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狼》 序 为陈伟军的新作写这篇序,是因为他的请求使我感动。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接连遭遇感动——先是台湾的一位文场前辈请我为他在大陆出版的小说集作序,让我受宠若惊,感动了一场,随后就是陈伟军了。陈伟军恰相反,他是文场新秀,与同龄人相比,虽已相当不错,然而新秀毕竟还是新秀,他的请求居然也使你感动吗?是的,前辈的抬爱,固然使我感动,但陈伟军,他的谦逊,他的好学,他的诚恳,他对自己的清醒、对歧路的警惕和对文学的执着,等等,给我带来的感动甚有过之。或许,这是因为当下之中国文场,新军迭起,睥睨万物,“老”而不“迈”的我辈,早已走出了青年的视野,一不留神,还会招来臭骂,恰恰这位陈伟军满足了你的虚荣?我并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期待得到敬重乃至于有一点虚荣心的人,或许我之所为也的确难免有人性的弱点作祟,然而我更坚定地认为,我之所以喜欢陈伟军,主要原因还是在他自己。 这是一个出身寒微却很有一点阅历的青年。 阅历这个词,在当今的文场上已经大不时髦了。现在时髦的词汇是“想象”和“幽默”。“想象”和“幽默”当然都是我们所需要的。对于中国作家来说,此二者尤应振臂呼吁之。然而我却以为,“阅历”,要比此二者更为重要。没有阅历,所谓的“想象”不过是苍白的向壁编造,所谓的“幽默”也不过就是语言的游戏而已,哪里有沧桑者的精神优势和直抵世事本质的深邃? 我并不是说陈伟军已经是一个“沧桑者”,已经具有如上所说的“深邃”了。但陈伟军步入人生的二十几年至少比他的同龄人遭遇了更多的贫寒、困苦,也领教了发生在身旁的人生沉浮,因此他势必过早地从内心深处升华起社会担当的渴望和勇气。正应了那句现代京剧唱词所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面对这位出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的青年作家,他的作品尽管不能说非常的完美和成熟,但其中难以遏止的对健康、美好人生的渴求,对正义、公平社会的呼唤,在所谓“80后”的作家中应该显得格外挺拔而峻峭了,这已经足以让我们为之倍感欣慰。 有了这种“早当家”的社会担当精神,这位作家的视野就不会狭窄,趣味就不会低俗。他的笔触跨越了乡间和城市,穿插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之间。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于低层,停留于普通的、却又遭遇坎坷的青年人身上。难为他小小年纪,为我们演示了如此惨烈如此痛切的青春场面。支撑这一切的,当然有想象,有技巧,但惟有阅历,才能赋予他如此丰富的人生体验和铭心刻骨的感悟。 对于一个青年作家来说,阅历,固然主要指个人的遭际,但向民间学习,向社会学习,向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学习,或许也是不可或缺的。“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而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我以为,比之同龄的文学写作者,陈伟军还有一点是可贵的,那就是他不轻视民间,不轻慢传统,他对传统的、民间的艺术形式居然还有所尝试,这实在令人感到惊喜。据我所知,他写过越剧剧本,而且还被排演过、拍摄过。我曾经看过他写的越剧剧本《南唐一梦》,写得声情并茂古韵绵长。据说这剧本已经被当地的越剧团采用,正在排演当中。当今青年,看得起传统艺术者已是凤毛麟角,而陈伟军,虚心向学,大胆尝试,向着“于学无所不窥”的方向努力,转益多师、熔铸百家,其卓然而立、自成一家的前景应该是可以期待的吧? 我愿他继续不懈地努力。 第1章蚀:错愕1 我坐在长途汽车上发呆,漫无边际地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无聊地想捕捉点可想可回忆的东西。我的前面是一对情侣,他们将车厢当成ktv包厢,两人咿咿呀呀唱个没完,一会儿抱一会儿亲,一会儿打一会儿闹的。一辆敞篷拖拉机横冲直撞地驶过,腾起的黑烟和尘土像一群苍蝇喷进车厢。车里几个年轻的女人皱着眉掩鼻捂口,司机将头伸出车窗,掀眉瞪眼地骂了一句:“娘希匹!” 显然,几乎所有人都厌恶那辆该死的拖拉机。唯独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安史乱,他是我的同学。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就惟恐天下不乱,乱了才有趣。他还发过誓,立志在高中三年里策划发动“安史之乱”,而现在,高考也像一阵风似地过去了,他的伟大抱负还未能实现,于是他便对这个校园忿忿然,看见什么事物都不顺眼,就像当初被韩菲拒绝的时候那样不顺心。其实,到现在我还疑惑,他父母给他取名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也认为只有乱了才好吗? 此时,他正盯着他老爸前段时间给他买的新手机,猫在手机农场里左手一个番茄,右手一个黄瓜,偷得不亦乐乎。安史乱乐于在虚拟网络里当一名认真勤劳的农民。他就三个嗜好——偷菜,斗地主,谈对象。女朋友就如他的手机一样,更新换代过好几拨了。高中三年,他始终过着这样没有追求的生活。每当我以好友的身份小心翼翼地说他不够上进的时候,他都会用研判的眼神和故作生气的目光盯住我,甚至还略带着一点蔑笑的意味鄙视我:“你天天钻在一堆文艺小说里当个书呆子,整天文绉绉的,女生追你你都没反应!” “你怎么知道我没反应?”我总是没有底气地反问他。 “那你说,你当时生理上有起来吗?”他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都很诡秘地笑,“你要是男人,早把追你的女生上了!” 每次听他那么说,我都会脸烧:“我要不是男人,干嘛站着撒尿?”然后他就嘿嘿地笑。 今天有些闷热,仿佛要有场雷雨。自入夏以来,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烦躁,恼人的xy符号将我的脑神经当做数轴线跳跃不息,尽管高考已经结束,可它们还充斥在我脑子里纠缠。我的右眼皮莫名地跳得厉害。这个时候我听见安史乱骂咧咧地说了一声:“娘希匹,这个世界真他妈的疯了!” 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不管发生了天大的事还是芝麻点大的小事,他都说这个世界疯了。他的手机死机了,他很生气地打开后盖抠电池,嘴里依旧骂咧咧的:“完了完了,那些菜肯定要被别人偷了!”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如今我们高中毕业了。离开学校前,安史乱把他那张坐了好几年的课桌从五楼摔了下去,差点砸到全校最做作的女生。那女同学夸张地大叫着,而且哭了。安史乱被政教处主任叫了去大声训斥了一顿,我居然傻傻地在旁边陪了他三个小时!而安史乱出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脸上带着一种不露声色的满足。这也是他的个性吗? “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真想天天杀一个!杀手一直是我理想中的职业!”安史乱咬牙切齿地说。 我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一个怪人,我在心底如此评价他。但不可否认地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我想。 在几个小时前,我们迈出高中校门的时候,我看见越晓过光明正大地在校园主干道上抓着昶诚的衣襟,拳打脚踢,把昶诚打得鼻青脸肿,直到韩菲恐慌失措地大声尖叫为止。而换来了越晓过一种劣性本能的满足,一阵隐着邪念的笑。笑够了,他狠狠捏住了韩菲的下巴,眼睛恶狠狠地直盯住她,仿佛要把韩菲整个儿看透似的。接着,越晓过骤然松了手,韩菲没能站稳,“呀”地叫了一声摔在了地上,委屈地啜泣着。 安史乱对我说:“昶诚本来就该打,长了张丑脸,单凭那几首谁都看不懂的情诗就把韩菲给勾走了。昶诚真是个傻瓜,他明知韩菲是越晓过的女朋友,而越晓过本来就是一个不好惹的家伙!” 安史乱说这些话的时候,意外的没有笑。我在想,要是当初韩菲没有拒绝安史乱,那么挨打的将会是安史乱了吧? 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原本就是疯了的? 我在汽车站碰到同村一个女人的时候,她很诡异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将头伏在我肩上,然后将涂满口红的厚嘴唇贴在我耳边,有点幸灾乐祸地告诉我,沈落薇不知被哪个野猫子偷了腥啦! 我在那个女人扭曲的表情和厌恶的笑声里惊了一下,直觉得浑身发热,我的内心失火了!她那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像一句魔鬼的咒语一样怪异,我好像一点儿也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它们只是一些不规则的奇形怪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我聚拢来,一下一下紧凑而有力地捶打在我的心上,发出了许多恐怖的声响。我被震慑在这种回响里。 眼前这个女人依然毫无遮掩地笑着,我愤愤地蹿了她一脚就离开,她在我身后夸张放肆地谩骂:“早就看出你也不是什么老实东西!拿不准你就是那偷腥的野猫!”我不想理会这种借题发挥的恶骂。 我是在三年前认识沈落薇的。我一直都认为我和她的相识有些俗气,也有点浪漫,像是人为地将我和她设定在琼瑶小说中的情节一样。那一年冬天格外地冷,纷纷扬扬地下过了好几场大雪,将满村的香樟树都塑成了雪人,严肃地凝视这村子里无聊的人们。冬天的夜总是来得那么快,安静地让人不知不觉。吃罢晚饭,我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一本时下很火的小说,正感慨于男女主角断肠的离别场景,偶然地一抬眼睛,我望见了窗前雪中的那个女孩。远远的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安静地站着,站在我家前面的那片芦苇塘边。喜欢阅读的人,内心里总有着敏感的触须,在不经意间伸展开来,试图去猜测她的内心世界,这是多么可笑!她简直像是冬天的女儿,因为她像是在雪中融化着、亲近着。后来的很多天里,我都没有再发现她,直到大年三十那晚,她意外地再次出现在我的窗前,那片被白雪覆盖的芦苇塘边。我解释不清楚当时是一股怎样的力量使我走下楼去,慢慢地靠近芦苇塘。她对我的出现很惊讶,但她仿佛并不排斥我的出现。 我们在飘雪的夜晚开始聊天。她说她叫沈落薇,被风吹落的紫薇花。听她如此解释自己的名字,我有些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她有一点可怜。我发觉她是一个诗一般的女孩,她仿佛只存在在小说世界里。因为她有太多太多莫名其妙的想法,比如她一直渴望自己是嫦娥,但又怕太寂寞;比如她希望自己变成一只紫色的蝴蝶,在梁祝墓启开的一瞬间翩翩起舞;比如她梦想自己是来人间寻找真爱的织女;比如她总喜欢把玻璃上缓缓流下的雨滴比做情人的眼泪……她认真地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都会笑得厉害。 她还说,她从小就害怕寂寞和孤独,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想逃避的感觉。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回答。她还说,她一向不怎么喜欢晴天,嫌阳光太刺眼,总觉得好像明媚得要划伤自己,所以总把小屋的窗帘拉紧,即使是白天。因此她更喜欢在夜晚出来,她喜欢夜。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她谈得很多,我总在想方设法地寻找一系列适合我和她谈的话题,而她好几次都是不说话,或者笑笑,或者耸耸肩,或者毫无表情。后来,她成了我们家的常客,我妈特别喜欢她,喜欢这么一个忧郁的女孩。她比我小三岁。 沈落薇和我一样,没有父亲。她父亲是在她15岁那年去世的,是在林子里锯树时被大树砸死的。而我妈告诉我说,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确实,我的脑海里很少有父亲完整的形象,只依稀地记得,我小时候从不喜欢让爸爸亲我的脸,因为生硬的胡子总会扎得我生疼。可是尽管每当爸爸亲我的时候我总会大哭,但爸爸还是时不时地想亲我,这是妈后来告诉我的。妈还说,在三个孩子里面,爸爸最喜欢我,姐姐若雯虽然长得标致可是不爱说话,弟弟若现打出生那一天起就调皮,整天大喊大叫,让人不得安宁,只有我最好,有时活泼可爱,有时安静沉默。妈给我们讲这些的时候,弟弟若现总是不服气。 其实,我比沈落薇幸福多了。因为她妈妈很少呆在家里,连晚上的时间都很少在。沈落薇的妈比她爸足足小了十岁,自从沈落薇的爸爸去世后,她妈就和镇上一家小工厂的老板好上了。她原本是外县的,前不久她妈妈固执地将家搬到了这里。 可是,那么一个诗一般的女孩居然被强奸了!我晃了晃头,脑袋里晕晕乎乎的。这个世界真疯了!可是到底是世界上的人疯了,还是这个世界本身疯了?我不能再想下去。是啊,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也许,世界是没有疯的,其他人也没有疯,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疯了而已。我意外地感到有些疲倦了,脑子里木胀胀的像是塞满了东西。 我在镇口下了车,和安史乱分开。安史乱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医生,专治男科的,每天把弄男人下面那丑陋的玩意儿。但他那高超的医术吸引了全国各地下体有病的男人。安史乱似乎也深得他父亲的真传,天天在教室里宣讲海绵体、精子等等诸如此类的知识,还大肆分析前段时间很火的艳照门里男主角下体的问题。我说:“你别瞎说了,只凭几张照片,你就能看出什么问题来?”他就很神气地说:“那当然,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你不懂。”他的这些话惹得全班女生都往班主任那告状。 此时,镇上已经没有去村里的汽车了,我不得不走十里路回去。此时,夜已经不知不觉间地将黑暗的触角延伸开来,将西半天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晖给吞咽了,然后快速地扩张领地,直到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天空,才偃旗息鼓,留下了萤飞虫鸣的一点情调。 第1章蚀:错愕2 天边,挂起了一弯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几颗星星,缀在广漠无边的夜色里,像几只诡谲而又毫无生气的眼睛。我就在乡间小路上踽踽独行,踏碎了一路的月光。虽然有月光,但路两边的树影精灵般还是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甚至连夜色、夜空和夜月都是陌生的。 然而事实上,我对村子里的许多事物都是那么的陌生,它们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闯进我的内心世界都是那么突兀和毫不讲理。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从来没惹过张三,也没恼过李四,更没害过王五,但是奇怪的是,我们家里似乎养着一个魔法师,总会有看不见的魔力从我家的矮墙爬出去,溜到那些坐在村口香樟树下或是小店里闲聊的人群里。男人们或像端痰盂似的捧个茶杯,或吆喝着玩几圈扑克,或谈讲些男人女人的那点事儿;那些女人们似乎不介意自家的男人将夜间那些事公开,也聚在一块,或嗑着瓜子,或唧唧喳喳传说着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我们家里似乎出了许多值得他们搬弄或嘲讽的事件,或是什么遥远的传说,以致于母亲做的豆腐在村里也总是很少有人要。怕惹上晦气。这话村里的老辈分夏老太也曾说过。可是,我们家竟有什么晦气的事吗?我竟不知。 于是,妈只能每天早上摸黑起来,挑着豆腐担,走十里的路到镇上去卖。豆腐换来的钱能勉强够得上平日生活的开支。两年前,姐姐若雯去了a省的一个城里打工,连过春节也没有回来,只是每个月都往家里汇钱,供我和弟弟上学。我很不争气,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妈和姐姐,去年我高考落榜,而今年的高考我又觉得不大对劲,如果好的话,我的右眼皮何以跳得如此厉害?于是我有点害怕了。弟弟喜欢美术,他想报考省美术学院,可是妈不支持他,认为画画是顶没出息的行业,但她总是在弟弟倔强的顶撞时无法找出可以支撑她观点的依据。妈已经不止一次撕毁弟弟的作品了。我们家三姐弟似乎都有着文艺范,这对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而言,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姐姐对戏曲如痴如醉,弟弟对美术入迷至极,而我恨不得每天钻在文艺作品中。 我已经走到村口了。进了村口,是一条半弧形的小街。小街依山傍水循势而上,从村口一直通到村尾,将村子劈成凹月形和凸月形的两半。农历逢三、八是我们村的集市,每当那几天,这条平日里不起眼的小街却展示着它潜藏的繁盛。也只有在这几天,外村的人会拥到我们村里来赶集,母亲也就因此不用跑镇上去了。 村口的小杂货店附近,许多人挤在一起纳凉。那些人看见我背着东西过来,全抬起眼睛望住我,含义复杂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扫射,不过很快又相互谈天说地去了。我只是不存在的形象而已,他们也没有理由多看我一眼。他们继续聊天,我继续走我自己的路。 我到家的时候,妈正在院子里的井边洗衣服。她抬头看见了我,忙站了起来,撩起围裙擦擦额上的汗,可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妈——”我叫了她一声。 “……若隐,你回来了?”妈边说边冲屋内喊,“若现,你哥回来了!” “妈,你别吵行不行啊!我画画正没灵感,烦着呢!”是若现的声音。 “你小子没出息……” “我就喜欢画画,我就窝囊,我就没出息!”楼上,若现把画笔摔了,闷着声说。 “妈,就不勉强他,他喜欢画,您就让他画吧!再说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画家很吃香呢!”我低声劝道。 “你别帮他!快进屋去,好好歇上一歇。我给你热饭去!”妈没有因为若现的顶撞而坏了心情,兴高采烈地扬起头,把满是肥皂泡的手在水盆里涮了涮,掀起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把散乱的鬓发望耳根下掩了掩,对着我说。 院前半枯的香樟树上,还留着几声蝉鸣,寂寞地呻吟在夏夜的黑幕之下。我一边吃饭,一边回答着妈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吃了饭,妈和我闲聊几句后,就去磨房了。离开之前,妈要我去楼上看看若现,和若现聊聊。 我点了点头,看着妈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 若现的房门虚掩着。我停住,在门口低声唤了他三次,但他并没有应上一声。我以为可能是他画得太专注太投入而没有听见。于是我推门进去,这才发现里面的情况非常不妙。地上已丢了好几张被揉皱了的画纸,五颜六色的画笔凌乱地散落了一地,调色盘也已被打翻。而若现两手兜在脑后勺,将椅子的两条腿翘起来,正瞪着天花板发呆!我知道他是没有灵感了。我是一个喜欢写文章的人,所以深知灵感皆失文思全无的滋味确实十分不好受的。 我把房门在身后阖拢。若现看见我进来,就站了起来,望住我。 “……哥,你回来了。”他说,语气里明显包含着郁闷和无助。 “是。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我走近他,问。 “三天前。为了你们高考考生腾教室放了五天假。”他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好像放假是件不愉快的事情似的,“后天就回学校。明年就是我参加高考了,我真不知道妈会不会同意我考美术学院。” “有空吗?我想……我想要你陪我去外面走走。”我望着若现的眼睛,说。 他点了点头,胡乱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和我一起去了外面。夜色下,蛐蛐在无忧地乱叫。我莫名其妙地蹙了蹙眉。我从来都没有像今晚那样留意过夜晚。我一直自信地认为,夜晚是死寂而没有生命的。沈落薇也从不同意我的说法。而我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可是令我惊奇的是,我分明感受到了在夜色包围中有生命在蠢蠢欲动!我错了! “哥,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讲的碎月湖吗?”若现停了下来,问我。 “……碎月湖?”我也停了下来,顿了顿说,“我似乎从没有听说过!” “我和你说起过的。碎月湖是s城的旅游景点,在夜晚的时候,如果有月亮,月光照在湖面上,会让人产生月亮破碎的感觉。我提议,我们抽个时间去看看。” “……哦,我想起来了。”我的脑袋嗡嗡出声,根本就无心听他的话。 “不,你没有想起来!你根本心不在焉!”若现安静地说。 我抬起眼睛,望住他,无奈且佩服地笑了。 “哥,不知为什么,最近我老做梦。”若现并不理会我的笑,继续他的话。 “怎么?”我不知道他为何提及这种无聊的事,于是简单地问他,等待他的下文。 “而且很奇怪,都是同样的梦。”若现说得小心翼翼。 “哦?是吗?”我真觉得可笑,居然每天做同样的梦?虽然我无法解释是否有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但那是可笑的,我想。 “是的。我先梦到碎月湖,接着就梦见一匹狼……”若现望住我的眼睛,说。 “你,害怕?” “不。那是一匹并不凶狠的狼,它的眼睛哀怨地望着我,发出求救的哀鸣。然后我伸手去抚摸它,待我快要碰到它的时候,它消失了。而我总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再也睡不着。这让我联想到琼瑶笔下的白狐……我试图想把那匹狼画下来,可是怎么也画不好。每次画不好,我都会发疯,心里会突然有股无名的火蹿起来,一种想发泄的冲动随之冒出来,使我想摔所有的东西,甚至想把自己也摔了。”若现认真地继续着,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情感。 我笑了,笑得厉害!我甚至认为,若现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真的。可是若现就这样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我大笑。我笑着笑着,望见他眼睛里的光亮黯淡了下去,于是也停住不笑了。我想不明白,平日里大大咧咧什么也不怕的他,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根本没有什么的梦在意呢?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每一个字,但随便你怎么去想!”若现快步地向前走去,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我在若现的话音里惊愕了!是啊,我为什么要笑呢? “若现。”我叫住了他,“即使你说的是真的,就算我相信你的每一个字,可是你要知道,那终究只是梦啊!梦是什么?梦就是不存在!” “哥,你不懂,你真的不懂,你也不可能懂的!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兴趣谈这个!在你看来,我所说的只是一个愚蠢且无聊的话题罢了!”若现皱起了眉。 我顿时无语。耳边,又是蛐蛐纷乱地鸣叫。 “哥,我知道你现在关心的只能是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沈落薇的,是吗?那好吧,就谈谈她吧,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她被……”若现转身面对我,说。 “谁干的?”我接过他的话,故作平静地说。其实我很清楚,我已经不能保持平静了! “……我不知道。”若现迅速看了看我,回答说。 “告诉我!是谁干的!”我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若现完全看透似的。 “所有的人都无法知道是谁干的,除了那个人和沈落薇以外。” “那你们为什么不问沈落薇!”我跳着大叫,我已经很不冷静了。 “问?我们都问了好几百遍了,可是她不说!” “……”我再一次惊愕了。那个人是谁?是谁?是谁!!沈落薇她为什么不说?我努力地晃了晃头,想借机摆脱太多太多的困惑。我沉默了一会,迅速转身往回走。 “哥,你去干什么?” “去找她。我要她亲口告诉我是谁干的!”我头也不回大叫着。 “你不用去。”若现跑上来拦住了我,“她妈把她关起来了,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见到她。她妈说只要看见有男的去找她,就认定那个男的强奸了沈落薇!你知道的,她妈妈从来都是不讲理的。” 我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是的,谁也无法受得了落薇母亲指桑骂槐、借题发挥的辱骂。 “这个世界真可怕,真残忍!”若现的声音深沉喑哑,像来自于森林深处一声孤独的叹息。若现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我轻仰了仰头。夜空中一片云遮住了月亮。月光顿时黯淡了下来。我喉中干燥而枯涩,望着夜空,脑子里如同被浆糊封住,丝毫都无法很好地运用思想! 第2章1 如果现在有一支烟,我真想尝试烟的味道。安史乱不止一次骂我不是男人,不会吸烟也不会喝酒,居然连打扑克也不会。也许,我真的得学会吸烟,学会喝酒,学会玩扑克,因为我是男人。可惜的是,现在没有烟,没有酒。不过即使我真学会了这些,在安史乱的标准中我也绝对够不上男人的资格。他说,写文章的人也不是男人,最多只算得上娘娘腔。他最看不起文字,就像他看不起学校里那个做作的女生那样。但我又不明白,他何以喜欢交我这个不是“男人”的朋友呢? 我轻叹了一声,听草地里蛐蛐无休止地乱叫。 “其实,即使你真有机会见到她,她也不会愿意见你的。”若现摘了一片青草的叶子,含在嘴里,说。 “为什么?”我怔了一下,撇着头期待地问他。 “你应该明白。”说这话的时候,若现诡秘地笑了笑,我琢磨不透他笑的涵义。 “可是我一点也不明白,一点也不!”我被说得莫名其妙,脑子里一塌糊涂的乱。 “她像一朵花。你说呢,哥?”若现想了一会,轻声说,“你爱沈落薇吗?”他的目光空洞散乱且游移不定,像是在回避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爱?”我被这个字眼震慑了,张大了眼睛,但又随即大笑,“我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三年了,她几乎已经成为我们家理所当然的一员了!别把这种情感想象得太复杂!” “你把沈落薇当作妹妹那只是你的事!可是沈落薇爱你!”若现也开始激动地大喊大叫。 “你别开玩笑。”我感到无法解释,淡声说。 “不,哥,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信不信由你!”他咽了口口水,艰涩地说。 “若现,你想得太复杂也太没理由了!你要知道你才多大!”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都十八岁了,也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了!我有思想,有感情。而你呢,比我大二岁,但简直只是行尸走肉!”若现咆哮地大叫。他的这个句子就像是好几串的鞭炮般猝然响起,震动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张了张口,可是没能发出声来。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皱了皱眉。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苦闷地笑了笑。 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行尸走肉。我轻仰了仰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 在夜色的朦胧中,我陷入了一种虚幻和空灵的思想中。自从我和沈落薇相识之后,我是那么喜欢和她聊天。安史乱有一次告诉说,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尤其不擅长找话题。可是在沈落薇面前,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我!我和她谈未来,说文学,交换彼此的故事,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聊到神仙和鬼魅。我发觉和她说话总是那么无拘无束。可是,我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我使劲地晃了晃头,想不透事情是否真像若现说的那样复杂。我的心游离在烦乱的思想之中。 “妈今天早上去镇上的寺院里为你算了一卦,算命的说你今年肯定考得好。”若现可能发觉了我的不对劲,试图转变话题。 “什么?算卦?……妈信这个干什么啊?”我感到有些可笑。 “你高考那几天,妈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思,仿佛忘了周围的一切!她是真的担心你,直到今天听算命的说你今年肯定能考上后才宽心。” 我迷惘地望着夜空的那边,右眼皮又跳得厉害。我没有理由不希望自己考得好的,因为两年的高三生活已经让我受够了!去年我得知落榜后,整整有一个月没出家门。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东头两夫妻打架骂嘴,西头两邻居便会当作话题。我落榜的消息眨眼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看不见的魔力从我家墙头抛出,撒遍每一个角落,牵动着村子上的男女老少像情报员似地去递眼色,咬耳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旁敲侧击,幸灾乐祸,以及评是论非,或是因看法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的,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众说纷纭……我真想不明白我落榜和他们有什么关联。我落榜和上榜都不曾改变什么,生活还是这样的生活,村子还是这样的村子,人还是那样的人……我受不了别人的这些闲言闲语。我真觉得他们可以去当无聊的小报记者了,写点桃色新闻或是花边新闻什么的。想到这的时候,我倒开始有些担心,我的心别别地跳得厉害。 “流星。”若现微动着嘴唇轻声说,神情迷离。 我仰头看夜空,并没有发现什么。 拾:迷失的疯狂 几近正午,我才懒洋洋地起床,脑子里还溶溶漾漾地飘浮着梦中一些零乱的影象。今天又只是寂寞夏天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闷热如火的天气。太阳像一个倒扣着的火盆无情地烤晒着大地。在几分钟之前,安史乱打来电话,又一次大骂我不是男人。他说,只有女人才睡懒觉!不过他又说,挺佩服我在大热天也能睡到那么迟。骂完之后,他说越晓过不想上大学了,去参加了一个明星制造班,立志当演员了。 “你知道演员是什么吗?世界上最可怜的一种行业,因为他永远都在饰演别人,而不能当自己!而且影视圈总是最乱的,就看前段时间的艳照门,真是娘希匹!昶诚这种帅哥猛男,要混娱乐圈,就两条路,要么被富婆包养,要么把屁股给某些变态的男人!”安史乱是用这样的话结束这个话题的,有点愤愤的,倒像是他曾遭遇过这些事件似的。 接着,他又在话筒里像个女人似的说他语文作文离题离得可怕,居然和题意一点搭界也没有。我真奇怪,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本想新的一天里要有新的心情,而现在,一大早安史乱就把高考这个词挂在嘴上,使我又被高考成绩的事所包围,心情顿时一片灰蒙蒙。 我总觉得这两天的生活过得索然无味,空虚而机械。我总在晚上睡觉前想,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到明天一切都会变得有意义的,可总不能如愿。若现已经回学校了,再过几天才算是真正放暑假。这几天,都没能和沈落薇见上面,正像若现所说,自从沈落薇出事后,她妈天天在家,就倚着门框嗑瓜子。对这个施着厚厚的白粉、画着眉、涂着口红的女人,我向来是害怕的。我甚至还清楚地记着,她和村里的人吵架时候的样子,也是在那时,我才真正读懂了“泼妇”两字的正确意思。但说句实在话,沈落薇的妈还是有点姿色的,她很白,却有点白得失真,像在皮肤上打了白蜡,白亮得有点死色。但她那保持着的纤细的亚热带人体型,还算苗条。村里人都在猜测,她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出名的美人。 我突然想起沈落薇过去说的那句话了: “在认识你之前,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流泪,一个人回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做梦。” 我知道,沈落薇就在里面,一个人。或许她在伤心地哭泣,泪水像小溪似地涌出她那双幽深的眼睛;或许她倚在窗口发呆,看窗前的电线杆上一只断线的风筝荡来荡去;或许她在看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正感动于经典的对白之中;或许她正幻想自己在梁祝墓启开的瞬间忽然变成一只紫色的蝴蝶……我甩了甩头,甩掉了一个个已成形的思想,但又无法自释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迷离的神情洗漱完毕且吃过饭后,坐下来随手翻看一张早已过时的晚报,试图让报纸上那些希奇古怪的新闻趣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借机摆脱对高考成绩的过分担忧和因见不到沈落薇而带来的心焦。可是这一切都没能成功,眼睛虽盯着报纸,却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脑海里跳动着一些古怪莫名其妙的字符,像黑白无常在我眼前跳跃晃动。我废然地甩开报纸,眼睛盯着墙上挂钟的秒针机械地做着圆周运动。我再一次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当中,这思绪是散乱而飘浮的,又是幽深而莫测的。 妈已经去镇上了。妈一直是朴朴素素的,没有虚荣浮平,也从来不拿自己家和别人家较量高低,也不为家里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而念叨来念叨去,又和那些整天呆在村口小店里的妇女不同,从不哭天抢地,大吵大闹。妈在村里一直扮演的都是沉默无语的角色,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妈很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但唯一例外的是,她从不同意若现考美术学院,坚持认为画画就是顶级的没出息。若现对美术的痴迷我是了解的。美术是他的命根子,就像文学是我的命根子一样。 若现对美术的爱好大概源于那幅画,我想。那是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画作《记忆的永恒》的复制品,自从我们晓事起,它就安静地挂在墙上,妈也从不提及它的来历和意义。这幅画里有挂在树上的钟表,还有形状像马的怪异的胚胎体。我一直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画没有多大兴趣,甚至有些厌恶,认为简直是胡扯。