋味,他还是在乎的!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一颗期待的心里听得特别清晰。簌簌地跪拜声传来,寻声望去,那日日默念的人立于门口,俊颜星目,气度高华。脸上是惯然闲适的微笑,那笑浑然天成,自然完美得无懈可击。 可是看到那样的笑容,苏子妤心里却是沉了一下。她没有办法在里面找到丝毫为人父的喜悦,那只是他敷衍世人的一个笑! “皇上。”娇弱的声音,苏子妤意欲起身。 “你身体虚弱就不用客套了。”燕楚易走到她身边坐下,他一向不在乎这些礼仪。 苏子妤淡淡一笑,目光看像奶娘怀里的婴孩,温柔道:“皇上,您看我们的孩子,生得多像你。” 奶娘闻言,将孩子抱至燕楚易面前。燕楚易的笑容加深,伸手逗弄的孩子的手,奇道:“这么小啊,真是可爱。” 苏子妤一笑,嗔怪道:“皇上,他才出生几天呀,哪能长那么快。” 燕楚易呵呵一笑,笨拙地抱过婴孩,小心翼翼。苏子妤的笑容瞬间有了暖意,此情此景胜却人间无数,只是这样的和睦能维持多久? 心里涌起丝丝凉意,一寸一寸侵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便问出了那个在心里暗藏已经的问题:“太后,她去哪里了?” 俊颜瞬息冰冷,笑容退去。燕楚易将手中的孩子交给奶娘,双眸幽深如寒星,片刻,淡淡道:“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静养。”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战战兢兢,苏子妤感受到凌厉目光射在她脸上,冰冷如寒剑。 又是一阵沉默,燕楚易拿起茶杯,似乎想掩饰那不受控制的情绪,缓缓道:“半年,已经过了四个月又二十一天。” “哦。”苏子妤轻轻应了一声,神情落寞,“那很快了。” “是么?”燕楚易看向苏子妤,目光凛冽,转视间有一种令人不敢对视的威仪,“我怎么觉得那么久?” 苏子妤凄凉一笑,一个姿容绝世,一个权倾天下,可谓人中龙凤。奈何天下绊之,相守无日,真是讽刺啊! 燕楚易看了她一眼,蓦然起身,幽深的眸子似乎隐忍着某种感情,沉沉道:“朕决定,等她回来就立她为后,朕不想……”后面的话截然停住,转为眉宇间的浓云。 “皇上。”苏子妤幽幽开口,目光轻轻落在婴孩身上,“您已经是一位父皇了,请您为他考虑一下。” 闻言,燕楚易仰天大笑,清冷凛冽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人人心惊胆寒,肃身而立,不然发出丝毫声响。 一出生就成了威胁他的棋子,她以为有用么?若只将他当作棋子,生他作何? 笑声渐渐止住,幽寒的目光落在奶娘怀里的小人身上,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变冷。 “皇上,看一看我们的孩子,以后您就是父皇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么?”苏子妤定定看着燕楚易,同样是忤逆他的话语,然而此刻说出来却少了几分胆怯,多了几分把握,“燕氏江山还需要为继,不是么,皇上?” 燕楚易猝然长笑,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脸上有一丝悲恸一闪而过:“子妤,你考虑地真是长远啊。” 如果无可避免要成为皇族的牺牲品,不如从来不曾来过这里。伤痛和决绝在他眼里交织成黑暗的死亡气息,燕楚易慢慢向奶娘走去。奶娘不由自主向后退一步,感觉到恶寒一点点侵来。 燕楚易伸出手去抚mo婴孩的额头,极其温柔,然而脸上的笑意却清冷决绝,越来越浓。手一路向下,蓦地停在婴儿细弱的脖子上,缓缓地,缓缓地,收紧。 “不要。”苏子妤猛然惊醒,从床上跌爬下来,滚落在地,却没有人敢过来扶她一把。迅速踉跄爬起,奔到燕楚易身边,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声泪俱下,“不要,不要……”似乎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婴儿的脸已胀成紫灰色,呼吸弱不可闻。 他缓缓闭上,眉宇间的不忍汹涌倾泻。 要如何才能当作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手渐渐松开,终究还是留了一丝余地。睥了一眼跌跪在地的苏子妤,幽深的眸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无奈和悲悯,缓缓转身,举步离去。 “快传太医。”秋儿一声大喊,屋里的人似乎一瞬间复活,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苏子妤坐在地上,泪痕满面,紧紧搂着婴孩。第一次将自己的孩儿抱在怀里,却是生死不知。 片刻,四位太医赶来。苏子妤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开手中的孩子,双眸含泪,怔怔定定看着前方。 “娘娘,别耽误了小皇子就诊啊。”终于秋儿从她手里抱出婴孩交给太医。 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态,苏子妤久久坐在地上,泪痕已干,眼眶里的那一汪泪终究没有落下来。 历朝历代,父子争夺天下不在少数,他为她连天下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 三日后,传出小皇子夭折的噩耗,苏子妤泣血不止,此后终日以泪洗面,神志不清。 第三十一章:寺庙 藤山寺里,钟声铿锵而鸣,香火不绝。紫云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裹,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偏僻的后院,还未进门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夫人,您怎么样了?”阿离左手端着茶杯,右手轻轻拍打无霜的后背,秀眉紧蹙,神情关切。 紫云眼圈一红,加快脚步进了屋。自从到了这里,太后整日心神不宁,精神焦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怎么也不愿意让她们请大夫,也不让她们对外人提及,只让她在外面买一些安心定神的药。 紫云将手中的药交给阿离,阿离匆匆去了柴房。紫云又给太后倒了一杯热水伺候她喝下,见太后咳嗽渐渐平息才稍稍安下心来。 “太后,你看。”紫云打开包裹,“这些都是小孩子的衣服和用具,我今天出去都准备好了。” 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无霜将目光转到那包裹上,纤细的手轻轻抚mo腹部,轻声道:“还早呢,瞧你那么急着准备。” “准备好了安心呀。”紫云语气轻松,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是苦涩不堪。这样孱弱的身体,这样焦虑的心神,能支持得住么?自己在大街上听来的消息是万万不能告诉她的。 “紫云,你出去有没有听到宫里什么情况?出宫这么久有些放心不下。” 紫云闻言,神色不由一变,叠衣服的手不由慌乱,此情此态正好一滴不漏落进无霜眼里。 “紫云。”无霜想提高音量却有些力不从心,声音听来依旧轻柔无力,“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太后,没有听到什么,真的,您就不要瞎操心了。” 夏无霜叹息一声,徐徐道:“你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我还看不懂你么?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受得起。” “太后。”紫云跪地,握住夏无霜的手,泪盈盈而落,“您要保重身体啊。” “紫云。”苍白的容颜上五味杂陈,痛苦难耐,然而那悲戚的神色渐渐消逝转而是清清淡淡的苦笑,“我心里有数,你说吧,你要是瞒着我,我心里只会更难受。” “太后……”紫云双眸看着夏无霜,“大街上传得纷纷扬扬,说淑妃娘娘诞下的小皇子夭折了,淑妃也一病不起……” 宛如晴天霹雳,夏无霜用手支着木椅,一阵晕眩,身体似乎失去了重量,坠入那无尽的云霄。 紫云连忙扶住她:“太后,太后……” 夏无霜摆摆手,脸色苍白如纸:“想不到宫里发生那么多事,待我回去之时怕早已物是人非。” “太后,您……”一时哽咽无语,紫云扶着夏无霜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离煎好药端进屋里,见此情境不由一愣,慌忙跑到夏无霜身边抓住她的手,纯真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夫人,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夏无霜嘴角扯出惨淡的笑意,手抚上阿离的额头,爱怜道,“阿离,你是好姑娘,待我回宫就放你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夫人。”阿离神情倔强,眸子水水的看着夏无霜,“让我跟着您,阿离要一辈子跟在您身边。” “傻孩子。”空茫的双眸远远看向屋外,湛蓝的天空如一方无瑕的暖玉,莹润澄澈,阳光给那红墙碧瓦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华。久久,无霜收回目光,缓缓道,“去过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夫人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你,你代我看着他长大,让他过平凡的生活。” “夫人……”阿离紧紧抓着无霜的手,“可是您怎么办?” “呵……”无霜凄凉一笑,“那深宫大院什么都有,你不用替我担心。”言毕,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温柔道,“他的身世你要对他保密,也不要对任何人讲,记住了么?” “记住了。”阿离满眼泪水,不住地点头。 轻轻阖上双眸,清澈的泪水盈盈滑落。十月怀胎将他生下,就为了在这人世间见上匆匆一面,而后天涯永隔,此生便是陌路人! “阿离。”无霜低唤,潸然泪下,“夫人对不住你,你还那么年轻就要带着小孩,是夫人拖累你了……” “夫人,您不要这么说……” “你放心,夫人不会让你再过以前的穷苦日子,一定会让你和孩子无忧,你要代夫人好好教导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无霜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夫人,您先喝药,这些事情以后再慢慢吩咐阿离,您先喝药,都快凉了……” “是啊,太后,以后可以慢慢说。”紫云端起药,送至夏无霜面前。 暗淡的双眸看向那棕色的汤药,面色愈加惨淡:“听我说完,不然我心里也不安心,怕是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太后,您不要多想,等回了宫,皇上一定会替你把病治好的。”紫云苦劝。 无霜淡淡一笑,看向阿离:“以后,你也要隐姓埋名,我怕楚易会找你。” “嗯。”阿离使劲点头,“我不会让公子找到我的。” 无霜点点头,仿佛虚脱了一般,再也没有气力,躺在椅子上似乎就要沉沉睡去。 “太后,把药喝了吧。”紫云轻轻劝道。 然而夏无霜没有答话,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长椅上,肤白如雪,恍若寒冬烈风中飘摇的白梅。 紫云和阿离看她这样的神态心里都是一惊,齐齐喊她:“太后……”“夫人……” 无霜轻轻摆手,幽幽道:“别说话,让我休息一会儿……”声音细若游丝。 紫云和阿离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悄悄出了房间,暗自垂泪。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屋里突然传来惊叫声。守在门外的紫云和阿离慌忙进屋。 “太后,太后……”紫云轻推夏无霜,“醒醒……” 夏无霜惊醒,满头是汗,紧紧拽着紫云的手,惊魂未定,不住喘息。 “夫人,你又做恶梦了。” 夏无霜心神安定下来,叹息一声,阖上双眸:“是啊,老是做那样的梦。” 夏无霜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小皇子夭折,淑妃一病不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孩子是楚易第一个——或者也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孩子,怎么就……?无霜的手抚向高高隆起的腹部,这个孩子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心里忐忑不安,越发觉得度日如年,身体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越来越不受控制。 一日,紫云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 “太后……”由于跑得太急,喘息不止。 无霜面容淡定,高高隆起的腹部和瘦弱身体丝毫不成比例。 “怎么了?”声音轻柔无力,无霜慢慢坐起身来,握住紫云的手。 “皇上,皇上他来了,想见您……” 无霜惊骇不已,握着紫云的手不住颤抖。 “太后,皇上正在寺外,空定大师正挡着他。” 无霜又是一阵惊愕,空定大师?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主持方丈为何要挡着楚易?几个月来这位高僧从未露面,这一刻怎么就……? 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无霜轻轻摇了摇头,镇定了心神,吩咐道:“去取笔墨。” 紫云依言取来笔墨。无霜执笔,苍白的手指有些无所适从。沉思了片刻,缓缓写下几句话交给紫云:“拿去给皇上。” 藤山寺前,空定竭力相阻:“太后静养期间不愿被扰,老衲也仅与太后见过一面,还是请皇上暂且先回。” 燕楚易已有微微的怒意,沉声道:“连我都不能见么?” 空定正欲答话,却闻身后一阵脚步声,脆生生的喊声传来:“皇上。” 紫云一路小跑,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水。 “紫云,太后怎么样?带我去见她。”燕楚易说着就往前走。 “皇上。”紫云喊住他,“太后很好,她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燕楚易拿过信笺,展开一看,幽深的眼神明灭不定,脸上执著的怒意渐渐消散,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卿允吾半年自由身,若违此诺,吾恨无绝期! “吾恨无绝期……”楚易喃喃念了一句,双眸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双手握拳,指骨清晰可见。 慢慢地,燕楚易转过身去蓦然大笑起来,一步一步离去,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第三十二章:往事如烟 八月初二,天气大好,烈日灼灼照着大地,虫鸟一反常态不知疲倦的叫着,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听着有些聒噪。 夏无霜一脸倦容,双眸怔怔地看着屋外尘黄的地面,手捂着胸口,眉头轻蹙。紫云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注意到夏无霜的表情,关切道:“太后,哪儿不舒服么?” “这几天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怎么了。”夏无霜靠在软塌上,额前的细发微微飘动,倦怠的神色爬满了眼角眉梢。 紫云静静凝视她苍白的容颜,眼里是深深的怜惜和心痛,忽然神色变了变,低声道:“会不会早产?” 夏无霜仿佛没有听见,目光没有焦距落在院落里的一点上,神情渐渐宁静安详,仿佛身上所有的不适和疼痛都消失不见。 紫云微微叹息,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加重。院里的虫鸣越发的清晰起来,白花花的日光照在屋檐上,反射出炫目的色彩。 身体地疼痛忽然又发作。 夏无霜收回凌乱的视线,身体摇晃了一下,眼前开始模糊。她不得不微微阖上双目,极力压制身体的不适。 “太后……”紫云担忧的神色更重,蹲下身在握住她的手,低声哀求,“太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怎么受得起这样的折磨,让紫云去请大夫好不好?” “紫云……”夏无霜无奈地喊了一声,缓缓摇头,目中忽然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无声消失在空气里,“我不会死……” 如果可以活着,如果可以,她一定不会选择死。 就在她头脑混沌的一刹那,她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双手痉挛地抓住紫云,指骨微微泛白:“这是怎么了?紫云……” “太后,恐怕要早产。”紫云惊呼,扶夏无霜睡到床上,对着门外急急喊道,“阿离,准备热水。” ……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痛苦的呻吟渐渐微弱,灵魂似乎远离了身体,锥心刺骨的疼痛也变得可以忍受了。无霜的面容惨白,透明得仿佛就要消失一般。灵魂漂浮起来,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幻觉。 银玲般的笑声响起,蓝天白云下,火红帝王花在风中摇曳,天真的小女孩,俊逸不羁的少年…… “无霜,你说这世上有仙人么?”少年一本正经地问小女孩。 “应该是有的吧,就像人死了会有灵魂一样。”小女孩回答。 就像人死了会有灵魂一样,人死了真的会有灵魂么?无霜迟钝的脑海里掠过一丝疑虑,猛然间听到耳边有人在哭泣:“太后,太后,您一定要挺住啊……太后……” 又是一声哭喊,稚嫩的声音:“夫人,您不能丢下阿离,不能丢下公子……” 公子?无霜想睁开眼睛,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啊,这个世界她还有太多放心不下的东西,楚易,淑妃,囚禁她的皇宫,还有千千万万的大靺百姓……太多的事情牵绊着她的人她的心。 一声啼哭划破了寂寞的空气,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声音,疼痛随之烟消云散,她苍白透明的脸上绽开一丝绝美的笑颜,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看一眼,耳边哭声又起:“太后,生出来了,是个皇子,你睁开眼睛看看,太后……” “夫人……” 杂乱焦急的呼喊渐渐远去…… 那样长……那样长的梦。仿佛是一辈子,就这样从眼前如烟云一般飘过。 无边无际的深红,艳丽的花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穿着白衣的天真小女孩快乐地奔跑,笑声散落在风里:“来呀,快来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嘻嘻……” 她想跟她走,可是那个虚幻不真实地小身影忽然就凭空消失了。年老的妇人紧紧拉着她的手:“霜儿,你一定要好好辅佐君王,保我燕氏江山固若金汤……” 天空瞬间漆黑一片,斑驳的墙面,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目光幽怨充满恨意,如寒冰一样射在她脸上:“夏无霜,今日燕楚易为你诛我满门,他日我看他如何为你倾城覆!” “红颜祸水……”凄厉痛恨的笑声此起彼伏,“天下非亡在你手里不可!”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眼泪从眼角滚滚而落,她摇头,想大声喊出来,却叫不出声音。 “阿离,快,快去找方丈,管不了那么多了……方丈那么高的武功一定能救太后,快去……” 沉沉的脚步声往外奔去,她的意识忽然有片刻明晰,脑海渐渐凝聚起一个强烈念头:不,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找方丈…… 紫云手抱着婴儿,不住地探试夏无霜的鼻息和脉搏,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片刻,空定大师从容而来,面容淡定,后面的阿离却不住地喘着粗气。 “大师……”紫云扑通一声跪地,哭泣道,“紫云求您救救太后……” 空定看了一眼紫云怀中的婴儿,慈悲淡定的眸中闪过一丝悲悯的痕迹,叹息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走至床边,为夏无霜把脉。 “大师,太后怎么样了?” “一息尚存。” 紫云心里一沉,瘫软在地,慌乱地抓住空定的衣袖,哀求:“大师,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太后,求求你……”言毕,拼命地磕头。 “施主勿需如此,老衲自会尽力。” 紫云闻言抬起泪眼,目光落到夏无霜苍白的面容上,不住地掉眼泪。 “扶太后起来。”空定淡淡吩咐,不急不慢。 紫云匆匆把怀中婴儿交给阿离,将夏无霜扶起。空定盘膝而坐,单掌隔空按于夏无霜后背大穴,轻烟袅袅从无霜发间升起,死灰色的脸瞬间泛起红润的色泽。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空定缓缓收掌,站起身来吩咐道:“放她躺下,取纸笔。” 紫云依言而行。 遒劲刚正的字落在纸上,空定将纸递给紫云:“按药方抓药,好好调理。”言罢,微微叹息一声,又道,“人之心力有限,量力而为,方可安度几年,否则,旦夕可危。”语毕,徐徐离去。 紫云一愣,目光落在阿离怀中的婴儿身上,自始至终,空定大师都没有问一句话,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回过神来,紫云走到床边看着夏无霜,夏无霜已沉沉睡去,神情安然静谧。 “阿离。”紫云放低声音,“把孩子给我,你去买药,我守着太后。” “嗯。”阿离点点头。 紫云静静地看着夏无霜,有多久没有见太后这般安详地睡过了。自己比太后长七岁,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到如今一身负荷的太后;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到如今病弱不堪的躯壳……她才二十多岁,却似乎把一生都消耗完了。 第三十三章:母子分离 夜半,夏无霜醒来,见紫云伏在自己床边睡着,心中又是一阵凄苦,手怜惜地抚上紫云的乌发。紫云一惊,抬头见夏无霜醒了,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太后,饿不饿?奴婢去弄点吃的。”紫云轻声问道。 夏无霜摇摇头,脸上渐渐笼上愁云:“我昏睡中方丈大师似乎来过。” 紫云闻言,神色微变,片刻方道:“太后您当时危在旦夕,奴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罢了,终究是瞒不过的。”无霜缓缓闭上眼,秀眉紧蹙。 “太后。”紫云抬起头担忧道,“方丈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奴婢请他过来的时候,方丈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一句询问的话。” 无霜心头一震,沉声问道:“何出此言?” 紫云细细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与她。无霜眉头越锁越深,最后叹息一声道:“明日,你陪我一起去见大师吧。” “是。”紫云应了一声又道,“太后,大师说您的身体……您要珍重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你也去睡吧。” 紫云缓缓退了出去,无霜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心里千头万绪凌乱不堪,似压着千斤巨石沉沉喘不过气来。人之心力有限,可是她身处这样的境地如何能不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挨到黎明,天灰蒙蒙的不见亮。夏无霜心绪繁复,不等紫云过来伺候,独自起床,痴坐于妆台前。镜中人儿已不复昔日光华,素面清颜,瘦削的脸颊苍白胜雪,双唇亦是惨淡无华。 无霜双眸闪过一丝凄凉,拿起手边的香粉淡淡扑了一层,依旧掩饰不住那眼角眉梢间的浓愁倦意。 紫云进来见夏无霜已经起床,心里便知太后定是没有睡好。紫云也不多言,安静的伺候太后洗漱梳妆。太后心里有太多的负荷,她劝再多也是枉然。 “孩子醒了么?晚上有没有哭闹?”看着桌上精致的清粥糕点,无霜索然无味。 “小皇子听话的很,现在还没醒,天还灰蒙蒙的早着呢。”提到小皇子,紫云的语气轻快起来。 “让阿离把他抱过来吧。”无霜以手抚面,遮住了双眸中抑制不住的忧伤。 “好。”紫云轻快地跑出去,当母亲地都恨不得孩子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吧? 片刻,阿离抱着孩子来到无霜面前。孩子依然熟睡着,那么小,那么惹人怜爱,精灵一般静谧地睡着,全然不知即将发生什么。 无霜抱过孩子,双眸柔柔地注视着那小小的脸,浓浓的爱意倾泻而出。不经意,两颗晶莹的泪地落在婴儿红嫩的唇边。婴儿仿佛有所察觉一般,睡梦中静静吮吸着那两滴泪。 “孩子……”无霜呢喃,双目盈盈含泪,似有千言万语。 “夫人……”阿离轻轻喊了一声,夫人是怎么了? “阿离。”无霜声音低微,缓缓地,似乎积蓄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出口道,“你现在就走吧,带他一起走吧。” “夫人。”阿离扑通跪下,泪流满面,“不要赶我走……” “夫人不是赶你走啊,夫人把自己的命都放在了你手里,你懂么?” “夫人……” “不要哭,阿离,咳咳……”止不住又咳嗽起来,无霜不得不住口喘息,轻轻擦去阿离脸上的泪,目光缓缓落在怀中尚在熟睡的孩子身上,“夫人今天就要回宫了,以后这个孩子与我再无瓜葛,他的生,他的死,他的一切的一切夫人现在都交给你。无论他将来是好是坏,我都不会怪你……趁现在天黑你赶快带着他走吧……” “夫人,阿离一定会照顾好小皇子……” “住口。”无霜陡然提高了声音,脸色苍白透明,双眸中漫溢着痛苦的神色,“阿离,你记住,从此刻起,他不再是皇子,他只是寻常的孩子,甚至连一个寻常的孩子都不如,没有爹没有娘,他的生死也再与我无关……”泪潸然而落,或许只有的这样的决绝才能换他一生无忧。 “阿离知道了。”阿离擦干眼泪,眼神坚毅起来,闪着倔强的光芒。 “嗯。”无霜点点头,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双眸一闭将他放入阿离怀里,“紫云你送送阿离,出去为她打点一下,走吧!”无霜转过身,不再看她们。 阿离将孩子递给紫云,伏地重重拜了三拜,低泣道:“夫人保重!”言毕缓缓起身,随紫云出了房间。 窗外,天灰蒙蒙的,没有月光亦没有曙光,婆娑的树影魑魅一般发出沙沙的响声。这样黑的黎明应该很少有吧?无霜转过身,面容苍白如纸,久久看着窗外,眼泪怔怔落下来。漫漫无期的路上没有爹没有娘的孩子会害怕么? 紫云替阿离收拾了细软,出门时似乎想起什么,打开一个小匣子拿了一卷字画一样的东西放入阿离的包裹中,仓促道:“这是太后唯一一幅画像,你好好收藏。”顿了一顿,目光转到婴儿身上,缓缓道,“至少他应该知道母亲的样子。” “嗯,我会好好收藏。” “赶快走吧,天快亮了。” 躺在床上,头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无霜脑子一下子清晰起来,应该是紫云回来了。 “太后。”紫云走到床边轻轻喊了一声。 “安排得怎么样了?”无霜坐起身来,缓缓起床。 “都安排妥当了,银两也带够了,置了一辆马车,阿离带着孩子往茗都的方向去了,至于以后的事就没有定数了。” 以后就天各一方,无牵无绊了么? “现在什么时辰了?”良久,无霜蓦地问了一句。 “午时了。”紫云轻轻答道。 “去见大师吧,我们也该回宫了,那里面……”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神空茫,似乎看到了深宫里遥不可知的未来,“那里面不知道怎样了?。”这一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吧? “太后,先用膳吧?再急总要吃饭的。” “我不饿,咳咳……” “太后……”紫云还要说什么,夏无霜已经出了房门。紫云无奈只能跟随其后。 清静的院落,丝毫不见夏日的烦躁。一路走到住持方丈的禅房,竟没有碰到一个僧侣。 “大师。”无霜立于门外,双手合十,轻轻唤了一声。 “太后请进。”浑厚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无霜稍稍一愣,随即吩咐紫云:“你就在外面侯着吧。”言罢推门而入。 “不知太后亲临所谓何事?”空定大师微微行礼。 卷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无霜慌忙低头掩饰眼里的波动和无助。 “大师。”无霜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眉头紧蹙,“很多事情我不知道如何向大师说明……” “太后。”空定双目微垂,神情不显,超然世外,“心无愧事,何须多言?” 无霜心头一震,头脑猛然空明起来,神色缓缓恢复如常,淡淡道:“无霜身不由己,造孽无数,早知不会有善果善终。如若此事败露只怕社稷将乱,无霜罪不容诛,只求大师怜悯天下苍生,无霜求大师了……”夏无霜盈盈跪下,泪流不止。 空定长身而立,静如止水,淡然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以太后之尊为苍生屈膝,大靺何忧?”空定躬身扶起夏无霜,“太后如斯,老衲欣慰。” 无霜缓缓起身,空虚的身体似乎瞬间注满了力量,脸上也渐渐有些血色:“多谢大师,如此我便能安心回宫,在此拜别。无霜定不负天下百姓。” 空定微微点头,右手抚过白须,淡然道:“好,好,老衲安排弟子护送太后回宫。” 艳阳高照,马车绝尘而去。空定抚须叹息,这天下的女子,无人能及她的尊华,然而天下女子的命数,怕也没有比她更悲戚的吧! 从第一眼看到这位年轻的太后,一切便已经瞧得通透了。当日她脚下虚浮,惊慌失措中差点摔倒,自己扶她一把,无意摸了她的脉相,心中也是惊骇不已。 第三十四章:再回深宫 红墙碧瓦,华丽的宫墙闪着琉璃一样炫目的光彩,朴实无华的马车在这样的繁华富贵下也淡淡笼上了一层金辉。白衣女子款款步下马车,举手投足如明珠碧玉,熠熠生辉。黑压压的宫人整整齐齐跪在地上,没有一人敢抬头一睹那绝世风华。 夏无霜抬首看向眼前墨玉一样幽深的男子,那样灼灼不可一世的清华世间也就仅此一人吧?感觉到炙热的目光在自己脸上燃烧,无霜不由低下头。 “瘦了很多。”淡淡的一句话,燕楚易执起无霜的手,眸中是无限的爱怜。 夏无霜的手仿佛碰到了烙铁一般微微一颤,心里顿时压了千斤重。他没有讲话,只是沉默地紧紧牵着她的手,步往慕央宫。 阳光下,他坚毅的面容沉着而淡定,幽深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哀伤隐忍的神色,仿佛在极力克制某种强烈的感情。 一路无语,空气凝固一般却又暗流汹涌只等待着时机破堤而出。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事物,慕央宫里一切依旧,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猝不及防已被他拉进怀里,紧紧拥住,温热的鼻息扑在耳边:“霜儿,你终于回来了……”声音低沉透露出浓浓的哀伤。 无霜心里一痛,眼眶蓦然湿润起来,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占据了全身。 “楚易。”她轻轻喊他,抗拒地想离开他的怀里。 他却将她抱得更紧,语气温存如同耳语,透露出浓郁的深情:“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可知道啊……?” 她的心仿佛被刺到,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不能再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无霜闭上眼睛,松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一瞬间脸上的伤痛和无力全部褪去:“淑妃怎么样了?”吐出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语气竟可以这样生冷,不带一丝温度。原来,她是可以做到的,绝情绝意! 她看见那双柔和温情的眸子忽然变得深不见底,闪着幽寒的光芒,带着讥讽的笑意。 “你倒是很关心她!”讥诮的语气,“她病的可不轻呢。”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语气又生硬了几分:“可有医治?” “怕是治不好了。”依旧说得云淡风清,嘴角是轻蔑的浅笑。 瞥见他闲适地有些残忍的笑意,她头脑忽然混沌晕眩起来,仿佛坠入地无底的云霄,胸口开始微微绞痛。 “咳咳……”止不住地,她轻声咳嗽,多月来的病痛让她觉得疲倦无力。 他的神情变了变,目光骤然一凝:“怎么了突然咳嗽起来了?”无霜轻轻摇头,苍白的容颜挤出一丝安慰的笑意:“我没有事,倒是淑妃的病,你一定要将她治好,答应我。” 他无奈地微笑,松开放在她肩头的手:“你总是这样,什么时候你才能想想自己!” 她的脸越发地苍白,注视着他英俊的面容。 她不敢,不敢想着自己,如果那样,她就没有勇气再和自己的心意相抗到底。 如果可以自私一点,她宁远,宁远做个祸国红颜,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大靺天下,她都不想顾念,她只想和眼前的人携手白头,相伴一生! 可是她是夏氏的女子,流着皇族的血液,燕夏的江山怎么能够亡在她手里? 心口忽然剧痛起来,身体疲倦地不听使唤,她微微皱眉,脚下一软,突然慢慢向下到去。 “无霜——”一声低呼,燕楚易伸手揽住她,眸中的神情瞬息万变。 她没有办法去想自己,没有办法。看着他担忧心疼的神情,她忽然微微一笑,丝丝缕缕的幸福蔓延开来,眼角蓦然有一滴泪缓缓地落下:“楚易,把子妤的病治好,好么?” “你别说话了,我答应你。”他的手轻微地颤抖,幽暗的双眸充斥着紧张和忧虑,打横把她抱到床上,对着门外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才几个月怎么成这个样子?紫云,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语气阴沉,让人胆战心惊。 紫云打着寒战,哆嗦着跪在地上:“皇上……奴婢也不知道……太后……” 浑然一声巨响,燕楚易紧握的拳重重落在案几上:“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森寒的声音侵入耳膜,紫云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心里反而镇定下来,释然道:“太后这种症状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奴婢伺候太后不周,甘愿一死,只求皇上一定医好太后的病,太后……”声音转为低泣,“空定大师说太后不能再操劳了……请皇上体谅太后……” 燕楚易正欲发怒,病床上夏无霜轻轻握住燕楚易的手,声音微弱无力,脸色白得有些透明:“不怪她,不要怪她。”转而又对紫云低低吩咐,“紫云,你先出去。” “是,太后。”紫云擦了眼泪,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太后,悄然退出房间。 太医匆匆赶来诊治。 “如何?”燕楚易低低问道,显然强压着心里的怒意。 太医心里胆战,尽量挑拣好的字眼回话。 “能不能治好?” “这,这……”太医支吾了半天依然不敢答话。 “据实说!” “太后心神俱疲,肝肺受损,已非药力能及,还望太后自行珍重。” 燕楚易闻言心痛不已,又是自责又是心疼:“无霜……”低低喊了一声,无暇再去斥责太医,眼里心里就只有眼前的人儿。 “没事儿。”无霜强挤出一丝笑意,语气微弱,“空定大师赐了我一服药方,很管用,不用担心……子妤的病,你应该多……” “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燕楚易握着无霜的手,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这天下能人异士多的是,我就不信没有人能治好你的病。”转而吩咐道,“即刻通告天下,如有人能医好太后的病赏良田千顷黄金万两。” 无霜心中苦笑,他既然肯为自己这样,为何不愿好好医治苏子妤?这样传出去世人会作何感想?是说皇上对母后的孝顺还是说皇上对妃子无情? 夏无霜抬起右手轻轻捂着额头,帝王至尊在百姓心中必不能失了仁慈!轻轻咳嗽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冷冷地,低声道:“不要再为我费神了,即刻昭告天下的能人异士为子妤医治,不然我死也不会安心。” “你——”燕楚易低哼一声,幽深的眸子闪过无奈的神色,“好,就遂了你的意。”转身吩咐汝海,“即刻拟旨通告天下,如有人能医好淑妃娘娘,赏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另行加官进爵,世代沿袭!” “是。”汝海领旨而去。 泪顺着指尖流入口中,这样情深意重的帝王,百姓必然会爱戴拥护吧! 此事,《列国风云》在《大靺后妃》篇章中有记载:“洪阳七年七月二十四日,淑妃苏子妤诞下龙子,不日而夭。苏氏悲恸欲绝,啼血而泣,此后一蹶不振,久病迎风阁。洪阳帝遍寻天下名医为其医治,帝之情深可见一斑。” 告示一出,各地奇才纷纷进京,若自己能医好淑妃便可名利双收光耀门楣,从此世代显赫。 每一位进宫的能人贤士都满腹自信而来失望而归,先去慕央宫后去迎风阁。每一个出来的人都知道,太后也病了,皇上十分孝顺常伴在侧,下旨先替太后问诊后为淑妃医治,丝毫不因宠妃病重而逾越了规矩。 第三十五章:不治之症 一个月来进宫为她诊治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摇头就是劝她安心静神,并没有特别法子。这一点她早就料到,只是为何苏子妤的病也没有人能医治呢? 微风拂过,花叶摇摆,湖水惊起细细的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亭台楼榭,秀湖碧水。无霜拂去眼前一缕青丝,面前突然浮现出那个临风而立为自己作画的西暨第一公子。真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呢!西暨又是怎样一方土地,孕育出那样俊雅飘逸的人。他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懂她的人吧! 不知不觉的已走到迎风阁,全身隐隐酸疼,身体是越来越懒了,整日倦怠的只想睡觉。无霜强打精神,扶着紫云的手一步步走进迎风阁。 侍女秋儿正在喂苏子妤喝药,像哄小孩子一样。而苏子妤依然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双眼怔怔地看着窗外,越过厚厚的宫墙,冷不丁一行泪水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盈盈反射着亮光。 她还有感情,还知道心痛。 那么就一定还有救! “子妤,张开嘴喝药,听话。”无霜接过秋儿手里的碗轻柔的哄着她。 木讷的眼神慢慢移向夏无霜,瞳孔突然放大蓄满了怨恨,继而又灰白一片,仿佛一切都是幻觉。无霜一阵目眩,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暗淡。手不由一颤,药碗落地,褐色的药汁溅到纯白的裙裾上,慢慢晕染开来。 “太后——”紫云连忙扶住她。 “不碍事。”无霜摆摆手,吩咐秋儿,“再去煎一碗药。” “是。”秋儿应声离去。 再看苏子妤,依旧侧着脸怔怔看着窗外,穿过厚实的宫墙,似乎能远远的看到家乡看到艳都,看到那些美艳的女子怀着少女的情思和自己的情郎携手雨中。那不过是个美丽遥远的传说而已,竟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深信不疑。若洗雨真能洗去晦气,让有情人携手共白头,她,又怎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夏无霜深深看了苏子妤一眼,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回到宫中,倦意更盛,无力地躺在软榻上,心里百转千回,渐渐地朦胧睡去。 幽暗的牢房,地狱一般森冷,阴风吹过叫人毛骨悚然。一身灰白囚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盯着斑驳的墙面,一动也不动,脏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个脸。蓦地,女子豁然转身,幽怨的眸子射出寒芒,那样深的恨意,像结了几生几世一般深深望不见底。突然,女子启唇,凄厉叫喊起来:“夏无霜,今日燕楚易为你诛我满门,他日我看他如何为你倾城覆国!”一遍又一遍,阴暗的地牢里响起阵阵回音,他日我看他如何为你倾城覆国……倾城覆国…… 狠毒的咒怨獠牙一般吞噬夏无霜的心脏,恐惧急速席卷全身…… “不要,不要……”极力摇晃着脑袋,冷汗湿透单衣,恐惧越演越烈,深入骨髓。 “太后,醒醒……”紫云双眉紧蹙,轻轻推醒夏无霜。 “啊——”猛然惊醒,后怕占据每一根神经,无霜不住地喘气,身体单薄如翼,“紫云,紫云,又做那样的梦了……” “太后,只是个梦而已。” 无霜闭上双眼,心里依旧惶恐不安,卷曲的睫毛不住轻颤:“为什么老做那样的梦?”蓦然睁开眼睛看着紫云,“会不会——真的出事情?会不会——” “太后,别胡思乱想,太医说过您不能操劳。” 无霜转过脸,手抚着额头,声音镇定下来,低声道:“我真怕啊……” “太后,八王爷来了。”外间的侍女轻声禀报。 “嗯。”无霜点点头,闭上双目,眉头轻轻皱起,良久缓缓吩咐紫云,“扶我起来。” 整理好仪容,走出内间,许久没见他竟也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燕楚风脸上挂着兄长般从容的笑意,暖暖的,让人心里兀自明亮起来。 “身体好点了么?我顺道过来看看你。”笑容渐渐蔓延开来,轻柔的,像风一样。 无霜一阵恍然,仿佛站在太阳光下,暖洋洋很舒适。这样多好,像是一家人,像兄长一样,简简单单地生活。 “无霜……”燕楚风见夏无霜兀自发愣,轻轻喊了一声。 “嗯?”恍然清醒,“没事,好多了。你刚刚见了楚易吧?” “是啊。”燕楚风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眼里掠过惊惶的神色。 无霜心中闪过疑虑,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厌倦了……”轻轻叹息一声,声音有些苍凉。 大概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会厌倦吧?无霜眼里一片空茫。 “无霜。”蓦地,八王爷喊了一声,抬头看着夏无霜,“楚易要立你为后,这一次恐怕没人能够阻止了。” 晴天霹雳一般,无霜浑身一哆嗦,脸色一片惨白。 他没有跟她提过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手捂着额头,勉强镇定住,“他没有跟我说……” “应该是怕你担心吧。”八王爷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我无能为力,大靺,大靺恐怕……”声音微弱下去,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无霜心里一沉,,蓦然有些窒息,脸色惨白地几乎透明。她轻轻闭上眼,仿佛在凝聚全身的力气,缓缓地,低声哀求:“八王爷,你不能让他这样,天下怎么能容得下这样的事?” 燕楚风凝视夏无霜,眼里闪过无奈和哀伤,然而眼角眉梢却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一片坦然,终究缥缥缈缈问了一句:“这样的事谁能容得下啊?”目光落在眼前苍白的女子身上,眼低涌起深深地怜惜,“你别担心,先把身子养好。” 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下来,宣泄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忽然间夏无霜淡然的神情起了剧烈地变化,仿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喊道:“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到底该怎样做……”她的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整个人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燕楚风怜惜地看着夏无霜,她一向矜持,何曾这般失控过。 看着她惊慌的神色,燕楚风陡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不应该再拿这件事刺激她,自始至终他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就错了。这不是她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是家国大事,关乎社稷,关乎大靺兴衰。纵然她是大靺之后,终究只是个女子。 他神情凝重起来,安慰道:“别担心,好好养身体,我不会让楚易胡来。” “可是……” “我毕竟是他兄长,他……不至于对我怎样。”他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仿佛在说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 她看着他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越加明晰地感觉到唇边泪水的凄苦。 空气宁静下来,他静静坐着,啜着杯中的茶水。两个人皆是无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那么明朗那么强硬,他们能做的只是等待。那个独断犀利的统治者从来就不会给任何人回旋的余地。 又过了几天,宫里反常地平静安详。 如今淑妃病重,东岸西北四大苑并没有住别的妃子,燕楚易又从来不入玉景园,而玉景园才是真正的后宫。 当年开国大帝燕枫青与夏伊皇后共同建立大靺王朝,并定下祖制:燕为皇一日,夏为后一日,江山与共,历代不得变更。 为了凸显夏后至高无上的特殊尊荣,开国大帝在皇宫内大兴土木建立东南西北四大苑,并称天颐苑,此苑专为夏后所建,其它嫔妃一律不得入内。如此以彰显夏后的特殊地位以及燕皇对夏后的至高荣宠。 几百年过去了,天颐苑已经成了皇宫的主体建筑,然而开国大帝当年建立四大苑的意图还是有一部分保留了下来,这里依然是专供帝后活动的场所,其它嫔妃大多赐居玉景园。 或许她应该让楚易选几个中意的后宫女子住进天颐苑。 夏无霜身着白色单衣,斜斜地倚在塌上,手心一片冰凉,脑中思虑不断。忽然又想起了苏子妤,那个艳都的美丽女子,忍不住轻轻叹息。她可算是楚易唯一赐居天颐苑的女子啊,难道就要这样痴傻的过一生么? “晌午了吧?”淡淡地,无霜问一旁的紫云,心里忐忑不安,像悬在半空一样的没有着落。 “是晌午了,太后还要去看淑妃娘娘么?”自从那天八王爷来过之后,太后每天都心神不定,而且动不动就往迎风阁去,不知道是怎么了,紫云心里疑虑重重。 “走吧,去看看她。”无霜站起身来,脚下有些虚浮。 从慕央宫到迎风阁不算远,可是现在走起来却觉得很吃力。 苏子妤还是那副样子,痴痴傻傻的,抛却一切事情。 无霜坐在她面前,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依旧年轻却只是一副空空的皮囊。 她的心骤然疼了一下。脑中浮起了燕楚易英俊的面容。 楚易,楚易……你也要把我逼成这样么? 日日夜夜,生活在他给的恐惧里,已无力再与他争抗。只有看到眼前零落不堪的女子,那颗提着吊着的心才能暂时着地,仿佛看着自己一样。已成定局,不用再去猜测结果会如何。 纤细的手抚上的苏子妤的脸,轻轻的一声叹息,或许她是聪明的,在这样的深宫里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么? “无霜。”蓦然一个清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急不慢,雍容沉静。 缓缓转过身,是那样一张美玉雕成的俊容,有着傲视清华。 “我去慕央宫找不到你,原来你跑来这里了。你瞧你,身体不好还歇不住神。”他宠溺地责备她,唇边是淡淡的笑意。 阳光下,他俊逸的面容越发英挺不凡。 无霜盯着他的眉眼,蓦然有些失神,忽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也不来看看她呢?” 她的语气柔柔地,波澜不惊的语气,静静看着燕楚易,忽然觉得有两道凌厉的目光冷冷地射在背上,让她经不住心里一颤,慌忙转过身看一眼苏子妤,依然是一副痴傻的样子。 “我又不是大夫,就算天天守着她也于事无补。”他笑得云淡风清,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肩上,竟一眼也不看坐在夏无霜对面的苏子妤,整个注意力都放在夏无霜身上。 听了他的话,无霜心里一寒,低低笑起来,喃喃道,“要是有一天,我也成这样子了,那就安静了。” 他微微一怔,弯下腰揽住她的肩,吻了吻她浓密带着淡香的乌发,责怪道:“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成这样子,我会在你身边守着你,一步不离。”俊逸的面容上绽开清浅的笑意,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畔,低低道,“你还要做我的皇后呢。” 她微微一震,感觉到一股幽怨的目光从对面投来,夏无霜飞快地看一眼苏子妤,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掠过自己愣愣地瞟向窗外,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和楚易身上。 没有感觉到无霜的任何反抗,燕楚易笑意更深,一双眼睛亮如明珠,将头埋进她的发丝,轻吻她白皙的颈项。 单薄的身体蝉翼一般颤抖了一下,夏无霜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任他紧紧拥着。 或许她早就该明白,他们只要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就注定会无止尽地纠缠下去。 屋外,碧瓦红墙,阳光烈烈照着大地,反射出苍苍茫茫的白点。发丝凌乱的垂在脸上,苏子妤愣愣看着外面,蓦地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慢慢淌下,消失在空气中。 第三十六章:王爷之死 宫中前所未有的安静让她越发焦虑和不安,无霜有时候想或许可以这样一直安静下去,直到终老。可是毕竟只是奢望。 九月十四,天气依旧好得出奇,这个夏天似乎有些漫长,没有尽头一样。 恢宏的金殿上,文武百官黑压压俯首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地面,气氛压抑可怖,人人都胆战心惊。跪在最前的是八王爷燕楚风和宰相夏闽。 “皇上,历朝历代都没有如此荒唐的事,请三思而后行……”宰相抬首看着盛怒的燕楚易。 今日,他终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要立夏无霜为后。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感觉到凌厉幽深的目光在身上灼烧,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低沉的,阴冷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谁再多说一个字立斩无赦!” 大殿死寂一般沉静下来,呼吸可闻。 蓦地,一个清朗镇静的声音响起:“于你,于她,于天下,都不能走这一步,请三思!”八王爷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神情凝重,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楚易啊,卓越霸气如你,连天下都踩在了脚底下,为何就过不了这一关? 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闪着凛冽的寒茫。燕楚易睥过八王爷,嘴角微微扬起,一字一句道:“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无所顾忌,姑且饶你一次。”目光再一次扫过众人,幽深的眸子明灭不定,低沉道,“退朝!”继而甩袖大步离去。 许久,众位官员缓缓抬首,目光露出深深的憾色,人人心底都生出寒意。 八王爷站起身,看了众人心寒的表情,出声道:“各位大人请先回府,本王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我皇室清誉,只是……”八王爷面露难色。 “王爷但说无妨,我等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皇上执迷不悟,我等定随王爷力死上谏……” “对,我等一定跟随王爷……” “一定跟随王爷,决不能让皇上做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一时间呼声四起,群情激奋。 八王爷轻叹一声:“本王担心的就是这个啊,众位大人听我一言,倘若本王不测而……皇上依然执迷不悟,那时还请大人们多多珍重,大靺的天下不能没有各位大人。” “王爷……” “众位大人请务必答应本王。” “王爷请放心,我等决不会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这就好,恕本王先行一步。”燕楚风对百官抱拳一拜,又对夏闽长揖道,“万事还望相爷多担待。”说完举步离去。 出了大殿,直接往燕楚易的书房去。汝海公公看见八王爷,心里登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磨蹭着进屋通报。 片刻,汝海出来,神色为难道:“皇上正忙着,王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那我就在这等他。”燕楚风抱臂而立,不再看汝海。 若是以前,八王爷见皇上从来就不用通报,只是今日情形特殊。汝海长叹一声,悄声进了房间。 良久,屋内传出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八王爷举步走进房间,帘幕是拉着的,显得有些昏暗。 “若是为了那件事就别再费口舌了。”冷冷的,燕楚易堵了他的话。 八王爷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定,许久,缓缓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杀了八王爷。” 燕楚易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愣了片刻,低沉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不,你会杀我。”燕楚风背手而立,淡淡道,“我活着,你永远娶不了霜儿。” 燕楚易冷笑一声:“我娶她,你又奈何?这是你可以决定的么?” “我会杀了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风过无痕。八王爷瞥一眼燕楚易,浑然不考虑自身的处境。 闻言,燕楚易神色一变,幽暗的眸子射出寒芒,直直看着八王爷燕楚风,那眼神森冷如千年寒冰,让人心惊。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清淡的语气,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浓浓的杀气,八王爷继续说。 屋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汝海紧张地看着燕楚易,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那么,你是要我选择么?”燕楚易低声问了一句,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神色波动,蓦地发出一声冷笑,淡淡道,“你知道我的选择。” 汝海浑身一颤,见八王爷依然神情自若仿佛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何等危险,不由低声提醒:“王爷,皇上今日也累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似乎没有听到汝海的话,八王爷神情不变,目光落到燕楚易身上,眸中的哀伤一闪而逝:“那就随你的心意吧。” 他并没有错,错在他是大靺的帝王。 八王爷看一眼面前的王者,唇边忽然闪过一丝释然的笑意。在这一生里,有多少人或者事值得他用一切去换取? 霜儿对于他是绝无仅有的,然而他爱她爱得也很幸苦吧,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无所顾忌,他的心里或许承受了更多! 淑妃的孩子死的那个晚上,睥睨天下的王者在漆黑的夜里孤寂地立了一夜。面对清泠冷月,他的心里又是怎样一番滋味?那个孩子的死,他也是无心的吧? 第二天早上,汝海闯进王府让他进宫劝劝皇上,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全然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帝王的心是孤傲的,因为傲,所以注定孤寂! 面前的王者神色淡然,不发一语,然而他知道他在挣扎。他还是不忍心呢! “楚易。”八王爷脸上有一丝风轻云淡的笑意,低低道,“按照你的心意,什么才是你最想要的,那么就不要犹豫。” 他希望他幸福,然而帝王的幸福却需要用太多人的不幸去换取。他身为大靺国的八王爷,没有办法置天下于不顾,如果可以选择,他宁远看不见这一切! “好。”他听到王者低沉的带着轻微波动的嗓音,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微笑。 燕楚易瞥向汝海,眸中有抑制不住的伤痛。 汝海一惊,慌忙跪下,呼道:“皇上……皇上请三思……” “赐鸩酒!”他微微闭上眼,掩饰眸中悲伤的神色,低声吩咐。 汝海浑身一颤,不敢违抗,看一眼神情泰然的八王爷,缓缓起身取酒。 分明,他看见八王爷的脸上有淡淡地丝丝缕缕的笑意,关乎生死的这一刻,叱咤朝野的八王爷也如此毫不经心么? “你还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我一定会答应你。”燕楚易低声询问,眼眸低垂,看不见神情变化。 八王爷抬头,一瞬间眸中有了异样的神采,缓缓道:“放了长璎吧。北疆战事邱匀天没有任何异动,想来是非死即伤,放走长璎对朝廷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好,我答应你。”燕楚易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宽心的笑意。 汝海颤抖着走出来,将酒递到燕楚风面前。 燕楚风接过酒杯,眸中光芒闪烁。 自己终究是命数不好,上一次因为长璎的心软得以活到今日,这一次总该结束了。 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那个喜爱一身青衣的美丽女子,以敌人的姿态毫无预兆的闯入他的生活,竟成了他短短一生中最难以割舍的风景。那个视他如兄长的薄命红颜,纵然拥有凌驾于天下女人之上的尊贵,他的一死又是否真的能救她于水火救燕氏的天下?还有眼前这个雄视天下的王者,到底是他奢求太多还是命运不公,既然连天下都让他握在手里,又为何让一个女子牵绊他?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决绝苦涩的笑意,仰头长叹一声,尘世的纷纷扰扰此后再与他无关,什么雄图霸业江山社稷也不用再去费心。眼前突然出现当日在假山旁偶遇的飞扬少年,洒脱不羁的言行,意气风发的笑容。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一仰头,酒顺着喉管而下,有轻微的苦涩。 不知道为什么,纵然眼前的人为了一个女子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怎么也恨不起他来,就如霜儿被他所苦却无法恨他一样。他或许就是这样一个让别人无法痛恨的人,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有让别人接受并原谅的理由。 粘稠的红色液体伴着腹部的抽搐顺着嘴角缓缓流出,强忍着痛苦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那个王者背对他而立,似乎不忍心看他此刻的样子。 楚易,我并不怨你…… 他张张嘴,想对他说,然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眼皮沉沉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地上倒去,终于自由了,长璎,你也很快可以自由了,答应你的事终于办到了。 闷闷的倒地声,燕楚易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急促道:“将王爷送回王府,放长璎离开。” “那王爷的后事……”汝海带着轻微的哭腔轻声问道。 燕楚易轻轻叹息:“交给她吧,她怎会不管他。” 汝海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命人用软塌抬了八王爷的遗体离去。 屋内一片沉寂,燕楚易双手抵着额头,眼神明灭不定,往日的笃定傲气这一刻全然不见,似乎对什么事情没有十足地把握。 她应该不会扔下他不管吧? 八王爷被赐死的消息在宫中迅速传开,没出一个时辰,文武百宫也通过各自的耳目得到了消息。一时间怨声,愤怒,恐惧席卷了整个朝廷。百官奋起,联名上奏,请求皇上收回立夏无霜为后的旨意,否则就请求罢免,辞官还乡。 第三十七章:爱恨成空 临渊宫,琉璃宫灯高悬,照得屋内一片通明。燕楚易手握书卷,斜倚在塌上,一副悠然若定的神态,似乎全然不知外面形势的紧急。慢慢地,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笃定和傲气。 她果然不会丢下他!楚风,吾既已身在牢笼,便不想你再受禁锢,今世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允你自由。 汝海的目光一刻也不离燕楚易,脸上焦急和无奈的神情越来越浓重,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皇上,百官明日要联名……” “我知道。”燕楚易摆摆手,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那群老匹夫能做出什么事来。无霜那边怎么样?” “太后没什么异常,和往日一样,只是去淑妃娘娘那里的次数更勤了。” 燕楚易眼神变了变,一丝不悦掠过唇角。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派去黑香和古冥山的人有回讯么?” “今日刚得到消息,黑香神贡六日后启程来帝都,半月就能抵达,传闻黑香神贡医术通灵,定然能治好太后。” “嗯。”燕楚易点点头,双眸明亮通透,“古冥山那边呢?” “暂时还没有找到冥灵师,已经加派了人手过去,奴才想很快就会有消息。” “好。”清俊的容颜露出浓得化不开的笑容,仿佛那个风姿绝世的白衣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对他盈盈浅笑。无霜,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天下人阻扰我们在一起,我们偏要在一起,从此以后同心同意,同行同止,携手白头! 夜色隆隆,露浓雾中。诺大的慕央宫只点了几盏昏暗的烛灯,烛影摇曳不定,明明灭灭映着墙上斑驳的黑影。 “太后,该喝药了。”紫云端着药碗再一次提醒夏无霜,浓重的药味散溢了整个房间。 夏无霜皱了皱眉,苍白的面容显出厌恶之色,忽然又垂下眼帘,幽幽道:“不喝了,拿走。” “太后。”紫云把药放在她面前,“您的身体还没好,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他会杀了你们。”夏无霜接过话,一汪秋水毫无神采,如死寂的潭水,轻轻叹息,声音缥缈如烟,“他会杀了你们的……他连自己的兄长都下得了手,连万民爱戴的八王爷都杀了呢。”凄然苦笑,无霜蓦然抬头,眼里是绝望的神色,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森森寒意吞噬心脏。 “太后……”紫云跪地,握住无霜的手,“皇上,他对您还是很好的。” “连他都下得了手,竟薄凉至此啊。”仿佛没有听见紫云的话,夏无霜淡然苦笑,痛苦在脸上蔓延。 “太后,夜深了,该歇下了。”紫云不忍心她再为这些事费心神。 等了许久不见夏无霜答话,紫云轻叹一声,起身去取衣物给她披上,转过身,却见夏无霜走出了房间。 “太后这么晚了,要去哪儿?”紫云手里拿着单衣急忙追出去。 无霜似乎没有听见,依然信着脚步徐徐往外走。深夜风寒,孱弱的身子不由轻微颤抖。紫云连忙将手中衣物披在她身上,不再言语,只静静跟在她旁边。 又是迎风阁,紫云低声叹息。 无霜静静站在门口,看着房中面窗而坐的清艳女子。虽然和之前一样不言不语,可是那样专注的神情,那样灵秀带着悲戚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神志不清的人。 伺候她的宫女都已经睡去了,苏子妤身着白色里衣,想来先前已经歇下。夏无霜轻轻移动脚步走进屋内,再次抬头,她已是一副迷茫痴傻的神态,仿佛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纵然你沦落至此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无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双眸染上淡淡的空茫之色,“只是,我总还是盼着你好起来,我从没见过他对其他哪个女子动心,除了你。他应该是喜欢你的。” “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如果那一段时间我不曾离开,或许你就不会变成这样。”无霜站在她旁边,仿佛是自言自语。“现在,我该怎么办?他连他八王爷都杀了,我该怎么办呢?” 泪无声滑落,那么无助,如同黑暗中迷失的少女。抬眼间分明看到苏子妤的双肩颤抖了一下,再看一切都不真切了。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啊,她可以装疯卖傻,可是剩下清醒的人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一瞬间压抑在心中愤怒、苦怨如洪流般汹涌而出,双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握住苏子妤的双肩,责怨不住从口中吐出:“你醒醒,为什么不清醒过来,你有什么资格逃避?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狠心?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杀了八王爷依然能心安理得在这儿装疯卖傻?你回答我……回答我……”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仿佛刚才歇斯底里的发泄消耗了所有的精力,无霜缓缓低下头,声音悲伤而无力,“我从前对你那样好,你为什么不帮帮我……” 死寂的双眸渐渐有了光泽,深深的恨意开始在脸上肆意蔓延。苏子妤看着低头哭泣的夏无霜,忽然用力推开她的手,森然道:“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夏无霜一惊,抬起头,恰好迎上苏子妤怨恨的眼神,身上不由泛起凉意,惊喜的眼神渐渐收敛:“你醒了?” 苏子妤冷笑:“你不是希望我醒来么?你不是希望我帮你么?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他那样对我都是为了你!”狠厉控诉一句句喊出,清丽的容颜露出怨毒的快意,“是啊,他杀了八王爷,那有什么大不了?他为了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杀了,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了……哈哈哈……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哈哈……”绝望的笑声由于怨恨而显得狰狞。 夏无霜全身一震,脑袋轰隆隆作响。 “那个孩子……不是夭折……” “哈哈,夭折?是他掐死的,他掐死的……”阴寒森冷的目光射向夏无霜,“都是你,是你害的……我好恨啊……”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掏空,眼前一片猩红,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原来她的孩子是他杀死的,不是夭折的。 燕楚易他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杀!那时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你满意了吧?”苏子妤穷追不舍,目光如剑一般刺在夏无霜脸上,“现在连八王爷都死了,这个天下还要因为你受多少罪?到底是谁在心安理得?你说,你说啊……”苏子妤狠狠地摇晃着夏无霜的肩膀,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化作力量积聚在手上,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紫云看到这一幕,心中大骇,太后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慌忙上前想要拉开苏子妤,可是苏子妤的手像铁钳一样任凭怎么拉也不松开半分。紫云也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夏无霜。 夏无霜脸色惨白,渐渐泛起青色,也不挣扎任凭苏子妤疯了一样摇晃。紫云害怕极了,拔腿就往外跑,此时此刻只有皇上才能救太后。 苏子妤浑然大笑起来,狰狞的向着夏无霜恶言道:“还有那个可怜的寒贵妃,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也是你害死的吧?哈哈……大家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像你这样的人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你真要眼睁睁看他为你得罪天下人……”一颗泪,从眼中溢出,缓缓淌下。苏子妤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渐渐安静下来,幽幽道,“你真要等他为你败了天下才甘心么?” 她苏子妤也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啊。为了他,为了他的江山,她宁愿做夏无霜的替身,可是到头来他连她的孩子也没有放过。燕楚易,你心中除了夏无霜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啊? 她的眼神渐渐有犀利变得绝望,苏子妤缓缓站起身,走到床边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倒进茶杯里,茶水渐渐变成墨绿色,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的动作极慢,脸上带着哀怨凄美的笑意,目光盯着杯中墨绿色的液体,仿佛在欣赏世上最美的珍品。 第三十八章:婉玉香消 “本来是为我自己准备的,现在让给你,你说好不好,太后?”她挑眉,讽刺地看着夏无霜,冰冷的笑容让人心底生寒。 无霜空茫的目光落到茶杯上,奇异的色泽似乎灼伤了她的眼,晶莹的泪水蓦地滚落下来。 良久她缓缓抬起手接过杯子,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杯泛着细纹的水。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应该结束了,她担不起红颜祸国的罪名。 “喝吧,想想为你丧命的冤魂,想想这个天下,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值得了。” 轻柔地催促,极具诱惑力。无霜眼前忽然出现那个慈祥的老太后和她叮咛的话语:“霜儿啊,以后要好生辅佐君王,保我燕氏江山固若金汤。”太后姑奶奶,枉你疼了我一辈子,却因临死前的一时之念毁了我的一生。 目光再一次锁住手中的那一杯水,墨绿的颜色迷乱人眼,蛊毒一般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只要喝下去,一切就都解脱了。有声音在耳边不住地提醒。 恍惚中苍白纤细的手缓缓举起杯子,慢慢靠近唇边,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喊声:“无霜。” 回眸相望,那样一个俊逸的男子正看着她,有着傲视清华,灼灼照耀人眼,脸上是担忧紧张的神色。 从容一笑,灿若星辰,再看他最后一眼,生死轮回,永不相忘!无霜举杯,饮下杯中墨绿色的液体。 “你喝的什么?”燕楚易一个箭步冲到无霜身边,夺到手中的已是空杯。 无霜微微一笑,倚在燕楚易怀里:“只是一杯水。” 燕楚易松了一口气,见她温顺如小猫般依在自己怀中,脸上不由露出满足的笑容。 “抱我回去,我好困。”无霜撒娇般抱住燕楚易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怀里。 “好。”燕楚易依言抱起她,口中宠溺地责怪,“这么晚还往这里跑,真不让人安心啊。” 一行泪水无声低落,苏子妤看着燕楚易抱她离去的背影,心一点一点死去,他竟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啊!燕楚易,纵然你对我如此绝情,可我还是为你做了这最后一件事,在夏无霜和天下之间,我替你选择了后者。 夜色如墨,凉风迎面吹来,燕楚易抱着无霜的手紧了紧。空中没有一颗星辰,预示了明天的坏天气。 “楚易,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无霜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独有的味道,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还问这么傻的问题,真是个孩子。”燕楚易脸上是温暖的浅笑,凝视她的眸子满满的是浓情蜜意,“应该有灵魂吧,不然我下辈子怎么能够找到你?” 夏无霜浅笑,莹润如水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俊逸的面容:“好,霜儿一定等你,死后我们也要魂魄相依,生生世世再不为皇家人。” 他笑起来,柔声道:“傻瓜,我们现在就能在一起,我要天下人都羡慕你。” 她的面容苍白却有震慑人心的美丽,燕楚易深情地凝视着她,眼中的浓情似乎能溢出来,说话间已经走到慕央宫。 院落里,盛开的帝王花在风中摇曳,月光下泛着奇异的色泽,每一片花瓣都美到极致,在夜色中摇摆,与生俱来的孤勇如影随形。 帝王花,帝王花……终究是雌雄异株! 她看着那一片灼目的鲜红,眼泪簌簌掉落下来。 “抱我到床上。”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吐出,仿佛已经困到极致。 “好。”燕楚易对她微笑,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温柔地叮嘱,“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来看你。”起身正欲离开。 “楚易。”夏无霜忽然抓住他的手,然而那一瞬间心口开始剧烈绞痛起来,她微微皱眉,手缓缓地松开。 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让他看见的。 “嗯?”燕楚易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她。 强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无霜展开一丝笑颜:“……你早点休息。” 燕楚易微微一笑,心中一股暖流升起。折回来,紧紧拥住她,在她耳畔温存低语,喃喃道:“霜儿,我忽然觉得很满足。二十年后,你逾不惑,我近知天命,那个时候我依然能够这样抱着你,那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夏无霜闻言轻轻阖上双目,泪水顺着眼角留下,身上所有的疼痛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福,无穷无尽的幸福。 楚易,来世请一定找到我! 久久地,燕楚易凝视着她,无限深情,低头轻吻她的唇。无霜抱住他的脖子,第一次,那么任性地随自己的心意去爱他。 楚易心喜不已,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愈加温柔多情。 他盼这一刻已经盼了二十年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在一起。 身体的剧痛让她不得不离开他温暖厚实的怀抱,苍白的脸染上了一抹晕红。 楚易痴痴看她一眼,替她掖好被角,轻语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言毕恋恋不舍离去,唇边自始至终都有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幸福而甜蜜。 霜儿,过了明天,我们就能永远相守,直到白头! 双眼无法控制地追随他的身影直到消失。楚易……楚易……我死了以后你心中就可以只有天下了,没有人再说我红颜祸国…… 夜风呼呼地灌进屋里,她的眼前忽然一片艳红,漫天的帝王花随风起舞,每一片花叶都美到极致,天生富贵,花开不败! “紫云……”冷汗湿透了单衣,无霜咬紧牙关,“你去相府,把流落在民间的小皇子的身世全盘告诉相爷,让相爷守住秘密,暗中派人寻找保护他,你现在就去,否则我无法心安……”在最后的一刻,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不管他,她的孩子,她和楚易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太后,怎么突然……” “你快去啊……”她已经没有时间,虚弱地催促。 “是。”紫云不敢再问,匆匆出门。 看着婢女离去的背影,无霜微微闭上眼,深深叹息,脸上是内疚痛苦的神色。自己这么撒手而去,紫云又要无辜受累,连死也要祸累她人,真真是祸国殃民呢!或许楚易会看在她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 剧痛很快席卷了全身,吞没人的意志,她的眼皮沉重地无法睁开。 这是什么毒药,药效这样慢……子妤她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有许多牵挂吧?混沌中,无霜脑海中闪过模糊不清疑虑。衰退的意志让她已经无法感受身体的疼痛。 楚易……楚易…… 最后一丝残念如风一般消散,嘴角残留一丝笑意,是幸福,是留恋…… “无霜,我带你去放风筝……”蓝天白云下是一张少年的脸,俊逸非凡。 楚易,如果我有勇气和你走下去,那,会不会有明天? 夜风徐徐,呜咽一般。然而似乎没有人能够听到,慕央宫,孤寂凄美的灯火在风中飘摇,明灭不定。 紫云从相府回来见夏无霜已经熟睡就没有吵醒她。 第二天,太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三十九章:曲终人散 洪阳七年九月三十日,天色暗沉宛如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夕。然而燕楚易却异常开心,早早起身,脸上挂着幸福温暖的微笑,在汝海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准备上朝。今天,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正式下旨昭告天下立无霜为后,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了! 带着憧憬和急切的心情举步跨出房门,却见一个小太监慌张而来,一见他就跪地痛哭,含糊道:“皇上,太后……太后薨逝了……” 燕楚易一个站立不稳险些倒地,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脸色渐渐惨白,幽暗的眼神明灭不定。 “怎么……怎么回事?”愤怒汹涌而来,燕楚伸脚狠狠踢向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怒吼道,“瞎说什么?滚开……无霜好好的……” “皇上……太后……真的薨逝了。”小太监趴在地上,捂着被踢疼的肚子颤颤微微的分辨,抬起头却见皇上已经走出去老远。 宛如脚下生风,片刻便到慕央宫。 慕央宫里宫女已经跪了一地,哭声不绝于耳。燕楚易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怒斥道:“哭什么,都给我闭嘴。” 众人心惊,洪亮的哭声转为低低的呜咽。 燕楚易缓缓走至床边,心中极度害怕。 无霜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带着充满希望和恐惧的笑意。 目光落到床上,无霜安静地躺着,脸上是淡淡的笑容,肤白胜雪,清丽无双。燕楚易颤抖着手探向她的鼻息,一瞬间,心仿佛被冰冻了几千年,再也化不开,就这么沉沉地睡去。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没有知觉,没有思想,天地万物都化为虚有。这一刻燕楚易才真正明白,原来她早已经融入了他的灵魂。她就是他的心,他的肺,他的空气,没有她要如何活下去?他把天下踩在脚底下只为一个她,他要她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受尽天下人的顶礼膜拜……可是,她丢弃了,那这个天下对于他不过如尘芥,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宛如生命终止,灵魂幻灭…… “霜儿……霜儿……”许久许久,燕楚易低低呼唤,情意缱绻深切。 外界的一切声响似乎都与他隔绝,他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白衣女子,面容深情悲戚,维持着一个姿势,久久地丝毫不动弹,仿若千年石雕。 “皇上,请节哀……” 他的神情慢慢地有了变化,悲戚和伤痛渐渐淡去,一瞬间仿佛又回复到了那个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帝王。 “准备千里灵骑。”深沉地,他抱着白衣女子吩咐。 “皇上……” “去,准备千里灵骑!”阴冷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他脸上执着的神情仿佛能够扭转乾坤。 “是。”汝海颤颤巍巍答应,依言而去,走到屋外小声吩咐一名小太监去请相爷,自己则去准备千里灵骑。 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了,汝海叹息,故意放慢脚步借机拖延时间,无论如何要等相爷过来。 汝海磨磨蹭蹭牵来灵骑。燕楚易不发一语,纵身跃上马背,抱起无霜让她依在自己怀中,一扬鞭,绝尘而去。 “皇上……”夏闽急急赶来,只看到燕楚易绝尘离去的身影,灰暗的天色覆盖了天地。 他真的要弃了天下么?夏闽低首,轻轻叹息,耳边蓦然响起清晰地传音:“夏闽,天下从此交与你……”众人一惊,慌忙抬头,人已远去,只留下马蹄踏过飞扬的尘埃。 一身皇袍,无人敢拦。燕楚易单手紧紧搂着夏无霜狂奔而去。 他,不能让她死…… 这辈子,我们谁也放不过谁。 他说过,谁也放不过谁…… 原来,死亡也并不是终结。 洪阳七年十月一日,朝廷突然昭告天下天子退位,传位于小皇子允曦,是为承元帝,承元帝年幼,遂令宰相夏闽摄政。举国哗然,据说小皇子是洪阳帝微服出巡时与一民间女子所生,尚未满周岁。 关于这一段历史,后人也无从推敲。《大靺正记》仅仅这样记载:洪阳历七年九月三十日,夏氏无霜太后薨,帝悲不自胜,传位于小皇子,此后长隐深宫不问政事。 更有人说其实先皇早已经驾崩,朝廷怕消息走漏引起激变,而始终不敢对外宣布。平民百姓不敢公开说,但各种谣言还是不胫而走。 山谷中,碧草郁郁葱葱,零星散落点点野花,精巧别致。一汪天然翠湖映着天际浮云青天,澄净如明镜。不远处,有一木质精舍,在日光照耀下,安静而祥和,有花香萦绕,彩蝶翩翩。 矮屋前的长椅上,有一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微闭双眸,面带浅笑,状似深思,又似睡去。 “今日感觉如何?”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传来。男子睁开眼,循声望向门口。 只见一青衣女子款款而来,面容清秀,浅笑如花。 “早就好了,你还这么挂心。”男子笑道。 青衣女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望向远处碧水蓝天,叹道:“真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不知不觉就过去大半年了。” “是啊。”男子感慨,“想来瑶台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湖面上升腾起袅袅白雾,风一吹,四面飘散。 青衣女子目光转向男子,满含深意,道:“那燕皇帝对你算是不薄了。” 男子嘴唇微微上扬,笑容如风,神情满足带着些许骄傲。 楚易,竟是成全了他。 他定然知道长璎会救自己,赐他毒酒不过是假象,意在给他这一片碧海蓝天的自由。只是,那里的一切都由他一人承受了。 民间传言,皇上太后同一天陨逝了。至今他仍怀疑,或许这也只是楚易设的一个局。也有人说,皇上没有驾崩,带着病重的太后远去古冥山求医去了。这种说法还有些可信之处,据他所知,楚易很早就派人去古冥山寻找传说中的冥灵师了。 无论如何,楚易处心积虑给了自己一番自由天地,那他就不会再去理那凡尘俗世。 “王爷。”对面的女子打断他的沉思。 燕楚风看向她,笑道:“你怎么老改不了口,如今我两袖清风,已不再是什么王爷了。” 女子微微一笑,继续道:“你的伤已无大碍,我也可以放心了。” “你还是要走?”燕楚风面色黯淡下来,竟不敢直视长璎的脸,心里下意识地不想去面对。 长璎点点头:“我说过,不管怎样我总是要回去的,看他一眼也好,以后也不会再牵挂。” 燕楚风默然不语,看着远方一川烟草,良久方道:“我在这里等你。” 女子脸上绽开一抹微笑,稍纵即逝,淡淡道:“若是空等一场,长璎又要欠你人情了,你还是随心所欲吧。” 燕楚风大笑起来,起身拍拍身上尘埃,洒脱道:“无所谓空等不空等,我就住这里,哪一****若厌倦了金戈铁马,便来这里小住几日,你我把臂同欢,也做一回豪情儿女。” “好啊。”长璎舒展娥眉,轻笑道,“那就此说定。长璎若是有福之人,定来这里陪八王爷看蓝天碧湖,赏空谷幽兰。” 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敬请关注《衣带渐宽终不悔》第二卷) 第一章:裂痕 “属下恭迎教主。”苍穹下黑压压跪倒一片,洪亮的声音贯彻天际。教徒虔诚地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教中神话一眼。 月光从天际倾泻下来,在祭坛上蜿蜒游走。幽暗的火光在面带白玉面具的青衣男子眸中燃烧起来。 蓦然,“轰隆”一声巨响从天而降。高高的祭坛下,教徒沸腾起来。来不急反应,密如雨丝的火箭带着强劲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祭坛下,教徒凄惨的嚎叫声不绝于耳。身着战甲的敌人仿佛突然从地下冒出来,厚重如同小山,一层又一层一圈圈围过来。 猝不及防的袭击,白玉面具后面的眸子忽地起了一阵变化。正欲飞身掠起,全身却不听使唤的僵硬起来,只听得耳边轰隆隆凄惨的哀嚎。 冷汗从额上冒起,身旁突然传出一声清晰的低呼。那声音如同利剑一般穿透僵直的身体直刺心脏。 “长璎……”终于冲破控制,青衣男子叫出声来。 熊熊大火从四周燃起,点燃了青衣女子的衣裙。 “教主,快走……”青衣女子撕心裂肺地喊出声。 涔涔冷汗如雨落下。不能走,不能走。心底的声音一次一次呐喊。 “长璎,不要走……” 冲破心中的魔障,青衣男子陡然睁开眼,胸口起伏不断,幽暗的眼神不住地瞬息变幻。 原来又是梦魇! “长璎……”男子捂住胸口,低低叫了一声,有无穷无尽的悲哀。他看起来很单薄,一身青衣,白玉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玉雕的下巴,然而全身却散发出阴寒的气息,仿佛千年古尸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教主。”低沉恭敬的声音从石门外清晰地传来。青衣男子眉间痛苦悲伤的神色瞬间掩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何事?”虽然隔着石门,但那沙哑苍老的声音直击心底,依旧让下属心中震惊。 “禀教主,属下已经彻查了艳都贵公子沈一世,关于他的出身,师承何派依然一无所获,但江湖传言沈一世从古冥山而来……”下属的声音有些犹豫和不确信。 黑暗中的男子蓦地皱起眉头,面具后看不出神情变化。 难道真有古冥山?这个贵公子真是来头不小!有富可敌国的财力,有莫测高深的武功,有深藏不漏的谋略,唯独没有一掌天下野心。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像他那样的人竟然没有野心吧?然而几年来这位闻名天下的贵公子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流连花丛,对政治权谋江湖争斗从不过问。 或者真的是自己多心了,男子微微闭上眼,既然他无心天下那就不要去招惹他,若真将他卷入这场漩涡对璞罗教百害而无一益,这样的一个强劲的敌手比朝廷难对付多了。 男子轻轻捂着胸口,良久,淡淡问道:“长璎教姑呢?” “教姑此刻在靖坛。” 青衣男子微微点头。虽然他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将她时刻留在身边,然而只要她在这里就好。 两年前,她回来的那一天,仿佛是个重生的日子,在他早已经死寂的心里惊起了波澜。 呵,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小女孩,那个有着纯洁天真眸子的小女孩,喜欢静静跟在他身边,安静地几乎可以感觉不到她存在。 遇见她的那一天,有明媚的天空。 她还很小,静静地跪在地上乞讨,他在她面前驻足。小女孩抬起头望他,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亮如星辰,似曾相识,一下子透过他黑暗的心里。他破天荒的扔给她一锭金子。 那小女孩讷讷地看着他,怯怯地小声道:“伯,我不要这个,你给我铜板,给我馒头也行。” 他愣住,嘴角僵硬地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几十年幽暗平静地心底突然有一丝波澜。 真是个有趣天真的孩子。那一刻他决定带她回来,为他枯井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添一丝清凉舒适的风。 在那一场变故之后,他心如灰烬,与生俱来的黑暗阴冷再次笼罩他的空间。 不曾料到她还活着,两年的光阴变化,她一直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她回来了。 青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驱散了周身的阴寒气息。只是片刻那光芒又尽数褪去。 她竟然回来了啊?他们竟然让她回来了! 深深的悲哀从他眉宇间散发出来,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变化,黑暗阴冷的气息将他严严实实包围起来,密不透风。 外面的下属听不见动静已悄然退下。暗黑幽深的室中,青衣男子微微阖上双眸,捂着胸口,形态说不出的苍老疲惫。 蓦然,中年男子忽然睁开眼,双手指尖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 随着一声轻响,石门打开,进来一位清秀的女子,亦是一身青衣,目光触及座上的男子,神情忽然起了剧烈变化,慌忙走到邱匀天身边。 “教主……”青衣女子神情关切,伸手想要扶住他,然而伸出的手却被不留痕迹的挡回,卸去了手上所有的力道。 “你出去。”邱匀天强作镇定,疲倦苍老的声音不容违背,强力抑制不住颤动的手指,“出去。”声音陡然提高。 长璎一惊,双眸隐隐有泪光闪现,万般不忍出了房间。背后石门悄然闭合,伴随低沉而痛苦的呻吟。眼泪长划而落,长璎慢慢顺着石壁蹲下。燕楚风,这一步棋走的真狠啊。 依然记得在那鸟语花香的清幽谷底,那个淡雅如风的男子轻松的笑颜,他说:“无所谓空等不空等,我就住这里,哪一****若厌倦了金戈铁马,便来这里小住几日,你我把臂同欢,也做一回豪情儿女。” 那时她是那般感动,差一点就不想离开了。没想到,在那如风的笑颜里竟有如此深的心计。 石门内中年男子迅速点了肩部穴道,痛苦稍稍减轻,闭目调息,运转全身气流。十三年前那一场血战,自己身受重伤,不仅废了一双腿,被震伤的心脉也再无法痊愈,从此落下心绞痛的毛病,没有规律的发作。这个时候也是自己最虚弱的时候,没有丝毫抵抗力,所以不容许任何危险近身,包括,长璎——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女子,那个他曾经深信不疑的女子。 中年男子唇边露出一丝痛苦决绝的笑容。她能够从燕楚风身边全身而退,那她还是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女子么?恐怕,也已经变了吧?她和燕楚风……她的心……还能够相信么? 又是一个怀瑾啊! 深切的恨意从他暗沉的眸子里丝丝缕缕流露出来。他手轻微颤抖着抚上白玉面具。仿佛那上面有着让他痛恨和毁灭的东西,他拳头缓缓握紧,强烈的杀气在他阴沉的眸子里熊熊燃烧。 怀瑾,怀瑾……难道就逃不出那样的命运么?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长璎连忙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痕。下属见了长璎拱手见礼:“教姑。” 长璎微微点头,问道:“何事?”目光瞟向他手中的长卷。 下属恭敬地递上手中之物,道:“轻云坛主命小人将此画卷交给教主,坛主说几日前在大街上碰到一位女子觉得很眼熟,特绘此画卷给教主确认。” 长璎接过画卷,朝下属挥挥手,令其退下。 石门里传出低沉有力的声音:“长璎,你进来。” 长璎微微一惊,拿着东西推门而入。 “轻云送什么来了?”邱匀天坐直身子,声音沙哑而苍老。 “一幅画卷。”长璎将东西递给他。 邱匀天缓缓展开画卷,眼中忽然惊起一层波澜,震惊的神色一闪而逝,对长璎道:“你过来看看,这画中女子是谁?” 长璎依言走过去,目光才触及那一抹白色的的身影不由倒吸一口气,脱口道:“无霜太后!” 看到她的反应,邱匀天的神情阴沉下来,幽深的目光射出凛冽的寒芒。 夏太后没有死,那燕皇帝的驾崩就耐人寻味了。 寻思良久,邱匀天淡淡吩咐道:“让轻云不要打草惊蛇,紧紧盯着她,引出了燕皇帝再斩草除根。” “是。”长璎领命离去。 深深吸一口气,邱匀天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洪阳帝驾崩后,宰相夏闽把持朝政,立傀儡皇帝。他一直不明白夏闽既然有能力骗过天下人将一个与皇室无任何关系的小娃推上皇位,为何他不自己登上龙椅。现在看来那小皇帝不过是朝廷的幌子,燕楚易根本没有死,那一帮臣子应该还在盼着他重掌天下吧? 邱匀天露出一丝阴冷嘲讽的笑意。真是忠诚呢!自燕皇帝弃位,国力大不如从前。璞罗教趁机休整壮大,本以为大势将成,不料燕楚易竟然还活着。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万万不能再让他搅掉,既然朝廷昭告他驾崩了,那就永远安息吧! 大街上人潮涌动,俨然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朝廷和邪教的明争暗斗丝毫没有影响到百姓的安逸生活。人群中蓦然有一位锦袍男子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英挺的面容有些许憔悴然而贵气天成,全身上下散发着孤高清傲的光华,有震慑人心的气势。似乎意识到什么,男子本来寻常的脚步忽然慢下来,身形一动拐入右侧的一条幽深狭窄的小巷。 “出来吧。”男子在小巷深处驻足,语气清冷。 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灰衣男子微微一怔,继而神情紧张地走到锦袍男子身侧跪地道:“奴才参见太上皇。” 燕楚易闻言不由冷笑。太上皇?他可没这个福分! “为何一直跟着我?”燕楚易目光投降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心中一紧,只觉得那一道目光凛冽如剑,伏地道:“奴才奉相爷之命寻找太上皇,望太上皇能回宫亲政!” 燕楚易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自己才从古冥山下来一个多月就被他们找到了,这两年夏闽应该派出了不少人手在暗中寻他吧。 “你回去告诉相爷,我既已经把江山交由他就不会再有亲政之心,燕夏本是一体,让他一心一意治理江山,切勿再存侥幸之心使皇位虚待,拿一个不相干的小皇帝做幌子可不是长久之计。” “是。”灰衣男子不敢多言,恭敬地领命离去。 燕楚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蓦然长叹一声,心中一阵剧痛。那个小皇帝应该有两岁了吧,不知不觉离宫也有两年了。可是,无霜,你到底在哪里? 天空弥漫起灰蒙蒙的烟云,似乎就要下雨,大街人群的脚步开始急促。燕楚易抬头看一眼天空,心里忽然潮湿起来。无霜,就要下雨了,你在哪里?可有记得带伞? 目光再次落到大街上匆忙而行的人群,一个白色纤弱的身影从人群中穿梭而过,轻盈虚幻如烟如雾。 “无霜。”低低的,唇边溢出两个字,情深意浓。 箭步如飞,燕楚易的身形没入人流,四处张望,哪里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腾空的心落回地面,看错了,总是看错! 死亡并不可怕,至少他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她,最可怕的是——生死不知!