钟表怎么挂在树上呢?我有些想不明白,更不明白它为何会出现在我们家的墙上。可是若现不允许我侮辱这幅画,他就对这幅让人看不懂的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要闲来无事就望着它发呆,有时也安静地抚摸它,犹如抚摸自己心爱的女人。我小看了那幅画,以为这样无聊的画不足以使若现痴迷。但我现在才知道它的魔力是如此巨大,就连哈里波特或是大卫•科波菲尔也是无法做到的。 “那个像马一般的胚胎体也许就是我的梦,驮着我驰骋在时空的广袤草原上,纵横过去未来,前世今生。” 若现和沈落薇一样,真是一个爱做梦的人。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每个人总爱编织一些五彩斑斓的梦。因为梦想中的东西总是那么的完美,像美貌的女子般勾魂摄魄,可是幻想中的东西又是那么不踏实和脆弱,一旦脱离梦境它就彻底完蛋了,就像一个个肥皂泡沫,流淌在空气中,可指不定何时何地于不小心间就被粉身碎骨来去无踪。然而,我们虽然知道这些梦都是脆弱、可怜生生的,可是我们还是喜欢做梦,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若现是和文学有缘的,但他说,他更爱美术。若现画了无数张的画,也毁灭过无数张的画,一旦出现有他满意的,他就能整天捧着自己的作品,笑眼迷离地端详着,就像年轻的母亲端详着自己可爱的胖娃娃,眼光是甜蜜的,快慰的,同时又是专注的,贪婪的。 如果若现对美术的爱好真源于那幅画,那我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喜欢上了文学。也许,对文学的热爱是我与生俱来的,就像贾宝玉含玉出世一样,文学就是我的通灵宝玉。 虽然妈并没有像反对若现画画那样反对我写东西,但她有一次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作家,总是很困窘的。”其实,我很清楚,妈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但她并不十分愿意让我去当个文字工作者的。我也很清楚,她最希望我和若现从事什么工作。 哦,暂且别管这些了,毕竟还没到讨论工作的时候。明天是怎样的,又有谁知道呢?现实和理想固然会有差距的,就像姐姐一直梦想上大学一样,可是最终还是为了家而出去打工了。也许也就因为这种差距的存在,才使我们始终有着追求和理想。 墙上挂着的钟紧紧地敲过了十二下。窗外,一片纷鸣的知了声。我闻到了夏日阳光特殊的味道。我从窗口探出头去,猛烈的阳光划过我的脸。 妈回来了,满头大汗。妈说今天运气很好,所有的豆腐都卖了。妈边说边把早上就准备好的盐汤水往嘴里灌。 “妈,您太累了……”我说,心里升腾起酸酸的内疚。我好像从没有帮妈做点什么。 妈没有听我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若隐,我,刚才听别人说……”说到这的时候,妈顿了顿,望住我。 “什么?”我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所以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别人说,落薇她们要搬走了……”妈说得小心翼翼,说完后叹息了一声。 “搬走?为什么?”我润了润嘴唇,机械而下意识地问。 “大家都说长道短的,怎么能让落薇她们生活下去啊。落薇她妈更是受不了别人的流言。不过搬了也好,也能让落薇这孩子好受些。”妈说得像自言自语。 是啊,在这个什么事儿都能成为新闻的小地方,向来缺少娱乐的舌头是很难饶过落薇的。即使一百年以后,也许也依然是人们常挂在嘴上的新闻。而且,舌头是没有骨头的,往左一甩是一句话,往右一甩却是另一句话了,所以有些话总是夸张或无中生有的。这些无聊至极的议论,使人就像被无形却坚固的绳索捆绑住了手脚,又任别人直往嗓子眼里塞土疙瘩,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要是吐出来照样有人给硬塞回去。 第2章2 窗外的知了叫得我脑子里嗡嗡出声。 我冷静地走出家,走过那片芦苇塘,停在落薇的家门口。她妈并没有站在门口,门紧闭着。我从齿缝里吸气。 “落薇?落薇!”我期待地叫着。 没有人。我顿时失望了,就这样伫立了好几分钟,心里充塞着几千几万种无法描述的情绪。我仰头望了望天,正午的阳光让我感到眩晕和心悸,在如此强烈的光照下,我的神经惑乱了,感觉也失去了忖度。 我懈怠而无力地走回家,妈已经做好了午饭。我安静地坐着,机械地数着饭粒,尝不出任何味道。我无意识地抬头,发现妈正望着我。 “妈,今年的高考我感觉并不好……整个考试的过程我都没有任何感觉,似乎和我一点搭界也没有。在考场里我混混沌沌的……我预感,这次肯定……”我昏乱而没有系统的说着。 “若隐,会好的。今年你一定能考上的,你太担心了。”妈笑着安慰我说。 “我在想,今年万一又考不上怎么办……”泪落了,只一滴。 “不会的。孩子,别哭,流泪是不吉利的,别哭。”妈用手摸了一把我的脸,粗糙但却那么温暖。 下午,我打开电视将频道东调西调地更换着,越过咿咿呀呀老掉牙的戏曲,越过硬生生被拉长的电视连续剧,越过烦躁难听的摇滚音乐,越过恶心变态的整人综艺节目……最终废然地丢开了遥控器,关了电视。接下来就没做什么事,只是无聊地望着挂钟,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我仿佛真像若现所说的那样,只是行尸走肉。那我的灵魂在哪呢? “我真不了解我自己。”我默想,轻摇着头。 “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自己。”我笑了笑,下意识地对自己说,如女孩子般咬了咬嘴唇。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进来。我猛地抬头,发现是贾林。贾林是姐姐若雯的初中同学,比姐大一岁,是邻村的。他梳着整齐漂亮的分头,方正发亮的前额,下面分列着黑森森的浓眉,尤其是他的眼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想,这要是长在某个女孩子的脸上,不知要风靡多少人呢!我知道他是喜欢姐姐的。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姐去打工前的那天晚上,他在巷口拦住姐所说的那番动情而诚恳的话。 “若隐,考完了?”他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问我。 “是的。”我皱了皱眉,简单地回答。 “你姐……她一直没有回来过?”他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 “哦,没。过节都没来。你找她,有事?”我站起身,递给他一杯水,说。 “哦。”他的语气里透着失望,过了一会,才抬起眼睛继续说,“我马上要去e城工作了,后天就走。” “e城?我姐也是在e城。”我惊讶地望住他。 “我知道……”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光亮,说。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因为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他!贾林离开的时候还冲我笑了笑,说实话,我挺喜欢他的,也曾梦想过他有一天真的成了我的姐夫。可是姐姐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没有人知道。 晚上吃完饭,我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随手翻看一本名著。我总喜欢在晚上看书,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里,我啃完了许许多多的书。看书是增长知识、开阔眼界、消磨时间、解除疲劳、抛却烦恼、平息怒气的最佳选择。 今晚夜空里的星星多得出奇,简直无法用量词来圈定。可以说,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繁多的星。我突然有种想伸手去摘一颗的冲动。摘了以后,把它泡在水里,然后让它融化。小孩子天真的想法,我这样对自己说。 在看星星的过程中,我神经质地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似乎在研究我,分析我!我蹙起眉,努力地睁了睁眼睛,惊惧地屏息静思。是谁的眼睛?我惊跳着起来,张大眼睛努力地向外注视。终于,我捕捉到了她。 沈落薇站在芦苇塘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我顿时僵住了,呆了,靠在书桌边,也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书桌上的那本名著已经在不经意间掉到了地上,我无心去抢救它。我和沈落薇相对注视,隔了那么远的一段距离,但是,我们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 我呆了一阵子后,跑下楼去。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母亲抬起眼睛惊讶而不解地望着我跑出去。我跑到沈落薇面前,停了下来。我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本来想好了有许多话要和她说,可是此时只字不能发,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今晚她很漂亮。可是唯一遗憾的是,她把长发剪了。我以前一直都说她是冬天的女儿,今晚我才发现她也是夏天的女儿。不,是四季的女儿,我想。 “你把头发剪了。”好一会儿,我才幽幽地开口。 “是的。今天刚剪的。”她缓缓地转过身去,说。 “为什么?”我发现我的问题很幼稚,但我还是这样问了。 “不为什么。”她淡淡地说,“头发长了不好……你中午去了我家,是吗?” “是。”我点点头,说,“原来你在的。为什么当时不回答我?其实确切地说,我每天都去你家门口了。”我说得有些轻描淡写。 “我知道。”她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若隐哥,你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我晃着头,“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就走。”她的声音很轻,似乎经历了好久的酝酿和忧愁的发酵。 “……落薇,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我问得小心翼翼,眼睛恳求地望住她。 沈落薇猛地抬起头,望住我,激动地大叫着:“若隐哥,求你不要提起那些事情,好吗?我求你,求你不要提起!” “不,你必须告诉我,是谁干的!落薇,我会疯的,你告诉我!”我开始不冷静地跳着大喊大叫。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她的眼睛里凝聚了泪珠,悬然欲坠地满盈在眼眶里,她仰着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你知道的。我在想,你到底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一直以来并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哥哥?妹妹的事情哥哥理应知道的!你告诉我,落薇!”我的手攫住了她的手臂,剧烈、夸张地摇撼着她。 “若隐哥,你不要逼我,我也会疯的。我不能说,不能。原谅我,若隐哥,我真的不能说。我求你以后别再提起这件事情好吗?请你,请你,请你!”逐渐的,一种深刻的痛楚来到了她的眼睛中,进而遍布在她的面庞上。泪纷乱地流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滴落。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深深地震动着我。我忽然感到自己成了一个罪人,我揭起了她的伤疤,于是重新流血。想到这的时候,我的身体轻微地战栗了几下。我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再逼问下去。可是她为什么不能说?我想不明白。 “不要去猜测是谁,你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好吗?”落薇含着泪轻声说,“今天的夜很美好,也很柔和,你发现了吗?连星星也特别多。这是一个适宜于编织梦想的夜。所以请别说这件事。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试图摆脱它,忘却它。如果你愿意帮我遗忘那件事,就请你不要提起!让时间去转变一切吧!” “好,忘却它,彻底地忘却!”我开始恢复了冷静,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望着她的眼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最后用了一句在电视剧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话。所有都是要过去的。大抵所有的一切,包括大自然的奇迹,最终都只是时间的过客,没有一件事物有理由多停留一会儿! 落薇勉强地笑了笑,但新的泪还在无阻挡地流出来,在脸庞上漫延。她的面色是惨白的,映着月光,仿佛是一朵经历了风雨冰霜的花朵儿。 “落薇,你知道吗,若现形容你为一朵花……”我说。 “一朵被风打落的紫薇花。”她接过我的话,说。 “你总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我一边说,一边将眼光迷迷蒙蒙地投向一片黑暗的虚无,“能告诉我你们要搬到哪里去吗?” “去一个和这里不同的地方,那里会值得我去找寻的,我想。我的一生注定要在等待和寻觅中度过的。”落薇望着满天的星斗说。 她说话总是这么含蓄,含蓄得如同写诗一般。虽然我爱文学,可是我还是受不了这样文绉绉的,令人费解。可是她越是这么含蓄地说,我却越渴望去理解去分析! “找寻?找寻什么?”我疑惑地追问。 “找寻什么?”落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去找寻一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或许它们是一些像梦一般扑朔迷离的东西。” 我根本无法理会她的意思,也许,我是相当笨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 “还是不了解好。如果你太了解我了,你看我就会像看一块玻璃一样,我每个纤细的情感细胞和思想分子都无法逃过你的眼睛。你知道吗,被人了解是一件异常可怕和恐慌的事情,使人觉得周身赤裸裸而一无保护!所以,你还是不了解我为好。”她低声说,飘忽的眸子里漾着一层轻薄的雾气,目光是迷离而奇异的。 我笑了笑,感到她的观点也不无道理。 “若隐哥,你迷失过吗?”她继续着。 “迷失?”我重复着,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叫迷失。”我忽然感到遗憾,为什么落薇只喜欢看书,而不喜欢自己写呢?她的含蓄真让我难以捉摸。 “我一直相信有一种醉酒的状态叫迷失。我曾经迷失过,而且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若隐哥,你有过迷失吗?” “也许迷失过,也许没有。我说不清楚。”我含糊地回答她,“说点别的吧,落薇,别讨论迷失或者不迷失了,好吗?” “你会去哪里上大学?”落薇抬了抬眉毛,问。 “我连能不能考上都不知道!”提起高考,我立马又激动起来。 “别这样,若隐哥,会考上的,一定能的。”她向我浮现了一个微笑,说,“如果考上了,你想去哪里上?” “我说不清楚,也许会去e城,我只是说也许。我没有考虑过,等分数揭晓后再说吧!我希望现在就能知道成绩,可是又有些害怕知道!人,总是世界上最矛盾的动物!”我迷茫地说着,心里又是一片难以挥抹而去的阴影。 “我先预祝你考上!考上理想的大学!”落薇真诚地微笑了,说。 “谢谢!”我轻喊着,“落薇,希望以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快乐!” “我会!”她重重地点点头,“找寻欢乐是每个人的本能。对吧?” “我要你真正快乐!” “我——会!”她再点点头,眼睛里闪过泪的光亮。 “那就好!”我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她的脸颊,而她却迅速地抬起头,望住我。 “若隐哥,在离开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她迟疑地开口说。 我点了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你,渴望,爱与被爱吗,若隐哥?” 爱与被爱?我又一次被震慑了!我完全不懂落薇问这话的含义,可是当这两个词一进入我的思想当中,我就莫名地紧张和不安,忽然觉得有个怪物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肮脏粗长的手迅速攫住了我,猛然在我心头一抓,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抽过一阵刺痛和酸楚。可我无法分析或解释这刺痛是怎么回事! “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我自言自语似地问。落薇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我弄昏了头,我无法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思想。 “……你不懂,原来。”落薇幽幽地说着,接着转过身去,嗒然若失地望着夜色下的那片芦苇塘。 是的,也许我真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我在心底再次问自己。我无法研判出答案。更让我纳闷的是,落薇今晚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尝试着自己提笔写写东西?你尤其适合写诗歌。”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再次找到一个话题。 她安静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落薇,你知道吗,你浑身上下通体都是诗,连若现也是这么认为的。言谈是诗,举动是诗,思想是诗,性格是诗,风度气质是诗。也许你听这话会觉得矫情,但那是真话。”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写过东西……” “那就写吧!把你的思想情感和喜怒哀乐都写下来,那一定会是很美的诗。” “可是我说过的,我只想站在文学的边缘。我不想真正进入,里面的漩涡会吞没我。”她背对着我,耸了耸肩说。 “没有进入,怎么知道里面是漩涡?在没尝试过之前,不要轻易断言。里面绝没有什么漩涡,而是美丽宽容而平静的大海!” “那你怎能断定不是漩涡呢?”她回过头来,沉静而高深莫测地说,“不过你的建议我还是会考虑的。” 第3章1 我的嘴唇象征性地动了动,但没有说出任何话,连音都没能发出来。沈落薇说话一直都是很高明的,常常使人无懈可击。 “若隐哥,其实我也想过写点东西,但你知道吗,我担心看到自己美好的愿望被未来残酷的现实煨成灰烬,碎成断片,烂成泥泞!” 哦,原来如此! “相信自己,一定能行的。” “你说,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吗?”她音颤着说。 “不会的。以后还会再见面的。落薇,乐观一些。”我简简单单地说,因为我向来是不擅长于安慰别人的,尤其面对一个女孩子。 “你还记得我们的谈话吗?” “当然,几乎每一次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在三年里,我们聊的很多,也涉及许多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发现,我现在已经开始接受阳光了,我发觉原来阳光并不是那么讨厌,相反的,能够给我带来快乐和惬意。我过去常常想,这个世界好大好大,也好冷好冷,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只是假象,以为我在这人世间永远不可能是主角而只能是次角,甚至只是群众演员。可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即使有些事情让我难受。这些改变都有你的一份努力,有意或是无意。你是一个心情善变的人,有时候是幼稚疯狂的,但有时候是成熟稳重的;有时候是快乐自信的,有时候又是彷徨迷茫的;有时候是轻松安静的,有时候却是压抑沉闷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你带给了我莫大的快乐。你是我快乐的本源,可是我明天就要离开了,我在想,我到底还会不会像和你还有若现在一起的时候那样快乐。我有些害怕了。你知道吗,若隐哥,没有得到一样东西你很可能会心安理得,可是当你得到了,而后又失去了,那是最痛苦的事情,你说呢?”她忧忧地说着,失神的大眼睛里立刻浮上了一层泪影。 “你不是说了吗,找寻快乐是每个人的本能。所以我相信,不管你到了哪里都会快乐的,只要你去找寻!是不是?而且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妈早把你当作我们家的一部分了。我知道你最信缘分,可是你现在为什么要怀疑它呢?”我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给她。 “但愿!”落薇缓缓地抬起眼睛,用右手将散落的鬓发往耳后掩了掩,又顺势擦去了泪痕。 “明天我去送你。”我说。 “不用!我们很早的,只要你明天一睁眼,你就会发现我已经不在了。”落薇呆了一会,接着晃着头说。 “你什么时候走?我今晚不睡了。”我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若隐哥,不要来送我,好吗?” 落薇往往会在话尾加上“好吗”,看来好像是在询问意见,可是那仅仅是形式而已,当你提出异议的时候,她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所以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同意我去送她的。 “我要回去了。”她迅速地垂下头去,咬着嘴唇说,“这包东西送给你,当作一个纪念,或许某一天你看到它,你还能想起有一个叫沈落薇的女孩。” “你,不和我妈去打个招呼吗?”我说,一边接过那包东西,心里震动了一下。 “今天下午,我碰见她了,已经和她道别过了。只是,现在若现不在,我不能亲口和他道别了。请你转告他,叫他保重!”说着,落薇转身跑开了,“若隐哥,再见了!” 我望着她在夜色中消失。我无意识地望了望夜空,星星已经少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 夜,是属于诗的,属于幻想的,属于梦的。但愿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做梦的机会。我坚信那些黑夜中的小精灵,会在夜色里散布下无数的梦,其间会有我和若现的梦,也会有沈落薇的梦。 脚下草地里的蛐蛐还在纷乱地鸣叫。回去吧,我不想错过一场美好的梦,即使醒来后会让人失望。 失:爱的表情 我回到家后,才打开那个小包,里面是一些紫薇花瓣。当我看到这些花瓣的时候,我的身子便不明理由地臊热起来。 被风吹落的紫薇花。 一包零碎的紫薇花瓣。 沈落薇走了。我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照样索然无味,整天不知道干什么,像一个找不到附体的游魂一般。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坐下来和我说说话,无论聊什么都行。我现在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呆在家里,就仿佛是脱离了世界的轨道或者是世界的轨道脱离了我。我明白了,只有人们现实的生活可以和理想的追求接轨,不管是近乎于完全重合还是仅仅擦边,人们都会活得充实。而我的现实和理想却搭不上任何边界,我有些懒了,累了,倦了,所以整天像没了灵魂似的。我想我应该振作。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是一部戏,只是没有剧本,也没有道具,而且只上演一次,只有自己一个人欣赏。这部戏精彩与否,完全取决于主人公的心态和心情。 我突然在心底恐慌地对自己说,我是不是正在迷失,是不是正沉醉于那种醉酒的状态之中?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是那么害怕孤独和寂寞。我想起了安史乱、越晓过、昶诚和韩菲他们,包括班里那个做作的女生。 “若隐,你最近怎么了?我老看见你无缘无故地发呆。”妈闲下来的时候对我说,眼神游离在我的身上。 “啊?没啊,我很好,真的。”我惊慌地抬起头,笨拙地掩饰着。我感觉我像是在背台词。 “是吗?”妈怀疑地望着我,说,“没什么就好!”说完,她走出我的房间,又忙去了。 我想我有写点东西的必要了。我如此想着。但我的脑子里似乎装了一锅热浆糊,粘合一团,抽不出任何文字。我知道现在没有一点灵感。罢了罢了,暂时不写吧。我又懒懒地想着。 若现放假了,到家的时候是正午,正赶上午饭。他趁妈去厨房的时候,悄悄地对我说: “哥,马上我们就是高三了。我打算好了,铁定要考美术学院。我已经偷偷报了美术班了。” “啊!可是妈还不知道啊!”我惊叫着。 “哥,你轻点声,别让妈听见!到时我象征性地向妈征求一下意见就是。”若现向我“嘘”了一声,为自己的打算洋洋得意。 “若现,你真大胆!可是,万一妈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我都报了,说什么也不能退了啊。那时妈只能支持我了。这就叫‘先斩后奏’。”若现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可是,美术班的学费……”我润着嘴唇,有些顾虑地望着若现。 “哥,你别可是来可是去了。事情总会有办法的,我才不担心呢!只要能上美术班就行。”他说着,看见妈端着一碗汤过来,于是向我挤了挤眼,然后低头夸张地扒着饭。 吃过午饭,妈去休息了。妈每天确实很累,早上天没亮就起床,挑着豆腐担去镇上;晚上的时候得准备好豆腐。而我从来都没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坐在窗前看一本杂志。这是沈落薇有一次在我家的时候落下的。那是一本包罗了时装、女性饰品、烹饪、房产、星相学和心理自测的中文杂志,真是“杂”得可以了。我对这些本来就没有多大兴趣,所以我只是胡乱地翻着。 门开了,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若现。他在我面前坐下。 “你怎么不去睡午觉?”我头也没抬,停下正在翻动书页的手,眼睛盯着杂志上的一个精美的图片。 “都放假了,每天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才不着急!”若现不紧不慢地说,嘴角不由自主地又浮起了他惯有的微笑,“哥,我记得你最讨厌夏天了,是吧?” “哦。”我如此简单地应了一声,似答非答。 “可是为什么呢?我就喜欢夏天,喜欢它的奔放和热情。”若现轻轻一跃,坐在了书桌上面,随手拿过一本名著说。 “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由的。有些时候问一千一万个为什么也是没有答案的,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讨厌夏天一样。”我将杂志扔在一边,双手兜在后脑勺,抬了抬眉毛说。 “哥,你又装深沉!”若现低低地一吼,“哥,你总是那么喜欢出神。又在为沈落薇的事情吗?你有没有和她见上面?” “她走了。”我望着天花板。上面有几块石灰已快脱落,还有一个黑色的斑点,我努力想把它看清楚,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也许是一只苍蝇,也许是一只蜘蛛,也或许是我一点残碎的记忆和故事……哦,干嘛要出现那么多的念头?我有些倦了。也许,它只不过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斑点而已。 “走了?”他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她没有说。”我闭起了眼睛,“她说要去一个和这里不同的地方找寻一点东西。” “什么?”他迷惘地问,“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哥,到底怎么回事?” “……她搬家了。”我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嗫嚅着说,“但她并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若现的情绪意外地激动起来,他攫住我的手臂,猛烈地把我拉起来,大声叫吼着,“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前天早上。”我怔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他,“但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我想……大概,还没有完全天亮的时候吧。你知道,那八成是她妈妈的主意。” “她走了,就这样走了?”若现有些失措地自言自语着。 “若现!”我喊了他一声,“怎么了?你吃错了什么药?” “你居然没留住她!”他大叫着,眼神凌厉而阴郁,“你真窝囊,居然留不住她!” “什么?你说我窝囊?”我瞪大了眼睛,在我记忆当中,若现是头一次这样说我。 “是,你窝囊!你要知道,她爱你!她多么希望你挽留她!”他向鬼一般嚷着,情绪像狂乱中的哈姆雷特,“你真是行尸走肉!你简直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我笑了,安史乱说我不是男人,现在连若现也那么说我了。可是我到底是不是男人?我为什么会不是男人?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我顿时感到头部有些隐隐作痛。 “当心,若现!我会揍你!”我从齿缝里吸气,好一会才闷声说。但我很意外,从我口中吐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你也当心!”若现的眉梢已不耐地扎结起来,“我也会揍你!” 我和若现怒气冲冲地对视着,门开了,妈站在房门口,急急地喊着,“你们是怎么了?两兄弟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说的?你们体力过剩一定要打的话就到门口的空地上去!我可不管你们!” 我和若现望了望门口的母亲。若现废然地放下已经提起的右手,站直了身子,直视着我,眼里有一种歉然的、内疚的情绪。妈看见我们都冷静了许多,便摇了摇头离开了。 我把手放在若现的肩上拍了拍,然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事物。不远处,矗立着毛竹架。听妈说,村长家要砌新楼房了。 “哥,你知道吗?其实,我是爱沈落薇的。”若现站在我身后,冷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迅速地回过头来,研判地望着他,带了些许不解,“若现,你是在说,你爱她吗?” 若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哥,说来你会觉得好笑,我已经喜欢她三年了,从三年前小毛孩子开始!” 我张大了嘴巴,不相信地望着若现的眼睛,我在他的话音里呆住了。 “那时候你才十六岁!这可不是琼瑶的小说世界里!你把现实想象成了小说的世界,可是若现,那样太文艺也太可笑了!难道你不觉得吗?”我一口气地说着,像是从我的嘴里抛出了一串点燃的鞭炮,照着若现的脸噼里啪啦地响起,全然不顾会不会伤害到他。 “我知道你会那么说的。”若现的眉头又扎结在一起,露出了不被理解的苦楚和无奈,“自从沈落薇第一次来我们家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后来证实了我当时的猜想,当我得知她被玷污了之后,我对我自己说,我要疯了。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种爱。哥,你告诉我,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爱上了沈落薇?” “我也无法解释,若现,真的,”我嗫嚅着说,“或许,可能,这只是一种类似于兄妹之间的爱,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你说是吗?” “可是,”若现手搓着前额,眼睛里闪动着求救的信号,“可是,事情好像并不那么简单。哥,你不是说,你一直把她当作妹妹吗?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若现,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分辨不清楚自己的思想。就像你说的,我只是行尸走肉。”我的情绪也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突然又有种想吸烟的欲望。 “我真想吸烟……”我喃喃着说,眼睛虚无地投向窗外。 若现在口袋里摸了一会,伸过手来。我看见了一支烟。 “若现!”我轻声叫着,“你不要命啊,被妈知道你就遭殃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还有,买烟的钱哪里来的?” 第3章2 窗外的知了叫得我脑子里嗡嗡出声。 我冷静地走出家,走过那片芦苇塘,停在落薇的家门口。她妈并没有站在门口,门紧闭着。我从齿缝里吸气。 “落薇?落薇!”我期待地叫着。 没有人。我顿时失望了,就这样伫立了好几分钟,心里充塞着几千几万种无法描述的情绪。我仰头望了望天,正午的阳光让我感到眩晕和心悸,在如此强烈的光照下,我的神经惑乱了,感觉也失去了忖度。 我懈怠而无力地走回家,妈已经做好了午饭。我安静地坐着,机械地数着饭粒,尝不出任何味道。我无意识地抬头,发现妈正望着我。 “妈,今年的高考我感觉并不好……整个考试的过程我都没有任何感觉,似乎和我一点搭界也没有。在考场里我混混沌沌的……我预感,这次肯定……”我昏乱而没有系统的说着。 “若隐,会好的。今年你一定能考上的,你太担心了。”妈笑着安慰我说。 “我在想,今年万一又考不上怎么办……”泪落了,只一滴。 “不会的。孩子,别哭,流泪是不吉利的,别哭。”妈用手摸了一把我的脸,粗糙但却那么温暖。 下午,我打开电视将频道东调西调地更换着,越过咿咿呀呀老掉牙的戏曲,越过硬生生被拉长的电视连续剧,越过烦躁难听的摇滚音乐,越过恶心变态的整人综艺节目……最终废然地丢开了遥控器,关了电视。接下来就没做什么事,只是无聊地望着挂钟,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我仿佛真像若现所说的那样,只是行尸走肉。那我的灵魂在哪呢? “我真不了解我自己。”我默想,轻摇着头。 “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自己。”我笑了笑,下意识地对自己说,如女孩子般咬了咬嘴唇。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进来。我猛地抬头,发现是贾林。贾林是姐姐若雯的初中同学,比姐大一岁,是邻村的。他梳着整齐漂亮的分头,方正发亮的前额,下面分列着黑森森的浓眉,尤其是他的眼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想,这要是长在某个女孩子的脸上,不知要风靡多少人呢!我知道他是喜欢姐姐的。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姐去打工前的那天晚上,他在巷口拦住姐所说的那番动情而诚恳的话。 “若隐,考完了?”他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问我。 “是的。”我皱了皱眉,简单地回答。 “你姐……她一直没有回来过?”他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 “哦,没。过节都没来。你找她,有事?”我站起身,递给他一杯水,说。 “哦。”他的语气里透着失望,过了一会,才抬起眼睛继续说,“我马上要去e城工作了,后天就走。” “e城?我姐也是在e城。”我惊讶地望住他。 “我知道……”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光亮,说。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因为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他!贾林离开的时候还冲我笑了笑,说实话,我挺喜欢他的,也曾梦想过他有一天真的成了我的姐夫。可是姐姐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没有人知道。 晚上吃完饭,我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随手翻看一本名著。我总喜欢在晚上看书,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里,我啃完了许许多多的书。看书是增长知识、开阔眼界、消磨时间、解除疲劳、抛却烦恼、平息怒气的最佳选择。 今晚夜空里的星星多得出奇,简直无法用量词来圈定。可以说,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繁多的星。我突然有种想伸手去摘一颗的冲动。摘了以后,把它泡在水里,然后让它融化。小孩子天真的想法,我这样对自己说。 在看星星的过程中,我神经质地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似乎在研究我,分析我!我蹙起眉,努力地睁了睁眼睛,惊惧地屏息静思。是谁的眼睛?我惊跳着起来,张大眼睛努力地向外注视。终于,我捕捉到了她。 沈落薇站在芦苇塘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我顿时僵住了,呆了,靠在书桌边,也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书桌上的那本名著已经在不经意间掉到了地上,我无心去抢救它。我和沈落薇相对注视,隔了那么远的一段距离,但是,我们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 我呆了一阵子后,跑下楼去。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母亲抬起眼睛惊讶而不解地望着我跑出去。我跑到沈落薇面前,停了下来。我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本来想好了有许多话要和她说,可是此时只字不能发,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今晚她很漂亮。可是唯一遗憾的是,她把长发剪了。我以前一直都说她是冬天的女儿,今晚我才发现她也是夏天的女儿。不,是四季的女儿,我想。 “你把头发剪了。”好一会儿,我才幽幽地开口。 “是的。今天刚剪的。”她缓缓地转过身去,说。 “为什么?”我发现我的问题很幼稚,但我还是这样问了。 “不为什么。”她淡淡地说,“头发长了不好……你中午去了我家,是吗?” “是。”我点点头,说,“原来你在的。为什么当时不回答我?其实确切地说,我每天都去你家门口了。”我说得有些轻描淡写。 “我知道。”她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若隐哥,你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我晃着头,“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就走。”她的声音很轻,似乎经历了好久的酝酿和忧愁的发酵。 “……落薇,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我问得小心翼翼,眼睛恳求地望住她。 沈落薇猛地抬起头,望住我,激动地大叫着:“若隐哥,求你不要提起那些事情,好吗?我求你,求你不要提起!” “不,你必须告诉我,是谁干的!落薇,我会疯的,你告诉我!”我开始不冷静地跳着大喊大叫。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她的眼睛里凝聚了泪珠,悬然欲坠地满盈在眼眶里,她仰着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你知道的。我在想,你到底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一直以来并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哥哥?妹妹的事情哥哥理应知道的!你告诉我,落薇!”我的手攫住了她的手臂,剧烈、夸张地摇撼着她。 “若隐哥,你不要逼我,我也会疯的。我不能说,不能。原谅我,若隐哥,我真的不能说。我求你以后别再提起这件事情好吗?请你,请你,请你!”逐渐的,一种深刻的痛楚来到了她的眼睛中,进而遍布在她的面庞上。泪纷乱地流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滴落。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深深地震动着我。我忽然感到自己成了一个罪人,我揭起了她的伤疤,于是重新流血。想到这的时候,我的身体轻微地战栗了几下。我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再逼问下去。可是她为什么不能说?我想不明白。 “不要去猜测是谁,你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好吗?”落薇含着泪轻声说,“今天的夜很美好,也很柔和,你发现了吗?连星星也特别多。这是一个适宜于编织梦想的夜。所以请别说这件事。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试图摆脱它,忘却它。如果你愿意帮我遗忘那件事,就请你不要提起!让时间去转变一切吧!” “好,忘却它,彻底地忘却!”我开始恢复了冷静,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望着她的眼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最后用了一句在电视剧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话。所有都是要过去的。大抵所有的一切,包括大自然的奇迹,最终都只是时间的过客,没有一件事物有理由多停留一会儿! 落薇勉强地笑了笑,但新的泪还在无阻挡地流出来,在脸庞上漫延。她的面色是惨白的,映着月光,仿佛是一朵经历了风雨冰霜的花朵儿。 “落薇,你知道吗,若现形容你为一朵花……”我说。 “一朵被风打落的紫薇花。”她接过我的话,说。 “你总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我一边说,一边将眼光迷迷蒙蒙地投向一片黑暗的虚无,“能告诉我你们要搬到哪里去吗?” “去一个和这里不同的地方,那里会值得我去找寻的,我想。我的一生注定要在等待和寻觅中度过的。”落薇望着满天的星斗说。 她说话总是这么含蓄,含蓄得如同写诗一般。虽然我爱文学,可是我还是受不了这样文绉绉的,令人费解。可是她越是这么含蓄地说,我却越渴望去理解去分析! “找寻?找寻什么?”我疑惑地追问。 “找寻什么?”落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去找寻一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或许它们是一些像梦一般扑朔迷离的东西。” 我根本无法理会她的意思,也许,我是相当笨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 “还是不了解好。如果你太了解我了,你看我就会像看一块玻璃一样,我每个纤细的情感细胞和思想分子都无法逃过你的眼睛。你知道吗,被人了解是一件异常可怕和恐慌的事情,使人觉得周身赤裸裸而一无保护!所以,你还是不了解我为好。”她低声说,飘忽的眸子里漾着一层轻薄的雾气,目光是迷离而奇异的。 我笑了笑,感到她的观点也不无道理。 “若隐哥,你迷失过吗?”她继续着。 “迷失?”我重复着,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叫迷失。”我忽然感到遗憾,为什么落薇只喜欢看书,而不喜欢自己写呢?她的含蓄真让我难以捉摸。 “我一直相信有一种醉酒的状态叫迷失。我曾经迷失过,而且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若隐哥,你有过迷失吗?” “也许迷失过,也许没有。我说不清楚。”我含糊地回答她,“说点别的吧,落薇,别讨论迷失或者不迷失了,好吗?” “你会去哪里上大学?”落薇抬了抬眉毛,问。 “我连能不能考上都不知道!”提起高考,我立马又激动起来。 “别这样,若隐哥,会考上的,一定能的。”她向我浮现了一个微笑,说,“如果考上了,你想去哪里上?” “我说不清楚,也许会去e城,我只是说也许。我没有考虑过,等分数揭晓后再说吧!我希望现在就能知道成绩,可是又有些害怕知道!人,总是世界上最矛盾的动物!”我迷茫地说着,心里又是一片难以挥抹而去的阴影。 “我先预祝你考上!考上理想的大学!”落薇真诚地微笑了,说。 “谢谢!”我轻喊着,“落薇,希望以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快乐!” “我会!”她重重地点点头,“找寻欢乐是每个人的本能。对吧?” “我要你真正快乐!” “我——会!”她再点点头,眼睛里闪过泪的光亮。 “那就好!”我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她的脸颊,而她却迅速地抬起头,望住我。 “若隐哥,在离开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她迟疑地开口说。 我点了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你,渴望,爱与被爱吗,若隐哥?” 爱与被爱?我又一次被震慑了!我完全不懂落薇问这话的含义,可是当这两个词一进入我的思想当中,我就莫名地紧张和不安,忽然觉得有个怪物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肮脏粗长的手迅速攫住了我,猛然在我心头一抓,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抽过一阵刺痛和酸楚。可我无法分析或解释这刺痛是怎么回事! “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我自言自语似地问。落薇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我弄昏了头,我无法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思想。 “……你不懂,原来。”落薇幽幽地说着,接着转过身去,嗒然若失地望着夜色下的那片芦苇塘。 是的,也许我真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我在心底再次问自己。我无法研判出答案。更让我纳闷的是,落薇今晚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尝试着自己提笔写写东西?你尤其适合写诗歌。”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再次找到一个话题。 她安静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落薇,你知道吗,你浑身上下通体都是诗,连若现也是这么认为的。言谈是诗,举动是诗,思想是诗,性格是诗,风度气质是诗。也许你听这话会觉得矫情,但那是真话。”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写过东西……” “那就写吧!把你的思想情感和喜怒哀乐都写下来,那一定会是很美的诗。” “可是我说过的,我只想站在文学的边缘。我不想真正进入,里面的漩涡会吞没我。”她背对着我,耸了耸肩说。 “没有进入,怎么知道里面是漩涡?在没尝试过之前,不要轻易断言。里面绝没有什么漩涡,而是美丽宽容而平静的大海!” “那你怎能断定不是漩涡呢?”她回过头来,沉静而高深莫测地说,“不过你的建议我还是会考虑的。” 第4章1 若现并没有听我的话,继续陷入在想象的空间里。这画简直是个魔鬼,居然会魔法,竟把若现迷魂到这般地步!我看了一眼那幅画,忿忿地想着。 可是最近,我自己还不是这样失魂落魄?似乎自己在梦游般,感觉在虚幻中透着真实,又在真实中融着虚幻。我快已经分不清楚我到底身在何处了!也许,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就在我想这些的时候,若现夸张地大跳起来,飞奔到他的房间里去。我不理解地看着他进去,然后将目光转移到画。我仔细地看了好几遍,依然无法寻找出画的奥秘和魅力之所在,在我眼中,它还是一幅无聊到极点的破画而已。 窗台上,一盆不知名的花正顶在烈日里。繁多的花朵已经偃旗息鼓,连五岔的叶片都已经卷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的太阳,猛烈的阳光让我感到眩晕。 释:碎月湖 碎月湖的神奇我早在报纸新闻上看到听到过了,加之若现那个神经质的梦,我确实也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犹如对一个被历史所遗忘的神秘国度那样有着好奇和向往。 我和若现乘车到碎月湖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在等待夜幕的降临。他们大都打算在湖边的草地上过夜。若现来的时候就说,如果真的有那么神秘的话就不睡了。 碎月湖很大,和大海一样有着宽容的胸怀。湖边是青草地,白天在这里躺下来最适合看小说,随手拿一本三毛的或是张爱玲的书,安安静静、从从容容地看,不需要想太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头上是蓝天白云,身下是青草虫鸣。到了晚上就可以看星空,随意遥想,然后像孩提时那样无聊而认真地数星星,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正当我美美地构想着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对情侣闹开了,吵着吵着,男人用力甩了女人一巴掌。那女人哭了,哭着哭着对着湖就跳了下去。那男人恐慌失措地大喊大叫着,他并不会游泳。好几个会游泳的人都跳下去救人了。几分钟之后,才将半昏半醒的女人救上来。没多会,女人就完全醒了。女人哭着坚持不要去医院,但那男人哭着抱了她去。 这真是件可怕的事。还好没有生命危险,否则会和这美丽的碎月湖格格不入。受了点小委屈就值得这样吗?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得试着用手顶顶啊! 被这个闹剧弄得紧张兮兮的人们又安静了下来。有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趁天还没黑下来玩起了扑克。几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互相述说着真情。也许他们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会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缘分。若现架起了画架,捕捉着一些让他满意的镜头和细节,挥着画笔潇洒地画着。这里确实也是一个带给人丰富灵感的地方,看来这地方是有它魔力的所在,我想。我则坐在一旁,干等待着神奇时刻的到来。 不知不觉中,天际冒出了第一颗星星,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夜盘中已经布满了星星,月亮在繁星的簇拥下明朗地洒下皎白的月光。湖面上若有若无地闪现着光亮。我无法用确切而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那种美丽!我眼里顿时出现了几千几万个月亮的碎片,每一片都是那么可爱。也许每一片都承载着一个美好的梦。我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地想起了嫦娥和后羿,内心感动于他们的故事之中。虽然科学再三强调了月亮只不过是一个荒凉而死寂的圆球而已,但仍然阻止不了我对月宫的遐想。我内心里希冀着真的有月宫,有嫦娥,有玉兔,有捣杵,也有吴刚和桂花树。 如果沈落薇在的话,她肯定会特别喜欢的,在这里呆上三天三夜她都会愿意的。 “原来在这里月亮真的是破碎的。”若现沉浸在这种神秘的氛围之中,嘴里幽幽地说,“我从来对媒体上的广告有着怀疑,可是对于碎月湖的介绍原来一点也不假,只是和我梦见的完全不一样。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神奇的地方!我相信,它能够为我带来灵感!” 我敞着外衣走在月亮地里,感觉自己在摇晃,就像穿越一个梦境,就似有似无的风声牵引着,要到一个遥远得我不知道的地方。我走累了,又坐了下来。 此时,有一个男人情不自禁地唱了一首很老的情歌,我不知道他是唱给所有人听的,还是仅仅是为他心爱的女人。他声音很好,在成熟中透着磁性,而且他本身又有着明星的气质。一个即将成为明星的人,我这样判断着。 人们听得很认真,只是目光依然漂在湖面上。几对嘻嘻哈哈大笑大闹的情人也忽然不笑了。一片宁静的安谧,适合幻想。 他唱完了,又有几个人接上来唱,这样一直唱到很晚。有些人累了,躺倒在草地上睡了。情侣们还在亲密地说着悄悄话,女人把头枕在男人的肩膀上,深埋在男人的怀抱中。