他记得他背着她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登上古冥山,还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冥灵师自己就精力透支没有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了她的身影。两年的时间他寻遍古冥山的每一个角落,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花草树木,他熟悉的像自己门前的花园,可是那里没有她。他绝望地想死去,只是如果她还活着,他又怎么能死?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世上? 并没有下雨,夜晚的风有些凉。燕楚易坐在屋顶上,望着空旷的街道。明月出奇的清澈,淡淡的一层辉光洒落地面,越发地冷清凄凉。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逝,直到沉寂的天际露出一丝明晰的光,燕楚易才缓缓起身,飞身而下,缓缓地消失在空濛的晨曦中。 第二章:轻云坛主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晌午时候城中忽然传出司徒老爷逝世的消息。司徒家族世代经商富甲一方,虽不及艳都贵公子那般富可敌国,可也算是茗都城中数一数二的望族。再加上司徒老爷为人和善好施,在茗都颇有声望,逝世的消息传出后,邻里乡亲纷纷上门致哀,官府老爷也亲自登门抚恤。 父亲去世,司徒南旭心中哀痛,却还要强打精神接待络绎不绝的到访者。晚上终于安静了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天都没有进食。看一眼父亲的棺木,眼中顿时起了潮湿的感觉,白天的忙碌让他暂时忘了丧父之痛,此刻歇下神便深切地感觉到锥心刺骨地疼痛。感觉到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南旭慌忙抹一把脸,回头去看。 “安凝,你怎么来了?”门口,一白衣女子垂手而立,双眸莹润如水,忽而眼泪如珍珠般簌簌而落,单薄的身子蝶翼般轻微颤抖。 “安凝。”本来跪着的南旭见白衣女子低泣不已,霍然站起身来,关切道,“安凝,你不要哭啊……你先回房休息,不要管这些事情。” “不。”安凝忽然开口,推开南旭的手道,“我来送送司徒伯父。”如果没有司徒老爷或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两年前她流落在茗都街头,不知道自己是得了什么病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独自一人躺在湖边,迷迷糊糊地走到了集市,就那么幸运地遇到了司徒老爷。若没有司徒老爷的收留,她如何能安然活至今日?恐怕早已经饿死街头了! 在司徒老爷的灵前跪下,安凝缓缓磕了三下头,只觉得悲恸的难以呼吸,这一辈子她再也无法报答他的大恩大德了。 “安凝。”身侧传来轻轻地一声低唤。安凝侧过脸,对上一双怜惜深邃的双眸,心中压抑的悲痛在那一双温柔的眸中被无限放大。 “旭,对不起。”安凝低低地说了一句,眼泪越发地汹涌。在她的记忆力里,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那么令人畏惧和不安,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原来她是那么害怕面对死亡。 南旭的笑容有些苦涩,手指抚过安凝的长发,责怪道:“不要说傻话,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谁又能阻止得了?” 安凝蓦然抬头看向他,双眸盈满泪水,低声道:“旭,我心里很难过,好像破了一个洞一样,血一点一点往下滴,有无穷无尽的罪恶让人不寒而栗,原来看着身边的死去比自己死还痛苦……”安凝忽然紧张地盯着南旭,问道,“旭,你说,我是因为从没有见过死亡还是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死亡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南旭眸中闪过一丝疼惜,轻轻握住安凝的手道:“就会胡思乱想,你又不是阎王,哪里能见到那么多的生老病死?” “旭,我心里很不安……” “那是因为你累了,先回房休息,这里有我。”见安凝依然跪着不动,南旭又道,“你这个样子,父亲也不会安心的。” 安凝目光再一次落到灵位上,泪光隐隐,郑重地磕了头才缓缓起身离去。 满天月华如水,照见回廊中自己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孤伶伶无限凄清。院中树木被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好久不见。”忽地,林中传出一声平和祥静的嗓音。 安凝一惊,目光慌乱地投向林子。老槐树下赫然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正静静地看着她,淡漠的唇边露出微微的笑意。周围很安静,唯有风簌簌穿过竹叶的声音。男子见她不语,低声又问一句,“你好么?” 安凝忽然觉得眼睛灼烧的厉害,抬手抚过双目,摇头道:“不是很好。”微微一顿,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轻云?” “呵呵。”轻云轻笑起来,“不欢迎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安凝慌忙摇头解释:“不是,不是的,你不是要去艳都么?” “已经回来了,顺道看看你,最近身体可好?” “嗯,病已经好了。” “听闻司徒老爷去世了。”轻云探寻地看着安凝,见她点头,目光黯淡下来,低声道,“南旭他还好么?” 安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半天颓然垂下眼帘。 “我去看看他。”轻云看她一眼,声音一贯地平和安详,经过她身旁走去前堂。 安凝转身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几个月前她无缘无故得了一场大病,茗都城中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若不是轻云施救,恐怕自己又熬不过来了。 沉沉的一声叹息,落叶在空中打转落下。 自己欠的人情可真不少呢! 天色已经不早,南旭留轻云住下,轻云也不推辞,跟着小斯去客房。经过安凝的房间,神情不由自主变了变,目光从紧闭的门上掠过,脚下的步子却丝毫不见放缓。 夜深人静,月光凄冷地照着院落,夜风徐徐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安凝就这么临风而立,眼角眉梢有挥之不去的愁绪。一袭白衣蜿蜒垂直地面,笼罩着朦胧虚幻的夜光,美得有些不真实。 轻云在她身后凝视良久,蓦然开口唤道:“无霜。” 他看到那个纤弱美丽的背影微微一颤,他的心不由提起来。 然而她回过头来看他,那一双莹润如水的眼眸却是一片迷茫和不解:“轻云,你在喊谁?” 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那定然也不记得燕楚易了。 轻云脸上浮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抱歉,把你当成我的一个朋友了。你的背影看起来和她很像,她——叫无霜。” 他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想探寻到一星半点的信息,然而一无所获。她的脸上依然一片空白,缓缓露出一丝微笑,问道:“真的很像么?”沉吟了片刻又问道,“你说,她会不会是我的亲人,姐姐或者妹妹?她现在在哪里?” 轻云暗自苦笑,答道:“我也不知道,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安凝双眸闪过一丝失望,回过头盯着盈满的月亮,沉默良久,忽地低低问道:“轻云,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每一次碰到大坎大难总有贵人相助。”她蓦地转身朝她莞尔一笑,“你也是我的贵人呢。” 轻云跟着微笑起来,眼神迷离莫测,望着天上的星辰道:“谁叫你命那么好,说不定前一世我们这些贵人都欠了你的呢,所以这一世要还给你。” 他的眼睛深邃如大海,仿佛天上所有星辰都沉入了其中。 安凝盯了他半响,似乎在咀嚼他这句话的深意,蓦地幽幽叹息一声道,“这样看来,这一世你们帮了我太多,下一世我岂不是又要去还债了?”她的表情及其的认真,带着深深忧伤,缓缓道,“那下一辈子,我就没有自由了。” 风吹过她的长发,扬起好看的弧度。 轻云突然大笑起来:“你还真当真了。下一世我不要你还,总行了吧?” 安凝目光落到他脸上,并没有被他的笑声感染,认真道:“不行,欠了债怎么能不还呢?如果这一辈子还清了,那下一辈子就可以自由了。” 轻云缓缓敛去笑意,目光中出现探究的意味。 或许她没有完全忘记,她的这一生已经被江山所累,她的人生早已经面目全非,没有自由,没有选择,所有才那么强烈的希望来生能够无拘无束吧? 或许,她的记忆还是有可能恢复的,那时便能从她口中确定燕楚易是生是死。 有潇潇的夜风从耳边吹过,轻云微微侧脸,地上有模糊的暗影一闪而过。轻云眼神骤变,惊呼:“小心。”足下掠起,一把抱起安凝,远远退开十步距离。 安凝惊魂未定,眼前忽然就多了四五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手持利剑,团团围在他们身旁。 “轻云。”安凝惊惧不已,抓住轻云的手臂,颤抖着声音喊他,仿佛在等他拿主意。看到轻云镇定自若的神情,急剧跳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别怕。”轻云深褐色的眸子有一丝神情波动,低声安慰一句,蓦地手中青光一闪,长剑出鞘,气势如虹,旋身刺向黑衣人的面门。几名黑衣人均是神色一变,急急向后退去。又是一道青光划破夜空,强烈的芒光刺得安凝连忙抬袖挡住双目。 轻云将几名黑衣人逼到角落,剑上的杀气骤然减弱,忽然压低声音问:“谁派你们来的?” 几名黑衣人身形一滞,目中都起了敬畏之色,其中一位低声回答:“回禀坛主,教主命属下前来刺杀夏无霜引出燕楚易。” 轻云神情忽然凝住,教主竟想出这一招棋!忽又沉声道:“那你们知不知道在没有找到燕楚易之前她不能死?” “属下明白。” 轻云点点头,忽然衣袂扬起手掌发力,几名黑衣人还未有所反应就齐齐被振倒在地,轻云一个回身抱起安凝腾空而起,直直掠出围墙。 双足着地,安凝长吁一口气,受惊后的慌乱还没有从脸上褪去,忽地一把拽住轻云的衣袖,急促道:“南旭还在里面,快去救他,不能把他丢下……” 轻云反手抓住她的手臂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很快就会追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你不能再呆下去了。” 安凝似乎还在犹豫,轻云已经拉着她迈开脚步,她不得不跟在后面。 一丝阴暗的寒光从轻云眼里一闪而过,那些下属不会追来,但是他必须借此摆脱南旭,如此才有可能控制夏无霜。教主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拐过长街进了另一条巷子他才放慢脚步,安凝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断断续续问道:“南旭不会有事吧?” “你放心,他们追你还来不及,怎么顾得上不相干的人?” 安凝将信将疑地看着轻云,莹润如水的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迟疑着开口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轻云沉吟片刻,背过身去缓缓前行:“我猜想可能是你以前的仇家,谁知道呢——”蓦地又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安凝,“这些事情恐怕要等你恢复了记忆才弄得清楚。” “我以前的仇家……”安凝喃喃念着,双眉紧锁,带着淡淡的焦虑,忽然抬头有些惊慌地问轻云,“我怎么会有仇家?怎么可能?” 轻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清淡道:“所以,你要赶快想起以前的事,才能解决问题。” 安凝似乎还沉浸在思虑中,过了许久才皱着眉头点头:“我知道,可是——”顿了顿,抬头看向轻云,“我很害怕,好像有很多人会死,或者已经死了——” “别胡思乱想。”轻云低声打断她的话,脚下的步子却不见放缓,“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找个人捎个口信给南旭,免得他担心。” 安凝向来习惯早起,第二天起床本以为轻云没那么早起,经过他房间的时候却见房门大开着,轻云正执笔而画,一身白袍挺拔如远山,隐隐带着淡淡的墨香。 “起来了?”听到动静,轻云目光投向门口,安凝正一脸诧异地站在那里。 “早。”轻轻地一声招呼,安凝跨进屋子,“画什么呢?” 轻云神色微微一变,别有深意地盯着安凝,低声道:“我的一位朋友,你过来看看。” 安凝依言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画卷上,眼神忽然有一丝波动,心里像被什么重重一击忽然就觉得窒息起来,伸手捂住胸口,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怎么了,安凝?”轻云出声询问,然而语气却是不急不缓,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听不出半点关切之意,“他叫燕楚易,你认识他?”听不见安凝回答,轻云又加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更加期待。 “不——”安凝皱起眉头,蓦地转过身,胸口起伏不定,“不认识,只是,他让我觉得不舒服。” “哦?”眸中闪过一丝失望,轻云淡淡瞥一眼画卷,“我正在找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很急的事情吗?”安凝似乎感同身受,替轻云担心起来。 “是啊,你若有一日碰到他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找他找得很急。” “好,我替你留意。”安凝淡淡应了一声,垂目看向地面,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似有惊涛骇浪在翻滚涌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在心里低低问了一句,安凝抬手按住眉心,极力想平复心中强烈的不安。 轻云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了一丝温度:“不舒服就不要想太多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安凝抬起头正待说什么,门外院子里忽然传出几声鸟鸣,安凝来不及有所反应轻云已经掠出了房间,稳稳抓住信鸽,取下信笺绽展开。 安凝注意到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担忧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教中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安凝神情忽然恭敬起来,压低声音探问:“璞罗教?” 北疆万里,教派众多,然放眼整个大靺,璞罗教却是执牛耳者,拥有无数信徒。茗都与北疆只隔一条灞河,绝大多数茗都百姓也都是璞罗教的信徒。她在司徒家生活了两年,亲眼所见茗都大户对璞罗教的虔诚,或许是受了感染,在她心中璞罗教也成了神秘和尊崇的教派。 见轻云点头,安凝眼中的敬畏更加深刻,怯怯道:“我原以为你只是璞罗教的信徒,没想到,没想到——”她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轻云看清她脸上忽然而起的敬畏神色,微微笑起来,接过话道:“我是璞罗教的轻云坛主,没听过吧?” “——没有,没有听过。”在璞罗教信徒心中,璞罗教是至高无上的神教,神秘而充满力量,她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璞罗教的信徒,然而在茗都生活的两年让她不自觉地也开始信奉和尊崇它。 “那现在你知道了。”轻云的语气是一贯的柔和,然而此刻她却觉得那是神秘和力量的象征,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忽然感觉到肩头一重,安凝慌乱地抬起头,落进眼里的是轻云一贯云淡风清的笑意,她迟疑着开口:“怪不得,怪不得所有茗都城的大夫都救不了我,你却能治好我。” 轻云蓦然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真是个天真的女人,璞罗教的蛊毒别人怎么可能解得了?目光再一次落到她脸上,见她依然局促和恭谨,轻云淡淡一笑:“你在害怕?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有那么骇人么?” “不是,不是的。”安凝慌忙解释,忽然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害怕有些可笑,抬头凝视轻云,“璞罗教一直很神秘,忽然就有一个坛主站在我面前,一时难以想象。” 轻云微微笑起来:“好了,我还是轻云,你是要和我一起****中还是有别的打算?” 安凝如水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声音既兴奋又胆怯:“我可以跟你去璞罗教?” 轻云看一眼她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点头道:“如果你打算和我一起走,就去收拾一下吧。” 安凝微微一愣,内心激烈挣扎着,那个拥有无数教徒的神秘教派,她真的可以亲眼见到了么? 仿佛下定了决心,安凝终于鼓起勇气答道:“好。” 第三章:相逢 一个月后茗都城中的气氛忽然有些诡异,一批又一批装束怪异的生面孔涌进城中,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朝廷也跟着有了动静,时不时能看到官兵们成群从大街上经过,一时间给人剑拔弩张的窒息感。城中百姓也不像从前那样自由,大多不随便出来,街上显得冷冷清清。 稀疏的行人里赫然有一位锦袍男子特别的突兀,一列官兵从他身边经过,踏起了滚滚尘埃。男子停下脚步盯着行色匆匆的官兵们看了片刻,然后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酒楼。 小二见了客人也没有了惯有的热情,语气神情多了一些小心谨慎。 “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 “客官请稍等。”小二登记完毕,领了男子上楼。男子目不斜视,跟在小二身后,那一身的凛然气势让小二无端生出一丝畏惧。 迎面下来一位灰衣男子,小二朝他点头微笑,这位客官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一段时间。灰衣男子瞥了小二身后之人一眼,眸光骤然一变,低声惊呼:“楚易。” 燕楚易抬头,惊愕万分,眸中突然有了光芒,脱口道:“楚风,你怎么在这里?” 燕楚风满脸喜悦,见一旁小二有些惊讶地愣在哪里,吩咐道:“你去忙吧。”小二恭敬地应了一声离去。 进了房间坐定,燕楚风喜悦万分,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然而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脸上挂着微笑。 “你还好么?”燕楚易先打破沉寂,顿了一顿又问道,“长璎她回璞罗教了?” 燕楚风渐渐敛去笑容,神情黯淡下来,缓缓道:“回去了。” 燕楚易想说什么,燕楚风忽然一扫脸上的阴霾开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真是太好了。这么说无霜应该还好好的……”蓦地瞥见燕楚易脸上悲伤绝望的神色,燕楚风心中惊骇,急促道,“难道无霜——” “我还没有找到她。” 徒然虚惊,燕楚风长吁一口气,忽然眉头又深深蹙起:“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 不待燕楚风说完,楚易蓦然打断:“不可能,我不可能再回去。” “我知道这样的确难为你。”燕楚风长长叹息一声,目光掠向窗外看向帝都的方向,仿佛能穿透万水千山看见皇城熟悉的宫门,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今璞罗教早已经按捺不住了,大批的教徒源源不断涌入皇城,周边小国各派教会也趁乱混入大靺,若朝廷再不有所行动恐怕——江山不保!” 眼神陡然凝起,燕楚易霍然抬头盯着燕楚风,冷然道:“那又如何?” 空气一时凝固起来,无数肉眼无法洞察的微尘也停止漂浮,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几百年,燕楚风蓦然笑出声来:“谢谢你,楚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两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自由的日子,到现在我依然不敢相信,在大靺国八王爷的一生中竟然也会有这么一段自由惬意的时光。”燕楚风抬起头,眼神坚定,一瞬间又有了当年叱咤朝野的丰采,“我已经很满足了,楚易,所以——我回来了,大靺国的八王爷回来了!”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这么做了,还是逃不了宿命的安排,然而这也是他唯一能够为楚易做的事情,撑起大靺的天地,给他自由! 燕楚易不由一惊,久久盯着他,仿佛在揣测他话中有几分自愿几分强迫,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热切,终于什么也看不穿,燕楚易询问道:“你决定了?你知道一旦搅进去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我燕楚风不再需要任何退路。”说出这一句话,连他自己也觉得震惊,原来他骨子里的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沸腾,一想起交织着权欲、杀戮、阴谋、战乱的皇城,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仿佛他天生就该游刃其中,对于权谋政治的熟稔一下子就回归到他身上。 “你知道帝都那个小皇帝么?”燕楚易忽然问道。 燕楚风目光一凛,答道:“有所耳闻,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相爷守着这个傀儡皇帝到底何意?” “恐怕是做给我看的吧。”燕楚易淡淡一笑,“当年我把江山交于他,本以为他至多等个几年若等不到我回去他也就认了,没想到还真是死心眼,找了个假皇帝,如此一来他倒是脱了干系了。我也想不明白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用了这么一个损招,若是他有野心,大可以自立为皇坐拥江山,若希望我回去又何必挖空心思立个假皇帝来堵我的后路。真是看不透啊!” 燕楚风大笑起来,神采飞扬:“也有你看不透的时候?”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一步棋也的确匪夷所思。我倒要回去看看那个小皇帝究竟是何许人,竟能让夏闽如此费心劳力!” “你果真就这么决定了,我费了那么多心思让你出了那个漩涡,你又要——” “或许我生来就该如此!”燕楚风笑容清淡,“你去找无霜吧,找到她和她隐姓埋名,做一对神仙眷侣,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这样我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了。” 燕楚易幽深的双眸闪过一丝暖意,沉吟良久,淡淡道:“你一个人——我和你一起回吧,我和她,或许已经错过这一生了。” 燕楚风动容,天下局势动荡,潜流暗涌,他终于还是放不下兄弟么?就如当年他不惜背负弑兄的罪名允他自由? “好。”鬼神神差他说出这个字。毕竟,他还是希望他能够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那个充满阴谋和权欲的地方他也不想孤零零待着。 燕楚易吐出一口气,眉宇间的哀伤一闪而过。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从帝都追她来江湖,从九五之尊沦为平民百姓,终于还是越走越远了么? 无霜,无霜……无论上天入地,总有一天,我会寻你回来! 第三章:王爷返京 六月初,八王爷燕楚风返京,小皇帝允曦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场面浩荡。 举国皆知八王爷早在两年前就被赐死了,忽然又冒了出来,一时间皇城内外众说纷纭。然而朝廷既然认同了,皇上也亲自出城迎接,显然不会有假。 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入城大道的两侧挤得水泄不通,但凡可以看见城门的楼阁,也已经被人挤满。 正午时分,远远看见一人坐于马背,提缰而行,前前后后唯他一人,与浩浩荡荡的迎接场面形成强烈对比。然而那一身从容沉静如浩瀚长空的气魄却让人觉得他一人就该配得上这尊华浩荡的场面。 距高台十丈外驻鞍下马,燕楚风一步一步缓缓登上高台。 “臣参见皇上。”燕楚风行君臣之礼,言行恭谨。 皇家明黄华盖的风中微微摇摆。小皇帝龙袍加身,声音稚嫩,亲自扶他道:“八皇叔请起。”显然这行为称呼早已经谙熟于心。 “谢皇上。”燕楚风缓缓起身,言行礼数没有丝毫怠慢,转向右侧的夏闽,拱手微笑道,“相爷别来无恙,本王很是挂念啊。” 夏闽亦是笑容满面,平日里肃穆的神情平添一丝宽慰,握住燕楚风的手道:“老夫也时常念起王爷,本以为——”微微一顿,夏闽略显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过往的痕迹,继续道,“没料到真把王爷念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老夫也欢心的很。”原来洪阳皇帝并非冷心绝情,自己的兄弟终结没有忍心赐死。 八王爷朗朗大笑道:“本王福大,还能睁着眼与相爷同朝共事,日后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担待。”说着又向左右文武百官微微拱手,眉宇间英气勃发,神采奕奕。 寒暄过后,小皇帝稚嫩道:“八皇叔路途劳累,今日暂且先回王府歇息,明日朕在尚德宫摆下宴席,为皇叔接风洗尘。” “臣拜谢皇上隆恩。”言语间不由多看了小皇帝几眼,这个讲话还有些口齿不清走路还需要搀扶的小儿竟然还真有几分天子威严! 当天晚上以宰相为首的内阁众位官员加上八王爷燕楚风共九人齐聚御书房。七名内阁官员被紧急召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直到宰相开口:“太上皇要回宫了。” 这一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每个人脸上都涌起了发自内心的笑,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 “今晚召各位大人前来就是商讨一下到底以何方式迎回太上皇?太皇当年弃位而去,朝廷曾昭告天下洪阳皇帝传位于允曦皇子,隐于深宫不问政事,如今太上皇既然允诺回宫,承元帝尚幼,太皇犹需亲自执政,此事事关重大——”夏闽看向燕楚风,迟疑着询问道,“不知太皇可有示下?” 燕楚风神情变了变,相爷一口一个幼帝到底是何用心?朝野谁人不知楚易尚无子嗣?既然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何需考虑那么多? 燕楚风不动声色,回答道:“皇上当年是想把天下交给相爷,却没有料到相爷会把燕夏的江山交给一个——外姓小儿!” 宰相愣了愣,不由放声大笑,其他几位官员面面相视也跟着笑起来。夏闽见燕楚风一脸迷惑,解释道:“想来八王爷还有所不知,当今皇上的确是太上皇的亲骨肉,是老夫的——亲外孙。”夏闽老脸一红,似有些说不出口,毕竟燕楚易和无霜的关系有些不那么光彩。 这一惊非同小口,燕楚风也有些手足无措,断断续续问道:“难道是楚易和霜儿的——” “正是。”夏闽点头。 燕楚风闻言兀自笑起来,那笑容如同秋日明净的天空,明媚灿烂纤尘不染,全然不见一代谋士的重重心机,仿佛自己得了孩子一样,幸福的感觉就这么一点点蔓延扩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兴奋道:“好,太好了,若楚易知道了,若他知道,该多——”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忽地又侧身朝门外高呼,“沫雷,沫雷——” 沫雷听到八王爷急促的呼声,心下大惊,忙不迭冲进屋里,却见八王爷满面笑容,如同春日清风吹开第一朵梨花,那般具有感染力。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从没有见他这么舒心地笑过。 “沫雷,快,快去告诉楚易,就说他有孩子了,我们的小皇帝就是他的亲骨肉,他和霜儿的孩子。”燕楚风一时开心忘形,也不顾在群臣面前,直呼燕楚易和夏无霜的名讳。 “是。”沫雷重重地应一声,仿佛受了感染,一向如铁一般坚挺的脸上竟也浮出一个大大笑容,随后转身出门。 燕楚风犹未从兴奋中清醒,宰相夏闽出言轻呼:“八王爷,该商讨正事了——” “哦。”燕楚风恍惚回神,笑道,“瞧本王开心忘形了,既然如此,不如就秘密迎回太上皇,待他回宫后亲自教导幼帝治理江上,岂不两全其美?” “如此甚好。”众人点头称是。 第四章:离间 夕阳正好,湖边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孔雀草,黄橙色的花开了遍地,湖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华丽光彩,仿佛在那粼粼的波光里看到了什么,邱匀天在湖边立住脚步,久久凝视湖水。 在璞罗教众多教徒眼中,华榷宫总是高高在上,受尽教众的顶礼膜拜,然而只有他知道这样庞大的地宫不过是一座活死人墓。杀戮和阴谋永远没有止境,所以只能不断的强大,不能有丝毫懈怠,即使你已经拥有了一切。 长璎静静地跟在他身旁,不敢擅自离去。这几个月来教主显然还对她心存顾虑,特别是在他发病的时候绝不会让她近身分毫。 这么长时间,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她还是当初那个长璎么?教主竟疑她至此! 早知回来是这种情形,还不如——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立时回过神来,悄悄抬头看一眼邱匀天。 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长璎。”她还沉浸在自责里,蓦然听到教主唤她,惊慌失措地应了一声,走到他跟前。瞥见教主玉雕的下巴闪过一丝莫测高深的淡笑,心里更加没有底。 “你走吧。”邱匀天语气清冷,“我想了很久,你还是走吧,听说他已经回宫了,你去找他。” “谁?”长璎惊觉地抬起头。 “你不知道是谁么?”邱匀天冷笑。 她心里刹那间震了一下,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我不会离开。”也顾不得犯上的语气。 “为什么?”邱匀天目光如剑,淡淡扫过她的脸,“担心我?呵,你放心,这世上还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轻云过几日也快回来了,教中大小事务有他担着,你也没什么好挂心的。” “教主——”长璎还欲哀求。邱匀天陡然提高音量道:“这是命令,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吧。”缓了一缓,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伸手抚上她乌黑的长发。她已经不记得教主有多久没有和她这么亲近过,恍惚间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孩童时候,在她还不能习惯璞罗教狠厉残忍的训练方式时,教主总是这般抚mo她的头发安慰她。她的眼眶蓦然有潮湿的感觉,在这个世上她只有他一个亲人。 “不要让我走。”她鼓起勇气,用低微地声音再一次恳求。 “长璎。”她听到教主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异常的慈爱,“这是命令,我不要你做什么,你回到他身边去,这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你陪了我那么多年也该厌倦了,我给你一个新的生活,好好去吧。” 她凝视着他的脸,那么多年,除了那苍老暗哑如老者的声音他没有丝毫变化,她一直以为他不会老,只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也会老,也会疲惫倦怠。 她不能违背他的命令,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急忙转身,依命去收拾东西。这一次回来,教主一直防备她,有那么几次她也想,早知如此不如就不要回来,和燕楚风在那人间仙境比邻而居,逍遥快意地过生活。 然而真正到这一刻,她心里想着的依然是璞罗教,她依然想呆在教主身边。 ——养育之恩不能忘!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邱匀天忽然又重重叹息一声。 长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个孩子,如他所想——善而图报! 燕楚风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回来,特别是在他回宫之后,然,念及于此,他心里登时磕了一下。 她从璞罗教回到他身边,在他重返政途之后——这意味着什么? 邱匀天,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布一颗棋在他身边?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像当年流落于江湖时那般毫无隔阂。 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压制心底的重重猜忌,以求能够相处地平静无波,然而,这样努力的压制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那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第五章:西番秘术 入夜,满天繁星如豆。 轻云带着安凝赶往璞罗教总坛,因为安凝极怕颠簸,马车颠得稍过一点,便直道头疼。轻云无奈,只得一再放慢速度,赶了一天路才到茗都郊外。四处环视,荒郊野外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安凝。”轻云掀起帘幕,探头询问,“头还疼得厉害?” “好多了。”安凝舒眉一笑。 马车内一灯如豆,光影摇曳,错落地交织在四壁上。轻云钻进马车在安凝对面坐定,道,“今晚只能凑乎着过了,荒郊野林连户农家都没有。” 安凝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低声道:“都是因为着我,要不早入了灞河了。” 轻云微笑,眼中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你身体不好,理应多加注意。”目光凝视安凝,问道,“你这头痛的毛病有多久了?” “失忆以来一直就有,最近是越来越不济了,怕也治不好。” 轻云脸色微微变了变:“可能跟失忆有关,等你记忆恢复了,说不定就好了。” 两人正说话,忽听外面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低沉呜咽如孤鬼哭诉。 安凝心中一紧张口欲问,轻云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嘴,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直到声音渐远至消失,轻云才移开手,脸上神色淡漠,低声道:“是摄魂铃,黑香西番族的赶尸匠正夜行赶尸。”话音刚落,奇妙诡异的低吟声再度响起,由远及近犹如鬼泣,神秘可怖。 瞥见安凝惨白的脸色,轻云伸手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指,安凝立时镇定下来,往轻云身边微微挪动了一下。 外面的鬼泣声时起时断,却是前赴后继没有尽头。如此大规模的赶尸队伍,黑香不日定有大变故! 轻云眼神明灭不定,握着安凝的手紧了紧,然而却不敢有所动作。在西番众多邪术之中,尸魂算是最为阴邪毒恶的术法之一。尸匠需寻找内心极度仇恨之人,将其制服,架于烈焰之上,慢慢烘烤成尸。因为炼制过程极其残忍,尸匠借助烈火的力量控制鬼魂,极度仇恨的鬼魂内心充满怨恨,炼制成的尸魂俱是极端凶戾阴邪。特别是在尸匠赶尸过程中,尸魂最为活跃和强大,万万不能受半点惊扰,否则连尸匠手中的摄魂铃也难以驾驭。 车外的诡异悚然的鬼泣声依然时断时续,忽然起了一阵凉风,端端地吹开帘幕。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外看去,安凝忍不住一声低呼,慌忙抽手捂住嘴。那是怎样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一行尸体摇摇晃晃,蹒跚前行,黑色的尸布遮住了整个形体,诡异可怖地低泣声就从那尸布中幽幽传出…… 仿佛听到了动静,那一行尸魂蓦然停止了低泣鬼吟,齐齐站定了步子,风呼呼吹过漆黑的尸布,说不出地诡异骇人。夜一下子静寂得可怕,安凝几乎屏住呼吸,分明怕得几乎昏厥却不敢移开眼眸。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样漫长,那一行尸队终于恢复了原样继续行进,森然的鬼泣再次响起。然而就在安凝准备吐气的那一样,马儿仿佛受了惊吓,前足高扬蓦然长嘶—— 这一惊非同小可,安凝立时脸色煞白,紧紧按住门栏。轻云早已经飞身掠出,只抛给她短促的一句话:“留在这里别动!” 剑气从袖中横空而起,封住了前面,在尸魂靠近之前阻断他们靠近马车。强烈的腐败陈旧的尸臭扑鼻而来,银色的刀光带着强烈的真气如同幻像铺天盖地罩住十几个诡异的尸魂,尸魂被剑气所迫攻势一滞。轻云趁机飞快地看向赶尸匠,然,尸匠目光呆滞,手中紧紧握着摄魂铃,面北而立一动不动,浑然不觉身旁惨绝人寰的打斗。 轻云暗叫不好,尸匠被主人种了蛊,阴锣不在赶尸匠手上根本就无法操控尸魂。 就在他思虑的瞬间,尸魂竟不顾剑气对肉身的破坏强行攻击轻云。轻云悚然一惊,足下一点,闪电般向后退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感觉到小臂一痛,仿佛被什么抓了一下,他看见暗红带着腥臭的血从小臂上涌出。 尸毒!轻云低呼,这些尸魂竟然都灌了尸毒。 炼制尸魂本就已经够残酷了,然而提炼尸毒却更加阴邪,那是西番贵族才能习得的秘术,将尸魂烘烤而得的尸油灌入尸魂体内,尸魂以自己肉身为食更加阴戾,而尸油在尸魂体内腐化糜烂发酵成尸毒,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对手根本不能触碰它分毫。 轻云不再迟疑,飞快地发动攻势,只有在毒发之前制住尸魂才有生还的可能。 腥臭扑面,轻云身形一闪,几乎在瞬间消失。跃至尸魂身后,长剑横空斩下,惑眼的白光如同孔雀草的白花开遍虚空。 安凝睁开眼,看到的是横尸遍地的怵目景象。 轻云胜了!安凝心中一喜,顾不得害怕跳下马车跑到轻云身边。 然,目光落到他身上顿时呆住了。腥臭暗红地血液染遍了他半身白衣,他的脸上死灰一片,宛如从阴间爬出地厉鬼,安凝不由全身战栗,伸手扶他—— “别碰我!”轻云低喝,身子摇晃了几下,便直直向地面倒去。 “轻云——”安凝吓得脸色惨白,伸出的双手就这么悬在虚空,不敢碰触他。 “我中了尸毒,恐怕,恐怕活不久了,你回去,找南旭。”轻云挣扎着说出一句话,低微地气息仿佛随时会断一样。 “不——”安凝哭出声来,“我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告诉我,怎么帮你.” 黑色的细纹如蛇一样在他脸上爬行,从额头至脸至颈向下延伸。 “轻云,你说话,说话……”无论怎么哭喊,她只能看到那黑线的蠕动,却不见他嘴唇张合。她颤抖着手探向轻云鼻息。 还好,还有气息,虽然微弱。 安凝环顾四周,从来没有这般无助,欲哭无泪。夜风夹杂着腥臭迎面扑来,阴森地鬼气让她不得不高度紧张,她感觉到头脑几乎要胀开,终于忍不住伏在轻云身边大声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听到马蹄在地面奔跑的声音,登时就直立起身子,感觉到全身毛孔的细微变化,她颤颤地马蹄方向望去。 漆黑的夜里,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是那匹马走得极快,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救,那人就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带出猎猎的风声。她望着渐远的行人,就在她绝望的那一刻,那匹突然停下来,调转方向朝她奔来。 “安凝。”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马匹长嘶驻足,南旭翻身而下。 “南旭——”安凝喜极而泣,扑到他身边,高度紧张地神经仿佛一下子崩溃,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南旭的声音一贯温柔,“轻云捎信说有人对你不利,我放心不下——”话还没有说完瞥见不远处满地的尸骨和躺在地上的轻云,南旭霎时愣住,片刻惊呼,“西番尸魂!” 他的母亲是西番族人,偶然提到西番种种诡异的秘术,想不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亲眼见到了母亲口中最为阴邪的秘术。 “南旭,快救救轻云,他……他染了尸毒。”安凝泣不成声,不断摇晃愣在原地的南旭。 这世上只有兰蝶草能解尸毒,传闻兰蝶草是古冥山上的神物,他这样的平凡百姓纵然富甲一方也难求那样的仙物。 “没有救了。”他淡淡地说一句,眼中是掩饰不住地哀伤。 “不,南旭,一定要救救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以丢下他不管。” 南旭怜惜地看一眼安凝,她的眼泪犹如珍珠一样簌簌掉落,终究还是不忍:“先带他回府,再想办法。”言毕走到轻云身边,一再叮嘱安凝不要触碰他的伤口和污血,以防被感染。 第六章:相逢于江湖 天气很好,一片澄明,暖风吹过,满林竹叶潇潇如雨。密林深处是一条小溪,流水潺潺,袅袅生出淡淡的水雾。只见溪畔青石之上,一位白衣女子倚石而坐,长发如同墨玉一般宛转垂直腰际。明净如水的目光静静盯着溪水旁那一条通向西街口的小路,眉梢有些许淡愁挥之不去。 那一条小路极少有人经过,路边长满了长草。这几日南旭四处寻医求药,轻云的尸毒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安凝去神庙求了护身符,请高僧施了神咒,佩在轻云身上,竟然暂时遏制了尸毒蔓延。看来那些歪门邪术还是畏惧神力的。 遥望小路尽头,南旭迟迟未归。近几日,差不多整个茗都城都传遍了,司徒府以万金求一株兰蝶草。更有甚者专门为此赶往古冥山,希望能摘得一株换万金之富——纵然那些人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古冥仙草。然而万金富贵的诱惑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抗? 蓦然白衣女子空明的眸子有了焦距,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她眼中映出来,唇边不由露出一丝浅笑带着强烈的希望,仿佛只要他回来轻云就有救了一样。 安凝站起身子,待那人又走近了一些方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今天怎么那么晚还不回来?安凝轻轻叹息,想起轻云又有些不放心,转身的那一刹那,目光突然停滞了一下,小路的那一头又一个人影徐徐而来。无霜瞥一眼那锦袍男子,心里莫名悸动,恍惚间心跳有些失常地加剧。苦涩一笑,抬手按住心口。 男子的目光投降那一抹白色纤弱的背影,一瞬间仿佛穿越了宙宇洪荒,轮回了几生几世。只是那一眼,仿佛世界万物都化为乌有,面前只有那一抹白色飘渺的有些不真实的人影,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她,害怕一眨眼又消失不见,唇边没有意识地滑落两个字,缱绻情深:“无霜……”仿佛这两字时时刻刻都含在嘴里,一张嘴便会倾泻而出,氤氲着灵魂深处那没有尽头的思念,钻心刻骨,痛入骨髓…… 听到那一声低呼,单薄如纸的身子轻轻一颤,似乎每一根神经都被拨动了,心中震惊地难以承受。缓缓转身,看一眼那锦袍男子,俊逸不凡,贵气天成,全身上下灼灼散发着傲视清华,让人不敢逼视。可是他脸上的神情让她觉得悲伤心痛,仿佛承载了太多的情意和思念,那样错综复杂不堪重负,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如同深海一般望不见底,却闪耀着摄人的光彩。 安凝心跳地厉害,那样一个男子就这么毫无掩饰地紧紧盯着她,眸中清辉流动,仿佛要将她生生吞下。 毫无预兆地,那男子忽然一个箭步跑到她面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那么用力,似乎要将她捏碎。她蓦然心惊,恐惧地睁大眼睛不住挣扎。然而那一双手那样有力,紧紧箍在她腰间,她吃痛地发出一声低低地呻吟,仿佛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疼痛难过地无法呼吸。她忽然极度害怕,窒息让她无法喊出声,蓦地她用尽全力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下去,直到口中弥漫起浓烈的血腥。那个死死抱着自己的怀抱微微一僵,却将她抱地更紧。 她很害怕,然而男子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悲伤,一遍又一遍地低喃:“终于找到你了……” 感觉到一颗冰凉落在她的颈项,她突然就停止了挣扎,从心底被感染了哀伤,闭上那一双略带惊恐地眼眸。 肩上的血染红了衣服,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他已经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哪怕随这一场梦一起灰飞烟灭! 怀中的人不再挣扎,他听到自己略带沙哑地低语,带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和深情:“无霜,终于找到你了,终于让我找到了……” 听到男子话,恍如在梦中的安凝忽然一怔,终于她发出一声低呼:“放开我……” 男子闻言身体一僵,双手紧紧握着她的双肩,一脸震惊地凝视着她,幽深的眼眸明灭不定,传递着震慑人心的威严,他的声音却还是温柔的:“霜儿?”他低低叫了一声,看到她陌生的眼神,满脸的难以置信,“我是楚易——” “你叫我什么?”她皱眉,仔细凝视他的脸,忽然觉得似曾相识,然而再看一眼又觉得陌生,心中又担心起轻云,淡淡道,“我不认识你,我得回去——” “你说什么?”他的心蓦然一沉,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绝望的气息如潮水一般至心至脑……让他感觉到飘忽不定的虚无。时间仿佛在那一刻终止,他再也无法承受地大吼:“你说什么?你说……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仿佛疯狂了一般,他陡然大笑起来,神情凄凉绝望。整整二十五年,青梅竹马,生死患难,不离不弃。他翻遍大靺千山万水,寻她至此……到头来,她却忘得一干二净! 分明有眼泪,极大的一颗,从他眼角沁出,缓缓滑落空气中。 他歇斯底里的神情让她恐惧万分,她的脸有些惨白,忽然转身呼叫起来,“旭……旭,救救我……” 正好赶回来的南旭听到呼叫,心中一惊,慌忙拔腿朝着声音奔来,蓦然看到一个男子紧紧握着安凝的肩膀,神情几乎疯狂。 “放开她。”他厉吼一声。然而那男子丝毫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就是空气,一双幽深无底的眼眸空无一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安凝感觉到肩上的力道渐渐松懈,猛然用力挣脱他的双手,扑到南旭身边,眼中盈盈有泪光闪现。南旭轻抚她的肩膀,满脸疼惜,她后怕地钻进他的怀里,身子不住地轻轻颤抖,只觉得那一道怨恨摄人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不由多了一分寒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依入那个男人的怀里,神情那般的信任和依赖。多少春去秋来朝朝暮暮,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见到那一张在脑中刻画了无数次的容颜,终于盼到了这一刻了,却已是天涯漫漫陌路殊途。 他忍不住狂笑起来,如波涛般汹涌不绝的哀怨充斥他的灵魂。他突然怨恨地看向她,冲过去将她拖出那个男人的怀抱,神魂不可控制地厉声责问:“夏无霜,你怎么可以这般冷心冷血!?” 两年前那么义无反顾,宁愿一死也不愿做他的皇后,两年后的今天,更是绝情地彻底,竟将他从她生命力抹得一干二净。 安凝惊恐之极,手腕几乎要被捏碎,忽然又听到他震耳的厉吼:“回答我。” 她不知道要回答什么,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忽然似乎记起什么,惊呼道:“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你叫楚易……” 他的神色缓和,有惊喜的神色在眼里涌现,热切看着安凝的脸。 “你是轻云的朋友,他跟我提起过你和无霜,无霜……”她忽然嗫嚅着说不下去,似乎面前这个人一直在喊她“无霜”,然而她顾不了那么多,也没有意识到燕楚易神色的急剧变化,继续追问,“你是来救轻云的么?是不是?他病得很厉害……” 看到他嘴角扬起冰冷的苦笑,她蓦然住口,久久凝视他的脸,感觉到脑中似乎有细针跳动,她按住眉心,试探着问:“……你,不是来救他的……”问到最后竟变成了肯定的语气。 是了,他只不过是轻云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怎么会知道轻云的近况?况且万金难求的仙草他也不可能有! 她脸上的失望一丝不漏映入燕楚易的眼睛,他忽然内心不忍。 那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能够给她的,他恨不得全部摆在她面前,就如同他把大靺江山踩在脚底下只为让她享尽富贵荣华受尽天下人的顶礼膜拜一样。 然而,似乎她从来没有把那些放在眼里,他给她的东西,她从来没有珍惜过。可是,如果她现在那么在乎那个家伙的性命,他一样会成全。即便将来会与他正邪对峙,一决生死! “万金求药……邪教轻云,呵呵……”他喃喃笑起来,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盒。 在古冥山的两年里,他经常食草裹腹,山上最多的就是蓝蝶草,如今身上也只剩了一株。 目光落到夏无霜脸上,他的笑忽然变得冰冷,幽深的眸子仿佛能散发出寒气,紧紧盯着夏无霜的脸,冷冷地,决绝道:“用你,换他的性命,如何?” 她的身子不由一颤,不等她回答,南旭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大喝:“不可能,别异想天开!” 那个锦袍玉带的男子只是看着她,冷冷笑意凝固在嘴角,根本不看南旭一眼。 她动了动嘴唇,从南旭身后站出来,毅然迎上他的眼,短促的音节从嘴里发出:“好。” 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果然,她也没有变,为了谁都可以牺牲和舍弃,独独不为他! “安凝。”南旭一把抓住她的手,摇头,“你不能跟他走,你连他的来历都不清楚……” “我清楚。”夏无霜打断他的话,“他是轻云的朋友,他叫楚易。” 夏无霜推开南旭的手,从燕楚易手中接过银盒递给南旭:“帮忙照顾轻云。”顿了一顿又道,“我会回来的。” 第七章:记忆 六月中旬,沫雷将军到达茗都秘密迎接燕楚易回宫,同时也带给燕楚易一个惊人的好消息。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无霜,竟然,竟然有一个儿子! 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欣慰和满足。 他和无霜的命运都会因他而改变,或许他们可以不用再走得那么艰难!江山也不再是他们的牵绊! 关于洪阳帝复出,《圣淳太皇内传》中记载:大靺七百七十一年六月十九,洪阳帝念子尚幼不足为政,遂复出助幼帝安治江山平定天下。幼帝欲让其位,父不受。幼帝纯孝,感念父之恩德,尊其为圣淳太皇,以示尊崇。 帝都的夜色是空濛的,照着三重禁城里的楼阁深宫。慕央宫的高台上月华如洗,棕榈的影子投在夏无霜白皙如玉的脸上,掩去她脸上淡漠的愁思。 花圃里大片火红的帝王花开得热烈,久开不败,雌雄异株。夏无霜凝视了片刻,有些烦躁地撇过头去。 这就是她原来住的地方么?怎么满园子都是这种花!好看是好看,不过也太眩眼了。 “那个花是我以前喜欢的?”夏无霜忽然扭头问身旁的侍女。 侍女看她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忽然眼底就涌起了泪水,片刻才低声回答:“娘娘总是说帝王花,花开不败,这才是帝王家该种的花。但是娘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还是梅花。” 回话的正是侍女紫云,分别两年后再见到昔日的主子,心中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原来自己以前并不是真心喜欢帝王花——花开不败,雌雄异株,只因身在帝王家! 夏无霜自顾自想着,忽然身旁的侍女跪下来握住她的手,眼中的泪水汩汩而落,哽咽道:“娘娘,我是紫云啊,您都忘记了么?您连小皇子也一并忘了么?如今他已是我大靺王朝的皇上了……” 夏无霜一时手足无措。她什么也不记得,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些过往的事情。当楚易告诉她,他们有儿子的时候,她一时竟然无法接受。但是当那个不满三岁聪明懂事的孩子喊她“母后”时,她瞬时就相信了,原来她早已经有孩子有夫君,原来她曾是母仪天下的国母。 “紫云,你快起来。”夏无霜一时惭愧无比,连声道,“对不起,紫云,对不起……我把什么都忘了。” “奴婢不敢。”紫云慌忙磕头,眼泪不断。 “你起来,陪我出去走走。”夏无霜叹息一声。 回宫已经一个月了,她依然觉得窒息和不习惯。不敢想象,自己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到底是怎样度过那么多日日夜夜的。 紫云依言起身,跟在她身后。 信着步子走到西苑,沿路的风景没有勾起她半点记忆。蓦地,夏无霜在迎风阁前止步,静静地盯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眉头慢慢蹙起,头脑又开始疼痛起来,仿佛有细针跳动。 “这里,是什么地方?”夏无霜按着眉心,低声询问紫云。 看到夏无霜的神情变化,紫云忽然紧张起来,慌乱道:“娘娘,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夏无霜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追问:“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好像,好像……”她忽然顿住没有再说下去,脑中的混沌虚无的幻像,让她无法用语言表达。 紫云扶着夏无霜的身子,颤颤道:“这里是淑妃娘娘生前的住处,淑妃已经薨逝两年了。” “怪不得……”夏无霜低声嗫嚅了一句,侧脸问,“我和她关系很好吧?她是楚易的妃子,我是楚易的皇后,我和她也算是姐妹了。” 紫云闻言不由哆嗦了一下,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 堂堂大靺太后怎会和区区一个妃子是姐妹? 然而她不敢揭破也不能揭破。那样的关系给太后的折磨她比谁都看得真切,那会再一次要了太后的命! 听不见回答,她以为自己猜对了,惋惜道:“怪不得我看到这个屋子会觉得难过,原来是我和她的关系好……自然也就有所感觉。”无霜长长叹息一声,“倘若她没有死,我看到她说不准会记得呢!” 仿佛无法忍受头痛的折磨,夏无霜转过身准备离去,冷不防后面站着一个人,冰冷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 “楚易。”她怯怯地喊了一声。 一旁的紫云早已经跪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到燕楚易沉闷地低吼:“谁让你带娘娘来这里的?” 紫云浑身一颤,不住磕头:“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无霜听得心惊,连忙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紫云的事。”言毕弯腰扶紫云,“你起来,不要再磕头了。” 然而,没有燕楚易的允许紫云哪敢起来,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已经破皮,涔涔的鲜血顺着眉心蜿蜒流下。 夏无霜心下一急,冲着燕楚易高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是我自己要来这里,你不要迁怒别人,你若不想我来这里,我以后不来就是!”这么一急,头脑越发疼痛难耐,夏无霜抬手抚额,不由有些烦躁。 “起来吧。”终于燕楚易淡淡说了一句,“这一次姑且饶了你,下次决不姑息。” 夏无霜松了口气,目光扫过燕楚易的脸,隐含怒意。 “怎么样?疼么?”夏无霜拿出丝帕替紫云拭额上的血。 紫云不敢以下犯上,慌忙躲避:“娘娘,奴婢不疼。” 见紫云惊慌害怕至此,夏无霜眉头皱起,不由又看一眼燕楚易,眸中已含了隐约的敌意。 “以后不要来这里。”燕楚易凝视她白皙的面容,语气温柔。 方才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强烈的不安占据了他整个心,过往的是非种种在他脑中飞快地重演,仿佛她又要消失一样。 那样深切的痛,他再也承受不起! “好。”夏无霜冷冷应了一声,极度的不满从她语气里流露出来,淡淡吩咐紫云,“我们走。” “奴婢告退。”紫云向燕楚易微微一福,方才跟上夏无霜的脚步。 燕楚易微微闭上双眸,看不出眼中的神情变化,然而那英挺的双眉却微微悸动,感觉到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才睁开双眼望向漆黑的夜空。清凉的夜风吹落几篇枯叶,在空中打旋而落。 琉璃宫灯高悬,袅袅散发出氤氲的亮光。 无霜手抱双膝坐在床沿上,双眼盯着紫云不停走动的身影,忽地,幽幽说了一句:“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回宫里。”紫云忙碌的身影忽然顿住,手中的整理的杯子也忘了放回桌上,只是愣愣地转过身,凝视夏无霜,眼中莫名地涌出一丝动容。 这么多年,跟在太后身边,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或许,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埋藏了二十多年,然而,只有此时——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大靺,她才能这般自然地说出口。 仿佛没有注意到侍女诧异的神情,夏无霜继续道:“我想回茗都,找轻云和南旭。” 紫云不知道该说什么,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夏无霜身边轻声安慰:“江湖险恶,娘娘金贵之躯哪能担那个险,等哪一天太皇有功夫,娘娘可以求个请,让太皇陪您一起去。” 夏无霜眉头皱起,神情有些不悦:“我就是不想呆在他身边——燕夏世代姻亲,想来我当年也是迫于无奈才进宫当了他的皇后。” “娘娘,不是这样的,您和太皇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紫云连忙解释。 “真的?”夏无霜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紫云。见紫云点头,又喃喃道,“可真奇怪了,他那样不近人情,我怎么会,怎么会,喜欢他……”说到最后似乎有些羞于出口,声音渐渐低下去。 紫云莞尔一笑:“娘娘,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夏无霜点点头,躺下来,紫云替她盖好薄被。 (四四走了,提前更新。) 第八章:初融 第二天一大早,夏无霜刚刚用完早膳,小皇帝就在汝海的搀扶下过来慕央宫给她请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小皇帝刚满三岁,声音稚嫩,口齿尚有些模糊不清。 夏无霜一见到小皇帝,笑逐颜开,抱起他放在腿上,笑问:“告诉母后有没有吃早饭了?” “吃过了。”小皇帝咯咯笑起来,握住夏无霜如丝绸一般的乌发,笑容天真灿烂。 夏无霜宠溺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笑道:“那允曦的功课学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听师傅的话?” 小皇帝抱住夏无霜的脖子,稚嫩吟诵起来:“‘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这是先生昨天教的治国之道,母后,儿臣背得好不好?” 夏无霜点头称赞:“允曦真聪明,是母后的好孩子!那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小皇帝歪着脑袋思虑片刻,答道:“意思就是,治理国家要谨言慎行,虚心纳谏,了解实情,才能避免失误,治理好天下。” “允曦真聪明。”夏无霜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小皇帝受了母后夸奖更加开心,摇着夏无霜的手问道:“母后,若孩儿说给父皇听,父皇是不是也会和母后一样开心?” “当然了,允曦那么聪明那么乖,父皇也会开心的。” “那母后陪孩儿一起去给父皇请安好不好?”小皇帝拉着夏无霜的衣袖恳求。 夏无霜微微一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旁的紫云提醒:“娘娘,您就陪皇上一起去吧。” 小皇帝一脸期待看着她,夏无霜不忍心拒绝,笑着答道:“好。” 临渊宫里,燕楚易正手握兵书低头沉思,听到外面的动静,一抬头瞥见小皇帝稚嫩的脸,旁边——夏无霜搀着他的小手。 燕楚易笑容荡漾开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小皇帝懂事地行礼。 燕楚易牵起他的手,笑容越发地清华夺目,对无霜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说好的,一起来这里?” 夏无霜莞尔一笑,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小皇帝仰起脸道:“父皇,母后答应陪儿臣一起来的,母后还说,若孩儿把所学的治国之道讲给父皇听,父皇也会和母后一样开心。” 燕楚易笑意更浓,将他抱起搁在腿上:“那皇儿就背来给父皇听听。” “好。”小皇帝脆生生答应,摇着小脑袋背起来。 夏无霜在他们对面坐下,看着一对父子其乐融融,唇边不由自主扬起浓浓的笑意。 屋内气氛融洽祥和,外面忽然响起太监通传声:“八王爷到。” 小皇帝听到喊声,咕噜一下蹭到地面,兴奋地喊道:“皇叔来了,皇叔来了。” 八王爷燕楚风看到蹦至门口的小皇帝,展眉笑出声来,一把抱起小皇帝举至半空:“呵呵,我的乖侄儿,皇叔就知道你在这里,被皇叔逮住了。” 小皇帝乐得咯咯笑个不停。八王爷燕楚风这才发现无霜和楚易都端坐在屋里看着他,不由尴尬一笑:“你们都在呀。” 燕楚易也跟着笑起来:“这是临渊宫,我不该在么?我瞧你是有了侄子忘了君王了。” “不敢不敢。”燕楚风放下小皇帝乐呵呵道,“我可是特地找你来着——顺便看看侄儿。”言毕又转向夏无霜问道,“霜儿,身体好些了么?头痛病可还发作?” “没什么大毛病,王爷挂心了。”夏无霜笑容温婉。 “璞罗教情况如何?”燕楚易忽然问道。 夏无霜本来想起身离去,然,听到“璞罗教”三个字登时心中一怔,硬是坐在那里没有动。 只听燕楚风答道:“天下十八路大军已陆续接到手谕,秘密派人进京待命,这一次一定要将璞罗教一举歼灭,以绝后患!” 夏无霜闻言,心下大惊,不由脱口问道:“为何要灭璞罗教?璞罗教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燕楚风看一眼夏无霜,慨然道:“璞罗教意图作乱,夺我燕氏天下,还不叫伤天害理么?” “什么?”夏无霜大为吃惊,迟疑道,“可是,可是,轻云也是璞罗教的啊。” 燕楚易的目光陡然射到夏无霜脸上,深不见底的眼眸闪着幽寒的光芒,缓缓地,冷冷道:“所以,他也得死!” 夏无霜脸色一变,忽地站起身大声道:“你疯了,他救过我的命,他是好人,不能死。” 燕楚易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八王爷见势不妙,连忙向夏无霜解释:“你被他蒙骗了,他救你是想利用你来威胁朝廷,一旦达到目的就会要了你的性命。幸亏楚易把你带回宫,不然此刻你也许就被囚禁在璞罗教。” 夏无霜一脸难以置信,缓缓坐下。 不错,轻云是答应过要带她回璞罗教,可是并没有强迫她,是她自愿的。 “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最后,她幽幽说了一句。 燕楚易凝视着她的脸,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象,更多时候一时之仁可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霍乱。” 夏无霜凝视他的眼,内心不住地挣扎。 她明白,明白什么叫妇人之仁。可是,可是,轻云也许是好人呢? 她不愿再想下去,更不愿因为自己的一念而让大靺百姓遭遇战乱之苦。 夏无霜缓缓站起身,淡漠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宫去。” 耳不闻,则心不乱! 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退缩和逃避。 行至屋外,小皇帝正和汝海公公嬉笑玩闹。夏无霜眉梢的阴霾扫去几分,朝小皇帝招手道:“允曦,要不要随母后回宫?” “好啊,好啊。”小皇帝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拉住夏无霜的手,笑容天真灿烂。 深邃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直至消失,燕楚易收回神思,对八王爷道:“黑香那边似乎也不太平,有没有得到具体消息?” “已经得到密报,是王庭内乱,我已派了高驹远前去黑香调和。” “高驹远?”燕楚易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除了八王爷,他可算的上是我大靺第一谋士了,你也舍得将他派去黑香?” 燕楚风呵呵笑起来,打趣道:“你也说了,除却我八王爷他才算的上大靺第一谋士,有我在这里坐镇,你还不放心?况且以一谋士抵万夫之勇,又哪里不合算了?” “呵呵,八王爷果然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账算得这样精明,有你在我也就高枕无忧了。”燕楚易仰面靠在椅子上,姿势极为惬意。 燕楚风瞧了他一眼,眉目舒展开了,内心有暖流潺潺流过。 面前之人,谋慧智略,哪一点不强于他?然而,在充斥着权谋,yu望,背叛和争斗的皇族,能够这样全盘的托付和信任,又需要怎样的胸襟和气度? 第九章:最初 从皇宫回到王府直入书房,推开门,蓦然看到长璎坐于案前,面前摊着一本打开的案卷。 燕楚风眼神不易觉察地变了变。 长璎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到了,慌乱地合上案卷,眼神闪烁,站起身断断续续道:“你,你不在,所以我……”忽然对自己的慌乱有些愤怒,她到底在解释什么。 只是瞬间,青衣女子又恢复了惯有地漠然和平静,语气也冷了几分,静静道,“我在等你。” 燕楚风微笑,眼神迷离莫测,温柔地凝视她的脸,淡淡道:“我相信你。” 只是一句话,让青衣女子心里莫名起了一丝波澜。 他信任她?在朝廷和璞罗教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他竟然信任她呢! 青衣女子轻笑起来,眸中有一丝奇异的光泽,然而唇边的笑意却有些讥讽。 “我从来都是信你的,长璎。”燕楚风凝视着青衣女子的眼眸,忽然凝重的一字一字道,“希望,你也——相信我。” 长璎的笑意渐渐敛去,面容无波地盯着燕楚风的脸,许久才淡淡答道:“好。” 听到这样的话,燕楚风蓦然笑起来,清俊的面容上有淡淡的喜悦的神采,沉吟道:“天下十八路兵马已经隐秘前来,御林军也已经暗中调动停当。九月初九璞罗教祭典之时便是双方决战之日,到时胜负将定,成者为王,天下归一,大靺也将真正地太平祥和。” 长璎震惊不已,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此机密关乎成败之事他也放心告诉她? 然而,她的内心还是喜悦的。 “你不用让我知道那么多。”长璎淡漠地说了一句,然后提步离去。 原本她来,是有很多的问题想问。 然而现在不需要了,他的信任让她不能相信自己。 那个人毕竟对她有养育之恩,倘若还能回到他身边,他问起这些事情,她又如何能不说? 屋外,清风穿林而过,竹叶簌簌。阳光落到她脸上,映出光影交错,挡不住唇边温柔而明晰的一点笑意。 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复杂。 或许,事情都能够改变。 或许,他们——还来得及! 正是夕阳西下,湖面上波光潋滟,夏无霜坐在大片火红的帝王花中间,白衣胜雪,宛如梦境。 仿佛被那样明亮的色彩的惑了眼,燕楚易站在不远处凝视那有些不真实的白色身影,竟然不敢上前。 黎湖边,帝王花开得如火如荼。她忽然侧过身摘一朵,抬头时对上他的眼。 “你也在这里?”她绽开一个令人炫目的笑容。 燕楚易微微一愣,蓦然就想起黎湖边上那个跟在他身后奔跑的小女孩,有天真灿烂的笑容,如同此刻的她。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淡淡地问道:“还记得这里么?你以前失足掉进去过。” “呀——”夏无霜惊呼,“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燕楚易微微一笑,“因为受寒还病了好几天呢。” 夏无霜也笑起来,双眸莹润如水,低声道:“那我以前肯定很不守规矩,没少闯祸吧?” 燕楚易微微一愣,侧头看她一眼,认真道:“正好相反。” 夏无霜有些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看着他,沉思了片刻,喃喃道:“也是,我是皇后,当然得约束言行母仪天下,不然别人会笑话的。” 燕楚易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幽深的双眸仿佛有亿万星辰落入其中,闪着灼灼光华,蓦然,他极其真挚地一字一句说道:“你不是我的皇后,你是我的妻子。”感到她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他看向她白皙的面容,忽然又加重了语气,“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所以,我无法放开你。” 夏无霜莫名地震撼,偏过头凝视他的侧脸。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他。他的面容极为英俊,有刚毅的线条,不生气的时候明朗如天空,他的身上总是肆意张扬着令人畏惧的气魄,贵气天成! 她极力想寻找过往的信息,直到头脑隐隐作痛,脑中依旧还是一片空白。 她忽然自责起来,喃喃道:“我的脑子坏掉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就不要想了。”燕楚易打断她的话,“过去,你生活得并不好,全都忘了吧。” 夏无霜觉得莫名其妙,她是大靺国的皇后,怎么会生活得不好? “我一直不明白——”夏无霜语气轻柔,缓缓问道,“楚易,我怎么会失忆呢?” 燕楚易微笑,手指抚过她及腰的发丝,温柔道:“因为过去的事情让你伤心难过了。” 夏无霜听得更加迷糊,眉头不由蹙起,手中的帝王花也扔在了地上。 燕楚易瞥见她脸上的神情,忽地长长叹息,低声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好。”夏无霜心中想着事情,随口答应,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燕楚易目光看向湖面,眸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徐徐道:“很久以前,皇族里有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男孩当了皇帝,女孩成了太后。皇帝很爱那个女孩……” 似乎被这样的开头吸引住了,夏无霜静静盯着他的脸,蓦地开口问道:“皇帝为什么会爱那个女孩呢?那个女子已经是他的母后了,他们根本不能相爱。” 燕楚易微微一愣,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唇边滑过一丝苦笑,燕楚易淡淡道:“不知道,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爱那个女子,可是如果没有那个女子,要了天下做什么?”似乎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燕楚易眼中光芒明灭不定,幽幽道,“皇帝为了和她在一起,不顾世俗的反对,坚持要立她为后。可是那个女子不愿意,她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做他的皇后……终于有一天皇帝要将立她为后的决定昭告天下了,然而躺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具冰冷的没有气息的身体。那一瞬间,天地万物,万里江河,不过是一杯尘土,都随她烟消云散……然而自始至终她心中所想的所念的只有天下,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爱过皇帝,她爱的只是天下……” 无霜凝视着他的脸,他的眸子里依然是淡漠的神情,可是眉宇间却笼罩着浓浓的哀伤,仿佛在讲他自己的故事一样。 眼眶不自觉的湿润起来,心里隐隐开始疼痛,她听到自己低微的声音:“如果是我,也不会愿意做他的皇后。” 听到这样的话,他忽然大笑起来,全身顿时散发出孤高清傲的气息,双眸更加深不见底,整个人仿佛从冰窖里出来,带着深深的绝望。 “好,好……”他不停地说着这个字,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去。 夏无霜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仿佛是错觉,她看到他的手飞快地抹过脸,当她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她沉默,良久才慢慢道:“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为他付出一切么?皇帝不知道,那个女子爱的不是天下,她的眼里她的心里从来都只有皇帝一个人,所以才义无反顾割舍自己的感情和生命成全皇帝的不世功勋,她怎么能让她爱的人因为自己留下千秋骂名呢?”那么长的一段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眼泪从她的眼角沁出,落在手背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伤心那么在意,仿佛能够体会那个女子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怨,她忽然抽泣起来,伤心道,“为什么自始至终皇帝都看不明白?他的爱对那个女子来说是万丈深渊,注定了她的万劫不复,因为她爱皇帝,所以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为什么皇帝不明白呢?要将她逼到那样的境地?” 他的背影轻轻一颤,微微阖上双眸,有眼泪,极大的一颗,落入空气中。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是爱他的…… 而自己的爱对她来说却是禁锢! 他的嘴角慢慢扬一丝笑意,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过了那么久,他才知道她那时的心情。 在他终于学会如何去爱她的时候,她却忘了他的存在。 “无霜。”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忘了过去吧。”如果过去的一切让她痛苦,那就连他也一并忘了吧!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为她付出一切么?如果他放手能够让她幸福,那么,就放手! “楚易,我不想在这里。”夏无霜仰起头,目光恳求,迟疑地说出心里的话,“我想回茗都。” “好。”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我陪你去。” 她没有想到他会答应,然而听到后面的话她的脸色又黯淡下来。其实她是想去告诉轻云不要再回璞罗教,如果燕楚易和她一起去,那轻云就逃不了。 “我想一个人去。”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他凝视她的脸,久久的沉默,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透露了内心挣扎的痕迹,最后叹息一声,淡淡道:“好。” 她的脸绽开了一个极其炫目的笑容,心悦道:“谢谢。” “你想去找轻云?” 她的笑容僵住,脱口惊呼:“你知道!” 没有听到燕楚易回答,她讷讷地垂下头,小声道:“我想去告诉轻云,让他不要回璞罗教。”蓦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抬头恳求,“楚易,你能不能不杀轻云。” 燕楚易苦笑,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去,苦涩声音落在空气里荡漾:“那就去告诉他吧,看看能不能救他。” 夏无霜愣住,定定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有忧伤与他如影随形。 怎么会是这样!似乎在他身上,温柔和冷酷永远没有清晰的界限。 第十章:南旭 六月末,一连下了几天的雨。 燕楚易放下手中的密报,脸上的淡漠的神情。密报是从黑香送来的,燕楚风看过之后就连忙送进宫里。 见他放下信笺,八王爷看着面前的君王,等他示下。 燕楚易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她走了么?” 八王爷微微一愣,恍然明白过来,答道:“走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派了沫雷将军暗中保护她,不会出什么状况。” 燕楚易暗暗叹息,目光又落到面前的密报上,缓缓道:“黑香王庭各派势力错综复杂,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内乱是早晚的事。”燕楚易目光投向八王爷,“依你之见,朝廷应该站在哪一方?” 燕楚风微微蹙眉:“我也是看不明白。巫马塔死后大王子左漉继任了郡王,手握兵马大权,然而从现在的形式来看,似乎六王子归宁更受拥护,黑香神供的态度也一直暧mei不清,似乎另有心思。如此下去,黑香极有可能三足鼎立,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长期战乱也不可避免了。” 燕楚易盯着八王爷燕楚风,笑容别有深意:“八王爷,还有一个人你没有考虑到,十六郡主——巫马贝灵。” 八王爷疑惑:“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 燕楚易笑了笑:“你可别忘了,她生下来就被神供预言是个不祥之人,两个月大就连同奶娘一起被巫马塔囚禁在东塘,一关就是六年。连巫马塔都如此惧怕的人能小瞧了么?”见八王爷点头认同,燕楚易继续道,“虽说六王子归宁空有其名并无实权,然十六郡主与他有亲近之心,此人并非等闲。” “这样说来,朝廷应该支持六王子归宁?” “暂且如此吧。”燕楚易有些倦怠地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双目,仿若睡去,忽地又低声模糊地说了一句,“黑香之乱不在一朝一夕,胜负成败还要在等上几年……” 八王爷见燕楚易神情疲倦,不忍再扰,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氤氲着淡雅的龙涎香。 燕楚易静静地仰靠着,微闭双眸,面容沉静,仿若冥思,又似睡去。忽然,嘴唇微启,低低地模糊地发出一个音:“……霜儿……” 南旭没有想到安凝真的会回来。当那个白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白衣女子对他绽开笑颜,心悦地喊他的名字:“南旭,我回来了。” 他一时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定定地站在那儿,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绝美的容颜。 “我回来了。”白衣女子笑容纯净,“不认识安凝了么?” “安凝。”他这才如梦初醒,兴奋地抓住她的手,“你终于回来了。” “我说过会回来的。”夏无霜笑道,“轻云病好了么?他人呢?” “早就好了。”南旭回答,“第二天就走了,也没说去哪儿。” 夏无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陡然提高音量问道:“是不是回璞罗教了?是不是?” 南旭被她吓了一跳:“他没说,可能是吧,怎么了,安凝?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办?”夏无霜皱起眉头,盯着南旭急切道,“他会死的,朝廷会杀了他。” 南旭一惊,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朝廷无缘无故杀轻云做什么?你从哪里知道的?” 夏无霜大急,高声道:“我就是知道,你别管了,赶快想办法通知轻云。” “那我去备马车,我们去灞河找他。” 璞罗教总坛在灞河龙虚,从茗都到龙虚大概有三天的行程。顾虑到夏无霜,南旭特意让车夫放慢速度,倒是夏无霜不停地催促。 “你身体不好,颠簸的厉害了又会头痛。”见夏无霜催得及,南旭从旁劝道,“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轻云那么厉害,你别太担心。” 夏无霜想起遇到尸魂的那个晚上,那么厉害诡异的尸魂都死在了轻云剑下,可见轻云的武功的确了得。似乎放心了不少,夏无霜吐了一口气,掀开帘子看向窗外。 南旭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里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亮光,忽然迟疑着问道:“安凝,如果……如果,我出事,你会不会也这般担心我?” 夏无霜收回目光看向他,认真道:“会,你和轻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们出事我会很难过。”她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愧疚,淡淡道,“我总是拖累你,南旭,你帮了我那么多,如果不是你收留我,恐怕我早就死掉了。”她的目光柔和,仿佛清风一样吹在他脸上。 南旭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笑吟吟问道:“那安凝要怎么谢我呢?” 似乎被难住了,夏无霜微微拧起眉头,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南旭笑开,“寻你开心呢。” 夏无霜微微一笑,忽然极其认真道:“旭,等这次事情结束后我就会回家去,不会再拖累你了,谢谢你这两年一直照顾我,以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不用再拖着我这个累赘。” “是么?”南旭眼神闪烁,看向她的侧脸,眼里是浓浓的哀伤,蓦地用极低的语气缓缓地,深沉道,“终究还是留不住。” 夏无霜心中一震,抬头看他。南旭蓦然笑起来,神采飞扬,那一瞬间的悲伤似乎全都是幻觉,怪异道:“那能不能让我一辈子拖着你这个累赘?” 夏无霜嗤嗤笑出声来:“原来你一直把我当累赘,我还以为只是我自己这么认为呢。” 她的脸因马车的颠簸微微摇晃,笑颜如同圣洁的雪莲,美得有些虚幻。南旭痴痴看着她,心底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无霜缓缓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是了,等她通知了轻云就要回宫了,那里没有自由,然而那里有她的孩子和夫君,还有——责任。 第十一章:南旭2 已近黄昏,纯金做的夕阳。繁茂的长草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曳,仿佛在唱着古老的歌谣。 “太阳就快落山了,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南旭询问地看一眼夏无霜。 夏无霜点头答应。南旭正欲探头出去叮嘱车夫,忽闻马车外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透出浓浓诡异地杀气。 南旭心头惊诧,慌忙掀开轿帘,只听车夫一声惨呼,一股带着浓郁腥味的液体喷到他脸上。 南旭怔住,瞳孔骤然放大。老车夫滚落在地却还死死地抱着黑衣杀手的双脚,口中不停呼道:“公子,快走,快走……” “安凝。”恍然惊醒,南旭拉起愣在那里的夏无霜,跳下马车,用身子护住她。 黑衣人一时无法挣脱老车夫的纠缠,见二人下车欲逃,挥起长剑,照着夏无霜飞快地刺出。 南旭大惊,本能地移动身子去当那一剑。感觉到腰间一阵剧痛,南旭拉起怀中的无霜,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奔跑,没入丛林的那一刻刻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夏无霜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死死盯着他腰间不断涌出的鲜血。 此时黑衣人已经追至他们面前,夏无霜浑然不觉,慌乱地用手去捂南旭的伤口。 “不碍事,没有伤到要害。”南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无霜抬起头看向黑衣人,黑衣人正胸有成竹地看着她,仿佛面前的女子就是囚笼中的鸟,无论如何也飞不出他的手心。无霜挺直脊背,眸中目光坚毅,心一冷,忽然不再害怕,大声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们?” 黑衣人嘿嘿笑了一声,回答道:“要杀的不是你们,是你。” 夏无霜骤然心惊,眼泪竟抑制不住地掉落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愧疚,原来是自己拖累了南旭。低头看向倚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捂在他伤口的手不住地颤抖,忍不住低泣道:“旭,是我害了你,你一定不能有事……” 南旭笑得很艰难,手伸到半空想替她擦去眼泪又无力地垂下,低声缓缓道:“不要哭,伤口本来不疼,你一哭,就疼起来了。只是皮外伤,就是血流的多一点,看着吓人。” 无霜果然止住哭泣,抬头毅然看向黑衣人,凛然道:“我人就在这里,你要杀就杀,但是请你放了他。”言毕,闭上双眸,等待那冰寒快绝的一刀。 “安凝……”南旭低微地喊了一声,无力地抱住她的身体。黑衣人越走越近,眼见明晃晃的刀就要落下,南旭忽然拼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扑倒在夏无霜身上。 一声惨叫,粘稠的血液洒了南旭满身满脸。 不是自己的血,难道——心里顿时有千疮百孔,绝望充斥了全身,慌乱地睁开眼看向怀中的人,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身体,好好的,没有事!早已经抽空的身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地将她抱住,兴奋地浑然忘记自身的处境,只好紧紧拥住眼前的人。 直到周围一片死寂,直到一个陌生略带生硬的声音响起:“娘娘。” 南旭放开怀中的人,身体顿时委顿下来,再也没有半点力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面前不知道何事多了三个人,为首那一位一身凛然正气,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安凝。而那个黑衣刺客躺在一旁,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娘娘,您没事吧?。”那个男子目光关切,“属下沫雷,是王爷派来暗中保护娘娘的,此地不宜久留,请娘娘随属下回宫。” 男子的语气神态谦卑恭敬。南旭迷惑地听着这一切,已经无法分辨状况,脑中的意识在慢慢涣散。 “不,我不要跟你走。”夏无霜盯着沫雷,忽然高喊出声,扑到南旭身边,泪眼迷蒙,满脸的愧疚和悲伤,哽咽道,“南旭,你有没有事?我会在这里照顾你的,不会离开你。” 苍白地毫无生气的面容上露出最后一抹笑容,欣慰而满足。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异常艰难地睁开眼,深深地看她。无论她是谁,都不重要了。决绝地,南旭忽然使出残存地力气推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走吧,不要再连累我。”言毕闭上双眸,似乎不想再看到她,语气微弱却冰冷如剑。 “南旭?”夏无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看着他,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确认,“你说什么,南旭?” “走——”他淡漠地说出一个字,想提高音量,然而说出的话依旧低微,“这一次我只是受了轻伤,下一次难保不会送命,你应经拖累我两年,现在也该走了,别再连累我。” “南旭……”泪腺早已经破堤,夏无霜泣不成声,愧疚地看着南旭,心中万分不忍。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也会赶她走。 “对不起。”终于,她低低地说了三个字,看他一眼,然后缓缓走到沫雷身边,低声道,“我跟你回宫,请你替他找个大夫。” 沫雷眸中闪过一丝波澜,暗暗叹息一声,无限惋惜。 他明白那个叫南旭的人是不想让她看见…… 沫雷按照夏无霜的意思吩咐了下属,然后对夏无霜道:“娘娘放心,他们会好好安顿他的,请娘娘随沫雷先行。” 夏无霜点头,眼中地泪始终未干。 看见她转身的一刹那滑落一行清泪,南旭缓缓闭上眼。 那是为我流的眼泪么,安凝? 你说,如果我和轻云出了什么事你会很难过,我不要你难过,所以请你离开…… 最后一抹白色消失在丛林里,树叶在风中旋转下落。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南旭扑在地上,几乎没有了进气。 留下来安顿他的锦衣下属悲悯地看着他,那一剑早已经刺穿了他的肺部,亏他还能支撑到现在。静静等到他最后一丝气息断去,他的脸上依然残留了一抹卑微的浅笑,似乎心满意足。 郑重地将他埋葬,锦衣下属方才离去! 追上沫雷将军时已经是晚上,夏无霜一看到回来的下属便焦急追问:“南旭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下属犹豫不决,偷偷瞥一眼沫雷,才恭敬道:“大夫说没有伤到要害,请娘娘放心。” 夏无霜舒了一口气,转向沫雷:“我还有一个请求,在回宫之前能不能先让我去一下璞罗教?我要见一面轻云。” “娘娘,您难道看不出来,今日害你之人正是邪教恶徒,邪教想置娘娘于死地,娘娘难道还要自投罗网?” “怎么可能!”夏无霜忍不住惊呼,“璞罗教为何要害我?” “属下没有猜错的话,今天的刺客很有可能就是轻云的手下,如今太皇已经现身,娘娘对于他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才起了谋害之心,请娘娘三思!” “我不信。”夏无霜陡然提高声音,“轻云不是这样的人,即使是死,我也要亲口问清楚。” “娘娘——”沫雷无奈,“那么,请娘娘在此地暂住几日,待沫雷派人请示了太皇再做决定。” 夏无霜厌恶地皱眉,什么都要经过他允许!似乎自己的生死也握住他手中一样。念及此,她忽然有些苦涩地笑起来,自己的生死又何尝不是被他捏在手里? 第十二章:狭路相逢1 璞罗教的靖坛在华榷宫最深处的郢山之上,也是华榷宫最美的地方,大片大片的孔雀草遍布整个山麓。这个季节正是孔雀草花开的时节,一眼望去黄橙橙的一片,泛着华丽的色彩。然而凑近去看,便能注意到每一片花瓣上洒落的几点暗紫,宛如一双双眼睛生生地依附在艳丽的花瓣上。 在这样的美丽的土地下,却有无数森森白骨埋于其中,带着无法消散的怨气。而那华丽的孔雀草便是最好的镇魂者,日夜用它独特迷幻的香味去释放亡灵的幽怨,用它不断繁衍生长的根茎去缠住亡灵的神魂。 “是你派人去追杀夏无霜?”层叠的孔雀草后面忽然传出一声暴怒地低吼。轻云阴沉着脸,站在靖坛空旷的崖壁,望着山麓上层叠的花草。 下属心里一凛,慌忙低下头解释:“燕楚易已经出现,属下以为夏无霜再无利用价值,所以——” 一语未毕,他甚至没有看到轻云坛主动手,耳边便是一声清亮的脆响,狠狠的一掌落在脸上。他慌忙用手捂住嘴,摊掌一看,两颗牙混着血赫然触目。 “你记住。”坛主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要燕楚易没有死,夏无霜就永远有利用价值,她——就不能死!” “是。”下属颤颤答道,“属下遵命。” 轻云阴暗的眸子有一丝意义不明的神采,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吩咐道:“以后她的事情不要擅作主张。” 下属愣了一下,慌忙答:“是。”然而心里却是迷惑,他(她)?——到底是指燕楚易还是夏无霜? 虽是如此却也不敢问。 风吹过,孔雀草微微摇曳,奇异的花香散落在空气里。 轻云静静盯着山麓,面容是一贯的淡定无波,心里却反复咀嚼着几个字:益阳客栈,益阳客栈……她在益阳客栈。 收到沫雷的密奏,燕楚易不由苦笑。那么多年了,她还是那般倔强,认定的事情就有一种孤勇,不顾生死地走下去。 “备马。”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连夜赶往茗都。 到达益阳客栈已经是第三日的下午,三天三夜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她人呢?”看到沫雷,燕楚易问了第一句话。 “在房间。”沫雷神情恭敬,劝道,“主子路途劳累,先到房间歇一会儿。” 燕楚易没有立即回答,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她还好吧?” 心中担心她的安危,日夜兼程地赶来,然而到了这里走几步路就能看到她,他心里却迟疑起来,不待沫雷回答,淡淡道:“先回房间吧。” 沫雷微微怔了一下,不明白面前的王者竟也有这般优柔的时候,愣愣地答道:“好。” 将燕楚易安排好,沫雷便直接去禀告夏无霜。 如平时一样,夏无霜只是安静地坐在屋子里,沫雷敲了好几下门,她才淡淡道一句:“进来。” “娘娘,太皇到了,此时正在房间里。” “那么快?”无霜难以置信地脱口问道。 “是。”沫雷答道,“主子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夏无霜神色微微变了变,心中有一丝莫名地触动,淡淡道:“先让他休息吧。” 她很惊诧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几天她一直在抱怨,抱怨燕楚易控制自己,延误时间,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见轻云,亲口问一问沫雷说的话是真是假。 然而,此刻他就在她的隔壁,过两扇门就能去发泄心中的抱怨,她却一下子什么也不想做了。甚至觉得去见轻云也并没有那么急迫。 第十三章:狭路相逢2 直到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她才见到他。狭长的桌子他就坐在自己对面。她搅动手中的红枣莲子汤,考虑要怎么对他开口。他的勺子忽然伸到她面前,将红枣一颗颗拨进她碗里。 她惊愕,慌乱不知所措,急忙道:“不用管我,我已经够了。” 燕楚易微微怔住,手顿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去。她注意到他脸上的失望和挫败,忽然懊悔起来,嘴里的红枣也没有了滋味。 “其实,你不用那么快赶来。”她迟疑着说道。 他微微一笑,有些苦涩道:“我担心你,所以日夜兼程赶来了。” 夏无霜抬头看她一眼,蓦然说道:“你不相信轻云,你以为他会杀了我?” 听到她维护轻云的意图,燕楚易脸色不悦,似乎心里有强压制住的愤怒,冷冷地,阴沉道:“他即使不动你,我也会杀了他。” “你——”夏无霜脸色铁青,猛然站起来,双目如针一样刺向燕楚易,忽然用及其冰冷的话说了一句,“你简直是疯子。” “疯子?”燕楚易重复,蓦地大笑起来,悲凉的气息将他团团围住。然而只是片刻,他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孤高清傲,紧紧盯着夏无霜的脸,一字一句道,“对,我就是个疯子,从小就是,你知道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么,夏无霜?” 他幽深的眸子如针一样刺在她脸上,眼中的神情如割裂的夕阳,悲伤和凄凉源源不断地溢出。她忽然很后悔说出那样的话。 不等夏无霜有所反应,他大笑着擦过她的肩膀走过。 行至门口,他忽然驻足,用极其漠然的语气低声说道:“你生气的样子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生气时也总是用眼泪折磨他,一颗一颗砸进他心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见不得她哭的,心里会撕裂一般地疼。然而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不是那样的。并不是只有她的眼泪能够让他痛,她厌恶的言语,她不屑的神情……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淡漠,都能够剜他的心。 “你要去见他,我不会拦你。”离去前,他淡漠地扔下一句话。 无霜的身子不由轻晃,愣愣看着他孤高清傲的背影,仿佛心里被割开了一个口子,那样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竟让她莫名地难过心痛。似乎只要站在他面前,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感觉。 无霜失落地缓缓坐下,一瞬间迷茫,酸涩,彷徨,无助,在她脑中纠缠成一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越加纤弱和单薄。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只知道太阳从东边一点一点地爬上了正空,耀眼的光点在她眼中闪动,仿若无数细小的珠子在跳跃追逐嬉戏。 “娘娘,该用午膳了。”她听到有人低声提醒,恍惚一笑,这么快就中午了,然而依然静静地坐着,动也不想动。 片刻,有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的心里忽然就漏掉了一拍,感觉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与自己一起看着外面的天空,心里有一丝暖流缓缓淌过。 无霜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痴痴望着那一片湛蓝的天空,蓦然开口道:“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忘了自己是谁,所以很痛苦。现在想来,原来也是快乐的,在那样一片天地里,认识那样一群善良的人,他们总是在帮助我……”无霜微微叹息,唇边的笑意悠远而淡然,“纵然南旭最后让我离开,我也不怪他,我心里明白他是为我好,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保护我了所以赶我走,那么我就离开,因为不能再拖累他了,因为不想他为我担惊受怕。可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碰面,但是我知道他在世上的一个角落安心快乐的生活,那也是好的。还有轻云,他也一直帮我,我无以回报,只希望他和南旭一样好好地活着。朝廷要灭璞罗教是为了安定社稷,如果轻云离开了璞罗教就不是朝廷的敌人了。他们安然无恙,那么我便能安心的回宫,做你的皇后,从此那一片自由的天地便与我没有瓜葛了。”无霜侧脸,温柔地看着燕楚易,只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楚易心头微微一痛,伸手抚上她漆黑如墨的长发。 纵然知道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纵然知道她跟他回宫只是为了责任,然而心里依然还是感激。南旭为了爱她,将她远远地推开,然而他做不到,他爱她便要她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一抬眼便能看见她,一伸手就能牵住她,那样才会安心。 他看着她如玉的容颜,低声道:“好,我带你去璞罗教。”虽然知道她所期盼的不可能实现,轻云绝对不可能离开璞罗教,然而还是不忍心拒绝。 夏无霜以为要到璞罗教才能见到轻云,不料刚刚入了灞河就与他不期而遇。 “轻云。”她站在他面前时,如往常一样面带笑容,开心地喊他的名字。 然而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看她,淡漠地注视着站在她身旁的燕楚易,他的神情还是那般地淡定却夹杂了阴邪危险的气息。 “燕楚易,我们终于碰面了。”轻云冷笑,阴沉的目光闪过一丝杀气。 “让你久等了。”燕楚易笑起来,眸中流淌着傲然清辉,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 骤然,一阵暗流汹涌,几乎是同时出手,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瞬间卷入无形地气流中。 沫雷护在夏无霜身前,刚开始还能看清招式,轻云出招不急不缓,却招招透露出阴邪的气息,燕楚易出招凛冽,去势如风,令人防不胜防。可是越是到后来就只看到一团不断飞掠的影子,只见剑光如练,闪耀炫目,白黑两道身影恍若不实。 “没想到坐享江山的君王竟也有这般身手。”两道身影终于分开,轻云神情泰然,淡淡说道。双眸看似无意地扫过燕楚易的手,明明有强烈的剑气自他右手发出,逼得他甚至不能靠近分毫,然而此刻他的手中却空空如也! 古冥无色剑!轻云眼中蓦然闪过震惊的神色。他竟然能到达幻境古冥山! 燕楚易看一眼轻云无风自动的白袍,浅笑:“燕氏的子孙都不会差劲到哪里去。” “恐怕也没有人能够超越你吧?”轻云笑得意味深长。 燕楚易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的确,在古冥山的两年,以蓝蝶草为食,内力增长一日千里。然而最重要的还是他袖中的那把无色剑,凝意志为剑魂,化招式于无形。 瞥见燕楚易清傲的笑意,轻云的目光更加阴沉。也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光华斩开虚空,凌厉的剑势凝聚了他毕生精华——流云逆风,他从来没有机会使出的最后一招。今日终于等到了一个敌手让他觉得有施展这一招的必要! 无形凶猛的气流席卷半空,仿佛天地都为之色变。骄傲如燕楚易也禁不住面色一凛,袖中无色剑再度流出,然而那骇人的阵势几乎让他的意念没有办法完全注入剑身。 无色剑出自古冥幻境,由各种神物的精元经万年凝聚而成,完全靠意念驾驭。轻云这一招让他退无可退,他不得不全力接下那足以摧毁一切的锋芒。然而即使这样恐怕也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思虑之间,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痛呼。 “无霜。”燕楚易神色骤然一变,目光掠向轻云身后寻找夏无霜,如此一分神,胸前大穴立刻暴露在轻云剑锋之下。 轻云剑过之处,锋芒如电,眼见便要将燕楚易斩于剑下,然而听到那个声音,陡然手震了一震,去势停滞了一下,竟然生生扭过头去看向夏无霜。 如此一来,燕楚易的无色剑失去抗衡的力道径直穿透轻云的右肩。轻云低呼一声,没有片刻迟疑,也不顾将背后的空门暴露在燕楚易面前,竟转过身去急急掠向夏无霜。 燕楚易微微愣住,他竟然就这样转过身——不顾生死!然而没有时间考虑更多,燕楚易脚下生风,与轻云掠向同一个方向。 就在燕楚易和轻云打斗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匹人马围攻夏无霜和沫雷。人手太多,沫雷根本无法顾全夏无霜的安危,眼见明晃晃的刀就要从在夏无霜面前落下,那一刹那,燕楚易和轻云几乎同时出掌,砍向夏无霜的黑衣人同时受到两股强劲气流的攻击,来不急眨眼便如血雾一般爆炸开来,洒了在场所有人满身满脸。 场面一时停格,所有黑衣人愣在那里,目光停在轻云身上,张大嘴巴,说不出地震惊! 燕楚易看了夏无霜一眼,狂跳的心渐渐平复。她的眼睛盯着轻云,白皙的面容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忽然飞快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袖道:“轻云,你没事吧?”她微微一笑,瞥一眼燕楚易,欣悦道,“别人都说你要杀我,我不相信,刚才你救我,我便知道自己是对的。” 刚开始见到轻云,他陌生的反应让她几乎相信了沫雷的话,幸好事实不是那样的。 兴奋之余目光被他右肩流出的红色液体吸引,夏无霜蓦地惊呼:“你受伤了?” 看见她脸上关切的神情,轻云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能够包容一切,温和道:“一点轻伤。”然后目光掠向愣在原地的黑衣人,面上的神情一分一分变冷。 是教主派来的人!他注意到所有黑衣人身上都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孔雀草奇异的味道。怪不得没有他许可便敢动夏无霜! 第十四章:狭路相逢3 “坛主……”终于其中一个黑衣人颤颤地喊了一声。他不敢相信轻云坛主竟然为了救夏无霜杀了门下弟子。 “她不能死!”没有看向弟子,轻云低沉地说了几个字,语气阴寒如冰。 黑衣人微微一惊,大着胆子道:“教主吩咐属下前来增援坛主,命坛主务必将燕楚易和夏无霜斩于剑下,绝不能留活口。” 陡然,轻云目光射向黑衣人,眸中掠过一丝杀气。教主的命令向来是没有人敢违背的,包括他自己。 黑衣人心惊,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轻云看向身旁的夏无霜,脸上冰冷的神色瞬间消失,笑容平和安静如春风,温柔道:“你先走吧,回宫里去,不要再出来四处跑,知道么?” “不是。”夏无霜急忙道,“我是来告诉你别再回璞罗教了,朝廷要灭璞罗教,你不要再回去了,很危险。” 轻云微笑起来,阴沉的眼里有奇异的神采一闪而过,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走吧。” “好。”见轻云应许,夏无霜才安心地走到燕楚易身边。 轻云转向燕楚易,眸光一瞬间锋芒毕露:“燕楚易,我们后会有期!” “一定!”燕楚易朗声答道,眉宇间清辉流动,光华灼目。 一群黑衣弟子眼睁睁看着燕楚易几人离去却不敢有所动作。忽然一个胆大的弟子高声叫道:“坛主,不能让他们——”一个“走”字还未出口,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去看,汩汩猩红的血液如山流一般涌出,竟被生生破开胸膛。 黑衣男子惊恐地增大双眼,应声倒地。众弟子一时惊愕,刚要拔剑,银色光华再次升起,宛如游龙穿过每一个黑衣人的身体,几乎没有听到任何惊呼,所有黑子弟子齐齐被拦腰斩断,一剑毙命。 血溅了四处,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轻轻一吹便飘散开来。轻云阴沉的眸子更加幽暗,毫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死尸。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持沉默! 知道轻云不会再有危险,夏无霜心里轻松了不少,与燕楚易讲话也是笑容明媚。 “你很开心,因为他?”燕楚易瞥一眼身旁笑容轻快的夏无霜,淡漠地问道。 虽然是自己答应带她来见轻云的,然而看到她此刻因轻云而开心的神情,心里却骤然苦涩起来。 夏无霜微微一愣,忽然极其认真地说道:“谢谢你,让我出来通知他。” 燕楚易心里仿佛被毒虫蛰了一下,眸光不由阴沉下来,淡漠道:“他不会离开璞罗教——所以,他还是会死!” 瞥见夏无霜脸色的急剧变化,他忽然觉得心里轻松,唇边滑落一丝笑意。 或许,这就是嫉妒! “可是,他答应我的。”夏无霜辩解,眼神急切。 “不信么?”燕楚易挑眉,微笑着看着夏无霜,“那么,就等着看吧。” 夏无霜脸色有些苍白,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眼神也是空空荡荡,忽然一把抓住燕楚易的手,恳求:“楚易,你能不能放过他,他是好人。” “不可能!”他的声音艰涩而冰冷,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没有丝毫迟疑。 夏无霜眼中哀求的神色渐渐褪去,手缓缓松开,落下。白衣胜雪,迎风而动。 明明在就他面前,燕楚易却觉得与她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仿佛再也无法触及。她脸上渐涌的淡漠瞬间拉开的时光的隧道,似乎隔了宙宇洪荒。 他蓦然伸出手想要拉她,然而她却如避蛇蝎,快速地退开一步。他的手这就么悬在虚空,良久才颓然垂下。 唇边的冷漠一点点蔓延,无霜忽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燕楚易的双眸,脸上是隐隐的愤怒:“我不明白,明明可救一个人,只要你的一句话,可你却不愿意。在你心里,人命就那么轻贱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燕楚易也看着她,苦涩地笑起来,神情有些奇异地哀伤,淡淡道:“你那么维护他,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也是会死的么?” 风吹动他的衣角,清傲幽深的眸中有伤痛源源不断涌出。他想起刚才与轻云一战,流云逆风,那样阴邪锐不可当的剑势,即使是他也完全没有把握胜出,若不是她出了状况,最好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又或者他已经丧命于轻云剑下。 然而面前的女子,在她心里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燕楚易苦笑,悲凉的神情让他幽深的双眸更加深不见底,他忽然慢慢地向前走去,淡漠的一句话飘散在空气里:“夏无霜,问一问你自己,什么叫‘冷血’。” 夏无霜怔住,定定地看着他孤傲的背影,心里仿佛失去了重量。的确,在她心里从没有想过他会失败,他是君临天下的王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于是她便将他放在必胜的位置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会失败的,他,也是会……死的! 无霜的心猛然一沉,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平静的心一瞬间被搅乱,手足无措。 “其实,我也不希望你有事。”她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本以为他不会听到,然而他的身形却顿住,蓦然回头看她,眼中的悲伤在慢慢弥散,淡淡道:“我和他总有一个会死,朝廷和璞罗教总有一方会亡。” 她的心凉了半截,脸色越发的苍白。突然就明白,这一切并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为了守护燕氏的天下,他别无选择。生死抉择之间,他并不比轻云多占一分优势。 第十五章:玉景园1 一路上走走停停,回到宫中已是七日之后。 在宫外与燕楚易日日相处时时碰面,回到宫里反倒见得少了。夏无霜坐在黎湖旁的琉璃亭子里,放眼望着碧波烟水,心想那么大的皇宫就是她的家,而在这个家里要和家人碰个面还真不容易。 这个皇宫到底有多大,从前的自己知道么?夏无霜思索着忽然扭过头看向紫云,问道:“紫云,皇宫里的每一处地方你都到过么?” “回太后娘娘,奴婢只在慕央宫里伺候您,您到哪里紫云就跟到哪里,皇宫有多大紫云也不知道。” 夏无霜点头,若有所思:“那我以前都去过哪里?” 紫云思索片刻答道:“除了南苑慕央宫,娘娘一般会来西苑,再就是梅园,还有太皇的临渊宫,其它地方就极少去了。” 夏无霜感慨:“把这几个地方走遍也就不错了。” 这么大的地方,注定就是囚禁人的,不用一辈子怎么能走到尽头? 紫云不明白夏无霜眼中为何突然出现忧郁的神采,只是继续道:“皇宫里也有很多禁地,并不是每一处都能去,身份品级不等也不能擅自乱闯坏了规矩,像贵人才人就住在玉景园,是不能入四大苑的。” 夏无霜点头,这一点她倒是听说过。当年开国大帝燕枫青与夏伊皇后共同建立大靺王朝,并定下祖制:燕为皇一日,夏为后一日,江山与共,历代不得变更。 为了凸显夏后至高无上的特殊尊荣,开国大帝在皇宫内大兴土木建立东南西北四大苑,并称天颐苑,此苑专为夏后所建,其它嫔妃一律不得入内。如此以彰显夏后的特殊地位以及燕皇对夏后的至高荣宠。 几百年过去了,天颐苑已经成了皇宫的主体建筑,然而开国大帝当年建立四大苑的意图还是有一部分保留了下来,这里依然是专供帝后活动的场所,其它嫔妃要有皇上赐封才得入居,如几年前的妤淑妃。 “那么,我们去玉景园走走。”夏无霜提议。回宫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见过其它嫔妃姐妹,想来也是因为天颐苑将她们隔开的缘故。 “娘娘……”紫云并没有跟上她的步伐,有些迟疑地喊她。 “怎么不走了?”夏无霜回头看她一眼,“她们都是楚易的才人和贵人,我与她们从前应该都相识吧?” 紫云怔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玉景园里的女主子们,太皇当年看都没看过她们一眼,哪里就能够熟识了? “走啊,紫云,愣着做什么?”夏无霜回头又喊了一声。紫云只能加快步子跟上。 玉景园,这才是真正的后宫,是皇宫里的另一片天地。几百年来,每一朝每一代,这里都充斥着尔虞我诈,阴谋,嫉妒和残害。曾经一身洁白天真的女子进了这里便不得不面目全非,学会善用手段去争取帝王的宠爱。 然而洪阳帝继位似乎颠覆了一切,几百年来玉景园从来没有这般风平浪静,仿若世外桃源,一切都那么祥和,没有争夺,没有嫉妒,也没有手段。因为皇上从来不曾跨进过玉景园的大门。 这里像是被皇宫抛弃了的小天地,进了玉景园,夏无霜脑中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 “紫云,这里从来都那么安静么?” “回娘娘,这里是从太皇继位后才冷落下来的。” 夏无霜微微点头,沿着小径继续往前走。这里的花草颜色各异,五彩缤纷,不像天颐苑,到处都有帝王花的影子。即使再美的花看多了也不免生厌。 亭台楼阁的布局也雅致的很,并不比天颐苑逊色多少。 夏无霜正四处观望,忽然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我在这儿,快来抓我呀,来呀,抓到了我就把东西给你。” 夏无霜循声望去,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女出现在小径拐角,一脸顽皮的笑意,后面追她过来的蓝衫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嗔怒,显然体力不支,娇喘道:“玲珑,快停下,别闹了,把东西给我。” 被叫做玲珑的女子玩意更盛,咯咯地笑起来:“不给就不给,除非你告诉我上面画的是谁?” 蓝衫女子面色一红,又羞又气:“你别大么大声,让人听去了……” “怕什么。”没等蓝衫女子把话说完,玲珑一脸无谓地打断她的话,胸无城府道,“皇上早就把我们忘了,我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湘君姐姐,你不会还指望皇上吧?” “玲珑,你又口无遮拦,当今皇上才不过三岁,我指望什么?” “是是是,我知道,我们已经是太嫔了。”玲珑巧舌如簧,边说边笑起来,“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画上的男子是谁了吧?姐姐你又是在哪里见到他的?”玲珑走过去轻轻摇她的手臂恳求。 湘君低下头,脸色更红。玲珑瞥她一眼暗暗笑起来,摇着脑袋道:“这皇宫里出没的都是皇亲贵族,但是我们整日待在玉景园也没有机会碰到。”玲珑忽然转过头坏笑着盯着湘君,“湘君姐姐,你是不是偷偷溜出玉景园了?” “你胡说什么。”湘君喝斥。 玲珑巧笑,展开手中的画卷细细看起来,口中啧啧赞道:“丰姿俊逸,气度不俗,肯定是非富即贵的皇亲国戚。湘君姐姐你就别遮遮掩掩了,告诉玲珑吧。”玲珑哀求,忽然眼中一亮,呼道,“难道是宰相家的公子。”在众多的皇亲贵族里还有谁家的地位和身份比得过宰相? “我也不知道。”湘君忽然红着脸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知道?”玲珑惊呼,“你不知道就把他放在心里六年!” 听了玲珑的话,湘君惊愕不已。她怎么知道自己…… “湘君姐姐,其实玲珑早就看出来了。”玲珑声音低落下来,淡淡道,“我们进玉景园那一天我就看出来姐姐心里有事,只是当时我以为姐姐早晚都会是皇上的人。姐姐生得那么好看,比那艳都苏子妤强多了,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御选时竟让苏子妤排在了姐姐前面,姐姐连皇上的面都没有机会见得,就被送进了这里,一待就是六年。若当年皇上再多看一人,受宠的恐怕就是姐姐了。”玲珑钟灵毓秀的脸上有一丝惋惜和埋怨,当年她们和苏子妤是一起进宫的秀女,论才华和品貌姐姐哪一点不比她强?为何她就能够宠惯后宫,而姐姐却要在这里孤独终老。 如果,如果当年苏子妤能够替她和姐姐在皇上面前提点一二,或许她们也不至于要在这里苦守一生。 念及于此,玲珑心里忽然悲凉起来,生出丝丝怨恨。她们三个曾经感情那样好,一路上患难与共,为什么到了这里就不能富贵同享? 苏子妤,苏子妤,她终究还是忘了她和姐姐。 第十六章:玉景园2 湘君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玲珑,眼里是深深的怜惜,幽幽叹息道:“姐姐生来就是这个命也就罢了,可是你还年轻,人生的酸甜苦辣还都没有尝过,却也要在这里徒然虚度了这一生……”清幽的一声叹息飘散在空气里,湘君眼神空濛,染上了淡淡地哀伤。 玲珑忍不住抽泣起来,低声道:“姐姐,你说什么傻话,你哪里就老了。”顿了一顿,玲珑忽然抑制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一把抓住湘君的手臂,神色慌乱道,“湘君姐姐,玲珑真的很怕……我们还那么年轻,可是好像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湘君眼里含着泪水,望着玲珑蓦然笑了起来,安慰道:“傻丫头,别胡思乱想,这里有吃有穿也没有亏待咱们,再说不是还有姐姐陪在你身边么?这一辈子也不算寂寞了。” 玲珑抬起泪眼,望着湘君,忽然有些怨恨地说道:“湘君姐姐,你说子妤为什么不帮我们一把,我突然有些恨她了。” 湘君眼神变得空茫,神情仿佛早已经历尽沧桑,幽幽说道:“有什么可恨的?人都去了。她也是有苦衷吧,那无限的风光背后或许还不如我们生活的自在呢。” 玲珑破涕笑起来:“姐姐倒是想得开,妹妹可不干,我们进宫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长伴君王光耀门楣么?可是到现在连主子的面都没见着。”玲珑说的垂头丧气,也不防有人听见。 夏无霜在拐角站了许久,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走出去。两个女子见突然出来一个人都是一惊,再定睛一看更是吓得浑身一颤。站在她们面前的显然是已经薨逝的无霜太皇太后,难道死而复生?两个人不敢多想,慌乱地跪下身子:“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此言一出,夏无霜顿时皱起眉头,身旁的紫云已经喝斥出声:“睁大眼睛看看,站着的是太后娘娘,哪里来的太皇太后?” 两人俱是惊愕。无霜太后当年统领后宫,偶尔也来玉景园吩咐后宫大小事宜,两人是万万不敢记错的。如今允曦小皇子继位,无霜太后自然就是太皇太后了。 然而一个机灵,两人登时明白过来,难道是太皇思念无霜太皇太后,所以找了一个和无霜太皇太后相像的女子……那么当年宫里暗中流传皇上倾慕无霜太后便是真的了。 被紫云这么一喝斥,两人虽然心里困惑不明,嘴上也慌忙改口:“臣妾该死,请太后娘娘责罚。” 夏无霜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温和道:“能不能把你手中的画给我看一下。” 两人闻言,面色顿时煞白,后宫妃嫔与宫外男子有染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虽是如此却也不敢违抗命令,玲珑战战兢兢地把画卷递起来。 夏无霜展开画卷神色微微一变,唇边依然含着浅笑。倒是一旁的紫云瞥见画中男子惊得睁大眼。 “我方才听见你们的谈话——”夏无霜顿了顿,瞥见二人神色惊变,放缓语气道,“你们真的想离开玉景园么?” 玲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反而湘君沉静下来,既然听见了也没什么可辩解,不急不缓伏地道:“请娘娘恕罪。” “我并不是怪你们。”夏无霜淡淡说道,眉宇间有一丝同情和悲悯,“如果你们想离开,我就求太皇放你们走。” 玲珑闻言,脸上泛起光彩,整个人都鲜亮起来,正待说什么,身旁跪着的湘君忽然开口,平静道:“回娘娘的话,湘君不愿离开这里。”言毕看了一眼玲珑,“只求娘娘能让玲珑妹妹离开,湘君余怨足矣。” 玲珑闻言大惊,轻轻扯一把湘君的衣袖,呼道:“湘君姐姐——”而后慌忙伏地磕头,“娘娘,湘君姐姐一时糊涂,请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上,若娘娘能让我们离开玉景园,玲珑自是感恩戴德,求娘娘成全。” 湘君神色淡然,眸光是异常的坚定和从容,忽然抬起头迎向夏无霜的目光:“娘娘,湘君说的全是心里话,湘君愿意留在玉景园,外面的世界,湘君早已经没有了向往之意,那里,那里——”她忽然闭口不再说下去,眸中神色复杂而激烈变化,胸臆中仿佛有无数的激流在涌动冲击她的心脏,她缓缓闭上眼,平复内心的挣扎,低声道,“湘君愿意在这里,一辈子!” 夏无霜微微愣住,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让她心里骤然疼了一下。 “那么,你是想留在宫里伺候太皇?”终于,她问出了心里那个想法,有丝丝缕缕酸涩的味道泛起,让她说不出的不舒服。 玲珑闻言,目光陡然雪亮,飞快地看一眼湘君。 难道,难道姐姐也是这样想的? “娘娘,湘君并没有非分之想,湘君只是一心想在玉景园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求娘娘成全。”湘君再度磕头。 夏无霜心里陡然轻松了许多,轻轻吐了一口气,笑道:“你真是奇怪的女子。”言毕又看向玲珑,“那么,你呢?可要我放你出去?” 玲珑头垂的更低,脸上蓦然浮起一片红晕,断断续续道:“玲珑,玲珑希望能够陪在太皇身边……”说到最后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夏无霜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静静看着面前满脸羞涩的女子,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刻,为一个男子心里泛起酸涩之意。 夏氏女子纵然身份显赫,身体里流淌的是大靺皇后的血液,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天子三千后宫中的一位。 然而对于夏无霜,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人在燕楚易身边,仿佛她便是他唯一的妻子。这个时候,忽然有另一个女子口口声声对她说,她想陪在她的夫君身边。 夏无霜苦笑起来,真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她忽然不知道如何应对,抬起头看一眼玉景园亮丽别致的景色。在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粉黛佳人,和面前叫玲珑的女子一样,渴望着能够陪在燕楚易身边,受尽宠爱。 然而他是她的夫君,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 她的心情低落到极点,忽然又看向手中一直捏着的画卷。 熟悉的眉眼,俊逸的面容,一身傲世清华灼灼震慑人心。 楚易,她画的竟然是楚易。那个叫湘君的女子默默喜欢他了六年。如果她知道画上的男子便是太皇,那她会不会还心甘情愿留在玉景园安安静静过一生? 她的目光最终落到湘君身上,淡淡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湘君陡然一震,面色有些苍白,语气却是异常平静,低声回道:“回娘娘,臣妾不知。” “那你又是如何遇见他的?”她的语气柔和,完全没有太后的架势。 “是在刚进宫的那一阵子,臣妾还不懂宫中规矩,与一群姐妹误闯进天颐苑玩闹,隔着一条湖,我看见他站在对岸。太后——”湘君忽然提高声音,伏地哀求,“他根本不认识臣妾,若娘娘要怪罪请责罚臣妾一人,自始至终他都毫不知情。” 夏无霜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从未谋面竟然这样为他着想,真是用情不浅呢! 夏无霜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可怪罪的。”瞥一眼二人,夏无霜只觉得心中虚浮,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也顾不得让二人起身便调了头沿着原路往回走。 “臣妾恭送娘娘。” 听到背后的呼声,夏无霜下意识地又看一眼手中没有归还的画卷。她没有理由拒绝那个叫玲珑的请求,却也不想答应,那么她现在的举措应该就是逃避吧? 目送夏无霜的背影直到消失,玲珑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地坐下,脸上浮出一丝喜悦,拉着湘君的手问道:“湘君姐姐,你说太后会答应我的请求么?” 湘君神色有一丝恍惚不定,蓦然回过神看一眼玲珑问道:“你说什么?” 玲珑俊俏的脸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不怀好意道:“姐姐又害相思,姐姐一心想留在宫里又不愿去太皇身边,是不是还想着有机会碰到那个画中的男子?” “你多想了。”湘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眼里有深入骨髓的痛意,转瞬即逝,缓缓道,“即使遇上了,我和他也不可能在一起,我毕竟是太嫔。”说完又是低低的一声叹息。 她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哪一个人,她只是无处可去!天下那么大,或许也就只有这一处角落能够容她。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然而像他那样的人,一旦怀恨,便生生不息! 第十七章:怀瑾 七月初,燕楚易终于有功夫去一趟慕央宫。一进门便见夏无霜盯着桌上的盆栽兀自出神。 “想什么呢?那么专注?”蓦地被一个声音惊到,夏无霜慌忙抬起头,见是燕楚易,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这几天她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怎么想也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正好可以问问他的意思。 夏无霜盯着他俊逸的面容,想起湘君的那一幅画,心里生出一丝不确定。倘若,倘若他真的愿意,愿意让别的女子陪在身边,那么,她又该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无霜?”看见她欲言又止,燕楚易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有事要对我说么?” 无霜静静凝视他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迟疑着问道:“楚易,如果,如果有别的女子喜欢你,你会如何?”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忧虑,脸上溢满笑容,幽深的眸子仿佛有千亿星辰落入其中,闪着万顷光芒。他无比确定地一字一句道:“霜儿,纵然我贵为帝王,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然而我的心,小得只装得下你一个。对我来说,你就是天下!” 她释怀,白皙的容颜上有一抹清雅的笑,然而念及玉景园里的女子,她的神情又黯淡下来:“在过去的岁月里,后宫有那么多女子在用她们的一生等你。她们在最美丽的年纪进宫,成为你的才人贵人妃子……然而,可能穷尽一生她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子。楚易,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可悲?”夏无霜看向燕楚易,双眸莹润如水,有淡淡的愁思,“她们的一生都在等待,可是直到苍白了头发掉光了牙齿,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那个人。” 燕楚易凝视她的双眸,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难道她希望……自己那样! “楚易。”她的声音忽然急切起来,拉住他的衣袖哀求,“如果你不喜欢她们就让她们走吧,她们美丽的年华已经所剩无几,不要再让她们空等了这一生。” 他空悬的心放下,唇边的笑容异常灿烂,眉宇间清辉流动,贵气天成! “好。”他轻轻答应,语气温柔如风,眼里的千亿星辰又浮现出来,闪着耀眼的光芒。 三千弱水,唯取一瓢饮!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大靺七百七十一年,承元帝一道懿旨将太妃太嫔全部放出宫,还其自由身,特许另嫁良人。这在大靺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一时民间众说纷纭,纷纷猜测朝廷意图,却没有一致的看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帝都街道繁华,平民布衣中不乏富贵子弟穿梭其中。 在深宫待了六年乍一出来顿时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玲珑手舞足蹈满脸喜悦之色,雀跃着看着四周。虽然最终无法长伴君王身侧,然而没有终老深宫也不错了。 玲珑似乎还不能相信自己已经站在自由的天地里,拉住湘君的手臂,高呼:“湘君姐姐,我们终于出来了么?我们终于自由了是不是?” 湘君的神色却出奇的淡泊,眸中隐隐有悲伤痛苦的痕迹,反握住玲珑的手,郑重地一字一句道:“玲珑,我们已经出来了,你赶快回家去吧,姐姐不能再照顾你了。” 玲珑的脸色忽然沉静下来,低声道:“姐姐,我的家早就没了,你要我回哪里去?以后我就跟着姐姐好不好?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湘君忽然苦笑起来,盯着玲珑,目光复杂变幻着,蓦然长叹道:“你跟着姐姐只会被拖累了,姐姐现在是自身难保,可能……可能下一刻便不在了这人世。姐姐不想害了你,你还是走吧。” 玲珑被她样子和语气吓到,忍不住惊呼:“姐姐,你可别吓唬玲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不是滨都人么,你的父亲是滨都一个小镇的大夫,这些都是你跟我说的啊,你怎么忘了?” 湘君唇边浮出一丝悲悯的笑意:“是姐姐骗了你,其实湘君早就死了,病死在进宫的路上。六年前我被人追杀,躲进她的轿子里,她是个心眼极好的人,不仅帮了我还让我扮作她的丫头随她一起进宫。然而还没有走到帝都她就病死在了路上,于是我便顶替了她的名头入了宫,一待就是六年。” 她缓缓说着,语气轻的不惊轻尘,仿佛在说着遥远而悲凉的梦。 她依稀记得那个素颜清目的女子在经过伊伶那村寨的时候,染上了当地的瘴气,全身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在瘴气的侵蚀下生出无数乳白色脓疱,连见惯了各种毒物和病症的她都觉得赫然可怖。那种病症痊愈的可能性极小,但是如果接受治疗,将脓疱挤破拔出毒气也不至于危急性命,只是全身会留下无数伤疤。然而湘君不愿意让她治。只要有一丝痊愈的可能她都不愿意以牺牲容貌为代价,毁容对于一个即将进宫选秀的女子来说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湘君没有能够逃过那一劫,对容貌的执着要了她的命,临死前的那一刻嘴里依然念念着要进宫选妃。 “……”玲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倔强道,“可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湘君姐姐。” “我不是湘君,我是怀瑾。”她淡淡地宣判,眸子隐约可见痛苦的神色,“所以,你还是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玲珑愣住,眼泪如珠子一般扑簌簌掉下来,良久才带着哭腔道:“我不走,我要跟着你,无论你是湘君还是怀瑾,你都是我姐姐。我爹娘抛下我走了,你也不管我了么?” 怀瑾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温和道:“你知道,跟在我身边很危险,这样你也愿意么?” “我不怕。”玲珑清亮的眸子坚定地盯着怀瑾,生怕她拒绝。 怀瑾笑起来:“看来你是赖上我了。”蓦地,脸色又黯淡下来,眼神温柔地凝视玲珑,低低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是会孤单一个人啊。” “姐姐,你不会死。” 怀瑾笑容苦涩:“如果能够活着,我绝不会选择死。” 玲珑动容,心里忽然觉得无奈和彷徨,仿佛会失去很多东西,然而却无能为力。 默默地,玲珑挽住怀瑾的手,缓缓融入人流。 第十八章:华榷宫之战 八月末,离璞罗教祭典盛会还有半个月。帝都表面上看起来平和无波井然有序,然而暗地里御林军的调动频繁了许多。 八王爷府上不同面孔的人往来不绝。长璎坐在屋里,隔了一条长廊望着对面两个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燕楚风书房出来,小声讨论着什么,神色严谨肃穆。 她越发心里不安,口中喃喃念出声:“九月初九……九月初九,难道,难道璞罗教真的要亡了么?” 蓦地,她豁然起身走出房间向对面书房走去。 门是虚掩的,她轻叩了两声。 “进来。”听到那个低沉的男性嗓音,她忽然有些退缩,迟疑着推开门走进去。 “长璎。”男子从案卷中抬起头,眼神疑惑地看着她,蓦地唇边溢出一丝温润如风的笑意,淡淡问道,“找我有事么?” “我……”她袖中的手指紧张地轻轻握住,眼神闪烁不定,甚至不敢看燕楚风的眼睛。 “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说?”燕楚风干脆放下手中的狼毫,凝视她的脸。 “我想回璞罗教参加祭典。”她猝然说出口,心也在那一刻疼痛地难以言喻。 如此,他会怎么想她? 燕楚风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僵住。许久才缓缓道:“你要是想走那便走罢。” 听到想要的回答,她本该高兴才是,然而她的心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一时间失落悲伤悔恨源源不断地涌向她的大脑深处,让她渐渐有昏昏沉沉的感觉,仿佛置身于重重迷雾中。 “你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哪里。”燕楚风淡漠地声音再度响起,沉吟了片刻,忽然又低声道,“不管你走到哪里,若回头看一眼,王府的门还是开着。长璎……你,会回头看么?”他迟疑着问出一句话。 原本浑噩的大脑忽地一震,长璎抬起头凝视他英俊的脸。他温润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期待,然而这样的神情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会回头么?会不会? 她微微闭上双眸,一向冷傲地脸上隐约是痛苦和挣扎的痕迹:“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最后,她用极其淡漠的语气回答,仿佛的她的心从来没有因他凌乱过。 八月三十,朝阳亘古不变地升起,似血般艳红。 长璎从王府回到璞罗教,邱匀天将她唤入密室。 白玉的面具,玉雕的下巴,那一张深刻在她脑海中的脸这一刻让她分外胆寒。她袖中的手指不断地握紧松开,莫名地恐惧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既然那么害怕,又为什么要回来? 她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问题,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或者,她的心还是在这里。 “看到你回来,我很高兴。”在她紧张之余蓦然听到这句话。她抬头目光掠向他的脸,他唇边竟然有一丝僵硬的笑意。 她高度紧张的神经慢慢缓和,低声道:“长璎回来参加祭典——”一语未毕,忽然听到室外兵器击撞和混乱的厮杀声。 “出什么事了?”沙哑苍老的声音直击心底。 外面忽然飞奔进来一个弟子,满脸鲜血跪倒在地上:“教主,朝廷御林军突袭我教……。” 她的脑袋忽然嗡嗡作响,一瞬间犹如天崩地裂,下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 不是九月初九的么?怎么变成了今天? 他,竟然骗她! 她飞快地看一眼座上带着白玉面具的男子。男子的目光犹如利剑射在她的脸上,阴邪莫测,腾腾的杀气直刺她眉心。 燕楚风,燕楚风……她闭上眼,将这个名字狠狠地咬在唇齿间,仿佛要将他生生撕裂。 她微微闭上眼,本以为自己活不过下一刻,然而却听到一个苍凉至极的声音:“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长璎。”他的眼中全然没有了杀气,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和失望,暗哑苍老的声音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心爱的弟子背叛的老者。 她不敢想象教中神一样的人物也会有这样脆弱绝望的一面。那个养育她二十多年俯瞰众生的教主,在这一刻,俨然只是一个被背叛的苍苍老者。 “不是我,教主,不是我做的。”愧疚和罪恶感吞噬她的心。她慌乱的神情忽然镇定下来,眉间凝聚起浓浓的杀气和恨意,霍然一个转身冲出密室,连青色的背影都仿佛被怨恨蒙了一层雾,模糊地消失在邱匀天的视野里。 一丝阴邪莫测的笑意划过唇角。 善而图报—— 长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现在该到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只是片刻,外面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死尸遍地,鲜红的血仿佛从地下涌出,源源不断沿着游廊往下蔓延。孔雀草黄橙色的花早已经染成一片殷红,赫然触目。 厮杀声源源不断地从倌心台传来。长璎全身忍不住剧烈颤抖,竟然死了那么多人!双目一瞬间如寒剑射出幽寒的光芒,她陡然纵身飞掠而起,一路踏着地上堆积的死尸闪电般掠向倌心台,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唱着悲伤绝望的挽歌。 堆积如山的尸体旁,面容英俊的男子锦袍上沾满鲜血,将长剑从璞罗教弟子的胸中拔出,眼睛却淡漠地盯着飞掠而来的一袭青衣。 耳边厮杀惨叫声渐渐淡去,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一抹青色的身影,带着无法冰释的怨恨,落至他的面前。 一切都不可原谅! 他缓缓闭上眼。 那么就给她一次机会来决定他的生死! 感觉到胸前一阵透骨的冰凉,血顺着长剑的边缘流淌滴落。 那一双颤抖的手忽然顿住,再也刺不进去。然而目光却是怨恨而冰冷的,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冻结。 “如果你觉得这样能够解恨,那么,就刺进去吧。” 听到八王爷燕楚风低沉的话语,她忽然心里一痛,咬牙拔出长剑,脸上深切的怨恨渐渐转成哀伤,长剑“哐当”落地。 “你疑我。”她的语气冷的没有温度,绝望的气息丝丝蔓延,仿若一层薄纱将青衣女子层层包裹,她忽然沉沉叹息,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你口口声声说相信我,心里却还是疑我。”蓦然有极大的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无声地消散在血腥的空气里。 “我从来都是信你的,长璎。”燕楚风眼里闪过一丝悲恸,单手按着胸口,鲜红的血从他指间流出,“我不能够相信的是邱匀天。” 邱匀天早就不信任长璎了吧?与其将她留在教中相互猜忌渐生隔阂,不如将她安置在敌人身边为己所用。邱匀天走的不就是这一步棋么?然而这也是必胜的一步棋。以长璎的心性必然会对邱匀天心怀愧疚,更加全力地去维护璞罗教,所以,他没有办法,只能将计就计。 猝然苦笑,长璎冷傲的眸光直视燕楚风的眼睛,仿佛用了极大的气力,声音从胸腔发出:“有区别么?” 他无言以对,怔怔看着她冷傲悲伤的双眸,心中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么? 长璎蓦然长笑起来,绝望的眸子有泪水不断地涌出,随着她的笑声吹散在风里:“我怎么就忘了,八王爷可是大靺第一谋士,能够被你算计也是我长璎的荣幸了。”她目光落到他脸上,带着深刻的自嘲和讽刺,“你把那样机密的事透露给我,必然猜到我会回来的吧?我前脚刚进华榷宫你后脚就攻打进来,让教主以为我背叛了他,呵……八王爷,你可真是精于算计。” “长璎。”他盯着她清冷的容颜,眉宇间是深沉的无力感,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道,“我并不愿意——”一语未毕,燕楚风神色骤然一变,盯着长璎身后某一处,一把抱住长璎旋身而起。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呼啸而来的利器带着猎猎劲风从他的后背穿透,血如柱一般喷涌而出,染红了长璎的青衣。 长璎惊得脸色惨白,蓦然抬头看向长廊内静立的邱匀天。 如果燕楚风没有挡那一枚暗器,暗器必将穿心而过,那么死的便是她! 教主,教主当真那么恨她。 她忽地低低笑起来。是了,教主平生最恨教内弟子背叛,赐她一死已是手下留情。 “你就是为了他背叛我的吧,长璎?”阴沉苍老的声音直击她的心底,不待她回答,邱匀天忽然笑起来,“他竟然能为你死,也不枉你背叛我。” 她悚然一惊,低头看向燕楚风腹部流出暗红诡异的血,惊呼:“噬魂毒!” 那是一种极其阴邪的剧毒,药性比之赤苜毒强百倍。一个时辰内中毒之人体内便会生出无数虫蚁啃噬五脏六腑,游走经脉血液直至心脑,其痛苦当如噬魂。 “长璎,我向来最痛恨座下弟子不忠,如今——”邱匀天看着遍地的尸体血污,低沉道,“那么多教徒因你而亡,你当如何赎罪?” “教主,长璎并没有背叛你——” 邱匀天冷笑,唇边竟有一丝淡漠的苦涩一闪而过:“你的心——早就背叛了!” 言毕,他淡漠的唇角忽然微微抽动,面具后阴暗的双眸里泛起极为痛苦的神色。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他的双手依然不受控制地颤抖。 燕楚风捂着伤口,疑惑地盯着璞罗教主极为反常的状态。 “教主,你的病——”虽然邱匀天想阻止长璎说下去,然而燕楚风还是听明白了。 天赐良机! 强忍住剧毒发作的痛苦,燕楚风眉宇间泛起浓浓的杀气,提剑猝然出手,直刺邱匀天心脏。 邱匀天想也不想一把拉过长璎挡在面前。 握剑的手忽然一顿,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只是片刻,那隐隐泛着寒光的长剑便迅如闪电般刺进长璎的胸膛,从邱匀天的后背透出。血顺着长剑蜿蜒而下,在他的掌心停滞凝结。 蓦然有一滴泪叮当一声落在染红的剑身,迅速混入猩红的血液里,无影无踪。 邱匀天难以置信地盯着燕楚风:“你,你竟然下得了手!”苍老沙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燕楚风用性命换来的女人,他以为用她挡在面前便万无一失了。想不到,想不到还是错了。 燕楚风视长璎该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吧?然而连这样的人都能够舍弃,那么这天下还有什么能够相信? 剑上的血缓缓蜿蜒流淌,顺着剑尖低落。风吹在脸上带着浓烈的血腥。 她的目光始终凝视在他脸上,竟有一丝解脱释然的笑意。 他忽然也笑起来,盯着她清丽冷傲的容颜,仿佛在回答邱匀天刚才的那一个问题,一字一句低声道:“我可以为她放弃生命,然而,我不能为她背弃燕氏江山!” “好。”这便是他要的答案了,这世上除了天下果然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猝然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邱匀天竟生生以指断剑,身形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足尖点地飞身而起,掠向屋檐,几个起落消失在屋脊。 长璎失去了支撑,身子直直地向地面栽去。燕楚风无暇顾及脱身的邱匀天慌忙抱住她虚弱不堪的身体:“长璎……”他低低叫唤一声,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嘴唇苍白的毫无血色,长剑没入她的心口,她忽然露出一个谅解的笑,低微道:“不要自责,我明白那样的机会可能一眨眼就会永远错失,你为了你要守护的东西这样做并没有错。” “长璎……”他呼唤她涣散的神智,心口仿佛被掏空了一样,“长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支持住。” 听了他的话,她微微阖着的双眸有一丝异样光芒,如同听见一个很美很动听的故事。仿佛在积存气力,良久她才缓缓摇头,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是被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吹来,带着深切的悲伤:“来不及了,楚风……他生未卜,此生已休……一切都太晚……”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她的头蓦地偏向燕楚风怀里。清丽的容颜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卷长的睫毛上犹然挂着细小的泪珠,缓缓地,缓缓地滴落。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或许,她已经在心里念过很多遍,然而直到临死前的一刻才说出口。 他生未卜此生休。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之前,一切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天地间风苍苍茫茫吹去漫天的血腥和杀戮的气息,被血染红的孔雀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叱咤半生的大靺王朝八王爷,就这么紧紧抱着怀中被鲜血浸透的女子,跪在遍地的尸体中毫无掩饰地恸哭,放下一切骄傲和尊荣。 如果知道终将有一天要亲手结束她的生命,那么,不如不遇见! 关于这一场战役,《大靺正记》中记载:大靺七百七十一年八月三十,朝廷出兵突剿邪教,坛主轻云远在艳都分坛,不及救援,邪教半数弟子尽折于华榷宫。教主邱匀天与八王爷一战之后重伤落逃,八王爷亦身中剧毒。此次战役极大地挫败了邪教势力,是邪教步入灭亡之征兆! 第十九章:求医 那一战之后,燕楚风身中噬魂毒,沫雷将军在遍体尸体中找到他时,已是奄奄一息,然而怀里依然紧紧抱着一个被鲜血浸透的女子。 沫雷将军当即封住他的穴道,暂时抑制住毒药在血液中蔓延,又将西暨敬奉的鹤麟丹纳入他口中,护其心脉。 消息迅速传至宫中,燕楚易驭千里灵骑连夜赶往茗都,与此同时宫中发出告示,有能解噬魂毒救王爷性命者封万户侯,拜妙仁大夫,官爵世代沿袭,国库所有珍宝任其挑选。 告示一出,天下为之震惊。上至朝野王公下至市井小民无人不知大靺王朝八王爷无上的尊荣和地位,朝廷如此厚待,八王爷对大靺王朝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虽然朝廷丰裕的赏赐诱人,但一般人对噬魂之毒闻所未闻且事关八王爷性命,两天下来竟无一人上门自荐。 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已不复朝野上勃勃英姿,灰白的面容覆着死寂的气息。室内异常安静,仿佛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会惊断男子微弱的气息。 燕楚易面容憔悴,将目光从病榻男子身上收回,微微蹙着眉头,低声对沫雷道:“如此下去定是不行,鹤麟丹纵然压制了噬魂毒蔓延的速度,至多也撑不过三天。”目光落到八王爷手臂上,他的五指已呈紫黑色,暗色的线条宛如小蟹一样沿着手臂慢慢爬行,燕楚易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淡淡道,“我亲自去艳都找贵公子沈一世,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沫雷眼里布满血丝,脸上神情悲恸,低声道:“让沫雷去吧,您就陪在王爷身边,若是王爷醒来,最想见的就是太皇您。” 燕楚易心中微微一痛,瞥了床上的男子一眼,沉吟道:“我与沈一世有一面之缘,看在那点情面上他还有可能出手相助,若是旁人去,以他的个性怕是半点希望也没有。” 沫雷声神色一变,低呼:“那艳都贵公子如此不识抬举?”难道连朝廷也请不动他? 燕楚易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忆起当年在艳都的偶遇,那个逍遥于世洒脱不羁的人,显然是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 “民间不是有这样一句话‘能行万里而不能至幻境’”燕楚易看着沫雷,微微笑道,“我亦是如此,能治天下而不能驭一人。” 沫雷震惊,蓦然抬头看一眼面前的王者。他威仪的面容上有一丝自嘲的笑意,深不见底的眼眸隐约可见淡淡的倦怠。 艳都贵公子——他忽然对这个名字生出无数的疑惑和敬畏。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傲视天下的一代帝王说着这样一番话? “好了,你在这里照看王爷,我速去速回。”燕楚易淡淡吩咐。 沫雷低声应:“是。” 忽然门外一个侍卫满脸欣喜地冲进来,顾不得君臣之礼,气喘吁吁道:“主子,终于……终于来人了,是个女大夫,她自称能治好王爷,您要不要见见?” “快让她进来。”燕楚易脸上顿时有了光芒。 正屋里两个女子坐在那里等待回复。年龄较小的女子神情雀跃,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忽然侧身问身旁的人:“姐姐,你有把握一定能治好王爷吧?若果真治好了,那我们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辈子不愁吃穿,而且等你当了大官,那些想害你的坏人就再也不敢追杀你了,是不是,姐姐?”玲珑满脸期待含着笑容望着怀瑾。 怀瑾微微一笑,眼中的光芒却是惨淡的,目光柔柔地落在玲珑脸上,悲伤的神色稍纵即逝,淡淡道:“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受苦的。” 玲珑听得没头没脑,又见怀瑾神色异常,正待问,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先前接待的侍从去而复返,向怀瑾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怀瑾微微点头,对玲珑道:“你在这里等我。”随即跟着侍从而去。 侍从走的飞快,可见他很心急,怀瑾不由暗暗加快步伐。穿过一条游廊,侍从将她引进屋子,对坐在床榻旁边的男子恭敬道:“主子,大夫请来了。” “嗯。”男子背向着他们,轻轻应了一声,方才将注意力从病人身上收回,缓缓转过身看向她。 怀瑾低眉敛目微微一福。 “你能解噬魂之毒?”男子直入主题,淡淡问她。 怀瑾心里没有由来的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面前的锦袍男子,那一瞬间,仿佛有阳光照进她眼里,无数炫目的光芒让她的头脑无法运转,仿若坠入无底的梦里。 是他?真的是他! “丰姿俊逸,气度不俗,肯定是非富即贵的皇亲国戚。”她蓦地想起当日玲珑戏谑的话语。 果真被玲珑说中了么?若不是皇亲贵胄,如何能被朝廷派来照顾声名赫赫的八王爷? 见她定定愣在那里,燕楚易微微蹙眉,再度道:“你若真能治好八王爷,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朝廷能够办到,定将如你所愿!” 怀瑾恍然醒悟过来,神情局促,低声道:“我能治好他。” 没有料到面前的女子如此肯定,燕楚易眼神变了变,落在怀瑾身上的目光有了审视的意味。 “那么你想要什么?” 微微一震,蓝衫女子蓦地抬起头,平静道:“我什么也不要。”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治好了王爷,公子只需答应我一件事。” “讲。” “请帮我照顾舍妹,护她一生周全。” 燕楚易闻言目光陡然一凝,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子绝对不那么简单。 “好,我答应你!”燕楚易允诺。没有什么比他的命更重要! 噬魂毒是一种极其阴邪的毒药,在璞罗教内,除了教主和承袭医术毒术的教姑之外无人能解此毒。若长璎还活着,也是能解此毒的。邱匀天传给长璎的是医术和毒术,在她试遍各种毒物之后身体机能对毒药的抵抗能力异于常人,其解毒之法便是将噬魂毒引至自身体内,再服用鹤苓散,以毒攻毒。然而这对于医者自身的伤害也是巨大的,多少会有一部分毒素残留在体内,因医者强于普通人的抗毒能力才不会危及性命。 两天两夜,怀瑾没有出房门一步,燕楚易便也两天两夜坐在书房等候。听到下属禀报大夫出了房间,燕楚易立即起身去往八王爷的房间查看情况。 门口碰上刚刚出来的怀瑾,无意间瞥她一眼,心下一惊。她单手扶着门框,脸上一片苍白,已不复当日初见时白皙明亮有如白雪初融的神采。 她微微抬头看他一眼,声音低微地几乎听不见:“他已经没事了。”言毕,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燕楚易慌忙扶她一把:“你没事吧?” 触到他手上的温度,仿佛有闪电掠过她脑中,怀瑾混沌无法支配的大脑忽然清明起来,苍白的脸色竟微微有一些晕红。她抬头凝视他英俊的脸,多日来的疲惫也无法遮掩他眉宇间的灼灼清华。然而不等她多看一眼,那个她默默爱恋了六年的男子便松开她的手匆匆进了屋里。她眸中的光芒一瞬间淡去,缓缓转身望向那丰姿俊逸的男子,然而,看到的,只是锦袍如墨。 夕阳的余辉照在朱红的廊柱上,反射出暗金的碎光。她眼里忽然有珠光隐隐,在落日余辉里渐渐黯淡消失。 走出了这里,她的生命便如那夕阳,终将在黑夜里沉沦。这个不知名不知姓的贵族公子也不会在她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十章:画中人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连住了几天却见不到怀瑾,玲珑不由焦急起来,也顾不得宾客之仪冲着搪塞她的侍从高声道:“为什么不让我见怀瑾姐姐,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怀瑾姐姐来救你们的王爷,你们就这么对待……” “她走了。”忽然被一个低沉淡漠的声音打断。玲珑循声望去,顿时愣住,毫无怯意地死死盯着燕楚易的脸,伸手指着他断断续续道:“你,你不是……” 那个画上的男子! “你知道我是谁?” 仿佛被他的话惊醒,玲珑忽然一个箭步走到燕楚易面前,高声道:“你说,你把怀瑾姐姐怎么了?为什么她不来见我。” “她走了。”燕楚易淡淡重复了一遍。 玲珑神情慢慢黯淡下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蓦地又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你骗我,怀瑾姐姐怎么会丢下我!”年轻女子眼里忽然有悲伤的神色,喃喃道,“她说等她治好了王爷,我们有了钱就一起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一辈子不愁吃穿,无忧无虑……她怎么可能丢下我?” “你以后一样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听到男子淡漠的声音,“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我能够给你的,你都可以拿走。” 玲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时间忘记了伤心难过,轻轻地,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难道是因为姐姐么?他也喜欢姐姐,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好? “这是你应该得的,你姐姐没有要,那么你就替她全部收下。” 玲珑闻言微微一愣,娇俏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意:“那就是说姐姐把八王爷治好了,是不是?姐姐去哪里了?” 燕楚易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倦怠,惊讶于年轻女子没完没了的问题,仿佛不愿与她多费唇舌,淡淡道:“过几天你跟我一起回宫,以后你就住在那里。”言毕转身离去。 玲珑愣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蓦然转身对着燕楚易的背影大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你回宫?我不去,我不去,你听到没有……”然而不管她如何撕心裂肺的呼喊,那个背影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连步伐都沉稳的一成不变。 她恨恨地跌坐在凳子上,好不容易从宫里被放出来又要被抓回去了么?想起玉景园孤单寂寞的生活,心里忽然无比难受,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仿若一个伤心绝望的孩子。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口中干渴,便拿了手边的茶杯喝水。脑里也渐渐明晰了一些,至少明白怀瑾姐姐是真的不管她了。心里一痛又难过起来,手中握着杯子,眼泪便扑簌簌掉进茶水里。 夜里,几点星辰点缀在漆黑的天幕。 玲珑抱着双膝坐在床沿上,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神思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蓦地,眼神忽然一亮,极其迅速地从床上跳下来,轻手轻脚去开门,四处观望了一下便悄悄从门缝里抽身出去。 一路躲躲藏藏总算顺利地走到正门,往门口一看心里不由一惊,整整齐齐四个侍卫模样的人仿若石雕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玲珑心里叫苦不迭,本想趁着夜深人静逃跑,看来是不行了。玲珑心里不甘,沿着墙角磨蹭,忽然眼前一亮计上心头。 爬墙逃走!玲珑仰头看了一下围墙的高度,不由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狠狠心便四下寻找支撑物。 终于将杂物堆积到能够支撑她爬上墙的高度,玲珑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拍拍手上的灰尘,全力爬上围墙。 就在她站在围墙顶上双腿颤抖迟疑着要不要往下跳的时候,忽然一个尖锐的女音划破静寂的黑夜:“啊,有刺客,快来人啊,抓刺客……” 顿时院落骚动起来,纷纷朝着她的方向涌动。玲珑双腿直颤,身子瑟瑟发抖,若再不出声恐怕就要万箭穿心了,她心中一急,颤抖着嗓音大声道:“不要放箭,是我,是我……” 墙下的人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微微愣住,兵器出鞘的声音也随之消失。玲珑转身又望了一眼墙外,如果现在跳下去还来得及,但是恐怕跳下去也成废人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 忽然一个低沉带着怒意的声音惊得她差点落下去。她蹲下身扶着墙,看到下面不知何时出现的锦袍男子正一脸怒意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她不由心底生寒,然而嘴巴却强硬的很,颤颤答道:“你没看到么?当然是准备逃跑了,找我姐姐去。” “那就跳下去。”男子的声音冷漠如寒冰。 她一怔,不知如何是好,侧脸又看一眼墙外,终于低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我,我不敢。” 锦袍男子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忽然纵身一跃,闪电般掠至她身旁,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足下一点,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转眼便落至地面。 她一时晕头转向还没站稳,锦袍男子便松开手,害她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扑到地上。男子冷漠的声音钻进她耳朵:“在你有能耐保护自己的时候你可以光明正大离开,在这之前安分一点。”男子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我答应过你姐姐——护你一生周全,便不会负她之托!”言毕头也不回地离去。 玲珑愣在原地,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心里隐隐作痛。 怀瑾姐姐,她竟然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那么,这代表了什么?她将自己托付给别人又代表什么呢? 难道真如姐姐所言,她在劫难逃?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忽然忍不住大哭出声:“姐姐,姐姐……”侍从见她如此,无奈地摇摇头各自离去。诺大的院子就听到她一个人悲戚的哭声。 被这么一闹腾,燕楚易也无心再睡,静静站在窗口盯着空中半悬的明月。月宫中婆娑的树影下仙娥迤逦的身影越发清晰起来,一袭白色长衣蜿蜒垂直地面,清雅柔和的轮廓美丽而虚幻。 “无霜……”唇边忽然低低溢出两个字,被夜风吹散在空气里,飘散的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你有没有一点念起我,霜儿? 夜色越发漆黑如墨,衬得明月高悬光辉四溢,淡淡的思念便从那银白的辉光里流散出来,蜿蜒流转。 第二十一章:夙愿得偿 大约半个月,八王爷终于恢复地差不多,燕楚易这才下命启程回宫。在这半个月里,玲珑大多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仿若与世隔绝,回宫也是独乘一辆马车。这倒让她忆起了在玉景园的生活,现在的样子也和那里差不多。 皇城门口,浩浩荡荡的官员和御林军列队而站,皆是满脸喜悦之后。马车停下,玲珑听到外面的侍从低声道:“姑娘,该下马车了。” 玲珑应了一声,不待侍从挽起帘子自己就钻了出来,放眼一看,不由被眼前的阵势吓呆了。声势浩荡的仪仗显然是来迎接他们的。再看八王爷和那冷面男子早已经了下了马车,八王爷竟屈尊站在锦袍男子身后侧。 忽然一阵动作,所有官员和队伍齐齐下跪,高呼:“恭喜太皇和八王爷大败邪教,安然同归!” 玲珑目瞪口呆,除了八王爷和锦袍男子,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而她就那么赫然触目的站在那里。一时腿脚发软,慌忙也伏在地上,脑中众人的呼声闪过方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皇和八王爷?圣淳太皇! “呀——”玲珑慌忙捂住嘴,然而惊呼声还是传到站着的两个男子耳里。燕楚易瞥她一眼又回过头去。 玲珑心跳不由加快。他,他竟然是太皇!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圣淳太皇竟然亲自到茗都照看八王爷。那么这么多天她犯得可都是欺君之罪!想到这里,玲珑心里惊颤,忍不住给自己捏了把汗。 似乎又想起什么,她的唇边忽然露出一抹心悦的笑意,娇俏的脸蛋微微泛起红晕。 如此一来,那么他便是,便是自己的郎君了。 众官员簇拥着太皇和八王爷缓缓前行,玲珑远远落在后面,仿佛是被人遗落的小动物,在两旁仪仗队的注目下,瑟瑟地跟在众官员之后,显得更加的突出和触目。 行了片刻,燕楚易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一句:“她呢?”然后转过身看向身后。 众人微微一怔,慌忙沿着燕楚易目光的方向让开道路。 玲珑好不容易低着头加快步伐离众人稍微近了一些。忽然,仿佛被什么阻挡,前面众人步子蓦地停住,官员沿着中间让开一条道路,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玲珑一下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心里慌得直发颤。一个低沉的声音远远传入她的耳朵:“你,到前面来。” 她抬起头,燕楚易和八王爷站在另一头看着她。她如同做错事的孩子,灰溜溜地慌忙走到燕楚易身后。人群终于又开始移动。 安静了许久的皇宫似乎一下子有了生气,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有意无意地忙碌起来,似乎突然之间多出了很多差事。 慕央宫里也不例外,从一大早个个宫女太监就来回走得特别勤快,每个人脸上都隐约透露出淡淡的欣喜。 或许是因为侍从的异常,夏无霜一早起来就惴惴不安,心里既期盼什么又恍惚有些害怕。 燕楚易未时到达宫里,因要应付皇宫大臣,处理一些应急事务便让人通知夏无霜晚上过去慕央宫。 听到临渊宫的通传,夏无霜蓦然有片刻失落,仿佛丢了什么找不回的东西,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异常难受。 紫云看到夏无霜神情变化,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低声安慰道:“娘娘,太皇刚刚回来,兴许有一些应急的事务,等忙完了自会赶来我们慕央宫。” 夏无霜微微点头,低声道:“我明白。”然后缓缓进了内屋,本想躺下小憩,忽然听到屋外有宫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紫云,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紫云应声出了房间,片刻回来,像似换了一个人,神情闪烁,不敢正视夏无霜的眼睛。 “怎么了?外头在议论什么呢?”无霜询问。 紫云瞥一眼夏无霜,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走近夏无霜身边,低声道:“回娘娘,外头的宫女刚从临渊宫回来,她们说……说太皇从外面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还说,太皇非常喜欢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她寸步不离自己身边——”瞥见夏无霜忽然苍白的脸色,紫云慌忙住口,扶着她道,“娘娘,您千万别听信了这些谣言,其中肯定另有隐情,等晚上太皇过来,娘娘可以亲自问问清楚……” “傻丫头。”不等紫云说完,夏无霜打断她的话,白皙的面容上有一丝苦涩的笑意,“这有什么好问的,他是太皇,三宫六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去问这个做什么。” “娘娘……”紫云神情忧虑,轻轻喊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静静地看着夏无霜的侧脸,丝丝缕缕的苦涩从心里泛出来。太后和太皇之间的感情她看得何其真切,这样一对人中龙凤难道真的无法走到一起么? 紫云凝视着夏无霜绝美的容颜,眼里湿润起来。很多年以前,面前的女子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与桀骜不驯的小皇子青梅竹马。可是突然有一天便双双登临大靺至高无上的地位,一个俯瞰九州,一个母仪天下,共同主宰大靺万里山河。 然而坐拥天下却被天下所困,可是她看得清楚,这样一对人中龙凤都在尽最大的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对方。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宁愿为自己爱恋的人抛弃天下。然而面前的女子却用生命去维护江山社稷。或许在她心里,她守护的不是大靺江山,亦不是苍生社稷,她只是在为他,守护他的天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紫云连忙转过身盯着外面闯进来的婢女轻声喝斥:“什么事急成这样,那么没规矩?” 婢女喘着气,脸上却没有惧色,断断续续说:“娘娘,临渊宫里传来消息说太皇往慕央宫来了。” 紫云眼里忽然有了光芒,欣喜地看向夏无霜,然而夏无霜却是一脸淡然,没有半点喜色,平静道:“只不过是太皇来慕央宫一趟,用得着如此慌乱么?” 言毕,莹润如水的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苦涩。 难道在过去那么漫长的岁月里,自己也是这般日日守望盼其眷顾的么?她同情玉景园里枯等的女子,然,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守望和等待? 原来,在帝王的背后,总会有女子要走这样一条路!而她们夏氏的女子便是这条道上世代的守望者。 “无霜。”低沉带着淡淡喜悦的声音惊回她的思绪,夏无霜看向门口,锦袍如墨,贵气天成,那样一个傲世清华的男子就站在门口,唇边含着笑意静静看着她。 “你回来了。”她浅笑,向他走去。猝不及防被他拉进怀里,喃喃细语在她耳边响起,仿若梦呓:“霜儿……我的霜儿……” 夏无霜心里微微一怔,离开他的怀抱,低声问道:“不是说晚上才有时间过来,怎么现在就来了?” 燕楚易微微一笑:“那些大臣啰喱啰嗦都被我打发走了。” 夏无霜吃吃笑出声来:“圣淳太皇原来是这样的!” 燕楚易凝视她的脸,目光深邃而温柔,手指抚过她白皙的面容,声音饱含深情,终于道出了那一句埋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霜儿,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么?” 夏无霜愣住,茫然地看着燕楚易,忽然低声笑起来,神态像极了小女孩:“我不是已经是你的皇后了么?还要怎么嫁给你呀?” 燕楚易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幽深的眸子涌起一丝悲痛的神色,仿佛有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心里缠绕,低声道:“不,我不要你做我的皇后,我要你做我的妻子,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夏无霜心中触动,仰起头看他的脸,他幽深的眸子饱含深情,极容易让人沉沦其中。他轻轻吻了她光洁的前额,温柔道:“在你面前,没有帝王没有天下,只是燕楚易——你的夫君!” 这样温柔的一席话让她心里疼痛起来,仿佛内心深处有一片隐秘荒凉瞬间被填满,夏无霜想也不想,点头道:“我愿意嫁给你。” 她听到一个喜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霜儿,过了那么多年,我终于听到你亲口对我这句话了。” 终于听到了,在那么多年之后!那么,再多的波折和磨难也值得了。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百姓纷纷扬扬交首相传,说圣淳太皇要册封小皇帝的生母为太妃,据说小皇帝的母亲是一个民间女子,太皇派人在民间寻了很多年才找到她。还有人说幼帝的母亲本来就是太皇的妃子,并不是什么民间女子。总之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也都是茶余饭后无聊之谈。 段玲珑被安顿在天颐苑的依芸斋,这让她开心了好几天,终于可以住进天颐苑了。在玉景园的六年里,她可是日日夜夜地盼着能住进这里。 玲珑摇着手中的瓷杯,神情愉悦,仿佛有什么好事藏在心里慢慢酝酿。忽然侧身问身旁的婢女:“阿秀,你说太皇什么时候封我做妃子呀?” 阿秀神情局促,低声答道:“奴婢不知。” 玲珑咯咯笑起来:“那我去问问太后,她肯定知道。”言毕从凳子上跳起来如同一只蝴蝶扑扑地跑了出去。 “姑娘,你慢一点。”阿秀连忙跟在后面。 一口气跑到慕央宫,玲珑气喘吁吁扶着门框毫无规矩地大声喊道:“太后,玲珑来看你了……” 原本段玲珑对夏无霜还有些畏惧,然而相处几次发现她和怀瑾姐姐一样人好,对她也很包容,就越发地随心所欲没有规矩。 夏无霜在屋里听到喊声,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楚易将茗都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这个段玲珑的姐姐怀瑾是八王爷的救命恩人,既然怀瑾将玲珑托付给楚易,那自己也就有责任帮忙照顾。 “太后。”段玲珑走进屋里坐下,不停地喘气,娇俏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睛轻灵如玉。 “做什么那么急?”夏无霜亲自倒了杯水递给她,“喝点水。” 段玲珑平复了一下气息,偷偷看一眼夏无霜,脸色越发红润起来,心里想着要不要问,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太后,太皇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封我做妃子呀?” 夏无霜心里一震,脸上的笑容消失,盯着段玲珑如花笑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玲珑,你怎么会这么想?”夏无霜轻声问道。 段玲珑闻言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失望道:“是不是太皇没有提过?可是,我从前就是他的才人呀,他怎么可以不管我呢?” “玲珑。”夏无霜语气温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难道她看不明白楚易只是在替她姐姐照顾她么?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夏无霜微微蹙眉,对这样一个胸无城府的女子,她要怎么说才能够不伤害到她呢? “玲珑,从你出宫那一天起,你就是自由的,不再是什么才人了,明白么?”夏无霜斟酌着字眼解释。 “可是,我喜欢太皇啊。”年轻的女子忽然脱口呼道。 夏无霜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面前的女子一脸天真的看着她,她忽然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她的姐姐,那个叫怀瑾的女子也是喜欢楚易的吧?那么,当她在茗都看到楚易的那一刻,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年轻的女子看着夏无霜的脸,忽然意识到什么,怯怯地低声道:“太后,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太皇?玲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我……”夏无霜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年轻女子的问话。 玲珑忽然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太后,我知道太皇肯定是喜欢你,你长得那么像……像……所以太皇才封你为无霜太后的吧?”玲珑垂下头去,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失落,“可是玲珑也希望能够陪在太皇身边,希望太皇能够像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太后,你帮帮玲珑好不好?”玲珑一脸企盼地看着夏无霜。 夏无霜听得有些迷糊,然而听到她说楚易喜欢自己,心里还是有淡淡的喜悦的。 “玲珑,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遇到比太皇更好的男子呢?” 玲珑闻言,忽然抬起头,极其认真地看着夏无霜问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男子比太皇更加出色么?”她的眼里掠过一丝悲伤,声音不由也低落下去,淡淡道,“没有了,天下就只有一个太皇。” 夏无霜无言以对,心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喜悦。 她何其幸运,能够成为他唯一的妻子!然而,然而他终究是帝王,他的爱应该像他统治的天下一样博大,怎么能仅仅给她一个人? “好。”她轻轻答许,心里仿佛有尖刀划过,生生从她心里割裂了什么,一点一点撕扯,然而脸上却挂着清浅的笑容,淡淡道,“我替你问问太皇的意思。” 玲珑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后,你对玲珑真好,像怀瑾姐姐一样。” 夏无霜微微一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刚刚说我长得像谁?” 一旁站着的紫云听到夏无霜的问话连忙向段玲珑使颜色,玲珑却根本没有看她,口无遮拦道:“太后还不知道呀,像太皇太后呀。” “玲珑姑娘。”紫云轻轻喊了一声,“奴婢替你添水。”紫云趁机走到她身边,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 段玲珑迷惑地看她一眼,不知何意。夏无霜正欲再问,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母后,儿臣看您来了。” 夏无霜面色一喜看向门口,玲珑早已经从凳子上跳起来,跑过去抱起小皇帝亲热道:“小皇上,有没有想姐姐呀?这几天我可闷得慌,你也不去陪我玩,以后姐姐不理你了。” 小皇帝神色极其认真,看上去像个小大人,正色道:“我是皇上呀,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了,等我空闲了就陪玲珑姐姐玩,好不好?” 玲珑得意地笑起来,捏了捏小皇帝的鼻子:“那现在就跟姐姐回依芸斋去,姐姐前两天让工匠做了两个小木偶,可好玩了,送一个给你,怎么样?” 小皇帝似乎有些心动,却仍然迟疑地看向夏无霜。夏无霜笑容和蔼,轻声道:“你自己拿主意,别忘了下午去父皇那里就好。” 小皇帝开心地笑起来:“谢谢母后。” 玲珑笑靥如花,牵着小皇帝的手对夏无霜道:“太后,那玲珑就带皇上走了。” 夏无霜微笑着点头。外面白色的阳光落在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分外的活跃夺目。 晚上,玲珑刚刚用完膳,就听到外面通传:“圣淳太皇驾到。” 玲珑心里一喜。太后这么快就跟他讲了么? 听到窸窣的脚步声,玲珑连忙上前行礼:“玲珑拜见太皇。” 轻盈地跪在地上,娇俏的面容低垂,隐隐含着笑意。 然而许久没有听到唤她起来的声音,周围也变得安静异常,玲珑仿佛能听到沙漏低低的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冷硬的地面磕得她双膝隐隐作痛。 玲珑钟灵毓秀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神色渐渐冷凝起来,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微微抬目瞥见燕楚易织着龙纹的玄色衣角,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忽然她听见低低的一声叹息:“起来吧。” 玲珑心里微微一惊,缓缓起身,却不敢抬头看燕楚易。 “你今天去找无霜了?”燕楚易负手而立,淡淡问道,听不出是喜是怒。 “嗯。”玲珑点头,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他到底要说什么呢?好事还是坏事? 燕楚易瞥了她一眼,幽深的眸子是冰冷的神色,低沉道:“以后别拿这些事情烦她,我燕楚易只有夏无霜一个妻子。”顿了一顿,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低声道,“我答应过你姐姐照顾你,那么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把最好的给你,众多的皇亲贵胄中不乏年轻俊才,你若中意谁,我便赐你金玉良缘。” 玲珑闻言,心里又痛又委屈,眼里含着泪水打转,然而神情却十分倔强,陡然提高音量大声道:“太皇太后早就薨逝了,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你可以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顶替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我本来是你的才人啊,你怎么可以不管我?” 燕楚易的眼神陡然暗下去,仿若暴风雨的前夕,双眸如寒冰一样射在她脸上,压迫地她难以呼吸。玲珑忽然极度害怕,全身忍不住轻轻颤抖,陡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你杀了我吧,我欺君犯上,你不就是想杀了我么?我不会看你的眼色,我不会曲意逢迎,早晚都是要死,你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吧。”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玲珑双肩微微颤抖,哭的极是伤心。 燕楚易瞥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低声道:“你放心,你的脑袋牢固的很。我既已承诺护你一生周全,又岂会杀你?” 玲珑闻言顿时止住了哭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仰头道:“那你就娶我啊,娶了我才能照顾我一辈子。” 燕楚易眼神陡然一凝,脸色瞬间又冷如顽石。 有了他刚才不杀自己的承诺段玲珑有恃无恐,毅然迎向燕楚易的眼睛,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 “那么,我就告诉你。”她听到燕楚易淡漠的声音,心里忽然突突一跳,有被宣判死亡的预感。燕楚易盯着她的眼睛,神态轻蔑傲然,目中空无一切,“现在的太后就是太皇太后无霜,是我唯一的妻子,并不是我随便找来顶替的女人。现在你该知道,除了她,我燕楚易不会娶第二个女人!即使她真的不在了,天下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替代她!” 她一瞬间感到晕眩,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在云端漂浮,飞不起来也沉不下去。 怎么会这样?那么,宫里的谣言都是真的了。 他,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母后?他们,他们竟然还有了孩子! 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压迫她的心,她深深地皱起眉头,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有一层迷雾萦绕在里面,让她无法看得真切。 “可是,可是她是你的母后啊。”终于,她问出心里的疑问,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燕楚易忽然笑起来,神情倨傲,清辉灼目:“很不可思议?”他转过身去,踱步到窗口,淡淡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威仪的王者气势越发的清高莫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命令千军万马:“对我来说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至爱的女人。” 玲珑垂目,卷长的睫毛在鼻翼两色投下模糊的剪影,一抹浓浓的悲伤浸透她的双眼,蓦地她微微抬头,低低地,缓缓地问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最好的么?” “是,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燕楚易语气温和。 玲珑心里一痛,仿佛破了一个缺口,眼泪从眼角沁出来,声音低的几不可闻:“你给不了。” 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眼泪顺着灵秀的脸颊滑落,心里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却敌不过深切的绝望。 对她来说,他就是最好的,可是他已经给了别人。 她定定看着他的背影,风呼呼的从窗户里灌进来,他的衣袂扬起,有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早点睡吧。”他忽然转身看她一眼,“时候不早了。”然后,举步离去。 内容提要1 第二十二章:真相 “这样的一生,又会有多少事多少人,值得这般不顾一切呢?倘若真的遇见了,那么为他背弃了所有也是值得的,因为他比这一切更加来之不易!”这可是无霜亲口对玲珑说的话哦,可见我们的无霜也开始动情啦,至于怎么个动情法,偶再说下去就要被拉去面壁了……第二十三章:迷恋燕楚易说太医院一群老匹夫一个个看上去满腹学识,说起来也头头是道,偏偏就没本事治好无霜的病,所以自己也开始看医书。 两人感情更进一步,每每想起无霜贤妻良母的样子就觉得好幸福,呵呵^_^ 《衣带渐宽终不悔》内容提要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内容提要2 第二十四章:偷龙转凤内阁元老提议给无霜一个崭新的名正言顺的身份。 把楚易乐了半天,嘲笑他们:“你们总算是开化了。”几个老头子脸上一阵火烧,心里偷偷低估:“小皇上都有了,还能如何?”谁叫他们在第一卷中拆散美好姻缘的,现在也让他们委屈委屈。 看来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很管用,咳咳,大家要向无霜和楚易学习!第二十五章:昭仁皇太后这一章很热闹呀,无霜的赐封大典,场面极其恢宏。 晚宴的时候,玲珑出了一点差错,竟在宴席之上拿蹄髈砸无霜的哥哥……捏一把汗! 不知好歹的丫头! 《衣带渐宽终不悔》内容提要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内容提要3 第二十六章:黑香神供黑香神供终于来到帝都,皇上设宴款待。宴席之上,黑香神供一语道出无霜失忆的原因,在座文武百官无不震惊! 悲愤无奈之下,楚易指天承诺:“霜儿,倘若苍天待你不仁,那么就算悖逆天命,我也绝不放手,必当与子携老,与尔同归!”一字一句,字字惊心。 第二十七章:黑香神供2神供告诉太后,她的病其实是能够治好的,然而治好了病,记起了一切或许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无霜深刻地明白这一点,在楚易不知情的状况下,拒绝了黑香神供的好意。 《衣带渐宽终不悔》内容提要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内容提要4 第二十九章: 淑妃之前的丫鬟秋儿混进无霜宫里,向无霜哭诉淑妃的遭遇并请求为淑妃追封谥号。楚易碰巧看到这一幕,愤怒之下欲斩秋儿,无霜替秋儿求情保她一命。 对过往产生无数疑惑的无霜问楚易自己从前是不是一个善于嫉妒不择手段的女子。楚易使坏,骗无霜说:“是啊,那些后宫的女人可都不是霜儿的对手,霜儿的小计俩连我都自叹不如呢。” 无霜大大惭愧……叽里咕噜,偶不敢再啰嗦下去了^_^ 第三十章: 楚易醋坛子打翻,呛了一屋人! 无霜看到他紧张以为朝廷出了状况。 楚易尴尬了一把,说自己没有紧张,还利用“强权”让紫云做伪证。 楚易问:“紫云你说,我有紧张么?” 紫云认真回答:“回太皇的话,紫云没有瞧见太皇哪里紧张。” 一唱一和,尽蒙善良的无霜! 互动报名和内容简介5 赶潮流的互动,评论第一个帖子就是,亲们看过去! 下面的31——35章节的简介 第三十一章: 楚易讨好无霜送金钱绿萼梅……两人感情持续升华。 邱匀天(就那个戴面具装酷的家伙)出场,二十年的恩恩怨怨慢慢展开…… 第32和33章: 凄苦的怀瑾,一切都是无奈的误会…… 楚易带着无霜玲珑去艳都 第三十四章: 途中经过伊伶那村寨,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这一章节是伏笔,有个小孩儿叫寻誉,看过巫女版本的都知道他是谁。 可爱的小寻誉,蝶子的最爱! 第三十五章: 无霜表露真情 一行人终于到了艳都 无霜寒毒有发作的迹象 题外话:不知道这个简介还有没有人看,没人看的话蝶子就不做无用功了,挤出点儿时间多更新也好,大家觉得怎么样? 还有就是赶潮流的互动活动,留言里写得很清楚,大家看看,有兴趣的就报名,蝶子当然希望大伙儿踊跃一点啦^_^ 投票方法及内容提要6 第36章 燕楚易敌不过玲珑胡搅蛮缠,带无霜和玲珑去艳都最有名的酒楼******吃烧子鹅,话说早就埋伏在这里的不法之徒可乐坏了,计谋一个接一个的,虽然楚易防了又防,还是没防住,反正无霜又惨了,歹徒肯定拿她下手…… 第37章 这一节比较热闹,歹徒什么都骂,说无霜和自己的儿子做苟且之事也不怕天打雷劈……陈芝麻烂谷子都说了,但是无霜听不懂。谁她他失忆了呢,不过心里也不是滋味,怀疑是肯定有的。 第38章 在内外因素的作用下(这个内外因素比较复杂^_^涉及到很多科学的和不科学的原理*^__^*),无霜快死了……绑匪怕连累了自己,灰溜溜跑了。 ps:普及投票知识,最近蝶子也引进了目前起点最先进前卫的投票奖励制度!月票增加五张,加更一章节,所以包月的读者朋友千万别把月票浪费了。 投票方法:./mmweb/1003485.aspx 进入这个页面,有个紫色的“女频月票”,点击一下就行! 话说蝶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月票除了用来满足虚荣心还有啥大用处,既然人人都在叫唤月票,我也就一头扎进这个洪流中,所以读者朋友们努力投票吧!有不懂的问题,进群讨论,内有“高人”传授投票的高科技知识。qq群:63826745 内容提要7 第39章 无霜被去帝都上任的高贺所救,又波折地落到璞罗教。邱匀天为了控制怀瑾,将玲珑抓到邪教。温柔的轻云开始沦陷……悲哀的开始。 第40——42章: 沦陷沦陷再沦陷,轻云为了救无霜帮助怀瑾逃脱邱匀天的控制(怀瑾的医术很高强,和邱匀天不相上下)怀瑾逃脱未遂,被邱匀天折磨地半生不死。 第43,44章: 八王爷知道无霜走失,赶来艳都凑热闹。自己身体又不好,喷了n口血(心疼死人了)孤零零地想起长缨,怎一个“凄凉”了得。 第45章: 轻云把无霜放回来了,无霜因为个人原因要求楚易不要再追查绑架这件事。主要是她心里太脆弱,不敢面对某方面的事情,于是折磨心狠手辣的我,让我没有机会摧残讨厌的绑匪! 第46,47章 战争的篇章,死的死伤的伤,就不多说了,从蝶子虐待主角的手段可以想象其惨烈程度。 第48章: 怀瑾一心求死,把轻云吓坏了,她要是死了谁来救无霜?玲珑也一个劲儿劝,把楚易都搬出来了,这就叫“美男计”,不过没管用。 第49章: 继续打群架,朝廷和邪教血拼。邱匀天有伤在身打不过楚易,竟然绑了无霜来要挟,楚易没有办法只有挨打的份,反正不敢还手,眼看就要被邱匀天一掌劈去西天,巧事来了……纠结了一番(纠结的过程以荡气回肠地赚眼泪为主),最后帅哥太皇活下来了。 内容提要8 第50章: 邱匀天过程曲折的死了,很冤很悲,死在自己爱护了一生的女子手里。 第51章: 轻云没有办法治好无霜,答应半个月后就让无霜回到楚易身边。 第52章: 楚易回宫处理政事,整顿朝纲。 第53章: 怀瑾答应送玲珑回宫,顺便治好八王爷的病。平和温柔的轻云,蝶子是越来越喜欢他了,总是温和平静地承受一切。 《衣带渐宽终不悔》内容提要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内容提要9 第54章: 怀瑾替八王爷疗伤,其实八王爷不太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对死亡有一些渴望,因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另一个世界等他。但他还是答应了怀瑾的请求接受治疗,因为一瞬间的触动。 第55章: 这一章就讲治疗的过程,温润沉敛的八王爷因为不爱惜身体被医生骂,还不能反驳,蝶子忍不住狠狠捉弄了他一把。不要声张,偶偷偷贴一段出来! 怀瑾向他大致说了一下拔毒的方法,面前的男子听得很专注,认真的表情仿佛在研究朝廷政事。 怀瑾忍住笑意,细细向他解说清楚,最后淡淡吩咐:“请王爷先把上衣除去。” “嗯?”燕楚风微微一怔,不由愣住。 以为病人没有听明白,怀瑾边挑试银针边淡淡重复:“先除去上衣。” 燕楚风温润的脸色终于变动了一下,迟疑问道:“要除上衣?” “是。”怀瑾答道。抬头见病人依然一动不动,恍然明白过来。 作为医者,她早已经对病人的裸露见怪不怪,然而面前声名赫赫的八王爷显然有些不太自然。 怀瑾暗中一笑,若无其事道:“要我帮忙么?”言毕,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扣。她明白对付这一类病人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法子。 果然,八王爷慌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来。” 怀瑾满意一笑,低头继续拨弄一套二十四支的银针。 ……以下更严重的挨骂情节省略,大家自由发挥想象! 推荐大暖新书《凤在上》 简介: 进宫出了做皇妃还能做侍卫,可是这个贴身侍卫也太难当了。 美人皇帝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说,殷丹呐,禁军不听朕的话。 当天晚上,十八个禁军统领的脑袋就被殷丹丢在护城河里。 过几天,皇帝修长的手指,支着额头说:“京畿大营有不轨之心。” 第二天清晨,殷丹就取回了紫衣军的兵符,顺便带回了上将军的首级。 内忧没了外患不存在,她以为可以放个长假。 皇帝用薄薄的嘴唇贴上她的玩温度传导,一脸幽怨“两宫太后试图用德容二妃把持朕的后宫,毁灭朕的爱情。” 她只能留下一纸文书打着包袱走人。 皇帝在追查失踪的爱妃。 魔教教主在缉拿偷溜的宠妾。 难道做个职业女性就那么的难? ./mmweb/1049502.aspx 大家多多点击多多推荐多多投票,蝴蝶拜谢啦! 内容提要10 第56章: 楚易很思念无霜,梦里将执勤的宫女苹儿错当成她,把人家清纯小姑娘吓坏了……小姑娘也春心萌动了一回。 第57章: 楚易整顿朝纲了。荣安王知道太后不在宫里,千里迢迢送了一个叫叶敏西岭美人入宫,唯恐天下不乱。 第58章: 怀瑾要走,八王爷心里希望他留下却不知怎么开口。俺不多说,贴一段上来。 燕楚风不语,仿佛深信了她的话。空气沉寂下来,鹅毛雪花落地无声。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良久,他蓦地问出这句话,双眸静静看着前方,神态平和。 怀瑾愣住,转过头怔怔看着身旁雍容贵气的男子,神情惊愕。 “你可以不可以留下来?”他又问了一遍,云淡风轻,然而沉敛的眸中却仿佛有惊涛骇浪,蓦然回头,猝不及防与她四面相对。 怀瑾慌忙侧过脸,眼神凌乱地看向雪地。在方才猝不及防的一瞥中,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深刻的情意和哀伤。 他,把她当作长璎了吧? 她记得师兄说过自己和长璎很像。这个万民敬仰的八王爷是把她当作长璎了吧? 仿佛失语了一般,她说不出半句话,只觉得周身的空气沉郁非常,说不出的煎熬。 第59章: 无霜回宫啦,楚易出城相迎,场面浩荡。 内容提要11 第三卷1-3 西岭美人叶敏千方百计找无霜的麻烦,甚至打破紫云的脸,无霜对楚易产生了误会,不过很快就看穿了叶敏的诡计。 第三卷4-6 叶敏一如既往使坏,终于惹恼了无霜,无霜不再对她忍让,对付坏女人她也是有手段的…… 第三卷7-10 玲珑和大公子不是冤家不聚头,在大街上狠狠打了一架,在无霜宫里又碰上了面,正好叶敏也在,三个人又闹腾起来,大打出手,后宫也疯狂啊。无霜倒是镇定自若,仿佛知道楚易会及时赶来。 第三卷11-12 叶敏受了打击,重新调整战略,打算效仿夏无霜,博取燕楚易怜爱,消停了几日,又生诡计,撮串夏无霜燕楚易去她那里吃饭,还当场献舞,利用黑香幻术伤害夏无霜。 ps:大家多多支持投票,盛蝶会加更回答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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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脸色黯淡下来,眼里闪过一抹哀伤,嘟着嘴失落道:“告诉你也没用,你又帮不了我。”言毕看向远处湖心长汀阁,眼悲痛之色更浓,回过头淡淡问道,“小皇上,你说玲珑姐姐是不是有很多缺点?” 允曦微微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玲珑的问题,稚气的小脸上表情极其认真。 玲珑见他认真的模样,不由扑哧一声笑起来,摸摸他粉嘟嘟的小脸道:“你说姐姐和你母后比起来是不是很差劲?” 三岁的孩不明白她话的深意,回答道:“母后对我好,玲珑姐姐也对我好,玲珑姐姐和母后是一样的。” 玲珑吃吃一笑,蓦地神情又黯淡下来,低声道:“你父皇要是也这么想就好了。”玲珑摸摸小皇帝的脑袋,“好了。你赶快去吧,别让你父皇和母后久等了。” “玲珑姐姐和我一起去吧。”小皇帝拉着她的衣角恳求。 玲珑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苦涩,摇头道:“你自己去吧,姐姐还有事,快去。” 小皇帝看了她一眼依言朝长汀阁走去。 玲珑望着长汀阁里两个模糊的身影,心里又涩又酸,踩着小石一步步离去。 “允曦,怎么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呀?”夏无霜拉着小皇帝地手,含笑问道。 小皇帝回头指着远处花园说道:“我在那里遇到玲珑姐姐了。” “她人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夏无霜笑容温和。仿佛有丝丝偻偻的阳光参在里面,让她白皙的脸氤氲着淡淡的光晕。 “玲珑姐姐不愿意。”小皇帝答道。 夏无霜沉吟,面向楚易,迟疑道:“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一问出口,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生生地疼。 燕楚易英俊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双眸凝视夏无霜,不怀好意问道:“什么事情?” 夏无霜脸色微红。断断续续道:“就是……那一件事。” 燕楚易恍然大悟,笑道:“哦,想起来了,替相爷家的大公指婚,这几日我正留意着。” “燕楚易。”夏无霜陡然提高声音。微怒。“你在说什么呢?” 小皇帝被夏无霜突如其来的怒意怔住。愣愣地看着她。燕楚易笑容闲,摸摸小皇帝的脸蛋打趣道:“允曦。瞧你母后的样。是不是很吓人?” 允曦摇摇头认真道:“是父皇惹母后生气了。” 燕楚易大笑:“霜儿,你倒是把允曦教地很好啊。”言毕。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幽深的眸饱含深情,静静凝视夏无霜,认真地,低声道,“那一件事,我有必要考虑么?” 夏无霜微微一愣,低声道:“可是玲珑……” “霜儿。”燕楚易制止她继续讲下去,目光深邃,似乎能够洞穿她的内心,“你总是替别人想得太多。别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你想把什么给别人我都替你给,可是对于我,你只要想着自己就好。”他眼里有淡淡的哀伤和疼痛,丝丝缕缕地蔓延出来,缠绕到她的心里。 她忽然有些茫然失措,因为读不懂他眼里记忆的哀伤。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地?为什么她竟然能够忘得一干二净?那一瞬间,她突然对过去的记忆有一种极度的渴望。然而只要她稍稍用力去想,脑就隐隐有千万根细针在跳动,她不由地发出一声低呼,连忙用手按住头部。 “怎么了,无霜?”燕楚易神色紧张,对身后的奴才命令道,“快传太医。” 片刻功夫太医便赶了过来,一番望闻问切却看不出任何毛病,只开了一些宁神滋补的药。燕楚易却还是不放心,几乎不分日夜地守在慕央宫,并派人前去黑香邀请黑香神供来帝都替夏无霜诊治。 自那一日在长汀阁头痛病发作,脑一直就突突乱跳,时而掠过一些模糊地幻影,倒也见不得疼。夏无霜见燕楚易每天都万分紧张地盯着她,仿佛她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也就不敢告诉他。 夜里睡觉,燕楚易也睡不安稳,往往刚入睡就惊醒,仿佛被噩梦纠缠,口直喊她地名字,那样似乎比她病得还重。她只得反过去轻声安慰他,他却紧紧抱着她不放,口一个劲儿叮嘱她不要走,直到她反复许诺不走他才愿意松开,却仍然将她的手握得生疼。 白日里,消失了几日地玲珑忽然跑来看她,还带来了一些据说有奇效地药材。夏无霜笑着收下,嗔怪:“这几日跑哪里去了?也不见来慕央宫。” 玲珑讪讪笑起来,吞吞吐吐答道:“嗯……有一些,不舒服……” “有让太医瞧了么?” “没什么大碍,不用瞧不用瞧。”玲珑连连摆手。 夏无霜狐疑地看着玲珑,顿时心里明白了什么,试探:“可是心里不舒服?” 玲珑微微一怔,眼里陡然有一丝伤感,沉默了良久,忽地问道:“太后。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时候即使两个人相爱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夏无霜看着她地脸,仿佛陷入了沉思,脸上 安详恬静的力量:“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如果相爱乎没有想明白,夏无霜淡淡问道。 “因为……因为得不到祝福,别人也不会同意,所有的人都会指责,那样地话还能够在一起么?” 夏无霜心里微微一愣,目光看向外面的院落,绝美的帝王花在阳光下热烈的盛开。闪着粼粼波光。她轻轻叹息一声,仿佛有极其深邃的记忆在涌动,缓缓开口道:“这样的一生,又会有多少事多少人,值得这般不顾一切呢?倘若真的遇见了,那么为他背弃了所有也是值得的,因为他比这一切更加来之不易!” “太后。”玲珑忍不住低呼,惊讶地看着夏无霜。她以为她会明白。她以为她会反对,难道她真的忘了一切了么?那个曾经为了江山社稷毅然豁出生命的女人,她真地就不记得了么? “可是如果他们是母呢?还能在一起么?”玲珑忽然不顾一切的脱口而出。 夏无霜一惊,脸色瞬间煞白,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一颤。低声道:“玲珑。你在乱说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就是有就是有。”玲珑眼泪刷刷地落下来。无限凄楚地看着夏无霜,“太后。你忘了么?你和——” “玲珑姑娘!”紫云突然喊住她。玲珑和夏无霜齐齐看向紫云,紫云眼神变了变。轻轻道,“玲珑姑娘,太后娘娘最近身体不适,你就不要多耽搁娘娘了。” 玲珑愣愣看着她,忽然意识自己险些犯弥天大错,眼泪流的更加汹涌,然而人却平静下来:“当然不会有这样的事。”声音低落而哀伤,透着丝丝缕缕的绝望,“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玲珑的目光落在白衣女的脸上,唇边闪过一丝自嘲地笑意。对于现在的夏无霜,即使明白了也不是不会放手的吧?毕竟,要几生几世,才能遇见那样一个男! “太后,那些药材都是以前怀瑾姐姐给我的,怀瑾姐姐的医术很厉害,她说这些药材对养心宁神很管用,你试试看。”玲珑擦干眼泪,激动地情绪渐渐平复。 无霜低声答应,伸过手去替她擦干腮边地泪,叹息道,“那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帮你,你会不会怪我?” 玲珑摇头,低声道:“是玲珑自己没用,我不怪你。” “傻丫头,我怎么没瞧见你哪里没用了。”夏无霜浅笑,目光柔和如月光,缓缓地,幽幽道,“以前轻云跟我说过,他说冥冥生命之地一切,最后都是神的旨意,如果知道有些事情今生无法改变,就如同天空里断线地风筝,那么就任凭天地地召唤和安排。” “你要我听从命运的安排么?不能够强求?”玲珑忽然问道。 夏无霜微微一笑,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就问轻云,我说‘若是神也无能为力,那该如何?’轻云说,那么天地间地一切就只能自生自灭。”夏无霜然一笑,淡淡道,“对他的话,我还是不能信服,如果神也无能为力了,为什么就只能自生自灭呢?不是还可以自救么?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可以活着,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玲珑心里一震,这一句话怀瑾姐姐也讲过。 如果可以活着,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当年的无霜太后也一定到了无路可退的绝境了吧? “所以不管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总有一样东西还能够把握,那便是自己。”夏无霜看着玲珑,莹润如水的眸有柔柔的波光,“玲珑,你只是无法把握一些东西,并不是你没有用。” 玲珑垂目,微微点头。面前看似弱不经风的女,内心却是如此执着笃定,进退取舍之间总能够分明的把握自己,清晰的权衡轻重,就如同当年为了天下放弃自己的爱情一样。 顾念之间,玲珑抬起头疑惑问道:“太后,轻云是谁?” 无霜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温柔的笑意,脸上光彩夺目:“是在我民间的一个朋友,他曾经救过我的性命。”顿了一顿,无霜脸上的光彩消失,“他是璞罗教的轻云坛主。” “邪教!”玲珑脱口惊呼,“那不是朝廷的敌人?朝廷早晚会铲平它的。” 夏无霜眸闪过一丝无奈和担忧,叹息道:“所以我很担心……” 玲珑看着她白皙绝美的面容,蓦然低声问道:“太后,你是在担心太皇……还是轻云?” 夏无霜闻言蓦地抬头看向玲珑,心里惊起一层波澜。 果然,玲珑仿佛知道她的答案,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地继续问了一句:“那么,他们两个,你担心谁更多一点?” “担心谁更多一点?”夏无霜喃喃重复,心里仿佛有一把刀在绞,疼痛的难以呼吸,她不由地微微蹙起眉头。忽然就记起燕楚易当日的那句话“我和他总有一个会死,朝廷和璞罗教总有一方会亡”。 她蓦地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果无法抓住手的那一根线,那是不是应该听从神的召唤和安排?可是他们两个谁也不可以死! 玲珑注意到她脸上挣扎的痕迹,低声说道:“太后,如果你爱的是太皇,就应该担心太皇多一点。” 夏无霜摇头,笑容苦涩,双眸望进虚空里,仿佛有无数的细小光点在她眸跳动,莹润如水。 “你不懂。”最终,她淡淡说了一句。 玲珑眼里有片刻的迷蒙,的确,很多事情她看不懂,也无法理解。 月旬黑香传来消息,王归宁继任王位,朝廷暗暗欣喜。黑香王庭内乱以来,朝廷一直毫不动摇王,如今王归宁不负众望夺取了王位,朝廷对黑香的统治也更加稳固。 黑香新任郡王归宁热情款待了大靺使臣,听闻大靺太后玉体有漾,当下答许使臣的请求,命黑香神供随使臣赴帝都为大靺太后诊治。 第二十三章:迷恋 楚易一反往日的过度紧张,不分日夜的沉浸在书房。他太过操劳,便让御膳房顿了盅汤亲自送去书房。 燕楚易见她笑意盈盈出现在门口,脸上一瞬间有了万丈清辉,对她伸出手,温柔道:“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看见他向自己伸出的手,无霜头脑有些恍惚。这样的情景如此眼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明净的湖畔有一个飞扬不羁的少年做过同样的举措。 夏无霜放下手的汤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在等你。” 楚易脸上的笑容更盛,幽深的眸隐隐有千亿星辰闪烁,轻轻将她拉进怀里。 夏无霜瞧了一眼案上的书卷,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医书了?” 燕楚易深深凝视她白皙的面容,低声道:“很早以前。太医院的那群老匹夫一个个看上去满腹学识,说起来也头头是道,偏偏就没本事治好你的病。我不放心,所以自己也看一点。” 夏无霜心里柔软起来,眼里忽然有湿润的感觉,轻轻倚在他怀里低声道:“本来就没什么病,要他们怎么治?” 燕楚易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头靠在她颈边,轻轻叹息,隐隐含着内心的担忧,耳语道:“我心里很不安……” 无霜微微一怔,低声问道:“要怎样才能让你安心呢?” “不知道。”楚易淡淡回答,抱得她更紧。 “黑香神供过几天就到帝都了。让神供诊治过后你总该放心了吧?” 燕楚易手指抚过她白皙的面容,眸是浓浓地情意和不安,缓缓道:“对于你,我永远都不放心,担心一眨眼你就会消失,一觉醒来你就会不在……” 夏无霜心里一痛。坐拥天下的帝王何以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那我就永远在你的视线里。”她淡淡道。 “我还是会担心,担心你的心不在这里……如果守不住你的心,又如何守得住你的人?”他的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项里。汲取她独特地淡淡馨香。 两年前,他那样用尽全力地想要抓住她,都没有能够抓得住。那个时候尚且有二十年的感情和记忆,她都狠心地抛下了,更何况是现在,她忘记了一切的时候。 “楚易。”她轻轻唤他的名字,“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不是么?” “不够。”他忽然提高了音量,久久沉默,最后叹息,“不够,太短了……太短了。”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刻。不知道一觉醒来还有没有明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确定。堂堂一个帝王,俯瞰州。主宰天下。然而和她有关的一切都让他手足无措,怕握得紧了会碎。怕握得松了会抓不住。 邀请黑香神供,他到现在都不确定自己是做对了还做错了。她地头痛病应该和失忆有关吧?倘若她真的记起了过去,那么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又是一场梦? “霜儿……”他靠在她耳边,喃喃念着她的名字,饱含的无限深情几乎让她无法承受。 “喝汤吧,快凉了。”逃避一般,她轻轻离开他地怀抱。那样地情深意浓让她莫名地心痛难过,还有……说不清的罪恶。 他依言掀开盖,喝了一口,脸上是幸福地笑意。 “好喝么?” 燕楚易点点头,静静凝视她地脸,忽然笑着开口道:“霜儿,若有一天,你拿一盅毒药给我,我怕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 霜儿笑起来,琉璃宫灯下,白皙清绝的容颜上泛着朦胧地柔光:“说不定哪一天我真拿一盅毒药给你,看你到时喝不喝。” 燕楚易笑而不语,伸手去握她的手,沉吟道:“累不累,我抱你回去。” 夏无霜笑着躲避:“我又不是老婆婆,还走得动。” 燕楚易幽深的眸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唇边有极浅的笑意,淡淡地,认真道:“不知道那个时候陪在你身边的是不是我,又或者我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那该怎么办?所以要趁现在多看看你多抱抱你,把以后的都补回来。” 夏无霜心里陡然一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全身止不住微微轻颤,蓦地又想起他说的那一句话,他和轻云……他和轻云……她不敢再想下去,有些失控地大声道:“你好好的,怎么就活不到那个时候了?不许说这种话。” 燕楚易笑意吟吟看着她含着怒气的脸,柔声道:“好。” 夏无霜露出一抹微笑。楚易想了想又道:“倘若我真的活不到那个时候,你也一定要开开心心,知道么?” 无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几乎要哭出来,大声道:“你好好的,做什么老说这样的话,要死也是我先死,你不许再说。” 燕楚易依然还是笑:“你怕老天爷听去了真应验?我现在还舍不得把命给它。” 夏无霜急得眼泪簌簌掉下来,恨不得上去堵他的嘴,最后咬着牙转身就往外走。 燕楚易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缓缓将她抱在怀里,低低地,喃喃道:“我也舍不得,我也害怕,霜儿……我心里也很害怕,怕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怕不能在你身边陪你慢慢老去……”无霜的眼泪突然就如泉水一般往外涌,心痛如刀绞,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人,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抓住。 “霜儿,在他和我之间,你希望谁能活下来?”他在她耳边轻轻问出一句话,用微颤而低沉的声音。 她的心顿时就沉下去,撕心裂肺的疼痛,忽地转过身,看着他俊逸的面容,一字一句,低声道:“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死。” 燕楚易浑身一震,心里忽然有浓重的望不到底的悲伤。 即使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她依旧没有变,生死抉择,她最先舍弃的还是自己。而他永远成不了她生命里的牵绊! 霜儿,什么时候你才明白,我已将灵魂融入你的生命,以求生生不相错,如果你死了,我有什么理由还要继续存在? “我不会让你死,再也不会!”他轻轻拥住她,语气坚定如磐石,全身肆意张扬的王者气势,让人不得不信服。 第二十四章:偷龙转凤 时,以宰相夏闵为首的内阁元老以及八王爷燕楚风照议事。自正南大将军杨志禹因其女杨仪寒谋害夏凌皇后一案受到牵连被斩之后,正南将军之位一直空缺。内阁成员只剩七位,分别是宰相夏闵,尚权范溢,衡权邹安,御权李凤吉,正东大将军林霍,正西大将军魏应以及正北大将军张谷林。 众人行礼入位,均是面色恭敬,神情肃穆,忽听太皇问道:“高大人何时返回帝都?” 众人闻言当下明白过来,太皇问起高驹远想必还是担心无霜太后,黑香神供必然是与高大人一同赴京,到时太后的病就能得到治疗。 夏闵起身,缓缓道:“高大人与神供三日前就已经启程,快则日便能抵达帝都。” 燕楚易微微点头,凝神看着手的案卷,片刻方道:“正南将军之位一直空缺,不知各位心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开来。燕楚风眼神变了变,暗看一眼夏闵,起身道:“微臣提议由大公出任正南将军之职,不知太皇意下如何?” 大公乃夏闵长夏,整日游手好闲,是帝都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因夏闵管教严厉却也不敢惹出大事。贵族弟都呼其大公。 众官员听八王爷提此建议纷纷表示认同,唯尚权范溢面色不逾。似有不满。夏闵则闭口不言。 燕楚易当然明白八王爷此举用心良苦。历来燕皇夏相,共同主宰大靺江山,眼见夏闵也上了年纪,势必也应开始培养下一任宰相。夏闵膝下有长夏,二女夏无霜,次夏洛。夏洛乃老来,年不过十岁,尚不成气候。然夏顽劣,难胜大任。是以拖至今日,夏氏小辈仍无一人能入内阁。如此下去燕夏必有隔阂。 燕楚易眼神不易觉察地变了变,朗声问道:“众位觉得如何?” 范溢起身答道:“大公虽近而立却仍是少年心性,有待历练,老臣以为此时委以正南将军之职并不合适。”范溢向来刚正不阿,直言直语,然看在相爷地面上。这一番话说得也是相当婉转。 燕楚易点头,状似不经意问道:“相爷,你以为呢?” 夏闵神情微微一变,弯腰恭谨道:“吾儿不孝,此事全凭太皇定夺。臣无异议。” 燕楚易抬目。缓缓道:“大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顿了顿,燕楚易看向夏闵。笑容意味深长。“相爷,你也要费点心思啊。” 夏闵闻言一怔。低眉垂目:“老臣遵命。” 燕楚易笑容清傲,朗声道:“我听说高驹远有个兄弟高贺,武学造诣颇为了得,行军打仗自成一家,若让他担这正南将军,其能耐应不在你们几位将军之下吧?”燕楚易呵呵一笑,目光从三位将军脸上一一扫过。 三位武将心里都是一凛,暗揣测此言深意。 难道太皇对他们有所不满? 三人脸色都落进燕楚易眼,燕楚易微微一笑,舒展了一下筋骨,道:“虽说国无战事,边疆安定,军队也不能荒废了操练,兵强马壮才能护国安邦,这内阁也该有些新鲜血液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太皇所言甚是。” “那就这么定了,内阁拟旨,令高贺上任正南将军之职,不得有误。”燕楚易靠在椅背上,淡淡吩咐。 闵躬身答道。 “相爷,大公的婚事可有定论了?”燕楚易忽然笑问,意态闲,却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让夏闵不由心惊。 昨日下朝之时,四王爷不经意提起此事,似有联姻之意。难道太皇这么快就知道了? 夏闵神色变了变,缓缓道:“吾儿不才,至今还未有姑娘属意,老臣斗胆请求皇上赐婚。” 皇亲贵族最忌宰相和亲王联姻,势必会削弱皇权,助长亲王势力,难免有叛乱之嫌。夏闵当然明白其利害关系,断然不会同意四王爷的提议。 燕楚易纵声大笑,神情洒脱:“相爷真会说笑,这天下的女谁不想进相府,我瞧四王府的朝华丫头就不错,应该有十七了吧?” 夏闵闻言悚然一惊,慌忙跪地道:“太皇切勿再寻老臣开心,吾儿万万高攀不起亲王郡主,还请皇上另赐婚约。” 燕楚易看他一眼,淡淡道:“起来吧,说笑而已,夏的婚事我自会放在心上。” “谢太皇。” 燕楚易叹息一声,有些倦怠道:“还有何事?”见众人不语,挥手道,“那就散了吧。” 众人相顾,无一人退去,均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燕楚易疑惑,道:“有事就说,何时都学会了磨蹭?” 久未言语地八王爷忽然站出来道:“太皇,既然太后回来了也该给个明确的身份,以防他人闲言碎语。” 燕楚易微微一笑,眸忽然闪过一丝寒芒,低声问道:“你们说,应该给个什么身份呢。” 众人交相议论,范溢面色冷凝,似有不屑,最后终于忍住不再出声。 燕楚易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这一群老匹夫终于肯退让了。 最后御权李凤吉出位道:“无霜太皇太后早在两年前就逝了,民间传言现在的太后来自宫外,不如就将错就错,给太后另冠身份。” 燕楚易微微一笑,然道:“你们总算是开化了。” 众人脸上一阵火烧,都万分尴尬地垂下头,心底暗自低估:小皇上都有了,还能如何? 此事《大靺后妃》有记载:自淑妃苏妤逝,后宫无人能得圣眷,直至承元帝生母入宫,圣淳太皇专宠之,立为“昭仁皇太后”,这是大靺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皇太后。数年之后,承元帝效其父,弃夏氏,欲立异族女为后,终致政变! 第二十五章:昭仁皇太后 封大典极其隆重,鸾仪从慕央宫出,过重华门、金鹿门……喜乐喧天,沿途大红锦缎铺道,一路洒下火红的帝王花瓣,漫天飞扬。千名宫人,红绡华幔,翠羽宝盖,簇拥着旒金凤大红鸾轿,逶迤如长龙,穿过重重宫门,直达正和大殿。 繁复的礼仪一重又一重,华丽厚重的凤冠压在无霜头上,让她几乎没有力气抬头。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无霜微微一笑,任楚易将她一步一步带上龙座。 玉阶之下,武百官皇亲贵冑在小皇帝的统领之下跪地朝贺,声震大殿,久久回荡。 无霜微微抬头,望一眼身侧的男,气宇轩昂,清辉灼目,威严傲然的气势凌驾万物之上,主宰万里山河。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忽然升起无数复杂的感念,莹润的眸闪耀着粼粼波光,就这么仰头痴痴看着身侧傲视天下的男。 紫云说她和楚易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忽然之间她被“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感动,和这样一个清华傲世的男一起长大,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只是她已经全然忘记了。 这一刻,她与他携手,共同登临大靺至高无上的地位,站在金龙宝座之旁,俯瞰大靺万里江山。然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回想起这一幕,她才深切地明白,那一日她并不是在听从政治地安排。而是在听从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召唤,她之所以走到那一步只为了能够和他站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纵然居于茅屋草庐也是幸福满足的。 然而这内心深处隐秘的感情,此时迷茫的她,并不能够看得真切。 大典之后是晚宴,夜幕悄悄降临,为帝都披上了一层模糊的轻纱。雅致精巧的御花园,喜乐低吟。琉璃宫灯高挂,连花草都散发着甜蜜的馨香。 宫女或挑灯,或托盘,低语轻笑,在御花园和晚宴大殿之间穿梭而行。尚德宫五彩华灯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辉,殿内宴席已开,天与百官举杯同贺。 燕楚易坐于皇座之上。右侧是三岁地小皇帝,左侧是夏无霜。玉阶之下,左右两侧分别是八王爷和宰相夏闵,下面依次是亲王贵族及女眷。 百官席间,一面容俊朗。意态风流的年轻公别有意味的打量着夏无霜。眸闪过一丝骄傲的神色。向同桌的贵族弟低声道:“我二妹真是天生好命,这皇后。太后。皇太后的位都给她坐全了。” 贵族同伴亦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夏无霜,仿佛没有听见大公的话。良久才缓缓叹息:“盈盈仙姿,宛若天人,这等风采世间何人能及?” 夏闻言,移目看向同伴,笑容骄傲:“那还用说,不然能将太皇迷成那样?想当年太皇为我二妹把江山都丢给我父亲了。”大公叹息一声,无限惋惜,“可惜我父亲老顽固,自己不肯当皇帝。” 同伴闻言回头笑道:“呵呵,那样你岂不就是太了?我也能沾点儿光。”微微顿了一顿,同伴脸上滑过一丝奸诈地表情,低声问道:“你家除了你二姐还有其他姐妹么?” 夏闻言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怎么,想和我家结亲?”大公满脸笑意,傲然道,“这个主意你就别打了,我们家就我二姐一枝独秀。” 同伴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目光再一次看向夏无霜,心里越发难以割舍。 “别看了。”夏捅了一下同伴,“越看越放不下,我二妹那姿色不是我夸口,世间没一个女人比的上。” 同伴万分不忍地垂下脑袋,忽然想起来什么,抬头问道:“怪不得你至今不娶,难道是因为找不到和你二妹旗鼓相当的人物?” 大公微微一笑,笑容带有三分邪气,然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容貌在其次,只不过我的婚事并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即便是我父亲也做不了主,既不能选择又何必深陷其,不如尽情游戏,不入情不伤已,岂不更好!” 同伴闻言,状似伤悲揶揄道:“那该有多少佳人伤心断肠啊,我家大姐就被你骗得七晕八素,你时间一长不去我家,她就偷偷掉眼泪。” 夏 栗敲上他地脑袋,低声道:“我哪里敢骗魏大将军父亲还不拿刀砍了我,魏仲,你可别害我。” 魏仲一脸无谓地笑:“你别吓唬人吧,我爹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言毕,余光撇向对面,推了推夏,问道:“那个女的是谁?从来没见过呀。” 夏抬头,看到一张脸钟灵毓秀地脸,正闷闷不乐地自斟自饮,仿佛憋了一肚气。夏微微一笑,道:“你不认识地人多呢,大概是哪个亲王的千金吧。” 魏仲歪着脑袋,仔细审视对面地女,低声道:“不像啊,你看她,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 夏闻言,向对面望去,那女已将杯摔倒在一边,闷头伏在桌上,宽大的衣袖有一半浸在面前的菜肴上。 两个年轻公唇边带着讥笑,正别有兴致的打量她。玲珑忽然抬起头,脸上泪光点点,冷不丁看到两双眼睛讥笑地盯着她。玲珑心下一怔,拿衣袖胡乱地抹一下脸,恶狠狠地回瞪他们。 两位年轻人笑得更欢,居然双双举杯朝她一敬,仰头一饮而下。 玲珑气结,一把抓起面前的蹄髈扬手便向两个年轻人扔去。哐当一声巨响,杯碗应声落地。大殿之上所有的目光一瞬间聚向两位年轻公,尤以宰相夏闵和正西大将军魏应眼神最为锐利。 玲珑得意地向他们吐了吐舌头,两个年轻公却再不敢有所回应。此情此景正好落入燕楚易的眼睛,燕楚易瞥一眼玲珑,正要说什么,夏无霜忽然握了握他的手,向他摇摇头。 燕楚易回头凝视夏无霜,温柔道:“累么?” 夏无霜微微点头。 “我陪你回宫。”言毕,拉着夏无霜起身,朝武百官道,“你们随意,我与太后先行。”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皇座,齐齐站立呼道:“恭送太皇,恭送皇太后!” 两位公暗自庆幸太皇没有怪罪,余光撇向对面,惊讶地发现对面的女竟然安稳地独坐在那里,所有人都起身行礼,而她却一脸委屈和不悦安稳地坐在那里,轻灵的眸有淡淡的哀伤。 二人更加惊异,就算是他相府大公也没有忤逆太皇的胆量,然而面前的女竟然不怕死地无动于衷。 燕楚易搂着夏无霜缓缓出了宫殿,夜色正浓,星光点点,帝王花的暗香在空气氤氲弥漫。 燕楚易唇边自始自终都有一抹幸福而甜蜜的笑意,忽然打破静谧,低声温柔道:“刚才,你是不是怕我责罚玲珑?” 夏无霜抬眼看他,月光下,白皙的面容覆上了一层盈盈辉光,越发精灵般不食人间烟火,婉转笑道:“是啊,玲珑今天一整天都不开心呢,她对你还是放不下。”言毕,脸上闪过一丝酸涩的笑意。 燕楚易蓦地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乌发,低低道:“我的霜儿在吃醋呢。” 无霜脸色一红,尴尬地垂下脑袋,低声道:“我和小姑娘吃什么醋,休要胡说了。” 燕楚易温柔地搂着她,幸福的笑容忽然闪过一丝隐秘的钝痛,久久地凝视她的眸,喃喃道:“我只要你,这世间的一切,我只要一个你。”他轻轻将她拉紧怀里,温柔地,低沉道,“霜儿,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或者……你记起了什么,都不要离开我。那些身外虚名,那些所谓的人伦道义,我们都不要去顾念。我们遇见彼此比任何人都早,却兜兜转转到现在才走到一起,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么?” 无霜听得糊涂,仰头看着他,粲然一笑,问道:“我们有什么要顾念的么?” 楚易微笑,手抚上她纯美的一尘不染的眸,低语:“没有,没有什么要顾念,你只要站在我身边,其他的一切,让我去顾念。” 无霜绽开一个幸福的笑容,依进他的怀里。 夜幕,星辰闪烁,银色的光辉倾泻而下,笼罩着世间的一对壁人,见证人龙凤的惊世传奇,在之后的数百年为无数人墨客口口相传,人人称颂。 第二十六章:黑香神供 日后,黑香神供终于来到大靺,皇上设宴款待,宾客谢天朝对黑香郡王的,神供受命将黑香神物沧海蛟龙珠敬奉给大靺天朝。 宴席上,夏无霜坐在燕楚易右侧,黑香神供见礼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脸,正好落进她的眼里,她心里忽然就是一惊,仿佛一下被人洞穿,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待神供入座,她方才抬起头打量黑香人心目天神一般的人物。那分明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然而他静穆的神态,安静平和的面容彰显了他不平凡的身份。他的身上有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有强烈的安抚人心的作用,神圣而肃穆。他的眸是深褐色的泛着淡淡暗红的光泽,不同于大靺人的黑白分明。那种琉璃般清脆透明的色彩一目了然,然而却神奇地让人觉得莫测高深,神秘而高远。 在她打量他的瞬间,年轻而神秘莫测的神供忽然微微抬头,琉璃眼眸落进她的眼里,他的唇边有一丝莫测的笑意,清淡如风,眼神仿佛能够洞穿世间一切疾苦,超脱于三界之外。 夏无霜蓦然心惊,握杯的手不由一颤,茶水泼洒了一半。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燕楚易关切地轻声问她。侍女连忙上前收拾残水。 “没事。”她淡淡回答,忍不住又瞥一眼神供。 黑香神供仿若浑然不觉她突生地状况。安静肃穆地喝一口杯的茶水,目空无一物,莫测高远。 眼睛似乎被什么晃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神供的左耳上有一颗极小的暗红色的宝石,散发着幽暗的琉璃光彩,与他的眼眸交相辉映。 “乌箔封脑。”座的神供忽然平静地说了一句,目不斜视,神情恬淡如微风,然而不高的声音却能够穿透人心。 虽不明白所言何物。仿佛被那一句话所惊扰,众人齐齐看向黑香神供。 燕楚易地神情却陡然一凝,心波澜迭起,沉声问道:“神供大人所言之物可是幻境古冥才有的乌箔树?” 众人皆是一惊,常闻古冥乃仙神所居之处,其为幻境,难道真有此地? 黑香神供肃穆年轻的脸上隐隐有神圣的光辉。左耳发迹红色宝石辉光隐约,淡淡道:“乌箔之树汲取天地之戾气,利刃之寒气,是以如乌箔,薄而锐。植入脑。则记忆封。” 燕楚易脸色瞬息万变。侧脸看一眼夏无霜。眸竟有深切的悲痛之意。 仙神圣人所居的幻境之所以仁和安详,充满慈悲祥和之气。是因为乌箔树消磨了幻境的戾气和阴寒之气。乌箔之其色如尘灰。细而薄,若不是因为有颜色根本就看不到它地存在。然而那样极其细微之物却比兵刃寒剑更为锐利,刺入人体无痛无觉。夏无霜便是以乌箔封脑,抹去了过去的记忆。然而乌箔入体,阴寒之气便在体内积存,久而久之必损其身。 夏无霜听闻两个人的谈话,只觉得一头雾水,燕楚易在桌下紧紧握着她的手,竟有一些颤动。 燕楚易又问:“神供大人,太后脑的乌箔可有办法取出?” 夏无霜闻言,陡然一惊,手不由地摸向脑后。 她地,她地脑里有什么么?怪不得老觉得有千万根针在跳动。 黑香神供耳际红色宝石闪着幽寒地光芒,淡淡道:“恐非易事,若强行取出,怕累及性命。” 燕楚易心一沉,脸色瞬间冷凝如冰,就那么寂静地愣在那里,良久才回头看夏无霜,无奈地唤她的名字:“霜儿……” 他语气里深切地悲痛和无奈刺痛夏无霜地心,无霜不由握紧他的手,心痛如刀绞,唇边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低声道:“没事,我不是好好地么?记不起从前就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燕楚易心一痛。从前的事情他本就不愿意让她记起,然而乌箔封脑……她身体本来就虚弱,乌箔的寒气她能够承受多久? 宴席散尽,燕楚易一路无语,只是紧紧握着夏无霜的手,心里浮浮沉沉起伏不定。 “无霜。”他忽然低声唤他,低沉的声音隐隐不安。 “嗯……”她看向他,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燕楚易凝视她绝美的容颜,眼里是深深的无奈和悲伤。她封脑之时定然是知道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的吧?然而她还是这样做了。那些记忆真的就让她如此痛恨和不堪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他轻轻抱住她,缓缓问出一句话。 她心里蓦然一痛,脑朦胧而迷糊,然而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本能地脱口而出:“或许我忘了过去就是为了重新和你开始。” 燕楚易内心一震,恍惚明白了一切。那些记忆有她不能承受之重,唯有忘却生命才能继续,他们也才有希望。 月光下,她的脸上有柔和圣洁的光晕,美丽不可方物。 “霜儿,倘若苍天待你不仁,那么就算悖逆天命,我也绝不放手,必当与携老,与尔同归!”一字一句,字字惊心。她的眼泪蓦然就掉了下来,得此夫君,此生无憾! 这一刻,她真正感觉到过去的一切无足轻重,甚至可以剥离她的生命,她忘却的二十年,她在民间的两年,茗都,南旭,轻云,璞罗教……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只为了能够遇见这样一个男! 她伸出手去,轻轻环抱他,内心充斥着幸福,感动,快乐……或者还有更深的不能触碰和正视的感情。 无霜微微抬起头,看向他俊逸的面容。 怎样的情深意重,能够让面前的男用生命来承诺? 楚易……也许我一辈也没有办法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因为你在我的生命里有那么长久的空白,然而在我重生的记忆里,你却是唯一的。 或许青梅竹马的过往有更为深沉的爱恋,然而对于过去她,再重的情意也重不过江山。皇室自幼开始的训练在她脑已经根深蒂固,唯有忘却才能重置。她忘记一切,或许只为了能够和他重新开始! 第二十七章:黑香神供2 珑因为没能去参加宴席,一晚上闷闷不乐,听说宴席奔小皇帝寝宫。 门外的太监拦住她:“玲珑姑娘,皇上要就寝了,您明日再来吧。” 玲珑哪里肯听,怒目圆瞪,大声道:“我就要见皇上,你奈我如何?让开!” 太监不敢得罪她,哀求道:“玲珑姑娘,不是奴才不让,实在是太晚了,明日皇上还要上早朝,若被太皇知道了,奴才的脑袋就不保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奴才吧。” 玲珑充耳不闻,顾不得太监阻拦就直着嗓呼道:“小皇上,快出来,玲珑姐姐来了,让我进去。” 允曦正在宫女的伺候下宽衣,忽然听到门外的呼声,撇开宫女就往外走:“放开玲珑姐姐,让她进来。” 太监只得从命。 玲珑得意地瞥一眼太监,大大咧咧地进门。 “玲珑姐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呀?” 玲珑呵呵一笑,牵着他的手走到里屋坐下,迫不及待问道:“我想问问你黑香神供到底是什么样啊?据说他无所不能,一眼就知道你母后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这样?” 允曦点点头:“嗯,瞧是瞧出来了,可是没有法治好。”小皇帝微微垂目,眼里有一丝担忧,“父皇心里肯定很难过。” 玲珑摸摸他的小脑袋,眼里闪过一丝疼惜:“你不用担心啦。你父皇自然有办法治好你母后,他那样地人什么做不到。”说出这句话,玲珑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沉默了半响,低声道,“允曦,姐姐不想待在宫里了,姐姐想离开。” 小皇帝忽地抬起头,不舍道:“姐姐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不好么?父皇和母后都很喜欢你,你要是走了,以后谁跟我玩呢?” 玲珑笑容有些苦涩,心里忽然一疼,一把将小皇帝抱在怀里,眼里有湿润的感觉,低声道:“姐姐也舍不得你。这个宫里就你对我最好了,别的人都不是真心喜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以后再也不用麻烦他们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小皇帝脸上。小皇帝仰起头。伸出小手替玲珑擦眼泪。低声问道:“那玲珑姐姐还会回来看我么?” 玲珑微笑起来。眼泪犹然挂在脸上,灵动如玉:“当然会了。姐姐一定会来看你的。” 小皇帝点点头。 第二天午。玲珑果真跑去燕楚易书房辞行。燕楚易听了也是一怔,却依旧不动声色。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玲珑见他毫不在意,心里生出一股怒气,强压制住道:“在这里没意思,我想去找怀瑾姐姐。” “不行。”燕楚易淡淡回答,云淡风清的语气让玲珑越发不舒服。 “为什么不行?”玲珑陡然提高了音量,“你说过要给我最好的,那么现在对我来说离开便是最好的,难道你要我老死在这里么?” 燕楚易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盯着她地脸,沉吟道:“你一定要走么?” 玲珑忽然说不话来。 原来,自己的心还是希望他留住她的。然而口却倔强地高声道:“是,我一定要走。” 燕楚易有些疲倦地叹息,淡漠道:“明天再说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内阁大臣应该快到了,你先回去。” 玲珑一时无语,低垂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忽地眼泪就簌簌掉下来,哽咽道:“你从来不把我的事放在心里。” 门外的太监忽然尖着嗓通报:“内阁大人求见太皇 燕楚易瞥一眼玲珑,温言道:“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考虑。”言毕又朝门外高声道,“进来吧。” 内阁八位大臣鱼贯而入,看到段玲珑站在那里皆是一愣。 玲珑忽然极其委屈,眼泪更加汹涌,任性道:“你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走,以后我的生死与你无关。”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玲珑。”燕楚易忽然喊住她。 段玲珑驻足。背后传来低沉不容违背的声音:“你不要太任性了。” 玲珑心里一酸,蓦地转过身失控地大声喊道:“你这是在命令我么?你说要给我最好地,可是你做不到,那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这里?我在这里永远只能围着你转,永远不会有新的生活。我想去找怀瑾姐姐,就算和她死在一起也比在这里好!”她一口气说完,身不由地微微颤抖。 房间里安静的让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玲珑身上。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玲珑忽然后怕起来。燕楚易身后地奴才仿佛突然反应过来,高声喝道:“大胆,你这是以下犯上,还不磕头谢罪!” 段玲珑心里慌乱不已,脸色苍白,自己竟然当着那么多内阁大臣地面顶撞太皇! “玲珑姑娘,还不快点向太皇磕头认错,太皇仁厚,定不会怪罪于你地。”说话的是宰相夏闽,朝廷官员素知燕楚易手段霹雳狠绝,他这一说也是在帮段玲珑。 玲珑虽然害怕却又有些心高气傲,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不语地燕楚易忽然摆手,神情有些倦怠:“罢了罢了,并不是她地错。” 众人难以置信看向燕楚易,惊讶于太皇对面前女的容忍。 玲珑松了一口气,提着地心终于放下,也不行礼就直接出了房间。众人目送她离去,暗暗替她的任性妄为抹汗。 其实她的心里还是害怕的,只因为燕楚易曾经说过不会要她的脑袋,她才一时任性忘形。 沿路踢着碎石,抬头见不远处的亭里有两个身影晃动。玲珑定睛一看,背对着自己的显然是无霜太后,另外一个是个年轻的男,静穆的脸上有一丝神秘莫测的气息,宛如神明。左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泛着琉璃色的光芒。 黑香神供? 玲珑心猜疑。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个人仿佛知道有人在打量他,目光不经意地看向玲珑的方向。玲珑心里一惊,慌忙缩了缩身。 黑香神供肃穆的脸上仿佛有和风吹过,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到面前的女身上,缓缓道:“个厉害我已讲明,太后心可有计较?” 夏无霜微微沉吟,没有料到乌箔封脑还有这么多厉害曲折。那么说来自己极有可能死于寒毒之下了,难怪昨日楚易那样担心。夏无霜寻思着低声道:“依神供大人所言,我脑的乌箔是可以取出的?” 黑香神供微微点头:“正是如此。” 夏无霜沉默。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年为何会以乌箔封脑。然而必然有不可承受之重的记忆让她无法负荷,既然这是她当初的选择必然有存在的道理。 “神供大人,我脑的乌箔就让它留着吧,或许……这才是救赎。” 神供淡泊的脸上飘起一丝云淡风清的涟漪,微笑着点点头:“太后是睿智之人。”言毕起身微微弯腰,飘然而去,黑色的神服在风扬起。 第二十八章:挣扎 珑见黑香神供离去,撇了撇嘴,径自回依芸斋。 “阿秀,替我收拾东西。”玲珑一进门就大声吆喝,“我要走了,替我收拾一下。”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呀?”阿秀迎出来,笑着问道。 “出宫。” “太皇要带姑娘出宫么?”阿秀满脸欣喜,“听说这一次太皇要去艳都,都说艳都繁华富庶不输帝都,姑娘你这一次可有眼福了。” 玲珑心里头顿时难过起来,横了阿秀一眼:“哪来那么多话,收拾东西去。” 阿秀不敢再言,进里屋收拾随身物品。玲珑跟着她进去,见她将平时自己穿的衣服一件件装进包裹,阻止道:“这些不要了,把太皇赏给我的东西带上。” 阿秀蓦地睁大眼,惊呼:“姑娘,那么多东西怎么拿?况且带在身上也不方便啊。” “你就不能挑贵重的么?”玲珑打开妆台,将里面的珠玉翡翠一件一件拿出来。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燕楚易命人送来的,据说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从各地搜集而来。 玲珑看着妆台上珠光惑目的珍品,不由苦笑起来,果然都是给她最好的呢。 虽然尽量挑拣轻巧贵重的物品,最后还是装了两个大包裹。玲珑有些发愁地盯着桌上的包裹,里面的东西都是挑了又挑自己实在很喜欢而且很贵重的东西。然而看起来还是没法弄走。 正在愁眉不展之际,门外突然通报:“太皇驾到。” 玲珑心里一惊,这么快政务就忙完了?口连忙吩咐阿秀:“快把东西拿进去。”万一他不让自己把东西带走,那自己出去真要喝西北风了。 阿秀手忙脚乱,“砰”地一声脆响,两个包裹齐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玲珑的心几乎也跟着碎了,顾不得去迎接太皇,扑到地上打开包裹。满目的残珍碎片,顿时心里滴出血来。 阿秀吓得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颤颤惊惊地请安,脸色惨白如纸。 燕楚易进门看到这一幕,沉声问道:“阿秀,这是怎么回事?” 阿秀嘴唇不住颤抖,根本说不出话来。那么多的奇珍异宝,全是太皇从各地搜集来赐给姑娘的,如今全部毁在她手里,她全家老小的性命怕也要陪上了。 玲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忽然大哭出声。这么多的珍宝一下就全毁了。就好像她地心也碎掉了一样。血淋淋地疼。 燕楚易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微微一笑。温言安慰:“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再送。只是没有一模一样的了,这些东西世上仅此一件。” 玲珑听了更加地伤心,像个小孩一样泪流不止,一双轻灵如玉的眸紧紧盯着眼前的残片,说不出的心酸。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燕楚易有些哭笑不得,从怀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玲珑,“拿着,这个东西可比地上地这些贵重了不知多少倍,好好收着,别再丢了。” 玲珑缓缓抬起头,渐渐止住哭声,好奇地看向燕楚易手的东西。一颗拇指大小的珠,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的特别,然而通体泛着盈盈绯色的光芒,倒也别致。 “这是黑香神供带来地沧海蛟龙珠,是黑香海神地定海之宝,能辟天地间一切邪气,你带着它吧。” 玲珑半信半疑:“那么好地东西,为什么不留着给太后?” 燕楚易淡淡一笑:“她从来不稀罕这些东西,我就算想留给她 不会要。” 玲珑心里莫名一痛,和太后相比自己可真算俗到骨里了。可是没有这些东西又怎么能和怀瑾姐姐过上好日呢? 她起身接过燕楚易手之物,瞥见燕楚易唇边的笑意,不由微怒:“你这是在笑我么?” “你说呢?”他眼里地笑意更浓,神态闲。 “你就是在笑我。”玲珑陡然提高声音,带着委屈和怒意道,“我就是这种人,爱财爱富,见钱眼开。我没有你那么好命,天生富贵,我要自己去讨生活,这也有错么.之间区别那么大,他心里是看不起自己地吧? “没有错。”她听到一个清淡的声音,“所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这天下只要你能够想到地荣华富贵,我都能满足你。” 听到他的话,她抬起头,定定地看他的脸,心里有一瞬间的震动。 “所以,现在你还要走么?”他问她。 她心里蓦地疼了一下,原来是在收买她,用极致的富贵荣华收买她啊。她冷笑,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灰飞烟灭,缓缓蹲下身去无限惋惜地拨弄地上的碎片,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破碎的紫晶翠玉上,格外的明晰晃眼。 “我不走。”她低微地说了一句,心里有血在滴。 现在他更加看透她了吧?她只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燕楚易蹲下来,将她手碎裂的残片拿开:“让人收拾掉吧,别伤着手。” “你要去艳都么?”她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问道。 燕楚易点头:“邪教一日不灭,我大靺一日不得安宁。自茗都一战后,璞罗教的势力迅速转移到艳都分坛,这一次不能再给他们休整壮大的机会,必须速战速决。” “带我去吧。”玲珑低声道,“你说要照顾我的,就不能把我丢在宫里。” “太危险了。” “可是太后也会去,不是么?”她抬头盯着燕楚易的眼睛,神情倔强而坚持。 他是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的吧? 那个女人何其幸运,能够让他珍爱至此!三千后宫因她一句话,一夜之间成空!这天下女人的命运竟在她转念之间,瞬息改变。三千宠爱在一身!他用在她身上的宠爱,又何止三千? “好,我带你去。”燕楚易看着她,语气温和,“以后不准再轻言离开。” 她笑起来:“那你也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宫里,太后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 燕楚易无奈地笑起来:“怪不得你姐姐急着把你脱手,真是胡搅蛮缠。” 玲珑泪痕未干,笑容艰涩:“你也一样,恨不得现在就把我嫁了。” 燕楚易笑了笑,淡淡道:“你若没有意之人,我绝不会用命令压你,倘若有朝一日有人能入你青眼,我便封你为长公主,十里红妆,万亩良田,将你嫁出去,如何?” 玲珑吃吃笑起来:“那真是比公主还风光了。” 燕楚易微微一笑:“这是你该得的。” 玲珑蓦地抬头看他,眼神情复杂,低声道:“这是怀瑾姐姐该得的。” 燕楚易微微一愣,蓦地想起那个冷定仿若孤虹的蓝衫女,她眼里的淡泊坚毅和无谓并不是一个普通女该有的。等待她的到底是怎样惨烈的事情,让她不得不为妹妹安排好一切? 第二十九章:追封谥号 依芸斋回到临渊宫,八王爷已经久候多时,一见到燕及待质问:“这一次你是打算亲自去艳都么?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燕楚易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亲自去你还不放心?”缓缓踱到案旁坐下,低沉道,“我倒要看看邱匀天能撑到什么时候?” 八王爷轻轻叹息:“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茗都之战,邱匀天突然发病,被自己一剑穿身,在那种情况下他都能够脱身,可见他的修为已臻极境。 燕楚易忽然大笑起来:“你怕我死在他剑下?” “楚易。”八王爷微微皱眉,“你是五之尊,不可犯险。” 燕楚易神情怪异地盯着八王爷,忍不住含笑讥讽:“八王爷几经生死,怎么还是这般迂腐?我若做个无用帝王,大靺早就亡了。”顿了顿,燕楚易敛去笑意,正色道,“你身体尚未痊愈,就坐镇帝都吧。” 八王爷神色一凝,却也知道多说无用,淡淡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神供返回黑香,我在他之前离开帝都。” “好计策。”八王爷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黑香神供专程来替太后诊治,邱匀天应该不会料到你会撇开神供暗离京。” 燕楚易神色变得凝重,目光落到八王爷身上,低沉道:“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 八王爷会意一笑:“放心。” 回到王府已是暮色笼罩。别院里地花草在灰色空濛的雾气轻轻摇曳。 走到书房门口,燕楚风忽然驻足,转过身隔着一条游廊看向对面已经上锁的屋。 傍晚潮湿空濛的雾气让一切显得模糊,那一扇紧闭的房门仿佛突然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青衣女,倚门而立,淡漠的笑容滑过她的唇角,清凉晚风撩起她乌黑的长发。记忆重重叠叠而来,蒙了一层轻纱。看不真切却痛彻心扉。 清幽的谷底,纯金做地夕阳,彩蝶纷飞,繁茂的溪边千朵野荷绽放。在那里,他们也曾平静祥和坦诚相待地相处过。纯净地笑容,坦诚的言语,一切仿佛是一首遥远的歌谣。飘散在风里,轻轻地,沙哑地一唱再唱。 他忽然伸出手,唇边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似乎就要抓住遥遥相对的女。 然而一阵晚风吹过。她清丽的身影碎裂一般地一片片飞散在风里。不知飘去了何方。 他生未卜。此生休! 长璎,我们就这样生生错过了。 晚膳时候楚易差人通知无霜说要晚点才能陪她。让她先用膳。无霜一人看着满桌地菜。只觉得毫无兴致。 “紫云,我们出去走走。”无霜毫无动筷的欲望。低声唤紫云。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应,这才想起她去浣衣房取衣服了。 无霜微微蹙眉,这一去也有大半个时辰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无霜素来喜静,不喜欢一大群丫鬟绕在跟前,这一望去屋内竟无一个婢女。无霜也懒得出门去唤,起身自己去倒水,忽地,身旁有人轻道:“太后娘娘,奴婢给您倒水。” 无霜微微一惊,慌忙侧脸去看,一个模样娇俏的婢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伸手去接她手的茶壶。 目光触到婢女的脸,只觉得陌生,不由疑惑道:“你是慕央宫地人?我怎么从没见过?” 婢女眸闪过一丝异样地光芒,忽地抬头看向夏无霜,淡淡地幽怨稍纵即逝。 无霜猛然一惊,那婢女又低下头,神情恭敬,低声道:“奴婢是浣衣局的,紫云姑娘身体不适,在浣衣房突然晕倒,已被人送回住处了,奴婢替娘娘把衣服送过来。” 无霜闻言,往外屋桌上一看,果然有一叠衣服,正要询问紫云地状况,那婢女忽然又低声加了一句:“奴婢名唤秋儿。” 无霜听了她地名字,没有由来的身上起了一阵恶寒,不由偏过头去看她一眼。 秋儿忽然对上夏无霜地眸,目光冰冷,低声道:“奴婢原是迎风阁淑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太后不记得了么?。” 无霜沉思片刻恍然醒悟,道:“淑妃两年前就逝了,以前的事情我也记不得了。”顿了顿,无霜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询问,“她去得安稳么?” 秋儿眸闪过一丝幽怨,一改先前的恭顺,冰冷道:“拜太后所赐,娘娘去得很是安稳,心念俱灰,一意求死。” 无霜悚然一惊,望向身旁的婢女,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秋儿冰寒的眸渐渐笼起朦胧的哀伤,仿佛有极其凄苦的往事在心里激荡,神情忽然崩溃,脸上的冰寒渐渐消融,豆大的泪水顺着两颊滚落,无奈地低泣:“纵然娘娘不怪您,甚至临死前的一刻也没有怨您半句,她只是一直责怨自己,说自己终究还是错了,在太皇心,天下也没有办法及得上太后。她说如果早知道是那样的结果,她一定不会逼你喝下毒药……她到临死前的一刻还在怨自己。”秋儿忽然抬头盯着夏无霜,神情激动,急促道,“太后,您知道娘娘是怎么死的么?您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她日夜不停地流眼泪,最后眼睛也看不见了,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说要求您原谅,不听我们劝阻,跪在雪地里两天两夜,嘴里说着胡话,第三天的时候整个人都冻僵了,直直地跪在雪地里……就那样断了气。她总是说天下不是败在太后手里,而是败在她手里……可是她怎么会想到太后您竟然活了下来?如果娘娘再等上两年。可能……可能就不会死了。”秋儿满目泪水,看向夏无霜,“太后,奴婢没有资格怨您,奴婢只是可怜娘娘,就那样白白糟蹋了自己,奴婢冒死替娘娘求个谥号,以慰娘娘在天之灵!”言毕,秋儿盈盈跪地。泣不成声。 无霜震撼不已,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仿佛身旁所有美好地事物一瞬间轰然倒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定定地看着跪在身边的婢女,茫然不知所措。直到一个尖厉的声音闯进来:“秋儿,你跑来这里做什么?”紫云一个小跑冲进来,拉起地上的婢女。忽然震惊地明白过来,厉声问道,“是你,是你对我下了药趁机接近太后,你说是不是你?” 秋儿泪流满面。忽地伏地磕头低泣:“奴婢该死。奴婢没有法迫不得已才这样做。求太后娘娘成全奴婢的心愿,奴婢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娘娘亡魂安息。” 紫云闻言脸色一变。怒道:“果然是你!”朝着屋外大声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拖 |l来拖起秋儿就往外走。 “住手。”夏无霜这才惊醒,脸色惨白如纸。 紫云慌忙扶住她,也不知道秋儿都告诉了太后什么,只得胡乱劝道:“太后,别听旁人忽然乱语,这丫头不知好歹,太皇定然不会饶过她的。”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沉沉地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儿,这么闹腾?”门口的侍卫慌忙放下秋儿,跪地行礼。 燕楚易瞥一眼秋儿,只觉得眼熟,加快了步进里屋,见无霜定定地愣在那里,一脸的茫然失措,不由心里一沉,低声责问:“紫云,到底怎么回事?” 紫云一时慌乱,慌忙跪地指着秋儿道:“回太皇,她是先前淑妃娘娘的贴身丫鬟秋儿,跑来这里胡言乱语……” 燕楚易一惊,看到无霜惨淡的面容猜到了分,顿时大怒:“一个丫鬟敢在这里放肆,拖出去,立斩无赦!” 秋儿闻言面如死灰,大声哭泣:“秋儿死不足惜,求太后成全奴婢的遗愿,秋儿甘愿一死……” 无霜看向神情哀戚的婢女,越发迷糊和混沌,脑仿佛有千万根针在跳动,双肩竟止不住微微颤抖,忽然脱口呼道:“放了她。” 楚易连忙握住她地手,温言安慰:“你身体不好,别为这些小事动气。” 无霜蓦地转头看他,冷言:“人命关天,怎么是小事?”言毕又朝侍卫道,“放开她。”侍卫相顾一眼,最后看向燕楚易等他示下。 燕楚易挥挥手,令其出去。侍卫这才松开秋儿,退出房间。 无霜头脑一片混沌,仿若一团乱麻,缓缓坐下,低声吩咐秋儿:“你先回浣衣房,那件事我会弄清楚。” 秋儿闻言,神情异常激动,慌忙伏地:“谢太后,谢太皇。”连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离去。 无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轻轻蹙起,脑有模糊的幻影飘忽不定,无法触摸。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真的是死而复生么? 淑妃又为什么要毒死自己? 一连串的疑问从她脑接连闪过,她忽地抬起头问燕楚易:“我真地死过一次么?” 燕楚易凝视她白皙地容颜,伸手抚上她地乌发,低声温柔地询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无霜眸闪过一丝迷惘,沉默片刻,低声回答:“她说我被淑妃毒死了,现在又死而复生……”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口喃喃,“难道我真地死过一次?为什么她要我死呢?” 燕楚易揽过她地双肩,眉宇间闪过一丝疼惜,温柔道:“后宫使一些小计俩是常有的事,那些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是听秋儿地话,淑妃并不像坏人啊,她最后死得那样惨。”无霜的声音充满怜惜,低垂着脑袋,神情无助。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她突然抬头问道,“那么从前的我是不是也会使小计俩呢?是不是也会去害人?”她的眼神满是忧虑,仿佛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如果自己真的是那样一个人,那楚易也像现在这般宠着自己向着自己么? 他会喜欢那样一个因嫉妒而不择手段的自己? 无霜微微蹙起双眉,心思重重的等待燕楚易的回答。 燕楚易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眸涌起俊雅的笑意,有一丝捉弄的意味,低声认真道:“是啊,那些后宫的女人可都不是霜儿的对手,霜儿的小计俩连我都自叹不如呢。” 无霜闻言,心里一沉,疑惑地看着燕楚易,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知道……你知道我使手段还……” 易认真的点头,“我看着呢,看霜儿怎么一个一个打击那些女人。” 仿佛再也听不下去,无霜微微闭上眼,神情羞愧自责,甚至不敢看燕楚易的眼睛。 原来自己曾是那样一个女人啊!嫉妒成性,善使手段……怪不得淑妃那般恨自己!然而这么一个疯狂的女人何以能赢得君王的珍爱? 无霜无地自容地低垂着脑袋,心里悔恨交加。就在此刻,她听到身旁的男幽幽叹息:“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看到霜儿为我和别的女人吃醋,做梦都想看到霜儿为我对别的女人用心计使手段,然而等到……最后,等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能够如愿以偿。”他的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低头凝视面前的女,温柔地低语,“我身为大靺帝王,竟连至爱女的心都不能把握,我坐拥天下却独独不能拥有你,真是好笑。” 他的笑容孤傲而苍凉,仿佛原本被深埋在心底的痛苦被挖了出来,再一次正视的时候依然惨痛如初。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渴望她能够给他一点赞许和,哪怕一个笑,一个眼神也是好的。然而她始终都在逃避和拒绝。他宠爱苏也是因为生气和愤怒。他想让她明白,没有她,自己一样可以生活的很好,后宫有大把的女人等着他去宠爱。然而,最后他只是让自己明白,原来真的不能没有她!而她,依然无动于衷,甚至感到安慰和开心。 恍惚一抹艳丽倔强的身影从他脑仓皇掠过。艳都苏妤,其实真的欠了她很多啊! “对不起。”他忽然听到面前的女低微的话语,楚易低头凝视她清绝的容颜,心里一瞬间充盈而满足,淡淡一笑,“都是值得的。” 为了她,从来都是值得的! 无霜仰起头,忽然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那你刚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楚易微笑,幽深的眸是浓浓的情意,温柔回答:“是骗我自己的。” 无霜微微一怔,心里忽地柔软起来,感动,幸福,快乐……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隐隐难过,那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感情! 无霜抬起头低声恳求:“楚易,给淑妃追封谥号吧,无论她做过什么,人都已经去了,你说好么?” 燕楚易微微一笑,宠溺地望着她:“都听你的。” 无霜清丽的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心里却有隐隐的忧患让她说不出的难受,仿佛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没有办法去守住。 不要想过去! 她敏锐的捕捉到内心深处隐秘的暗示。既然一想就会难过,那就不想了。她歪着脑袋靠在楚易腰间,面容渐渐沉静下来,仿佛过去的一切她真的从来没有在意过。 第三十章:亲王 二天傍晚时分,门外忽然通报:“荣安王求见皇太后 无霜微微一愣。 荣安王?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啊,难道是哪位大人刚进的爵位? 无霜来不及多虑,朝门口道:“请荣安王进来。” 话音刚落,门口踏进一位绛色长袍的年轻男,面目俊朗,唇角含笑,见了无霜便单膝行礼:“本王来给皇太后请安。”虽然礼节分毫不差,然而语气却没有半点屈膝之态,反而透出掩饰不住的张扬傲气。 无霜微笑:“切勿多礼。”顿了顿温言道,“我刚才还纳闷儿呢,这荣安王是谁?原来是王爷。看来王爷是荣升了,我应道贺才是。” 荣安王闻言干笑起来,抱拳叹息:“承蒙太皇厚爱,今日朝堂之上,除了老八我们几兄弟都进了爵封了地,不日便要去封地常驻,今日特来向太后辞行。”荣安王笑容轻狂,不羁道,“若再不往上爬一爬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喽,这一去千里不知何日是归期,太皇也真是为我们几兄弟着想了。” 荣安王语含讽刺,无霜只当未觉,含笑问道:“不知王爷封地在何处?” “远在西岭。”荣安王一声叹息,状似惋惜,“我倒是羡慕八皇兄呢,安安稳稳的在帝都,那该多惬意!” 无霜莞尔一笑:“王爷晋升是好事,怎生羡慕起八王爷来了。若让他知道了岂不气煞?” 荣安王目光不经意落到无霜脸上,仿佛被她地笑容晃了眼,轻狂的笑意不由微微僵住,随即大声笑道:“徒有虚名而已,这西岭荣安王的衔头可不是好拿的。” 无霜微微一愣。自从回到宫里,除八王爷外与其他几位亲王都不怎么亲近,也不知道他们的为人。今日荣安王前来辞行,照理说也是循了规矩,然而这说出口的话句句有深意。似乎对楚易的赐封极为不满,难道是希望她从斡旋? 无霜脑飞快地闪过各种猜疑,不等她答话,荣安王又含笑开口:“我差点忘了,太后现在失忆自是对本王印象不深。对于太后的遭遇本王心里也是非常难过。”荣安王幽幽叹息一声,轻狂的面容笼罩起淡淡地哀愁,话锋一转。又道,“索性太皇对您是一往而情深,您在太皇心分量之重连我们兄弟都心生嫉妒啊。” 无霜闻言,面色不由一红,低声道:“王爷言重了。” 荣安王瞥一眼夏无霜。眸有隐隐的焦急。等了片刻才道:“本王就不多耽搁了。想来我那几位同命的兄弟也快来了,本王还是不凑这个热闹的好。”言毕。微微弯腰。“本王先行告退。 无霜点头:“荣安王一路平安。” “谢太后吉言。” 看着容安王的背影消失,无霜眸闪过一丝疑惑。低声问身旁的紫云:“你说荣安王是不是有些奇怪?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无霜忽地抬头,“紫云,那荣安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紫云思索了片刻道:“奴婢也不清楚,荣安王绝少来我们慕央宫,想来今日辞行是假,有求于太后才是真地,奴婢瞧他口气恐怕是不情愿离开帝都,想让太后为他在太皇面前求个情。” 无霜沉吟:“这朝堂之事我一个女能说什么,况且楚易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自不会去干涉。” 紫云微笑:“太后说的是,奴婢瞧荣安王也看出来您的意思,所以才干巴巴走了。奴婢听说荣安王是个极狂傲的主,素来与其他几位王爷不和,暗斗得厉害。今日在我们慕央宫碰了个软钉,他还不照样没话说。”紫云喜滋滋地笑起来,神情欣悦。 无霜闻言叹息:“我也不是有意要给他钉碰,只不过干涉到政事我也实在帮不了他。” 紫云低声安慰:“太后您千万别自责,荣安王心高气傲碰到事情才来套近乎,我们自不必理会,再说他那样一个人出了帝都才清净。”紫云正说着,门外忽然又通报:“靖安王,定安王,成安王求见皇太后。” 紫云一听心下明白,低声在夏无霜耳边道:“八成又是被遣出帝都地王爷,想来他们地目地和荣安王一样,太后您就假装迷糊甭去理会他们。” 无霜点头,向着门外道:“都请进来。” 紫云见进来的分别是十一王爷,十三王爷和十四王爷,心好笑:这几位王爷素来有嫌隙,怎么遇上了事情倒成了一家人了? 太皇不在地两年里,这三位王爷可是互不相容地,相互之间明争暗斗,连后宫都人尽皆知,相爷根本就压不住他们。太皇回来后立刻就收敛起来,不想还是逃不了被遣离帝都的命运。 紫云暗打量他们,几位王爷说出地话和荣安王如出一辙,互相之间故作亲近,言语神态倒比荣安王恭敬了许多。 听出几位王爷话的暗示,无霜按照紫云说的只装糊涂,无奈之下几位王爷也都幸怏怏地走了。 “太后真厉害。”紫云拍手叫道,“瞧他们个个憋着一肚气又没辙,真有趣。” 无霜莞尔一笑:“我也就会装装迷糊。” 紫云凝视着夏无霜,缓缓收敛了笑容,低语:“太后,您失忆之后变了好多。” 无霜微笑:“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紫云微微抬起头,仿佛是在沉思,片刻才道:“以前的太后很累,叫奴婢看着心疼,现在的太后才好,笑口常开,奴婢看着也开心。” 无霜笑容温柔,拉着紫云的手问道:“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紫云想了想道:“紫云大太后岁。是看着太后长大地 太后多大紫云跟在您身边就有多久。” 无霜心感激,缓缓道:“其实我早应该放你离开才对,也不会让你跟着我蹉跎掉了最美丽的岁月,如今已经无法弥补。”无霜顿了顿,认真问道,“紫云,你想离开这里么?如果你愿意,我一定替你找个好夫家。绝不会亏待了你。” 紫云闻言慌忙跪地:“太后,您不要赶紫云走,紫云不想离开,紫云只想一辈跟在太后身边照顾您,紫云讲得都是真心话,求太后不要赶……。” “紫云。”无霜扶起她,“我不是在赶你走。女都是要嫁人的,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人妻为人母么?我不想耽搁了你一辈啊。” 紫云怔住。 为人妻为人母? 怎么会没有想过!在少女怀春的年纪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幻想嫁一个温柔的夫君,生许多胖娃儿,围在她跟前转。然而在亲眼见证了面前的女和一代帝王那般轰轰烈烈的爱情之后。忽然间她心里所有美丽的梦都暗淡无色。纵然面前的女贵为太后。而她只是一个小小地宫女。然而世间女的梦都是一样美的。在亲眼见证了那样一对人龙凤同生共死,生死不离的爱情之后。她仿佛一夜之间看透了一切。再深的感情再美的眷恋也比不过他们之间的情深意笃,在见证了极致美丽地爱情之后。她渴望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都没有再去追逐的热情。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宫女,却经历着大靺太后所经历的事,她地心已经没有办法再平凡。 看过了极致地权力和富贵,看过了极致地爱恋和真情,造就的是淡泊无望地心。 紫云看着面前地女,缓缓弯下腰去轻轻拥住她:“紫云不想走,紫云想守在太后身边,见太后所见,闻太后所闻。”那么多年,跟在太后身边,这是第一次,她做这样放肆的举措,说这样犯上地话语。 然而那个绝丽的太后忽然就落泪,莹润的泪水仿若珍珠滴在她的手背上,缓缓滑落。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震撼,就为这一刻,纵然荒废了一生也是值得的! “太皇驾到。”心的感动尚未消除,忽然听到外面的通传,紫云慌忙站直身,肃然而立,听到低沉的脚步声在身旁站定,紫云不慌不忙地下跪行礼。她熟稔地做着这一切,自然而卑微,然而她的心却与大靺太后同样高贵。 注意到无霜脸上没有擦净的残泪,楚易心一慌,低声询问:“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太开心了。”无霜微笑,温柔地回答,心里一瞬间有无穷无尽的幸福,不由伸出手,环抱住楚易的腰,低声道,“楚易,我觉得很幸福很幸运,老天让我遇见了你们。” 楚易微笑,眉宇间清辉流转,俊逸不凡。蓦地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敛去,口喃喃:“你们……” 她口的“你们”是谁? 他的心里忽然酸涩起来,不悦之色隐约可见,终究还是忍不住,阴沉着脸小心翼翼询问:“霜儿,你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无霜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反问:“你在说什么?” 楚易心暗急,仿佛有什么东西无法释怀,煎熬他的心。他蹲下身,平时夏无霜的眼睛,耐心地轻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一句话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仿佛意识到自己太过斤斤计较,他问得有些迟疑,然而心里总不是滋味,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害怕她说出“别人”的名字。 无霜忽然明白过来,莞尔笑道:“你和紫云呀,老天让我遇见你们,我很幸福。” 燕楚易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竟一直悬吊在半空,听了她的回答才放松下来。 无霜看见他一瞬间的神情变化,心纳闷,脱口问道:“你看起来很紧张,是朝发生什么事了么?” 楚易闻言,眼神闪烁,含糊其辞:“我哪里紧张了?不是很正常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抬头问一旁的紫云,“紫云你说,我有紧张么?” 紫云强忍着笑意,认真回答:“回太皇的话,紫云没有瞧见太皇哪里紧张。” 易微微点头,吩咐道:“去看看御膳房的晚膳要拖到什么时候,越来越会偷懒了。” 云微微一福,走出房间。 “还没到时候呢,你饿了么?”无霜神情更加迷惑。 楚易微微一愣,认真重复了一句:“没到时间?”顿了顿又道,“确实有些饿了。” 无霜笑容温婉:“先吃些点心,御膳房应该快准备好了。” 易答应,不太情愿地拿起点心往嘴里送。 片刻,御膳房的晚膳果然送了过来,足足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 “今天还要去书房处理政事么?”吃完饭,无霜询问。 “不去了,今天陪你。”楚易笑容温柔。 “那你就讲讲民间的喜闻乐见。”无霜倚在他怀里小声刁难。 “民间?”楚易重复,脸上为难的神情一闪而过,轻轻抱住她,沉吟道,“好,那就讲璞罗教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无霜忽地仰起头抗议:“这也算喜闻乐见?” 楚易笑道:“是啊,是我见过的喜闻乐见。”言毕,低头吻她白皙的颈项,无霜笑着躲避。 静立在一旁的紫云见二人亲昵至此,微笑着悄悄出了房间。 第三十一章:恩怨 二天醒来,身旁的人已经不在,无霜抚摸身旁的空位瞥见紫云端了盘走进来。 “太后醒啦,太皇早朝去了,特地吩咐奴婢给您准备红枣莲汤。”紫云放下手的托盘,“奴婢伺候您起身。” 无霜微微一笑:“怎么不叫醒我,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紫云甜甜笑道:“奴婢不敢,太皇吩咐不能扰您睡觉,奴婢哪敢抗命?”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紫云又道,“太皇一早上说了,会让内阁拟旨,追谥淑妃娘娘为‘惠德皇贵妃’,让太后您安心。” 无霜浅笑,正搅着碗里的莲,忽听门外通报:“太皇赐皇太后乌黎木金钱绿萼梅一盆。” 无霜惊讶,抬头看向门口,太监手里果然抱着一盘盛开的粉紫色梅花,远远便闻到极其清雅的香味。 太监满脸奉承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梅花放在桌上。 无霜惊异:“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梅花?” 太监满面堆笑,恭顺答道:“回太后,这盘金钱绿萼是太皇特地从极北之地乌黎木运来的,据说此花日开夜凋,花开四季。” 无霜仔细审视桌上的梅花,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甜蜜。紫云亦是满面欢笑,喜悦道:“太皇对太后真用心。” 无霜面色微微一红,便听到门口清朗的嗓音:“喜欢么?” 屋内婢女太监连忙跪地请安。 “都起来吧。”燕楚易笑容和煦如风,在无霜身旁坐下,静静凝视她如玉的面容。 无霜笑开,随意道:“你在讨好我。” 燕楚易幽深的眸有浓浓的情意,轻轻握住她的手,极其认真道:“对于你,我永远不知道要怎么讨好。” 无霜莞尔一笑,顺势问道:“是不是我从前不受你这一套呀?” 燕楚易取过她手的碗,喂一颗红枣在她嘴里,宠溺道:“你从来不把我给的东西放在心上。所以我只能不停地挖空心思去想。” 无霜笑靥如花,纯真如少女。打趣道:“这叫欲擒故纵,这样你才会送更多的东西给我。” 燕楚易笑容更欢,眉宇间有万丈清辉蜿蜒流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着了你的道。”言毕朗声大笑起来。 “其实我什么也不要,有你和允曦就够了。” 楚易听到她的低语,缓缓收敛了笑容。温柔地,低沉道:“可是,我却想把天下都放在你面前。” 听到“天下”两个字,无霜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内心突突跳起来,似乎想极力逃避什么,慌忙转移话题:“怎么那么快就下朝了?” 楚易疑惑:“不是和往常一样么?” 无霜脸色微微一红,埋怨自己胡乱找地理由一戳即破。楚易丝毫没有在意,脸色沉静下来,缓缓道:“今日朝堂之上。我瞧八王爷的脸色不太正常,自上次了噬魂毒,他地身体便每况日下,早知道便把那个女医者留下,也能随时有个照应。”楚易微微叹息,眸闪过一丝忧虑。 无霜闻言心里也是一沉,低声问道:“便是那个叫怀瑾的女么?现在还能不能寻到她?” 楚易微微蹙眉:“怕是难了,她将玲珑托付给我。应该有极其艰险的事情等着她,要找她实在不易。”楚易叹息。 那样一个孤傲的女与当年的长璎到有几分相像,倘若真把她留在八王爷身边,也是一种残忍吧? 艳都果然是繁华的,不输帝都庭泽。 怀瑾目光游离在街道上,然而街上的景物却半点入不了她地眼。璞罗教的黑衣弟跟在她身后,因为自己没有武功。黑衣人并不将她看得很严。从茗都被他找到,一路将她押到艳都,黑衣人就是这样不松不紧地看守她。 然而她知道他并不是璞罗教普通的弟,必然是身怀绝技,否则那个人也不会派他来。对于自己,那个人从来不留半点余地! 从出皇宫的一刹那,她就知道再也逃不掉了,无论在江湖的哪个角落,他都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将她的性命捏在手里。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是放不过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那个人,一旦怀恨,便生生不息! 怀瑾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里仿佛有一把染血的利剑,割裂了她封存已久的记忆。 那个时候她只是个八岁地孩啊,可是却做了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她竟然那样做了。以致于她的一生都随之改变,笼罩着黑暗和无休止的怨恨。 怀瑾微微闭了一下眼,极力平静内心的波澜,瞥一眼身旁的黑衣男,第一次开口问道:“你在璞罗教职务不低吧?” 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讲话,黑衣男显然有些惊讶,回答道:“当护法之职。 怀瑾唇边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看来这一次,他是非取她性命不可了。 她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又何曾对她有过一丝仁慈? 在混进皇宫之前,她一直过着逃亡的生活。无数次被抓到又无数次地逃脱,当然都是在璞罗教弟没有来得及将她带到那个人身边之前,她才有机会逃脱。纵然她已经没有武功,然而她出神入化地毒术,世间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 在皇宫里过了年平静的生活,现在即使他只派一些平庸的弟来对付她,她也不想再挣扎了,终究还是要有一个了断的。 只要她活着,他的恨就永远不会平息。 跨入璞罗教分坛,仿佛进了地狱一般,折磨和死亡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果然不出片刻,去而复返的黑衣弟回来,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猝不及防出手点了她地昏穴,在知觉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意识到有人将什么东西灌进她的嘴里。 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石牢,被吊在牢房的刑架上。双臂被铁链牢牢的绑住,已经磨皮见骨,血沿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手腕刺骨的疼痛让怀瑾不得不站直身减轻手臂承受的重量。蓦地,她的唇角闪过一丝讥讽地笑意。 竟然这样看得起她,怕她逃出生天了不成? 石屋入口突然传出低微模糊地脚步声,不急不缓,落地极轻。 又是一个绝顶高手! 怀瑾循声望向入口。是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全身透露出阴冷冰寒的气息,仿若千年古尸般让人不寒而栗。他的脸上带着白玉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说不出神秘莫测。 青衣人缓缓走到她面前,幽寒阴冷的眸如同利剑一样射在她脸上,眼神复杂不知其意。 怀瑾心里微微一惊,直觉告诉她,这会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终于见面了。”青衣人蓦然出口。 怀瑾震惊不已,他的声音这么苍老,似乎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 “你是谁?”怀瑾惊问,原本对一切都无谓的心忽然有了害怕的感觉,让她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怀瑾……”青衣人抬手,触摸她破皮见骨的手腕,暗哑苍老的声音竟有一些掩饰不住的哀痛之意,“你说我是谁?” 怀瑾微微一怔,蓦地眉头蹙起,伤口因为青衣人的触碰让她痛地咬紧下唇。 “看来,你真的忘了。”青衣人的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厉,杀气隐约可见,“那个时候你才八岁啊。”言毕,缓缓抬手,摘去脸上的白玉面具。 怀瑾心惊。 那一张脸,整个上半张脸惨不忍睹,似乎被烈火灼烧过,怵目恐怕的疤痕如蛛网一样覆盖在他脸上,让她心里起了一层寒意。 “认出来了么?瑾儿……” 听到最后两个字,怀瑾脸色瞬间煞白,脱口惊呼:“邱匀天。” “终于想起来了。”邱匀天讥讽地笑出声来。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有着天神般英俊面容的大师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他的声音,他的声音…… 她恍惚记起了一些很遥远事情。他的声音是被她毁掉的,一定是她下的毒太过猛烈,以致于毁掉了他的声带。可是他的脸,他的脸怎么会成了这样? 看到她过于惊愕的表情,邱匀天眼嘲讽的意味更浓,冷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逃了二十年,这一次你还能逃得了么?你体内的弥心蛊会让你一刻也离不开这里。”他的眼里蓦然凝聚起冰冷的杀气,阴冷的笑意让他的脸看起来愈加可怖,“你欠我的也该慢慢偿还了。” 原来在她昏迷前一刻,给她灌下的是弥心蛊。 怀瑾冷笑起来,眼里的悲伤绝望清晰可见。离开皇宫的那一刹那,她的命就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如果我的性命可以化解你的仇恨,那么,我把命赔给你。”她看着他的眼睛,淡漠地说出这句话。 邱匀天蓦然大笑起来,眼的恨意源源不断流出:“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怀瑾?死亡对你来说可不是惩罚,那是恩赐。” 她看着他将白玉面具戴回脸上,冷厉怨恨的眼神剜过她的心。蓦地,他的眉头轻微悸动了一下,手指有些痉挛地微微颤抖。 “你就在这里好好享受你的下半生吧。”他猝然说了一句,匆忙转身,脚步轻移,人已闪至入口,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他刚才的反应……应该是受过很重的内伤吧? 第三十二章:恩怨2 瑾看着石室的出口,一丝光线透进来,无数细小的尘舞。记忆仿佛是一幕幕轻纱,被一重一重绾起,慢慢地清晰。 华榷宫,大片大片的孔雀草繁茂地生长,黄橙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散发着华丽的色彩,每一片花瓣上似乎都附着暗紫色的眼睛,妖冶诡异。 八岁的怀瑾从花丛走出来,朝湖边望去。她的父亲——璞罗教至高无上的教主,正在那里等她。 她只有八岁,然而她的武功,医术,毒术远在璞罗教任何一位教姑之上。 “谨儿。”父亲宠溺地喊她的名字,眼的目光慈爱祥和。 她如同蝴蝶一般轻快地跑到父亲身边,挽住他的手,撒娇:“爹爹,谨儿正和大师兄玩小法术呢,你把谨儿叫过来有什么事呀?” 老教主看着天真的女儿,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一瞬间变得犀利,沉声道:“谨儿,不要老缠着你大师兄,你大师兄……” 老教主忽然叹息,没有再说下去。那个大弟,有极高的天赋,是个武学奇才,然而他时而复杂阴郁的眼神却毫无掩饰地将他的野心表露无疑。他心里是阴暗的吧?璞罗教若真的交给他,恐怕就真要成为武林人口名副其实的邪教了。 几百年前,璞罗教本是大靺国教,在争夺皇权的斗争失败,以致于无法在朝廷立足,才退至灞河没入江湖。 几百年过来了。璞罗教与朝廷一直平和相处,未起纷争。虽然在朝廷口。璞罗教被称之为邪教,却并非邪恶之教,所以才吸引了众多教徒。 老教主神情微微一变,想起了那个阴郁淡漠的大弟。他地野心远远不止于璞罗教吧?若将璞罗教交给他,恐怕几百年来的平衡将会被打破,璞罗教和朝廷势必纷争再起,终会无法并存。 这个教主地位他得来不易。当年自己……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才坐上今天的位,并不希望它在自己弟手上毁掉。 老教主微微叹息,眼神情复杂,询问女儿:“谨儿,若爹爹将璞罗教交给你二师兄良覃如何?” 怀瑾抬头,眼神疑惑地看着父亲。低声问道:“可是教主之位一向是传给大弟的呀,而且大师兄的武功比二师兄高多了,二师兄就会偷懒,和谨儿比武功还老输。” 老教主眉头锁得更深,看一眼女儿,无奈和哀伤一闪而逝,淡淡道:“好了,谨儿,你回屋去吧,爹爹会在祭典盛会之前做出决定。” 怀瑾看一眼父亲。眸有一丝迷惑和不解。然而还是依言往回走。经过靖坛前的空地,大师兄竟然还在那里等她。不由开心地笑起来:“大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十七八的少年眼闪过一丝阴暗莫测地光芒,瞥一眼蓝衫小女孩。唇边露出一抹温谦的笑意:“自然是在等你,谨儿,教主定然有急事唤你去吧?” 怀瑾思索了片刻,缓缓道:“爹爹好像在考虑把教主之位传给二师兄。”顿了一顿,小女孩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天真无邪,“可是,二师兄还没有你厉害呢,怀瑾还是希望爹爹让你当教主。” 少年的笑容隐秘莫测,缓缓向小女孩伸出手去,修长的指尖陡然起了一阵清风,一缕青烟飘飘渺渺升起,渐渐明晰的手掌上竟有一个美丽婀娜地女在掌上起舞。 瑾喜悦的惊呼,紧紧盯着少年的掌心,“师兄,这是什么术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少年看着小女孩的笑颜,阴暗的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温和道:“《西番秘术》上记载的一样小术法。” 怀瑾脸上的笑颜忽然黯淡下来,低声道:“爹爹说那本书上的术法太阴邪了,师兄你怎么看那样地书啊?” 少年缓缓将手掌凑近小女孩面前,眸地光芒深邃莫测,唇边的冷笑稍纵即逝:“碰巧看到了这本书,就学了这一样小术法,你瞧,不是很好看么?” 怀瑾盯着少年地手掌,终究抵不住好奇心,脸上地笑容花一般绽开:“真好看,师兄,你教教我吧,我也要学。” 看着小女孩雀跃的笑容,少年阴郁地眸神情复杂,有一丝怜悯和悲伤一闪而过,淡淡回答:“好。” 学会了师兄的小术法,怀瑾雀跃不已:“我要去给爹爹看,爹爹也会喜欢的。” 少年含笑看着她,手指抚过她额前的长发,淡漠地脸上有异样的神采:“教主的身体不如从前,瑾儿应该多陪陪他,人老了总是很容易寂寞。” 怀瑾笑起来:“等这一次祭会结束,新的教主上任,爹爹就不用那么幸苦了,瑾儿就天天陪着爹爹,逗他开心。师兄,你说好不好?” 少年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嘲 的笑意,眸的残忍隐约可见,淡淡道:“好。” 她真的是亟不可待跑到父亲的房间,把刚学会的术法展现给父亲看,想博他一笑。 当她的掌心幻化出妙龄少女的时候,她忽然发现父亲的脸色急剧变化,眸腾腾的杀气让她全身不由一震。 “谁教你的?”父亲厉吼出声,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狠厉,眸光犀利如剑。 在她惊愕的瞬间,蓦然发现掌心的妙颜女手蓦地出现一把银色光剑,刺目的光芒惑了她的眼。在她眯眼的刹那,宝妆妙颜的女忽然脱离她的控制,手持光剑急速的掠向老教主的颈部。针一样细小的光剑却发出极其凌厉骇人的剑气,银色的剑光在空划出优美的弧度刺向老教主。 “啊……”她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就在那一刹那。一股更为强劲犀利地指风迎面袭来,她本能的抬手阻挡。身体在转眼之间被远远地震开。一张口鲜血大口吐出。 “爹爹。”她顾不得自己地伤势,慌忙看向老教主。 老教主毫发无损地坐在那里,眸冷光毕现,定定看着落在墙角的怀瑾。 怀瑾微弱地笑起来,看来那一掌是爹爹仓促之下发出的,虽然伤到了自己,但是爹爹躲过了那一剑。自己受点伤也无所谓。 “对不起,爹爹,瑾儿的术法没有练到家,差点……差点……”感觉道内脏碎裂一般的疼痛,怀瑾再也说不下去,一张嘴又是一口鲜血。 “是谁教你的?”老教主鹰隼一般的眼神。让怀瑾觉得既陌生又恐惧。 她全身一颤,望着父亲冰冷淡漠地表情,想要回答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散,最终无知无觉。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房间,全身仿佛松架了一样不受控制。她下意识地催动体内的真气,然而四肢百骸毫无感觉。她急得差点哭出声来。 爹爹那一掌竟然废掉了她一身的武功?她蓦然忆起了当日的种种。 那个术法,那个术法……师兄教她术法…… 她忽然全身一震,被脑地念头惊得浑身冰冷。 师兄想借她之手杀了爹爹?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因为爹爹想把教主之位传给二师兄,所以。所以他要夺取教主之位! 她的心猛然一沉。大师兄竟然是这样阴险歹毒之人! “瑾儿。”门吱呀一声打开,老教主进门。脸上有些许倦意。眸光又恢复了一贯地仁慈,“醒了么?” “爹爹。”怀瑾记起那日父亲严厉阴暗的目光。心里陡然有些怯意。 老教主走到床边,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脸上是浓浓的悲伤的神色:“瑾儿,好些了没有,爹爹那一掌,那一掌……差点要了你的命。” 她蓦地发现父亲温和的眼神里漫起一层雾气,悲伤而自责。 “爹爹,是瑾儿不好,瑾儿差一点害了您。”眼泪从眼眶溢出来,她的心如同被割裂了一般,渗出血来。脑蓦然出现那一张少年的脸,她一向敬爱地大师兄,竟然……竟然如此对她! “告诉爹爹,那个术法是谁教你地?”老教主言辞温和,怜爱地看着女儿。 怀瑾眼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恨意,心头苦涩难当,口却道:“是瑾儿自己学来地,瑾儿无意看了《黑香秘术》便学了这个小小地法术,想让爹爹开心。” 纵然她恨大师兄,却依旧不希望他死,如果将此事告诉了爹爹,那么大师兄必然难逃一死。 “撒谎。”老教主眼神忽然变得犀利冰冷,如利剑一样射在怀瑾脸上,怀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父亲看着她,目光忽然又变得柔和,“那样诡异的术法,若不是爹爹从前……”老教主忽然住口,神情变了变,“爹爹恐怕也活到现在了。” “爹爹,真地是女儿自己学来的。” 老教主哀叹一声,低声道:“你不愿说就罢了,爹爹心有数。你慢慢把身体养好,虽然武功全废了,以后也不能再练。但是你的医术和毒术天下已无几人能敌,用来防身,武林也没有多少人能够伤到你,我总算对你……有个交代了。” 怀瑾微微一愣。父亲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出了房间。 看着父亲离开,心蓦然难过起来,以后,以后再也不能习武了。 大师兄,一切都拜他所赐!然而她却狠不下心来要他死。 第二天午夜,睡梦朦朦胧胧听到纷乱地嘈杂声。她惊得坐起来,门吱呀一声被撞开,璞罗教弟慌乱地进来:“小姐,教主,教主兵解了。” 她手脚瞬间如冰,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可能……爹爹在哪里?” “在大师兄房里。” 她几乎要惊呼出声。 大师兄,大师兄……是他杀了爹爹。 顾不得穿鞋,怀瑾赤着脚冲出门,奔向那个人的住处。 屋外已经层层叠叠跪满了人。她穿过众多地弟终于靠近了那间屋,推开门的瞬间。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地看一眼指甲缝里几乎看不见地粉末。 屋里只有他一人,怀瑾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的父亲,七窍流血,死状惨不忍睹。 “你杀了爹爹?”她的声音颤抖地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然而她看到面前的人毫不掩饰地点头,冷俊的唇边有一丝快慰冰冷的笑意。 她全身因为怨恨止不住地颤抖,手指握紧。再松开,无色无味的细微粉末飘入空气,无知无觉。 那么,你就去陪葬吧! 她微微闭上眼,在心诅咒。 “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少年看着小女孩充满地恨意的面容,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阴暗的眸闪过一丝怜惜,淡漠地开口,“你父亲五年前就死了,躺在你面前的是你父亲的大护法,五年前他用黑香秘术杀了你父亲,自己登上了教主之位。所以那一日,你在他面前再一次使出这样的法术,他才能够逃过一劫。他……也深谙其道。” 怀瑾蓦然睁开眼,地上躺着地明明是父亲:“你胡说,大护法五年前就死了。你杀了我爹爹。是你杀了我爹爹。” 少年蓦地冷笑起来,讥讽道:“瑾儿。五年前死去的才是你爹。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啊,三岁的小娃儿能懂什么。”少年忽然弯腰。伸手撕去老教主的面皮,“看一看,你还记得这位大护法么?” 怀瑾忍不住惊呼。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已逾不惑,灰暗病态的脸色看得出来他的病经年累月无法治愈。 “看清楚了么?”少年冷笑,神情淡漠地仿佛天际地浮云,“要不是他命不久矣,也不会急着让位,如此我还能让他多活个几天。他这样的人还算有几分善心,瑾儿,你说是不是?他对你倒还真有几分慈父的样。”少年目光落到怀瑾脸上,唇边的笑意若有似无。 “当年他杀你父亲地时候,我可是有幸将一切尽收眼里了。”少年眸闪过一丝嗜血地残忍,“所以今日,我才效仿地如此天衣无缝。说到这儿,我倒是记起来了,你父亲临死前还惦记着你呢,我想他一辈没求过人吧,最后竟躺在自己的大护法面前求他照顾自己地女儿,呵呵……瑾儿,你真是好福气呢!怎么说,我也算是为你报了杀父之仇了。” 怀瑾听着这一切,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她心上,疼得她无法呼吸。她忽然用力地握紧双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面地粉末早已经飘散的无影无踪。 她抬头看向面前地少年,眼里的悲伤和绝望源源不断涌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对不起……”她喃喃低语,瞥见少年眼陌生冰冷的神情,心里陡然起了一阵寒意。他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会把自己也杀了。 “你不要恨瑾儿。”蓦地,她慌乱地说出这句话,慌不择路地往屋外奔出去。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五脏腑忽然涌起剧痛,如洪水一般吞噬他的神经。 她对他施了毒! 望着她渐远的背影,他的眉头蹙起,想要唤她回来。 “瑾儿……”只要她回来,解了他的毒,他就会原谅她。