我猜想,他们的内心一定是甜蜜无比的。 我和若隐背靠着背一直无言地坐着,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若现肯定一点睡意也没有,心里想着一些事情。我和若现坐累了,也顺势躺在了草地上,睁着眼睛望着夜空。夜已经很深了,我却了无睡意。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当我下意识地去注意天空的时候,天已经灰蒙蒙地亮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有些累了,眼睛有些涨痛,我闭起了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若现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起来,打开画架画起了画。我看他画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左看右看,无法想象出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就像家里那幅奇怪的画那样难以看懂。 待若现完成他的画的时候,碎月湖边已经少了好多人,大都已经回去了。我和若现收拾好东西,也回去了。留下了几对年轻的恋人在那边。 妈从镇上早回来了,听妈说今天的生意好得令人吃惊,才两个小时便把所有的豆腐都卖完了。妈说话的时候脸上笑开了花。我好久没见妈那么高兴过了。 地球自转了几圈后,我填好了志愿,选择了a省e城;地球又自转了十几圈,我收到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来的时候,我正在房间里看书,妈正在院子里洗豆腐桶。邮递员的声音来得很突然: “有叫若隐的吗?e城r大的录取通知书!” 我听见这话,迅速扔开书,闪电似地抬起头,但我似乎被点了穴位,没有立刻起来冲到楼下去。妈兴高采烈地扬起头,来不及擦干湿漉漉的手,急忙将院门打开,感谢地接过信来,一连说了好几声的“谢谢”。邮递员离开之后,妈站在院子里,望着信,迟迟不打开。倒是若现,跳着将信从妈手里抢了过来,像是收到女朋友送的礼物般迫不及待地拆了信,边看边冲窗口喊: “哥,通知书来了,还不快下来!” 我这才起身,缓缓地走下楼梯,从若现手里接过我向往已久的通知书。去年没有等来,今年终于等来了,我如此想着。待我看了通知书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妈微仰着头又无声地哭了,眼泪快速地奔流到耳边,滑附在缭乱的鬓发上,嘴里又重复着那句话: “考上了就好,考上了好啊。”眼睛呆滞没有光亮。 我将通知书收好,又返回到房间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在拿到通知书之后好好地疯一下,或者大叫,或者大笑,或者也可以大哭。可是我没有,我似乎异常平静,好像这通知书是别人家借走了又来还的而不值得激动。我是怎么了?我问我自己。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行政管理这个专业,放弃了中文。因为我知道妈的心思。 “若现,明年就看你的了,可不要让妈失望。”妈呆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刷她的豆腐桶去,一边对若现说,“你们兄弟俩向来都是不错的,我相信你也能行的。” “妈——”若现怯声地叫着,“我想,考美术学院……” “什么?” 若现又重复了刚才的话,眼睛不敢看妈。 “……”妈直起身子来,“你小子真够没出息的。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叫你死了上美术学院的心,你怎么听不进去呢?画几张画有什么好?你就希望自己活得窝囊,效仿那些整天混在街口向每个过路人问要不要画像的人吗?”妈的话说得那么快,那么激动。 “妈,谁说画画就没有出路了?”若现嘟哝着说。 “谁说的?就我说的!”妈扔了正在洗的桶,弄的“咣铛”一声响。 “妈——”若现见妈生气了,于是走近了一步,喊道。 “你要是心里有妈,你就听我的话,别学什么美术。那么多年书读下来了,还不是为了一次高考?所以一定要小心考虑,我不希望别人点着我们说,喏,那户人家的孩子是帮别人画画的。听妈的话,啊?”妈尽量控制着心里的气,以平和的语气对若现说。 “可是,妈,”若现感到难以说服妈,于是皱紧了眉头,“我喜欢美术,我无法放弃。而且我觉得我只适合这个。虽然我学的是理科,可是我根本没有兴趣,一点也没有。大家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的吗?只要我努力,我一定也会成功的。” 妈望了望若现,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 “妈——”若现感到妈的沉默代表着有考虑的余地了,于是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妈,您就答应我吧。只要您答应我,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妈还是不说话,顺手将刚才弄翻的豆腐桶扶起来。若现冲着窗口向我挤了挤眼睛,示意我也帮他说几句好话。 我淡淡地笑了笑,走下楼,来到妈跟前:“妈——” 我才喊出这么一声,妈就抬头打断了我: “你别说了。我自己会想的,我要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想,可能今天就能给你答复,也可能明天或者后天,甚至十多天以后,反正你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 若现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好像已经意识到妈一定会答应他一样。妈洗完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但让我奇怪的是,她将挂在外室的那幅画也摘了下来,拿到了她的房间里。 在我记忆当中,那幅画从没有取下来过,就一直挂在那里。可是今天妈为什么把它取了下来?难道真如若现所说的那样,这幅画里有着一个或者几个我们所不知道的故事,而这故事又和妈有关?我感到喉中有些干涩,待我再抬头的时候,我竟然感到没有了那幅画还真缺少点什么,倒让人不习惯。 我把这事告诉若现后,若现比我表现得还要吃惊。吃惊之余,他又说:“我说过,那是一幅非同寻常的画,我一直怀疑这背后隐藏着故事,看来我猜想的会是对的。”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但我们都无法知道那是怎样的故事,是不是充满着神奇色彩。 接着,若现便双手插向裤兜一脸漠然地来回踱着步子,那情形仿佛是一个策谋战略的军事指挥家在构思着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当墙上的挂钟敲过六下后,妈才从房间里出来,眼睛里有着复杂而难以读懂的情感。她默默地做完饭,然后用疲软的声音喊我们吃饭。饭桌上,妈一声不吭,眼睛死死的,没有活力。我和若现努力地找着适合在饭间提起的话题,试图引起妈的兴趣,可是这一招并不奏效。妈并不在意于我们的谈话和欢笑,只管默默地吃饭。于是我们也不说话了,饭桌上的冷清让我感到难受和尴尬,犹如并不是和家人在吃饭,而是面对一群完全陌生的人物。 我吃着最爱吃的红烧肉,但又无缘无故地想起安史乱的那句话: “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真想天天杀一个!杀手一直是我理想中的职业!” 第4章2 我顿时没了胃口,肠内翻腾起来,仿佛我吃的并不是猪肉,而是人肉!我放下了碗筷,胃里很是难受,一面又为我自己的反应感到可笑。一会儿之后,若现也吃完了。我们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吃完饭后马上离开各干各的事情,而是不约而同地坐着,因为我们都感到妈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果然,妈吃完以后,望了望我们,用夹杂了几千几万种不同感情的声音说: “我想,我还是,不能支持你去考美术学院。” “为什么?”若现惊跳起来,由于跳得太急,带翻了椅子。我赶忙扶住。 “若现,”妈柔声地叫着,但没有看若现,“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虽然说父母要支持自己的孩子,可是作为孩子,你也应该体谅一下妈的感受。” “不!”若现激动地大叫着,我拉了拉他的衣角,但被他挣脱了,继续喊着,“我真的想不明白,做父母的为什么那么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强加在孩子身上!妈,我说了,我喜欢美术,我学定美术了!” “若现,你听妈说——” “不要劝我!我铁定心要上美术班!而且我早已经报名了!”若现一边吼着,一边摔上门出去了。妈震惊在那声门响里,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泪浪。 “若隐,妈该怎么办啊?”妈说着说着就伏在我肩上哭出了声。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任妈在我肩头哭。妈哭够了,抬起头来,看着我突然破涕为笑:“我真是的,怎么还哭呢,我的孩子都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了,应该高兴才是啊!” 我回报给妈一个安静的微笑,然后走出屋子。我在家门口的那片芦苇丛中发现了若现,他正望着芦苇塘内的那汪浅水出神。我在他旁边坐下。 “好了,若现,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钻研着他的眼神,一边轻声安慰着。 “我没有。”若现扬了扬眉毛,说。 “还说没有。既然没耍脾气,就和我回家去。”我摘下一小根芦苇,叼在嘴里。 “我说没有就没有!”若现将嘴对准我,噼里啪啦地说着。我被震住了,把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勉强咽回到了肚子里。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又不安心地看了看若现,说:“好吧。你一个人坐一会儿吧。记得天黑之前返回到家里来,妈会担心的。”说完,我进屋去了。 天暗了下来,我正准备到芦苇塘边叫若现回家,电话铃响了。我连忙接起了它,以轻松的语气迎接了来电的客人: “喂?” “若隐吧,我是安史乱啊。再过几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我们一起去买火车票吧,可以一道过去。真没想到,我们真的又成了同学了。”安史乱咋乎乎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这声音阴魂不散地陪了我好几年。 “好的,我们一起去,后天怎样?” “就后天吧!” 我们再说了些无关紧要乱七八糟的话,就挂断了电话。就当我打开门要出去,若现回来了,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走上楼梯到他房间里去了。其实在我认为,若现也并不一定非要上美术班,将来做一份固定的其他工作,在业余时间可以画点画,这样也是挺好的。 转眼又两天过去了,家里那种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消减。妈和若现已经有三两天没有说话了,这样一来家里就冷清了许多,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多说话了。虽然家里的气氛冷清,可是整个村子去闹热得很,短短的时间内,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考上了大学。人们还是像去年我没考上那会一样,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用他们认为最恰当的语言表达着心里的无限惊讶和意外。 我和安史乱在镇上见面后就直奔火车站。火车站的人多得可怕,大都是些学生。我和安史乱排在不同的队伍里,前前后后的人拼命地挤着。我前面是一个满身都是肉的男人,他的汗已经湿透了整件上衣,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后面的人推搡过来,所以我不得不贴在那个人满是汗的后背上。我嗅到了浓烈的汗臭,我猜想那人已经好些天没洗澡了。 两边维持秩序用的铁栏杆,千疮百孔,锈迹斑斑,手一摸,便在手掌心里带下红色的铁锈。队伍似乎并没有动。正当大家怨声纷纷的时候,前面又插进一个时尚的年轻人,个子挺高却挺瘦,打扮得更是花里胡哨。他头发是经过挑染的,有黄色的,有蓝色的,还有咖啡色的,一缕缕的长短不一地挂在左边的脸上,像我们家的拖把一样。看来是特意经过一翻修饰的。身上更是一条黑白条纹的牛仔裤,故意剪了好几个懂,加上一件纯白色的上衣。另一位则更在右耳挂了个耳环。后面的人埋怨得厉害,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大胆地站出来大声说。 但最终还是轮到了我。我将钱递进去,说: “一张去a省e城的票。”我停了一会,最后又醒悟似地补充了一句,“我是学生。” 售票员抬起头,怒气冲冲,劈头就甩给我一句话: “是学生怎么不快点说!还是读书的,真不知道那些书读到哪里去了。”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撕下一张票子给我。 我被她的话说得愣了愣,顿了好一会才取过票来。我从人堆里好不容易挤出来,安史乱也已经买好了票,在售票处门口等着我。 “若隐,我告诉你一件滑稽的事。”安史乱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你知道吗?韩菲那天居然约我出去了。” “哦?”我大吃一惊,“她主动约你?为什么啊?” “她说,她其实一直最喜欢的还是我,最后她还说,那越晓过其实也不怎么样,只不过是人长得比较帅而已。”安史乱有些得意,装出一副自己很优秀的样子来。 “啊?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说的! “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安史乱打了我一下,说,“可是我现在不喜欢她了。我安史乱才不要二手的,再说她都已经三手货,谁稀罕!” 我大笑,笑到肚子抽筋才停下来。 “若隐,我真奇怪,”安史乱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你怎么没对一个女孩子动过心呢?或者说是,你心里早有了,所以对别人提不起兴趣?”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但他的问话确实在我心里激起了一滚浪涛,然后在心房里掀起万丈狂澜。 安史乱盯着我的脸,忽然捧腹大笑。我看他笑得没有理由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记得有个女生给你写过情书啊。”他还继续笑着。 “女生?谁啊?”我被他说得抓不住头脑。 “我们班最做作的那个女孩啊,你不会真忘了吧?这样你就太没意思了!毕竟现在那么大胆的女生还是少见的,一般都是男生追女生啊。不过我想起她的做作就想笑,她坐在座位上的时候,略略前倾着身子,臀位只沾着一点点椅子边,右脚尖略后,微微地抵住左脚跟。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慢悠悠地起来,那样子简直滑稽透了,装淑女!可是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写情书给你。”他还没有完全笑够,拍着我的肩说。 我没有任何表情,看他不停地笑。其实我和安史乱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是开开心心的,他笑好了我笑,我笑完了他再笑,很少有停过笑声的时候。而且只有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无拘无束放肆地笑,像一个刚从精神病医院逃出来的疯子那样。其实我一直都喜欢这样笑的,因为那才是真情的流露,我认为。 说实话,我并不是像安史乱那样严重讨厌那个做作的女生的。她还不错,尽管动作是有些过于夸张,我尤其欣赏她的热情和热心。开运动会的时候,喊加油总是她喊得最卖力,到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喉咙都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同学们很少注意她的这些,连有些女生也远离她,像是避瘟疫般地不想接近她。 不过那次收到她的情书确实让我大吃一惊,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所以我那个激动是可想而知的,即使我对感情的事并没有感觉。但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装作平静地在她的信后加了“收到”两字就原信返回给她了。 我当时不敢抬头去看她,但我知道她站起身,出了教室。后来安史乱告诉我说,他看见她哭了。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都尽量避免和她说话,甚至碰面。她甚至还沉默了好几天,但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和安史乱在镇上分开了。我想到一个星期以后就要离开家了,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伤感。毕竟我从没有到那么远的地方独自生活过。 到家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家里的气氛好多了,而且那幅画已经挂回了原处。若现告诉我说,妈已经同意让他上美术班了。我说为什么。若现说他也不知道。我对妈的这个变化感到奇怪,而对那幅画有了更大的疑惑和好奇。 但我依然感觉妈的眼睛里有着愁绪的光芒,尽管她在我面前装作轻松,把烦恼全当没有过似的。