可是她就那样狠心决绝地走了,那样猛烈的剧毒,竟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蓦地对那个背影伸出手,缓缓地,死死地握紧,仿佛要将她捏碎在手里。 几年前,他的力量就足以让他夺取教主之位。然而他却等到了现在——退无可退的时候,才做了这一切。他只是想尽最大的努力不去伤害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让她尽可能多的去享有父爱。然而,她,那个他极力去维护的女孩,竟然剥夺了他到手的一切! 那一刻,无穷无尽的恨意从他心底泛滥。疼痛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心底一个强烈的念头一遍一遍呐喊:如果可以活下来,如果可以,他一定要她百倍偿还! 天际的云浮浮沉沉飘着,黄橙色的孔雀草在风眨着诡异的眼睛。记忆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阴在他面前绾起了面纱。邱匀天望着渐落的夕阳,白玉面具后阴郁的眼神有复杂的神色。 二十年了,她都已经长那么大了。在他的记忆里,还一直保留着那个八岁小女孩的模样,乍一看见她,他几乎没有认出来。 第三十三章:艳都之行 暗的石牢,有天光从入口隐隐透进来。怀瑾昏昏沉去,然而身体的重量压在磨皮见骨的手臂上,疼痛难耐,她不得不强打精神住身体。腹部的不适慢慢涌向大脑,自上次解了八王爷的噬魂毒,身体就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灵魂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躯体,说不出的难耐。 她没有武功,那些毒素无法逼出分毫,便全部积存在自己体内。虽然她对毒物有异于常人的抵抗力,但是那样猛烈的药性,伤害是不能避免的。 她微微苦笑,在死之前还能救一条人命也算积善了。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邱匀天似乎并不想自己死得太容易。 她的目光落到满是血污的手臂上,想起白玉面具后面那一张触目惊心的脸,心里起了一阵寒意,重重的疑虑也随之而来。 在她离开之后到底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的脸,他的脸怎会变成那样——像被烈火灼烧过! 轰隆一声巨响惊回她的思绪,她看向入口,大量的光线涌入,白花花的芒光里缓缓步出一个人影。突然的强光让她无法看清来人的面貌,她微微眯起眼睛,等那人走近。 那是一个一身白袍的年轻男,有温润的目光与平和的面容。 “你是谁?”怀瑾凝视他沉静的双眸,低声问道。 “轻云。”男淡淡回答。 怀瑾唇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璞罗教轻云坛主?” 轻云微微点头,温润的目光始终聚在怀瑾脸上,蓦地,他微笑起来:“你也算是璞罗教半个主人。”他顿了顿,看向怀瑾滴着血的手臂,“今日的僵局实在是匪夷所思,教主如此款待老教主的女儿想必有他的理由。” 怀瑾有些自嘲地冷笑,笑容疏远。 轻云瞥见她淡漠的眼神和清冷的笑意,忽然心里一震。这样地表情和姿态。竟和长璎教姑一模一样。他的唇边蓦地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一瞬间明了了一切。 “教主其实并不想杀你。”轻云淡淡道。 “我知道。”怀瑾苦笑,“死对我来说太仁慈了。” 轻云不语,温润的眸闪过一丝迷离莫测的光芒。忽然他伸出手掌覆在怀瑾受伤的手腕。 怀瑾疼得微微蹙眉,看向手臂,伤口上均匀地覆上了一层白色地药粉。外涌的鲜血迅速凝固。 “谢谢。”怀瑾看向轻云,语气淡漠疏离。 轻云微笑:“举手之劳。”顿了一顿,缓缓道,“其实,你还是有机会的。” 怀瑾警觉地抬起头:“什么机会?” “离开的机会。”轻云语气淡然,“你难道没有想过?” 怀瑾微微一笑,目光凝聚起来,面前的男让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去思考。 又是一个心机不浅的人! “想过。”她诚实地回答。“可是我厌倦了捕捉那些渺茫的机会,我已经逃亡了二十年,再也走不动了。” 轻云眼神变了变。看着她无所求的面容,忽然有一丝无法把握地宿命感掠过他的心底。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应该死。 如果她自己都不想争取,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这个世界总还有一些她放不下地东西吧? “生命握在自己手里,可是,自己未必知道它有多重要,最珍爱它的也未必是自己。”轻云负手而立,漠然说着这一句话,用云淡风清的语气。 怀瑾微微一震。心里骤然疼痛起来。那么多年,为了逃避追杀,她蹉了自己最美丽的年华。在疲于奔命的日里,她的人生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一个寻常女,应该过怎样的生活,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的面前忽然浮现出那个有着傲视清华的男,怀瑾微微笑起来。说起来。那是她拥有过地最寻常也最珍贵的记忆了。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遇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淡淡的思念,淡淡的喜悦。在二十年的逃亡生涯里,原来,除了恐惧和害怕,她也是有喜悦的时候地。 她记得刚刚混进宫里的几天,还不懂宫里的规矩,随着一群刚进宫的女闯入天颐苑。那样一群粉黛佳人,毫无顾忌的嬉戏追逐。对宫里的一切充满美丽的幻想,仿佛所有的人都能受尽帝王宠爱一样。而她,唯一的感觉就是庆幸,庆幸终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终于不用再心惊胆战地东躲西藏。 她站在一旁看着那一群笑靥如花地女,忽然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扭过头目光掠过湖面看向对岸,蓦地心跳就漏掉了一拍。 阳光下,一身墨色锦衣的男长身而立,似乎天地间的光芒都是从他身上发出的,清辉傲世,贵气天成。 与自己一样,锦衣玉带的公正隔岸远眺,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嬉闹的后宫粉黛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树荫下孤零零的自己。看着那样一群粉黛佳人在花海追逐嬉戏,他俊逸的面容上竟涌现出丝丝缕缕的伤感和忧愁。 她心里也跟着疼起来,恨不得越过那一道狭长的湖面,站在他的面前,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她急急走出树荫,然而对面的男已经转身,缓缓地离去。阳光映着他俊逸不凡的身姿,跟随他的脚步移动。 她的心里忽然一阵失落,那 次,她体会到除了恐惧之外的另一种感觉——猝然的望,和决绝的失落。于是她将他的身影留在心里,伴随她年的孤寂岁月。 她的笑容温柔而惨淡,蓦地,轻轻地摇头。错了,错了,轻云完全说错了。 生命握在自己手里,可是,自己未必知道它有多重要,最珍爱它的也未必是自己。 如果真的可以那样,会是怎样一种幸福?如果,有一个人比自己更珍爱自己的生命。那是怎样一种幸福啊! 然而,她刚好相反。她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也没有人会珍爱她的性命。她为此付出了二十年的岁月,只为了能够活着,世上还会有人能够为她比自己付出更多么? 没有了,没有了。她苦笑着摇头。绝望的气息从眼里透出来,一点点蔓延。 看到她哀伤绝望的神情,轻云目光微微一变,淡淡道:“很多事情,自己终其一生,也是无法看清地。”他转身,缓缓朝入口走去,身形消失的刹那。低声道了一句:“珍重。” 入口的强光消失,只余下一丝微弱的光线。怀瑾垂目,宫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开始在脑反复回放。 年里。还有另一个人让她挂怀,那个天真灿烂的丫头毫不设防地粘在她身边,是她唯一地亲人。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在乎她的死活,也只有玲珑了。 那个丫头,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了?她这个决定不知道有没有给那位公造成负担? 这是她唯一可以想着念着的事情。 一路上,玲珑雀跃不已,一想到不久就能亲眼看看被誉为“美人之都”的艳都,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都说艳都多女,个个貌美如花。真是这样的话,太皇会不会对哪个女心动呢? 玲珑胡思乱想着,心里涌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如果太皇爱上别地女,那无霜太后怎么办?如果他不再执着太后,那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一个接一个的设想从脑飞快地掠过。玲珑将探出窗外的脑袋收回,看到燕楚易正关切地看着夏无霜,仿佛天地间就剩了面前地女。玲珑脸上闪过一丝苦涩,心里头所有的想法一瞬间被击破。 太皇怎么会爱上别的女人呢!在他眼里。天下的女人也及不上无霜太后。 本来玲珑是独乘一辆马车的,然而一个人实在百无聊赖,刚出了帝都,就叫嚷着停车。 燕楚易见马车停下来,刚掀开窗帘准备询问状况,玲珑的脸就凑了进来,恳求道:“太皇,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一个人太闷了。” 燕楚易忍不住笑起来:“换辆车就不闷了么?太后身体不好,可不能陪你折腾。” 玲珑尴尬地笑了笑:“我不讲话就是了。车那么大,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呀。” 无霜也忍不住笑起来:“好了好了,快上来吧,可不能耽误了路程。” 燕楚易脸上是淡然的笑意,伸手去扶玲珑。 玲珑开心地钻进马车,不出片刻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夏无霜一路被她的话吸引,竟也没有半点不适。 大概是真地累了,夏无霜有些疲倦地靠在后垫上。玲珑看见燕楚易旁若无人般关切的神情,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心里怎么说也还是在意的。 “太后,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玲珑凑过来询问,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声红着脸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夏无霜摇头笑道:“还多亏了你呢,不然这一路上可真要闷死了。” 玲珑闻言,展颜笑开,一下又来了精神,瞥一眼燕楚易道:“太皇还怕我吵你呢,他不知道我这是在给你解闷呐。” 燕楚易笑而不语。玲珑的气焰更加嚣张,挨到夏无霜身边问道:“太后,为什么太皇对你那么温柔,对我就那么凶呢?” 夏无霜面色微微一红,有些哭笑不得,瞥一眼燕楚易,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犹自闭目养神,意态闲。 “太皇哪里对你凶了,他心里还是很疼爱你的。”夏无霜捂住玲珑的手,轻声安慰,“不然太皇也不会事事顺着你呀,你说对不对?” 玲珑闻言不发一语,仿佛陷入沉思。 太皇有事事顺着她么?真的有么? 忽然,烦躁一般,玲珑摇摇头,甩去脑地思虑,低声问道:“什么时候能到艳都?我都等不及了,好想看看那里的美人,是不是每一个都和太后一样美呢?” “又乱说话。”夏无霜嗔怪,“我都老了,哪里还美得起来,别让人笑话了。” 玲珑一下来了意见,似乎有严重的不满,高声辩解:“虽然少有人能亲眼目睹太后的风采,可是天下谁不知道大靺太后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您要是不能算的上美,那世间就没有美人了。”玲珑嘟起嘴,忽然委屈起来,小声咕哝,“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太皇那么喜欢你,要是,要是……”她的声音忽然低落下去,后面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要是她也能生的那样好看,或许太皇就会爱上自己了 第三十四章:艳都之行2 好像以前的淑妃就是艳都人吧?”无霜开口问道。 此言一出,燕楚易心里不由一跳,侧过脸来看她。无霜已经将过去的一切忘记,能够坦然地提起,然而对于楚易依然是一块心病。 玲珑却浑然不觉,抢着回答:“是啊,她就是艳都人,我和姐姐还有她当年一起进宫的。” 无霜脸上一片茫然,惋惜道:“可惜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她定然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吧。” “是很美。”玲珑回答,“但是没有姐姐漂亮。” 无霜笑容温婉:“虽然我只见过怀瑾一面,那个时候你们还在宫里,她叫湘君,确是个很出色的女。”无霜顿了一顿,笑道,“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怀瑾就是湘君呢,想不到她看起来柔弱,医术竟那样高明。” “是啊,怀瑾姐姐可厉害了,我们在玉景园的时候有什么毛病都是让她瞧,太医院的御医都没她厉害呢。”玲珑神情骄傲。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燕楚易忽然沉声问道。 玲珑神情失落:“不知道,她把我丢下就走了,在茗都的时候她没有告诉太皇么?” 燕楚易沉思,连玲珑都不知道她的去向,要找她还真是无从下手了。 “肚好饿,饿死了,我想吃饭。”玲珑沉闷了片刻,忽然嚷起来,侧身询问燕楚易,“太皇,什么时候能到艳都呀?” 燕楚易无奈地看着她,笑道:“到艳都还有几天的路程呢,一会儿进了伊伶那村寨就下车歇息,案上的糕点先将就着吃一点。” 玲珑闻言陡然一震,脱口惊呼:“伊伶那村寨!”湘君不就是死于这里的瘴气么? “怎么了,玲珑?”看到玲珑剧烈的反应,无霜一脸关切。 玲珑脸上露出畏惧之色。哀求燕楚易:“太皇,能不能不去伊伶那村寨,我一点儿也不饿了。” 燕楚易神色淡然:“此地偏远,除伊伶那村寨外没有别的落脚之处,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夜。” 玲珑顿时起了一阵恶寒,战战兢兢道:“这里的瘴气会要人命的。太皇,我们连夜赶路吧?” 燕楚易微笑:“那样不是更危险,这里的人既然能够生存必然有躲避瘴气地方法,找一个老寨民带路比我们自己走要好得多。” 玲珑闻言也觉得有道理,然而心里还是害怕得紧,不由握住无霜的手,人也安静下来。 楚易瞥见玲珑的神色,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沧海蛟龙珠带在身上么?” 玲珑微微一愣。胡乱地点头,神情紧张。 下车后,燕楚易揽着无霜。护在她身边,完全不去顾念玲珑。玲珑走在他们后面,神情委屈之极。太皇竟然一点不担心她的死活。 片刻,随行侍卫找来了当地村民领他们进村,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到夜幕笼罩下隐隐约约的村民木屋。房屋前成群地寨民围着篝火,纵情欢笑,载歌载舞。 “有客人来了。”眼尖的年轻小伙高声叫道,引来众人注意。 热情的寨民纷纷起来相迎,笑容淳朴。领路的年人指着燕楚易一行人介绍:“他们是去艳都的商队。经过我们村寨,要在这里过一夜。”又指着面前几位七旬老人向燕楚易道,“这几位是我们寨里的长老。” 燕楚易拱手见礼:“有劳几位长老了。” 几位寨老笑容满面,岁月的沟壑深浅不一,越发显得祥和慈爱,其一位道:“客人千万别拘束,村民们都好客,偏就很少有人来我们伊伶那村寨。总算是盼来你们了。”众人都哄笑起来。 “神女!”人群忽然有人高叫,“阿爹,你瞧那一位是不是神女?” 众人沿着小伙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都落在夏无霜身上,不由都发出低呼,片刻便七嘴八舌高声道:“是,是神女啊。” 长老们也都看着燕楚易身后地夏无霜,脸色都是说不出的震惊。 夏无霜有些惊慌,不由往楚易身边靠了靠。 燕楚易神情自若,唇边是惯常闲适的笑容。将无霜揽到身旁介绍:“这位是我妻无霜,不知各位口地神女是何人?” 此时长老身后又有人高声道:“简直和石像一模一样啊。”立刻引起了很多人赞同。 几位长老缓过神来,摆手制止众人议论,其最为年长的一位对燕楚易抱歉道:“族人失礼之处客人莫怪,不过这位夫人确实像极了寨神庙供奉的神女。”寨老微微顿了顿,极其尊崇地看着夏无霜,忍不住又叹息,“真是很像啊。” 燕楚易微笑,眉宇间贵气逼人,随意道:“那真是很巧。” 寨老回过头去,看向众人,高声道:“神女应在天华宫之上,怎会屈身凡尘,大家莫要再议论吓到客人。” 寨民闻言都认同寨老的话语,纷纷住口。 篝火上的鱼已经烤得焦黄,散发出阵阵香味。寨民又热情地招呼起来:“你们也坐下来呀,人多了更热闹。” 燕楚易向随从点头,示意他们不要拘束,自己则拉着无霜坐进人群。玲珑坐在无霜身旁,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一时倒忘记了害怕。 楚易笑容闲适,自如地应承寨民的问话和敬酒,片刻,寨民便和他熟络起来,自然随意地称呼他的名字,完全不知道名字的背后所掌控地到底是怎样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篝火场地很是宽宏,寨民毫无拘束地热情谈笑,载歌载舞,约莫有一两百人的样。楚易笑着对敬酒的小伙 :“真是很热闹,这样的聚会很少有吧?” 小伙闻言,咧嘴笑起来:“当然热闹了,寨里家家户户都聚在这里,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很热闹。” 燕楚易微微一怔,原来这个寨里就那么多人,人越少也就越爱热闹,村民们也都热情好客。 “楚易,拿着。”小伙将斜支着的竹筒从火上拿开。用小刀剖成几份,递一份给燕楚易,目光落到夏无霜身上时眼神一瞬间变得尊崇,迟疑着递到她面前:“夫人,给您这个。” 夏无霜接过食物,粲然一笑。篝火照耀下的脸闪着迷离虚幻的光晕。小伙微微一怔,慌忙移开目光,将手地竹筒递一份给玲珑。 小伙坐回楚易身旁,神情又恢复了自然淳朴,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燕楚易笑答:“第一次吃,味道不错。”言毕,回头温柔地看向夏无霜,问道。“吃得习惯么?” 无霜微微一笑,点头:“真好吃,比宫……家里的好吃多了。” 楚易笑着侧过头。碰巧看到小伙目光尊崇地看着无霜,不由疑惑道:“不知寨神女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和我妻那么像?” 提到神女,小伙地脸色更加虔诚敬畏,小声向客人解释:“神女我们伊伶那村寨的守护之神,全寨的人每天都会去神庙膜拜祷告。大约三年前,寨忽然发生一场天灾,所有的收成都毁了,寨里几百人眼见都要活活饿死,忽然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姑娘经过村寨。还带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她把身边带地所有食物都分给了寨民,还拿出很多的金银珠宝给我们出去换粮食。整整一个冬天,伊伶那村寨地所有人都靠着那个姑娘的帮助生活下来。寨民们都说她是救世的天主,不然怎么会带着那么多的珠宝来帮助我们?我们都把她当神女,她最后离去的时候,全寨的人都跪地膜拜,姑娘无奈之下拿出一幅画,说是画地人救了我们整个村寨。”小伙微微一顿。目光敬畏地看像夏无霜,迟疑道,“画的人就和……这位夫人长得一模一样。长老都说那位姑娘是画的神女派来救赎我们地,寨民们把神女塑像供奉在神庙,感谢神女对伊伶那村寨的庇佑。” 听完整个故事,楚易回头看一眼无霜,只觉得蹊跷无比。无霜心里莫名地起了一阵波澜,仿佛所有的事情真的和自己有关,本能地脱口问道:“那位姑娘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小伙见无霜开口问话,不由有些紧张。恭敬道:“我们都叫她阿沐,她和寨里的米娅丫头住一块儿,蜜娅的丈夫去世了,家里就她和刚出生的孩,长老便安排阿沐和米娅住在一起。”小伙边说边指着人群一个年轻的女,“喏,那个就是米娅。” 楚易和无霜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对面人群一个长相清秀地年轻女正微笑着看族人的舞蹈。 年轻小伙又指向米娅身旁端坐着的小娃儿:“那个是米娅的儿,是遗腹,小鬼聪明的很,全寨的人都喜爱他,刚满三岁,阿沐来的时候他刚出生,算起来和阿沐的孩差不多大。”小伙笑容爽朗,忽地朝小娃儿招手大声道,“誉儿,过来,见见我们伊伶那村寨地客人。” 小娃儿听到喊声,侧脸跟米娅说了几句,便摇摇晃晃朝小伙走来。米娅也抬头朝楚易和无霜友好地微笑。 年轻小伙牵着小娃儿的手说道:“这是我们伊伶那村寨的客人,快问个好。” 小娃儿表情极其认真,圆润如玉的眼闪着慧黠的光芒,朝着燕楚易和夏无霜稚嫩道:“你们好,欢迎你们来伊伶那村寨。” 无霜忍不住微笑起来,喜爱地看着小娃儿,对燕楚易道:“和我们的允曦差不多大呢。” 楚易因无霜的喜爱对他也生出亲近的感觉,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眸是俊雅的笑意。 小娃儿脸上是聪慧稚嫩地笑容,看着夏无霜道:“夫人真好看,就像我们伊伶那村寨的神女,要不夫人就留在我们村寨吧,人们都会爱戴您的。” 夏无霜听小娃儿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唇边的笑意更浓,不由轻轻拉住他的手温言道:“夫人不能留在这里,夫人也要照顾自己孩呀,就像你的娘亲要在这里照顾你一样。”言毕,微微看一眼楚易,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淡漠地看着远处跳舞的人群,神情严肃而疏远,脸上隐约有不悦的神色。 夏无霜微微一笑,抚摸小娃儿的脑袋:“好了,快去娘亲那里,她会担心的。”小娃儿闻言,礼貌地道了一声“再见”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第三十五章:伊伶那村寨 楚易这才收回目光,随意问道:“你怎么不考虑留在 瞥见他酸酸的表情,夏无霜心里觉得好笑,认真回答:“嗯,我正在考虑” 燕楚易闻言霍然抬眼盯着她:“你是说真的?” 夏无霜忍住笑意,反问:“你要和我一起留下来么?” 燕楚易微微一怔,片刻释然道:“好,只要你喜欢,我便陪你永远住在这里,但是要等我替允曦把江山稳定下来,他是我们的儿,我不能不管。” 无霜忍不住笑出声:“你还当真了,我和你说笑呢,这里固然好,却并不是我们能呆的地方。”无霜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抬头看向远处的篝火,玲珑早已经和寨民打成一片,正和他们围着火堆跳舞。 楚易揽过她的双肩,与她一起看着热情舞蹈的村民,五彩炫目的爆绣突然在夜空绽放,美丽的光芒仿若流星划过夜幕。 无霜倚靠着楚易的肩膀,痴痴看着夜空,白皙的容颜在五彩光芒下越发绝美高华,她忽然侧脸看向身旁的男,莹润如水的眸里是浓浓的依恋,深深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用极低地声音说了一句:“……我爱你。”几乎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寨民们不知疲倦地高声谈笑,围着篝火舞蹈,不时有美丽的姑娘热情高歌,美妙的嗓宛如夜莺。 无霜靠在楚易身上,仿佛置身在与人间隔绝的仙境,有迷幻的气息让她想沉沉睡去。 楚易捉住她的手,忽然低声问道:“怎么那么凉?” 无霜头脑一震,仿佛有人又将她拖回人间,瞬间清明起来,微笑道:“夜里本来就冷。”言毕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燕楚易微笑,转身吩咐随行的婢女取来狐裘替她披上。 第二天在寨民的带领下,楚易等一行人安然穿过了整个伊伶那村寨到了溧江沿岸。滔滔江水仿佛从天际奔腾而下,烟波弥漫,浩瀚开阔。 燕楚易临风而立,墨色的锦衣在风飘摇。浩荡的江水,长身而立的王者,浩渺地烟波。仿佛是一幅激荡人心的画卷,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呈现在世人面前。 到艳都已是日之后,为了不引人注意,燕楚易等一干人住进了一家普通的酒楼,包下了后院一个单独的小别院。 “安分地待着这里,别四处跑,这里都到处都是璞罗教的耳目。”吃完饭,燕楚易淡淡吩咐蠢蠢欲动地玲珑。 玲珑兴奋的情绪一下跌落下来。委屈道:“那多没劲,好不容易来艳都一次,都不能好好看一眼。” 燕楚易瞥她一眼:“等这里事情摆平。你爱在这里多久就待多久,整个艳都城随你逛,但是现在,你乖乖地别踏出这个酒楼。”燕楚易神情严肃,有让人敬畏的威仪,无形之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玲珑闻言,心一下凉了半截。连酒楼都不能出?然而瞥见燕楚易不容违背的神情,只得暗暗压制满心的抱怨。 无霜见玲珑满脸委屈和隐忍不发的抗议,温柔地安慰:“玲珑。太皇也是为你好。等过了这阵,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好不好?” 玲珑脸上绽开一个极大的笑容,喜悦道:“太后说话算数?”见夏无霜微笑着点头,玲珑顿时雀跃,“听说艳都地胭脂水粉是人间极品,我要买很多很多带回宫里去,还有艳都的衣服都好美。艳都的女戴地头饰,贴花,都好漂亮,每一样我都要,到时候连公主都得羡慕我……”玲珑滔滔不绝,满脸喜悦。 燕楚易看着她不由微笑起来,真是个长不大的孩。 “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燕楚易唇边溢出清浅的笑意,带着些许无奈温和道,“这几天。你就好好想着,把想要东西都列出来,可别漏掉什么,等你想好了,我命艳都商行总舵一样一样备全,送往你的依云斋,可好?” 玲珑目光雪亮,仿佛有堆积成山的珠玉珍宝放在面前,喜道:“那我现在就去准备。”言毕,蝴蝶一般飞向自己的房间,还不忘高声吩咐随身丫鬟,“给我准备墨宝。” 夏无霜看着她轻灵如玉的背影,不由笑着摇头:“那时候,皇宫可热闹了。” 燕楚易凝视她白皙的面容,眸流露出宠溺的笑意,附和道:“是啊,说不定她还会在宫里开几个小铺,到时候你可不能不光顾啊,那丫头一 你不放。” 夏无霜忍不住笑出声,莹润如水地眸仿佛有精灵在跳动,白衣胜雪,风姿绝世。 燕楚易走到她身旁,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仿佛捧着无价之宝,耳语:“霜儿,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这一路上,你心里都不得安宁吧?要怎么样,才能够让你不为难?”他沉沉的叹息。 睥睨天下的帝王在这一刻完全找不到独断霹雳的影,取而代之是无措和忧虑,仿佛握在手的东西随时都会消散一样。 她依在他怀里,闭上双眸,心剧烈的挣扎。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能够让所有她在乎的人不受伤害。然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要你有事。” 燕楚易微微一愣,随即有喜极地神色从他眸汹涌而出,强烈的欣悦让坐拥天下的帝王有一瞬间手足无措。 “好,我答应你,不会有事。”最后,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大约有一两个时辰,无霜坐在房,玲珑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纸。 “我写好了,都在这里。”玲珑在房里四处寻觅,“太皇呢?” 无霜莞尔一笑,楚易的法也就能让她安静一两个时辰。 “太皇自然有重要的事要处理。”无霜笑答。 珑应了一声,在无霜身旁坐下,把单递给她,“太后,你替我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无霜接过一看,满满的写了好几张,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要把整个艳都都搬回你的依云斋啊?” 玲珑撇撇嘴:“我也想呀,就是装不下。” 夏无霜笑容有些疲倦,将单递还给玲珑:“我瞧是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这么多名堂,看着都累。” 玲珑神情得意:“艳都的好东西多地很呢,等过几天太皇的事情忙完了,我要好好出去玩。”玲珑说的手舞足蹈,瞥见夏无霜脸上的倦怠,低声问道,“太后,你是不是累了?” 夏无霜神情有些恍惚,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太后,你的手好冷!”摸到夏无霜的手,玲珑忍不住惊叫。 无霜面容有些苍白,眉心隐隐有萦绕的寒气,低声道:“没事,就是有点冷。” “可是天气还那么热……” “玲珑。”无霜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向来畏寒,多加件衣服就没事了,你别跟太皇讲,免得他分心,知道么?” 玲珑不情愿地点点头,嗫嚅道:“那我给你拿件衣服。” 霜微笑着点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 “太后,您是不是病了?”玲珑将狐裘披在她身上,忍不住问出口。 无霜神情变了变,低声道:“可能受了些风寒吧。” 玲珑疑惑地看着夏无霜,想起黑香神供特地来大靺给太后治病,心里有些担心,喃喃道:“要是怀瑾姐姐在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治好您的病。” 无霜神情黯淡下去,记起神供说得话语,心里忽然一沉。 难道身上的寒毒真的开始发作了?来得那么快啊! 无霜幽幽叹息。 其实心里隐约是清楚的,只是不敢承认,一味告诉自己只是畏寒而已。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害怕。 “太后,我很想念姐姐。”身旁的女忽然嗫嚅了一句。 无霜抬头看她,安慰:“等这件事过了就让太皇派人去找,到时你们就能相聚了。” 玲珑脸上有些失落,蓦地问道:“这一次行动,太皇会不会有危险?” 无霜闻言,心里震了一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不会有事。” “那个坛主轻云呢?他会不会死?”玲珑追问。 无霜心里忽然凌乱起来,微微蹙起眉头,喃喃道:“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顾念太多……” 玲珑忽地笑起来:“太后,你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太皇。” 无霜心里骤然一疼,想起那个清辉傲世的男,陡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和痛苦纠缠她的心,这里的一切她越来越不忍割舍。倘若有朝一日,她的生命真的走到了尽头,那又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第三十六章:****** 房里,燕楚易双眸微阖,听此次随行的侍卫总管东 “属下这几天观察,璞罗教弟似乎在暗寻人……” 燕楚易闻言陡然睁开眼:“他们在找人?打探出来在找谁么?” “还不清楚。”东低头回答。 燕楚易陷入沉思。 难道这么快就知道他们抵达艳都了?如果不是在寻找他,那么还有谁能让璞罗教如此劳师动众? 东垂手立在燕楚易身旁,眼闪过一丝犹豫,迟疑道,“主,帝都来消息,说王爷身体有漾。” 燕楚易闻言,面色沉静下来,低声叹息:“自上次了噬魂毒,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楚易眼里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记起那个叫怀瑾的女,其实应该把怀瑾留下的,让她呆在王府随时照应他,纵然对他是一种折磨也好过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燕楚易不由微微叹息。 那个怀瑾与长璎真的很像啊,不仅医术一绝,脾性也同样的孤傲冷淡。念及于此,燕楚易不由心里一震,难道怀瑾也是璞罗教的人?然而这样一个人,江湖上应该有人知晓才对,怎么会那么多年竟没有一点她的信息? 燕楚易神情变了变,抬头吩咐东:“再去暗查一个叫怀瑾的女,尽快找到。” 领命离去。 那日,轻云见过怀瑾之后便派人暗调查怀瑾的过去,如今派出去的人已有回复。轻云眼神平和,静静立于石室之外,等候教主召入。 “轻云。” 听到一声低沉沙哑却充满穿透力的召唤,轻云眼神微微一变,缓缓走进石室,弯腰恭敬地行礼:“教主。” 匀天微微点头,目光如炬。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膜,莫测高深,“调查的如何了?” 轻云平静地对上教主的视线,回道:“二十年,有十年四流落江湖各地,年隐避宫。结识了一个叫段玲珑的女,亲如姐妹。”轻云用短短几句话概括了怀瑾二十年的逃亡生活。 邱匀天眼神越发阴暗,深不见底,许久蓦然大笑起来,声震四壁,直击心底:“那个段玲珑倒是厉害啊,身边放着一条毒蛇而不被咬,真是让人好奇呢。”他忽然止住笑声。沉声吩咐,“把那个叫段玲珑地女找出来,我要看看她到底是何许人。” 轻云垂目。低声答道:“属下已经派人在寻找了。”声音一贯地平和。 邱匀天看向轻云,目光凝聚起来,意味深长道:“轻云,你办事我向来放心,想我所想,可从来不让我失望啊。” 轻云陡然一震,眼神雪亮,微微垂目,掩饰眼控制不住的异样变化。深深俯身道:“为教主效力是属下的职责。” “呵呵。”邱匀天发出低沉的笑声,“明白自己的职责是好事,我向来喜欢聪明的弟,你去吧。” 云缓缓退出石室,额上竟有细微地冷汗涔出。 没过两日,玲珑就按耐不住,吵着要吃艳都名菜烧鹅。 楚易抵不过她纠缠,放下手正研看的羊皮卷。无奈道:“想吃什么自己去知会厨,不用征询我。” 玲珑嘟起嘴,神情不悦道:“我不要吃这里的,我要去一品楼吃,谁都知道艳都一品楼的烧鹅是最好吃的。” 楚易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胡搅蛮缠的女,低声道:“那就派人去一品楼买一份过来,这样总可以吧?” “带回来就不好吃了,我要吃刚出锅的。”玲珑顿了一顿,拉住燕楚易的手臂恳求。“太皇,我们今天出去吃还不好?天天待这里多闷啊?会闷出毛病地。” 燕楚易不由微笑:“我瞧你就是想出去而已,亏你想出这个借口,说说想了几天了?” 玲珑尴尬地笑了笑,埋下头低声道:“是小二哥说的,他说到艳都不吃烧鹅是人生一大憾事,还说一品楼的烧鹅最有名。我就借题发挥了一下而已。” 燕楚易无奈,眸闪过一丝纵容地笑意,淡淡道:“那就快去准备,过了午饭时间可就吃不上烧鹅了。” “好,我去通知太后。”玲珑雀跃,不枉她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在太皇房间 泡。 楚易出了房间正好看到无霜和玲珑迎面走来,不由微微一愣,两人都是男装打扮,一个俏皮俊秀,一个清雅高华。 楚易目光落在无霜身上,唇边闪过一丝笑意。从来没有见过她男装打扮,想不到竟是如此光华流彩半点不输她女儿形态。平日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娇弱被男装遮掩,平添几分清爽明丽。 玲珑笑容满面,拉住无霜的手兴奋道:“太皇,你说太后这样装扮是不是把天下男儿都比下去了?太后要真是男儿,我铁定嫁给她。” 夏无霜脸色微微一红,嗔道:“玲珑,你又胡言乱语。” 玲珑吐吐舌头。燕楚易笑容闲适,目光眷恋的从无霜身上移开,淡淡道:“我们走吧。” 玲珑当先走在前面,宛如出笼的鸟儿,分外活跃。 热闹的大街上行人往来不绝,衣饰华美,一眼望去竟多是女,个个衣着光鲜,姿容艳丽。入城伊始,只觉得艳都之繁华不输帝都庭泽,现在看来即使帝都也比之不得了。 艳都民风开化,在众多女穿梭的三个衣着贵气面容俊逸的年轻男格外引人注目。当先一人形态不羁,俏皮地脸上是开怀的笑意,明朗不俗。再看后面的两位,年轻丽人不由都面露娇羞之态。右侧男面容清傲,俊逸非凡,一身傲世光华灼灼照耀人眼,说不出的威严贵气,震慑人心。再看左侧男儿,众人不由呼吸一窒。 那是怎样一种超越性别的美!华光流彩,清雅绝逸,玉冠束发,白色发带飘扬发间,唇边浅笑如兰,飘逸脱俗。那样绝美的男儿竟是举世罕见,纵然是女儿家也比不过眼前之人。 街上丽人目光流连在两人身上,娇艳的眸更是脉脉含情,艳都女之开放大胆由此可见一二。 燕楚易本是若无其事,玲珑忽然驻足转身,嬉笑道:“两位公,艳都的姑娘都在瞧你们呢。” 燕楚易闻言四处观望,这才发现身侧地无霜早已经被瞧的面色绯红,再看周围投来的情意款款的目光,心里突然有些后悔带她出来,不动声色地微微移步,替她挡去一些爱慕的眼神。 “到了到了。”玲珑欢喜地在一家颇有气势的酒楼前驻足,“这就是一品楼,果然很大气。”言毕,径直走进去直上二楼,刚到楼道拐弯处,忽然有小二匆忙喊住她:“这位小爷,二楼已被包下了。” 玲珑蹙眉,快速又往上走了几步,四下环顾,高声道:“明明一个人也没有,怎么叫包场了,你们到底做不做生意啊?” 小二陪笑道:“几位爷肯定是外地人有所不知,我们一品楼整个上层被贵公全年包下了,从不接待外客。”顿了顿又道,“小爷,一楼也不错,后堂还有接待贵客的雅阁,不妨让小的为几位爷引路……” 不待小二说完,玲珑忽然怒道:“一楼再好也比不了上层,再说那个什么贵公不是没来么,空着也是空着,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去?” 小二神色为难,软声软气道:“小爷,你到艳都城打探一下,我们贵公虽没有说……” “又是贵公!”玲珑丝毫听不下去,憋了一肚气,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眼里多了几分骄傲得意的神色,“要是贵公人在这里,他也不敢像你这样对我们。” 小二闻言不由一惊,还有贵公害怕的人物?然而转念心里又释然,这位小爷铁定心里不服信口开河。 “小爷,您就别为难小地了。” 玲珑见小二态度软下来,不由得意地看向燕楚易。怎奈燕楚易却是一副了然于心,全然不在意的表情,唇边隐隐含着笑意,赞赏道:“贵公真是人如其名。”目光看向玲珑,淡淡道,“别闹情绪了,玲珑,我们去后堂。” 无霜闻言,朝小二微微一笑:“麻烦小二哥引路。” 小二不由一愣,心震撼不已,纵然知道她是男儿,也禁不住叹其之美。 将三人引至后堂雅阁,小二退出,忍不住又愣了片刻,今日这两位客人倒真能和贵公媲美了。 第三十七章:节外生枝 珑坐下犹自闷闷不乐,夏无霜无奈地笑了笑,轻声安容易出来一次,你难不成还要自己生闷气?” 玲珑闻言,抬起头不满道:“就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不能随自己的心意才生气,那个什么贵公简直太过分了,还不能跟他理论,真气人。” “好了好了,可别气坏身,我们出来都是乔装打扮的,怎么能去招惹视线,不能误了大事。”无霜温言安慰。 玲珑不语,趴在桌上。门打开,小二端了托盘进来,屋里顿时飘散了饭菜的馨香。玲珑眼睛忽然雪亮,直起身呼道:“烧鹅来了。”一瞬间所有的烦恼都抛到脑后。 “真好吃。”玲珑迫不及待尝了一口,满意地点头,忽然意识到太皇和太后都没有动筷,不由目光看向他们,只见太皇神色威严,微微蹙眉看向外门。 门口不知何时聚了许多美艳的女,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忽然进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年美妇,脸若圆月,轻摆腰肢,含笑道:“几位爷可要听个小曲,我们一品楼的姑娘可都是才貌兼备,几位一看就是外地人,殊不知我们一品楼除了烧鹅,丝竹歌舞也是远近闻名的呀。” “多谢夫人美意,今日我们前来只想品尝一下贵楼名菜,别无他想,日后若有机会再来领略一品楼歌舞风采。”燕楚易微笑,婉言拒绝。然而语气却不容违背。 年美妇微微一怔,面前的男言谈举止气度不俗。自有一股威严贵气震慑人心。虽是面容含笑,意态谦逊,然而却有一股迫人地气势让她不敢忤逆。 妇人的眸光不易觉察地变了变,唇边闪过一丝尖锐的笑容。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好对付! 思虑之间年妇人陪笑:“那就不叨唠几位爷了,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小二哥便是,望几位爷吃得尽兴。”言毕,微微一福。扭着腰肢走出房间。 门口的丽人不舍地看了屋内一眼,怀抱乐器随着妇人离去。 玲珑收回目光,脸上有一丝艳羡,悄悄瞥一眼燕楚易,低声道:“艳都的女真是大胆呢。”声音不大,正好落入燕楚易耳朵。 燕楚易微微一笑。打趣道:“怎么,你也想留下来?那以后这里可就更热闹了啊。” 玲珑听出太皇话有话,抬头看他一眼闷声扒饭,第一次安静地不回嘴。 门外有丫头端了盘进来,走到无霜和玲珑间的空位,玲珑往盘里看了一眼:“我们的菜都上齐了呀。” 丫头地脸色不经意地变了变,低声道:“客官有所不知,但凡第一次来一品楼的客人,都会赠送一样菜,这是掌柜夫人特地为几位贵客准备的。”丫头口答话。手微微一抖。盘里的汤汁便全部泼到夏无霜身上。 夏无霜低呼,楚易大惊失色。慌忙拉过她的身:“烫伤了没有?”言毕。目光如寒剑射向在一旁哆嗦的丫鬟。 无霜摇了摇头:“没事,菜不烫。” “死丫头。怎么做事地。”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厉吼,去而复返的年美妇快步走进来,拧起丫鬟的脸颊训道,“说过多少次做事不要毛躁,看我今天怎么饶得了你!” 丫鬟吓得全身颤抖:“对不起,掌柜夫人,婢知错了……” “还不快去拿件衣服给这位爷换上。” 鬟面容惊惧,快速地走出房间。 年美妇慌忙陪笑:“真是对不住,丫头笨手笨脚弄脏了小爷的衣服,这里没有隔间,请小爷随我到隔壁换身衣服。” 无霜看了一眼身上,几乎半个身都溅上了汤汁,不由微微蹙眉,转身对楚易道:“我去去就来。” “我陪你去。”楚易脱口道。 老板娘眯着眼睛笑道:“哟,两位爷感情真好,应该是亲兄弟吧?” 无霜脸色一红,低声尴尬道:“换身衣服而已,就在隔壁。” 楚易心头突突一跳,总有不好的预感,连忙道:“我在门外等你。”说着,便随她起身,到了门外又叮嘱,“有什么事就喊一声,我就在外面。” 无霜温柔地点头,便进了房间。 老板娘陪在门外,片刻隔着门高声问道:“小爷,衣服合身么?” “太大了一些。”里面有声音回答。 老板娘朝燕楚易微微一笑:“我再去给小爷拿件小点的。” 燕楚易点头,老板娘方才扭着腰肢离去。 等了 的功夫不见老板娘回来,燕楚易焦急,隔着门问道:么样了?我能进去么?” 许久不见回答,燕楚易心一凛,一掌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这才想起刚才的那一声回答“太大了一些”,竟是有人在模仿无霜的声音,此刻想来才觉得生硬。 燕楚易心下大急,出门抓一个托着盘经过的伙计厉声问道:“你们掌柜夫人呢?” 伙计惊慌失色,断断续续道:“没……没掌柜夫人啊。” 燕楚易心下一沉,又问:“这里卖唱地姑娘都去了哪里?” 伙计更迷惑,答道:“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卖唱地姑娘。” 燕楚易恍然一震,丢开伙计,冲进屋里从窗户跳出去,一路寻找至大道,然而人来人往的大街,哪里还有无霜地踪影! 燕楚易心里陡然一沉,强烈地恐惧和不安袭上心头。来不及多想,慌忙回头原路返回一品楼。 “玲珑。”还未进门燕楚易就急促地高喊,“玲珑,快走,太后她——”然而,一进门,燕楚易顿时愣住,空空的房间,饭菜几乎没有动过,玲珑早已经不知去向。 先前领他们进来地小二过来收拾桌,燕楚易一把拎住他沉声问道:“这里的人呢?” 小二愣住:“客官是说与你们同来的那位小爷么?他已经走了啊。”小二颤颤地指向门口。 难道已经先回去了? 燕楚易松开他,朝着门口极速奔去。 感觉到有倾盆大雨落在自己身上,无霜幽幽转醒,才发现自己被泼了一身的凉水,身上依然穿着那一件溅了菜汤的衣服,手脚被死死绑着,坐在一间柴房里。面前有一素衣女目光怨恨地盯着她,手里的铜盆犹自缓缓滴水。 可能是被用了的关系,无霜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然而还是认出了面前的女就是一品楼的掌柜夫人。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抓我来这里。”她挣扎着问出一句话,全身酸软无力。 素衣女不语,怨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方才解恨。门口忽然又进来一个年男,缓缓走到她面前,冷道:“太后娘娘身居高位,当然不会认识我们这一群草莽流寇,可是我们为了见太后一面已经精心准备了好久。” 无霜心里一惊。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再怎么想,你也不记得了。”年男冷笑,“你倒真是聪明啊,害死了那么多人,干脆就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你也怕良心不安么?是不是夜夜有冤魂缠着你不放,所以才装疯卖傻?” 无霜越听越迷糊,湿冷的衣服如寒冰覆盖在身上,她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冰寒的气息仿若寒剑一寸一寸侵入她的肌肤刺入她的心脏。 “还是记不起来么?”年男笑容更冷,“那我就提点一下,正南大将军的女儿寒贵妃,与你同居深宫,你们也算是姐妹了,共同伺候皇上。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惹到了你,你和你那乖儿便设计让她满门抄斩。夏无霜,你也太恶毒了!”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年男满脸恨意,死死盯着她。 无霜不由微微一颤,吃力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男猝然一笑:“你不用懂,反正你也记不起来了。我便是杨大将军曾经的部下,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对朝廷也是一片丹心,到最后竟落得那样的下场。”年男目光陡然一聚,射到夏无霜脸上,“如今我便要你和燕楚易血债血还!” 听到楚易的名字,夏无霜陡然一惊,脑更加混乱,问道:“这和楚易有什么关系?” 没等年男开口,旁边的素衣女恶毒地脱口而出:“贱人,你还有脸问,和自己的儿做那芶且之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夏无霜闻言惊惧不已,瞳孔骤然放大,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谁是我儿?” 素衣女冷笑:“你也就只能装疯卖傻了,不然怎么还有脸活下去?死了之后,先皇老儿也不会放过你……” 素衣女还欲再言,男忽然打断她:“别跟他啰嗦,是时间和兄弟们谋划大事了。”言毕,瞥一眼夏无霜,眼神冷厉,当先走出屋,素衣女恨恨地看她一眼,随男离去。 第三十八章:节外生枝2 昏来临,晚霞从破烂的窗口落下,照得屋内绯光一片害怕,想挣脱绳,奈何怎么使力也挣脱不了分毫。 天色渐渐全暗下来,初秋的夜晚凉风从窗口灌进来,无霜蜷缩着身,忍不住瑟瑟发抖,湿透的衣服被凉风一吹,更加冰寒。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无霜嘴唇苍白,直打寒战。眉心的寒气如烟雾一般回笼凝聚,心脏也仿佛被冰冻起来,几乎感受不到跳动。 “楚易……”她的唇边低低溢出两个字,眼皮越来越沉。 楚易,你在哪里?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用力喊着,然而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寒地气息笼罩了她全身,将她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抽离身体…… 第二天一大早,素衣女来到柴房,不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 明明还是初秋,然而面前的女眉毛鬓角竟结了一层稀疏的寒霜,湿透地衣服早已经凝结成冰,伸手触碰,硬邦邦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鸣玄——”素衣女忽然失声惊叫,慌乱地跑出屋。 片刻,年男随着素衣女一起赶到,被眼前的情景怔住。许久,才低声问道:“死了么?” 素衣女这才从震惊惊醒,颤着手去摸夏无霜的鼻息,极其微弱的气息几乎感应不到,素衣女摇头:“应该没有救了。” 鸣玄脸色一沉,缓缓道:“那所有的计划就白费了。没有夏无霜就对付不了燕楚易,倘若让他知道这个女人死在我们手上。那么多兄弟和他们地家人恐怕就要陪葬了。”猛然,年男忽然想起什么,急促问道,“派去给燕楚易送信的弟兄出发了没有?” 素衣女微微一愣:“刚刚才走。” “快去截住他,我们现在对付不了燕楚易,相反还会赔上性命。” “那宫里面……”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你还顾那些人。你以为他是真心帮我们么?不过是各取所需,真要大难临头我们还不是替死鬼。”年男喝斥,“还不快去把送信地兄弟追回来!” 素衣女闻言慌忙往屋外走去。年男拿干草盖住夏无霜也快速出了屋。 秋日澄明的阳光照进破败的柴房里,干草下的人仿佛沉睡了千年,和煦温暖的阳光也化不去冰封的寒气。 屋外忽然响起阵阵马蹄,尘土漫天飞扬。有娇俏的声音响起:“哥哥,我们在这里歇息吧,都赶了两天路了。” “雅儿,你又要偷懒。”男地声音充满溺爱,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勒缰下马。 “就知道哥哥最好。”雅儿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将马缰系好,当先走进屋,看见屋里的情景,不由埋怨,“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男气宇轩昂。笑着责怪妹妹:“再多走一段路就有人家了。你不乐意那也没有办法,就只能将就着歇一会儿了。”男笑着把水袋递给妹妹。 雅儿调皮地吐吐舌头。辩解道:“不就是去帝都上任么?哪里用的着那么急?你马上就是正南大将军了。还怕去晚了丢了官职不成?” 高贺无奈地看一眼妹妹:“你也知道我是去上任,还偏缠着要跟我去。耽误了正事怎么向皇上交代?” 雅儿讨好地笑起来,拉着哥哥的手臂撒娇:“我只是想去见见大哥呀,他都一整年没有回家了。”雅儿嘟起嘴埋怨,“在帝都做官真不容易,离家里那么远,连亲人都见不到面。” 高贺捏了捏妹妹的鼻:“好了,别整天埋怨,等我和大哥安定下来,把你们都接来帝都好不好?” 雅儿开心地点头,伸了个懒腰往干草堆里躺,然而刚躺下去,猛然跳起来惊叫出声:“啊……什么人在里面?” 高贺一惊,拔刀出鞘,等了片刻并不见任何动静,小心翼翼地拿刀鞘拨开干草,两人不由都倒抽一口气。 干草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冻僵的人!满面寒霜,衣服上的薄冰在阳光下闪着晃眼的白光,丝丝凉凉的寒气不断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雅儿震惊地睁大眼,颤颤地伸手拨弄了她一下,没有任何反应,便将手伸到鼻端探她的气息。 “已经死 |哥哥询问的眼神,雅儿淡淡回答。 高贺似乎难以置信,亲自去探她的鼻息。习武之人比常人有更敏锐细微的洞察人,虽然面前的女已经没有体温,然后他依然感觉到了那一丝若有似无地进气。 “还有救。”他急促了说了一句,右手掌心按住她背心灵台穴,迅速将内息送入。大约一盏茶地功夫,无霜眉间细碎的寒冰开始消融,整个身体慢慢回暖,渐渐有了生机。 看到哥哥缓缓收回右掌,雅儿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样?她还能醒么?” 高贺瞥一眼夏无霜,内力地消耗让他眉宇间有一些疲倦地神色,缓缓道:“一时半刻还醒不了,得赶快给她找个大夫。” 雅儿点点头,帮助哥哥把夏无霜搬上马,才驱马跟上。 那一日在一品楼,燕楚易陪夏无霜去换衣服,玲珑独自在房间等了很久也不见他们回来,便起身出去寻找。只见隔壁的房门大开,玲珑探头一看,哪里有太皇和太后地影。玲珑懊恼至极,他们两个竟然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 心恼恨,玲珑冲出一品楼,在人群寻找二人。沿路的小摊摆着各种精致的饰品泥塑,然而此时玲珑却没有心情去顾及。路边有黑衣人注意到神情焦虑的她,从怀里掏出画纸细细对照,尔后不动声色的上前询问:“姑娘是在找人么?” 玲珑看一眼面前的男,迟疑着点头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两位很贵气的公?一位有这么高……”玲珑笨拙的用手比划,然而黑衣人还没听她讲完就回答道:“见过,刚刚进那条巷了。” 玲珑心一喜,慌忙道谢往巷里跑去。然而刚入巷玲珑忽然驻足,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刚刚那个人称她“姑娘”。明明自己是男儿装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女的? 思虑之间那黑衣男又跟上来:“姑娘,我帮你找吧。” 玲珑心里警觉,婉言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话没说完,黑衣人猝然抬手重重击在她脑门上,冷笑:“用不用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那是一间极其简洁的屋,简洁到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一张凳。玲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只觉得脑门隐隐作痛。 “这是什么鬼地方?”玲珑低咒。 “你醒了?”门口进来一个女,冷冷地说了一句,将手的饭菜放在桌上,看样应该是个丫鬟。 “这里是哪里?”玲珑皱眉,心有怨气不得出。 “璞罗教。”丫鬟依然面无表情,人偶一般回答。 “邪教!”玲珑脱口惊呼。丫鬟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里闪过一丝畏惧,仿佛玲珑这一句话会牵连到她一样! “你们抓我来是什么意思?我和你们邪教无怨无仇,你们干什么抓我?”玲珑缓过神,陡然提高音量大叫。 那丫鬟却丝毫没有了反应,仿佛了蛊一样,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摆好碗筷。 玲珑心的怨气发不出来,忽然上前一把掀去桌上的饭菜:“你是哑巴么?我要见你们邪教魔头,你去把他叫来,听到没有?” 送饭丫头听到玲珑对教主如此不敬,眸一阵惊慌,慌忙蹲下来收拾地上的东西,更加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玲珑见她毫无反应,心更气,好歹也应该吭声吧,这里的人都是活死人么? “叫你们邪教魔头来见我,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要见你们教主……”玲珑看着蹲在地上收拾的丫头,拼命地吼着,然而那丫头聋一样,收拾完东西自顾自地出了房间,完全无视玲珑的存在。 玲珑懊恼,伸手将旁边的枕头扔向门口。然而那枕头仿佛有魔力一样稳稳飞向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掌。 “若你真见到了教主,离死期也就不远了。”忽然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飘进来。 玲珑看向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多了一个白袍男,面容温柔,手里托着她扔出去的枕头,只见他手指轻弹,枕头不偏不倚地飞回了她的身旁。 第三十九章:惊乱 珑愣愣地看着落回床上的枕头,心里突突一跳。 离死期不远是什么意思? 瞥见面前女突然害怕起来的表情,轻云微微一笑:“所以你还是不要见教主的好。” 玲珑咬紧下唇,一瞬间心里百味杂陈,仿佛自己真的见不到了明天的太阳,眼泪刷刷地往下落,早知道就不去那什么一品楼了。 “太皇……”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心里越想越害怕,口喃喃念着,“太皇,快来救玲珑,玲珑就要死了……” 轻云听到她的哭喊,心里陡然一震。 那个丫头在说什么?她不是和怀瑾被放出宫了么,和燕楚易有什么关系? 玲珑抬起泪眼,盯着门口的年轻男,忽然怨恨地咆哮:“你们要敢对我怎么样,太皇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云干笑,“是么?太皇对你可真不错。” 玲珑眼里有一丝得意的神色,心想邪教还是怕太皇的,不由仰头道:“太皇要是知道你们绑架我,一定会灭了邪教,你们识趣的话就快点放我走。” 轻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神情,笑问:“可是太皇怎么会知道你被绑了呢?对不对?” 玲珑更加有恃无恐,擦干眼泪,骄傲道:“太皇带着我一起来艳都,他怎么不知道我被绑了?太皇现在肯定派人在四处找我,等他找到了,你们就死定了。” 轻云闻言心里一惊。 燕楚易,他竟然人在艳都!黑香神供不是刚走么。他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然而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拿黑香神供做幌倒是不错!谅谁也想不到太皇竟然撇下专程来帝都为太后治病的黑香神供偷偷跑来艳都。 似乎突然间又想起什么,轻云脸上蓦地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么,无霜会不会也在艳都? 轻云瞥一眼面前洋洋得意地天真女,试探道:“太皇照顾太后还来不及,又怎会顾得上你?” 玲珑脸色微微一变,似乎被说到了痛处。然而还是忍不住大声辩解:“你胡说,太皇不会丢下我不管,太后对我那么好,她也会担心我的……她答应和我一起逛艳都城的,怎么会不管我……”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想起太皇和太后将她一个人丢在一品楼,心里忽然没了底气,委屈害怕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听到玲珑的话。轻云眼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泽。蓦地,脸色忽然沉静下来,若把这个消息禀报教主,这倒是对付燕楚易的好机会。然而,教主必然也不会放过夏无霜吧? 他地面前忽然浮现出那个一身白衣的女,盈盈而立,浅笑如兰。曾经为了寻找燕楚易的下落,他才试图接近她,回璞罗教的途自己染了尸毒,竟是她救了他!自己本是要去杀她的,竟被她所救,真是讽刺!倘若那一次将她带回了璞罗教。她定然已经命丧于此了吧? 想到这里,年轻坛主的脸上不由一阵惊悸,仿佛在死亡的边缘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搏斗,终于生还。 他地目光再一次落到玲珑脸上,温和的眸渐渐阴沉,凝聚起浓郁的杀气。 玲珑注意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心里突然害怕起来,不由向后退去。然而面前地男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声音却依旧是温和的:“你若是想活命就别再把太皇和太后这几个字挂在嘴边。” 玲珑惊惧不已,瞪大眼睛看着他。 刚才,刚才他不是还很惧怕太皇的么?怎么一下转变那么快? 看到她畏惧的点头,轻云放开她的手腕,淡淡道:“你明白就好,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他说得云淡风气,温和的面容没有一丝戾气。然而玲珑却惊出一身冷汗,心里越发害怕起来。 难道连太皇也救不了自己了么? 孔雀草开了遍地。出了房间,迎面有微风拂过,肃穆的白色长袍在风飘动。阳光下,轻云的脸上有清浅地笑意,温润祥和。忽然他的笑容凝住,仿佛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眸闪过一丝痛苦挣扎的痕迹。 “这么好的机会,真不该错过啊。”蓦地,他喃喃说了一句。许久许久,仿佛心里终于 什么,他微微闭上双眸,恍惚有一丝悲痛从脸上一 他的一双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无数条人命在眨眼之间被他捏碎,从来没有一次有丝毫地犹豫。然而此刻想到她,他的心里,竟然有不忍和疼痛的感觉。 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情,轻云出了璞罗教,步上了艳都大街。自登上坛主之位他大多时间都驻守在艳都分坛,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处巷,每一家商铺,他都了如指掌。 — 现在那个女也在这里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地一次一次反复想起那个白衣女,眼神不自主地留意大街上每一个穿白衣的行人。 他有些惊诧自己的失常,唇边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蓦然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已经是第二天了,竟然没有一家医馆愿意医治这个被冻僵的人。高贺背着夏无霜,心里暗暗焦急,若再找不到一家医馆收留,自己恐怕真要误了上任的期限了。明明还有进气,而且自己也在不停地给她输入内息来化解她身上地寒气,可是为何所有的大夫见她之后都只是摇头说没有救? 毕竟是一条人命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高贺心思虑,边走便对身旁的妹妹嘱咐:“雅儿,我们分头找吧,打听一下艳都有哪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再拖下去我们就赶不及去帝都……” “小心,哥哥。”不等高贺说完,雅儿忽然一把拉住脚步急促的哥哥,避免他撞上面前的白袍男。 “不好意思。”高贺连忙点头致歉。 白袍的男似乎丝毫不在意,微微一笑,温和清俊的面容仿佛有和煦的阳光照耀,淡淡回答:“没关系。” 高贺不好意思地回了一个笑容,背着夏无霜继续往前走。 与他擦肩的一刹那,轻云余光瞥见他背上的人,心里陡然一阵波动,不由脱口低呼:“霜儿……” 他的心里隐隐有喜悦一闪而过,深邃而隐秘。 没有想到,竟然真的遇见她! 然而瞥见她苍白的脸色和眉心隐约的恶寒,他的心不由一跳。 那是……寒毒! 高贺听见轻云的喊声,不由顿住,转身看着白袍男:“你认识她?” 轻云脸色早已经恢复如常,微笑着点头:“是我一个朋友。” 高贺喜不自禁:“那太好了,你能够帮忙照顾她么?我实在是有急事。” 轻云面容平和,不急不缓道:“那是应该的。”言毕从他背上接过夏无霜,手刚触碰到她的身,不由暗自一惊。 那么冷!难道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轻云抱着她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摸上她的手腕,眸神情抑制不住地变化。 她脉象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跳动。多日不见,怎会虚弱至此? 心里一瞬间对她的情况已经了解通透,然而神色却温和如常,轻云向高贺微微点头,淡淡道:“在下朋友麻烦两位之处还请见谅。” 高贺爽朗一笑:“不客气,那我们就此别过。” 云点头。 高贺和雅儿这才双双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两兄妹离去,轻云的神色瞬间有了变化,有些惊慌地低声呼喊怀的女:“霜儿?” 然而她还是无声无息。他心里蓦然涌起强烈恐惧,将她紧紧抱着,不顾街上行人惊诧的目光,几乎将轻功用到极致,疯狂地掠向街道尽头。 那一天,璞罗教地坛的守门弟看到那样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晚霞的光辉下,一身白袍的轻云坛主,怀抱着一个人,以极快地速度踉跄奔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眨眼的瞬间已经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带起了猎猎风声。 守门的弟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看向背影消失的方向,难道真的是轻云坛主?那么多年在地坛,弟眼的坛主一向温和尔雅,云淡风轻,若不是亲眼看见坛主杀人时的快绝狠厉,几乎以为他就是一个好脾气的普通人。然而,那样一个淡泊温雅的人竟然也有如此猝然慌乱的时候? 第四十章:医治 血龙丹喂入她口,轻云缓缓舒一口气。血龙丹是性极烈的干草炼制而成,用于对抗阴寒湿邪,虽不能拔除她体内寒毒,却能暂时护其心脉,以防寒毒攻心。 轻云命人取来大木桶,将配置好的药材泡入水。床榻上的女依然昏睡不醒,苍白绝丽的容颜仿若天山雪莲,隐隐泛着冷寒的光泽。 凝视她片刻,轻云淡淡吩咐身旁的女弟:“将她衣服除去,泡入水。”言毕,缓缓出了房间。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初秋的夜里,凉风习习,吹动年轻坛主的白袍。 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醒? 年轻坛主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银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白袍男身上,越发显得他平和静穆。 “楚易……”虚掩的门里,木桶的女终于吐出一声喃喃的叹息。 轻云脸上浮出一丝喜悦,转过身对着门口温和地询问:“你醒了么,霜儿?” 久久听不到回答,空气静寂下来,忽然传出哗哗的水声,仿佛有人一下沉入水底。 轻云神色骤变,推门冲进屋里,桶面已经看不见人。轻云屈指一弹,木架上的布巾便飞入他手,极速地裹住沉入桶底的夏无霜,将她捞出水面。 怀的人满脸水珠,脸色死灰,显然是被呛了水。轻云慌忙将她俯抱,轻拍她的背部。 湿透的女猝然吐出一口水。脸上渐渐有了生气,口喃喃叹息:“楚易……你在哪里啊……” 轻云蓦然顿住,心有隐秘地疼痛丝丝缕缕泛起,缓缓将她抱到床上,用被紧紧裹住她冰寒地身体。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黎明,无霜睁开眼,和煦的阳光照进屋里,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冷,不由往厚厚的被里缩了缩。 是冬天么?那么快就冬天了啊! 她脑混沌的想着,不由又缩了缩身,在被里紧紧抱住自己。 “这是哪里……”望着陌生的窗幔,陌生的陈设,无霜脑开始思虑,昏迷前的一幕幕渐渐清明…… 一品楼地掌柜夫人带她去换衣服,她独自进了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忽然从房梁落下一个人,在她来不及呼叫之前,那个人拿湿布紧紧捂住她的口鼻。之后就人事不知。 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在一个残破的柴房,掌柜夫人已经换了一副装扮,然而她还是认出来了…… 想到这里,无霜陡然惊惧起来,被里的身体竟然止不住轻轻颤抖,心极力抗拒再去回忆。 不要想……不要想了…… 她一遍一遍命令自己,然而那一男一女恶毒的语言不受控制地在她脑回荡。 “……她千不该万不该惹到了你,你和你那乖儿便设计让她满门抄斩。夏无霜,你也太恶毒了!” “贱人。你还有脸问,和自己的儿做那芶且之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也就只能装疯卖傻了,不然怎么还有脸活下去?死了之后,先皇老儿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在说什么?无霜极力摇着脑袋,眉头由于痛苦紧紧皱起。 不要信……他们都在胡言乱语,她地儿允曦还那么小。怎么会去害人? 楚易……楚易也不会去害人的。 她的眼泪忽然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精神几乎崩溃,头埋在被窝里,喃喃低泣:“楚易,你在哪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疲力竭的她昏昏欲睡,陡然听到“吱呀”开门声。无霜蓦地睁开眼,警觉地看向门口,有丫鬟打扮地女轻轻走进来。手里捧着托盘,远远地便闻到弥漫开来的浓重药味。 “夫人,你醒了?”丫鬟走到床边,看见夏无霜已经醒来,温顺道,“药已经熬好了,夫人先喝了吧?” “这里是哪里?”夏无霜缓缓撑起身。 丫鬟连忙上前扶她,恭顺地回答:“是璞罗教地坛。” 无霜微微一怔。自己怎么到了璞罗教?低头去看,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 过,心里陡然一惊,脱口问道:“你替我换的衣服? 丫鬟依然面色不改,仿佛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那一副恭顺漠然的姿态,低声答道:“是坛主命婢替您换的。” 坛主?无霜面色闪过一丝疑惑,脱口问道:“轻云?” 鬟回答,轻轻催促,“夫人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无霜看向她手的药碗,这才觉得药味呛鼻,不由蹙眉:“什么药?”转而又问,“轻云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传来温和平静的问候:“醒了?”一身白袍地年轻坛主缓缓步入房间,“身体好一些了么?”那样自然淡漠的语调,仿佛是医者出于职责在询问自己的病人,温和却没有更深的感情色彩。 无霜点头:“好多了。”顿了一顿,又道,“谢谢你救了我。” 轻云微笑:“快把药喝了。” 无霜接过药碗,忽听轻云又道:“你内体寒毒积聚已久,已经没有办法拔除。”他忽然顿住,沉默片刻,淡漠问了一句,“他没有替你治么?” 无霜微微一愣,明白他指的是楚易,低声答道:“他并不知情。” 轻云面色平和无波,仿佛那一句回答根本没有落进他心里,然而转身面向窗外的一刹那,年轻坛主平静地眸突然闪过奇异的哀伤。 为了那个人,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啊! 倘若璞罗教真将他除去了,那时,她又该如何痛不欲生?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抓在他手里那只风筝的细线突然间断裂,只能眼睁睁看着风筝越飞越远,似乎把他的心也一起带走了一样。 此刻的他,是在担心面前的女么?担心如果燕楚易死了,她也会活不下去? 然而璞罗教和朝廷必然是不能共存的! 看着她喝完药轻云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将手的糖水递给她:“苦么?” 无霜点头,眉头拧在一起,慌忙喝一口糖水,低声道:“好苦。”憔悴的脸上不经意流露出小女孩地天真。 轻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抚平她紧蹙的眉头,手举到半空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不露痕迹的收回手。 无霜将碗递给丫鬟,冷不丁又打了一个寒战。 轻云平静的眸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淡淡吩咐丫鬟:“去准备热水。” 鬟恭顺地退出房间。 见无霜疑惑地看着自己,轻云温和地解释:“现在只能通过浸泡药汤来驱除你身体的寒毒,然而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能保你朝夕之安。”他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然而内心却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 “谢谢你。”无霜微笑,幽幽叹息,“我知道治不好了,也只是多拖一日是一日。” 听到她的话,轻云心里隐隐有钝痛涌起,抬头瞥一眼她苍白宛如雪莲的面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两名丫鬟抬着热水进来,轻云亲自将配置好的干草放入汤,吩咐两名丫鬟留下伺候,缓缓出了房间。 外面的阳光温暖而和煦,照在年轻坛主身上,越发的静穆祥和。 到底要怎样才能拔除她体内的寒毒? 轻云微微蹙起眉头,脚下不自觉地加快步,朝着石牢的方向走去。 地坛几乎是与地宫其他建筑完全隔绝的,这是坛主处理教事务的绝密场所,就如同教主的密室一样。从这里到石牢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轻云的步伐越走越快,经过竹林的时候蓦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无声无息地飘过,青色的长袍充满了神秘阴邪的力量。 轻云忽然顿住,静静地站立在竹林里,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石牢入口。 教主……不会杀怀瑾吧? 轻云心闪过一丝忧虑。 如今长璎已死,倘若怀瑾也死了,那世间还有谁能医治寒毒?教主的医术不在她们二位之下,然而让教主知道无霜的存在,无霜只会死得更快。 第四十一章:折磨 重的石门轰然间打开,怀瑾蜷缩在墙角,伸手挡住刺 石门阖上,光线渐弱,怀瑾才移开手臂。几乎没有看到他脚步移动,那个带着白玉面具的男已经到她面前。 邱匀天冷冷看着蜷缩在墙角的蓝衫女,她手臂上的伤口已渐渐愈合,然而看起来还是半生不死的样,邱匀天不由微微蹙眉,讥讽:“没有铁链锁着,是不是很不习惯?这几日怕是太舒服了吧,往日的斗志都不见了,这样可不好玩。” 怀瑾挣扎着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眉间隐约有痛苦难耐的神色。一连几日腹部疼痛难耐,今日更是痛得让她说不出任何反击的话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极力不表现出软弱和屈服。 “呵呵。”他冷笑,“这可不像你啊,瑾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可是条会恩将仇报的毒蛇,怎么,你的毒液都哪里去了?你不是要替你那个大护法父亲报仇的么?你的仇人就在你面前,你倒是不着急了,是不是又和上次一样有必胜的把握了,瑾儿?” 面对自己的冷嘲热讽,面前的女依然一无所动变,沉静如同死水的心不由微微恼怒,伸手紧紧扣住她的咽喉,笑问:“怎么不说话?还是我哪里说错了?” 怀瑾微微挣扎了一下,虚弱的呼吸越发气弱游丝,全身的不适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大概是噬魂毒起作用了吧,她现在的身体又怎么能抵抗那样烈的毒药。 邱匀天忽然大笑起来,低沉苍老地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你这个样到让我想起另一个人,她叫——长璎。”邱匀天凑近她面前。盯着她的眸,“她可是外人眼璞罗教最受宠的教姑。想来以你对璞罗教的警惕,应该有所耳闻吧?你这种淡漠的神情简直和她一模一样。”他的阴暗眸忽然变得幽深莫测,玉雕的下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凄凉,扼住她咽喉地手一寸一寸松开,缓缓转过身,一瞬间竟有一丝悲哀从他身上一闪而逝。 怀瑾大口地喘息,灰白地面容有了一丝生气。她用手按住腹部。挣扎着说出一句话:“你最后还不是把她杀了。” 邱匀天豁然转身,目光阴寒如剑,冷冷地射在怀瑾脸上:“是啊,总不能再重蹈覆辙,等着她背叛我吧。”他冷笑,声音苍老之极,沉吟片刻,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叹息。“这个世上,有一个你就够了。” 怀瑾心里一震,分明有哀伤从他暗哑的嗓音透露出来,然而在她错愕的瞬间。面前的男忽然狂笑:“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碰见她还以为遇见你了。那时她才多大啊,说出那样的话,真是傻!”他语气里含着轻蔑的讥讽,目光落到怀瑾脸上,忽然有一丝动容的神色闪过。 如果当初怀瑾没有那么天真,没有跟他学西番秘术,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然而只是片刻,他地眼神又恢复了阴暗犀利。仿佛有地狱的死气在他眼蔓延:“我就把她带回来,同样教她医术和毒术,一次一次把她扔进毒物堆里,毒物啃噬她的身体,体无完肤……哈哈。”他忽然笑起来,询问她。“瑾儿,你说,我训练她的方法是不是比你父亲高明多了?” 怀瑾听着他冷酷地笑声,止不住全身颤抖,话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你怎么能那样残忍!” 她自小习毒术,所以很清楚,练习毒术根本无需亲自试毒,只需吞一颗百毒丸。天下的毒物那么多,成千上万种,然而面前的男竟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弟丢进那样的毒物堆里。让无数的毒虫异兽撕咬啃噬。那是怎样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啊! “很残忍?连你也觉得残忍么?”邱匀天盯着她的脸,“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如果有一天她背叛我,我有多少种方法可以让她身不如死!”顿了顿,他忽然叹息,“然而她还是背叛我了啊,她的心背叛了。瑾儿,你说,她连你地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就学你学得那么像呢?”他抬起她的下巴,询问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几乎能杀人,狠狠瞪着眼前似笑非笑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脱口道:“难怪她要背叛你, 的人,谁都会恨死你!” 他唇边地笑容忽然僵住,仿若石雕,定定看着眼前满目鄙夷的女,一字一句询问:“那么,你也恨我?” — 怀瑾别过脸不再看他,仿佛虚脱了一般,身体渐渐委顿。 邱匀天见她几乎不住,靠在墙面上的身体遥遥欲坠,唇边滑过一丝冷笑,讥讽道:“这又是哪一出戏?游戏还没有开始就想……”瞥见她坠地的身体,他的笑容忽然消失,伸手去摸她的脉相,不由低呼,“噬魂毒!”转而愤怒地一把捏住怀瑾纤细的手臂,几乎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幽深的眸仿佛有烈火在燃烧:“真是蠢!” 那么,燕楚风的毒便是她解地!邱匀天忍不住低笑,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女脸上,喃喃道:“果然还是狠。” 救活他的敌人,让朝廷来对付他,这个想法真不留情面!邱匀天唇边滑落一丝冷笑,眸却有奇异的哀伤一闪而过。 她以为一个燕楚风就能奈何得了他么?竟然蠢到用自己的命去救燕楚风! 醒来的时候,怀瑾发现自己已经出了石牢,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舒适的床铺,明亮的光线。摸一下自己的脉相,体内的噬魂毒竟然已经全部被拔除了。 她挣扎着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冷不丁便向地面倒去,突然伸出一双手扶了她一把。 她诧异地抬头,对上轻云和煦的面容,低声道:“谢谢。” 轻云微微点头,语气平和:“大病初愈,还要多休息。” 怀瑾笑容艰涩:“都一样,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轻云眼神微微一变,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不急不慢道:“玲珑有难。” 怀瑾一惊,慌忙抬头看向轻云,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玲珑?”话一出口自己就明了过来,必然是邱匀天想赶尽杀绝,竟然连玲珑也不放过。 轻云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闪过一丝亮光,低声道:“为了她,也要好好养身体吧。” 怀瑾再一次看向面前平和安详的年轻男,他的温和静然将他的内心细细密密地包裹起来,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你想要什么?”怀瑾一针见血地问出口。 轻云依然笑得温和,淡淡道:“这个问题对你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能够帮你就够了。”顿了顿,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低声道,“其实,我并不想要什么,我只想多给自己一条选择的道路,你不是同样也多了一种选择?。”轻云面容淡定的看着她,平和笃定眼神的仿佛能穿透人的内心。 怀瑾微笑:“你说的对,你的事情与我无关。那么,你想怎么帮我?” 轻云看她一眼,缓缓伸出手,掌心赫然有一颗拇指大小的褐色药丸:“这是弥心蛊的解药。” 怀瑾的目光忽然有了笑意:“你忘了,我的医术可不在邱匀天之下,难道连弥心蛊都解不了么?” 轻云的手依然伸在半空,听完怀瑾的话缓缓将手的药丸纳入锦囊,依然递到她面前:“教主当然知道你的医术了得,这是他花了十年的时间特地为你配置的弥心蛊,其药性更重百倍,等你寻到解毒之法早就内脏腐化而亡了。”他的目光落到怀瑾脸上,一字一句道,“你,还是收下吧。” 怀瑾震惊不已,邱匀天可真是用心了。 轻云见她接过锦囊,继续道:“如果你能从这里逃走,这个药丸就能帮你摆脱他的控制,如果你没有办法逃走,就好好收藏起来。” 怀瑾盯着手的锦囊,良久才缓缓点头:“我明白。” 这一次回璞罗教她本来就没有期盼能活着离开,所以才不顾危险去救八王爷,至少能给玲珑留一个好去处。然而现在,她身上的噬魂毒已解,弥心蛊也有了解药,内心对于生的渴望又重新被点燃,虽然知道要从邱匀天手逃脱几乎不可能,然而对于尘世的留恋让她没有办法拒绝轻云的“好意”,毕竟她的生活从来没有真正展开过。 第四十二章:逃跑 过了半个月,怀瑾的身体恢复地差不多,在这期间她教各处守卫,丝毫找不出半点破绽。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半夜交接班的时候,然而她依然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逃脱邱匀天的控制。 那是一个没有星辰的夜晚,夜色刚刚降临,怀瑾就装作身体不适早早卧床。门外藏于暗的守卫丝毫没有起疑。 一切安静下来,怀瑾悄悄起身,打开东侧的窗户,密切注意东墙的风吹草动。在这里,风植物的摆动,花儿的摇曳,甚至是一片随风飘落的树,都不能将它看成是大自然的力量。这里的一切有太多的埋伏和杀机。而东墙是距离外界最近的通路,或许也是杀机最重的一条道,她不能肯定。但是这是她唯一能够观察和掌握的一条路,她没有选择。 她隐于暗处,看着外面的一切,风呜咽地抚过孔雀草的花。怀瑾的目光望向黑乎乎的深草里,或许那里埋伏了无数的死士,然而她什么也看不见。 有落缓缓飘下,在空飞舞出好看的弧度。怀瑾目光移向繁密的大树上,那里仿佛有无数的暗影在以惊人的速度交错移动。她微微闭了闭眼,避免自己因为猜疑而产生错觉。 睁开眼,一切都很正常。星辰,树木,花草,一切都遵循大自然的力量没有丝毫异常。 或许,在这条短短的通向外界的道路上,也有可能毫无阻碍。 怀瑾睁大眼睛,集精力思考着。 与此同时,邱匀天的地下密室里安静地异常。 陡然玉座上单手支头地教主发出奇怪而急促的叫喊:“不要走。不要走……”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呐喊。只要她回来,解了他的毒,他就会原谅她。 然而,她还是走了,那样决绝,义无反顾。 她说:“你不要恨瑾儿。” 可是,要他怎么不恨?他用了那么多的心力去争取教主之位,又为她推迟了那么多年才动手。在他得到一切的时候。她却置他于死地!他所渴望的一切就在手边,而他却没有力气拿起。 瑾儿,瑾儿……要我怎么不恨你! 他的意念渐渐涣散,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忽然他听到门外传出混乱地喊声:“小姐的屋着火了……小姐刚才进去了,没有出来,快救火……” 他一下清明起来,摇晃着身走出房间,剧毒在他体内腐蚀内脏。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望向对面。果然,瑾儿的房在烈火熊熊燃烧,火舌越来越高,几乎要吞噬屋顶。 他的心里忽然一震。她,她,还在里面? 瑾儿……瑾儿…… 玉座上被噩梦魇住的教主蓦然发出一声嘶吼,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烈火的小女孩,暗哑的声音从四壁反射回来,惊醒他奇异地噩梦。 他霍然睁开眼,看见自己竟然在玉座上睡着了,还做了那样的梦! 他的手。他的手竟然伸在半空,虚握着,仿佛想抓住什么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缓缓收回手掌,抚上白玉地面具。玉雕的下巴忽然微微抽动,仿佛记起了无法释怀的惨痛往事,参杂着丝丝缕缕的恨意。 他抬起头,透过天窗看向没有星辰的夜空,沉沉地叹息,按在座上的右手食指微微一动,石门轰然打开。 天很黑,然而他却走得飞快,脚步轻移,片刻便到了东院落。 这个时候。她应该睡了吧? 他在墙角站定,忽然一丝暗光闪过他的眼,他阴暗的眸光陡然凝聚起来,看向发光处。那是窗棂上装饰的琉璃珠,在暗夜里散发着奇异地光泽。 她的窗户是开着的!他心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十指骤然握紧,眸一瞬间聚起浓重的杀气。 忽然,深长的草丛有微微地异动。 他身形一闪,人已经掠至远处,劈手从灌木扣住一个人地肩部,五指几乎穿透她的肩骨。下一瞬间,手的人已经被他远远抛出,撞向墙面,重重落在地面。 怀瑾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的碎 边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她本来还庆幸,庆幸这一埋伏,没有想到,他竟是亲力亲为! “又想逃?”他扣住她的脖,逼着她站直身。 — 她挣扎着给他一个冰冷的笑意。 他的眸一下变得狠厉,腾腾的杀气涌起,手蓦然多了一把短剑,反手骤然用力,短剑穿透怀瑾的肩膀,竟将她生生钉在墙上。 “果然,对你不能有一丝一毫地仁慈!”他的语气冰冷,眸却奇异地闪过一丝哀伤。 怀瑾用尽全力勾起一抹淡笑,瞥一眼肩部汹涌而出的鲜血,讥讽道:“你何时对我仁慈过!” 哪一次追杀不是派最残忍的杀手,下最狠的命令,哪一次他又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机会。她没有武功,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毒,而他却把驱毒散当饭一样喂给追杀她的死士,就为了能够将她赶尽杀绝。 她冷笑,喃喃重复着那一句话:“邱匀天,什么时候,你给过我一线生机?”竟是从来没有过。她的眼角蓦然沁出一行泪水,缓缓地,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滴落。 二十年前的一切,错的又何止是她?凭什么,她要担负所有的罪名! 她含着泪水,忽然笑起来,一字一句道:“你要我死,一句话就够了!”言毕,嘴唇微动,似乎有什么就要吞进肚。 邱匀天手指蓦地收紧,死死扣住她的咽喉,低沉道:“你敢!你敢把口的毒药吞下去,我立刻杀了段玲珑。” 怀瑾怔住,口的东西再也咽不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邱匀天:“你抓了玲珑?你……连她也不放过?” 邱匀天冷笑,双眸更加高深莫测:“不然,我怎么制得住你!你想死,还没有那么容易。” 怀瑾看着他的阴暗的眸,眼里骤然聚起浓浓地恨意,咬牙切齿道:“邱匀天,你要敢伤害玲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笑起来,声音暗哑而低沉,“我等着你!”言毕,握着短剑的手毫无预兆拔出短剑,鲜血喷了他一身。 怀瑾瞳孔骤然收缩,痛呼一声,几乎昏厥。 “来人,将她锁进地牢!”一声令下,黑暗跟随邱匀天的影突然出现在怀瑾面前,一把架起她,往石牢飞快地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夜色里,邱匀天握剑的右手忽然控制不住地微微轻颤,短剑几乎落地。 他的手上,沾染的,竟是她的血! 等了二十年,终于能够亲手惩罚她,然而心里,却没有预想的那般快慰,取而代之的是疼痛和虚无。 得知怀瑾出逃失败的消息,轻云竟没有半点意外,毕竟要从教主手逃脱,几率太小。 他的心里闪过一丝隐隐的忧患。如果没有办法让怀瑾逃出来,那该怎么办?无霜已经没有时间等了。念及于此,他的心里陡然闪过一个惊人的想法,目光瞬间雪亮。那个想法或许已经隐藏在心里很久,然而这是第一次,他认真地去审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野心和欲望。 太后失踪的消息迅速传至帝都王府。八王爷燕楚风卧病在床,听到消息忧急之下竟吐出血来,不顾病弱的身体,当下吩咐好朝廷大小事宜,连夜赶往艳都。 无霜失踪应该是邪教所为吧?那个雄视天下的王者,手段之霹雳几乎不会给对手任何有机可乘的机会,而无霜便是他唯一的弱点。邪教也必然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从无霜下手,这等于完全制住了楚易的手脚。 他不敢想象在那种情况下,楚易会采取什么样的举措! 一路轻车简行,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艳都。马车停下的一刹那,燕楚风迫不及待地跳出马车。 一连几天几夜赶路,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乍一下车头脑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沫雷连忙扶住他:“王爷,慢一点。”燕楚风摆摆手,脚下没有片刻停留。 第四十三章:**** 到八王爷站在门口,楚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爷要过来,却没想到那么快。 “楚易——”八王爷进门,急促地喊了一声,却看到燕楚易安然坐在书案前,丝毫无恙。他愕然,随即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楚易是什么样的人!他真是低估他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会比任何人镇定,因为他不能容许无霜出任何差错。 八王爷笑容欣慰,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微微吁一口气,自顾自地坐下来。 燕楚易见他面容憔悴,不由微微蹙眉:“你这么急着赶来做什么?准备来看笑话么?” 燕楚风微笑,脸上有轻松的神色,打趣道:“我原本想来一展身手,现在看来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燕楚易瞥他一眼,眸闪过一丝动容,淡淡道:“赶快去睡一觉吧,我瞧你骨头架都松了。” “呵呵,你倒厉害。”八王爷笑容如风,“一眼便把我洞穿了,我现在还真恨不得倒地上就睡。”说着便往门外走,那样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急切。 燕楚易看着他急匆匆离去,好像几百年没睡过觉的样,淡淡笑起来。心头忽而又掠过一抹白色的身影,眉头缓缓拧起,仿佛心里裹上了一层轻纱,窒息,疼痛,却清醒! 刚出燕楚易视线转进回廊,八王爷张口就呕出一口鲜血。沫雷正欲出声,燕楚风连忙摆手制止,低声道:“别张扬,这点小病还奈何不了我。” “王爷。小病不医必得大难。”沫雷急着劝谏。 燕楚风见他一脸急切,笑着打趣:“沫雷,你这是在咒我么?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沫雷一慌,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低声恭谨道:“王爷恕罪,是沫雷说错话了。” 燕楚风微笑:“我都不在意,你也别放心里去了,走吧。我还真困了。”言毕,便往前走去。 沫雷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连忙快步跟上。 看着八王爷睡下,沫雷悄悄关门出去。床上的人侧着背,听到关门声,慢慢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纵然真困了,也是睡不着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明明很困,然而一躺下心思就清明起来,总是半睡半醒地熬着每一个夜晚。 或许,是从她走了以后吧。他幽幽叹息。深切的哀痛从他地眉宇间淌过。 梦里的那一抹青色身影太过悲伤,缠缠绕绕地刺痛他的心。他不能够梦见她啊,因为每一次看见她,他就想抛开一切,随着那一缕芳魂随风而去。 然而,这里的一切,他不能放开! 一连几天邪教都没有任何动静,虽然知道楚易在周密地部署,八王爷还是忍不住担心。他们手里有无霜。那便是最有利的棋,即使要求楚易列土封疆封侯拜相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越发显得诡异莫测。 “邪教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八王爷淡淡说了一句,看着楚易执笔而书。 闻言,楚易忽然顿住,幽深的眸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芒。撂下手狼毫,神情慢慢冷峻起来。 “是不是邪教所为还不一定,不过,我也实在想不出别地可能。”楚易脸色沉郁,脑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难道落在轻云手里?如果是这样这一切奇怪的现象就都能解释了。轻云是不会把无霜交给邱匀天的吧?他记起与轻云对决的那一次,呵,他竟然为她连性命都不顾! 楚易唇边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这样想来,无霜并无性命之忧,然而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燕楚易叹息,眸的忧虑越发浓烈。忽地转念问道:“朝状况如何了?” 八王爷瞧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拜太皇所赐,如今朝无人能顶大梁,暂且将权力分散到内阁官员手,相互牵制,以求平衡。” 燕楚易冷笑:“相爷的身体还没好?” 燕楚风眼神变了变,沉吟道:“你是知道地,若是不给大公实权,相爷的病恐怕好不了了。” 楚易叹息,笑容更冷。 几百年来,燕 ,共谋大计。燕皇夏相,同心同意,同进同退,共视天下百年的辉煌历史。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燕皇对夏相地信任和依赖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到了洪阳帝这一朝,似乎很多东西都在微妙的改变。 洪阳帝对相爷还是非常信任和倚重,弃位之时曾把江山托付于他。然而天似乎并不想把这种信任和器重延伸到下一代,这间纵然有相爷两位公的原因。大公夏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整日不思进取。二公夏洛年不过十岁,尚不成气候。 以太皇的脾性,定然不会重用无用之流,并且从他不顾世俗礼教坚持与无霜厮守这一惊世骇俗的举措也可以看出他全然不受体制束缚。那么,燕皇夏相这百年不变的祖制对太皇还有束缚作用么? 大公已近而立,如今连内阁的大门都进不了。夏闵纵然精忠,也还是有私心地,夏氏的忠诚也需要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 离宫之前,太皇一道圣旨,将帝都除八王爷之外的众多亲王分派到各地常驻。不久,夏闵也病倒了,借机迫使燕楚易倚重夏氏下一代,然而燕楚易却宁可分权也不启用大公,如此情形一直延至今日。 “相爷再精忠也是凡人,心里还是有个结,夏氏辅佐江山百年,世代忠良,如今我们竟容不下他一粒沙,也难怪夏闵想不开。”八王爷叹息。 — 燕楚易眼神微微一变,语气波澜不惊,淡淡道:“这一次,夏闵太心急了。大公虽不用,二公也还是有机会的。” 八王爷笑起来:“可能是老了吧,免不了心急。”顿了顿,燕楚风眸闪过一丝凉意,惋惜道,“如果弟和十一弟在帝都的话,以他们地才能倒是可以托付的。” 燕楚易闻言,蓦然抬头看向八王爷,问道:“你心里定然怪我把自家兄弟都遣出帝都吧?” 八王爷呵呵一笑,答道:“心里是有些不舍,往常都在帝都时,还能走走串串,现在可不行了,来回一趟都够折腾了。”燕楚风收敛了笑容,沉默片刻,忽然道,“楚易,我是明白的,你把他们都遣出帝都也是迫不得已。往日你在位时还能压得住他们,如今允曦还那么小,你若和无霜离开,他们定然是要斗个你死我活。”八王爷幽幽叹息,“都遣出去也好,离得远,心里总还会念着点儿好,至少也不会撕破脸。他们人一走,朝的各派党羽也没什么好争的,慢慢也就散了。” 燕楚易微笑:“八王爷眼睛还那么雪亮,朝那些明里暗里的事,主事者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背后还有你八王爷暗暗注视着,想想都替他们寒心呐。” 八王爷唇边的一丝笑意渐渐敛去,极其认真道:“幸好,你没有寒心。” 历朝历代,帝王猜疑最多的就是兄弟,就连一生软弱的父皇也是在前任宰相夏桓的下除去了胞弟成亲王才得以安心坐着龙椅。 几百年来地皇室,没有一任帝王像楚易对待他那般无条件的信任。八王爷的显赫和尊荣早已经天下共知,然而世人却不知道这无限风光的背后又要担着怎样的负荷和忧虑,每走一步都要精细的去权衡,不能越位也不能教条。楚易与他再亲近,也是一个君,一个臣。这么多年,他便在兄弟情谊和君臣礼制步步为营,身处荣耀的顶端,最重要的是自知。 燕楚易见八王爷神情肃穆,淡淡询问:“你也怕么?” “怎么不怕?”八王爷笑答,“伴君如伴虎啊。” 燕楚易微笑:“你从来就很清醒,再多的宠信,再大的权力,你也永远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天生就该伴在老虎旁边。很少有人像你做的那么好,即便是夏闵也有糊涂的时候。”燕楚易叹息。 八王爷苦笑,也还是有可用之处的,他对自己的殊待也还是建立在可用之上,倘若自己是个不自知的人,如今恐怕也和其他亲王一样远驻他乡了吧? 第四十四章:获救 一点道理,纵然心里一直是明白的,然而总还有一点他亲口说了出来,心里突然就凉了。原来,所谓的兄弟情谊实在是渺小的可怜,他用自己也是因为自己可用。 燕楚风苦涩地笑起来:“楚易,你还是那么犀利。” 其实他是可以不说的,有一点美好的念头也好。然而,他就是那般不受羁绊的人,犀利独断,不留任何余地,如同他对无霜的执念。 “你难道在意?”燕楚易挑眉。 “帝王本该如此。”八王爷沉吟,眉宇间有浩然正气。 燕楚易默然,许久,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口,低沉道:“那一件事,我很抱歉。” “什么?”八王爷心里一震,反射般脱口问道。 