可是有过的烦恼,总要留下烙痕在心上,当作没有,那是胡扯。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很平静,只是忙着准备行李。那一天晚上,妈把我单独叫进了磨房。 “若隐——”妈柔声地呼唤着。 我没听见,眼睛盯着机械转动地磨盘,心里有着烦乱的思绪。 “若隐。”妈再叫了一声。 “哦,哦。”我惊梦似地瞪大了眼。 “你到了那里以后,有了空,无论如何得去找找你姐。她都出去两年了,过年都没有回来。你见到你姐后告诉她我想她了,如果可以的话,千万叫她回来,至少让她往家里打个电话。我天天都担心啊。每个月都收到她的汇款,但她从没写信或打电话回家过。”妈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接着便湿润了,淌出了眼泪。 “妈,您放心,我一定会去看看姐的。”我确实也挺想念姐的。姐一直很照顾我和若现,她出去打工完全是为了我和若现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她的成绩比我和若现都好得多了,上大学本来就是她的一个梦,但她最终放弃了,为了这个家。 “你到了学校可不许像你姐那样和家里没有联系,好歹打一两个电话回来,好让我踏踏实实地呆在家里。你姐啊,让我担心透了,我都不知道她在那边好不好。”妈一边哭一边泛泛地说着。 “妈,我会的。您也别太担心姐,贾林也去了e城,他也会去找姐的,有他在,就不用担心了。”我劝道。 “贾林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姐从来都不说一下她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你姐心里到底有没有贾林。如果两厢情愿的话,也可让我这个当妈的安心了。”妈忍住了哭,擤了擤鼻涕,絮絮地说,“嫁给贾林,你姐是不会吃亏的。” “妈,您什么也别担心。也让若现好好地学美术,如果真能考上美术学院,那也好,只要他自己肯努力。”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若现,因为他碰到事情永远都是冲动,往往发过脾气后才能冷静,所以总和妈因为意见的不和而大吵大闹。 “我现在也没反对他去上美术班了,但我的心里啊,总是不踏实,可是……”妈往磨眼里添着黄豆,说,“算了算了,不说了,你也回房去吧,这两天可得休息好了。到时候火车上人多挤得很,也不能好好休息。趁这两天你还在家,我好好的给你补补身子,你看你那么瘦!” 我不知道妈的那声“可是”后面本来会是些什么内容,她为什么不说下去?我的脑子里又浮起了一大堆的问号。但我没有多问,退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关了灯,安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事也没有想,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可爱的月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里钻进来,碰在床头边小柜上的茶杯上,闹钟上,发出蓝蓝的淡淡幽光,那种像梦一般的色彩。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做了一些乱七八糟没有条理的梦。我在梦里大笑。 第5章驶:车轮子上的邂逅1 我坚持不让妈来送我。可妈说这个世道不像样,到处都是骗子扒手,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心。妈的头脑显然是一个取之不尽的案例库,她说夏老太的儿子由于疏忽大意而被扒了一千多块钱,村长的老婆由于自信这个世界大体清平而后被盗了首饰,邻家的小王虽然小心谨慎但还是被偷了好几百块。妈泛泛地说着这种事例,但没有完备的情节和充分的细节,所以我怀疑这些故事都是妈胡诌出来吓唬我的。但既然妈这样说,暂且不管它是否真实,总给我带来恐慌,竟在森然中压着几分紧张。 但我说:“有安史乱在,也同样是个心眼。妈,在路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担心。” 妈听了之后,转过身去,走向磨房,嘴里自言自语失望地说着:“我知道,你只是想早点摆脱我这个罗嗦的老太婆而已。” “妈,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如果您真不放心的话……” “难道我还假不放心?”妈停住了脚步,打断了我的话。 “妈——”我想了想说,“要不,叫若现把我送到火车站吧!您就别去了。” 妈想了一会,回头对我说:“那也好,就叫若现把你送上火车。”说完后就进磨房里去了。妈为了打点我的行李,已经好几天没做豆腐了,我在想,那些镇上的老主顾是否会有点想念呢?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我就起来了。若现和妈也已经起来。若现正将我的一些行李提到门口去,妈在厨房做着早饭。我洗漱完毕之后,妈招呼我去吃早饭。我望着桌上的那一大碗红糖鸡蛋面条呆住了。 “孩子,把它吃了,将来有个好前途。”妈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鸡蛋面条是我们这里招待贵客或是遇到大吉大利的事才吃的,这碗简简单单的面条里有着妈对我期望。我向来不喜欢甜食的,但我还是装作特别可口的样子努力将它消灭干净。 “到了那边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妈看着我大口地吃着,含笑着说。 妈这么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弄得我泫然泪下了。我深深地埋下头去,试图掩饰自己的哭,但妈却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有什么可以哭的呢?都大学生了,别老是碰到没什么的事而眼泪汪汪的,那样会让人觉得没气魄,知道吗?”妈伸手抚摸我的头,像把我当作一个小婴儿一般。 我不说话,眼泪掉进了碗里。 “若隐,也别太想家,但也不许不和家里联系,知道吗?” “妈。”我努力了好久才叫出那么简单的一个字。 吃完了后,我和若现就出发了。就在我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妈叫住了我,她哭了,我知道的,虽然妈也在努力地抑制哭出声来。我回过头去,但妈又挥了挥手,示意我去吧。 “妈,再见!”我说完就赶忙出去了,因为我不想再让妈看到我哭。 我出村口的时候,夏老太太正在溪边的柳树底下闭着眼睛锻炼身体。我本想当她不存在地过去,可是她偏偏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我们村的才子去上大学了啊。” 我不得不停下来,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夏老太婆,您锻炼身体啊。” 若现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声对我说:“哥,你理睬她干什么啊。” 夏老太太不说话,继续闭上了眼睛左右前后地踏步。夏老太的脸色总是铁青的,脸部凹凸不平的总让人想起那长满草的坟茔,荒凉、阴冷又浑浊不堪,她的眼神模模糊糊,时而阴险,时而伪善,时而狞恶,时而飘忽,像面肮脏的镜子。然而这双凹陷在深褶里的眼睛竟是夏老太脸部唯一能让人觉得有生命的东西,就像顽强扑腾在荒凉坟头上的一只即将老死的蝴蝶。我和若现继续走着。 “哥,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你随便她说什么,回头干什么?你又不能回眸一笑百媚生,又不能倾国倾城!”若现埋怨得有些可笑。 我无言地耸耸肩。安史乱在镇口等着我。我们坐了一辆中巴车到市里的火车站。站内的候车室里挤满了人,大多都是学生和民工。我要若现先回去,但若现坚持要等到火车来了之后才离开。本来,心里是有很多话要和若现说的,可是此时我却无法很好地整理思绪和语言,于是无奈地只好沉默。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有太阳,但也不见得太热。”大概安史乱看见我们兄弟俩沉默着不说话,于是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种无言的僵局。 “唔,是不错。”若现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眼睛装模作样地从候车室的窗口向外看了看天空。 “若现。”我本打算说点什么,但在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后,我停住了,刚刚想说的话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若现应声抬头看我,等待着我的下文。但我居然说不出话!这真是可笑极了! 倒是安史乱,大概看出了我的困窘,于是站到若现旁边说:“若现,你回去后告诉你妈,叫她千万放心,有我在,你哥不会吃亏的。” 我在心底暗暗感谢安史乱,但一面又感到很可笑。有他在,我就不会吃亏?也许吧,我想。 “唔,我会和妈说的。我先在这里谢过你了。”若现点了点头,说。 此时我们旁边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与一个男人正在话别。这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次极为普通的送别,但他们的说话却莫名其妙地让我的心神经质地感动起来。 那个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帮男人整理着领带,说:“要记着我昨天的话,别辜负了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生活。” “知道了。”男人摸着孩子的脸应着。 “多给家里来电话,如果有空的话。”女人继续说,眼眶渐渐地红润了。 “知道了。”男人开始捧着孩子的脸亲吻。 “北方天冷,要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身体是最重要的,知道吗?”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流出,她假装抬手去掩头发,顺势悄悄地把眼泪拭去了。 “知道了。”男人的眼睛深情地望住女人和孩子,眸子里闪动着某种令人绚目的光亮。 “知道个屁啊,又不长记性。”女人嘴里轻声地骂着,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男人不知所措地用手擦拭着女人的眼泪,嘴上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广播响了,一大群的人起来,往检票口涌过去。若现将行李递给我,下意识地抓了抓我的手,又对着我颔了颔头。我很小心翼翼地接过包,里面有沈落薇临别时候送给我的那包紫薇花瓣。 后面的人推着我,我踉跄地前进了几步,眼睛望着后面的若现。 “哎,小伙子,你到底走不走啊?”我后边一个臃肿的妇女白了我一眼,用高嗓门冲着我大喊大叫,像是我欠了她钱似的。我看了她一眼,在我脑海里迅速闪过沈落薇妈的形象。 我没有理会她的叫,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对若现喊出几句话:“若现,好好学美术!有时候多理解一下妈,别和她争吵!” “哥,我知道,我知道,你去吧!”由于人声嘈杂,若现不得不大起声音来。 “有毛病!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交代那么多废话!”那个妇女嘟哝着骂着,一边骂一边努力地想挤到前面去。但她肥胖的身材根本无法和她脑子里的意识走到一块,挤了好久还是停在原地没有动。她骂着,好像要骂上几千万年似的,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脸上,有股淡淡的腥臭。 “若现,别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放在心里……”后面的人不顾一切地挤上来,我又被推前了几步。但安史乱很聪明,他又看到了我此时的心绪,于是在旁边陪着我,手里拿了我的大包小包,任旁边的人疯狂地挤过来。 “啊?什么?哥,我没听见!”若现试图向前面走两步,但拥挤的人流不允许他这样做,于是他爬上维持秩序用的铁栏杆,对着我喊着。 “……没——事!你回去吧!”我最终这样说了,并没有重复刚才的话。我终于看不见若现了,于是顺着人流往进站口挤。那男人和女人也被人流隔开得好远好远。 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由于买票的时候我和安史乱不是同一个售票窗口,所以我和他的位子有点距离。安史乱和我旁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了一大通好话,终于换到了我的旁边。待我们放好行李坐定好,安史乱向我挤了挤眼睛,示意我看前面。我发现对面坐着一个女孩,看起来是属于活泼热辣型的女孩子。她手里捧着一本《女友》杂志,但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假装往窗外看而偷偷地瞥上安史乱几眼。 我凑近安史乱的耳朵,小声地对他说:“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呵,我才不相信一见钟情!再说,我一看,就知道她和韩菲一样,典型的感情泛滥的女性形象。”安史乱比我说得还小心翼翼,我几乎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她很神秘。每隔几秒钟,她都会看你一眼,你发现了吗?” 我嘴里呼出的气弄得他耳朵发痒,所以他笑着避开了我的嘴,像一个害羞的女孩子努力逃避着男孩的亲吻一样。我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我大笑。他被我笑得抓不住头脑,愣愣地看着我笑。 “笑什么啊!”他故意皱了皱眉,装出严肃的表情来。 “没事!”我掩饰着,但还是凑到他耳朵边说,“我看啊,她在你还没爱上她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 “是吗?”安史乱有些得意洋洋,挺了挺腰,大着声自恋地说,“帅哥的魅力不可阻挡啊!” 对面那女孩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又去看她的杂志了。我不知道此时那个女孩子的心里是怎样的一滚浪涛在激荡着。 火车开动了,这意味着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了。沈落薇的离开是为了找寻一些她想要的东西,但我无法分析自己的离开担负着怎样的使命。这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但我又莫名地不想选择这里为自己的归宿,也就是说,我不希望将来在这里生活,相反地有种想逃避的愿望,离得越远越好。如果这里没有妈和若现在,我敢说,我绝对不会怀念这里的一切,虽然美丽!我无法解释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感。我是一个疯子,大概。我这样想着。 “你会回到这里来吗?我指的是毕业了以后。”我问。安史乱此时正偷偷地打量着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他根本没有听我的话,只捕捉到了一丁点我的声浪。 “你说什么?”安史乱将目光从女孩的身上转移过来,问。 “毕业之后你希望回到这里来工作吗?”我重复了一遍,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女孩子。我很少如此仔细地去打量人的,尤其是对女孩子。 “为什么不呢?这里很好啊。”安史乱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了我,最后又补充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你希望回来吗?” “也许会吧。我不知道,现在。”我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否则他又会说我是个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其实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我也确实感觉我的思想和别人总是不一样的。比如当别人热衷于追星的时候,我却对那些摇头晃脑唱歌的人提不起一点兴趣。也比如,当别人抢着看卡通漫画的时候,我会远远地避开,翻出一本世界名著来……也许,我落后了,我真落后了! 此时,那个女孩拿出小巧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嘴里小声地嘟哝着。 “你的手机很漂亮,能让我看看吗?”安史乱对那个女孩说。我真不明白,他不是说对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吗?居然这么滑稽地去主动套近乎。 “……”那个女孩迅速地抬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安史乱以后说,“我不认识你!” 安史乱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窘迫和难堪,但还强装笑地说:“我也不认识你。” 第5章驶:车轮子上的邂逅2 “你说的真是废话!”那个女孩一半是笑一半却是严肃,“如果我不认识你,你当然也是不会认识我的!” “那也不尽然。”安史乱可能对这个热辣的女孩产生了兴趣,慢吞吞地说,“金喜善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她!” “你很善辩。当然我不会是金喜善!”那个女孩有些冒火了,但我不知道这火是否真实。她接着说:“你是一个很不礼貌的家伙!” “你以为你相当礼貌吗?”安史乱继续笑着,但笑得并不自然,过了一会,又说,“我能够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可以!”那个女孩干干脆脆地回答。 