燕楚易忽然笑起来:“八王爷那么精明,难道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见燕楚风沉默,楚易又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放过邪教那一次,如果能够换长璎回来,我可以不杀邱匀天。” 八王爷动容,眉宇间有哀伤的神色缓缓淌过,低声道:“没有用的,那件事早晚都会发生,即使你愿意放过,邱匀天也不会善罢甘休……邱匀天也不会放过她的!”他忽然沉默,极目向窗外望去,面容沉静,氲染了悲伤,良久,蓦地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很想念她啊。”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一阵风吹过,屋外竹簌簌。仿佛记起了遥远而美好的往事,八王爷忽然微微一笑,然而眸的神色却愈加寥落悲凉。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沧桑从他眸倾泻出来。 似乎没有听见八王爷地低语,燕楚易转过身,淡淡看他一眼,低沉道:“我已暗调动精兵隐秘前来艳都,不日将围剿璞罗教。” 燕楚风大惊:“霜儿可能还在他们手里。” 楚易神色微微一动,眸一丝隐痛仓皇掠过,然而语气却异常平静:“所以要越快越好,赶在邱匀天下手之前。”如果无霜真在邪教。等邱匀天发现了,那自己就会完全受制,再想平安救出无霜就不可能了,而且玲珑可能也在他们手里,不能再拖。 楚风淡淡答应。他明白无论楚易做什么决定对霜儿来说都是最好的,如果连楚易都救不了霜儿,那自己也就没有办法了。 早上醒来,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无霜不由展露笑颜,看来这几日的治疗还是有效的。 无霜下了地推开窗户,舍外一片青色,虽是秋日。这里的一切依旧生机盎然。 蓦然,她注意到树林边有一个静穆的身影,白袍轻扬,静然肃穆。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祥和地气息,安然静谧。仿佛感觉到了动静,那个身影忽然转过来,对他温和一笑:“起来了?” 无霜讷讷点头,有一种打破梦境的失落。 “今天感觉好一点了么?”轻云慢慢走近,隔着窗看着她。 无霜点头。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容颜上,莹润如玉。 轻云眸光微微一动,一丝暗藏的感情一闪而过,抬手抚上窗棂。只隔了那么一扇窗,却是咫尺天涯! 他的面容祥和安静,周身都散发着温暖平和的气息。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人或者事能够撩动他的情绪。 “轻云,我必须回去了。”无霜突然开口,语气有征求地意味。 轻云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笑道:“好,我送你。” 无霜慌忙摇头:“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轻云苦笑。 她是怕把燕楚易的容身之处暴露给璞罗教?她这么急着走也是怕他担心吧? 轻云没有坚持,从怀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血龙丹,你每天服用一粒,能护你心脉。”他顿了一顿。眉宇间闪过一丝波动,淡淡道,“不要再瞒他了,你身上的寒毒随时都会发作,已经无法控制,也许……会要了你的命。” 无霜怔住,莹润地眸闪过一丝无奈的伤痛。 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已经到了快死的地步了么? 然而即使如此,告诉他又有何用?无论如何总是治不好的,告诉他也不过徒增伤痛! 她 已经快到尽头,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她只想时时刻刻边,多一天是一天,多一刻是一刻! 她想起了秋儿,想起了绑架她的素衣女,那些流言蜚语后宫恩仇……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除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都在远离,而他却愈加清晰,清晰地仿佛刻在了她的生命里,让她舍不得离去。 晨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到她的眼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跳动,轻轻的叹息滑落她唇边。 什么都不要想了,她还有多少时间能够去浪费? 既然忘了过去,管他是真是假,姑且就当从来没有过去。 她看见轻云缓缓转身离去。仿佛是错觉,他的背影忽然笼罩起了淡淡地苍凉和孤寂,慢慢地走进早晨的阳光里。 “再见……”无霜对着那个背影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白色背影微微一顿,似乎终究没有听见又或者没有听清楚,慢慢地消失在一片白芒的阳光里。 无霜将装着血龙丹的瓷瓶放进怀里,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便匆匆离开璞罗教。一路上竟没有人拦她,顺利地到了艳都大街。 回到酒楼的时候已是晌午,她径直走进别院。院走动的丫鬟看见她,仿佛看见了什么怪异的东西,慌忙就往屋内跑去,边跑边喊:“太皇,太后回来了,太皇……”丝毫没有规矩可言。 燕楚易原本在书房和八王爷商量事宜,隐约听到外面的喊声,微微一顿又低头继续口的话题,倒是八王爷按耐不住,低声打断他:“楚易,你有没有听到外面有喊声?” 燕楚易愣住,反问道:“你也听到了?” 他恍惚听到说无霜回来了,难道不是错觉? 在他怀疑地刹那,外面的声音越发清晰,他心里一阵狂喜,扔下手的东西便往门外奔去。 丫鬟已经走到门口,忽见房门打开,太皇出现在她面前,丫鬟慌忙跪下,断断续续道:“太皇……太后,太后回来了……” 楚易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从地上拎起丫鬟:“在哪里?” 丫鬟陡然一惊,颤颤指着游廊另一头:“在门口。” 燕楚易松开她,拔腿便往门口奔去,走到拱门旁边蓦地驻足,脸上狂喜的笑容渐渐敛去,心里忽然涌出难以言喻的担忧和恐惧。 会不会弄错了?会不会不是她? 难道真的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么? 想到这里,他幽深的眸忽然闪过极度的震惊和恐惧。 安然无恙?难道无霜…… 两年前的一幕极速地掠过他的大脑。那个阴沉的早晨,他以为终于可以拥有她了,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他以为他们终于可以走到一起了,却听到那样一个噩耗,仿若天崩地裂……明明她好好的躺在他面前,仿佛睡着了一般,然而已经是一具冰冷的身体。 他突然不敢往前再走一步,仿佛命运的鸿沟横在面前,就那样望着前方,却不敢走出一步。直到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唤他:“楚易。” 他的心里猛然一震,缓缓抬头,目光落到她绝美的容颜上,幽深的眸忽然有湿润的感觉。那一瞬间只觉得世间一切都是美好的。他至爱的女站在他面前,温柔地唤他,笑靥如花! 他看着白衣女缓缓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抱住他,依进他的怀里,口喃喃唤着他的名字:“楚易……我很想念你。” 他喜极,忽然间手足无措,良久才慢慢抱住她,发出低沉的声音:“霜儿……你回来了,这一次,我没有把你弄丢。” 她的眼泪蓦地就落了下来,紧紧抱着他的腰,喃喃低语:“我回来了……回来了。” 天地间苍苍茫茫,繁华如烟云,一切落尽之后,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男。这个世间,她唯一眷恋的只有他! 所有的大爱都已经死去,在她忘记一切的时候,所有的大爱都已经在她从前的记忆里死去了,只剩下生命里最初的情感! 第四十五章:相聚 楚易牵着手进屋,看到八王爷面含微笑看着她,无霜 八王爷不是在帝都么? 楚易看出她的疑惑,笑容格外温柔:“八王爷担心你,所以也赶来了。” 无霜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让八王爷费心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 无霜笑容明媚,蓦地扭头问楚易:“玲珑这一段时间还好吧?” 燕楚易面上的笑容敛去,沉静道:“你失踪那一日她也跟着没了踪影。” 无霜大惊,脱口问道:“她出什么事了?” “还不能确定。”燕楚易沉吟,“按理说应该不是璞罗教所为,他们抓了玲珑有什么用,倘若知道玲珑和我们的关系又怎会到现在还无动于衷?” 八王爷亦是一脸茫然。 “太皇,那个叫怀瑾的女已经查出来了。”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外,躬身禀报。 燕楚易回头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怀瑾是上任璞罗教教主的女儿,老教主死后她就无故失踪了,最近又回到了璞罗教。” 燕楚易闻言,疑惑:“她不是玲珑的姐姐么?怎么是邪教的人?” 东微微低下头去:“这个……还不清楚,上任教主就只有怀瑾一个女儿。” “会不会是在江湖上认识的?”八王爷问道。 “玲珑和怀瑾都是玉景园的才人,应该是在宫里认识的吧?”无霜面容疑惑,“可是怀瑾怎么会是邪教的人?我听玲珑说过怀瑾在宫里名唤湘君,难道……是冒名顶替进宫地?”无霜震惊于自己的猜测。 燕楚易眼神变了变。断言:“那就是了,怪不得她医术堪比长璎,原来竟是邪教的人。” 此言一出,楚易忽然惊觉,暗瞥一眼八王爷。 燕楚风神情坦然,看不出丝毫波动,仿佛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完全与他无关。沉声问道:“那她潜入宫的目的何在?” “这个就不清楚了。”楚易淡淡回答,“这样说来,玲珑极有可能在璞罗教,据我所知怀瑾对她是极好的,邪教应该不会伤害她。” 八王爷闻言,目光一变,脱口问道:“那个玲珑会不会把我们的信息透露给邪教?” 燕楚易闻言,眼神冷凝起来。想起玲珑毫无心机口无遮拦,还真有这个可能,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 八王爷看出燕楚易地担忧,淡淡道:“那我们得加快动作了。不能等邪教先发制人。” 燕楚易仿佛没有听见八王爷的话,兀自沉思,俊逸的面容隐隐笼罩着莫测高深的气息,蓦地,眸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她透露了我们的信息未必不是好事。”言毕,当即下令,“迅速转移地点,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领命离去。 在燕楚易的命令下。众人连夜秘密转移了地点。 夜晚的月亮洒下一片辉光,和之前的住处相较,这里更加地隐蔽和安静。无霜仰头看着满天的星辰,白皙的面容泛着盈盈光晕,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无霜温柔地笑起来。仰面偎依在他的怀里。 “霜儿,到底是谁绑架了你。”仿佛终于能够面对,楚易轻轻问出口,温柔地的语气有让人胆寒的深沉。 无霜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柴房里的一幕幕开始在脑回放,让她不得不去正视。 她忽然转过身面对楚易,小心翼翼问道:“楚易,寒贵妃是谁?” 燕楚易闻言,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心里顿时警觉起来。低声问道:“你从哪里得知寒贵妃这个人?” 无霜看着他阴沉下来的脸色,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颤着声音问:“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楚易心里一惊,目光落到夏无霜脸上,沉默良久,淡淡回答:“她是父皇的妃,涉嫌谋害我母后,被满门抄斩。”顿了一顿,眸光陡然雪亮,脱口问道,“难道杨氏一门还有落网之鱼?是他们绑架了你?” 无霜沉默不语,心里忽然凌乱起来。 为什么楚易说的和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说是她害死了 ,他们说她和自己地儿…… “霜儿?”听到一声低低地叫唤,无霜抬眼看楚易,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不能平静,莹润的眸隐隐有不安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楚易,我……到底是谁?”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心忽然极度的惶恐和不安。捕捉到他幽深的眸有一闪而过地震惊地紧张,无霜的心蓦地提起来,仿佛有利剑刺进她心里,她忽然伸手抱住他,慌乱道:“别说……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了……” 楚易笑起来,眉宇间万丈清辉蜿蜒流转,俊雅不凡,轻轻抱住她,低声温柔道:“你就是你,我的霜儿,我此生唯一的妻。” 她依在他怀里,绝美的容颜绽开如花的笑靥,良久才低声道:“我都已经回来了,那件事就不要追查了,好不好?” “可是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笑,“我就在你身边,以后我自己也会小心。如果你继续追查下去,我心里会很不安。” “不安?”楚易不解。 — 霜抬头看他,温柔道,“我心里很不安,所以,你答应我不要再追查下去,好不好?” 刻沉默之后,她听到他简单有力的回答。 其实她的心里比他更害怕,冥冥之,总觉得有一些东西没有办法面对,所以害怕他继续追查下去。她不怕死,可是怕失去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昏暗地石牢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怀瑾努力睁开眼,看向手臂和脚腕的伤口,那些伤口总是好不了,铁链磨得伤口无法结痂。似乎是在惩罚她,这一次用来禁锢她的铁锁几乎紧扣在她的手腕和脚腕处,不留一丝缝隙,坚硬粗糙的铁锁磨得皮肤生疼。如今她体内的噬魂毒已经清除,这还要感谢邱匀天,然而自己不但不感激,反而一心想着逃跑,这也让邱匀天更有理由痛恨她,折磨她吧? 也不知道玲珑是生是死,自己又逃脱未遂,现在倒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怀瑾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听到轰然的开门声,怀瑾抬起头,唇边的笑意更浓。他总能在她绝望的时候及时过来欣赏她的狼狈。 “好久不见。”这一次她先开口,语气虚弱,却满含讽刺。 邱匀天没有回答,幽暗的眸闪着高深莫测的光芒。他静静看着她的脸,许久,才缓缓开口道:“瑾儿,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 怀瑾尖锐的笑起来,一字一句问道:“那样你就会放过我么?” 邱匀天不语,眸闪过一丝冷光,缓缓抬手揭去脸上的白玉面具。 怀瑾心里一凛,慌忙收回目光,竟不敢直视他的脸。在她的记忆里,大师兄有一张英俊肃穆的面容,二十年了,那张脸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给她危险的警示。每一次走投无路之时,她都会怨恨的想撕破那一张温和虚伪的脸。 然而此刻她才明白,原来一切早就不是原样了,他也已经面目全非。 “怎么?不敢看我?”邱匀天凑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的脸,生冷道,“很可怖,是不是?” 怀瑾不语,极力地挣扎,怒道:“你放开我。” 邱匀天冷笑,忽然松手,缓缓转过身,叹息:“连你也害怕啊。” 仿佛是错觉,怀瑾注视他冷肃的背影,有苍凉和无奈慢慢从心底生出。 “连你也害怕呢。”他喃喃地,沙哑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右手缓缓抚上毁掉的面容,阴暗的眸闪过一丝哀伤。 二十年了,他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的仇恨。心想等找到她之后一定要让她看看自己的样,听听自己的声音,让她死的心甘情愿。然而,有时候他心里莫名会有一丝希翼,或许她并不害怕他的样呢? 邱匀天冷笑起来,周身散发出冰寒的气息。现在看来,她也是害怕的啊!她毁了他的声音,毁了他的面相,竟然也会害怕! 第四十六章:伏击 永远记得那一日,那样剧烈的毒药,她用在他身上。惚的刹那,他听到门外嘈杂的呼声:“小姐的屋着火了……小姐刚才进去了,没有出来,快救火……” 他一下清明起来,摇晃着身走出房间,剧毒在他体内腐蚀内脏。然而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意志,竟然施展出全身的武功不顾一切地冲进屋。或许他只是想亲手杀了她,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烈火灼灼地燃烧,黑烟弥漫,他慌乱地寻找那个幼小的女孩,一遍又一遍,最后他终于苦笑着发现:原来,原来她早就不在那里了,原来她早就离开了,她只是在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她害怕自己会杀了她。 感觉到全身火烧一般的灼痛,仿佛被架在熊熊烈火之上,心有强烈的意念支撑他不能倒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一个火人冲出倒塌的房屋,扑倒在地面上。他听到弟慌乱地低呼声,手忙脚乱地扑灭他身上的火焰,说他没有救了。 意识消散的一刻,他的心里满满充斥着恨意,仿佛能够从胸爆出,然而比恨更彻骨的是痛! 没有想到他竟然活下来了,剧毒毁掉了他的声带,烈火灼烧了他的面容,然而他竟然活下来了,甚至更强大,他要世上所有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这个世上唯一能够信任的就是权力和地位。 在那么多年的奋斗,璞罗教渐渐壮大,朝廷开始畏惧,视为邪教。几次三番试图剿灭。虽然璞罗教受到重创却始终灭不掉,成了朝廷心的刺,令其寝食难安。 邱匀天忽然冷笑起来,淡漠地看向面前的女,如今,他也算她心地刺了吧? ——哽了二十年的刺。 “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他听到面前的女颤巍巍地提问。 邱匀天轻蔑地看着她,反问:“二十年前,你为何要走?” 怀瑾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缓缓道:“那个时候我不想死,我怕你像杀了爹……大护法一样杀了我,于是我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自己的房间,放了一把火,从后窗逃走,让你以为我死在了里面。”怀瑾忽然苦笑起来,“当时可真是孩。以为你会相信,没想到你追杀我二十年——”她蓦地顿住,脑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过,惊愕地看向邱匀天。断断续续问道,“难道,难道,你真的相信了……你地脸……” 邱匀天陡然大笑,目光森冷如寒剑,讥讽道:“瑾儿,你可真聪明,我可不是上当了。在没有亲手报仇之前怎么能让你就那样死掉,呵呵。没想到竟被一个小丫头糊弄了啊。”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利剑一样插进怀瑾心里。 她终于把目光移到他满是疤痕的脸上,整个心顿时拧在一起,仿佛烈火在自己身上灼烧,那样深入骨髓的痛。 “怪不得你那样恨我。”她听到自己低沉的伤悲的话语,“我的确欠你太多了。” 邱匀天微微一怔。瞥了她一眼,叹息:“你也知道欠我很多啊。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欠下的债总是要还地,你说是不是,瑾儿?”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苍白的面容,唇边有一丝残忍的笑意。 “我已经在你手里了,生死由你定,只是求你不要为难玲珑,我欠你的自会还清。”怀瑾看着他地脸。低声哀求。 邱匀天淡漠一笑,眸光陡然凝聚,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厉声问道:“你怎么还?你要怎么还?” 怀瑾几乎听到肩骨碎裂的声音,疼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冷不丁就落了下来。 邱匀天笑容更冷,看着怀瑾痛苦的表情,忽然凑近她的耳边,低沉道:“是我让你痛苦了么?是不是?可是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那么做!”他松开握在她肩头的手,大笑着缓缓转身。 背过身的一刹那,脸上的杀气顿时消散,一抹苍凉弥漫了他阴暗的眼眸。 是地,一切都不会改变,如果能够回到二十年前,他依然还会那么做!他依然还会为她等到最后一刻再杀大护法,他依然还会为她不顾一切冲进熊熊烈火…… 纵 回过去,一切还是不能够改变,再一次相遇,还是会态面对彼此。 听到石门轰然阖上的巨响,怀瑾的眼泪蓦然掉了下来,身体的不适和疼痛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地绝望。 不知为何,听到了那样的事实,她的心蓦然就死寂了。仿佛那一场大火毁掉的不仅仅是邱匀天的面容,也毁掉了她的人生。那样深切的恨意,如果不到你死我亡的地步定然是不会终结的吧?她的命终究还是要偿还给他! “教主。”出了石室,有弟神色慌乱地上前禀报,“帝都暗探传来消息,说朝廷精兵暗调动频繁,恐有异象。” 邱匀天闻言,唇边露出一抹冰寒地笑意,吩咐:“叫轻云坛主到密室来。” 恭敬地领命,不敢抬头看教主一眼,虔诚地退去。 轻云走到密室门外,站了片刻,方才推门而入。 “来了。”教主的声音苍老而沙哑,散发出阴沉的气息。 轻云微微弯腰,低声道:“不知教主召见轻云所为何事?” 邱匀天幽暗的眸忽然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鹰隼一样的眼神仿佛能够洞穿人的内心,缓缓地,低沉问道,“帝都异动频繁,你怎么看?” 轻云心里微微一怔,眸闪过一丝惊诧,沉吟:“恐怕朝廷不日便会发难。” 邱匀天大笑,暗哑的声音散发出无穷的力量,震痛耳膜。忽然他停止了笑声,低沉道:“恐怕朝廷早有人马在艳都了。” 轻云心惊,不动声色看向邱匀天。 难道教主已经知道燕楚易到了艳都? 正在惶恐不安之际,忽听邱匀天继续道:“无论如何,绝不能再让朝廷兵马踏入艳都城半步。” 云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睛,“属下安排人马将其途劫杀,决不让朝廷一兵一卒踏入艳都。” 邱匀天微笑着点头,意味深长道:“至于已经进入艳都境内的人马,彻查出来,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轻云眸光不易觉察地变了变。 看来教主并不知道这一次燕楚易竟是亲自出马。 邱匀天目光深沉,忽然叹息道:“燕楚易的确是一个厉害的对手,对决之日,我定然让他死的心服口服,天下从此便是我璞罗教的了。”他的唇边露出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 轻云闻言微微垂下眼眸,目闪过一丝精光。 密林深处的小道上,一行商队缓缓前行。那是一个庞大有组织的队伍,商旅打扮的人们看上去太过齐整,完全没有商人走南闯北的不羁和豪气。 领头的两位都是高头大马,左侧的大汉年龄稍大一些,五官粗犷,样极憨。右的年轻人则一身凛然正气,清俊的脸上时不时闪过一丝明朗的笑容。 “这一次真是福从天降,一下被提拔为副将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左侧大汉笑呵呵道,“你更好,一觉醒来成了护军大将,老天真是开眼了,是吧,君祈?也不枉咱哥俩在军混了那么多年。” 右侧被称作君祈的男也笑起来,阳光下明朗的五官有一种异样的神采。 他现在是大将了,努力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肯定。等这一次完成了任务,就把这个喜讯告诉家的老母亲,她一定欢喜。 想起远在滨都家的老母亲,年轻的将领露出一抹温馨的笑容。 或者把母亲接到帝都,自己从军那么多年没尽什么孝道,以后就能经常陪着她,让母亲安享晚年。 心下了决定,将领脸上的笑意更浓。 那么就在这一次任务结束后吧,派人把母亲接来帝都享享清福。 想起这一次升迁,他依然有些惊诧,仿佛做梦一般。一觉醒来接到内阁的旨意,升他为护军大将,领一千精兵秘密赶往艳都协助太皇剿灭邪教。那时候真是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宣旨的内官催他接旨,他才恍然惊醒。能够为太皇办事,以后应该有盼头了吧? 第四十七章:伏击2 君祈,你说这一次内阁怎么想起我们这些名不见经传了?”左侧大汉忽然发问,然而脸上却堆满了掩饰不住地欣悦和骄傲。 君祈想了想,沉吟道:“可能是人手紧缺吧,听说帝都的亲王都被调去驻守封地了。” 大汉将信将疑:“那也轮不上我们啊,邪教的事情一直都是八王爷手下的沫雷将军负责的。”似乎实在想不明白,大汉摇摇脑袋,笑道,“反正是我俩运气好就是了,赶上了这个空挡。”说完又呵呵笑起来。 君祈点点头,笑道:“大汉,你的心思细多了呀。” 大汉憨厚地笑起来,压低声音道:“不是说一路上可能会有邪教的埋伏么?到现在也安然无事呢。” “既然上面这么说,我们就得小心谨慎。” “那是。”大汉认同地点头,“我们这先头部队只有一千人,若真遇上埋伏还真有些危险。” “你害怕了呀,大汉?”君祈微笑,“一千人已经不少了,哪里来那么大的商队?做诱饵自然是担风险的,早知道应该禀明内阁让你带领后面的部队,免得你担惊受怕。” 大汉不满:“胡说,我大汉可不是缩头的乌龟,叫邪教的人尽管放马过来,老打得他满地找牙。” 君祈被他逗笑。 大汉又道:“援兵会不会赶不上啊?听说相爷病倒了,权力下放,内阁秩序混乱……”一语未毕,忽然听到林一阵骚动。君祈慌忙侧身去看,密如雨丝的利箭呼啸而至,带出阵阵风声,随之而来的是下属层叠的惨叫。 “邪教?”君祈挥剑挡去迎面射来地利箭,急促道,“有埋伏,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却见箭的士兵七窍流血。倒地身亡,死状极惨。 “箭上有毒!”君祈大惊,手上的动作更加迅急。眼见手下士兵一个一个倒下,心大急,吼道,“散开,快散开。” 属下得令,纷纷四下离散。然而毒箭竟是不间歇的呼啸而来。 “啊——”身边一声短促的低呼,君祈慌忙看去,一支短箭从大汉脸上擦过,带出一道细微的血痕。君祈想也不想。挥剑削向大汉面部,贴着面颊薄薄削去了一层。鲜血顿时蔓延了他整个面部,触目惊心。 箭势终于慢慢停滞,然而将士也已经死伤过半,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密林埋伏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双方顿时陷入混战。兵器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只是一眨眼便又有许许多多的人倒下。喷出地鲜血染红了地面。 援兵呢?不是说有援兵跟在后面的么? 君祈几乎杀红了眼,听到背对自己的大汉急促的问话,低声回答:“内阁既然说有援兵就一定会有,可能还没有赶到,再坚持一下。” 虽然猜到会有埋伏也早有准备,却没有想到邪教弟数量那么大。而且箭上抹了剧毒! 君祈环视黑压压的邪教弟,心里陡然升出一股豪情,高呼道:“兄弟们,太皇还在艳都等我们,拿出不怕死的精神杀出一条血路。”他知道此刻应该激发弟兄的斗志而不能依赖救援,否则伤亡会更重。 “跟他们拼了。”无数的声音响应,只有踩着敌人地尸体才有一条生路。 论战斗力,双方是旗鼓相当,然而璞罗教有备而来,人数远胜于官军。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斗争。每一个士兵心底都有一份恐惧,却听将军震天的大吼:“只要能活着走出这里,我们便是大靺的功臣,即便血洗于此,草掩白骸,也不负我一身男儿气概!” 士气顿时一震,士兵们仿佛豁出了生死,手地刀更加狠力地砍向面前的敌人。血模糊了他们的双眼,漫天的血腥氤氲在空气里。 邪教的人更是不畏生死,倘若任务失败,可能得到的惩罚比死痛苦百倍。 战斗渐渐接近尾声,站着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君祈以剑撑地,身摇摇欲坠,移目环视,遍地尸首,血流成河,这其有半数是他的兄弟。 恨欲狂! 他看向面前虎视眈眈的 ,忽然大喝一声,拔剑刺出,剑尖如游龙,正一眉心,然而却有更多地利剑刺入他的胸膛。 血如瀑,喷洒而出,仿佛怕污血沾染在身上,黑衣人纷纷避开。 君祈双膝缓缓跪地,无数的兵器刺在他身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不倒下。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流出,他散的目光忽地触及到一个血肉模糊地脸,那个人的身体已经被截成两段,被削去一层的脸已经无法辨明相貌。 “……大汉,真被你说了……”他嘴角蠕动了一下,眼角蓦然沁出一颗豆大的泪,混着血水滑落。 内阁的援军终究是没有赶到! 男儿至死心如铁。然而此刻,他的心却说不出的悲凉和不舍。 老有所养……母亲,君祈到底是做对了还是错了?或者,你并不想要一个英雄儿…… 最后的念头尚未退去,一道雪光晃眼,头颅已经被齐颈斩下,冲天的血注染红了天际的云彩。 “……五里山密林伏击,|.首,恭敬地禀报。 “好匀天大笑,“不愧是轻云,从不失利!” 听到教主地赞赏,轻云面容平和,忽地单膝跪地:“教主,属下私自从石牢放出怀瑾替她医治,请教住责罚。” 邱匀天闻言,脸上的笑容蓦地敛去,幽暗的眸陡然凝聚起一股杀气,看一眼座下弟,第一次发现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其实自己一直就未看明白过。 突生的警觉和疑虑让邱匀天暂时抛却了恼怒,蓦然发出沉沉地笑声,意味深长道:“起来吧。轻云,你比本座料想的能干多了,这一次能全歼朝廷援军都是你的功劳,你说,本座赏你什么好呢?” 轻云面容无波,微微弯腰,平静道:“为教主分忧是属下的本职,属下不求赏赐。” “呵呵,真是忠诚,到底没有辜负我的一番栽培。”邱匀天大笑,带着白玉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神情变化,阴冷的眸射出丝丝寒芒,瞥一眼玉阶下的弟,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轻云,你说那个怀瑾,我该把她怎么办才好?” 轻云垂目掩饰眸的神色变化,仿佛是在沉思,片刻方道:“如果不能放过就杀了,以绝后患。” 邱匀天大笑,暗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密室久久回荡,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缓缓地,邱匀天止住笑意,低沉道:“那样,不是太便宜她了么?” 轻云抬头,平静地对上邱匀天的眼,淡漠道:“教主也不想她死。” 邱匀天一惊,目光如电射向轻云,指尖瞬息凝聚起内力,一触即发。然而座下的弟仿佛毫无直觉,仍然面容祥和,恭谨地静立在玉阶之下。 那个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想法竟被他生生道破,至于白日之下。这个弟是太过忠诚耿直,还是太过聪明了一点? 邱匀天阴冷的目光更加深不见底,忽然大笑起来:“所以你去替她医治了,呵呵,本座还要多谢你了。” 这一句话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轻云心头微微一跳,不动声色道:“请教主责罚。”言毕,再次跪下,神态恭敬。 邱匀天笑道:“何罪之有?快起来,怎么说她也是老教主的女儿,就算要她死,也应该死的体面一点儿。” 轻云闻言,微微一愣,迟疑道:“她被铁锁禁锢了几日,伤口血流不止,衰弱不堪已到了身体极限,最多撑不过三日,属下才斗胆放下她,若忤逆了教主的意思,属下立刻将其送回石牢。” 邱匀天心里陡然一震。 她……她撑不过三日?那样强硬的女人怎会这么快倒下? 眸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慌乱,稍纵即逝。邱匀天忽然大笑,掩饰内心的忧虑,高声道:“不用了,就让她享几天清福。”言毕,挥挥手示意轻云下去。轻云转身出门,唇边闪过一丝淡漠地笑意。 第四十八章:心寂 到怀瑾的住处,看到丫鬟端着药碗出来,碗里的药丝过。 “怎么没喝?”轻云语气温和。 “禀坛主,婢劝了半天,她还是不愿意喝药。” 轻云点头,走到门口,远远看到榻上的女面容惨白,没有丝毫血色,一双眸黯淡无神,隐隐透出死灰的气息。 几日不见,她已经变成这个样了,她的心已经死了吧? 轻云缓缓进门,用不惊轻尘的语气问道:“怎么不吃药了?” 病榻上的女仿若不闻,黯淡的目光没有焦距,仿佛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无法自拔。 轻云叹息一声,在屋里坐下,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教主都能够放过你了,而你却放不过自己。” “如果他杀了我,我会感激她的。”床上的女忽地幽幽开口,“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他要取我性命也是对的,我欠他的实在太多……” “难道你忘了你要保护的人了么?玲珑还在璞罗教。”轻云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 怀瑾双眸微微阖上,喃喃道:“他若想杀玲珑,我再怎么求他也没有用。这一世我已经太累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仿佛沉睡了一般。 这一世,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恐惧和奔波,就是这样活在别人的怨恨里,时时刻刻忍受着煎熬。 然而,所有的痛苦和怨恨都应该终结了。她并没有放弃她想保护的人,只是终于明白,其实谁也保护不了谁! 她的大师兄曾经也想保护她地吧?那样不顾一切地冲进烈火里。也许他只是不想自己死得太容易,可是她相信他冲进火里的一瞬间是不愿意看着她死的。然而那样的保护最终换来的却是没有止境的怨恨。 她的眼角蓦然沁出一滴眼泪,缓缓地滑落,消失在素色的床单上。 其实,是谁也保护不了谁地吧? 轻云静静看着木讷的女,她的生气在一点一点消散,生存的意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年轻的坛主走到门外,吩咐弟:“把端木阁里的女带来。” 应声离去。 一路上。玲珑几乎是被架着走路,任凭她怎么叫嚷,黑衣弟就是一言不吭。 终于,黑衣人停下脚步,垂首肃立。玲珑抬头,这才发现那个叫轻云的家伙站在她面前,不由怒道:“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轻云不语,面色无波。全身散发着肃穆平和地气息,仿佛再急的风吹到他身上也会熄灭一样。 “邪教的人怎么都一副木头样。”玲珑不满地小声低估,在她心目这些人应该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才对。 “进去看看怀瑾吧。”蓦地,她听到面前地男平静了说了一句。 玲珑微微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姐姐在这里。”见轻云点头,脸上一喜,慌忙奔进屋里。 “怀瑾姐姐……”玲珑大声叫着,然而一进门蓦地就定住了。 那个……睡在床上的女是姐姐? 玲珑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看清了怀瑾的面目,心里骤然就是一惊。 “姐姐……”玲珑颤着声音喊了一声,“你怎么……这样了?你是不是病了?” 等了半天,床上的女竟没有半点反应。 玲珑忽然害怕起来。难道姐姐在这里呆久了也成了木头人了么? “怀瑾姐姐,你到底怎么了?”玲珑哽咽,“你不要吓唬玲珑。” 怀瑾的目光终于落到玲珑身上,蓦地眼泪落了下来,喃喃低语:“玲珑,姐姐……不能在你身边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不能在我身边?”玲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往下落。 怀瑾缓缓偏过头,闭目道:“你走吧……” “姐姐,你不管玲珑了么?”玲珑大哭起来,抓着怀瑾的手臂摇晃,“你别丢下我啊……” 然而任凭她怎么哭喊,面前的女始终没有反应,灰白的面容仿若死寂的潭水,毫无生气。 “姐姐,你不要死……”玲珑满目泪水。似乎猛然间想起什么,忽地大声道,“姐姐,你喜欢地人,玲珑找到他 他一直就在姐姐身边。” 怀瑾黯淡的眸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玲珑心一喜,急促道:“姐姐,你喜欢的人……是太皇啊,如果姐姐好好活着,就可以见到他了,玲珑没有骗你。” 怀瑾眼神变了变,一行清泪滑落,内心一瞬间苍凉凄楚无比。 原来,她爱恋的人竟是那样一个人之龙! 原来,她已经做了他年的才人! ……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难道命运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看清楚,人生到底可以无奈到什么地步? 一直站在门口地轻云听到玲珑的话,神色顿时起了变化。 怀瑾喜欢燕楚易? 那岂不是又和教主站在对立面了? 想到这里,轻云的眸陡然闪过一丝光芒。 或许,这是一件好事也不一定。 “姐姐,你喜欢他年,难道不希望和他在一起么?”玲珑低声劝慰。 怀瑾唇边忽然闪过一丝绝望的笑意。 如此,真是死得了无牵挂了。 这个残破的生命已然没有能力再去追求那样一份飘渺的爱恋,那么,就一起埋葬了吧。 轻云瞥一眼床榻上病弱的女,本以为让玲珑来劝慰,怀瑾会有生的意念,没有料到她竟是一意求死。 以这种状况下去,也撑不了几天了。 轻云叹息一声,径自离去。 天际的云浮浮沉沉,诡异的孔雀草在风摇摆,邱匀天临湖而立,白玉地面具后看不出神情变化,然而一双幽暗的眸却显示了内心的不平静。 ……伤口血流不止,衰弱不堪已到了身体极限,最多撑不过三日。 “撑不过三日……”他忽然喃喃念出口,这才惊觉整整一个下午,他的心里竟不断想着这一句话。 他的心猛然疼痛起来,竟比发病时还痛苦难忍。他微微抬手捂住胸口,脚下不受控制地走到她的门外。 隔着窗户,他看见蓝衫的女静静躺着,一动不动。他的心蓦然一沉,慌不择路地掠进屋里,急促地喊了一声:“瑾儿。” 似乎没有听到回答,床榻上的女仿佛雕塑一般了无生气。他忽然间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闪电般搭上她的脉搏,不由心下大惊,阴暗的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和慌乱。 他忽然抱起女,发疯一样地将内息源源不断送入她的体内。二十年来的怨恨在看到她濒临死亡的一刻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疼痛和不舍。 “瑾儿……”他猝然低呼,看到她渐渐有了生气,面具后面的脸竟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 他那样恨她啊,二十年的日日夜夜,做梦都想亲手捏死她。然而,这一刻,看到她濒临死亡,突然感到到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绝望,撕心裂肺,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跟着终结了一样。 “瑾儿……”他喃喃低呼,眸是难以置信的紧张和慌乱,似乎有很多话含在嘴里,然而一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十年来的孤寂和怨恨已经剥夺了他表露感情的能力,他就这样紧紧盯着怀的女,随着她的一点一点转醒感到莫名的喜悦。 怀的女缓缓睁开眼,看到那一张带着面具的脸,眸是抑制不住的惊诧,虚弱地开口:“你……”只张口说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的面容恢复了平静,缓缓放她躺下,低沉道:“你要吃药,养好身体。”然后起身走出房间。 怀瑾蓦然愣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偏过头去,看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温和肃穆的大师兄似乎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夕阳已经落下半边脸,照得天际酡红一片。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沉寂的心仿佛忽然间被惊扰,幽暗的眸有无穷无尽的哀伤。 执着了那么多年的怨恨和信念轰然间倒塌,如一层迷雾,风一吹便飘散的无影无踪。用二十年去恨一个人,伤害一个人,折磨一个人,到头来却发现其实心里早已经没有恨了,其实心里更多的是不舍和眷恋。 第四十九章:决战 里山密林杀戮的气息尚未褪去,艳都朝廷兵马已经分坛。 邱匀天听到消息,幽深的眸一瞬间惊起了波澜。 朝廷兵马不是已经被劫杀了么?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来不及思虑更多,阴沉的教主反手一按玉座,人如闪电飞掠出密室。垂首而立的黑衣弟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悄悄抬首,教主已经出了石门。 外面已经厮杀成一片,血流成河。遍地的尸体,墨色锦衣的男然而立,面含微笑看着极速赶到的教主。背后骇人的厮杀和弥漫的血腥仿佛完全沾染不到他身上,只衬得他越发从容淡定,高深莫测。 “邱匀天,我们终于见面了。”看着面带白玉面具的青衣男,燕楚易笑容俊雅,傲然的气势从他身上倾泻而出,震慑人心。 “是啊。”青衣男低沉地叹息,双目注视着燕楚易,对外界震天的厮杀仿若不觉,似乎那不断倒下的弟与他不在同一个空间。 血腥弥漫,厮杀声如雷,两个绝顶的高手临风而立,有无形的气流汹涌流转。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个身影同时掠起,一路从屋脊挑檐上踩过,无数楼阁在足下喀喇碎裂倒塌,在两个人交错的范围内,所有的建筑都显得不堪一击,瞬息化为齑粉。 忽然有奇异的光芒照彻整个天际,轰然一声巨响,两道身影齐齐分开。屋脊顶上,燕楚易长身而立。猎猎杀气在周身流转,虽然毫发无损,然而五脏腑气血翻腾,这一场恶战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燕楚易微微蹙眉,看向对面而立的青衣教主。 邱匀天阴沉的眸剧烈变幻着,缓缓抬手捂住胸口,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你地修为在我之上,然而你经年累月的内伤只能让你发挥七成的功力。邱匀天,这一场对决你已然是赢不了了。”燕楚易看着面前的男,淡淡说道,“倘若你现在归顺朝廷,我可以留你一命。” 青衣教主缓缓拭去嘴角的污血,神态自若,阴暗的眸陡然闪过一丝芒光,不急不缓道:“燕楚易。你以为我败了么?”言毕,目光缓缓移到屋下,看着地面某一处,唇边闪过冰寒的杀气。 燕楚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里陡然一惊,脱口低呼:“霜儿!” 一身白衣地女在邪教弟压制下拼命挣扎,试图摆脱黑衣人的控制,见楚易看向她,无霜不由高呼:“楚易,别管我……” 燕楚易的眼神剧烈变幻着。他出门之前明明已经将她安顿好,并派高手保护,怎么会落到邪教手里? 瞥见燕楚易的神色,邱匀天忽然冷笑。沙哑道:“你忘了,艳都是璞罗教的据点,转移到任何一处也只是在我掌心里兜转。”青衣教主顿了顿,暗哑的声音仿佛有无穷的力量,震痛耳膜,“不过你也有你的厉害之处。用调虎离山之计牵制我璞罗教兵力,自己却已经暗度陈仓。我还真没有想到你这一招!” “你想怎样?”燕楚易沉声问道。 “不过结果还是一样,你还是要败在我手里,天下必将是我璞罗教地天下!” “要如何你才肯放过她?”燕楚易盯着邱匀天,平静地问道。 “那就要看你对璞罗教的诚意了。”邱匀天言毕飞身而下,落在夏无霜面前。 燕楚易心里一沉,迅速飞落地面。 “拿你的命换取她的命,或许我可以考虑放她一马。” 燕楚易眸光变了变,目光掠过邱匀天落到无霜脸上,心里忽然涌起源源不断地无奈和绝望。纵然他把自己的命交到邱匀天手上。邱匀天也不一定会放过无霜吧?然而他若是不答应,;# “楚易,不要……”白衣女看着他,泪如雨下,不断地摇头,“不要答应他,楚易……”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幽深的眸是坚定的神色,目光转移到邱匀天身上,周身散发出凛然的王者霸气。 “我想,这个条件你一定会答应的吧。”邱匀天冰冷地说了一句,猝然飞掠而起,右掌凝聚起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直击燕楚易眉心。 见燕楚易丝毫不准备反抗,青衣教主的眸凝聚起大事将成的笑意…… 怀瑾没有想到邱匀天竟然会放过她,并让她离开璞罗教。偏僻地小院里怀瑾收拾着衣物,想起自己心灰意冷时邱匀天说的话。 你要吃药,养好身体! 只短短几个字,却是她二十年来听过的最不可思议和震惊的一句话。然而在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笼罩她二十年的阴霾瞬间散去,仿佛有一偻阳光照进了她地心里,开启她新的人生。 他终于放过她了么?他们之间的恩怨终于可以了结了么? 她的心里再一次燃起了生的希望。 在接下来的几天,他一日看她一次,沉默不语地看她喝完药离去,从来不讲一句话。现在想起来,那几个字竟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怀瑾收拾着东西,眸闪过一丝疑惑。 虽然他从不与她讲话,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平和温暖的,仿若那个疼爱她的大师兄又回到了她身边。有好几次,她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口,终究还是忍住了,那么多年地恩怨和敌对让她对自己对他都没有了把握。 “怀瑾。”忽然听到一声低喊,略微有些急促,怀瑾偏头看向门口,入眼的是那个一向平和无波的年轻坛主。然而此刻,他的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些许慌乱。 “跟我走。”他淡淡说了一句,极力掩饰内心的急促。 “怎么了?”怀瑾被他单手托住。轻云几乎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带着她飞速的前行。 “燕楚易快死了。”轻云淡漠地说了一句。 怀瑾闻言,心震惊不已。 是那个她爱恋了年的男么.死? 她的心里忽然恐惧起来,出了偏僻的小院这才发现外面早已经变了天。震耳的嘶吼,混乱地厮杀,所有的人都血肉模糊,拼了命地挥动手的刀剑。 在这样混乱血腥的场地里穿梭,轻云竟丝毫不放缓脚步,不时伸手解决掉挡住去路的人,无论是朝廷兵还是璞罗教弟都是一掌毙命。 怀瑾震惊不已,这个年轻的坛主为了让她见燕楚易最后一面竟如此全力以赴!想起那个锦衣如墨的男,她心里急促起来,再也顾不得多想,紧紧抓住轻云的衣袖,任凭他带着自己飞掠。 第五十章:决战2【加更】 到燕楚易的那一刻,她的心陡然加速地跳动,仿佛一她少女的情怀。然后下一刻她看到邱匀天远远地与燕楚易对面而立,后面璞罗教弟控制的是——夏无霜! 怀瑾心里猛然掠过不好的预感,蓦地看见邱匀天极速地掠向燕楚易,右掌凝聚起极其强大的力量……然而,燕楚易竟然一动不动,等着那足以取他性命的一击。 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冲过去:“师兄……不要!”她仓促地高呼,伸手取过头上的发簪,食指轻弹,顿时白色的粉末如同烟雾一般迎面扑向邱匀天。 邱匀天眸是大事将成的笑意,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听到极其熟悉的呼声,不由微微一顿,忽然有白色的烟雾弥漫而来,他的身形蓦地僵硬,白玉面具瞬息爆裂,整个身形陡然萎缩。他艰难地转动僵硬地头部,试图去寻找那个久违的呼声。 师兄…… 他明明听到的,听到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在喊他“师兄”! 他萎缩的身体开始慢慢膨胀,已经没有办法支配头部,只能转动眼珠去寻找,在身体爆破的最后一刹那终于看到了那个蓝衫的女。 呵……她已经长大了啊!所以这一次对他用的毒也更剧烈了呢! 瑾儿,二十年后……你还是要置我于死地! “千石散!”在怀瑾的惊呼,那个萎缩后复又膨胀的身体轰然爆裂,化作血雾四处飞散。 “师兄!” 怀瑾猛然疯了一样跑过去,心神欲裂,嘶声呼唤,然而触到手的只是零落的血雨,那个青衣的男,她的师兄,追杀了她二十年的教主……就这样消失在她面前。 千石散,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种毒药的厉害!天下至毒,无药可解,入鼻身即腐,化作漫天血雾。 蓝衫女终于没有了一丝力气,缓缓跪倒在地上,望着漫天的血雾,有极大的痛苦汹涌而来,然而她却发不出声音,流不出一滴眼泪,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跟着死去。 她的发簪里明明放的是迷魂散,二十年前,那样深的恨意,她都没有忍心用这样的毒药…… “怀瑾,教主已经死了。”她听到轻云平和的话语,木讷地抬头,看向一身白袍的年轻坛主,他的唇边隐约有奸计得逞的笑意。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过来,是他,定然是他动了手脚。怪不得,他那么急切地拉她过来,原来是想借她之手杀了师兄,自己坐上教主的位置。 她的眸陡然凝聚起无穷无尽的怨恨,蓦地起身扑向年轻的坛主:“是你……是你把我的药换掉的,是你换掉的!”她撕心裂肺地吼着,恨不能将白袍男碎尸万段,然而还没有等她碰到他的衣角,两名黑衣弟就将几乎疯狂的她架住。 目眦欲裂,她发疯一样的挣扎。极度的悲伤和恨意终于让蓝衫女渐渐萎顿,精疲力竭地瘫软下来,仿若痴儿! 轻云静静看着呆滞的女,蓦地低声说了一句:“的确是我换掉的。”然而,面前的女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口无声地念着两个字,神情呆滞,隐约可以分辨出,她念着“师兄”,一遍又一遍,无声低语,仿若梦呓。 “把她带下去。”轻云吩咐。 教主已死,教内弟唯坛主之命是从,两名黑衣人架着怀瑾离去。轻云目光瞥向夏无霜,见她毫发无损,眸闪过一丝安慰,心里有隐隐的喜悦丝丝缕缕泛起。 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达到目的了! 夏无霜目睹这突变的状况,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她愣愣地看向燕楚易,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意欲走到他身边,然而身旁的黑衣人却牢牢架着她不放。 燕楚易看向轻云,幽深的眸闪过意义不明的芒光,淡淡道:“不论你的目的何在,今日的一切还是要谢你,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轻云微笑,平静地对上燕楚易的眼:“我的要求很简单,三年内朝廷兵马不过溧江,半年内大靺皇太后作为人质居于璞罗教。” 燕楚易闻言,眸闪过一丝不悦:“我既然能够答应你,就不会违约,没有必要拿太后做人质吧!” 轻云目光瞥向弟手的夏无霜,意味深长道:“你可以不答应,我也不能保证弟会做出什么唐突的举措。”言毕便要转身。 “慢!”燕楚易眸光一变,沉声道:“我答应你。若这半年内太后有丝毫差池,我定要璞罗教寸草不生!” 轻云眼神变了变,眸竟有片刻迟疑,淡淡道:“好。” 承元帝三年,秋,圣淳太皇御驾亲征,领兵攻入艳都璞罗教分坛,势如破竹,然璞罗教虏皇太后作人质,终得缓机,双方定下三年之盟,璞罗教幸免于灭亡之命运。 第五十一章:劝慰 月,坛主轻云继任教主之位,统治璞罗教数以万计的艳都分坛,除异己,废坛主职位,任命四大教姑,使璞罗教逐渐回复生机。 “怀瑾的状况如何了?”轻云立于湖畔,询问身旁的弟。 黑衣弟神情恭谨,回答:“没有丝毫改善,还是痴痴傻傻,满口胡话。” 轻云微微蹙眉,脚步已迈开,朝着东院落走去。 站在门口,听到玲珑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姐,你快点好起来啊,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个玲珑为了怀瑾没有跟燕楚易离开倒是难得!轻云心想着,举步进了房间。 玲珑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轻云,眸有了一丝希望,迫不及待问道:“轻云,我姐姐的病能治好么?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一点起色都没有啊?” “这要看她自己。”轻云回答,慢慢走到床边。一脸呆滞的女仿若不觉,依然自顾自的无声低语。 轻云心隐隐闪过不安和无奈。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怀瑾好起来,他只有半年的时间来治无霜的病,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而他倚仗的人依然浑噩如痴。 “玲珑,你先出去。”轻云吩咐。 玲珑看他一眼,怕扰了轻云替姐姐治病便乖顺地出了房间。 面前的女神情呆滞,愣愣看着前方,口喃喃无声低语,仿若痴儿。 轻云微微叹息,低声道:“他生前折磨你,他死后你折磨自己。你们两个,真是奇怪啊……恨得刻骨铭心,咬牙切齿,又都不愿意看着对方死,那又何苦恨了二十年!” 面前的女恍若未闻。 “二十年的恩怨终于了结了,难道还是放不开么?这可是你一直希望的事情,如今终于实现了,然而你却更痛苦了。”轻云叹息。“如果死地是你,他也会痛苦的吧?你们两个互相折磨,不过是在折磨自己,其实,你们……早已经分不清爱和恨了。” 你们……早已经分不清爱和恨了! 那样的一句话蓦然闯进了她的心里,仿佛刺穿了她防护的外衣,她的眼神蓦地有了焦距,似乎回到了现实世界。一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到底谁伤害了谁?到底是爱是恨?在二十年的恩怨纠缠早已经模糊不清了啊! 如果看着对方死去是一种比死更痛苦的折磨,那这也是他折磨自己地手段么? 如果看着自己痛他就会快乐,那么,在另一个世界的他。现在是不是很幸福? “你心里是清楚的,即使你跟着他去了,在那一个世界你们的恩怨还会无止无休,唯有如此,花生彼岸,才是终结!” 爱便是恨,恨亦是爱! 在爱恨模糊之后,剩下的便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即便是爱,也会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来对待! 她的眸珠光璀璨。唇边忽然绽放出一个绝美地笑意,所有的阴靈,所有的爱恨在这一刻消弭。 师兄,在另一个没有我的世界,你才会幸福吧! 花生彼岸,才是终结! “怀瑾。你能够看透么?”轻云试探地询问。 木讷地女缓缓侧过脸,目含泪,唇边残留着一丝笑意,淡淡道:“以后再也没有恨了,所以我也不会恨你。” “你想明白了就好,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一个人,我不想她死,希望你能够帮我。” 怀瑾苦涩地笑起来:“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并为此付出一切,师兄为了恨。而你——”怀瑾抬头看向轻云,“是为了爱!你希望我救无霜皇太后?其实在玉景园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知道她体有恶寒。” 轻云笑容温和:“怀瑾,你很聪明。然而邱匀天不是为了恨,而我也不是为了爱。我们只求心安。只是他的心安和快乐至死也没有寻到出口,我必然不会和他一样。” “我没有办法救她。”怀瑾忽然说了一句。 轻云眸光变了变,脱口问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么?” “如果可以,早在玉景园我就出手相救了。” 轻云缓缓站起身来,眸有莫测的光芒:“她的体质很特别,即使暂时驱除了体内恶寒,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寒气催生出来 很奇怪。” 怀瑾微笑:“因为她用乌箔封了脑。” — 轻云一惊,平静的面容忽然有了变化:“乌箔封脑?难道她到过古冥幻境?”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地症状和传说乌箔封脑的症状不谋而合,所以我才这么说。” “倘若将她脑的乌箔拔除呢?”轻云询问。 怀瑾看他一眼,反问:“你能够保她性命无忧?” 轻云蓦地顿住,眸光变幻不定。 怀瑾瞥他一眼,眸闪过一丝哀伤,淡淡道:“很多东西,即使倾尽全力,也是没有办法守住的。” 轻云不语,缓缓转向窗外,初冬的天空辽阔而高远,清泠宁静,有一丝寂寥的味道。 他地心里忽然有无奈而深切的哀伤涌起,然而英俊的面容依然平静祥和波澜不惊。 室内生了火,温暖和煦,无霜坐在房,眉梢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半年,才过了一个月,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又或者自己根本没有命活到相见之日。 泉水温热的雾气袅袅升腾,散发着和煦如春的气息。轻云出了东院落,信步走到这一处别院,立在泉边,望着对面的阁楼,神情忽然有些恍惚。 她必然是恨自己的吧?只是为了朝廷的安定,她不能不留在这里,她地心里一定很着急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他本以为半年的时间足够了,现在看来就算把她一辈留在璞罗教也不能治好她了啊。 有凉风吹过,袅袅雾气变得稀薄,随风飘散。 在泉边立了良久,终于还是不能做到平和地去面对她责怨的眼神,轻云微微叹息,转身意欲离去。 “轻云。”他听到一声急促的喊声。回头,白衣的女已经跑出来,立在袅袅升腾的白雾之,迷幻飘渺的仿佛不在人间。 轻云脚下点起,半空借力,掠到对岸。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去,外面很冷。”他温和地催促。 无霜看他一眼,依言进了屋,低声问:“你是真的怕朝廷不守信约么?若是如此,留我半年有什么用,半年之后,朝廷依然可以弃约攻打璞罗教。” 轻云微笑:“半年就够了。”顿了顿,又道,“半年之后若朝廷毁约,璞罗教便有实力迎战。” 无霜目光落到他脸上,眸有一丝鄙夷,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活不到半年,那个时候楚易会怎样?” “想过。”轻云回答的云淡风轻,“可是……值得。” 如果她留在燕楚易身边,必然还是会隐瞒自己的病情吧?如果那样,她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能够为她多争取半年的时间,即使担那样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无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由提高音量:“值得什么?楚易根本不知道我的病,那个时候他定然会以为你杀了我,他还会放过璞罗教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为了争取半年的时间来休整璞罗教?你以为那样就有足够的实力和朝廷对抗?” 轻云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晕红的脸,眸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她这是在担心璞罗教……担心他么? “不试怎么知道不可以。”他不急不慢地回答,平淡的眸有隐约的喜悦。 “你——”无霜无奈,白皙的容颜蓦地染上了淡淡的绝望,低声缓缓道,“其实,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他。” 轻云凝视她哀伤的面容,心莫名疼痛起来,侧过身看向外面,淡淡道:“再等一个月,如果到那个时候还是没有办法,我就让你走。” 无霜闻言不由抬头,难以置信:“真的么?只要再等一个月你就放我离开?”看见轻云点头,无霜脸上的哀伤散去,“谢谢你,轻云。你放心,楚易也是守信的人,定然不会弃约的。” 轻云点头,微笑:“这一个月,你要好好吃药,要健康地回去见他。” “嗯,我知道。”无霜笑容轻快,“就算为了璞罗教我也会养好身体。” 轻云平静地注视她白皙的面容,心头因她的笑容而莫名地欣悦。 第五十二章:危机 为不放心无霜,楚易并没有立即回宫,听东禀报五战朝廷兵马全军覆没,燕楚易震怒不已。 “……因为援军没有及时赶到,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东压低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再也不敢出声。 “朝廷养着内阁是做什么用的!”燕楚易拍案而起,“吩咐下去,彻查此事,失职人员严办不赦!” 答应。 “等等。”八王爷及时喊住东,又回头看燕楚易一眼,淡淡道,“此事还是等回宫之后再说吧。” 燕楚易冷笑,目光如剑一样射到八王爷脸上,挑眉:“你担心牵连到夏闵?” 八王爷一顿,朝东挥挥手,令其退下。 “燕夏一体,向来是分不开的,相爷不过是一时迷糊……”八王爷沉吟,“宰相的势力削弱,对我们不见得是好事。” 燕楚易微微蹙眉,俊逸的面容第一次笼罩起无奈和犹豫,低沉道:“难道还真要将不成气候的大公送进内阁?” 八王爷叹息:“想当年夏桓三朝元老,功高盖主,夏氏一门盛况空前,夏闵虽不及其父,却也精忠干练,能力不容小觑。怎奈这一代血脉单薄,只出了一个大公,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夏氏真要没落了啊。” 燕楚易面容沉静,眸忽然有光芒闪过,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怎么就忘了,不是还有二公夏洛么?” 八王爷微微一愣:“夏洛不过是个十岁小娃儿,能干什么?” 燕楚易笑容淡定:“即便只有十岁,能力也盖过其兄长了。难道你没有发觉?”燕楚易顿了顿,眸有一丝意义不明的光泽,蓦地叹息,“那个孩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八王爷沉吟片刻,蓦然击掌而笑:“如此甚好,重用夏洛,一来可以安相爷的心,二来也能给大公敲个警钟。”八王爷看向燕楚易。“你准备怎么安排夏洛?” 楚易微笑:“他们要地不过是封侯拜相,夏闵高居相位,那我便封夏洛为镇国侯。” 王爷赞道,“这个‘镇国侯’封得委实妙极,镇国之侯,相爷即便为了自己的儿也该为大靺江山尽心尽力吧。” 燕楚易眼神一闪,又道:“大公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想必夏闵对这件事也急得很呢。” 八王爷笑容如风。打趣:“能不急嘛,日日盼着抱孙偏偏自己还做不了主,你就赶快了却他这个心事吧。” “其实我心里比夏闵还着急,大公安定了。夏闵也不会那么别扭,然放眼王公贵族,还真找不出和大公匹配的姑娘。” 八王爷脸色沉静下来,这桩政治婚姻还真不容易办。亲王之女必不能放在考虑范围,内阁大臣之间联姻也应忌讳,这么一看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燕楚易看了看八王爷,眸忽然浮出笑意:“倘若你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儿,我必然是放心的。”瞥见八王爷的脸色僵硬起来,燕楚易叹息。“可惜你呀……偏偏不让我放这个心。” 八王爷温润地面容沉静下来,握起手边的杯,啜一口茶,滋润了喉咙,静静道:“其实,你无须操我这份闲心。” 仿佛碰到了禁忌的东西。屋里忽然变得安静,一时间都没有人讲话。 “你还是忘不了她啊。”良久,楚易沉沉叹息,“其实,你不应该回来的,大靺的八王爷本来就已经死了,若你放下了这里的一切,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燕楚风苦笑起来,温润的眸有一闪而逝的哀伤。 如果他没有重入朝政,如果他依然隐居在谷底幽境。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然而这里地一切他如何能放得下?他的兄弟成全了他的自由,自己却不得解脱,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飘然世外? 百年帝王基业,在这样一个充满权谋,猜疑,争斗和杀戮的皇族里,能有这样一个兄弟又是何等地幸事! “我放不下这里。”他淡淡回答,“倘若能够回到过去, 会回来,即使知道这是怎样一条惨烈的路,我也不能里。” “迂腐。”楚易低声骂了一句,然而幽深的眸却有掩饰不住的温和感情。 八王爷微笑,低声道:“你先回帝都吧,那里……形势恐怕不稳。这半年我替你守在艳都,如何?” 燕楚易神情变了变,心激流涌动,良久才平复下来,回答:“好,我相信你。” 八王爷露出一个轻松的的微笑,忽又听面前的帝王低沉的话语:“我明日就返回帝都,你……也要注意身体。” “我八王爷什么时候食言过,既然答应了你,再怎么不济也会撑过这半年。”八王爷微笑,温润的眸有掩饰不住地暖意。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天地一派肃杀的气氛。经过了一场血洗的浩劫,璞罗教更加的沉寂肃穆。 怀瑾远远看见白袍的教主走来,不由微微叹息。 “站在外面做什么?不冷么?”轻云的声音一贯温和,仿佛是轻地没有重量的雪,无声地飘落。 “自然不能和你们练武的人比。”怀瑾笑着回答,转过身进了屋里。 屋里生了火,温暖和煦。 怀瑾坐下来,仿佛是不经意,低声道:“是时候,我该离开了。” 轻云微微一愣,平和的眸瞬间惊起涟漪。 难道,无霜的病她要放弃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蓝衫的女忽然转头看向他,“可是,我的确束手无策。” 轻云闻言,笑容有些自嘲和落寞,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么容易被人看破了,竟然被面前的女一眼看穿内心的想法,这对于有神秘色彩的璞罗教教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此下去定然会重复邱匀天地命运吧?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或者,有没有办法可以延续她的生命?”年轻的教主再次确认。 “你的龙血丹不是最好的延续生命的方法么?”怀瑾反问。 轻云愕然。 龙血丹。难道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么? 可是,这样的方法成效太小了啊。随着她身上的寒毒不断积累,用不了多久,龙血丹也没有办法护住她的心脉。 怀瑾的目光从轻云脸上淡淡扫过,蓦然低声道:“让她开心的生活吧,做她喜欢做的事情,这样自然的离开……其实并不痛苦。” 轻云肩膀一震,忽然间心口涌起说不出的刺痛。然而想一想怀瑾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去了另一个世界,喝了忘川水,便什么都忘了,也不会再有痛苦。那些过往的记忆不过是活人的包袱而已。 他蓦地想起第一次在茗都大街遇见她,那个时候他还不能肯定她就是大靺的太后,所以画了一幅画送回璞罗教给教主确认。 他的初衷是要为教主杀了她和燕楚易,没有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为了她杀了教主!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她,他也不会下定决心夺这个教主之位吧。 “我对璞罗教已经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听到旁边的女絮絮的话语,轻云回过神,平和的眸闪过一丝释然:“那我便不强留了。” “还有……玲珑,希望你也不要为难她,如今我也没有办法照顾她……” “你放心。”轻云温和地打断她,“去留随她,我绝不会为难。” “谢谢。” 送走轻云,怀瑾开始收拾东西,心里蓦然有些空寂和无所适从。 璞罗教,璞罗教……她二十年的噩梦,如今终于是醒了。可是为何,心里像被挖去了什么,空旷,寂寥,无所适从! 回想起那二十年亡命天涯的日,恐惧,忙碌,绝望……交织在一起,充实了她二十年的岁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可以坐下来认真考虑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然而此时的她却比从前更加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第五十三章:温暖 姐姐,姐姐……”突如其来的呼声扰乱了怀瑾的思绪我们今天是不是要走啊?”玲珑奔进房间,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包裹。 “是我要走了。”怀瑾回答,转念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和你一起走啦。”玲珑环住怀瑾的手臂,神情喜悦。 “你跟我去哪里,你能过得了三餐不继的日的么?”怀瑾停下手的动作,静静看着面前天真的女,蓦地沉沉叹息,“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啊。” “那就和我一起回宫去啊,太皇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怀瑾微微一怔。 太皇——那个画的男! 她曾经默默喜欢了年,最后为了他亲手杀了大师兄。 可是这一刻提起他,她的心里竟然平和的没有一丝波澜。那一点脆弱的少女情感,终究也在这一场杀戮和悲痛扼杀了。 “我去宫里做什么,那里和我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怀瑾看着玲珑,认真道,“但是太皇曾经答应我会护你一生周全,他必然会信守承诺,以后姐姐也不用替你担心了。” “除非姐姐和我一起回宫,不然我也不会回去的。” “玲珑,你不要闹脾气,我去那里做什么,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怀瑾低声喝斥。 “姐姐……”玲珑不依不饶,“你救过八王爷的性命,谁敢笑话你,连太皇都要敬你三分呢。” 怀瑾被她缠得无奈:“罢了。我顶多送你回帝都,但绝不会留在那里。”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怀瑾低声问道,“八王爷的身体还好吧?” 她的面前忽然浮现出那个面容温润地王爷,在救治的过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不放,口喃喃喊着“长璎”的名字,他的眉宇间是刀刻的哀伤,隐忍而刻骨铭心。 长璎。就是那个被师兄杀掉的女吧?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过去,让大靺最显赫地八王爷那般痛苦哀伤 “姐姐?”玲珑推了推失神的怀瑾,“你怎么了?” “没什么。”怀瑾缓过神,“我送你回帝都。” 打定了注意,怀瑾低低叹息一声。这一次回帝都也能彻底治好八王爷的病了。上一次医治过程,她根本没有办法彻底将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她没有武功,没有办法将毒素逼出分毫,纵然对毒药有异于常人的抵抗能力。也是不能承受那么重的噬魂剧毒。 怀瑾心有所思,忽听玲珑道:“其实也用不了回帝都,太皇可能还在这里呢,他肯定不会让太后一人留在艳都的。” 怀瑾微微震惊:“难道他会留在艳都半年?” “说不定哦。” 听到玲珑的回答。怀瑾眼神变了变,想起住在玉蝶泉地白衣女,心头泛起些许落寞。 纵然生命不久便会终结,然而有这样一个傲视清华的男捧若至宝,此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一场雪后,天地间裹上了一层银装。 无霜出了房门,看着皑皑白雪,苍白的面容浮出一丝浅笑。她缓缓蹲下身,温柔的笑靥染上了小女孩地天真。伸手拾一把雪,慢慢搓成小圆球,用力扔出,然而尽管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小球依然落不远。 她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忽然感觉到有衣物落在自己身上。连忙抬头:“轻云。” 轻云微笑,凝视她白皙的容颜,缓缓弯下腰,同样拾一把雪,手指轻弹,雪球便如利箭一般飞出,随即便看到远处树木上的白雪簌簌而落,仿佛有调皮的精灵在晃动树枝。 无霜笑容更欢,白色的雪光照得她的脸更加晶莹剔透。她忽然站直身往雪地奔跑,神情雀跃宛如天真的小女孩。 轻云凝视她开心的笑颜。心里隐隐担忧,足下飞掠,一眨眼便到她地身旁:“冷么?”他的语气温和如故,伸手握起她的手。 无霜刚要缩回,然而感觉到有温暖和煦的气流缓缓从掌心传入她的体内,不由朝轻云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扬起脸,望着纯蓝剔透地天空,仿佛自己是展翅的凤凰,能够翱翔到天之上,自由自在,微微闭上眼眸,感受天地间一片清明,忽然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浮起,无霜慌忙睁开眼,自己已经在半空御风而行。 轻云一手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输送内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带着她在空旋转飞舞。 无霜抓住轻云的衣袖,心里既紧张又欣喜,秀丽的长发在空飘起好看的弧度,白色裙带飞舞,天女般不食人间烟火。 落地时头有些晕眩,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轻云连忙托住她:“小心。”语气温柔平和。 无霜感激地微笑:“谢谢,今天好开心,在冰天雪地里飞舞感觉很奇妙。” 她的笑宛如天山雪莲,纯白绝美。 “那么,你以后都会记得这一天么?”轻云凝视她,不受控制地问出这一句话。 无霜点头,笑着回答:“会,永远都记得,我曾经这样自由自在飞舞过。” 轻云平和的眸有喜悦的光芒一闪而过,牵着她地手往屋里走:“进去吧,外面很冷。” 进了屋里,无霜捧起紫金手炉,这才觉察出身体有些冷。轻云拨弄了一下炭盆,火立刻旺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暖和一些了么?” 霜点头,“好多了。” “只有半个月了。”蓦地,轻云没头没脑发出一声极轻叹息。 无霜微微一愣,似乎明白过来,低声安慰:“你放心,楚易他一定会信守承诺的,绝不会背信攻打璞罗教。” 轻云微笑,凝视她,温和的面容仿佛有足以包容一切的力量,淡淡道:“我一直不曾怀疑过他。” 无霜愕然,有迷惑从脑一闪而过。 既然相信楚易,为何还要她留在璞罗教做人质? 然而她并没有问出口,反正只有半个月了,她留在这里,璞罗教多少也安心一些。 第五十四章:治病 一日早上,八王爷刚用完早膳,门外忽然通报有两位燕楚风微微一怔,吩咐:“带她们进来。” “王爷。”还未进门,玲珑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屋,站定后微微一福,“玲珑给王爷请安。” 怀瑾也跟着见礼。 八王爷自然认得玲珑,看一眼怀瑾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不由看向玲珑:“这位是?” “是我姐姐怀瑾,她还救过王爷的命呢,王爷怎么不记得了?” “玲珑。”怀瑾扯扯玲珑的袖,向八王爷微微一福,“让王爷见笑了,能为王爷诊治是怀瑾的荣幸。” 八王爷微微点头。那日昏迷醒来只匆匆一瞥,听她这么一说,便有了一些印象,连忙起身道:“姑娘救命之恩,本王还未道谢。”言毕微微弯腰一拜,淡淡道,“姑娘勿需拘束,请上坐。” “王爷客气了。”怀瑾也不推辞,缓缓坐下,借机观察他的脸色,心对他的身体状况便有了一些初步判断。 八王爷看了看面前的女,对她毒杀邱匀天的事也有所耳闻,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女竟有如此胆魄! “王爷,太皇呢?”玲珑出口问道。 “回帝都了。”八王爷微微一顿,反问,“你们怎么找到了这里?” “问太后的呀,太后说你们后来搬来了这里,我以为太皇可能会在这里等太后,不想他已经回帝都了。”玲珑有些失落,忽然又想起什么,高声道,“太后还让我捎口信说半个月她就回来了。” “半个月?”八王爷惊讶,“怎么变成半月了,不是要留在璞罗教半年么?” 玲珑笑道:“轻云改变主意啦,太后亲口说的。” 八王爷宽慰,笑容温润如和风,低声喃喃:“得赶快告诉楚易。”蓦地侧身吩咐随从,“八百里加急,速回帝都通知太皇,太后半月后便可回宫,请他安心。” 从领命离去。 看见声名赫赫的八王爷如此性情的一面,怀瑾心忽然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淌过。 他对太皇绝对不止君臣之义吧?看得出来,在这位王爷的心里,有真实温暖的亲情存在。这对一代帝王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更难能可贵的东西了,也难怪太皇如此倚重他。 想到这里,怀瑾心里陡然失落荒芜起来。从此以后,她就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内心彷徨之余,怀瑾抬头看一眼面前声名显赫的八王爷,注意到他脸上的疲倦之色,忍不住问道:“王爷最近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燕楚风微微一怔,片刻才不太自然地回答:“确实偶尔会有不适。” “都怪我上次没有能够将王爷体内的毒素拔除干净,如今噬魂毒可能已经在血液里蔓延,怀瑾此次前来定然会替王爷彻底医治好,请王爷宽心。” “姑娘美意,本王心领了。我这副身骨也实在不敢再劳姑娘费神。”燕楚风婉言拒绝,眸是毫不介怀的笑意。 “王爷哪里的话。当初太皇答应怀瑾,倘若我治好了王爷,太皇便帮忙照顾舍妹。太皇遵守了约定,怀瑾也不能食言。治好了王爷,怀瑾也能了却一桩心事,以后便能无所牵绊逍遥于世。” 听了这样的话,八王爷忽然不忍心拂逆了她的意愿。曾经,他也有过逍遥自在的安逸生活,和那样的一个清傲的女,在幽静的谷底,比邻而居。可是,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份牵绊,终究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长璎…… 想起了过往,八王爷眉宇间忽然涌起了淡淡的哀伤。 “王爷。”怀瑾轻轻低唤,仿佛怕惊扰了他遥远忧伤的回忆,小心翼翼问,“那从明日起,怀瑾便开始为王爷诊治,可以么?” 知道是出于怎样的想法,那个丝毫不在意生死,甚至对死亡有一些期盼的八王爷竟然答应了她的要求。 第五十五章:治病2 二天,八王爷果然信守承诺,让怀瑾替他医治。 怀瑾向他大致说了一下拔毒的方法,面前的男听得很专注,认真的表情仿佛在研究朝廷政事。 怀瑾忍住笑意,细细向他解说清楚,最后淡淡吩咐:“请王爷先把上衣除去。” “嗯?”燕楚风微微一怔,不由愣住。 以为病人没有听明白,怀瑾边挑试银针边淡淡重复:“先除去上衣。” 燕楚风温润的脸色终于变动了一下,迟疑问道:“要除上衣?” 瑾答道。抬头见病人依然一动不动,恍然明白过来。 作为医者,她早已经对病人的裸露见怪不怪,然而面前声名赫赫的八王爷显然有些不太自然。 怀瑾暗一笑,若无其事道:“要我帮忙么?”言毕,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扣。她明白对付这一类病人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法。 果然,八王爷慌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来。” 怀瑾满意一笑,低头继续拨弄一套二十四支的银针。 将手的工作做完,怀瑾抬头,见病人已经除去了衣服,背对着自己,便伸手去触摸他后背的穴道。刚碰到他的皮肤,面前的男微微一颤,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接触。 “别动。”怀瑾淡淡吩咐,看到他腰际的血脉已经变成紫黑色,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蔓延的速度比我料想的快得多。” “没什么大碍。”面前的男不在意地笑着,反过来安慰她。 怀瑾不由怔住,蓦地低声喝斥:“你定然是日夜不分操劳。不注意休息和调养,才弄成了这样。身体是自己地,连自己的都不爱护,再好的医者也救不了根本。这一次治好了,回去后还继续糟蹋,谁还能跟在你身边管你死活不成。” 八王爷愣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纵然是被喝斥。然而心里却有一种很奇怪的的温暖感觉。这样的话,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也没有人敢用这样地口气训导他。此时猝不及防面对这样的训斥,叱咤朝野的八王爷蓦地就没有了应对。 听不见病人吭声,怀瑾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医治的是盛名天下的八王爷而不是玉景园的那些姐妹,不由有些尴尬失措,低声道:“怀瑾言语莽撞。请王爷不要见怪。” “医者训导病人也是理所应当,怎会是莽撞?姑娘该说什么便说什么,我自不会介意。”八王爷安慰。 怀瑾不再多言,单手挥出。支淬过火的银针同时刺入他背后关节。八王爷的肩膀耸动了一下,终结没有听到他发出一声痛呼。 怀瑾眼有一丝波动,开始调试银针地深度和方位色的细线奇异般的开始往肩部上涌,慢慢凝聚在后颈部穴道。 怀瑾出手迅速按住他后颈的风府穴,一寸一寸向下拿捏,确保所有地毒素都凝聚于此。 怀瑾从箱里取出锋利的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在他颈部划开一个细小的口,有猩红的血液慢慢淌出。然而凝聚在那里的紫黑色毒素却没有顺着血液排出,仿若长在身体里一样。 怀瑾知道噬魂毒需要医者以自身为引。毒素只有碰到新的附着体才会转移。瞥一眼燕楚风,怀瑾靠近他的肩部,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头舔舐他的伤口。 “你在做什——”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根银针快速地封住他的穴道,让他立时僵住,动弹不了分毫。 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任凭蓝衫地女扶着他的肩膀,轻柔地舔着他的伤口。 刚才她对他解释解毒方法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一步的,她只 毒素聚到一处然后逼出,如果早知道她会用自己做引如何他也不会答应! — 女清凉温和的气息扑在他地颈项,他只觉得那一份触觉越发的清明,仿佛能够缓解他多日来身体的不适。然而他内心的愧疚也越来越深刻明晰,眉宇间的无奈和不忍如潮水一般汹涌。 直到那一处紫黑色的线纹完全消失,怀瑾才住口,替他的伤口上了药。瞥见他流露出来的无奈神色,怀瑾平淡道:“你放心。这一点毒素对我来说还构不成威胁,倘若再多一点点我就没有把握了。”言毕,拔去封住他穴道的银针,替他披上衣服,自顾自收拾东西。 刚才他用尽全力想冲破穴道阻止她,然而现在身体终于能动了,他却只有无奈和彷徨,心底忽然有丝丝缕缕地愤怒涌起,抑制不住地微微握拳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只低沉地说了一句:“其实你用不了如此,我这条命不要也罢。” 怀瑾微微一顿,抬头反问:“能活着为什么要去死?我救你也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倘若要我用性命去换,除非不得已,否则我绝对不会那样做。所以——”怀瑾收拾好东西走到八王爷面前,“您不用心怀不安,我这样做自然是建立在自己平安地基础上。” 他体内的大部分毒素已经清除,残余的毒素连普通人都能承受那么久,自然对她造不成伤害。怀瑾记起上一次不顾一切地为他驱毒,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倘若不是被师兄逼得走投无路,怀了必死之心,她也是不会那样做的。那么,这位声震大靺的八王爷恐怕已经不在了吧? 八王爷不料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目光陡然落到她身上。 如果可以活着为什么要去死? 然而他和她是不一样的!对他来说,另一世界有他更眷恋的人。他眷恋的女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笑容清澈而孤傲。他想抓住她,可是只要一伸手,梦就碎了,残片漫天飞舞,不可触及! “因为你放不下长璎?”怀瑾猝不及防问出口才觉得冒昧,然而已经来不及收回。 八王爷惊愕,温润的目光变得冷凝:“你认识她?” “不认识,只是——”蓦地想起他病危的时候抓住她喃喃低唤的紧张神情,怀瑾微笑,“只是听说过而已。” “是我亲手杀了她。”八王爷叹息,神情痛苦而哀伤。 “可是八王爷从不做后悔的事,世人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燕楚风苦笑:“那是他们太高看我了,其实我也是会后悔的,只是事实不容许而已。” “是你自己不容许。”怀瑾自然地反驳,淡淡道,“你对自己太狠了。或者是你高估了自己,朝廷难道真的不能没有八王爷么?” 燕楚风愣住,蓦地抬头审视面前的女,犀利的话语和眼神似曾相识。 长璎…… 他几乎要脱口呼出,然而神思一晃,忽然清明过来,微微摇头叹息:“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太看重自己了,朝廷没有我八王爷一样可以。然而,身为燕氏的孙,该出的这一份力,我还是不能不出。” 这一次轮到她无话可说,怀瑾静静看他一眼。面前的男有皇族与生俱来的雍容贵气,清俊的面容隐隐透露出让人窒息的负荷和沉重的责任,平白的让她也觉得呼吸困难。 “我去准备汤药,你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怀瑾转移了视线,心里莫名其妙的沉重。“多谢。”八王爷目送她出房间。 第五十六章:思念 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身体果然轻松了很多。八王身骨,只觉得原来不听使唤的身陡然利落了许多,脸上的疲倦之色也消散了大半…… 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带着无霜返回宫了。想到这里,八王爷静穆的神色柔和起来。 慕央宫里,琉璃宫灯散发出盈盈绯色的光芒。夜里当值的宫女苹儿轻悄悄的进里屋执勤,怕惊扰了熟睡的帝王。 自太皇回宫,每日下朝便直接来慕央宫,连书房也不去了,太后在宫里的时候太皇也不曾这般殷勤过,现在倒真是奇怪了,可能这就叫睹物思人吧?宫女心想着,轻轻走近床边,检查被有没有盖好。 “霜儿……”床上的帝王忽然发出一声喃喃低语,苹儿吓了一跳,慌忙缩手,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才敢去掖被角。 似乎感觉到异动,面前的君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口喃喃:“不要走……” 苹儿吓得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动。睡梦的帝王感觉不到她挣扎,似乎安心了不少,俊逸的唇角流露出些许笑意,眉宇间清辉流动,俊雅不凡。 等了片刻,苹儿的心渐渐镇定下来,站起身小心翼翼抽手,这么一动熟睡的君王立刻有了反应,反手拉住她往身边带,苹儿一个站立不定便往太皇身上栽去,心在那一刻几乎跳到了嗓眼,慌忙用手去撑床沿,然而还是栽倒在了太皇身上。 燕楚易陡然惊醒,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在梦全力抓住的人。 苹儿吓得出了一身冷寒,慌忙跪地,然而那一只手仍然被面前的君王紧紧握在手里,不由面色一红,头几乎垂到地上。 “你是谁?把头抬起来。”燕楚易命令。 面前的女颤颤地抬起头,楚易看清了她的面目,缓缓松开手,顿了一顿,忽然有些急促地问道,“无霜呢?” 苹儿犹自心惊,低声回答:“奴婢苹儿,夜间轮到奴婢当值。太后……太后她一直就没有回来啊。”苹儿心迷惑,不敢抬头看太皇。 燕楚易恍然清醒过来,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和哀伤,淡淡吩咐:“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儿低声答应,缓缓退出房间,心依然砰砰跳个不停。感觉到右手滚烫,仿佛放在炭火上烤过,苹儿的心跳的更急,隐隐有一丝莫名的激动和喜悦淌过心底,脸色越发红润。 燕楚易坐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复,内心深处的忧虑和不安仿佛毒虫一样啃噬他的心。 披衣下床,楚易踱到窗口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灌进房间,让他整个人清明起来,眉宇间的伤痛也越发浓烈深刻。 半年,才过了一个多月…… 冷风呼呼地灌入,燕楚易望着院里挂着白雪的树木,沉沉叹息,就这样静静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际出现了鱼肚白,楚易盯着远处渐渐明亮的光芒,脸色沉寂而忧伤。 宫女进来的时候,看到太皇已经起来,也不惊诧,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太皇,奴婢伺候您穿衣。”紫云将手温热的水放到架上,走过去拿起绣着龙纹的玄色长袍,熟稔地伺候燕楚易穿衣,动作轻柔一丝不芶。 早膳端进来,燕楚易瞥了一眼,挥手:“不吃了。”整了一下袖便跨出了房间。 还没有到早朝的时间,想必是去书房。紫云暗暗揣测。 听说太皇这一次回宫对朝大臣进了大整顿,不少官员被撤职查办,连相爷也差一点被波及,朝野上下一片肃然,人人心惊胆寒无不侧目。 可是为什么太后没有跟太皇一起回宫?难道是因为宫事态紧急,太皇先回来了?不过听说八王爷也留在艳都,这样看来太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紫云稍稍放下心来,忽听门外婢女议论:“苹儿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早上回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跟丢了魂儿似的,难道晚上碰到了什么东西……” “哎呦,说得怪吓人的……会不会是淑妃——” “住嘴!”听到婢女口无遮拦,紫云出门喝止,“一个一个说什么鬼话,仔细撕烂你们的嘴。” “紫云姐……”婢女颤颤住口,讨好地看着紫云.“我们下次不敢了。” “这些话传到主耳朵里可是要杀头,你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在背后嚼舌根,是不是都活得不耐烦了?” “紫云姐,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别气……”婢女认错相劝。 “春玉,你去御膳房传一些清淡的粥和点心送去太皇书房。”紫云沉着脸吩咐。“是。” 第五十七章:贺礼 堂整顿之后一片肃然,很多官员被革职查办,然而在之际相府二公却被封为镇国侯,御赐府邸。摆宴席官僚送贺礼自是免不了。 没过几天,驻守封地的亲王纷纷派使者赴帝都,带着各地的奇珍异宝恭贺太皇大胜邪教。其实朝廷这一次和邪教的战争根本没有朝贺的必要,因为将近年末,各地亲王都有回帝都的心思,又不敢贸然行事,只能打着朝贺的借口探探太皇的意思。 几位亲王也着实花了心思,带回帝都的贺礼都是精挑细选价值连城的珍品,人人都盼着能博太皇的欢心。朝野上下都知道太皇不好女色,几位亲王也不敢拿美女做章,唯独一向大胆轻狂的荣安王,除了珍宝还进献了一名西岭美人。众官员都乐的看太皇的反应,反正怪罪下来也是荣安王犯的事。 朝廷之上,众人听内官细声细气地宣读各封地亲王的贺礼,听到“荣安王献西岭美女一名”不由都竖直耳朵,偷偷观察太皇的脸色。 燕楚易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异常,对此不置一语。众官员瞥见太皇如常的脸色都像错过了一场好戏一样心有不甘。 贺礼如果没有特别嘱咐自然是放入国库,然而西岭美女难不成也要送进国库里?内官心里思索着,小心翼翼请示燕楚易:“太皇,那西陵美人要怎么安排?” 燕楚易闻言,眼神不易觉察地变了变,淡淡吩咐:“就住西苑宁安楼吧。” 众官员闻言心里都万分惊愕。本以为太皇会怪罪荣安王,没想到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还让西岭美人住进了天颐苑,难道太皇终于通窍了?而且现在无霜太后也不在宫里,太皇找个女人在情在理。想到这一点,众官员又在心底暗赞荣安王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消息传开,宫女太监私下又议论开来。特别是慕央宫,人人心里都郁结得很,主要是失宠了,他们的日也好过不到哪里。紫云听了众人的议论心里也是一沉,她是万万不相信太皇会变心的,但是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当年的苏妤,西岭美人是第二个得到太皇允许住进天颐苑的女人。 难道太皇真的对太后有二心了? 紫云心里焦急,日日盼着太后能早日回宫,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寻了一个时机,紫云拿了一些精致的糕点送去宁安楼,借机探探情况。 看见西岭美人,紫云忍不住惊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看来荣安王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念及于此,紫云不由恼恨起荣安王,这不是摆明了要破坏太皇和太后的感情么? 不过太皇还是和往常一样,吃住都在慕央宫,紫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天傍晚,太皇回到慕央宫,神情愉悦。紫云心里忽地闪过不好的预感,脑蓦然闪过西岭美人的脸。直到晚上太皇歇下后,紫云才找了汝海公公打探情况。 汝海听了紫云的询问,正色道:“我们做奴才的不就是盼着主笑口常开么?太皇高兴了你心里犯疑,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你暗地里打探太皇的事,若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抓住了把柄可不是闹着玩的。” 紫云心一急,低声道:“我自然明白其的厉害,所以才偷偷向你打听,太后不在宫里,我心里实在慌得不行。” “有什么好慌的?太皇对太后的感情你难道看不清楚?至于太皇今天心情好自然是有原因的。”汝海卖关地笑起来,顿了片刻才低声道,“今天艳都来消息了,说太后半个月后就能回帝都,你说太皇能不开心么?” “当真?那倒真是件喜人的事。”紫云眉开眼笑,朝汝海道,“那我先走了,太皇那边还得伺候着,不能多耽搁。” “走吧,别误了正事。”紫云道了谢方才离去。 第五十八章:辞行 又开始纷纷扬扬飘落,天色渐渐暗沉,冷风刺骨。户,听到玲珑欢快的声音:“姐姐,吃饭啦。” 怀瑾答应了一声,笑:“吃饭的时候你倒是比谁都积极。” 玲珑满不在乎,拉起她的手:“王爷在等我们呢,你好意思拖拖拉拉?” “就好了。”怀瑾微笑,关上最后一户窗,“走吧。” 到了正厅,八王爷果然在等她们。 “坐吧。”燕楚风看她们一眼,吩咐上菜。 怀瑾微微欠身方才坐下。 “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呀?是不是等太后回来了我们就走?”玲珑神情欣悦。 燕楚风点头:“必然是要等太后回来之后才能回宫。倘若你们在这里实在无趣,本王可以派人护送你们先行返回。” “好啊好啊。”玲珑雀跃不已,“我想念了太皇了。姐姐,我们先回去好不好?”玲珑侧头问怀瑾。 怀瑾神色微微一变,对燕楚风道:“王爷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怀瑾也不便多留,本想明日离去之时再向王爷辞行,既然提起此事,怀瑾在此便以茶代酒感谢王爷多日来的照顾,舍妹玲珑往后还请王爷多多关照。”言毕,怀瑾握杯,向燕楚风微微一敬,仰头喝下。 燕楚风心底有激流涌起。面前女神态清傲,眼角眉梢有若隐若现的孤勇。恍惚便有一种错觉,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在沭星台第一次见到长璎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受了很重的内伤,全身都是血,然而神情却如孤虹一般凛然清傲。看到她血流不止奄奄一息。还以为救不活了,没有想到……竟生出了那么多的牵扯。 “姐姐,你要走么?”玲珑听了怀瑾地话,大呼出声,“我不要一个人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燕楚风收回思绪,看一眼怀瑾,心里的那一处伤痛忽然就裂开了口。缓缓道:“姑娘为何不考虑留下来?玲珑就你一个亲人,倘若姑娘离开了,她也不会安心的。” “是啊,姐姐,你就留下来和玲珑一起吧。”玲珑哀求。 怀瑾仿若未闻,对燕楚风道:“有太皇和八王爷照顾她,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燕楚风沉吟:“如此,本王也不强留。若你日后惦念玲珑可随时到王府找我,本王自会带你进宫见玲珑。” “怀瑾多谢王爷好意。” 八王爷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拘束。 玲珑也没有再说什么,一顿饭吃得闷闷不乐。 想起明天这个时候自己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怀瑾心里忽然生出无限苍凉和寂寥的感觉,从此以后便要独自浪迹天涯。曾经无限渴望的自由近在眼前,然心无一物了无牵绊,那是怎么一种极度的空乏和虚无? 她忽然惧怕起来,眉头蹙起,低低的一声叹息滑落唇角。 八王爷微微抬头,那一声极低地叹息清晰地落入他的耳朵。他的心里仿佛有激流在汹涌澎湃,连自己都觉得震惊和无措。 他心里是希望她留下来的,仿佛看着她就好像能够抓住一些安慰。弥补内心深处的那一份空缺。 可是要怎么告诉她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很希望,她能够留下来。 “你——”蓦地,他猝然开口,然而只说了一个字便急急收住。眉宇间笼罩起隐约的慌乱和无措。 “嗯?”听到八王爷的声音,怀瑾抬头,询问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颓然一笑。顿了顿,补充道,“你要记得多回来看玲珑。” 怀瑾微笑:“谢王爷提醒,怀瑾记下了。” 直到晚膳结束也没有人再开口,一顿饭沉闷异常。 “本王预祝姑娘一路顺风,明日恕不能远送了。”散席时,八王爷温和地提前道别。 怀瑾点头道谢,心明白八王爷地意思是让她明天离去时不用再去向他辞行。 回到房间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简单收拾了东西,心里异常忐忑不安。原来自己那么害怕即将到来的孤寂和荒芜 习惯了邱匀天的追杀和逼迫。习惯了逃命的忙碌和惊恐地,突然间停下来,心里竟是如此的不知所措! 一切都回不去了,八岁以前的幸福温馨和充实,恐怕穷尽了这一生也没有办法再去体会。 外面的雪依然飘落不停,屋内的灯摇曳不定,八王爷有些烦躁地扔下手的书卷,蓦地看到桌上的酒杯,淡淡吩咐随从:“去拿酒。” 随从微微一怔方才应声出门。伺候王爷这么久,还是第一遭领到这样的命令,在他的记忆里王爷从来没有自斟自饮地习惯。 片刻,随从将酒取来。 “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燕楚风低声吩咐。 随从缓缓退出,轻轻阖上门。 酒入喉,辛辣而苦涩,一连饮了三杯,内心那一份烦躁和不安依然无法平静,仿佛有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又将失去。 长璎……你是不是回来了? 八王爷的眉间蓦地笼罩起痛苦无奈的神色,扔下手的酒杯,缓缓踏出房门。刺骨的凉风陡然袭来,八王爷全身一凛,慢慢走到长廊,在石阶上坐下。 鹅毛雪花纷纷扬扬,黑色地天幕沉寂而高远。 “王爷。”蓦地听到一声轻喊,燕楚风侧头,毫无预兆地看到那个即将离去的女。 “还没睡?”他温和地开口。 怀瑾浅笑:“睡不着,出来走走。王爷是在看雪景么?” 燕楚风微微一笑:“倒没有这个闲情雅致。”轻轻叹息,缓缓道,“和你一样,也是睡不着。” 怀瑾在他身旁坐下,淡淡问道:“是为朝野之事所累?” 燕楚风温润的面容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不发一语。 怀瑾以为他默认,低声道:“王爷也不要太过操劳了,如果王爷累倒了那是大靺百姓的损失。” “你这是在恭维我。”八王爷微笑,“别人说出这一番话还有些可信,从你口说出就必然是恭维了。” “是因为我曾经说过‘大靺可以没有八王爷’这句话?”怀瑾看了看燕楚风,“其实大靺可以没有你,但也是很大的损失,这一点怀瑾不得不承认。” 燕楚风不语,仿佛深信了她的话。空气沉寂下来,鹅毛雪花落地无声。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良久,他蓦地问出这句话,双眸静静看着前方,神态平和。 怀瑾愣住,转过头怔怔看着身旁雍容贵气的男,神情惊愕。 “你可以不可以留下来?”他又问了一遍,云淡风轻,然而沉敛的眸却仿佛有惊涛骇浪,蓦然回头,猝不及防与她四面相对。 怀瑾慌忙侧过脸,眼神凌乱地看向雪地。在方才猝不及防的一瞥,她分明看到了他眼深刻地情意和哀伤。 他,把她当作长璎了吧? 她记得师兄说过自己和长璎很像。这个万民敬仰的八王爷是把她当作长璎了吧? 仿佛失语了一般,她说不出半句话,只觉得周身的空气沉郁非常,说不出的煎熬。 “一个月也可以,请你留下来,哪怕一个月,怀瑾?” 听到他请求的话语,怀瑾忽然一震。这是第一次,她从八王爷口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在和她说话? 他知道坐在他旁边的是怀瑾,而不是长璎? 她的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喜悦,蓦地侧过脸看着他沉静地带着淡淡哀伤的面容,轻轻答许:“好,我留下。” 他的眼眸涌出浓浓的笑意,雍容贵气,回头看向前方,淡淡道:“谢谢。” 怀瑾恍惚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适才的反常,平复了内心的波动淡淡道:“那我先回房了。” 王爷淡淡答应,回头看她离去的身影,恍惚有自责的神情一闪而过。 长璎,我是不是做错了?然而我的心已经疼得太久了…… 第五十九章:回宫 二天玲珑听说怀瑾不走了,开心的不得了,当下答应等太后一起回宫。 年末,雪开始消融。无霜起了个大早,脸上洋溢着温馨的笑容。今天就能离开了,两个月总算熬了过来。 “霜儿。”听到温和的喊声,无霜看向门口,浅笑:“你来啦。” 轻云点头,面容是一贯的平和,然而眸却有掩饰不住地淡淡悲伤,缓缓走到无霜面前,语气温柔:“都准备好了么?” “没什么要准备的。”无霜笑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轻云凝视她白皙的容颜,微微一笑,英俊平和的面容有包容一切的力量:“现在就走吧。” 无霜开心不已,看来还能赶回去和楚易过新年,当下便往门外走。 没有见她拿任何包裹,轻云微微蹙眉,轻声问道:“血龙丹带在身上么?” 无霜回头一笑:“带着呢。” 轻云满意地点头。 “其实你不用送我的,楚易可能还在艳都,我自己去找他就行。”夏无霜边走边说,神情是少有的轻快。 轻云只是微笑,走在她旁边。 将她送到住处,如他知道的情况,八王爷留住艳都。 “这两个月多谢贵教对太后的照顾,请教主放心,朝廷必然会遵守约定,三年内兵马不过溧江。”八王爷英气勃发,对轻云郑重承诺。 “我自然信得过太皇。”轻云笑容平和,肃穆的白袍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牵引,透出神秘的气息,“那我们就此别过。” “好。” 轻云面容含笑,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夏无霜的脸,缓缓转身,身形一动,人已经掠到了门口,消失在无霜的视线里。 “霜儿,这两个月没有受苦吧?”八王爷打量着夏无霜,沉敛的眸有喜悦的光泽。 无霜温柔地笑起来:“让八王爷挂心里,这两个月霜儿没有受半点委屈。” “那就好。”燕楚风笑容更浓,略一沉吟,“可要在艳都休息几天再行返回?” “不用了。”无霜脸上氲染了一抹红晕,“今天下午就可返回帝都。” “如此也好,还能赶回去过新年。” 一路上相安无事,因为时间宽裕,行程并不急迫,每个人脸上都是开心的表情。三天后便过了漓江,穿过了伊伶那村寨,又行了七日便临近了帝都。 迎接皇太后和八王爷的仪仗队恢宏浩荡,凤辇停在城门口,太皇亲自出城相迎。 虽然早知道霜儿会提前回来,然而当她站在自己眼前时,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依然汹涌如波涛。 围观的百姓,迎接的将士,所有的人都随王爷跪地高呼万岁,然而万人膜拜的帝王仿佛没有听见,幽深的眸只有一人的身影,白衣胜雪,风姿绝世。 燕楚易紧紧握着无霜的手,托住她意欲随众人下跪的身,将她拉到身旁,共同俯视匍匐在脚下臣民。他的脸上是清傲满足的笑意,俊雅不凡,贵气天成,缓缓抬手,朗朗道:“免礼平身。”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大地,直冲云霄。 慕央宫,紫云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看到太皇牵着太后的手进门,心底有莫大的喜悦涌起,跪地请安时脸上亦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若不是太皇在场,恐怕她早就激动地又哭又笑了。 “霜儿,这两个多月过得好么?”良久,燕楚易终于问出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惊出一身冷汗,虽然明知八王爷守在艳都,心里依然惴惴不安。白天里对着空落落的房间,总是有满肚话想要对她说,然而此刻她就在自己面前,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怎么和八王爷问出的话一模——”一语未毕,面前的男忽然俯身吻住她,轻柔而深沉,仿佛有无尽的思念和情意蕴含其。 无霜脑袋浑噩起来,有晕眩和窒息的感觉,忽然想起屋内还有一屋奴才,慌忙想要推开他。然而面前的男却将她抱得更紧,吻到她的耳边低语:“她们都已经出去了……” 无霜顿时脸红,害羞地躲进他的怀里,满屋都是浓情蜜意。 第三卷:第一章 年的气息越发浓郁,宫里到处洋溢着喜庆,小皇帝允无霜身旁,乖巧懂事。楚易不知道八王爷的病已经治愈,令怀瑾住进王府,方便随时照应,玲珑舍不得怀瑾也跟着住在王府。 这一日紫云实在忍不住,将西岭美人的事告诉了太后。无霜闻言有些讶异,回宫几日竟不知还有这回事。 “宁安楼里的女人太无礼了,太后您回来这么些日,她连面都不露一下,好歹也请个安,太皇连她的门都没进过就那么心高气傲。”紫云埋怨。 “她从西岭来到这里,自然不太明白宫里的规矩。”无霜笑容温柔,然而心里却有些酸涩,淡淡道,“明天去一趟宁安楼,可不能让人觉得受怠慢。” “太后,哪有这个理?她连个名分都没有就要您亲自去……” “紫云”无霜打断她,“往后还要相处,讲那么多虚礼做什么。” “是……太后。”紫云不太情愿地低声答应。 晚上,楚易回来,言行和往常一般无异。 若不是紫云告诉自己西岭美人这回事,自己还真无法知道后宫多了个女人。 楚易见无霜神态有些反常地盯着自己,仿佛想从他脸上瞧出什么,然笑问:“好看么?” “嗯?”无霜愣住,“……什么?”瞥见楚易俊雅捉弄的笑意,无霜猛然意识过来,慌忙移开眸,脸上泛起红晕。 楚易握住她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温柔道:“是不是有事问我?” 无霜心里一慌,忽然觉得难以启口,迟疑道:“没什么事情。” 楚易仿佛看破了无霜的心思,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解释:“那是荣安王送进宫地。像你这个性,我还以为这辈你都不知道宫里多了个女人,没想到我的霜儿也会在意。”楚易凝视她的脸,眸是闲适俊雅的笑意。 无霜心里忽然疼了一下。无奈,忧伤,苦涩……汹涌而来。 要怎么告诉他,其实她的心里很在意,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 当她知道宫里多了一位西岭美人时,她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然而她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又如何能够要求他只有她一个。 她的眸忽然湿润起来,钻进他地怀里。掩饰内心的苦涩。 “怎么了,霜儿?” “有些累了。”她喃喃。 “那就早些休息。”楚易将她抱起放进被窝,有些笨拙地替她除去外衣,掖好被。 “你还有事要忙?” “还有一些折。你先睡,晚一点回来陪你。” “好。” 看着他走出房间,她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感觉到身体有些冷,无霜急忙起身,找出柜里的锦盒,颤着开盒。慌乱手一抖,药丸撒了一地,一粒粒褐色的药丸四处滚动,仿佛她的生命也在流失。她忽然愣住。定定地看着满地的药丸,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紫云进来被那样的情景吓到。 “太后,发生什么事了?” 无霜这才恍惚有了反应,缓缓蹲下身,一粒一粒地寻找地上地药丸。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看到夏无霜的反应,紫云忽然害怕起来,弯腰去扶她:“太后……你怎么了?” 无霜抬头,若无其事地微笑:“紫云,快替我把药捡起来,别漏掉。” “…云迟疑着回答,仔细地寻找滚落到四处的褐色药丸。 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漏掉一粒,无霜微笑着舒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吞下一粒药丸。 “太后——”紫云猝然喊了一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急,“您吃的什么药?” “别担心。”看到紫云紧张地神情,无霜笑着安慰,“治寒毒的药。” 紫云想起黑香神供替太后整治时的确说过太后体内有寒毒,这才放下心来,走过去替夏无霜加水:“太后吓坏奴婢了。” 无霜笑了笑:“胆这么小,还怕我吞毒药不成。” 紫云蓦然愣住,瞥一眼夏无霜,见她神色如常才放松下来。 “对了,那位西岭来的姑娘还住得习惯么?”无霜喝一口茶,淡淡问道。 紫云眼神变了一变,蓦地想起刚才送茶点去太皇书房看到的情景。 她正走到回廊,看到院门口进来一位身段婀娜仪态万方的女,仔细一看正是刚住进宁安楼的西岭美人。紫云心疑虑,连忙隐身在假山后。 西岭美人手里端了一盅汤,等候通报,听到汝海公公传进的声音方才盈盈入内。 紫云走到门口,听到里面娇嗲的声音,心里猛然起了一阵厌恶,出声道:“太皇,紫云送茶点来了。” “进来。”紫云听到汝海公公急速地传入声,心里暗笑。看来汝海也厌恶那个西岭美人呢。 紫云进门,看到西岭美人正挨着太皇,柔媚到极致,轻声细语:“太皇,您怎么也不去宁安楼坐坐?敏儿千里迢迢从西岭来到帝都难道就是为了守一座空楼么?”敏扭动着身撒娇。 紫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想她再怎么纠缠太皇也不会买她的帐。 然而,一直不为所动的太皇忽然放下手的折,握了握敏的手:“我知道你思念家乡西岭,明日我就命人将你的父母亲人全部接来帝都可好?” 紫云大为惊讶,不可思议地看一眼太皇,却见一旁地敏紧张起来,娇媚的眸有恐惧一闪而过,断断续续道:“不……不用了,爹娘年迈,敏儿不能承欢膝下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爹娘为敏儿奔波劳苦?求太皇成全敏儿的一点孝心。” “呵呵,好,就依你。”燕楚易笑道,“朕就为你在宫建一座西岭别院以慰你相思之苦。” 敏喜笑颜开,娇声谢恩。 紫云心恼恨,瞥一眼春风得意的敏,微微一福:“太皇,这是太后命奴婢送来的糕点,太皇尝尝味道如何。”其实并不是太后的命令,她这么说只是心里气不过。 谁知太皇瞥一眼盘精致的糕点,沉声道:“她不知道朕最恼这些东西么?撤下去!” 紫云难以置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退下!”汝海催促。 “是,奴婢告退。”紫云福了一福退出房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第三卷:第二章 到慕央宫又看到太后神色失常拿着一个锦盒出愣,紫忑,此刻听到太后询问西岭美人敏,紫云忍不住问出心的疑惑:“太后,您和太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无霜微微一愣:“怎么会这么问?我和楚易哪来什么误会?” “可是太皇……”紫云忽然顿住,看着夏无霜,迟疑着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太后。 “太皇怎么了?” “太后,您要防着点儿那个西岭来的女人,别让她蛊惑了太皇。据说西岭靠近黑香,什么巫术邪术多得很,要是她有什么不轨之心可就麻烦了。” “你就会胡思乱想,她一个女能有什么不轨之心。”夏无霜顿了顿,眸涌出淡淡的哀伤,“倘若楚易真的喜欢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等她死后他也不会太伤心。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那么难过?想起楚易终有一天会将她忘记,她的心就痛得难以呼吸。 “太后,太皇对您一心一意怎么会喜欢别人?太皇是不会喜欢西岭……”想起书房所见,紫云忽然讪讪地住口。 她亲眼看着太皇和太后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走过来。从前他不相信帝王没有后宫,可是太皇却为太后破了百年之制,散尽三千后宫。那一刻她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语。然而三千宠爱还是敌不过绝色美人的诱惑……在更大的诱惑面前,旧爱如烟云,风过无痕。 原来帝王之爱不过如此啊! 紫云看一眼面前的白衣女,若是论容貌。太后哪一点比不上敏?然而敏地妖媚娇柔应该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吧? 太后太过善良大度,从不为自己争取。现在想想,这样的性又如何能在后宫立足?若帝王宠爱殆尽,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幸好,现在后宫只有一个敏,太后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紫云舒了一口气,忽听太后幽幽道:“其实我也不希望有别的女在他身边。” 紫云心里一痛,脱口道:“那太后就告诉太皇啊。太后不说……太皇又怎么知道您的心思。” “太晚了……”无霜摇头,缓缓转过身坐到床上。 她又能够陪在他身边多久? 紫云以为太后指的是敏,低声劝道:“太后,不晚,一点都不晚,敏才刚刚进宫。太皇最喜欢的还是您啊。” 无霜笑容苦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困了。”无霜摆手,“你也早些歇着去。” 云低声答应,服侍夏无霜睡下才满腹心思退出房间。 第二天。天气很好,冬日地阳光暖融融地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圣洁的光芒。 无霜披着孔雀翎毛的大氅,第一次来到宁安楼。 敏看到夏无霜。面色疑惑,大大方方地打量她。 “见到皇太后还不请安?”紫云语气冷漠。 敏闻言绽开笑容,娇声道:“原来是皇太后驾临宁安楼。”微微一顿方才俯身,“敏给皇太后请安。” “不必多礼。”无霜亲自扶她,“不知妹妹在宫住得可还习惯?” 敏美目流转:“多谢姐姐挂怀,是有些不习惯,不过……太皇准备在宫里为敏儿建一座西岭别院,等建好了兴许就好多了。” 无霜闻言心里忽地疼了一下,脸色渐渐转白。竟无言以对。 “姐姐,敏儿在西岭的时候就听说您身体不太好,不过太皇身边就姐姐一个人服侍也的确太操劳了,以后有敏儿服侍太皇,姐姐大可以安心养病。” 无霜脸色更白,看一眼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忽然觉得窒息和无所适从。 “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太后与太皇结发夫妻,服侍太皇是理所当然,姑娘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太后娘娘的家务之事怎敢劳姑娘费神!”紫云实在看不过敏地嚣张,忍不住尖锐地还口。 敏一顿,眸光冷厉地看一眼紫云,蓦然笑道:“说的也是,敏儿虽然心疼太皇政务繁忙不敢再拿后宫之事烦他,以致于到今天敏儿也没有一个头衔。我本来也不在意这些,不过连一个丫鬟也能骑到主头上,太皇也着实不能不管了。” “这丫头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妹妹别放在心里。”无霜连忙劝解。 “那妹妹就替姐姐管教管教。”言毕,倏地站起,一个巴掌甩到紫云脸上,金荷花戒指在紫云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无霜倒抽一口气,想阻止已然来不急,看一眼紫云脸上的血痕,不由薄怒,“纵然她有错,妹妹也不必下如此重的手。” “姐姐倒真是心疼下人,这么惯着也难怪这些下人无法无天,不是妹妹自夸,这管理后宫地琐事姐姐兴许还不如妹妹呢。” 无霜脸色抑制不住地变了变,眸有一丝厌恶闪过。即使自己不能陪楚易走过这一生,这样的女也不配守在楚易身边! 无霜缓缓站起,淡漠地看一眼敏,吩咐紫云:“我们走。” 云扬起声音答应。 “站住。”敏心高气傲,显然不能忍受旁人的无视。 无霜住足,背对着听她的下。 “妹妹还有一件事要提点姐姐。”敏声音娇柔,“太皇不喜欢吃糕点,姐姐要是在这方面花心思可就白费了。” 无霜微微一顿.淡淡道:“并不是花心思就能得到太皇的心。” 敏气极,大声道:“你有没有听过‘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皇太后的位早晚是我的。” “我从来不稀罕这个位。”无霜语气淡漠,领了紫云径直而去。 敏恨恨地坐下,往屋外看一眼夏无霜的身影,白衣胜雪,遗世独立。 西岭荣安王给她看太后的画像时,她第一次有了貌不如人地感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艳羡嫉妒和不甘的滋味。那一刻她突然生出强烈的欲望,想要取代夏无霜的位置。她想荣安王给自己看太后的画像,目地也不过如此吧?于公于私,她都必须取代夏无霜!和一个失忆的女人争宠,她自信还有这个能力。 第三卷:第三章 到慕央宫,无霜召御医替紫云处理了伤口。虽然不宠,然而听她说楚易要为她建造宫殿时无霜心里像被针刺了一样,异常难受。 如果不是紫云告诉自己,她根本不知道宫里多了一位西岭美人;如果不是敏亲口说出来,她也不会知道楚易要为敏建造宫殿。楚易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难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真的要失去一切么? 无霜苦笑起来。这样也好,走得了无牵挂! 紫云见太后神情哀伤,低声安慰:“太后,您千万别听敏挑拨,太皇从来没有去过宁安楼,她哪里能得太皇宠幸!” “我不能陪楚易一辈,他身边有别的女人是必然,然而像敏那样性的人,留在楚易身边定会生事。”无霜幽幽叹息,“然而,楚易似乎……真喜欢她。”否则怎么会为她建造宫殿? 紫云焦急:“太后为何不能陪太皇一辈?只要把宁安楼里的女人赶回西岭,太皇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待太后的。” 无霜恍若未闻,怜惜地看着紫云脸上的伤痕,叹息:“你跟着我真是受苦了。” 紫云眼眶一热,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娘娘,紫云一点儿也不苦,有您这样的主是紫云几辈修来的福分。” “尽说傻话。”无霜拉住她的手,双眸莹润如水,沉吟,“以后我断然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 紫云心一暖。眼泪流得更急。 无霜微微叹息,蓦地瞥见桌上的点心,疑惑道:“敏说楚易不喜欢糕点是怎么回事?” 紫云愣住,想起太皇责骂的言语,眸闪过一丝慌乱。那样伤人地话若是告诉太后,定然要惹太后伤心了。 “紫云。”无霜盯着她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你若什么都瞒着我,我又该如何去应对?” 紫云闻言。心下迟疑。若事事瞒着太后,太后更加没有可能狠下心对付敏。如此一想,紫云便将昨日在太皇书房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无霜听得脸色煞白,仿佛有把刀剜进心里,疼痛难耐。 整整一天,无霜都是神色恍惚,晚上有人过来通报说太皇不过来慕央宫用膳了,晚上让她先歇息。 无霜心一沉。仿佛有惊涛骇浪汹涌不息,心有无数的疑问想亲口得到证实,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黎明,也没有见楚易回来。 她的脸色苍白。若无其事地吩咐紫云准备早膳。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说累了想睡一会儿,命紫云出去。 紫云陪着她一夜没睡,也不敢扰她,只低声劝了几句,说太皇可能真有事情耽搁了,让她放宽心。 无霜浅笑:“我心里是明白的,他若真喜欢上别的女我反要高兴才是,敏是好是坏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况且……以后种种我也看不见了。纵然我现在伤心,也不过一时半刻,总好过他伤心半生的好。”无霜顿了顿,低声催促,“你快些去歇下吧,陪了我一晚上也累了。” 紫云听太后言语古怪。更加不放心走开,便道:“紫云在这里陪您,等太后睡着了紫云再走。” “你是担心我想不开寻短见?”无霜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只听得紫云一阵心悸,无霜笑道,“你放心,我断然不会那样傻,能多陪他一日是一日,纵然他对我没有了情意,我对他……却是不变地。你放心去睡吧。” 紫云闻言悬着的心放下。默默出了房间,却不是回住处,径直去找汝海。 见了汝海紫云也顾不得多礼,开口便问:“太皇昨日在哪里就寝?” “我说紫云姑娘,你是越来越胆大了,这些事情也是你能问的么?”汝海喝斥。 “太后心慈大度不管不问只自个儿伤心难过,我不能由着主伤心不管,若太皇怪罪,砍了我的脑袋便是。”紫云动怒,毫无惧色。 汝海闻言,微微一愣,不解道:“太后怎生伤心了?太皇这边好好的,也没见有什么异常,若太后心里难过太皇又岂会心安?” “说得好听!”紫云心里愤恨,“昨夜太后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太皇,难道太皇不是去了宁安楼?” 汝海微怒:“没上没下,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了谁也保不住你!太皇白天忙于政事晚上又要看医书,一晚上都在书房,难不成能分身去宁安楼不成?况且太皇去宁安楼做什么,你以为西岭美人真是来——”说到这里,汝海蓦然顿住,低声道,“朝堂政事不便与你讲,你回去禀报太后,让她切勿多心。” “你不说清楚叫我如何跟太后解释?前日里在书房的事你也看到了,太皇竟当着敏的面对太后不满,这又如何解释?” 汝海大急:“这都不明白?太皇这是护着太后!荣安王送来的人能是个简单地人物么?若是让敏觉得太后得宠,岂不要费尽心机刁难太后?我说你是怎么伺候太后的?这点事情都看不透还让太后伤心,若给太皇知道了你又要吃苦头了。” 紫云闻言,心下大喜:“当真如此?”蓦地一拍脑袋,“我真是被那西岭女人气糊涂了。” 太皇为太后连天下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因一个女变心? 心里明白过来,紫云喜上眉梢:“我得回去禀报太后,也好让她安心。”言毕转身就走。 “等等。”汝海喊住她,迟疑道,“太皇最近烦心政事,又忙着学医书,若不回去过夜也正常,切勿再让太后挂心。” “我明白。”紫云心悦,脚下生风一般赶回慕央宫。 回到慕央宫,看到夏无霜侧身躺在床上紫云轻悄悄喊了两声,不见回应,紫云心下一凉,蓦然想起三年前的事情,慌忙上前查看状况。 “怎么了?”手还没有碰到太后颈部,忽地听到太后疲倦地问话,紫云一惊,随即大大舒了一口气,低声道:“紫云有事禀报太后,太后听完了再睡也能睡得安稳。” “说吧。”无霜淡淡吩咐。 紫云露出一抹微笑,将打探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太后,还不忘添枝加地为太皇说好话。 听了紫云地叙述,无霜心里奇异般地轻松起来,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切的担忧。楚易对自己一往情深,然自己命终那一刻,他又该如何伤心? 第三卷:第四章【加更】 了正午,无霜方才醒来,这一觉睡得香甜,幽幽睁眼张俊逸的面容凑到面前,无霜微微一愣,开口问道:“楚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晚上没有看到你,心里想念便过来了。”燕楚易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眸是浓浓的情意,“这两天心里烦得慌,怕影响你就干脆睡在书房,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无霜如实地点头,心里忽然酸苦起来:“以后你看书我也在书房陪你,好不好?” “你自己找乐消遣。闷坏了你可怎么办?”楚易抚摸着她的长发,语气温柔。 无霜神情黯淡下去,将脸埋在臂弯里,沉默不语。 楚易心疼,挽起她垂落颈部的发丝,低声道:“只要你不嫌闷,我自然很开心你陪在我身边。” 无霜莹润的眸闪过喜悦的光芒,蓦地抬头,伸手抱住他的脖,低语:“我不闷。” 燕楚易将她拥进怀里,低头吻她的长发,宠溺道:“真不知你脑袋里怎么想的。” 无霜笑而不答,依在他的怀里问:“楚易,你怎么又开始看医书了?” 楚易一怔,眼神有些出乎意料的凌乱,忽而低沉道:“汝海又多嘴了?越老越没规矩。”微微一顿,凝视着白衣女绝美的容颜,他的声音里蓦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哀痛之意,“霜儿,我很担心你。” 无霜身抑制不住地轻颤,更加用力地抱紧面前的男,语气温柔:“我没事,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别担心。”她仰起头,对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会治好你的。你我夫妻,同心同意,同行同止,生死不离!”燕楚易看着她的眸,郑重地一字一字道。 无霜心撼动,眸底忽然有泪水涌起,眼角眉梢笼罩起深切地哀痛和无奈,良久才喃喃道:“生老病死,有先有后,又怎能生死不离?!”无霜缓缓抬起头,恳求,“不管我们谁先去,另一个都要开开心心活着,好不好?如果霜儿先走了,那霜儿就在另一个世界等楚易,十年,二十年……哪怕一百年,霜儿也会等,等得越久越好。楚易,你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楚易微笑,凝视她白皙的面容,然而眸却有抑制不住的波动。 “答应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楚易幽深的眸变幻不定,良久蓦然大笑:“应该我说这句话才对,你忘了我可比你老了好几岁。” 他的唇边是俊雅的笑意,清傲的眸有让人信服的威严,浑身上下散发出王者与生俱来的贵气。无霜凝视着他的脸,心里越发不安,忽然觉得手脚冰凉起来,这才想起已经两天忘了吃药,慌忙离开他的怀里,低声催促:“你先去忙,我一会儿去陪你。” “好,外面冷,出去的时候记得多穿衣服。”楚易微笑,眸闪过捉弄的光芒,怪异地叮嘱,“还有,要记得带糕点过来,为夫要吃爱妻亲自送的点心。” 霜温柔地答应。楚易低头吻住她,良久才分开恋恋不舍离去。 第三卷:第五章 霜看着他离开,慌忙服了两颗丹药。感觉到身体暖身梳洗了一番,又命紫云准备了楚易喜欢吃的几样糕点,忽听外面通报:“西岭敏求见皇太后。” 无霜不待见她,她却自己找上门。无霜有些无奈地命紫云请她进来。 “哟,姐姐这是要出门么?”敏走进来,身段婀娜,乌黑的秀发点缀着银镀金嵌的珠宝点翠花簪,瞥一眼桌上的点心,“这如意糕做得可真是精巧,看着都叫人眼馋。难道是特地为太皇准备的?可惜姐姐又要吃力不讨好了。妹妹昨天还告诉姐姐太皇不喜欢吃糕点,姐姐偏把我的好心当使坏,竟要亲自去讨人嫌。敏儿还真是佩服姐姐这股劲儿。”敏巧笑,青色的缎衬得她肌肤如雪,清幽幽的眸透露出精明的算计,嘴角淡淡地向上勾着。 “紫云,还不快给姑娘上茶。”无霜神情淡漠,压根儿不想理会她。 云倒了茶放到敏面前,“姑娘口舌灵巧,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会肯定渴了,先坐下歇歇,润润喉咙。” 紫云言语讥讽,听得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颜欢笑:“果然是体贴的好丫头,怪不得太后袒护你,也怪我昨天一时大意伤了你的脸,这条疤怕是难消了。” 紫云闻言心头一痛,目光怨恨地瞪了一眼敏。 “哎呦,这是什么眼神,真真是要吃人了。”敏怪叫起来,“这慕央宫的丫鬟难不成都是这等模样?这往后哪里还敢上姐姐这儿来串门?” “那是你太娇贵了。”无霜语气冰冷。将几样糕点慢慢装进食盒,淡淡道,“慕央宫的婢女连楚易都没什么话说。看来西岭人的确难以适应宫生活。” 敏闻言心一震,仿佛抓住了无霜地把柄,高声道:“姐姐纵然是皇太后,也只不过是后宫女,直呼太皇名讳这可不是轻罪。” 无霜淡然一笑,显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里,白皙的面容有幸福地光晕:“楚易没有后宫,我也不是后宫女,我是他的妻。” 敏娇媚的眸陡然变得冷厉,内心的嫉恨宛如惊涛骇浪。恨不得上前掐住泰然自若的女。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太皇的三千后宫的确只有她一人! 夏无霜神态淡定,从容不迫地摆放着糕点,眸隐约有幸福流露出来,毫不在意敏怨恨的目光。仿佛她就是空气。 良久,敏渐渐平复汹涌的情绪,唇边挤出一丝尖锐的笑意:“早在西岭就听说姐姐有失忆症。忘了从前地事情,妹妹倒是很好奇,不知道姐姐从前到底是什么样?”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夏无霜,“从前……姐姐是怎么统领后宫的?应该比现在厉害多了吧?” 无霜心一震,蓦地抬头看一眼敏,莫名地紧张和不安,沉声道:“从前的事情我都忘了。” 敏美目流转,巧笑:“那岂不是白活了二十年?”言毕,伸手握住无霜的手故作亲昵。 无霜若无其事抽回手。看也不看敏一眼,淡淡道:“只要和楚易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忘了过去又如何?我忘了过去只为和他在一起!”她的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地事情。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给敏的刺激有多大。 敏气得双唇颤抖,以为夏无霜故意说出这样地话刺她,然而畏惧于夏无霜的身份却不敢发作,只阴着脸说道:“姐姐,过去的 么不堪毕竟还是自己的,怎么能说忘就忘?我劝姐姐起得好,也能做个教训……” “你住嘴!”不待敏说完紫云忽然大喊一声,因为怕敏拿过去的事刺激太后,紫云顾不得上下礼节,狠声逐客,“我们慕央宫不欢迎你,识相的话现在就回你的宁安楼去。” 说完这一番话,紫云顾不得看敏脸色连忙上前细声安慰夏无霜:“娘娘,您千万别乱想了她的道。” “好大的胆!”敏忽地拍案而起,“区区一个婢女竟敢如此放肆,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刚才的话若我告诉太皇,你全家上下非给你陪葬不可。” 紫云冷笑:“我劝你安分一点,刚才地话若被太皇听去,还不知道要掉谁的脑袋。” 敏浑身一颤,有丝丝寒气从足底升起,婢女镇定自若的神情让她莫名地恐惧。她无法想象区区一个婢女竟然胆大至此! 她突然发现这个后宫比她想象复杂得多。明明只有一个对手,却给她一种无法超越地巨大压力。 敏瞥一眼无所畏惧的婢女,恍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地错误。这个婢女之所以如此猖狂,可想而知夏无霜在太皇心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而太皇对自己的态度却是可有可无,到现在还没有临幸于她。她现在该做的是赢得太皇的心而不是和夏无霜较劲。 意识到这一点,敏不由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讥讽:“姐姐,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过去可比现在精彩——” “滚!”夏无霜脸色惨白,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双肩微微颤抖,指着门口大声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阴沉的眼神瞬息万变,强忍住满肚气,娇声道:“姐姐,何必动气?可别伤了身体!” 夏无霜目光陡然射向她,白皙的面容有难以忍受的厌弃,她从来没有这般大声喝叱人,纵使是下人她也一贯和颜悦色。然而这个西岭女人的刁钻恶言实在让她忍无可忍。 夏无霜舒缓了一下情绪,等到翻涌的血气平和下来才缓缓坐下,心平气和道:“你不必用尽心思拿过去的事击我,到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乎过去发生过什么。楚易是我的夫君,我很了解他的脾性,纵然我真的不在了,我的夫君也不会喜欢你。如果你以为除掉我就可以得到他的心,那就错了。若你真的伤了我,楚易定然不会放过你,纵然我替你求情恐怕也无用。我不愿事情发展成那个样,更不愿给楚易招惹麻烦,所以对你百般忍让。但凡事都有个限度,你若继续这般言行无束我断不会再包容,也不会让你伤着我,因为我受伤楚易会比我更痛,在我余下的生命里,我只为他一个人活着,希望你不要打扰我们。”夏无霜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绝美的面容清雅高洁,隐隐有平和庄严的力量从骨里流露出来,彰显着夏氏女特有的高贵典雅和母仪天下的威仪。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番不急不缓不带一点脾气的话却生生将敏镇住,她怔怔看着夏无霜,这一瞬才真正明白面前的女在太皇心目的地位,极盛的隆宠,千古未有! “你走吧。”夏无霜淡淡说了一句。 敏这才从震惊醒来,眼珠飞快地转动,肃身行了一个礼离去。 第三卷:第六章 娘娘,你没事吧?”待敏走得不见人影,紫云上前 无霜微微叹息,低声道:“冥冥之总觉得有些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每每想起便觉得难过,心里生出罪恶。”无霜单手抚上额头,沉默片刻,眸闪过一丝哀伤,“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我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去顾虑那么多……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很不喜欢别人提起过去的事。” “娘娘,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紫云细心安慰,“若您听信了敏的话,她八成要偷着笑呢。” 无霜笑容苦涩,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罢了,楚易该等急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是,娘娘。”紫云拿起食盒跟在无霜身后。 走到书房门口,未及通报,便听到里面传出娇滴滴的声音:“……太皇要是不喜欢敏儿,敏儿回西岭便是,不用提着一颗心守着空落落的屋望眼欲穿,也省的碍太皇和太后的眼。”说完便低声抽泣起来,甚是可怜。 紫云听见敏的话不由厌恶地握紧拳头。原来敏安安分分离开慕央宫是为了来太皇这里告状。紫云伸手便要敲门,无霜连忙制止,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太后,敏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为什么不进去说清楚呢?”出了院,紫云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 “何必跟她一般计较,楚易断然也不会相信她的话,等她走了我们再进去,免得再生冲突平白给楚易招惹麻烦。” 紫云无奈。悻悻地跟着无霜离去。 书房燕楚易听敏提到无霜,眉头微微蹙起,沉声问道:“这关太后什么事?” 敏美眸流转。娇声道:“太后对太皇您痴心一片,哪里还容得下敏儿?今日,她竟然当着敏儿的面说……说太皇您没有后宫说她就是您的妻,还说如果敏儿冒犯了她就要严办我。敏儿能够体谅太后爱护太皇之心,但也不能如此目无尊法。这皇宫哪里还有敏儿地立足之地?敏儿还不如早些回西岭一了百了,何苦要在这里招人嫌!”敏边说边低声抽泣,泪水盈睫,楚楚可怜。 燕楚易闻言眸忽然闪过异样的神采,完全无视身边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继续看着手地折。似是不经意地沉声问道:“她当真这么说?” 敏万分委屈:“太后……太后,的确是这么说的。” 楚易俊逸的面容隐约有一丝笑意闪过,抬头瞥一眼哭得极是伤心的敏,安慰:“好了,我知道了。你暂且先回宁安楼,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敏微微一福,唇边是奸计得逞的笑容。 待敏离去。一旁的汝海忍不住低声进言:“太皇,何不直接把她的家人接来帝都,如此有了牵制她也不敢兴风作浪。” 楚易微笑,意态闲:“那样做是省事,她是不敢胡来了,然而怎么能抓住荣安王的把柄?” 汝海恍然大悟:“太皇英明,奴才望尘莫及。” 楚易笑容俊雅,几日来的烦恼一扫而空,忽地问道:“无霜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汝海不知如何作答,小心翼翼询问:“奴才给您去慕央宫瞧瞧?” 楚易沉吟:“不必了。她在这里也闷。你去王府把八王爷请来。” “是。” 无霜估摸敏已经离去,唤了紫云去南苑书房,恰好在门口碰到议事完毕地八王爷。八王爷的精神好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温润沉敛,恢复了昔日叱咤朝野的风采。 无霜询问了一些玲珑和怀瑾的情况。知道她们安好心里感到欣慰。八王爷又说了一些年末的吉祥话,气氛顿时喜气祥和起来。这几日宫里被敏搅得乌烟瘴气,无霜心里郁结竟把过年这事儿抛到了脑后。此时听了八王爷祝颂地话无霜才豁然想起,心里顿时也轻松起来,叫八王爷过两天带玲珑和怀瑾进宫聚聚。八王爷应承道别,无霜才进屋。 “八王爷刚出去,路上碰见没有?” “碰到了。”无霜笑答,“还聊了几句,说起了过年的事儿,我到把这事给忘了。” “也就你能忘得了。”楚易笑容温柔,“宫里上下都张罗着,偏偏热闹的气氛传不到慕央宫。” 夏无霜淡淡一笑,幽幽道:“过新年最开心要数下人们,他们忙着张罗自然有喜庆地气氛。” 楚易眸闪过一丝疲惫,叹息:“总有些人见不我清闲,早在帝都之时就不安分,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本想把他们打发出去给他们提个醒,他们却不知收敛,趁着过年花样百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无霜心知楚易说的是几位驻地亲王,眼神变了一变,迟疑问道:“荣安王他们是不是有异心?若他们几个联合起来……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楚易不愿无霜担心,本想轻松的一语带过,不料她却看得真切。 “他们几个各怀鬼胎,料想也凑不到一起。朝的势力也凝聚不起来,要打仗他们还没有那个能耐。” 无霜还欲说什么,忽听外面通报:“内阁大臣求见太皇。” “你坐那里歇着,我与他们商讨些事情。”楚易指着右侧首位对无霜道。 内阁大臣鱼贯而入,见太后在场一并行了礼。 楚易命他们不必见外遂开始讨论政事。无霜无心去听,只静静看着楚易。他此刻的表情和平时面对自己时截然不同,俊逸的面容充满王者威严,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魄。 大臣们各自表达对几位亲王的看法,有主张将他们召回帝都方便压制,另有人认为应该放他们在封地诱使他们施展野心到时再一网打尽以绝后患。也有仁和者以为荣安王素来清高自傲或许并没有反叛之心,可先观其行以不变应万变。总之是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无霜间或听几句,只觉得朝堂之事实在复杂,最后一门心思放在楚易身上,默默注视他的一言一行。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幽深地眸不怒自威,仿佛能够一眼洞穿人心。俊逸的面容时而阴沉时而浅笑,周身散发出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第三卷:第七章 位大臣争执到最后发现太皇正意态闲地盯着他们不悻悻住口。夏闽缓缓站起:“臣等粗陋,不知太皇有何高见?” 燕楚易轻咳一声,沉吟:“我看高贺将军说的不错,荣安王等人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举措,此时将他们召回帝都也没什么意义,顶多压得他们再多收敛一两年,不如放他们在封地施展手脚,让朝廷也见识一下他们的野心。” 几位大臣闻言心里都有些不舒坦,高贺是太皇一手提拔上来的,此时太皇又处处维护他,几位元老的脸面都有些挂不住。都说后生可畏,这高贺没什么大作为就凭着邻里乡间的一点名气就进了内阁,也着实难令人信服。其兄长高驹远是谋臣,嘴皮是够厉害,然而身为将军并不是靠一张嘴就能行军打仗。 几位大臣还欲再言,燕楚易早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沉声道:“此事就么定了,还有异议的话明日朝堂之上再议,回去想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内阁大臣面面相觑,起身告退。 “相爷留下来。” “老臣遵命。” 离去之前,高贺下意识瞥一眼夏无霜,总觉得眼熟,此时一看心大惊。那不是他经过艳都时救的那位男装姑娘?没想到竟然是大靺皇太后! 高贺心越发迷惑不安,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向太皇说明。想了一想,其的原委自己也弄不清,太后既然回到宫,事情肯定是解决了。思虑间。高贺随众人出了屋。 “你们两父女也好久没见面了,我出去疏松疏松筋骨,你们在这里叙叙家事。” “谢太皇体恤。”夏闽拜谢。 楚易看一眼无霜径自出了屋。汝海跟在身后。 虽说是俩父女,无霜失忆后与亲人生疏了不少,此时对面而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问了一些家的状况。夏闽一一回答。说到大公,夏闽眸涌起浓重的忧虑,说大公不成器也就罢了,现在只盼他能早日成家。夏闽说这话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在太皇面前提点提点。无霜明白父亲地意思,哥哥年近而立也实在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便应承父亲会提醒太皇。夏闽闻言脸上的忧虑淡了几分,父女俩又闲聊了几句。无霜见夏闽面容疲倦。仿佛有不堪重负的压力,遂叮嘱父亲要注意身体。夏闽心感慨,想起前一阵自己装病与太皇生了隔阂既伤感又心惊,只沉沉叹息。现在他也终于体会到父亲健在时位极人臣却步步为营地重负和忧虑,只盼着小儿能成大器。他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 新年总算是热热闹闹来了,几位驻地亲王没有得到皇命不敢擅自返回帝都,各自派人送了贺礼。大有探听朝廷政策的意图。 年三十晚上,八王爷带了玲珑和怀瑾进宫,外加敏,与楚易无霜一起共进晚膳。桌面上就数玲珑最聒噪,这会碰到了敏,俩人是相看两生厌,处处争锋相对。玲珑毫无心机有什么说什么,敏顾及到在太皇面前的形象,只瞥着满肚的气强颜欢笑。一顿饭吃的剑拔弩张。饭后,皇亲大臣入宫拜贺。烟花爆绣齐放,好不热闹! 三月里天气转暖,早春的桃花盛开。王府院落里一片春意盎然。花树林玲珑扯着怀瑾的手边走边道:“今天天气好,出去走走才神清气爽。” “你哪天出去都有借口。小心王爷将你赶出去。” “王爷才不会赶我走。”玲珑坏笑,“我要走了谁陪姐姐解闷,王爷心疼姐姐自然也不会怠慢我。” “死丫头,又胡乱讲话,被旁人听到了信以为真免不了生事端。”怀瑾啐骂。 “当真了又如何?我瞧王爷看姐姐的眼神都不一样,王爷有权有势人又英俊,姐姐你还有什么可挑的?再不然就真的要老了哦。”玲珑嬉笑,“不如我进宫求太皇替姐姐赐婚可好?” “玲珑,你再胡言乱语——”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语未毕,忽然有清朗地声音插进来,怀瑾不由心里慌乱,微微一福:“王爷。” 玲珑却笑容依旧,大声道:“我们在说王爷你呢……” “玲珑,休要胡言。”怀瑾心里一急,低声喝止。 八王爷面含微笑,看了看怀瑾,继续问:“在说我什么呢?” 玲珑瞥一眼怀瑾,心里有所忌惮,迟疑道:“在说……王爷什么时候娶妻。” 八王爷眸光变了变,然而面上笑容依旧,淡淡道:“本王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王爷,你是应该好好想一想了。”玲珑毫无畏惧地看着燕楚风的眼睛,神态认真之极。 “何以见得?”仿佛想听一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八王爷看着玲珑询问。 怀瑾站在一旁暗暗焦急,生怕玲珑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 玲珑见八王爷颇有兴趣地等她回答,瞥一眼怀瑾,意有所指:“因为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了,那多难过啊。” 八王爷微微一怔,蓦地想起长璎,英俊的面容笼罩起淡淡地哀伤,长长叹息:“的确,错过了,那就是一生。” 怀瑾凝视八王爷的面容,心里忽然有丝丝隐痛泛起,仿佛是为自己又仿佛是为别人。 这一生,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选择地机会,在她毫不知事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开始运转,谁也想不到疼爱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父亲竟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当她还沉浸在美好童年的时候其实一切早已经面目全非。 玲珑看了看面色沉郁的怀瑾又偏过头去看八王爷,坏笑:“所以王爷,您什么时候娶一个王妃?”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八王爷叹息,微微一顿又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天气好,出去逛逛。”玲珑轻快道。 “身边多带些侍卫,早些回来。”八王爷也不阻止,叮嘱了两句。 “谢王爷。”玲珑满脸笑容,见八王爷走远,对怀瑾调皮地眨眼:“我说王爷好说话吧,走,我们去换身男装。” 第三卷:第八章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怀瑾和玲珑都是男装打扮四个随从,在贵族云集的帝都并不显眼。 在一处小摊驻足,玲珑拿起一根珠钗,仔细把玩,只觉得好看。 “我大姐真栽你手里了,天天以泪洗面,还不敢让我爹知道,你就发发慈悲去我家看看她吧。”玲珑听到身后有人讲话,不由回头看一眼,觉得眼熟。另一个男神态不羁,回答:“我可没有招惹你大姐,我招惹谁也不敢招惹大将军的女儿,你别害我。” 玲珑瞥那男一眼,忽地想起来在皇太后册封大典上见过二人,还出了一点小状况,再看一眼二人身后跟了七八个随从,极有派头。 “大公,你念在我大姐对你一网情深的份上就去看看她吧,要不我给递个信物?”魏仲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随便买个东西也成啊,回去就说你送的,她肯定开心,又省你事儿。”言毕四处一看,就近将夏拉到卖珠钗的摊边上,“就买个珠钗,女人都喜欢。” “魏仲,你省省吧,我肯定不会娶你大姐,我们两家要联姻了太皇连觉都不用睡了,你别折腾了,我也就是取个什么公主的命,其实还不如娶你大姐呢。”夏叹息一声。 玲珑这下明白了二人的身份,正准备买了东西走人,旁边的魏仲忽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对夏道:“这个好看,就买它。其实我也没办法。我大姐眼睛都哭肿了,再不买个东西让她睹物思人,我还真怕她想不开。真的。” “随你随你。”夏懒得再辨,闲自在地等魏仲给钱走人。魏仲这才想起什么,回头颐指气使对玲珑道:“这个我要了,你挑个别地,钱我替你付。” 玲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珠钗:“是我先看的,凭什么让给你。”说着就把一锭银扔给摊主,“这个钗我要了。” 谁知那摊主面色为难不敢拿银,吞吞吐吐对玲珑道:“这位爷,这钗不能卖给您,要不您挑个别地。我不收钱就是。” 玲珑微微一愣,怒火从心底升起,敢情帝都城满大街都畏惧这两个恶霸,正欲发作,怀瑾慌忙拉住她:“就让给他们。我们再看别的。” “凭什么让给他们,就因他们一个是宰相之一个是将军之么?我就不让给他们。”玲珑甩开怀瑾的手,对摊主道。“银我放这儿,要不要随你,这钗我要定了。” 夏闻言不由露出一抹异样的光芒,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还敢如此放肆,此人定然不是寻常之辈。然而仔细打量一番,竟和朝权贵一个也对不上号。魏仲却没想那么多,当即拉下脸来:“钗不留下人也别想走。”手一挥,八名随从立刻围住玲珑怀瑾及四名跟班。 玲珑有些害怕但仍然嘴硬:“谁怕谁?” 话刚说完,魏仲低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当即命令,“给我把东西抢过来。”八名随从蜂拥而上。虽然玲珑带的侍卫都是高手,然相府和将军府的随从也不逊色,一群人立刻打成一团。大公一方人多势众占了上风。一个侍从抓住玲珑就要挥拳,怀瑾想要去挡却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间,忽听大公大喝:“住手。” 玲珑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幸好那一拳没有打下来。大公意态闲,唇边是清浅的笑意,缓缓走到玲珑身边,凑近她耳畔低语:“我从来不打女人。” 玲珑闻言不由一惊,大公却已经从地上捡起她的帽递到她面前:“下次打架时细心一点,千万别暴露自己女儿身份,要不然打架都打不痛快。”言毕又看一眼她手地珠钗,笑道,“女人果然都喜欢这东西。” “大公,怎么了?东西还没抢过来呢。”魏仲大声道。 “和女人抢什么东西?我另选一样送你大姐。” 魏仲闻言心头一喜,不由看一眼玲珑,这才发现她长发披散竟是女,仔细一看又觉得眼熟。大公也猛地记起什么,回身看一眼玲珑,眼里有不可思议的神色,只是片刻又恢复了正常,对魏仲淡淡道:“走吧。” 怀瑾慌忙跑到玲珑身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玲珑微微一笑。 怀瑾生气:“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么?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出不了大事。”玲珑讨好地笑起来,挽住怀瑾的手臂,“我们继续逛街。” 魏仲回头看一眼已经走远的玲珑,低声问夏:“那个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二妹的册封大典上。”大公然道。 魏仲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不过她到底是谁啊?也没见过哪位大人有这么个女儿?既粗鲁又无理。” “回去问你父亲不就知道了。”夏意态闲。 傍晚回到王府,玲珑才回房间片刻,八王爷后脚就进来,噙着笑意问她:“今天出去玩得如何?” 玲珑嘟起嘴:“我知道那些跟班地肯定都告诉你了。”顿了顿,干脆道,“我今天和大公打架了。” 八王爷微微一笑:“大公总算遇到对手了。” 玲珑笑容轻快起来:“那是当然,下次别让我碰见他,不然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八王爷微微一愣,故意道:“我怎么听说是大公让了你,难道那些奴才胆敢欺瞒了本王?” 玲珑脸色一红,尴尬道:“今天……带的人太少,不然肯定把他教训的灰溜溜跑回相府。” 八王爷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那下次多带些人,让沫雷跟着你。” 玲珑面色一喜,忽地意识到什么,抬头:“王爷,你取笑我!” 八王爷淡淡一笑:“好了,你早点睡,明天早上随我进宫。” “进宫?”玲珑疑惑,“难道太皇知道了?” “不是,是太后想你了,叫你去宫里住几天。” 珑答应,看一眼八王爷,坏笑,“那王爷要替我好好照顾怀瑾姐姐。”“那是自然。” 第三卷:第九章【加更】 晨的风凉飕飕,无霜看着允熙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脸容。 “儿臣给母后请安。”小皇帝懂事地行礼。 “允熙真乖。”无霜拉起他的小手,正欲说什么,允熙忽然极其认真地稚嫩道,“母后,你的手好凉。” 无霜心一窒,温和笑道:“母后本就畏寒。”仿佛怕把寒气传给小皇帝,无霜不露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小皇帝眉头微微一皱,向身后的侍女吩咐:“给母后拿件衣服来。” 紫云看一眼夏无霜,见她点头才悄然进里屋。 无霜看着小皇帝,心里忽然悲伤起来,不由抱住他,低语:“允熙,母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听父皇的话,要做个好皇帝,知道么?” 小皇帝反抱住无霜,抬头不解道:“母后要去哪里?” 无霜强忍住眸的泪水:“母后哪儿也不去,就陪在允熙和你父皇身边。” 小皇帝开心地笑起来。 门外响起通传声:“玲珑姑娘求见皇太后。” “进来。”夏无霜吩咐。 “太后,玲珑进宫陪您来啦。”玲珑满面笑容,看见小皇帝,笑得愈发欢畅,跑过去一把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小皇上,可想死姐姐了。” “允熙也想念姐姐。”小皇帝声音稚嫩。 玲珑展颜一笑:“姐姐没有白疼你。” 小皇帝挣脱了玲珑的怀抱,对夏无霜道:“母后,父皇还在书房等儿臣,儿臣先告退。” “去吧。”无霜笑容温柔。 玲珑连忙叮嘱:“小皇上。你要记得多去依芸斋找姐姐玩。” “知道了。”小皇帝答应,在太监的搀扶下出了屋。 “太后,听八王爷说您想念我。是不是真的?”玲珑调皮地眨眼。 “是真地。”无霜白晢的面容是包容温和的笑意。 玲珑心满意足:“有这句话我就满足啦,以后我就天天来慕央宫,你不要赶我走才好。” 无霜被逗笑,两人正说得开心,门外忽然又通报:“大公求见皇太后。” 夏无霜准了进。 大公进门,玉冠束发,白底银边地锦衣带着贵族弟特有的风流雅致。 “微臣参见皇太后。”大公单膝跪地。 “哥哥请起。”无霜亲自扶他。 “妹妹叫我进宫——”一言未毕,夏瞥见一旁的玲珑忽地愣住,片刻才意态闲,对玲珑笑道。“真是无处不相逢啊。” 玲珑瞥他一眼,完全不理会。 “你们认识?”无霜惊讶。 “何止认识,还交情不浅!”大公说得暧昧。 “谁跟你交情不浅,别自抬身价了。”玲珑讽刺。 大公毫不介意,看一眼的玲珑的头发。戏谑:“昨天买的珠钗怎么没有戴上?那可是得来不易的东西。” “戴不戴要你管!”玲珑恼怒。 无霜见二人见面就吵,仿佛有很深的仇怨,不由打断:“哥哥。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的婚事。” 大公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夏无霜身上,缓缓坐下,闲道:“我的婚事不是太皇做主么?哪一日太皇发话了我就娶妻,太皇不着急我也自得其乐。” 无霜面容黯淡下来:“父亲很是着急,太皇一时也没有意地人选,我这才想问问你,你若有喜欢的姑娘,我便帮你向太皇提一提。” 大公眸闪过一丝不屑,这桩政治婚姻他早就不抱希望,当下不羁道:“这事儿您就崩操心了。太皇什么时候赐婚我就什么时候成婚,父亲急也没用。再不行,我就先娶个街头穷家女当妾。先让他抱个孙再说。” 听了大公的话,玲珑娇俏的脸上流露出鄙夷的神态。不管不顾地脱口:“街头穷家女也不会愿意嫁给你。” 大公毫不在意地笑起来:“也对,她们可没你那么有胆量。” 无霜见二人又旁若无人地斗起嘴,不由叹息一声。 “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招惹我。”玲珑洋洋得意地威胁。 大公笑:“那样岂不是太无趣了?” 二人争锋相对吵得正欢,忽然插进来一个极其妖媚地声音:“哎,姐姐这里可真是热闹呢,还跟过年似的。” 玲珑被门口的声音引去,见是敏,眸隐隐有不快地神色。 “这位是?”敏盯着大公问道。 玲珑得了机会抢道:“这位就是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相府大公。”言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 敏美目流转,娇笑:“原来是大公,真是一表人才,相爷好福气,姐姐你是大靺皇太后,大公又是年轻俊才,二公还是镇国侯,这半边江山都给占了。” 大公闻言脸色不由变了一变,这话若给有心人听去了燕夏不免要生嫌隙。 夏看敏的眼神多了一丝防备,笑道:“姑娘过奖了。” 敏回身看一眼玲珑:“玲珑姑娘又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也去宁安楼坐坐?” 玲珑却不会做戏,冷冷道:“我和你又不熟,去宁安楼做什么?” “玲珑姑娘这是什么话,多多走动不就熟络了?”敏巧笑,看向夏无霜,“姐姐你说是不是?妹妹我爱往姐姐这里跑也就是这个意思,姐姐别见怪。” 无霜对她一忍再忍,此刻见她言语尖锐如初,毫无半点悔过之心,心一恼,沉声道:“敏,纵然您有取代我之心,但你别忘了,现在我还是这个后宫的主人,若你再这样放肆休怪我不容情。”她从来不愿意拿皇太后的身份压人,然而此后这个尖刻的女却逼得她不得不这样做。 敏陡然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夏无霜。她本以为夏无霜柔弱无能,没有想到也会端起皇太后的架打压她。敏眸光变了变,心思虑万千,她的地位不如夏无霜,在太皇面前也不如夏无霜得宠,如果硬碰硬吃亏的断然是自己。 如此一想,敏娇笑起来:“姐姐,敏儿哪有那个胆在您面前地放肆?我这是跟玲珑姑娘说笑呢。” 玲珑听她讲话就觉得不舒服,想起年三十晚上那尖刻的嘴脸,心里一气,不待夏无霜说话就大声讽刺:“你成天往这里跑腿,脚不累,嘴巴也累吧?宁安楼是不是太寂寞了?唉,没办法谁叫太皇不喜欢你呢。可怜你天天往慕央宫跑也没用,太皇还是不正眼瞧你,太皇喜欢的是太后,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就别费劲了……”玲珑故作惋惜,眸是得意地神色。 第三卷:第十章 无霜刚要喝止玲珑,敏却已经气得全身颤抖,伸手上打去。 “敏!”夏无霜大声喝止。 大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敏的手,玲珑这才逃过这一巴掌。 “你想打我?”玲珑瞪大眼睛,“太皇都没有打过我,你算什么东西?” 敏大怒,眼见两个人就要大打出手,夏无霜连忙喝止:“敏,玲珑向来口无遮拦,你无需和她一般见识,有话慢慢说何必出手伤人,这种事你做一次就够了。”无霜面色冷了几分,不软不硬的语气自有一股威仪。 敏心里微微一震,对夏无霜毕竟还有几分畏惧,然而看到玲珑得意洋洋的讥笑时,敏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回头对夏怒道:“松手,我今天不教训这野丫头我就不是敏。”说完,挣脱夏的手就往玲珑脸上抓去。 夏眼见不妙,心下一急,用力推来玲珑。敏扑了个空栽倒在地上,手肘生生磨去了一层皮,殷红的血液缓缓渗出来。 玲珑看一眼夏,挣脱他的手,看到敏狼狈地跌在地上,心有些解气。 无霜看着混乱的场面叹息一声,也不训斥,只缓缓坐下身不急不慢地吩咐:“紫云,去把敏姑娘扶起来,萍儿,你去请御医。” 一直在旁边暗自开心的紫云缓过神,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扶敏。 敏见众人都针对她,而自己又没讨到便宜,心既怨恨又委屈,忍不住眼泪掉下泪。伸手推开紫云:“走开。” 紫云差一点摔倒,亏得玲珑站在她后面及时扶住她。 玲珑忍不住张口就骂:“你发什么疯?自己不得宠还怨别人不成!” “在闹什么?”门口忽然传来低沉的问话。一屋的人齐齐下跪高呼万岁。 夏无霜脸上是释然温婉的笑意,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及时赶来。静静看着他径直走到自己面前。 目光触及到夏无霜,燕楚易冰封地脸色瞬息融化,凝视着她的脸,低声温柔道:“你坐一边休息一会儿,这件事我来处理。”无霜莞尔一笑,眸是心照不宣的慧黠光芒,静静走到一边坐下。 敏将太皇对夏无霜地殊待完全看在眼里,心的恨意愈发浓烈,只恨不能将夏无霜五马分尸取代了她的位置。 燕楚易脸色又沉下来,看着玲珑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她先动手的。我没有错。”玲珑辩解。 敏看一眼燕楚易,眼泪忽地流了出来,无限凄凉:“求太皇责罚敏儿一人,一切都是敏儿的错,玲珑姑娘还小。纵然说话伤人敏儿也不该和她计较,是敏儿一时糊涂,请太皇责罚。” 玲珑看敏做戏的神态只觉得呕心。眸神情更加不屑。 “你起来吧。”燕楚易伸手扶起敏,厉声问玲珑,“玲珑,你又口无遮拦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玲珑急道,“谁让她整天没事找事往这里跑?” 一旁的大公听了玲珑的话不由皱眉,这丫头说话也太没水平了!哪里是敏地对手?这次肯定要吃苦头。 燕楚易微微皱眉,反问:“你不是也站在这里?难不成这慕央宫只准你一个人走动?” “她不怀好意,太后也不喜欢——” 一句话没说完,燕楚易忽然厉吼:“你还强词夺理!不要想着推卸责任,朕命你即刻向敏儿道歉!” 大公看一眼 |口撞。拿太后说事儿,这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大公暗暗叹息。只盼着这回玲珑能顺着太皇给的台阶走下去,乖乖道个歉,息事宁人。 此时御医也赶来了,唯唯诺诺地跪地请安,燕楚易低喝:“还不快处理伤口,出了差错朕要你们脑袋。” 医颤颤巍巍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 敏唇边露出一抹隐约的笑意。 玲珑见燕楚易令她向敏道歉,心大为不服,高声道:“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是她先对太后——” 大公见她又提起太后,眉头皱起,连忙跪地道:“启禀太皇,都是微臣的错。玲珑和敏姑娘起了摩擦,臣不但没有劝解还误伤了敏姑娘,臣肯请太皇责罚。”顿了一顿,夏瞥一眼玲珑继续道,“女孩家之间为一些小事起嘴角也很正常,请太皇切勿责怪玲珑和敏姑娘,臣愿意为自己的误失承担责任。” 燕楚易听了大公地一番话,眸光芒陡然一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了审视的意味。这个相府地大公也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般无才无能。燕楚易心想着,眸的笑意一闪而过,沉吟道:“既然如此,你也应该为自己的冒失承担责任。来人,将大公带下去,打二十大板。”燕楚易吩咐。 玲珑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公,娇俏的脸上是震惊和不可思议。大公蓦地冲她一笑,神态潇洒不羁。玲珑愣住。 见御医替敏包扎好,燕楚易淡淡吩咐:“你先回宁安楼,好好休息几天,把伤口养好。”微微一顿,沉声道,“以后若没有太后准许,这慕央宫还是少来得好,太后不喜人扰。“ 敏脸色陡然变了变,五指不由握紧,福道:“是。” 见敏离去,玲珑忍不住辩解:“太皇,大公也没有错。” “这件事到此为止!”燕楚易看一眼玲珑,目光严厉。 玲珑无奈,见夏被带走慌忙追着出去。 燕楚易走到夏无霜身边,语气温柔:“你别担心,奴才们对大公定然不会下重手。” 无霜微微点头,拉住他的手温柔道,“哥哥挨几板还挺得住,换作玲珑和敏哪里受得了,也只能让他挨着了。” “瞒不过你的眼睛。”燕楚易笑着点她的鼻。 无霜忽地狡黠一笑,问道:“今天怎么来的那么快?是不是又在慕央宫安插眼线了?” “没有。”燕楚易面容无辜。 夏无霜怀疑地盯着他,追问:“老实告诉我,萍儿,德喜,小瑞,到底哪一个是你的内线?” 燕楚易故作沉思:“其实,他们三个……都是,外加一个紫云。” “好呀,你连紫云都收买了。”无霜佯装生气。 燕楚易揽过她的身:“夫人莫气,为夫也是爱妻心切,才犯下这等滔天大错。往后为夫不用内线,日日陪在夫人身边,可好?” 夏无霜被他怪异地语调逗笑,连声道:“好啊,好啊,以后你无论去哪里都要带上我。” “谨遵夫人意旨。”燕楚易作势一拜,冷不丁将她拥住,偷吻了一下,“八王爷应该到书房了,我晚上回来陪你。”霜答应。 第三卷:第十一章 约一盏茶的功夫,俩个奴才小心翼翼搀着大公进来跟在旁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切神色。 无霜慌忙起身问道:“疼不疼?快让御医看看。” 大公微微一笑,瞥一眼玲珑:“还是送我回府吧,我就来给你看看玲珑的幼稚把我害得多惨。” 玲珑心有些愧疚,然而嘴巴却硬得很,脱口骂道:“你咎由自取。” 大公然一笑,无奈道:“我这是被你害的,笨女人。”见玲珑又要发作,连声道,“我这就走了,你记得每天去相府给我换药,不然这板挨得不值。” “你别做白日梦。”玲珑大骂,心里却隐约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激动,兴奋和甜蜜。 无霜命人准备了软轿,再三叮嘱轿夫小心,才放大公离去。 晚上,燕楚易回来,满面笑容心情颇好。 “碰到什么好事了?”夏无霜问。 燕楚易轻轻叹息一声:“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大公很有些能耐,我竟然也被他给蒙混了。”燕楚易朗朗大笑,“我大靺王朝又多了一位年轻俊才。” “哥哥整天也不干正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父亲很为他操心,你这么夸赞他,指不定父亲也不能信服你呢。”无霜浅笑 “这正是你哥哥的聪明之处,他这是在偷懒呢,若是将重担扔给他,他就不得不担起来,哪有现在舒坦?”燕楚易忽地低声笑道,“今天八王爷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夏无霜凝视他俊逸的面容。仿佛被他温柔的笑容感染,充满兴趣问道:“什么主意?” 楚易搂住她:“是关于大公的婚事。八王爷提议把玲珑嫁给他。” 无霜惊讶:“那玲珑愿意么?他们才刚刚认识啊。” “我答应过玲珑婚事方面不会强求她,如果玲珑不愿意。这件事就作罢。”燕楚易收敛了笑容,叹息。 无霜想起今天二人不停地拌嘴,不由有些担心:“他们两人好像有些不和。” 楚易幽深地眸闪过一丝笑意:“这个别担心,八王爷说他们早就打过架了,叫不打不相识。我看大公对玲珑还是有心的,否则也不会替她挨板。” 无霜浅笑:“想不到八王爷做起媒人来了。” “可惜就是不为自己操心。”楚易叹息。 “那你也为八王爷做一回媒人去。”无霜笑意盈盈看着楚易,白皙的面容有莹润地光泽。 “好,这一回一定要叫八王府多一位王妃。”楚易温柔地揽她入怀。 从慕央宫回来,敏满脸不悦,想起太皇对夏无霜的袒护心里又是一阵刺痛。气得直摔东西。婢女哆嗦地靠在角落里不敢上前劝阻。 “姑娘。”忽然有婢女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敏目光陡然射向她,说话的正是她从西岭带来的侍女东婉,十一二岁的模样,皮肤很白,不爱说话。平日里敏也不太把她带在身边。 对上敏尖锐的眼神,东婉猛然缩了一缩,低下头小声说道:“姑娘。太皇喜欢柔弱的女,姑娘你生性爽直自然引不起太皇的怜爱……” 一语未必,敏眼神一亮,陡然笑出声来:“有道理。”顿了一顿,目光落到东婉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吩咐,“以后你就跟着我。” 女怯生生答应。 足足半个月敏都没有踏出宁安楼一步,婢女们都暗地里议论西岭美人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下人们的态度也有了很大地转变。 这一日一大早敏带了东婉去给皇太后请安。身上穿了一件烟霞色的长裙。发髻上插着金灿灿的流云双翔凤,衬得她愈发娇艳明丽。 无霜见她态度恭谨,礼仪周到。心对她的厌弃淡了一些,与她闲聊了几句。 敏笑意盈盈。双靥泛着红润润的光泽,柔柔说道:“太后,敏儿在宫里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您和太皇可从来没有去我那里热闹热闹。不如今天就让敏儿做东,您和太皇一起去宁安楼用个膳,让东婉做几样西岭菜,敏儿这几天正好学一段西岭歌舞,若您和太皇不嫌弃敏儿也不怕献丑,只当助兴。太后您务必给敏儿这个面。” 敏一双水润地大眼睛紧紧盯着夏无霜,一副生怕她拒绝的样。无霜听她说得诚恳,便淡淡道:“此事还得看太皇的意思,他若乐意我自然没有意见。” 话刚说完,下朝回来地燕楚易满脸笑意走进来:“霜儿……”目光触到敏,燕楚易不由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敏儿给太皇请安。”敏起身恭谨地行礼,红润的脸色带了一些娇羞之意。 “起来吧。” “谢太皇。”敏起身,目光恳求地瞥向夏无霜。无霜明白她的意思,便将敏方才的请求跟楚易说了一遍。显然是朝堂上遇到了什么喜事,燕楚易当下一口答应,喜得敏慌忙拜谢。 饭桌上是清一色的西岭菜,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十分美味。 燕楚易吃了几口,扬眉赞赏厨的手艺。敏面色谦逊说道:“东婉的手艺还过得去,在西岭的时候家父也特别喜欢吃她做得饭菜,敏儿这回来帝都父亲怕我吃不惯这里的菜特地命她跟了来。” 燕楚易微微点头,回头问敏:“不是说这几日学了西岭歌舞么?你献上一段让朕见识一下西岭歌舞地风采。” 敏凤眸流转,施施然站起身,水袖一挥,翩然旋转至堂下,盈盈俏立片刻,似在调整气息,蓦然一个旋身,房顿似有流霞飞舞艳光逼射。 燕楚易缓缓放下筷,眸有一闪而过的惊诧,这等轻盈曼妙的舞姿即便是在宫里也是少有地。楚易眉头微微一动,有若有若无的叹息滑落唇边,这荣安王果真是费了心思地。感觉到有一抹酸溜溜地眼神落在自己侧脸上,燕楚易隐隐一笑,也不回头看夏无霜,只在桌下紧紧握住她的手,清傲的眸依然注视着翩然起舞的敏。 手被他握着,无霜感到莫名的心安。他贵为天,看见的锦绣山河,阅过的是美女无数,然而不管他的天下有多大,他的心却始终在自己身上。就如此刻,他看着敏的舞姿,而握着自己的手却不曾放松丝毫。 她忽然想起一日深夜,他半睡半醒时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口喃喃说:“我的心在手里,你要紧紧握住了。”她只以为那是他的梦语,翻了身便睡去。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那一句看似梦语的深情厚意。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无霜白皙的面容露出一抹温柔幸福的笑意,缓缓收回心思欣赏敏的舞姿 第三卷:第十二章 殿敏莲足轻点,身形妖娆,烟霞色长裙绚烂如云彩,仿幽昙正舒千瓣绽万千芳华。 无霜脸上不由也露出赞赏的意味。忽然间眼前一晃,只觉得有什么惑住了眼,无霜心神一荡,敏妖娆的目光陡然射向她,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有迷离的气息隐隐在她面前氤氲缠绕。无霜心一阵躁乱,微微闭了眼,再睁开却见屋空荡荡一片,到处弥漫着异香轻雾,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忽然有尖锐的女声响起,迷雾渐渐散开,面前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斑驳的墙面衬得她愈发凶恶可怖。 “夏无霜,今日燕楚易为你诛我满门,他日我看他如何为你倾城覆国!”那女猛然尖锐地嘶吼起来,一双眸冰寒如剑,仿佛结了几生几世的仇怨。 夏无霜惊恐的睁大眼,欲要辩解,那女忽然如烟雾一般在她面前缓缓消散,然而那怨恨的眼睛仿佛长在了虚空里,死死盯着她。夏无霜浑身颤抖起来,那眼睛忽然变得温柔婉约,渐渐又幻出整个人形,依然是个女,伸手想要抓住她,目光幽怨,口喃喃:“太后……妤不想害你啊,妤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害你……我的儿死了,大要亡了,妤活着也没有意思……太后,太后——”女的声音陡然尖利,撕心裂肺的喊声久久在空回荡。 夏无霜心神欲裂,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烟雾弥漫的屋里散发着奇异的香味,不断出现各种各样的人物,有她认识地也有不认识的。她紧紧抱住脑袋。感觉神经紧绷地几乎要断裂,忽然又有男音插进来:“霜儿,朕的小皇后终于长大了啊……”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呢喃。 她终于再也不住。用尽全身地力气大喊出来:“啊- “霜儿,霜儿……你醒醒……”无霜缓缓睁开眼。惊惧地四处寻找梦里的一切,面前地男忽然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声音不可思议地颤抖,“霜儿……你醒了,你。你……突然晕过去——”那个声音忽然终断,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她有些迷惑,环视着屋里的一切,现实的一切忽然和梦境完全吻合起来,她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推开身边的男,畏惧地看着他,颤颤问道:“你,你……是楚易!”她的声音是肯定。因为那是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地人,那是她的皇儿——燕楚易! 无霜陡然发寒,双肩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我是楚易。”燕楚易眉宇间闪过喜悦的神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定定凝视她片刻,温柔地环抱住她。手探进她的衣服里,抹去她背上的冷汗。 无霜陡然一颤。慌乱地挣开他,难以置信他竟然如此平常熟练地做这一切。天哪,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她的脑海里混乱成一片,门口忽然有娇柔的声音传进来:“太后醒了么?真是吓死敏儿了,太后,您有没有好一点?”那个穿烟霞色长裙的女在床边站定,满脸关切地看着她。无霜觉得陌生却又好像见过,只是记不起来。她微微摇了摇头,蓦地脱口惊呼:“敏!” 她想起来,面前长相娇媚的女便是西岭美人敏,曼妙地舞姿,美味的饭菜……所有的一切重新回归到她地记忆里。 敏听见夏无霜喊出她的名字,隐隐一笑,关切道:“太后,我是敏儿,总算是好了。”敏长长吁了一口气。 夏无霜看她一眼,四目相对,心里顿时一晃,慌忙移开目光。那眼神似乎有一种奇异地力量让她全身说不出地难受和不自在。恍惚,夏无霜有些烦躁地低声道:“你出去。” 敏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愣愣地定在那里。 燕楚易神色担忧,眉宇间隐隐有怒意闪现,忽地沉声道:“没有听见太后地话么?出去!” 敏一震,眸光陡然冷起来,然而声音却是温柔的,福了一福:“是,等太后好一点敏儿再来探望。”离去前敏暗暗瞥一眼夏无霜,隐隐有快慰一闪而过。 夏无霜,这一次看你怎么跟我斗!和自己的儿苟且你怎么心安理得?接下来你就慢慢痛苦吧!敏咬了咬牙,转身的一刹那脸上温柔的笑意立刻变成了冰冷的嘲讽。 黑香众多邪术有一种幻术,能够激发人脑消退和遗忘的记忆,幻术精湛者甚至能够篡改记忆,使现实和虚幻错乱,被摄者最后往往精神失常,疯癫成狂。这种幻术曾经在黑香王庭后妃争宠一度盛行,黑香国王为了牵制各方长老势力更是将幻术用的炉火纯青,以致最后王庭动乱,最后黑香幻术才在神供的神权之下被禁。如今谁也不会想到消亡多年的幻术竟会出现在大宫廷。 敏的幻术也紧紧止于唤醒夏无霜的记忆,却没有能力篡改,然而即便如次能给夏无霜造成莫大的打击。夏无霜为此死过一次,她便要她再死一次! “霜儿……”燕楚易眉头拧在一起,俊逸的面容是深切的担忧。 夏无霜微微抬头,恍惚脸上忽然涌出极度痛苦的神色。燕楚易一惊,慌忙要去扶她:“怎么了?哪里疼?” “你别碰我。”无霜忽然急促地说出口,瞥见燕楚易受伤的神色,心一阵刺痛,声音变得柔和,“我没事,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燕楚易眸光微微一动,眉宇间担忧的神色更重,犹豫不决地缓缓起身:“那么你好好休息。” 夏无霜躺下来,冷不丁幽幽叹息,她百般逃避的过去如今终究是清晰地不能再清晰。现在想来,其实她的心里早就有感觉了。先是秋儿为苏妤求谥号。后来是玲珑的欲言又止,再后来是杨将军地部下绑架她……所有的一切都曾经让她畏惧和逃避,如今想来其实自己早就明白的。只是不愿面对而已。 原来……原来,她忘记一切真地只为和他在一起!如今她又记起了一切。他们还能够在一起么? 夫妻同心,同行同止,不离不弃! 蓦地,她喃喃念出这一句话,眼泪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痛苦和罪恶宛如毒蛇一般在她心里纠结。她双手掩面。无声地抽泣,泪水如泉水涌出。 终于筋疲力尽,她蜷缩着身,目光空洞无神,然而心里却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什么母,什么乱伦……统统都见鬼去吧!命运一次一次捉弄她,七岁为后,心爱地男成了她的儿。为了大江山她不得不舍弃自己的生命。一无所知的世人叹天妒红颜,知道内幕的皇族高官赞她心怀天下。可是,有谁知道。在她弥留地那一刻,她有多么留恋这个尘世。留恋她心爱的男! 楚易。请来世一定找到我。 然而生生世世的轮回,又能有几次能够和他不早也不晚的相遇? 错过了。那便不仅仅是一生,也许是生生世世! 楚易,她的夫君,这一生,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朝堂的暗流汹涌,江湖的血雨腥风,那么多的磨难和阻挠,相望不得相守,难道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只能是咫尺天涯么? 她地心忽然狂跳起来,仿佛有血气在翻涌。 楚易,楚易……她的脑海里仿佛只有这两个字,迫切地想要看到他。她忽然从床上起来,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飞快地跑出房间冲向燕楚易的书房。路上地小石磕得她的脚生疼,然而她没有顾及,提着裙裾宛如精灵一般在早春地花径飞快地奔跑。 在这一生里,她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毫无理智和冲动,因为她是大太后,可是这一刻她只想由着自己的心去走。 推开门地一刻,所有的丫鬟内侍都惊呆了,定定地看着她。然而她无心顾及,只微笑着看着楚易英俊的面容,他显然也被自己的样惊到了,疑惑而震惊地望着她。无霜蓦然绽开一个绝美的笑颜,仿佛阳光下的天山雪莲,闪着惑眼的光芒。她放下裙裾飞快地扑进他的怀里,口喃喃:“楚易……我爱你,我爱你……” 这是第一次她勇敢地说出口,不顾所有人的目光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 房间里的下人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良久,她才听到喜极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霜儿……我的霜儿,我终于听到这一句话了。等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等到了。” 她的笑容幸福而温柔,仿佛溺在他的怀里,感受他又惊又喜的心跳。 一切都记起来了,曾经的勇敢和懦弱,曾经的欢笑和悲苦……是非种种飘渺如烟。回望过去才猛然发现这一切来之不易。 四年前,她为了燕氏江山放弃了生命,然而过了这么些年她才看清楚,那个时候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她的死,其实换不来任何东西! 她轻轻推开他,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那样黑那样深,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里头有望不穿的情意,仿佛凝结了。 她说:“请你原谅我。” 她说:“请你原谅我,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以后你是我一个人的。” 她的眼泪盈出来,过了这么久她才学会了去珍惜,去争取,然而老天却不给她更多的机会。 可是这样就足够了,至少还有时间给他一份爱。 她看到他的眼里是受宠若惊的幸福和小心翼翼,他忽然低头温柔地吻去她的眼泪,他的唇很烫,烙铁一般似乎能够将她融化。他用尽全力地吻她,深切而长久,带着清冽的气息。 她身上的温软芳香,一寸一寸将两人点燃,仿若盛开的帝王花,热烈而纯粹,绽放着惊世骇俗的美丽。 她终于用力推开他,他的眼还有迷乱的茫然,胸口在剧烈起伏,似乎还想要再次拥她入怀。 无霜用手抵住他,看着他茫然急促的眼神,蓦地促狭一笑,迟疑地、犹豫地踮起脚尖,带着羞意轻轻吻在他的唇上,婉转缠绵…… 第三卷:第十三章 三月旬,杨柳青青迎风飞舞,春花开遍了园。无霜牵着允熙的手行走在花海里,边走边低头和小皇帝和颜说话。这些日心情舒畅,身体也利落了不少。 楚易进屋的时候看到无霜正十分投入地摆弄桌上的东西,兴致一起便轻悄悄走到她身后,猛地捉住她的腰,无霜被他挠得直笑。楚易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问:“这些都是什么?” 枯萎风干的花瓣,破败陈旧的风筝,乌黎木红梅,街头随处可见的泥人……多是一些寻常不过的小玩意。然而夏无霜看它们的目光就如看到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样,指着桌上的小东西,一样一样说道:“这是我喜欢的花,你送的无霜花;这是我喜欢的风筝,你送的蝴蝶风筝;这是我喜欢的梅,你送的金钱绿萼梅……” 只听得楚易由微笑转为惊诧,最后愣愣地凝视夏无霜,心瞬息已转过千百个念头,担忧,幸福,畏惧……一并汹涌而来,良久才断断续续问道:“霜儿……你,是不是记起从前的事了?”这些桌上的小东西除了金钱绿萼梅几乎都是小时候送给她的,她难道都记起来了? 无霜微微一笑,明白他心里担忧什么,拉他坐下,笑道:“记不起来,都是紫云告诉我的,这些东西是我在柜里找到的。”顿了顿,无霜摆出一副惋惜的神色,“楚易,可能我永远也记不起来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燕楚易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眸光温柔如水。促狭地笑起来:“那让我看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样……”说着伸手便要解她的衣服。 无霜笑着躲避,笑伏在他的怀里. 湖边凉亭里,敏静静坐着。心思深沉地望着湖面。这些日她也不敢轻易去往慕央宫。明明她已经用幻术恢复了夏无霜的记忆,然而夏无霜却没有任何变化。越发让她琢磨不透。 夏无霜不是不能忍受和太皇地关系么?怎么这些天反倒和太皇更亲昵了?难道是自己的幻术出了差错? 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接连闪过。敏百思不得其解,眉头锁得更深。忽然身后地婢女凑到她耳畔说了几句,敏往远处一看,夏无霜正缓缓往亭走来,面含微笑。白衣胜雪,风姿绝世。身后跟着一群婢女。 敏蓦然一怔,几日不见得夏无霜似乎越发高贵娴雅了,隔了老远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母仪天下地气息。那是一种凌驾于天下女人之上的无上尊荣和华贵,一颦一笑暗藏着迫人的气势和威仪。 她笑容温婉如往昔,然而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娇弱的气质下似乎掩藏了一份坚持和强硬,不动声色地坚守着什么。当初柔弱可欺地夏无霜仿佛一夜之间不复存在。然而抬头看她一眼,却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如既往的纤弱温和。 敏越看不透心里也就越没底。待夏无霜走近,连忙起身:“敏儿拜见皇太后。” 夏无霜莞尔一笑。对敏的为人心已是一清二楚。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缓缓转过身望向湖面。也不让她起身。 敏心里直打鼓,微微抬头瞥一眼夏无霜,只见她背对自己立着,丝毫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 敏有些气恼,正欲起身,忽听夏无霜淡淡道:“西岭菜的确别有一番风味。”顿了一顿,夏无霜缓缓转过身面对敏,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是柔和的笑意,“西岭的歌舞也很美,你有心了。” 敏心一震,不知她这番话是赞是讽,又或者想暗示什么。敏微微低头,谦逊道:“谢太后夸奖,只要您和太皇喜欢,敏儿花点心思是应该地。” “你起来吧。”夏无霜轻叹,“可惜我这副身骨不争气,那天吓到你了吧?” 敏起身,在夏无霜对面坐下,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试探道:“敏儿倒是没什么,不知太后身体好一点了没有?有没有请御医诊断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 “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无霜浅笑,清新绝丽的面容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地光晕,美丽不可方物。 敏越发看不透面前的女,心百转千回,忽然想起荣安王说过夏无霜体有寒毒并且无法治愈。敏唇边闪过若有似无地笑意。这么说来那一次夏无霜晕倒应该是寒毒发作了吧?也就是说夏无霜根本没有记起从前地事。亏得她用尽心思让太皇也去宁安楼,若夏无霜真出了什么状况太皇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毕竟有谁敢在太皇面前对夏无霜做手脚。没想到自己苦心做这一切竟都是白费了。 “太后。”敏抬起头看向夏无霜的眼睛,试图想求证自己地猜测,然而夏无霜根本不看她,忽地低声对她说道:“听闻黑香有很多邪术,我在民间曾经亲眼看到西番族赶尸匠夜行赶尸,场面很骇人……”说到这里无霜的声音低落下去,想起在民间生活的两年,司徒老爷,南旭,轻云,热闹的茗都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很遥远。她的眼神变得空茫,唇边忽然滑落一丝蜻蜓点水的笑意,白皙的面容圣洁如同天山雪莲。 南旭,你生活得好么? 你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我?想起那个拖累你的安凝? 纵然我贵为大皇太后,然而那样的恩情我却无以回报! 她的眸溢出了云淡风轻的温和笑意,想起艳都年轻的璞罗教主——那个救她很多次的男!而现在她正靠着他赠送的血龙丹续命。 “轻云……”她的唇边喃喃溢出两个字,莹润的眸是感激的神色,恍惚回过神,看到敏正又惊又惧的看着她,不由莞尔一笑:“说到哪儿了?”无霜略一沉思,“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了,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骇人的场面,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呢,这黑香秘术果真是名不虚传。西岭靠近黑香,敏儿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敏心惊惧,迟疑道:“还是……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起过。”心忐忑不安,敏故作镇定,“太后怎问起这个了?” “我也就随便问问。”无霜从容一笑,“瞧我,光顾着说话把正事儿给忘了,玲珑还在宫里等我呢。”无霜面容柔和,盈盈起身,高贵典雅。 “太后好走。”敏微微一福,眼底掠过阴暗的光芒。 第三卷:第十四章 慕央宫帝王花开的热烈,火红的花瓣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在风里四处飘散。 “太后您可回来了,叫玲珑好等。”玲珑大叫着埋怨。 无霜淡然一笑:“路上碰到敏闲聊了几句。你这么急可是有要紧事?”无霜笑问,眸有慧黠的光芒。 玲珑脸色微微一红,迟疑道:“没……哪里有什么要紧事?我就是性急,您又不是不知道。” “大公的伤势好了么?”无霜问。 “我怎么知道!”玲珑一转身,走进屋里坐下。 “这几日你天天出宫,难道不是去相府?”无霜露出疑惑的神色,“那就奇怪了,八王爷说你也没有去找怀瑾啊,那这几日你去了哪里?” “太后,您什么时候也爱管东管西啦?” 无霜莞尔,笑意盈盈坐下:“玲珑,你认真告诉太后,你对大公不意?” “太后。”玲珑撒娇,娇俏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他那个样谁喜欢!” “他怎么了?太皇都夸他呢,说大公深藏不露,难不成入不了你的眼?”无霜凝视着玲珑,“今天太皇告诉我,相爷在朝堂上向太皇提亲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公也会急着成婚,这一回可是罕见呢。” “啊——”玲珑羞红了脸,“我不嫁,我不嫁。” 无霜握住她捂着脸的手,笑说:“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哦,大公这回是真动了心,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提亲。” 玲珑不语。俊俏的脸上隐隐有幸福的笑意,忽地站起来飞快地跑出去:“我回依云斋去,你们都欺负我” 她的身影飞快地罩进阳光里。娇俏灵动。无霜望着远去地白茫茫的背影,唇边是淡然温婉的浅笑。 承元帝四年。春,圣淳太皇封段氏玲珑为长公主,赐婚相府大公。太皇亲自主持婚礼,十里红妆,万亩良田。宝马雕车、火树银花,盛况一时无两。 四月初,驻地亲王应召归朝准备四月旬地祭祖,帝都空前热闹起来,走马长街,华羽宝盖,百姓围观虽然只看到贵气十足的马车仪仗却乐此不疲。 四月初,太皇下旨摆下御道宴为众位亲王接风洗尘。御道是龙门通往华英殿地龙道,乃开国大帝燕枫青所建。始皇喜街宴,凡有盛典便于御道摆宴君臣同乐,后世帝王效仿始皇更有甚者摆宴庭泽大道普天同庆。 日渐西沉。皇亲贵族武百官陆续携女眷前来,御道两旁已摆满了瓜果糕点琼酿玉液。左右是南北两个阁楼。南边的是被给亲王高官休息用的,北边的是给女眷休息的地方。 玲珑和怀瑾正在北边阁楼里谈笑。忽见外面一静,所有人地目光都掠向龙门口,荣安王当头走进来,狂傲自大风流不羁,后面紧跟着是靖安王,定安王,成安王。南阁里的官员连忙起身笑脸相迎,打着官腔说套话。 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玲珑看不懂,只觉得无趣,正欲移开目光,门口又进来一撮人,当前的是八王爷,后面也全是贵族官员,人群立刻又骚动起来,荣安王等一群官员迅速上前寒暄客套,八王爷笑容温润沉敛,应付自如,在一群人簇拥下进了阁楼。 院里又热闹起来,女眷们谈笑风生。玲珑远远望向南边阁楼,时不时听里面传出荣安王狂放不羁的大笑,忍不住对怀瑾道:“我说那个敏怎么老看着别扭,原来主就是那个样,也怪不得她了。” 话音未落,门口袅袅娜娜走进来一个女,脸若银月,眉如远黛,草绿色的紧腰薄纱罗裙勒出她腴润婀娜的身姿,望一眼玲珑娇笑道:“玲珑姑娘倒是惦记着我呢,哎呦,瞧我这记性,妹妹现在可是长公主了。”说着,盈盈一福,“敏儿有礼了。”声音婉转柔媚,眼眸低敛,说不出地风姿撩人。 低声谈笑的女眷们此刻都安静下来,惊艳地瞧着敏,眼里是艳羡的光芒。玲珑撇过脸,看也不看敏一眼,完全没有搭理她地意思。敏莞尔一笑,不计较地直起身寻了个位坐下。 天色全暗下来,琉璃宫灯一盏一盏点亮,散发出袅袅绯色的光晕,更添朦胧静谧之美。众人聊得正欢,有丫鬟进来说开席了,请夫人们入座。 女眷们各自起身结伴向御道走去,玲珑身为长公主自不能再与怀瑾同桌。众人入座,怀瑾暗暗扫视四周,御道央的两个位还空着,自然是太皇和太后地玉座,看来小皇帝不会参加这样的宴席。下首左右两边分别是相爷和八王爷,紧接着是荣安王等几位亲王,下面便是大公,玲珑则坐在大公旁边,正有声有色向大公描述什么,大公一边喝茶一边颇有兴致地听着。敏则坐在自己对面,不时和左右女眷轻声谈笑。女眷估摸着敏早晚会被册封对她皆是十分礼让谦卑。 众人正低声谈笑,忽闻太监尖声通报:“圣淳太皇,皇太后驾到。” 一阵衣料声,众人纷纷起身跪拜。 “都起来吧,今天就图个乐,不必拘束。”燕楚易声音清朗,眉宇间光辉灼目,自有一股凛然不可逼视地气魄。 众人谢恩起身,不约而同看向道口地太皇和皇太后,一瞬间仿佛有华彩光芒惑住了眼,真真是人龙凤,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 只见太皇神情愉悦,绣着龙纹地玄色长袍威严而贵气,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似有清辉流转,全身上下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众人尊崇感叹之余,目光看向皇太后,脸上更是惊叹。一袭白衣胜雪,银白色丝带束发,白皙绝美的面容在琉璃宫灯下泛着淡淡光晕,清风吹过,墨玉长发轻轻飘摇,衣袂飞扬如仙,高华,柔丽,我见犹怜之态美得有些虚幻。 众人都在心里暗暗叹息,难怪太皇能够舍弃三千后宫,这样极致的女世间也就仅次一人吧?那荣安王再费尽心思送来西岭美人,也是及不上皇太后的。 武百官都有些痴了,目光如胶一样跟随着夏无霜的身影,那种勾魂摄魄的柔美在朦胧的月色下被无限放大。 荣安王眼眸微微一动,无意识地轻声叹息,这个时刻才发现自己送敏进宫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量自己再如何精挑细选也不可能寻出第二个与夏无霜不相上下的女,这天下的女人当真就及不上一个她! 倘若是自己,会不会三千弱水唯取她一瓢? 荣安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份醉意三分轻狂。 燕楚易啊燕楚易,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你我同是帝王之后,然而这世间的权利美色都让你一人占尽了。 场歌舞声起,席间妙语连珠,却掩不住政治风云的暗流汹涌。 第三卷:第十五章 歌舞换了好几出,热闹的气氛却不见消减。酒足饭饱,歌舞退下,换上剑士表演技艺,有官员在众人怂恿下自告奋勇上台表演,引来阵阵笑声。女眷三三两两围坐在亭里细语闲聊,太皇则与朝大臣共饮同乐。 无霜得了空从热闹的场地抽身出来,独自走到偏院,只觉得耳边轰隆隆的喧哗吵闹声久久不能退去。 晚上的风有些凉,无霜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心忧虑更盛。血龙丹快没有了,十几天前她命人秘密前往艳都找轻云,希望他能再赠一些药,然而那么多天过去了竟迟迟没有回复,派出去的人也不见回来。 无霜紧了紧身,不由轻轻叹息。 银月高悬,月光倾泻在湖面上,闪着粼粼暗色的波光,空气里氤氲着淡雅的帝王花香味。夏无霜望着湖面出神,忽然有戏谑暗哑的声音传来:“晚上风大,太后保重贵体啊。” 夏无霜慌忙转身,对上一张笑容倨傲轻狂的脸。 “原来是荣安王。”夏无霜浅笑,绝丽的面容在月光笼罩下越发高华炫目,“今夜的街宴是为几位王爷而设,荣安王却躲到此处寻幽,真真是拂了众位大人的心意了。”无霜打趣,一颦一笑不失皇室威仪。 荣安王凝视着她的面容,心神有些恍惚,唇边噙着豪放不羁的笑意:“如此正说明本王与太后志趣相投,太后不是也厌倦了御道的喧嚣?本王倒觉得这里更有一番景致,清风佛面暗香涌,月影婆娑照——壁人。”荣安王故意拖长音调,别有意味地看着夏无霜。眸笑意更浓。 夏无霜心一紧,忽而笑道:“那本宫便不打扰王爷赏景的雅兴。”言毕便要离去。 荣安王忽地大笑起来,全身上下张扬着逼人的傲气:“太后若是走了哪还有什么景致可赏?皎皎明月浩瀚星辰怎及得上太后半点风华!” “王爷今夜可是喝多了?”夏无霜有些怒意然而说出的话却还是柔和地,“即便是酒后失言也是要担罪责的。王爷还请自重。” “酒倒是没喝几杯,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荣安王意态风流,凝视着夏无霜,“你说太皇若看到我们独处幽境会如何?” 夏无霜面色微微一变,笑容温婉如初。瞥一眼荣安王,眸多了一份矜贵从容,笑言:“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寒贵妃了?当年杨氏一门满门抄斩轰动了整个帝都。王爷不记得了?”瞥见荣安王惊变的神色,无霜顿了一顿,笑问,“王爷,若太皇看到我们独处幽境,你说他会如何?” 她地笑容柔和温暖,白色衣袂在风扬起。身单薄如蝉翼,万分惹人怜爱。然而荣安王风流张狂的笑容早已经不知去向,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无霜。沉声问:“你已经记起过去了?” 无霜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王爷继续赏景。本宫离开甚久。太皇该担心了。”言毕从容一笑,款款离去。留下一抹充满神秘气息地白色身影。 荣安王怔怔看着她渐远的背影,眸光变化莫测,心忽然有一种不可操控的恐惧,让他整个人都笼罩起一股浓郁的阴寒之气。 出了偏院,无霜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意,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还是过去地夏无霜,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已经悄然改变。 太后姑奶奶说:“霜儿,只有你能保我燕氏江山固若金汤。” 疼了她一辈的人,到头来却用一句话毁了她一生。 她被逼上那样的绝路,终于如世人所愿舍弃了自己的生命,然而一切都没有改变,没有保住什么也没有毁掉什么,江山还是燕氏的江山,天下还是燕氏的天下。她只是一个渺小的女,其实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如今她看透了这一切,明白什么才是她最应该珍惜的,便不能够再错过,因为没有时间,因为快要来不及,所以她要用尽全力地去争取去守护。 夏无霜刚刚跨出别院,后面的男忽然追上来,恢复了张狂不羁:“太后请稍等片刻,本王还有一件事没有来得及告诉您。”荣安王绕到夏无霜跟前,戏谑地盯着她地脸,“太后,您是不是急需血龙丹?”荣安王拖长声音,如愿以偿的在无霜脸上捕捉到一丝慌乱的神色。然而只是片刻,无霜便恢复了镇定,淡淡问道:“王爷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不瞒太后,本王在返回帝都地途凑巧碰到了您派出去的小太监,谁知道那小太监经不起本王地三两鞭就把什么都说了,呵呵,那样没骨气地人留着也没用处,本王自作主张替太后取了他的脑袋。” 荣安王脸上是得意地神色。那一日他正在驿站休息,半途来了一位年轻的男,荣安王见他说话尖声细气便留意了两眼,瞥见他腰间的内侍牌心顿时警觉,起初怀疑是太皇派出办事的人,便抓了严刑拷问了一番,想从知晓一些内幕,小太监经不起皮肉之苦什么都招了出来,荣安王没有想到太后还藏了这个秘密,当下搜出血龙丹,将小太监灭了口。 拿着血龙丹就等于掌握了夏无霜的性命,这让他更加的狂傲自大。荣安王从怀掏出锦盒在夏无霜面前晃了晃:“据说血龙丹是用十种药性极烈的干草炼制而成,每一炉只能炼制十颗,要找齐十种药材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吧?”荣安王笑容别有深意,“噢,对了,轻云教主还给您带了话,他说这些药能够你服用半年,本王猜想轻云教主应该把现有的血龙丹全数奉上了吧?若要再炼制好歹也要半年,太后,您能不能撑过这半年呢?”荣安王凑到夏无霜面前,眸是邪佞的笑意。 无霜心剧烈起伏着,眸有一丝伤感仓皇掠过,缓缓地,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的唇边忽然涌起从容淡泊的笑,她的声音温婉而平和:“其实即便有血龙丹我也不一定能撑过半年,这一刻能够活着我已经心满意足。”无霜看一眼他手的锦盒,“血龙丹,你留着吧。”言毕,轻移莲步缓缓走出荣安王的视线,白色的身影在朦胧的夜色越发美丽虚幻。 荣安王久久凝视着那一抹淡泊华美的身影,阴暗的眸变化不定,清俊的脸上不见了轻狂傲气,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失落和感慨。 本以为有了血龙丹就可以轻而易举挟制住夏无霜,没有料到她竟不受半点威胁。 望一眼渐行渐远的华美背影,荣安王眸光抑制不住地有了波动。夏无霜的绝代风姿举世皆知,然而这一刻他才看清了她真正的美丽和蛊惑。她的淡泊高华,她凌驾于天下女人之上的风韵和威仪,温婉平和却不失母仪天下的气度,这一切都是他从前没有发现的,然而在这个夜色朦胧的夜晚,她的美丽和魅惑就这样在他面前极致的绽放,仿若黑夜里的帝王花,清幽华美贵气逼人,引人沉沦。 轻轻地,荣安王叹息一声。 这样的女,即便为她放弃秀丽江山,也是值得的吧? “霜儿,你去了哪里?”回到慕央宫,蓦然看到燕楚易坐在软榻上。夏无霜微微一怔,本想一个人回来静一静,没想到他已经先回了。 “街宴散了么?”无霜柔声问。 燕楚易揽过她的肩:“散了,个个都喝了不少,再不散就要露丑态了,给他们留些面。” 夏无霜微微一笑,凝视着他俊逸不凡的面容,心忽然涌起万分不舍的情愫,轻轻依进他的怀里,仰起脸道:“楚易,我很庆幸,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让我明白了所有。”她靠在他的胸前,轻轻闭上双眸,唇边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他怜惜地挽起她的发丝,幽深的眸有动容的神色,良久才用极低的声音沉沉道:“我也很庆幸,这一世,能够娶你为妻!” 第三卷:第十六章 四月十四,太皇率武百官前往万寿山太庙祭祖,亲祭仪式极为繁复。回宫途经过藤山少林寺,无霜感慨万千,想起当年在寺产下允熙,心又苦又甜。倘若没有主持方丈的收留,她就不可能安然生下允熙,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太平天下,她和楚易也不会有今日的珠联璧合。 无霜微微叹息,回身对楚易道:“我想进寺里拜一拜上炷香。” 楚易笑她:“你以前在这里休养过一段时间,难不成冥冥之还有感应?一路上经过那么多寺庙,你偏选这一处。” “感应到没有,不过这儿有天下第一寺之称,我也就冲着这个名头。”无霜笑答。 楚易命所有官员原地等候,自己陪了无霜进去。主持方丈率弟列队相迎,楚易和无霜在方丈引导下进寺。 无霜虔诚跪拜后又捐了香火钱,对楚易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方丈大师,你等我片刻,可好?” “什么问题这么神神秘秘?”楚易笑问。 “也就是一些女儿家的心思,被旁人听了就不灵了。” “好好,我等你便是。”楚易无奈地笑了笑。立刻有小僧上来奉茶。 无霜跟随方丈进禅房,空定大师似乎和她记忆一模一样,相貌清矍,眼眸闪着平和而智慧的光芒。 “方丈大师,请受无霜一拜。”夏无霜盈盈下跪,华服凤冠在身,代表的是大皇室,她用最虔诚的姿态来表达内心的感激。 空定大师眸光一动。不急不缓道,“太后务须如此,老衲万不敢当。”不待无霜跪下便要扶她。 无霜微微摇头。执意道:“请大师受无霜一拜,受大天下一拜。大师当年收留之恩,无霜此生不敢忘怀。”言毕深深伏地,气度虔诚而高华,不失母仪天下的高贵仪态。 方丈大师微微闭眸,静然受之。待夏无霜起身方才缓缓道:“这一拜老衲实不敢当,然太后有如此胸怀见地亦是大苍生之福。皇上如今也有四岁了吧?皇上出生之日老衲有幸亲见龙颜,皇上会是我大又一位千古之帝。” 说到这里,方丈大师平和智慧地眼眸里忽然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情绪波动。 那一日,太后尚在昏迷之,他看到婴孩第一眼便被他清奇的骨格怔住,那是千古难有地天生麒骨。他修行那么多年,自问早已经看透尘世种种,对世间一切皆是无惊无诧无欲无求。然而当他看到婴孩的那一刻竟然无法控制地想一探男婴地命运。抵不住对天生麒骨的好奇,他摸了婴孩的手骨,只那一测便对他一生的命势了然于心。 方丈看一眼面前华服凤冠的华贵女。终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徐徐道:“太后。皇上贵为五之尊。一生需过三关,一乃生死关。二乃帝王关,三乃情爱关,一关不过事事成空,望太后心知慎之。” 夏无霜闻言惊诧不已,细问:“无霜不明其意,望大师指点迷津。” “老衲言尽于此。”方丈大师看一眼夏无霜,见她眉间寒光隐现,出言相劝,“太后此生多坎坷,生死之劫有一必有二,此乃天命,还望太后珍重。” 无霜蓦然一震,这句话她听得明白,四年前她死里逃生,乃生死劫一,如今她身具寒毒,乃生死劫二。难道真是天命如此么?难道注定她和楚易无法相守一生么? 无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深切地悲愤之情。 天命,何为天命? 既是天命,为何不公!? 她的双肩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然而面容却依旧温婉平和,看一眼方丈,蓦然笑起来,从容淡泊:“多谢方丈今日提点之言,然吾之命,由吾不由天。吾儿允熙,既是真龙天,必能掌天之命,平大天下。”这样一番巾帼之语,被她平和温婉的说出,却有一种比豪言壮语更震撼人心的坚毅和从容。 空定大师平和无波的脸色也是一震,缓缓地,目涌起惊讶和赞赏之意,欣慰道:“四年未见,太后之变化,已是脱胎换骨。” 无霜笑容柔和,高华绝美的面容闪过一丝感慨,缓缓道:“这四年,霜儿经历了很多,看透了很多,明白了很多。然若没有大师相助,霜儿便不能走至今日,此生能遇见大师是霜儿之幸。” “太后言重了。” 无霜微微一笑:“太皇还在外面等候,霜儿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老衲送太后。”空定大师打开房门,静立一旁等候夏无霜先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行进,宝盖华车,皇家明黄色的旗帜在风猎猎飞扬。 帝都,将军府里有些静寂,沫雷若有所思地站在庭。今天已是祭祖第二天,想来傍晚时候王爷就该回来了。沫雷抬头望了天色,忽地起身朝厨房走去。 偏门口,有卖菜小贩吆喝,府里丫头正和他讨价。 “每次都挑你的生意,这个价格都不能让?”小丫头拿着一把菜花细看。 沫雷瞥一眼面熟地小贩,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小丫头见了他连忙福了一福退到一边。 沫雷与小贩匆忙一对,看到另一个筐里鲜活的鲤鱼,伸手拨弄了几下,吩咐小丫头:“捡条新鲜地鱼买下。” 丫头答应。 沫雷不再多语,回到屋,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湿漉漉的小纸团,带着浓重地鱼腥味,打开细看:“吾设法拖延一日回宫,尔借此布好玄关—王爷荣安王地留字。 沫雷眼神变了变。心有千头万绪。 沉默了片刻,沫雷霍然起身拂袖离去。 第二天午时,王府上下在门口迎接八王爷回府。车马停下。八王爷掀开帘看见沫雷将军在场,眼神变了变猜到宫里定然发生了什么。直接唤沫雷进书房。 “昨天午吃过饭,一大部分人腹部剧痛,随行御医说水土不服,本王猜想肯定有人暗做了手脚。”八王爷风尘仆仆,边走边道。蓦地停下脚步看着沫雷,“难道是荣安王的奸计?” “正如王爷所料,地确是荣安王暗动了手脚。”沫雷拿出小纸条递给八王爷。 “原来如此。”八王爷眸光变幻莫测,“有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布置好一切?” “属下都照办了,等他发难之时便能一举将他擒获。” 王爷拍了拍沫雷的肩膀,英俊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看一眼沫雷,脸色沉静下来,叹息。“荣安王生性多疑,若不是情势所迫,本王也不愿把你安插在他身边。这几年辛苦你了。” 沫雷脸色忽然变得复杂,匆匆垂下眸。低声道:“为王爷效命。属下再所不辞。” 他十五岁起便在八王爷手下办事,从一个小小的侍从一步一步坐上将军地职位。王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自不敢忘怀。 “王爷,荣安王和属下还约了三更时在西街亭见面。”沫雷禀报。 “你去吧。小心行事,千万别露马脚。”八王爷嘱咐。 帝都的月色空朦而静谧,照着三重禁城里的楼阁深宫。白日里热闹的大街此刻空无一人,到西街亭时三更未到,沫雷将军远远便看到有模糊的人影晃动。 “来了?”荣安王问了一句,身上散发出轻狂不羁地气息,向后望了一眼,“有没有人跟着?” “没有,我一路上都很小心。”沫雷回答,“而且,八王爷对我很信任,应该不会派人盯我。”沫雷声音微微拖长了一点,别有深意地看一眼荣安 他大概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吧?纵然他们自幼相识! 荣安王似乎丝毫没有体会到沫雷话的深意,身上的张扬贵气又浓烈了几分:“一切都安排好了么?” “都安排好了。”沫雷回答,“府里的侍卫更换了一半以上,只要你一行动,我们的人便能出其不意制住八王爷,他无法和外面联系即便军权在手也是枉然。” “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荣安王大笑起来,鹰一样的目光落到沫雷身上,“还记得当年你进八王府之前我说过什么么?我说,只要我得了大天下,便与你荣华共享!如今大事将成,我必然会兑现承诺,不枉你忍辱负重埋伏在老八身边那么多年。” 沫雷闻言,眸光陡然变了一变。忆起幼年时的凌云壮志,心里忽然有狂涛汹涌。 那个时候先皇在位,小皇燕楚易还未登基,然而人人皆知皇位非他莫属。所有的皇都在极尽全力地博先皇喜爱,他们相信只要燕楚易一日未登基他们就都还有机会。 然而只有心机深沉地皇看得清楚,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什么,皇位最终只会是燕楚易的,因为他们的母亲不是夏凌皇后。唯一地可能就是篡位。 沫雷的父亲是皇外戚门下地幕僚,后来成了皇地教书师傅,沫雷和皇自小相识,相伴长大。一日皇忽然对他说了一番惊人的话。 他说:“我自问与燕楚易相比不逊色丝毫,只因他母亲是夏凌,父皇便剥去所有人与他争夺帝位地权利。天不助我我自强,终有一日我定将这秀丽江山握于掌!” 他说:“沫雷,大丈夫怎可甘居人下?你我皆是朗朗男儿,倘若有朝一日我主宰这万里山河,必将与你荣华共享富贵同当。你可愿意助我?” 这样一番热血之言,此刻想起犹然有一股振奋之气,更别提那时年少轻狂,当下便应承了相伴长大的好友,助他夺取五至尊的宝座。 虽然那时二人都还年轻,心思却相当缜密,料到八王爷将是燕楚易的左膀右臂,于是自己主动进王府做内线,现在想起那时的决定竟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谁能够想到这奸细一做就是十五年?十五年的绝对忠诚换得八王爷的信任,如今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十五年到底是真是假,是忠实还是做戏。 他,竟是连自己的心都迷失了啊。 沫雷内心翻涌不定,唇边忽然闪过一丝苦涩自嘲的笑容,正好落进荣安王眼里。荣安王锐利的眼眸骤然一变,狂放的笑意多了三分疑虑。 “沫雷?”见沫雷不语,荣安王低喊一声,眸猜疑更盛。 沫雷回神,看一眼荣安王,淡淡道:“如今我已不是当年的轻狂少年,你若得了天下只需承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你提出来我必然为你办成。” “事成后,准我卸甲归田过闲云野鹤的自在日。” 闻言,荣安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沉吟片刻才低声道:“若你志向在此,我不会强留。” 沫雷沉郁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淡淡道:“那我先谢过了。”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太见外了。”荣安王负手而立,傲气凛然。 瞥一眼荣安王,沫雷自始自终都是一副沉静的面容,仿佛有无限的负荷压在心上,疲惫不堪。 在夜色沉默地站立了片刻,沫雷淡淡道:“你若行动再暗通知我,我会在内部接应。”口说着话,人已经走出了亭,沿着来路返回。 荣安王望着被夜色侵吞了的背影,神色瞬息万变,心的疑虑越发汹涌。 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已经变了? 竟然连他允诺的荣华富贵都能够拒绝舍弃! 第三卷:第十七章 五月的清晨,阳光暖融融从窗户透进来。无霜缓缓睁开眼,身旁的人已经不在,床铺上有清晰的睡痕。 无霜微微蹙眉,竟然连楚易起床自己都没有察觉,最近真是越来越浑噩了。如此想着,无霜缓缓伸出手轻轻抚平床单,上面残留了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无霜心里忽然柔软起来,纤指抚上他的玉枕,眼眶蓦地有些酸涩。 “还没起床呢,太阳落山了。”无霜正兀自愣神,忽然听到熟悉的宠溺声。楚易一身龙袍然走进来,俊逸的面容是优雅的笑意,明黄的袍更衬得他贵气逼人,全身上下笼罩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傲人气魄。 无霜浅浅一笑,白皙的面容在早晨的阳光下隐隐泛着冰寒的气息,长发松散落在枕边,莹润如水的眼眸带了三分慵懒,真真是风情无限。 楚易走到床边亲吻她,唇边噙着笑意,掬起一束如丝长发,无限爱怜。 无霜撑起身,只觉得全身骨头像松架了一般使不上力。楚易取了衣服披在她身上,她略微抬手,竟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楚易只以为她赖着不想起,笑容有些不怀好意:“可要为夫陪你一起睡?” 无霜轻捶他的肩,笑说:“居心叵测,罚你替我穿衣服。” 易笑着答应,笨拙地抬起她的手送进袖里,细心温柔地整理每一个细节,动作很慢,扣扣时有些不伦不类,却极是认真。整整用了半个时辰才算把衣服穿好。 无霜只笑着看他笨拙的动作,任他摆弄,清绝的面容是幸福宁静的意味. “好了。满不满意?”楚易松了一口气,一直紧张地面容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看着他拙劣的表情。无霜忍耐不住笑起来,即便是生死抉择的关头也不曾见他如此手足无措,然而这一刻他仿佛是一个不经世事地少年,用自己全部的热忱来珍惜爱护她。 无霜地心里涌起甜蜜的滋味。起身下床时,脚下有些虚浮。便干脆撒娇一般赖在他怀里。 楚易搂着她,眸是宠溺欢快的神色:“等吃了早饭我陪你出去走走。” 无霜莞尔一笑,点头应承。 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彩蝶翩翩,到处洋溢着花草馨香。 无霜走得很慢,仿佛有些力不从心,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是欢快的。一阵清风吹过,墨玉般地长发拂过楚易的肩头,清幽的香味比之满园花草更让人迷醉。楚易眼神有些迷乱,伸手想掬起那一缕发丝,不及抬手已经拂面而过。 楚易心里蓦然有些空荡。上前轻轻拥住她,温柔询问:“累不累。要不要到亭里歇会 无霜摇头:“不累。我想多走走。”话音刚落看到不远处敏带着丫鬟正袅袅而来,无霜忽然觉得有些烦躁。撇过脸看着满园花海,干脆等楚易应付她。 “敏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敏盈盈一福,脸上是红润润的光泽。 “起来吧。”楚易看她一眼。 荣安王回帝都后,他特地命人暗盯着敏,却没有发现她和荣安王有任何联系,似乎荣安王已经丢弃了这颗棋。燕楚易心考虑着,却见敏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太后身体好些了么?这些天敏儿寝食难安,太后在敏儿宫里晕倒,敏儿也难辞其咎。” 无霜听着只觉得刺耳,明明是她设下的圈套还装出一副无辜姿态。不过这样也好,记起了过去往后自己也不必迷迷糊糊的过日。无霜心想着,听到楚易沉声道:“太后已经好多了,你也不必挂在心上。荣安王已经归朝,朕想着,你和他是不是也见个面,问他些西岭的情况?” “多谢太皇美意。”敏脸色变了变,柔声道,“其实也没有必要见面,敏儿既已入宫,便不能再一心惦着西岭,敏儿的心……已经是太皇地了。”敏迟疑着说出口,脸上浮出一抹红云,无限娇羞。 无霜闻言心里一怔,忍不住回身看一眼敏。敏眼眸迷离,唇齿含笑,面容娇羞,像极了怀春少女。倘若是从前无霜定然不忍打击她的心思,然而看清了她的面目,此刻只觉得她真真是做戏地材料。 无霜心生出鄙夷,不待楚易开口,便面向楚易淡淡道:“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楚易闻言不再顾及敏,揽着无霜关切道:“好,这就回去。” 敏见夏无霜从作梗,眸冷厉的光芒一闪而过,怒意虽盛却只能隐忍不发,眼睁睁看着太皇抛下她搂着夏无霜转身。 无霜只觉得疲惫不堪,早上起来便全身无力,现在连脚步也懒得移动,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脚上。抬头看一眼楚易,无霜眼神有些无奈,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只装作撒娇:“我不想走路,你抱我。” 楚易宠溺地笑起来,幽深地眸仿佛有亿万星辰沉入其,闪着奇异地光芒,弯腰温柔地抱起她,缓缓向慕央宫走去。无霜眼皮沉沉,抱住他的脖,将头埋在他地怀里。 敏望着二人的背影,心又嫉又恨,只恨不得将夏无霜活活掐死才甘心。 楚易直接把无霜放到床上,心因她对自己的依赖兴奋得久久不能平静。瞥见她脸上疲倦的神色,不由又担心起来:“今天是不是累了?” 无霜微微一笑,凝视着楚易。他俊逸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幽深的眸有清辉流淌,绣着龙纹的玄色锦衣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威严。 仿佛被他耀眼灼目的光芒摄住,无霜如水的眸渐渐盈起碎如水晶的珠光,浓烈的眷恋开始泛滥,纠缠着她的心。她的眼眸湿润起来,缓缓依进他的怀里,喃喃叹息:“楚易,我很舍不得你啊……”从来没有过的留恋和疼痛在这一刻汹涌爆发,她把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生怕他看见自己不住流淌的泪水。 他的唇边不自觉地流露出俊雅的笑意,低头缠绵地吻她的发,低沉道:“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很开心。” 无霜偷偷擦去泪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玩笑似的问他:“你看了那么久的医书,到底看出什么了?” 此刻,有千万的声音在她心底嘶声呐喊,不能死,不能死…… 她多么希望他能够告诉自己,他已经找到了治疗寒毒的方法,又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陪他一起慢慢老去…… 第三卷:第十八章 她满心期待地紧紧凝视他的脸,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责,眉宇间的神色变得凝重:“我一直找不到方法,那么多的医书,竟然没有治疗寒毒的方法……” 她的心里忽然剧痛,眸涌起惨淡的绝望,缓缓垂下眼眸。沉闷半响,仿佛看开了一般,无霜白皙的面容上忽然掠过一丝释然的笑意,清绝无双,敛去所有的悲痛苦涩,蓦然对他促狭一笑:“你是不是担心我呢?” “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楚易叹息。 无霜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那就天天伺候我起床穿衣,不能让我劳累,走路要抱我,吃饭要喂我,不能让敏来扰我,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无霜顿了一顿,忽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如果我走了……就不要想我。” 楚易微微一怔,似乎被那最后一句蒙住了,直到无霜发出诡计得逞的笑声,楚易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她唬了,点了她的额头大声道:“你敢,你若是走掉我翻遍天下也要把你揪出来,再带回家好好调教。” “我不敢。”无霜甜甜笑起来,像得了糖果的小女孩。 一连几天无霜才发现这寒毒竟是毫无规律地隐隐发作,并没有艳都那一次厉害,甚至没有明显的症状,想来服了几个月的血龙丹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一日,楚易守着无霜待她入睡方才离去。感觉到他离开,无霜缓缓睁开眼,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怕影响他处理政事才装出熟睡的样好让他离开。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无霜柔声吩咐。 婢女们恭顺地退出房间。屋里安静下来,晚霞从窗户落进,照得房间一片绯红。 无霜侧身躺着。睡也睡不着,心里千头万绪胡乱思虑。当日荣安王拿着血龙丹。自己竟丝毫没有争取一下,现在想想还是隐隐有些不甘。然而即便她放下身份求他,恐怕他也是不会把东西给她的,荣安王必然是想拿血龙丹要挟她做不利于楚易的事,她定然不可能答应。 如此一想。心里宽敞了不少,无霜闭上眼,模模糊糊地睡去。 梦异样清晰,一切都真实地可怕。荒无人烟的山地,楚易带她求医,然而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楚易忽然丢下她自顾自地离去。她吓坏了,不停地喊他地名字,然而他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她一眼。她慌乱地追赶他的脚步,却怎么也赶不上…… 忽然有惊雷滚滚而下,无霜陡然惊坐起来。慌忙下地,连鞋也顾不得穿就往门外奔去。口大呼:“不要走。楚易,不要走……” 一直跑到院。无霜才恍然清醒,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无霜平稳了呼吸,就这么赤着脚定定站在院落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婢女们都被她遣开了,楚易还没有回来。 无霜抬头看一眼天上地星辰,微微叹息一声。估摸着婢女也该来探视,正准备转身回屋,忽然听见一阵的脚步声。无霜心头一喜,以为是楚易,往院门口一眼,竟是荣安 远远便看到有人站在院,荣安王微微一怔,看清是夏无霜不由愣住。白色单衣衬得她肤白如玉,疏松的长发蜿蜒垂直腰际,她的脸上有吃惊的神色一闪而过,整个人立于皎洁明月之下,华美清绝,风华绝代。荣安王低头一看,发现她竟是赤足站着,盈白地肌肤如婴儿般透明,站在漆黑的泥土之上,更显得白玉无瑕,连沾染上的尘埃仿佛都有一种异样的华美。 抑制不住地,荣安王心神晃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轻狂笑道:“太后这是急着迎接本王么?本王真是受宠若惊呐。” 以这样的姿态被荣安王撞见,无霜心里也是一惊,然而片刻又恢复了自如,浅浅一笑:“荣安王这个时候来慕央宫,未免不是时候。” “呵呵,本王刚刚见过了太皇,趁太皇召见内阁的功夫来瞧瞧太后,太后,没有血龙丹的滋味如何?” 无霜心里一怔,难怪他这般镇定自若,原来早知道楚易这个时候不会回来。 “本宫的身体不劳王爷挂心,若无别的事情,王爷请回吧。”无霜从容转身,缓缓向屋里走去。黑夜星空下,白色长裙泛着迷离地光晕,秀丽的长发在风扬起好看的弧度,幽香醉人。 凝视着那一抹淡定自如地背影,荣安王不自觉的眯起双眼,眸有片刻痴迷,忽地开口拖长声音问:“太后,若我用血龙丹要挟太皇,你说他会不会将宝座让与我?” 无霜陡然一震,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荣安王。荣安王脸上是张狂地笑容,鹰眸隐隐有一丝不明所以地欲望。 无霜眼眸流转,白皙如玉的面容涌起坦然地笑意,淡淡道:“荣安王,你这是在威胁我而不是在威胁太皇。”她的声音是温柔的,透露出自如的高贵威仪,“我本就时日无多,血龙丹也救不了我的命,你以为我会让你威胁到太皇么?”她的唇边隐约有飘渺如烟的浅笑,雅致如深谷幽兰,淡泊似天际浮云。 荣安王继续笑着:“威胁不到太皇除非你……”一个“死”字未出口,荣安王忽然那顿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夏无霜。她的意思是就算死也不会让自己威胁到燕楚易? 无霜不语,只浅浅一笑,白玉无瑕的面容顿时有流光溢彩,美丽炫目,不待荣安王回神,她已经转身朝屋内走去。 荣安王面上的笑容尽数敛去,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既然能够为燕楚易死一次,又怎会在乎死第二次? 他的心猛然有些抽痛。 燕楚易啊燕楚易……你何德何能,得她如此相待? 袖五指不自觉的握紧,荣安王脸上蓦然露出烦躁的神色,心隐隐有恐惧一闪而过。 如果他真拿血龙丹威胁燕楚易,夏无霜必然会如她所说的那样做吧? 意识到自己的犹豫,荣安王忽然露出愤怒的神色。 自己是怎么了?难道竟会被夏无霜威胁? 荣安王眼神变得锐利,蓦然冷哼一声,转身甩袖离去。 第三卷:第十九章 已过午夜,八王府书房里依然有***跳动。暗淡的灯光下,八王爷神色沉静,眉头轻蹙在一起,忽地沉声吩咐:“去将军府把沫雷叫来。” 立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家丁猛然一怔,低声劝道:“王爷,已经时了。” 八王爷皱了皱眉,不耐烦道:“还不快去!” 家丁无可奈何地应声离去。 室内,琉璃宫灯发出晕黄的光芒,大约受了些寒气,八王爷忍不住轻轻咳嗽,喝了口热茶又陷入沉思。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沫雷匆匆赶来,在门外就听见八王爷不停地咳嗽,微微叹息了一声推门进入,八王爷抬头看他一眼:“坐吧。”说完又兀自咳嗽起来。 沫雷眸光动了动,忍不住出声道:“夜深寒重,王爷注意身体。” “无碍。”八王爷摆摆手,“这几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有大事即将发生,荣安王向来心机很深,做事周密,这一次如果只想着制住我未免也太疏忽了,难道就没有什么举措对付太皇?” 沫雷脸色微变,恭敬道:“王爷您手握兵权,这是荣安王最忌讳的,一旦制住了您,一切就都简单多了。” 八王爷面容深沉,叹息:“恐怕没那么简单啊。我担心敏在宫会对太后不利,最好能找个理由把她弄出宫,否则早晚会出事。” 沫雷闻言,沉思片刻,为难:“后宫之事并不是臣能干涉的,倘若是太后自己想撵走敏。这件事就容易多了,只是太后恐怕并没有这个心。” 沫雷望向八王爷,八王爷面色深沉。眸是掩饰不住的忧虑,然而全身上下流露出来的淡定沉敛却给人莫名的尊崇之感。 “如果敏威胁到太皇。太后应该不会熟视无睹吧?”良久,八王爷淡淡说了一句。 “这么说是要故意制造敏和太后之间地摩擦?”沫雷询问。 “只能这样了,至少能先除掉太后近身的危险,日后对付荣安王也少一些阻碍。” 沫雷垂下眼眸,低声道:“属下明白。” 八王爷看向沫雷。忍不住低声咳嗽,良久才平息下来,深沉道:“想想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五年了吧?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沫雷眸光微微一动,低下头回答:“过了明天就是整整十五年又四个月。” “这些年若没有你在身边帮衬着,还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得良将如你是本王之幸!往后燕氏的天下还得倚仗你们这些将才,本王已经老了啊。” 沫雷闻言,心陡然一震,眸是抑制不住地动容之色。低声道:“王爷正当年壮,怎能轻易言老?沫雷能有今天全是倚仗王爷的赏识,王爷知遇之恩。沫雷片刻不敢忘怀。” 八王爷笑容沉静,望一眼窗外黎明前漆黑地夜色。淡淡道:“天快亮了吧。你回去歇一会儿,荣安王那边盯紧一些。我看他是按捺不住几日了。” 雷答应了一声,面色犹豫,仿佛有未尽之言,缓缓站起身,走至门口蓦地停下来,转过身迟疑道,“王爷,属下……琢磨着,荣安王可能会亲自对付太后。” “哦?”八王爷猛然一惊,豁然抬眼看向沫雷。 沫雷与他目光一对,心慌乱,连忙补充:“这只是属下的猜测……荣安王也未必会这么做。”说完微微拱手,“属下先告退了。” 王爷点头,“去吧。” 看着信任的下属走出屋,八王爷面色沉郁,目光紧紧盯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沉敛的眸有掩饰不住地波动。 十五年,无论是当年的侍从还是如今的将军,他一向沉稳果敢,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慌乱的神色呢。 早晨的阳光格外温暖,帝王花的清香四处飘散,连空气也变得香甜。 夏无霜看着敏离去,心只觉得蹊跷,这几日敏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日日到慕央宫请安,言语温婉谨慎,越发知事起来。 心正思虑着,忽闻外面八王爷求见,无霜起身相迎。二人寒暄几句,八王爷便将话题转移到敏身上。 其实无霜心里清楚敏是荣安王那边的人,楚易不止一次提过。只是敏既然已经进宫又怎能轻易逐她出去?单单是那荣安王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况且这些日敏为人处事并没有不妥之处,当真是挑不出毛病来。 八王爷见无霜为难,不由问道:“敏心高气傲,向来放肆,难道就不能按个罪名?” “王爷有所不知,敏近来知事的很,大概自己也翻然悔悟了,言行举止毫无可挑之处。”无霜微微叹息,“倘若她一早便如此也不会生出那么事来,如今总算是悔改了,若这个时候逐她出宫也实在说不过去,即便是她从前言行放肆也不足以担这个罚。” 八王爷闻言,脸色疑惑。 真是奇怪,这敏怎么说变就变了? “如此,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对敏防着一些。”八王爷细心提醒。 无霜微微一笑:“我自会注意,她一介女流即便有荣安王撑着,但她人在宫里,为着她自己着想也不敢太出格了。” “但愿如此。”八王爷眸光深沉,英俊的脸上隐隐有担忧地神色。 送走八王爷,无霜神色有些倦怠,忽地问紫云:“皇上最近如何?”自那一日从藤山寺回来,她心里总有疙瘩,空定大师说允熙一生需过三关,一乃生死关……然何为生死关?难道说允熙会有性命之忧? 心忧虑,却见紫云轻轻一笑,回答:“娘娘,皇上聪明乖巧的很,几位帝师都是赞不绝口,说皇上是武全才。” “他还那么小就知道是武全才了?”无霜浅浅一笑,虽是质疑的口气,然而面容上却有骄傲幸福地神采。 紫云笑容满脸,愉快道:“皇上乃真龙天自然天赋过人,娘娘您无需担心,皇上日后定然是千古称颂的好皇帝。” 无霜微微一怔,脸上地笑容渐渐敛去,空定地大师的言语又在耳边响起,无霜心里地忧虑更盛,遣退屋里其他宫女,低声对紫云道:“紫云,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全数记起来了。” 紫云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无霜:“太后,你……记起来了?” 无霜微微点头:“这件事别让太皇知道,我怕他心里放不下。” “奴婢知道。”紫云低声回答,心里百转千回,既开心又忧虑,迟疑问道,“太后,您不会再……” “你放心,我已经想通透了,此生此世不会再自寻苦恼,空留遗憾。”不待紫云说完,无霜温和地打断她,眼神变得深远,仿佛记起了遥远的过去,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看向紫云,淡淡问道,“紫云,你还记得阿离么?” “记得,当年太后将皇上交给她照看,皇上能与太后相逢还多亏了她呢。” “你可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紫云略一沉思:“奴婢不知,当年太皇和您离去后不久,相爷就开始寻找皇上的下落,整整找了一年有余,最后听说是在靠近茗都的一个偏远山村找到的,奴婢当时还托汝海公公打听了一下,抚养皇上的女的确是阿离,皇上回来之后,相爷为答谢阿离对皇上的照拂,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之后就没有再听说阿离的去向。”紫云顿了一顿,忽地疑惑道,“太后,您怎么突然想起阿离来了?” 无霜微微叹息,其实她也不知道今日怎么突然想起那么多,只是这些日心里总是不安稳。 “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无霜缓缓起身,还未站稳,只觉得一阵恶寒由心袭来,沿着四肢游走,整个人仿佛跌进了冰窖,奇寒无比。无霜忍不住微微哆嗦,四肢有些僵硬,头脑一阵晕眩便往地上栽去。太后。”紫云脱口惊叫,连忙扶住她,“太后,您怎么了?” “好冷。”无霜喃喃说了一句。 紫云连忙取来大氅将她裹住,颤着声音问:“太后,是不是寒毒发作了?”说罢就大声唤人,“来人,去找太皇……”话音未落,夏无霜忽然握紧她的手:“别让太皇知道,即便他知道了也是枉然,我这病是治不好了,何必再让他操心自责。” “太后……” 紫云还要再劝,却见夏无霜摇头:“扶我到床上,把火炉升起来。” 云连忙半架着扶她躺下,又慌忙去升火,忙完之后面色紧张地守在夏无霜身边,直到夏无霜苍白的面色缓过来,紫云才松了一口气。 “太后,太皇下令天慕央宫和皇上寝宫加强护卫,宫里……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见无霜好转,紫云迟疑地问出困扰自己多日的疑问。 “荣安王狼野心图谋不轨,恐怕免不了要生事。”无霜淡淡回答,眼角眉梢是泰然之色。 紫云噤声不语,心里隐隐忧虑起来。 第三卷:第二十章 临渊宫的高台上月华如洗,花香馥郁。侍女和宦官小心翼翼退开三丈,不敢打扰太皇和太后对弈的雅兴。 无霜手执白,歪着脑袋凝神沉思,绝美的面容上有不甘落败的倔强。 楚易却完全不看棋盘,只噙着笑意凝视她的脸,颇有意味的欣赏她一副认真偏又想不出突破之法的模样,忍不住逗弄:“你再不落,我就要罚你了。” “啊——”无霜吃了一惊,慌忙抬头看他,不满,“我才学会不久,你别欺负新手。”言罢又低头沉思。 楚易笑容更欢,看也不看棋盘一眼,忍不住靠近她,带着捉弄的意味然一笑:“你再不落,我就要亲你了。” 无霜微微一怔,这才醒悟过来,这盘棋她费了老大的心思认真走每一步,而他每次都只是瞥一眼,随意落,从头到尾都在看她笑话捉弄她。 无霜咬了咬下唇,婆娑的树影投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掩去了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你闭上眼睛,给你吃如意糕。”无霜忽然道。 楚易微微一怔,蓦地笑起来,依言闭上双眸。感觉到她把东西塞进他嘴里,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酸…… “这如意糕……” 楚易睁开眼,却见无霜一手拿着酸梅汤一手拿着如意糕在他面前晃了晃,脸上是心满意足的慧黠笑容:“还要不要吃?这是霜儿为夫君特制的酸梅如意糕。” “好呀,你个小骗。”楚易欺身捉住她,冷不丁吻住她的唇,温柔而缠绵。良久才心满意足放开她,意态闲地看着她羞红的面颊。 夏无霜躲避着他雅笑地眸,转过身望向高悬的明月。夜风吹起她黑如墨玉的长发,白色衣袂飞扬。飘渺若仙。 楚易凝望着她,想起八王爷得来地消息,说荣安王可能要拿无霜下手,心里不由泛起隐隐的忧虑,正待说什么。那黑沉沉地暗影里,猛然闪过几道雪亮的光!——是谁?居然闯入了层层把守,防卫森严的禁宫? “来人,抓刺客”燕楚易目光陡然雪亮,回首沉声喝叱。 话音刚来,一黑漆漆的物体忽然从高台上落下来,滚落到燕楚易面前。 月光倾泻下,赫然映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啊——”无霜悚然一惊,转身扑进燕楚易怀里。 燕楚易反手抱住她。认出人头是贴身护卫张,心下一震,看来这一群刺客已经经历了一轮残酷地搏杀。闯过重重禁卫才到了这里。 月台下,一拨护卫接踵赶来救驾。然黑衣刺客仿若看不见侍卫明晃晃的刀砍向他们。拼了性命冲向燕楚易:“狗皇帝,拿命来——”话音未落。燕楚易右手飞快地按向腰间,短剑出鞘,寒芒一闪,已割破迎面扑来的刺客咽喉,血雾如注,染红了月台。 燕楚易将夏无霜的脸按在自己肩头,不让她看见血腥的场面,瞥一眼剩余几个奋力搏杀的刺客,沉声吩咐:“活捉刺客。” 侍卫闻言收住刀锋,然黑衣刺客竟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招招狠绝,只攻不妨。眼见一个一个刺客宁死不屈地撞上刀锋,燕楚易眉头蹙起,松开夏无霜飞身而起,闪电般捏住最后一个刺客的咽喉,低喝:“说,主谋是谁!” 黑衣眼珠一转,嘴巴飞快地合上,燕楚易扬手劈向他面门,刺客喷出一口鲜血,满口牙齿尽数吐出。 “想咬舌自尽?”燕楚易冷笑,抓住刺客后领,扬手扔到侍卫手,“好好审问,别让他死掉。” 卫领命退去。 燕楚易看一眼狼藉的月台,微微蹙眉,揽过夏无霜,温柔地安慰:“没事了,我们回去。” 宫女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走到半路,无霜突然停下脚步,担忧地看向燕楚易:“去看看允熙吧,我有些不放心。” 楚易应许,二人来到小皇帝寝宫。 屋里地小太监正陪小皇帝趴在桌上玩木偶,听见通报慌忙跪地请安。 无霜看到允熙安然无恙,放心一笑:“怎么还不睡觉呢?”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不由都哆嗦了一下,害怕太皇怪罪他们照看皇上不周。 “儿臣睡不着,唤了小福小柱陪儿臣解闷。”小皇帝稚嫩地回答。 楚易面色温和,看见桌上摆了一排的小木偶,笑问:“这些是什么?” 小皇帝仿佛来了兴致,坐到无霜和楚易身边,开心说道:“这是小木偶,这四个小地是玲珑姐姐送给我的,个大地是小柱做地。” “做工倒很精致,小柱手艺不错。”楚易拿着木偶细细观看。 小柱闻言一喜,连忙跪下道:“谢太皇赞赏。” 其实那木偶是他向其他太监要过来讨好小皇帝的,并非亲手所制,此刻听了太皇赞赏,心为自己地小聪明暗喜不已。 看到允熙无事,二人都放下心来,离去前又叮嘱汝海加强宫防卫。 唯一落网的刺客被关进刑部大牢,无论如何拷问就是不开口,苦苦坚持了一个月,酷刑用尽,最后被折磨致死也没有吐露一字。行刺事件最终不了了之。 月,天气热起来,树木葱葱,蝉鸣不断。 敏端着冰镇的绿豆汁袅袅娜娜进了燕楚易书房。她穿了一件极素雅的月白色长裙,袖口绣着淡粉色的桃花,清丽的面容薄薄施了一层粉,淡扫蛾眉,轻点绛唇,整个人看上去柔丽而清新。 “太皇,敏儿送了些绿豆汁过来,你用一些消消暑。”敏声音柔和,将瓷碗递到燕楚易面前。 “放下吧。”燕楚易目不转睛盯着手的折,淡淡吩咐。 敏闻言,清丽的面容闪过一丝不悦,眸若有若无的失望和伤感一闪而过。 进宫也快一年了,从开始的骄傲冲动信心满满到如今的隐忍收敛怀疑绝望,这其无论包含多少野心欲望和算计,然而她依然只是一个女,也曾幻想过真切的感情,幻想过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她并不要求三千宠爱在一身,却一定要有一个地位和身份。 她想当大的皇太后,然而这和爱并不矛盾,三宫院七十二妃,她全然不在乎,可是那个男一定要许她最尊崇的地位和身份。 然而,这么长时间过来了,他却连看也不正眼看她一眼。她的唇边闪过一丝绝望自嘲的笑意,紧紧盯着面前看也不看她一眼的男,一瞬间秋水翦瞳竟泛起丝丝缕缕飘渺若烟云的情意。 “怎么还在?”楚易猝然抬头,见她定定看着自己,不由笑问,“看着我做什么?” 她的心陡然一疼,仿佛有尖利的刺刀从心口划过,良久才嫣然一笑,声音极轻极淡略带伤感:“因为……你从来没有看我一眼。”那样浅淡不带心计的笑意有一种云淡风轻的美,那是她进宫以来从来没有展露出来的。 燕楚易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继续看折,淡淡吩咐:“若没别的事情就回去吧。” 敏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有某种冲动,忍不住脱口问道:“太皇,月初您和太后是不是要出巡?” “是啊,怎么了?”燕楚易随口道。 敏脸上隐隐有挣扎的神色,闭了闭眼眸,仿佛终于决定了什么,迟疑问道:“能……不能带我一起?我想和太皇一起……” “你还是留在宫里吧。”不待敏说完,燕楚易匆匆打断她,“我这里事情很多,跪安吧。” 敏清丽的面容上有仓皇的笑意一闪而过,缓缓低下头,再抬首眸已是冰冷一片,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这是唯一一次她鼓足勇气想做一次退让,骗自己地位和身份其实算不了什么,如果他可以接纳自己她便可以放弃那些浮华。然而他依然看也不看她一眼。 敏脸上涌起苍凉决绝的笑意,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重新拾起。 如果他今日接纳了自己,她定然不会忍心将他推进那样无望的境地。 只是……可惜,他对她太残忍,那么她也不会有半分心软。 敏缓缓低头,看一眼身上月白长裙,这是她一生唯一一次如此素雅的装扮! 第三卷:第二十一章 晚上,燕楚易回到慕央宫见夏无霜侧躺在床上,状似睡着了,便轻悄悄走到床边上。她绝美的面容有些苍白,卷长的睫毛仿若蝴蝶的触须,乌发上有淡雅的香味散发出来。 燕楚易凝视她片刻,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过分白皙的面容,触及她的皮肤,楚易不由一惊。那么凉?仿佛睡在寒冰之上! “霜儿。”楚易有些慌乱地抱起她,“醒醒,霜儿……” 他剧烈地摇晃着她,心的恐惧有如迅猛的波涛,仿佛要将他吞没。 “嗯……怎么了?”怀的人渐渐转醒,眼神迷茫地望着燕楚易,浑然不知道自己昏死过去。 燕楚易脸上露出惊惧后的狂喜,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口喃喃:“你醒了,霜儿,你吓到我了啊……” 无霜微微一怔,在她心里,他总是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模样,仿佛世间根本没有事情能让他退却,然而这一刻他的眉宇间却凝聚着浓重的畏惧,眸的惊骇亦不曾褪去。 无霜痴痴望着他,忽然觉得炫目,这样一个俊逸不凡鼎足天下的男便是她的夫君呢!她缓缓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口喃喃叹息:“楚易……” “有没有哪里疼?”楚易温柔地凝视她,眸是关切忧虑的神色。 “寒毒好像变严重了……”无霜喃喃说着,语气平和,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可是一点也不疼……就是觉得有一些冷,以后我睡觉都要烧着炭盆。你不许闲热……你要陪在我身边……”她低声说着,笑容明净如秋日的阳光,闪着微寒的光芒仿佛有一粒粒看不见的珠玉水晶在她脸上,灼痛了楚易的眼。 那样轻柔地语调。却仿佛利剑一样刺穿了楚易的心,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五指,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如同困兽一般:“我身为大君王,鼎足天下。富有四海,却治不好你地病!” 无霜心一痛,轻轻握住他的手,细声安慰:“你不要自责,不然我也会难过。”她顿了一顿,莹润如秋水地眼眸忽然变得空茫,喃喃问,“楚易,你说这是不是天命?” 他拥紧她。幽深的眸有王者气势熊熊燃烧,俊逸的面容是不容逼视的威严气度,一字一字道:“天命。天之命。吾乃天,愿以吾之命换你一生安好。” 无霜内心震撼。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紧紧依在他怀里:“楚易,我不信天命。所以不要你换。” 楚易不置可否,温柔询问:“听说甘照有一位神医,有半仙之称,等过了明日我便带你去看看可好?” “可是宫里……”“你担心荣安王会趁机发难?”想起荣安王的野心,楚易冷冷一笑。明日便是月初,他早已经放出要出巡地假消息,引荣安王发难,以荣安王的个性必然会在半路埋伏刺杀他,他已经命八王爷在出巡沿路埋伏重兵,只要荣安王有异动便能一网打尽。燕楚易英俊的面容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第二天没有太阳,天气阴沉沉仿佛随时会下雨。 帝都郊外通往甘照的平坦大道两旁,繁茂的灌木郁郁葱葱,长草及腰,在风轻轻摇摆,这样一处幽静的地方却散发出浓郁的肃杀气氛。 大道尽头缓缓驶来一列车队,华丽的马车,人数众多地随从。八王爷闭着眸,泰然坐在车内。 根据沫雷的密报,荣安王已经夹道埋伏了众多死士,一心想置太皇于死地,而荣安王本人则带领另一批人马趁虚攻入宫制住少帝,夺取皇位。同时还命沫雷囚禁自己,夺取兵权。这算盘实在打得精妙,可以说万无一失,只可惜荣安王再怎么精心算计也料不到沫雷是他八王爷这边的人。 八王爷微微闭着眸,集心思听着车外细微地动静。 太皇此刻坐镇宫,只要荣安王发动叛乱便能一举将他擒获,永绝后患。而他则顶替太皇出巡,沫雷埋伏在后,扫平这一路的奸党。 阴沉地天空蓦然一声惊雷滚落,天空乌云密布,然暴雨仿佛在酝酿时机,迟迟未落。 华贵地马车慢慢驶近,一声响亮的口哨,长草灌木忽然膨动起来,一拨又一拨头系黑巾手持大刀长剑地死士汹涌而出。不及眨眼,双方已经交战成一团。 雨终于澎湃而下,然而落到地面的已经不是澄清的雨水而是鲜红的血。 听到外面突然而起的搏杀声,八王爷猝然睁开眼,马车轰然爆破,八王爷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一个旋身,长剑挥洒,剑芒如霜,扫向敌人的咽喉。 如八王爷所料,敌人果然人数众多且个个勇猛,完全不顾生死的搏杀。看来是荣安王是怀了十足的把握要置太皇于死地! 虽然处于弱势,八王爷依然面无惧色,等沫雷一到,这一群逆贼一个也逃脱不了! 厮杀的场面异常惨烈,不出片刻,血水已经积成溪流。八王爷长身而立,忽闻耳边风声呼啸,似有异物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紧接着一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八王爷不及思索反手挥剑,有东西被远远甩出,重重落地,头和身已经分开,然而那死士却生生将八王爷肩头的布料扯去一块。 这样不顾一切的拼杀连八王爷都觉得震惊,不愧是蓄养了多年的死士。八王爷四处观望,自己随行的人马已经倒下了大半,然而荣安王的死士依然仿佛了疯了一样搏杀,仿佛要杀尽最后一人方才罢休。 八王爷微微蹙眉,迅速瞥一眼大道尽头。 沫雷,怎么还不赶到?晚到片刻都会有更多的侍卫倒下,难道他被什么耽搁了? 一丝忧虑从八王爷眸飞快地闪过。他的脑忽然映现出沫雷那天晚上的失常。 十五年了,沫雷一向沉稳谨慎,从来没有一次像那样欲言又止。 想起沫雷恍惚慌乱的失常行为,八王爷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可是十五年的忠诚和一日的失常,怎么可以比较? 眼见自己的侍卫一个一个倒下,八王爷沉敛的眸忽然有了剧烈的波动。 难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赌错了? 第三卷:第二十二章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重深宫内已经是另一番景象。遍地尸体,血流成河,漫过了人的脚踝。浓郁的血腥飘散在空气里,让人作呕。 燕楚易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然而骨里慑人的气魄和杀气仿佛被鲜血召唤,越发地激奋高昂。将剑从死士心口抽出,燕楚易幽深的眸仿佛被鲜血染红,鹰一般锐利残酷。 八王爷的兵马怎么还不到?按照计划应该早就到了。 虽然宫侍卫均是高手,然而荣安王有备而来,人数众多,若没有兵马支援,无论如何也摆平不了荣安王。 燕楚易的眼神剧烈变幻着,眸陡然闪过一丝惊疑。 难道燕楚风被荣安王收买了? 不可能…… 燕楚易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回身一个急刺,长剑穿透了一个死士的嘴巴,剑尖从他脑门刺出。鲜血喷洒而出,溅上了燕楚易的长衫。 幸好他及早将无霜和允熙安排进密室里,即使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波及到他们。 燕楚易庆幸地想着,立刻又有死士逼上前来,仿佛被燕楚易身上的杀气所震慑,几名死士都是微微一怔,然而就在这一怔之间,燕楚易手长剑忽然一个凌空回旋而出,不及眨眼,几名死士的已被拦腰斩断,分开的尸体痉挛地动了两下便再无反应。 此时,荣安王然站在战局之外,唇边噙着倨傲的笑意。 多亏了沫雷的密报,否则他还真以为燕楚易和夏无霜今日会出巡呢,谁能想到燕楚易竟如此狡诈。反过来想将他一网打尽。 倘若没有沫雷,他谋划了那么多年的大业连同他的性命今日就真要化为乌有了。 荣安王负手微笑着,系着头巾地死士拼了性命靠近燕楚易。战斗异常惨烈。血仿佛从地上喷涌出来,被雨水冲刷地四处流淌。 上千名死士状若疯狂。大多是已经秘密训练了十多年的高手,还有很多跟随荣安王多年的幕僚,策划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能够将想法变成现实,人人都好像疯了一样。毫不顾惜自身,踩着同伴地尸体,一步一步靠近燕楚易,只要能够砍下燕楚易的人头,他们就是荣安王地开国功臣,以后便可平步青云享尽荣华富贵,这是荣安王的承诺也是他们穷尽一生的追求。 这个时候沫雷应该已经夺取了八王爷的兵权了吧?再过片刻,这个天下就是他荣安王的了。想到这里,荣安王忍不住大笑起来。 雨已经停了下来。燕楚易将剑从尸体上拔出,越来越多地死士向自己靠拢,纵然武艺高强。然而面对没有尽头的搏杀,还是有了力竭的感觉。 大内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场面上尽数都是荣安王的人。重重叠叠地死士将燕楚易团团围住。 荣安王含笑看着血海的燕楚易。身上倨傲的气息更加浓郁。 燕楚易临风而立,身上也沾染了血腥的味道。浑然天成地威严带了三分杀气,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震慑力。 似乎被燕楚易的气势所迫,荣安王也微微一怔,笑容却依旧轻狂:“燕楚易,没有想到你也有今日,这天下也该是易主地时候了……”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燕楚易眸杀气陡然一盛,目光穿透漫天血雾落到荣安王身上。 倘若燕楚风……不来,唯一突围的机会就是杀了荣安王,然而即便如此,自己恐怕也要精疲力竭亡于死士刀下吧? 燕楚易目测着荣安王地方位和距离,猛然旋身而起,足尖点着死士地脑袋掠向荣安王,长剑在空划出耀眼的剑芒,剑气如羽,铺天盖地罩下来,死士们发出极其惨烈地哀嚎,身体如破布一样四处飞散,然而却有越来越多的死士围上前,死死护着荣安王,浑然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燕楚易一击之后,身体落地,微微喘息,胸口仿佛有血气翻涌,看一眼几乎疯狂的死士,那些人简直就是毫无意识的杀人工具,念头闪过,燕楚易陡然一震,顿时明白过来。 这些死士定然服用过什么药物,才会如此疯狂,这场叛乱看来荣安王已经蓄谋已久。 就在分神思考的瞬间,燕楚易后心陡然一凉,有尖利的刀刃刺破皮肤。他右手迅速抬起,骤然反掌发力,死士的头颅远远飞了出去。 再慢半分,他自己的心脏便要被刺穿了。 燕楚易鹰眸变得犀利,身上的杀气又浓郁了几分。 “燕楚易你就束手就擒吧,本王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荣安王面容上是掩饰不住地欣悦和傲气。 燕楚易眸光一聚,然长笑起来,凛然的霸气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你以为你已经胜了么?”他的目光越过荣安王的肩膀,望向远处渐渐清晰的人马,俊逸的唇边露出清傲的笑意。 荣安王心里陡然一惊,豁然回头去看,震天响的步伐和喊声已经清晰可闻,大批的人马涌进他的视线。 “八王爷!”看清当首一人,荣安王抑制不住惊呼。 沫雷不是已经制住他了么? 眼见御林军将他们一圈又一圈重重包围起来,荣安王心头已闪过千万个念头和猜疑。 妈的,沫雷那家伙终究背叛了他! 看到站在八王爷身边的沫雷,荣安王肯定了这个猜想。 等不及思考更多,双方再度陷入了混战,任荣安王的死士再如何不畏生死也敌不过多出几倍的御林军缠杀。 血腥弥漫,遍地尸体,惨烈的混战终于进入了尾声。荣安王的神色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望着所剩无几地死士,忽然暴吼一声。怒斥:“沫雷,枉我将你当作好兄弟。许你荣华富贵,你竟然这样待我!” 沫雷眼神一动,有一丝痛苦从眼底淌过,抬头看向荣安王,欲言又止。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我。” 荣安王蓦然一怔,盯着沫雷的眼眸骤然阴沉下去。 的确,他不敢相信他。 十五年,谁能够料到一个人会有怎么样地改变? 而现在,不是正证实了他的猜想么? 八王爷看一眼面容漠然地沫雷,仿佛能够看穿他内心的纠结和痛苦。纵然他最后还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然而他必然也不忍心看荣安王死吧? “哈哈哈……”冷不防,荣安王爆发出极其狂傲的大笑,“沫雷。倘若我真全信了你,就真要栽了。” 他的死士几乎已经被消灭殆尽,荣安王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势。陡然嚣张起来,眉宇间神采飞扬。仿佛天下已握在他手。 楚易见如此情形。心忽然闪过一丝忧虑,对八王爷道:“这里交给你。我去看看无霜地情况如何。” 八王爷微微点头,沉声吩咐沫雷:“你随太皇去密室。” 有片刻迟疑,沫雷应声跟上燕楚易的脚步。然而一颗心却仿佛被穿透了一样,生生滴着血。 帮助荣安王成就宏图霸业,那才是他的初衷啊,如今他已经迷失在了途,亲手将自幼的同伴推上了绝路。 他漠然地跟在太皇身后,眉宇间有隐忍的痛苦跳动。 无论最后他站在哪一边,都是一种错误,无可挽回。 “沫雷,这一次能够挫败荣安王的阴谋,你功不可没。”走在前面的太皇忽然开口说道。 沫雷微微一顿,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击了他的心脏,他不紧不慢地跟着,良久才淡淡回答:“如果不是我困住王爷,就不会死那么多兄弟。” 燕楚易蓦地驻足,目光如利剑射在沫雷脸上,突兀地问道:“是你?” 他曾怀疑是八王爷背叛自己,却怎么也想不到是沫雷背叛八王爷。 “没有想到啊……”燕楚易叹息,在他心里,沫雷对八王爷几乎是绝对的忠诚。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也有二心,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人绝对可信了。 燕楚易眸有莫测地光芒,淡淡道:“然而最后,你还是选择忠于八王爷。” 沫雷眸有了波动,想起自己赶到庭泽大道时,几乎所有的随行侍卫都已经倒下,地上的雨水一片鲜红,八王爷肩上也挨了一刀,血浸湿了半边衣服。 八王爷看见自己赶到,笑着说第一句话:“你来了。”就好像每次召见他一样,平和地语气,温润的面容。 他说:“沫雷,我信你必不负我。”摆平了所有死士,八王爷骄傲地对自己说了这一句话,他沉敛地眸有异样地光彩,仿佛那是他今生做过的最值得骄傲地事情。 他从来都是信自己的,即便明知道自己有可能背叛,还是选择信任自己,就如同他曾经那样相信长璎一样。 用人不疑。就连沫雷自己都不敢确信会不会背叛,长璎当时也和他一样吧,然而八王爷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和胆魄,那样孤注一掷的相信他们。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执着的信任,才让自己没有办法背叛他。 “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沫雷面色沉敛,淡淡回答。 燕楚易蓦然大笑,眉宇间有清辉流动,不怒自威,赞道:“八王爷向来看人很准。” 沫雷低垂着眼眸,恭谨地低声道:“太皇更胜一筹,您重用了八王爷。” 燕楚易微微一愣,忽地大笑:“好,说得好。”那么多王孙贵胄,他不偏不倚重用了燕楚风,当真是一人抵万夫! 第三卷:第二十三章 密室内,夏无霜忧心忡忡,也不知道此时外面是怎样一番情况。 “啊——”蓦然她发出一声惊呼,慌忙将允熙拉到自己怀里,盯着地上站立着的个木偶,迟疑问道,“允熙,你把木偶带过来了么?” 允熙小脸上是迷惑着神色:“没有,儿臣没有带它们过来。咦,它们会走路。”允熙眼里忽然涌现出兴奋的神采,向前走了几步,那个小木偶竟也跟着他走动起来。 “小柱送给我的木偶会走路。”小皇帝开心地叫着,蹲下身拿起小木偶,满心喜悦,“母后,它们定然是跟在儿臣后面进来的。” 无霜微微蹙眉,记起允熙说过这几个稍大的木偶是太监小柱做的,心下不禁一乱,低声问道:“怎么会突然动起来?” “是啊。”允熙却是一脸稀奇和喜悦,“玲珑姐姐的木偶就没有跟过来……真好玩。”允熙兴致满满玩弄着,那木偶忽然将脑袋偏向无霜,猝然咧嘴一笑,诡异无比。 无霜蓦然一惊,低呼:“允熙,放手。” 允熙也被夏无霜的口气吓到,听话地松开手退到夏无霜身边。 密室的门轰然打开,燕楚易匆匆进来,后面跟着沫雷和大批的侍卫。 “楚易……”无霜面色一喜,就在此刻耳边忽然响起奇异的铃声,她的步便再也迈不开,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个木偶纷纷裂开,露出诡异的黑色尸布,下面掩盖竟是小小地婴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尸臭。 那是怎样一幅骇人的景象?! “啊——”夏无霜猝然发出一声低呼,紧紧拉着允熙。 那个尸孩仿佛受了惊扰,裹着尸布地脑袋纷纷向夏无霜的方向转动。说不出地诡异骇人。 燕楚易进来,一眼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心下一凛,蓦地抽剑而出,门口忽然传出一声冷笑:“太皇您最好还是把剑收起来,否则太后是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敏然出现在门口,手里玩弄着黑色的铜铃。粲然一笑,“这是黑香元婴尸魂,以未出生的成型婴孩为尸,汲取母体精元,再行烘制,便有不死之身,太皇你若动一动,惊扰了尸魂,我手的摄魂铃也控制不了它们。到时候遭殃地可不仅仅是太后。”敏笑容娇媚,手的摄魂铃蓦地摇动起来,散发着恶臭的诡异尸魂忽然发出凄惨阴森的鬼泣。…所闻之人皆是毛骨悚然。那尸魂听了摄魂铃仿佛有了意识,一步一步靠近夏无霜。 “住手。”燕楚易陡然厉吼一声。眸光如剑射在敏脸上。 在西番众多邪术之。尸魂是最为阴邪毒恶的术法之一。炼制过程极其残忍,尸匠借助烈火的力量控制鬼魂。极度仇恨的鬼魂内心充满怨恨,炼制成的尸魂俱是极端凶戾阴邪。如果用未出生的成型婴孩炼制,婴孩没有降临世上,躲过了道轮回,炼制出来地尸魂便有了不死之身。只有将掌握阴锣的赶尸匠杀死,元婴尸魂才能摆脱控制,变成一具普通的尸体,虽然不能够腐烂但也没有攻击性。 敏看见燕楚易充满杀气地目光,娇媚一笑:“太皇想杀我?呵呵,杀了我也没有用,阴锣不在我手上,我若死了,远在黑香的赶尸匠更是没有束缚了,到时这座皇宫就只能变成一座死城。”敏目光转向夏无霜,眸是得意地神色,“太后,您不是见过西番赶尸匠夜行赶尸么?这个元婴尸魂可比那厉害多了。” “你竟然将尸魂藏在木偶!”夏无霜难以置信看着敏,眸是说不出厌恶痛恨地神色。 敏然而笑,看一眼依在夏无霜怀的允熙:“这还多亏了皇上地木偶娃娃呢,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将尸魂弄进宫里。”敏瞥一眼按剑不动的燕楚易,娇媚的眸隐隐闪过一丝波动,叹息,“太皇,敏儿是给过您机会的,只是您太过无情。敏儿做不成您的皇太后做荣安王的皇后也是好的。” 敏边说边走到夏无霜身边,伸手抚上夏无霜白皙的面容,目光幽怨,淡淡道:“我真是不明白,夏无霜到底好在哪里……”她长长叹息,眸有隐隐不甘和失落的神色。 “敏,你想怎样?”燕楚易忽然厉声问道。 “我想怎样?”敏美目流转,仪态万方地笑起来,“以前我想要你像宠夏无霜那样宠我,你给不了。也罢,我想要权利和地位,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而现在……我,只想要你死!”敏咬牙切齿地说出口 燕楚易纵声大笑起来,目光闪电般掠过敏的脸,低沉道:“你不过想要我的命,先放了无霜和允熙。” “你到现在还想着她?”敏冷冷一笑,“我若放了夏无霜和小皇帝还能牵制住你么?” 纵然元婴尸魂有不死之身,毕竟只有个,再凶戾也踏不平大的千军万马。 此时八王爷闻得侍卫通报悚然一惊,看一眼已经被擒住的荣安王,眸陡然聚起浓郁的杀气。 荣安王自始自终都是一幅然自得的模样,此刻瞥见八王爷的眼神,眸笑意更深,狂傲道:“八王爷,你是不是该放开我了,这般对待未来的主可没有好果吃。” 八王爷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抬头却见无霜和小皇帝缓缓朝这边走来,敏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手的黑色铜铃发出极其诡异的声音。低头一看,八王爷大惊,无霜和允熙脚下赫然有个裹着黑色尸布的婴孩亦步亦趋跟着,尸布下发出森然的鬼泣声,令人毛骨悚然。 燕楚易不敢轻举妄动,一双眸紧紧盯着敏手的铜铃。想来那铜铃和阴锣是能够相互感应的,铜铃一响,手持阴锣的赶尸匠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够感应到,并能够及时控制尸魂的行动。 燕楚易仔细听着铜铃发出的有节奏的诡异声音,心渐渐有了计较。 荣安王见敏已经成功挟制了夏无霜和小皇帝,忍不住大笑起来,推开侍卫横在他颈部的刀,意态闲地走到敏身边,赞赏:“做得很好,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敏恍惚一笑,就在这刹那之间,燕楚易猝然出手,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燕楚易已经闪电般掠至敏身边,几乎看不清他如何出手,敏手的摄魂铃已经被燕楚易夺过,燕楚易左手抓住允熙后背,顺势将他甩到八王爷怀里。 尸魂受了惊扰,忽然诡异地迅速扑向燕楚易,燕楚易看一眼无霜,已经来不及救她,回身豁然揽掌,侍卫手的长剑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牵引,齐齐飞入燕楚易手。燕楚易腾空而起,躲避尸魂袭击,用尽毕生的功力蓦地剑齐发,突然腾起的剑气逼得众人不住后退,剑芒惑眼。只长剑同时刺具尸魂,尸魂被死死钉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众人惊愕不已,荣安王早已经扼住夏无霜的咽喉,难以置信地看着燕楚易。 尸魂被钉住,拼命挣扎,裹着尸布的身体一寸一寸被撕开,恶臭越发浓郁,尸体残破不堪,即便是这样,那些诡异的尸魂依然死不了,拼了命地撕扯身体,想摆脱束缚。 燕楚易五指齐收,顿时又有根长剑飞入他手,再次钉入尸魂身体。 暂时控制住了尸魂,燕楚易看一眼挟持无霜的荣安王,沉声道:“放了太后朕便绕你不死。” 荣安王眸慌乱一闪而逝,冷笑:“你与少帝退位,我便放了夏无霜,如何?” 燕楚易眸光芒陡然一盛,迅速思量对策,阴沉的脸上笼罩起浓郁的杀气。 琢磨不清燕楚易到底在想什么,荣安王有些惊惧,生怕再出什么意外,手力道一紧,死死扣住夏无霜的咽喉。 夏无霜吃痛地微微蹙眉。 这一生她最恨别人拿她当作威胁燕楚易的工具,奈何次次如此! 她盈盈如水的眸忽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长袖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缓缓举起靠近心口。 “无霜——”楚易猝然惊呼,不可思议地看着夏无霜,荣安王低头看一眼,方才知道夏无霜竟拿了把尖刀对着自己的胸口,心里也是一惊。 “楚易,你若答应了荣安王的要求,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夏无霜沉沉说出口,眸有坚毅的光芒,微微侧脸,淡淡对荣安王道,“你若要我死,尽管拿我要挟太皇。”一股不畏生死的洒脱气度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连荣安王也有些慌神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扼住她咽喉的手不由自主松开。然而目光触及到燕楚易,荣安王陡然一震,再一次钳制住夏无霜。 场面上的气氛僵持下来。荣安王不敢要求燕楚易退位,如果夏无霜一死,恐怕还没等他登上宝座就要亡在燕楚易剑下了;燕楚易也不会答应荣安王的要求。 思量再三,眼下的情况只有离开这里才能从长计议。 荣安王忽然大声道:“准备车辆,让我离开这里,否则就算我当不了皇帝,也要和她同归于尽。” 燕楚易眸光变了变,命人牵来马车。 荣安王挟持夏无霜坐上马车:“若我发现有人跟踪,夏无霜就死路一条。”言罢绝尘而去。 燕楚易看着渐远的马车当即下令封锁城门,命人暗包围荣安王府邸。 第三卷:第二十四章 马车出了庭泽大道拐进一条小巷。荣安王拉着夏无霜下车,拿扳指跟农家换了两身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 王府是断然不能回去了,为今之计是先混出帝都,再设法与心腹部下联系,重新凝聚力量,东山再起。而且有夏无霜在,燕楚易也不敢拿他怎样! 荣安王心里盘算着,瞥一眼身旁静坐的夏无霜,幽深的眸里忽然闪现一丝温柔,低声问:“饿了么?” 夏无霜抬头看他一眼,神色从容,淡淡道:“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最后别人拿我当作威胁楚易的工具,所以这一次,在你拿我威胁楚易之前,我一定先结束自己。” 荣安王不料她说出如此强硬的话,眉头微微一动,蓦地低声说了一句:“我并不想要你死。”顿了一顿,他缓缓转身望向窗外,身上轻狂的气息荡然无存,“所以,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夺取皇帝,抓了你,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并不是只有他,我……也不想你死。”他迟疑着说出口,神色淡漠,完全不见了昔日的狂放不羁,似乎每一句都是挣扎着说出口。 无霜微微一怔,有伤感的气息在空气氤氲,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脱口道:“请你让我走吧,让我回到他身边去,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他……我快要死了……荣安王心里一震,仿佛被什么刺到,眸渐渐凝聚起邪恶的气息,残忍道:“如此,我更不能让你走。” 凭什么权利地位江山美人都是他燕楚易一个人的? 他和燕楚易同是燕氏孙。凭什么就该他做皇帝? “夏无霜,我绝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他忽然恶狠狠说了一句,心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无霜心里一凉。脸色渐渐苍白,白皙的面容有绝望地笑意一闪而过。坦然沉默。 荣安王瞥见她的神色,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安慰:“你忘了,我有血龙丹,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回他身边有什么用?他也救不了你。” “谁也救不了我。”无霜神色淡漠,眼角眉梢有哀伤地气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好像随时会死一样,她的心口一天比一天疼,就好像有尖利地冰刺在里面一样。她想念楚易,想念他温暖厚实的怀抱,温柔低沉的言语,威严俊雅的笑意……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开始疯狂地想念。 荣安王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们出城吧,出了城再吃东西。” 无霜微微一笑。仿佛放开了一切,有洒脱高雅的气息流露出来。白皙的面容仿若天山雪莲。在城门口徘徊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都没有想到出城的法。荣安王暗暗焦急。忽然有一户奔丧的人家从面前经过,披麻戴孝,好不凄凉。经过城门口,官兵盘问异常仔细,然而棺木只微微开了一条缝,官兵们立刻眉头蹙起,捂着鼻吆喝:“走吧,走吧。”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尸体腐烂了。 荣安王眸陡然闪过一丝光芒,心有了盘算。 官兵们整整搜查了一日都有些倦怠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几个官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远处,三四个男女披麻戴孝推着棺木走来。大胡官兵忍不住啐骂起来:“***,今天真晦气,尽是奔丧的。” 骂归骂,官兵们还是不得不尽职检查,盘问了半天没什么问题,又打开棺木检查,恶臭熏得人作呕,大胡一挥手,没好气道:“赶紧走吧。”待几人走远,官兵又开始骂起来,只觉得触霉头。 出了城,到了一处荒郊,荣安王和夏无霜才从棺木出来,夏无霜的手脚都被绑着,嘴里塞着布条。荣安王打发了几个假装奔丧的乞丐,替夏无霜松了绳。 闻到身上沾染地气味,夏无霜不由蹙起眉头。 荣安王看她一眼,淡淡道:“先忍忍吧,一会儿找户农家住下,到时再洗。” 夏无霜不语,静静跟在他旁边。 偏僻的荒郊,极少有住户,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一栋极其简陋的小屋。屋地主人是一对年夫妇,大约是很少有来客的原因,夫妇俩极为热情。 无霜洗了个热水澡,晚上和女主人挤睡在一起,只觉得非常不习惯,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醒了女主人。 半夜地时候忽然浑身发冷,心口疼得跟刀绞一样,实在忍不住,无霜轻轻推醒女主人。 “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年女人睡眼惺忪,低声问道。 无霜抱着身,迟疑问:“请问有炭盆么?我有些冷。” 年妇人忍不住轻轻一笑:“像我们这样地人家哪里用得起碳,冬天的时候也就砍些柴火取暖。”年妇人见夏无霜冷地直打哆嗦,不禁疑惑,“姑娘是病了吧?这个月份怎么冷成这样?” 无霜微微一笑:“自小的病,治不好的,不碍事。” 年妇人释怀:“那我给你拿床被。” “谢谢。” 几乎是一夜没睡,早上才缓过劲来,无霜喝了一些稀饭又继续赶路。 到市集的时候荣安王买了一辆马车,这会速度快了很多,第二天到了一个叫平阳镇的地方,无霜忍不住问荣安王:“你准备去哪里?” 荣安王微微一笑,眸是自信满满的光芒:“朝廷应许邪教三年内朝廷兵马不过溧江,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艳都更适合重整旗鼓?” 无霜闻言只觉得心里一凉,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楚易了。 一路都是走小道,到处都有官府通缉。有时候在偏僻的村寨一避就是半个月,到艳都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天气渐渐转凉,风起了。吹起漫天的黄,兜兜转转的飘落。天际地流云浮浮沉沉地飘荡。不时有雁群飞过。 黄花树下,铺了一层薄薄的残花落。一袭白衣的女站在满地地落上,乌黑的长发宛如墨玉婉转垂直腰际,空地眸望着远方,忽然一阵秋风吹来。扬起她丝丝缕缕的长发。 荣安王走出房间蓦然看到这一幕,竟有些怔了,只是远远站着,看着那一袭白衣胜雪,幽深的眸是无限的痴迷。 无霜忽然慢慢蹲下身,用手拂去地上的落,露出细沙地地面。她捡起一旁干枯的树枝,一笔一笔在地上画起来。 坚毅的脸庞,明朗的眸。笔挺的鼻梁……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绝美的笑颜,在秋风里缓缓地,缓缓地绽放。仿佛被感染了一样。荣安王也不自觉地微微一笑,桀骜的五官柔和起来。远远看着她的长发她地衣带在风里划出好看的弧度。 蓦然。她画画的手停住,脸上渐渐涌起痛苦地神色。有泪水从眼角沁出,淌过她白皙的面容,滴落在画男地唇边,迅速地混入泥沙。 “楚易,楚易……”她喃喃念出声,心里地苦涩有如波涛汹涌。 风,她的长发飘摇,单薄地身仿佛能被风吹走一样。她的脸上犹然挂着泪痕,似乎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异动,无霜慌忙回过头去看,只有落在风飞旋。 荣安王悄然隐身在树后,微微闭了闭眼眸,心里有一丝莫名的疼痛一闪而过。 又一阵风吹过,无霜不由颤抖起来,只觉得全身笼罩起一层寒意,嘴唇也慢慢变得青紫。她想起身进屋,然而一个站立不稳竟重重载倒在地面,手肘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殷红的血透过衣料迅速蔓延,她没有办法顾及,整个身一瞬间仿佛被冻入冰窖,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 神智恍惚之间,她忽然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想来应是体内的寒毒发作了。 熬了那么久终于到尽头了么? 看到夏无霜突发的状况,荣安王心里一惊,一个箭步冲到夏无霜面前,从地上抱起她:“你怎么了?” 她的全身冰冷,仿佛结了一层冰,眉梢渐渐覆上一层白霜,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意识也渐渐模糊。 “寒毒。”荣安王脸色惊变,慌忙寻找血龙丹,然而找遍身上每一处也没有找到。 应该是忘在帝都王府了。 荣安王的眸剧烈变幻着,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抱起怀的女,冲进屋里,慌乱地生火,用被将她紧紧裹住。然而寒气穿透被侵出来,她眉间的寒霜越发凝固。 “楚易……”怀里的女忽然微弱地叹息,白皙的面容有冰寒的气息。 荣安王心一痛,眉头微微蹙起。 “我快要……死了么?”夏无霜挣扎着,喃喃问出一句话。 荣安王猛然一震,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脱口道:“你不会死。”仿佛一瞬间做了什么决定,荣安王蓦地大声呼喊:“玉红,玉红……” “爷,有什么吩咐?”玉红闻声赶来,十三四岁的样,是荣安王在艳都买来的丫鬟。 “照顾好她,我七日后回来。”荣安王急急吩咐,低头看一眼夏无霜,眸是桀骜不驯的坚毅气息。 他既然能够从帝都出来就定然能够回去将药取来。 这一刻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他轻狂的性格和慌乱的心智让他来不及思考更多,如果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也许,即便是看着夏无霜死,他也不会回帝都取药。又或者,他心里明白那样做的危险,只是不愿意看着她死。 “夫人……”玉红颤颤地喊了一声,看到夏无霜冰寒的面容,心里陡然惊了一下。 无霜艰难地睁开眼睛,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流出体内,她的心忽然剧烈疼痛起来。 她不能死在这里啊……楚易还在等她回去。 “玉红……”无霜伸出手去,仿佛突然有一股意念注入身体,让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许多。 “夫人,您怎么了?”玉红握住夏无霜的手,彻骨的冰冷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去……璞罗教,找轻云教主,把……这个给她。”夏无霜从头发上解下银色发带交给玉红。 注意到夏无霜眉间的寒霜不住凝结,玉红完全呆住了,只害怕夏无霜活不过下一刻,急匆匆接过玉带往外冲去。 无霜的意识渐渐涣散,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各种幻影,花海快乐奔跑的女孩,天际的浮云,明朗的笑…… 所有的一切都支撑着她不能死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呼吸越发微弱。 虚空里忽然浮出一张俊逸不凡的脸,用坚毅的声音对她一字一句道:“霜儿,你我夫妻,同心同意,同行同止,生死不离……” 楚易,是楚易的声音! 他来接她回去了么? 无霜急切地想扑进他的怀里,然而只是一眨眼,那张熟悉的脸便消失在虚空里。 第三卷:第二十五章 到那一根银色发带,轻云蓦然一怔,温润的眸抑制一丝波动,心忽然柔软起来。 自从放她和燕楚易回帝都,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没有多停留片刻,轻云立刻随玉红去见夏无霜。 进屋的一瞬间,玉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然而床上的人仿佛过了几万年,白皙的面容竟然结上一层薄冰。 轻云飞快地走到她身边,单手按在她肩胛处,将内息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融化她身体的寒气。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夏无霜的唇角忽然动了一下,轻云凑近她唇边,听到极其低微的几个字:“你,你终于来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一句话,然后沉沉倒入他的怀里,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有一丝安稳的笑意。 轻云心里一痛,温和的眸有一闪而过的动容。 她竟是如此信任他啊! 然而,她已经病入骨髓,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了。 屋里生了火,温暖和煦。 紫檀木做的床榻上夏无霜静静躺着,绝美的容颜笼罩着安宁静谧的气息,纤弱的身微微蜷缩着,仿佛是刚刚入世的婴孩,纯美的一尘不染。 已经三天了,她却迟迟没有醒来。 轻云静静凝望着她,看清她卷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仿若蝴蝶的触须,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痛苦地神色。 轻云平和的眸里涌现出深切的担忧,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她光洁的额头,静如止水的心这一刻忽然有强烈地感情波动。仿佛要破腔而出。 似乎受到了刺激,无霜蓦地有了反应,眉头微微蹙起。 “无霜……醒了么?”轻云急切地喊了一声,肃穆的脸上有一闪而过地惊喜。 “楚易……”无霜动了动,蓦地抓住轻云的手。口喃喃吐出一声叹息。 轻云愣住,手不由轻颤了一下。 无霜将他的手拉到胸前抱住。仿佛失足落水的孩终于拉住了救命的绳,恬美的容颜露出一抹舒心地笑意。 他的手指落在她白皙地颈项,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心里忽然生出一丝隐秘的留恋。 轻云低下头,看着床榻上神志不清的人儿。她更加用力地拉紧他的手,静谧地脸上生出无限的依恋。口喃喃念着:“楚易……不要丢下我啊……” 他的心里仿佛突然被尖刀划过,泛起深刻而隐秘地疼痛。他凝视她白晢透明的容颜。缓缓地,极轻地抽出自己的手,迫使自己走出这个让他失常的小屋。 刚至门口,他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呻吟。轻云慌忙转身,床榻的绝丽女蜷缩地更紧。秀丽的蛾眉微微蹙起,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几乎没有任何动作,轻云人已经闪到霜儿身旁。伸手捏住她手腕,那样微弱的脉相让轻云骤然一惊,强烈的恐惧急速地撕裂开来,仿佛要吞噬他的心。 “无霜……”他疯了一样将内息输入她的体内,平生未有的恐惧让他的手止不住轻轻颤抖。 被冰冻的身体似乎有知觉,无霜忽然微微动了一下,无意识地低低呢喃:“好疼……” 轻云微微一怔,缓缓俯下身,凑近她的耳畔,温和地询问:“哪里疼?” “心里……心里好疼啊……”她喃喃低语,清绝的容颜有一丝无法退去的寒意。 轻云叹息,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心里掠过一丝隐痛,低声安慰:“等治好了病,就不会再疼了。” 仿佛听见了一样,她的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睡颜恢复了静谧安详,然而眉心的寒气却挥之不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夏无霜缓缓睁开眼,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楚易就在她身边……然而终究只是一个梦! 屋内一灯如豆,幽幽散发出橙黄的光晕。 她缩了缩身,只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来的这样早!抬头的瞬间蓦然注意到门口竟站了一个人,白色长袍无风自动,全身上下散发出安详温和的气息。 “轻云。”无霜轻轻喊了一声,身体的不适让她连说话都觉得困难。 轻云蓦地一顿,转过身看到无霜已经醒来。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屋里的动静,这样反常的失神,倘若身后站着的是敌人恐怕这一刻早已经命丧泉了吧? “你醒了?”轻云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探她掌心的温度。 无霜极力挤出一丝笑容,白皙的面容异常苍白,泛着冷寒的光泽。“我知道……你,你会救我。”无霜挣扎着说出一句话,便闭上眼喘息,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轻云平和的面容有痛苦而隐忍的神色,用力握紧她的手,低声安慰:“你会好起来的。” 无霜闻言睁开眼,微微摇了摇头:“送我回帝都……我很想念他,我,很怕来不及……” 轻云看着她,平静的眸忽然闪过一丝波动。她的哀伤和绝望仿佛一根针刺进他的心。 他的手指缓缓握紧,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隐忍的神情透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蓦地,他幽幽吐了一口气,敛去所有的局促不安。即使是面对绝顶高手,他也不曾如此畏惧过。 沉默良久,轻云忽然开口,低声道:“我很怕失去你……”他抬头,热切地看着无霜,仿佛怕此刻的勇气在下一刻就会消失,有些失措道,“霜儿,你可不可以留下来……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 这是他唯一一次,去表达内心深处那份隐秘的爱恋。 然而面前的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模糊的神智让她无法在意更多的东西,她痛苦地动了动嘴唇,喃喃:“我很怕……来不及啊。” 轻云沉沉叹息,又恢复了一贯的平和静然,静静握住她的手,温言:“好,我们回帝都去,现在我就带你回去,一定来得及。” 她闭着眼睛,听清了他的话,惨白如纸的容颜绽开一丝绝美的笑意。 第三卷:第二十六章 车内软榻炭盆一一俱全,一路上走走停停,无霜时而睡。 一日傍晚,无霜伏在软榻上沉沉睡去,轻云怕她受颠簸,在一处树林停下马车。 斜阳西下,余晖透进树林,洒下寂寥的光晕。 轻云步下马车,望向远处的的长草野花,静穆的眸有模糊不清的无奈和感伤。蓦地,听到车内有低微的声音传出,轻云慌忙回身掀开帘,无霜已经醒来,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怎么停下来了?”她的声音低微而虚弱,淡淡地传入轻云耳。 轻云伸手扶住她,温言:“怕扰你睡不好,外面景致不错,我抱你下来歇一歇。” 无霜本想催他赶路,然而看到轻云关切的眼神又不忍拂了他的意,微微点了点头。 轻云抱她下车,放她在一处光滑的石头上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空,金色的光晕映在林间小道上,一阵风吹过,满树黄簌簌而落。 “我记得在茗都大街第一次遇见你也是在这样一个傍晚。”轻云忽地低声说了一句,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将暖流源源不断送入她身体。 “……我记不起来了啊。”无霜沉思良久,懊恼地低声回答,“我只记得南旭请你来替我治病……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轻云微微一怔,在那之前他早就暗调查她许久,为了寻找燕楚易他才故意接近她,甚至一度想要杀她,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对她讲过。包括南旭的死。 “不知道南旭如今怎样了?”身旁的女忽然喃喃叹息,眼神空濛。 轻云眸光变了一变,低声回答:“应该生活得很好吧。” 他已然没有勇气告诉她事实的真相,过去了那么久,曾经想要伤害地人。如今他只想要她活着。 “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上天必会厚待他的。”无霜淡淡说着。眉梢已有一些倦意,没有办法凝神去想一件事,连身旁轻云讲话的声音也听得模糊不清。 轻云知道她倦了,温和道:“我们回车上去。”言毕,便抱起她进马车。 刚刚躺下,她忽然又清醒起来。只握住轻云的手催促:“我们快些赶路……楚易,楚易在等我啊。” 云安抚她睡下。心地恐惧一日更甚一日,有深切的哀伤从他眼底淌过,缓缓催动马车前行。 一路上无霜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大多时间都是浑噩不清。醒着地时候脑海里又都是从前的事。仿佛是怕忘了,总是絮絮对轻云叙说个不停,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轻云面色温和,凝神看着她,只是听着,偶尔温言提醒她休息。 已经过了伊伶那村寨,到帝都还有一半的路程。无霜的身体每况愈下,车速一再放慢,但是路途颠簸依然让她疼痛难熬。轻云只得带着她在客栈落脚,无霜不依,轻云慢慢哄她,只说是住两日就走,无霜才依了下来。 第二日午,无霜醒来,看了看天色,催促轻云上路。轻云看着她,平和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疼痛和怜惜,依旧只是哄她多住几日。 “我想快些回去……”她一遍一遍喃喃说着,紧抓着轻云地手哀求。 轻云望着她衰弱不堪的面容,平和地眸忽然涌起潮湿的感觉,内心底里有深切的哀伤,低声劝:“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再走。” 无霜神智模糊,或许是没有听清轻云的劝说,只是喃喃重复着那样一句话:“我想快些回去啊……” 又过了两日,天气有些凉,阳光暖暖照着。无霜精神忽然好了起来,居然能下床走路了。 看到无霜面含微笑站在院里,轻云蓦地一愣,继而有无穷无尽的哀伤从脸上倾泻出来,缓缓走到她身边, “我们今天走吧,我身体好了很多呢。”无霜笑着说。 轻云笑容温和,仿佛有和煦地阳光落在他脸上:“我写封信让太皇来接你,我们在这里等他,可好?” 无霜微微一笑,低声道:“不要在这里等,我们也慢慢走着,也能及早与他会和。” 轻云沉吟片刻方才点头。 无霜露出一抹微笑,脸上有反常的红晕,依稀可见绝代芳华,她忽然移开步往屋里走:“你等我一下,我写封信让你一起送去。”话音未落,无霜脚下虚浮,猛地就往地上栽去,“啊——” 轻云蓦然心惊,身形一动,稳稳将她托住,扶着她慢慢走回屋里。 取来了笔墨,无霜默默想了一会,提笔而书,写写停停,大半个时辰才写好,交给轻云。 帝都城,荣安王潜入王府,当场被捕。奈何再怎么严刑逼供,荣安王硬是不说出夏无霜的下落,燕 怒之下将其五马分尸。其后派人四处搜寻夏无霜。 接到轻云地信件,燕楚易兴奋不已,然而看了无霜的信,燕楚易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当即驭千里灵骑赶去接夏无霜。 林小道,马车缓缓而行。天气有些阴沉,黄簌簌而落。 轻云凝视着软榻的夏无霜,她消瘦地仿若一片树,风一吹就会随风飘逝。 “轻云……”她忽然急切地喊了一声,蓦地侧身吐出一大口血,溅得衣服被单上点点猩红。 轻云慌忙扶住她,让她依在自己怀里,脸上渐渐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心脉受损便会吐血不止,如此下去,她已然撑不了多久了。 他想替她疗伤,然而双手竟是止不住地颤抖,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紧紧盯着她,心如刀割。 “抱我……下车等他,他会来的。”她用极低的声音叮嘱轻云,眼睛微微阖着,剧烈地喘息,仿佛透不过气来一样。 云温柔地答应了一声,快速而平稳地抱她下车,“你撑住,他一定会赶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无霜飞快狂奔,极致的轻功让夏无霜免受颠簸之苦。 “你要坚持住……我送你去见她。”他低头看一眼怀的人,发疯一样飞快地在林奔跑。此时此刻,他只想满足她的心愿,让她在离去前见到燕楚易。 “没有想到……是你,陪我走过……生命最后一段时光……”无霜叹息,声音低不可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苍白的面容有绝望的悲伤,剧烈的喘息慢慢变得微弱…… 轻云蓦然停住了狂奔的脚步,愣愣地低头看怀一动不动的人儿,良久,颓然跪倒在地上,强烈的痛苦急速地撕裂开来,仿佛要将他的心化为粉。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剧烈的悲愤在心起伏,狂潮一样汹涌。 怀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苍白的面容上有不曾逝去的哀伤和遗憾。 “啊——”眼泪落下的一刹那,他忽然发出一声冲天的嘶吼,震得满林树簌簌而落。 连她最后一个愿望他都没有能够满足! 他低吼着,发泄心极度的痛苦。 仿佛受到了惊吓,林经过的马儿忽然发出嘶吼。轻云抬头相望,平和的面容有难以置信的嘲讽笑意。 匆匆下马的人正是燕楚易! 为什么现在才到,只要提前一刻啊,她就能见到他了。而现在她就这样与自己心爱的人天人永隔! “无霜……”怀的人被狂奔而来的燕楚易抢抱过去,轻云仿佛毫无直觉,只愣愣地后退,平和的眸里有大起大悲后的死寂。 看着她苍白死寂的容颜,楚易心里陡然一凉,仿佛明白了什么,蓦地紧紧抱住她,悲愤交加,无尽的痛苦汹涌而来,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在破碎和倒塌。 同样的绝望和痛苦,他在三年前就已经深深体会过。那个阴沉的早上,当他跨进慕央宫的大门,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时,那样一种绝望已经到了生命能够承受的极限,而此刻,再一次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他已然承受不起。 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她的信,因为连日捏在手心,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勉强可辨。 “路茫茫,黯相望,独行,不得归航。恨不能日日伴君侧,同携手,共白头。 万世沧桑,多少多少荣华锦绣,终归尘土,不恋世间万物,唯念君一人,不灭亦不休。 然天之妒,人不能相抗,吾命有期,怕不及君至。莫言恨,莫言痛,若无缘相见,望君珍重!” 莫言恨,莫言痛…… 要如何不恨?如何不痛? 他用尽一生的力气想要抓住自己心爱的女人,然而终究还是抓不住! “天之妒,人不能相抗。”燕楚易紧紧抱着夏无霜,喃喃念出口,眸强烈地悲愤倾泻而出,仿佛能够毁灭天地间一切,他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嘶吼,“苍天不仁,夺我至爱灭我心魂!谁言天意不可违天命不可抗?我必毁其天道,以祭吾妻!” 天地间陡然阴沉下来,笼罩起阴寒的气息,仿佛有妖魔快要降世,轰隆隆的雷声从天滚落,乌云一片一片压下来。 他要大靺做什么?他要天下做什么?这世间他想要的唯她一人,然而上天一次一次将她夺去! 要如何不恨! 天色愈发昏暗,林千年古树仿佛受到了邪恶的召唤,缓缓挪动着纵横交错的根茎。鸟类蠢蠢欲动,鸣叫不绝于耳,仿佛到了宇宙重新开化之时,世间的一切将失衡错乱,妖魔入道,为祸人间。 第三卷:第二十七章【大结局】 贵气逼人的马车从密林经过,悄然停下。马车四周珍异宝,闪着灼灼光华,富贵不似人间。两个年轻的男从车上下来,直直望着林道上悲极生恨的燕楚易。当前一位面容俊逸不凡,洒脱不羁,身上流露出一种不容于世的独特气势,意态潇洒风流,让人入目难忘。后面一人体型稍胖,侧身问前面的男:“老大,你难道要救她?” 年轻男露出一抹闲适笑意,风度翩翩,一双碧玉清泉的眸流露出洒脱风流的俊雅气息,微微点头道:“燕楚易恨极苍天,已生心魔,我若不救夏无霜,天下必将陷入无尽浩劫之。”他微微一顿,蓦地叹息,“毕竟,苍生无罪。” 《大靺国书》有记:承元帝四年,秋,昭仁皇太后染寒毒,生死一线之际得贵公相救,其后圣淳太皇携其隐居麓崖岛,从此不问世事。 无霜醒来时,贵公已经悄然离去,只叮嘱燕楚易带夏无霜定居古冥山下麓崖岛,只有那里的气候能慢慢消解她体内寒毒,保她性命无忧。 燕楚易看一眼远处长身而立的轻云,在这样的一场变故,那个年轻的教主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多谢你连日里对无霜的照顾,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我当尽力达成你的愿望。”燕楚易走到轻云身边,淡淡说道。 身为教主,轻云必然会维护璞罗教的利益吧?只要轻云提出的要求不出格,他也是能考虑答应的,毕竟若没有轻云的照顾,无霜可能真的就逃不过这一劫了。 轻云闻言,缓缓转身,眸有平和肃穆的光泽,远远望向夏无霜,英俊的面容上是一贯温和的笑意,回首对燕楚易淡淡道:“不必,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言毕,迈开步,缓缓离去,白袍无风自动,全身上下散发出平和肃穆的气息。 他的愿望只是希望她好好活着。 现在已经全部实现了! 燕楚易看他一眼,回身走到夏无霜身边,满眼的珍爱和欣悦,只紧紧抱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无霜微笑着,苍白的面容上有幸福的光晕.喃喃低语:“从此以后,霜儿随你上穷碧落,下赴黄泉,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听得这样的话,楚易忽然怔住,只愣愣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恍若隔世。 这么多年,从意气飞扬的少年到大靺的五之尊,从皇城到艳都……一路走来,多少聚散离合,几番枯荣起落,然而浮华落尽,锦绣成灰,心之所求始终不变,不恋世间万物,唯念她一人! 此后的年年岁岁,古冥山下景致如画的麓崖岛上,总能看到那样一对壁人,宛如画的神仙眷侣,相偎相依,在花丛流连。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几番生死轮回,苦痛纠缠,终得了这一日。 同携手,共白头,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