我在旁边忍不住大笑,笑得快滚到座位底下去了。安史乱在一边狠狠地打了一拳,我“啊”了一声就憋住不笑了。倒是那个女孩“噗嗤”一声开始笑了起来。 想想安史乱确实倒霉,当初追韩菲没有成功,现在和这个女孩子主动说说话又落得个被大声嚷的下场,真是可怜。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那个女孩笑够了,笑累了,继续看她的杂志去了。但我从她定定地眼神里,和那永不翻面的页面上,断定她根本就不在看杂志。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我心里这样想着。女人啊,你口是心非做什么呢?我想着想着摇着头笑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长得挺漂亮。安史乱凑在我耳边说她像一个叫刘亦菲的女明星。我虽不知道刘亦菲是谁,但从安史乱说话的表情里可以猜测出那肯定是一个很漂亮的演员。 但安史乱那固执而深情的眼睛继续望着那个女孩,似乎要一直望入她的心里。他看得无聊了,忘我地掏出一支烟来,刚要点燃,就被乘务员制止了。他无奈地将烟装好,闭起了眼睛假装睡觉,可谁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安史乱一旦不说话,我就会觉得特别无趣,于是也试着闭起眼。车厢里开着空调,所以觉得有些凉了,我将双臂抱在胸前。脑子里浮现着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无限的憧憬,我幻想安史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捧着一束玫瑰等待心仪的女孩,还有我当选了学生会的主席……正当我美美想这些的时候,安史乱用手肘碰了碰我。我恍然地睁开眼睛。 安史乱告诉我火车过南京长江大桥了。 我迫不及待地往窗外张望。确实长那么大,还没见识过长江的魄力,今天终于有幸看到了,即使是在飞驰的火车上。广播里泛泛地介绍着火车正在经过的长江,听起来像高中地理课本上的句子那样让人感到乏味。我看长江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父亲”这两个字眼,没有理由的。我也阐释不了“父亲”和“长江”有什么具体的关联。而这个词莫名其妙地跳出在我的脑海里的时候,我的心确是被猛烈地震动了几下,身子也跟着战栗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锐利的针猛地扎了一下似的。 “这真是长江吗?”是那个女孩的声音。 “当然是!”是安史乱的声音。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火车已经过了长江了,我心里倏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触。那种感触让我感觉那么熟悉和久违。我想到,这感触其实小时候也有过。忘了是几岁的时候,和若现跑十多里路去邻村看杂技团的表演,当我们跑到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散场了,只有几个打扮滑稽的演员正在卸装。现在这种难受的感触又一次席卷而来。下一次回家经过这里的时候,一定好好看看长江,我在心里暗暗地下着决心。 “现在能知道你的名字了吗?”安史乱不失时机地问着,眼睛里透着自信的光亮。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吗?”那个女孩这样地问了一句。 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问一些无聊也没有必要的话!我不喜欢这样,但我敢保证安史乱喜欢!他可能会说,这个女孩傻得可爱! “当然!我又不是什么坏蛋,所以你没有理由不告诉我的。”他慧黠地笑着,说。 “我叫欧阳梦寒。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她笑着,出乎我的意料,这次她笑得很安静。 “为什么啊?”这是我在问。我突然对这个陌生的女孩有了兴趣,致使我和安史乱一样急于了解她的一些情况了。 “因为太嫌凄凉了,总给人无病呻吟的感觉,而且这个名气太俗气。我不是一个忧郁的女孩子,所以不喜欢带有这样一个名字!”她合起了杂志,封面上妖艳的女人正冲着我们发出迷人的微笑,这笑简直比达•芬奇画中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难以琢磨,只是多看上几眼,就不难发现这笑的僵硬和商业了。 “这很简单,不喜欢就换一个!”安史乱建议着说。 “我想这样做。可是我爸爸不同意。”欧阳梦寒将右手托在腮边,眼睛望向窗外的一片天地。 “其实这也没什么,名字就是人的一个代号而已,也没什么可以讲究的。”我说。 “你小子懂个屁啊。名字顶重要了。就像你们写作的,文章题目不吸引人,就会失去很多读者的啊。”安史乱打断了我的说话。他是个聪明的小子,为了讨女孩子喜欢故意把自己的意见和女孩子的意见保持一致,连我这个朋友都不管了。这就叫“重色轻友”。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欧阳梦寒将视线拉回到车内,问我们。 “我叫安史乱,‘安史之乱’。他叫游若隐。”安史乱总是用“安史之乱”来解释自己的名字,每一次自我介绍都是如此。 “安史乱?哈哈,这名字太滑稽太可笑了,哈哈!”欧阳梦寒顿时大笑,肆无忌惮地笑。坐在后排的几个年轻人回过头来,像在动物园里看动物一样地看着欧阳梦寒,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爽朗的笑。看她笑的样子,我也开始觉得她的名字不合适她了。她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单从她的笑声里就能猜测出来。 “哎,你笑好了吗?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那么好笑啊。不过也好,好笑也可以让人记住,你说是不是?”安史乱习惯地弄了弄并不长的头发,说。 “还说不好笑,哈哈!你爸怎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啊。”她笑意未尽地说。 “名字不是我爸取的,是我妈。”安史乱纠正着说。 “如果是你妈取的,那就更不可思议了。”梦寒笑够了,继续说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名字像是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啊?” “这倒没有。怎么,你觉得像吗?那敢情好啊,我就梦想当一名大侠呢!侠骨柔肠,多情英雄,那才好。”安史乱被她夸得美滋滋的,于是更加自恋起来。他那本性已经暴露了。 “我只是说名字像,又没说你的人像大侠,瞎高兴什么啊!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她故意白了他一眼,说。 安史乱这才停住了自恋的想象,窘了一会,将目光抛向窗外。 “你们是去上学的吗?”开朗的女孩就是这样,一旦和别人聊过了几句,只要停下那么一会,她都会主动找出新话题来的。 “是。a省e城的大学。”安史乱眼睛还停在外面,嘴里回答着,末了又补充地问了一句:“你呢?也是去上学的?” “我也是去大学报到了。我是e城r大的新生。” “r大?”我和安史乱同时重复着这个校名,“我们也是r大的新生。” “哦,是吗?看来我们很有缘分。我是学历史学的,你们呢?”欧阳梦寒一阵惊喜,像见到了离开十几年的情人一样激动。确实,在火车上认识一个即将成为校友的人也是不容易的。 “我是学行政管理的,他和你一样也是学历史学的。”我总觉得老保持沉默也不好,加之现在也觉得无聊,所以就赶在安史乱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早就猜到他也是学历史的。”她含笑着说。 “为什么?”安史乱觉得有些奇怪,想急于知道是什么让欧阳梦寒猜到他是学历史学的。也或许她根本没猜出来,这只是她的一个小谎言罢了。 “因为安史之乱是历史上的内容,所以你就是学历史的啦!”她转了几圈眼珠子,慢悠悠地说。 “哈哈!”这次轮到安史乱笑了,“你这算什么逻辑?” “就这样的逻辑!”她感到词穷了,就这样聪明地回答了一句。 接下来,他们说的都是些超级无聊的事情。欧阳梦寒说的更多的是高中时候同班女生的一文不值的事情。说有一个女生给一个男生织了一条围巾,那男生万分感动就接受了女孩;说有个女孩丑得像东施,她的笔友想要她的照片,迫不得已寄了一个不太有名的演员的照片;说她们以前宿舍里有一个女生每天晚上都要做好多仰卧起坐……我开始怀疑,她所说的是她自己了。 我总想进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去,但他们只是按照他们的思路开心地谈着,就当我不存在一样。我觉得没趣了,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电灯泡。看他们嘻嘻哈哈天南地北地聊着,我干看着当然难受。所以我尽量让自己不去听他们的谈话,只管自己想自己的事。 大学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我无法很细致地去想象,但我对未来充满着信心和憧憬。满怀希望的等待是一种微妙而欣喜的滋味,也是一种激动而难耐的感觉,就仿佛隔着纱帘看美女,你想看清她,却又不知道揭开纱后会发生什么。所以越是想,却越是怕。 我还想到了姐姐。妈叫我一定要去看姐姐,可是我往哪里去看呢?姐的汇款单并没有写明她的详细地址,而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甚至于她在做什么工作我也不清楚。我心里顿时一片茫然,要在一个大城市里找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我来说,根本对e城没有任何的了解。我顿时感到有个沉重的东西压上心头,令我无法顺畅喘息。 我感到很纳闷的是,姐姐为什么过年都没能回来?难道真忙得很吗?除了每个月一张的汇款单以外,我们并没有她的任何信息。前几天,正当妈为我的学费着急的时候,姐的汇款如甘霖一般及时而来。留言栏里只寥寥地写着:若隐,你该上大学了吧,好好读书! 虽然仅有那么几个字,但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躲进房间偷偷地哭了。 有一句话说的好,做母亲的最希望的不是儿女的钱和礼物,而是儿女的电话,或是一封信!其实我知道,妈一直在等待姐的来信和电话!可是总让她失望。我想,大概姐也有她自己的思想和苦衷吧。 可是她现在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我去e城上大学了。这事情简直糟糕透了!哦,为什么想那么多呢?也许事情很简单。我这样安慰自己,是的,别想了,什么也别想了。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所以我等待明天奇迹的出现,也许就在我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我就能看见我姐了。我如此傻傻地想着。 当我从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想象空间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安史乱和欧阳梦寒已经沉默不说话了。安史乱已经闭起了眼睛,没有了一点动静。欧阳梦寒又翻开了那本杂志。我居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停止谈话的,难道他们谈得不愉快吗?应该不会,因为在我想事情的时候,耳边始终有着他们的笑声啊。我也闭起了眼睛,想得有些疲倦了。 模模糊糊的,我听见有很多人在嗡嗡出声地说话,偶尔还听见带着脏字眼的笑骂声,还有车上的服务员喊来喊去的声音。我的身子惊了一下,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我刚才差不多都已经睡着了。安史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后边的位子上去了,正和三个男人一起玩扑克,而且玩得很带劲。 欧阳梦寒还是在看那本杂志。杂志封面上的那个女郎还在冲着我笑。前边有一个婴儿突然大哭起来,整个车厢里更加骚动起来,有几个正闭眼休息的人被吵醒了,睡意未尽地嘟哝着骂,骂够了,继续闭眼,试图再一次入睡。 已经到了黄昏了。夕阳像一点也不通人情似的,得意地回收着地租,将天边最后那抹灿烂也吝啬地收进了囊包。然后渐渐地隐到山的后边去。车窗上还依稀映着一两点橘黄的夕照。如果现在昶诚在的话,肯定能作一首很美很美的诗。我虽然也喜欢写作,但我并不擅长写诗。昶诚的诗歌确实写得好且美,当初韩菲就是因为他的几首情诗而成了他的女朋友的。想来真合算。写几首诗就能换一个女人,这是属于怎样的稿费标准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抿着嘴笑。 我们在太阳完全隐没的那一刻下了火车,提着沉重的行李,拖着疲惫的身躯,向憧憬中的大学走去。天际的那一边,是一大片美丽的晚霞。 第6章始:这些生活,那些日子1 刚进入大学校门,无非是报到,交费,领取公寓用品,找宿舍等。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后,同寝室的一个戴眼镜的人招呼我:“来,打牌,打牌!三缺一!” “我不会。”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他们像安史乱那样会大骂我不是男人。 于是其余三个人围在了一起,一边玩,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薯片。我和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我感到太累了,像是一连干了三天三夜重活似的,身子很疲软,于是倒头便睡。 通过刚才几句简单的交流,大家算是认识了。宿舍里一共四人。我睡下铺,在我上铺的兄弟叫黎天然。我对面的就是那个戴眼睛的,和我同姓,叫游鹏。游鹏上面的叫洪水,这名字和安史乱的名字一样好笑,但我没笑出来,故作很自然的样子。 我的眼皮像挂了重物似地紧紧闭在一起,我很快便睡着了,至于他们到底玩到什么时候结束的,我更加不清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游鹏滑稽地说着:“有句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以前总是不相信,现在才我感觉这句话真是对极了。昨晚我做梦都是在打牌,一张张纸牌在我的梦里飞窜,让我感觉特累,比干一天重活还累。” 这一天整天没事,我和安史乱去市里逛了一圈,还差点弄错方向回不来。安史乱说他们寝室里有个人家里特别有钱,带了台手提电脑,还能无线上网,昨天他们几个人围在一起看一部叫《史密斯夫妇》的电影。从安史乱说话时的娓娓动听的语气和丰富的手势表情里可以推断出,那是一部挺精彩的电影。可我天生对电视电影不抱有很大的兴趣。 又过了几天,他又有些得意地说,一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欧阳梦寒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听他说这事的时候,我猜想我的脸上一定没有任何表情。但安史乱还泛泛地说着自己的魅力有多大,说领取宿舍用品的时候,有好多女生回头看他。 我说:“你别臭美了!高中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有如此大的魅力?” “高中时候的女人没头脑不懂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大学里的女人就大不一样了!”安史乱用这么一个根本没道理的理由来搪塞。 “你说话的本领总比我好!”我装作没好气地说。 “若隐,那天我们班级同学相聚认识,我发现了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和欧阳梦寒同个宿舍的,听欧阳梦寒说也是像你一样喜欢捧着一本名著的,刚来这个地方也不到处熟悉熟悉环境,就呆在宿舍里看小说。要不要介绍给你啊?说不定你们将来就在一起了,那我可是牵线人了……”安史乱似认真又非认真地说。 “你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别和我说这种事情!”我加快脚步,将安史乱落在了后面。 可是那个没脑子的安史乱真把那个女孩子叫来介绍给我了,又告诉我说那个女孩叫李朦。正如安史乱所说的那样,她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我勉强地冲她笑笑,接着便不说话,矜持得像一个未曾出阁的千金小姐。 倒还是那个李朦先开了口:“听安史乱说,你很喜欢文学。我也很喜欢的呢!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啊。”不过我听她说这话的时候,感到她的底气里有种被迫的感觉。于是让我认为我们好像在相亲,想到“相亲”两字的时候,我“噗嗤”一声笑了。 他们两个被我突然的笑弄傻了,像从没有看见过我似地望住我。可以说,安史乱的这次介绍很不成功,我和李朦只机械地说了些客套话,接着便分开了。她飞也似地逃回了宿舍,安史乱张大嘴看着她跑了,直到她跑过拐角,回头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小子真不知好歹!”安史乱这样说着,仿佛我是他不争气的儿子似的。我望着他就想笑,可他还在絮絮地说着: “若隐,你可知道,欧阳梦寒花了多长时间才说服她下来和你见面的啊!真不知道珍惜,那李朦除了名字像男的以外,什么都好,就配不上你这个书呆子?难道你在施展欲擒故纵的招数?” “我不需要女人!”我蹙了蹙眉,终于懂得了安史乱居然是在帮我找女朋友,可笑至极!我在心底暗暗地骂着。 “不需要女人就不是男人!”安史乱拿出了老一招来刺激我。 “不是男人我怎么可以站着小便?!”我随口而出,安史乱也紧接着大笑。 隔了三天,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军训。军训期间,我一回寝室就睡,其他三个照例还要玩一通扑克。长达十天的军训偃旗息鼓之后,便开始上课。大学真和高中不一样,讲课的老师一来,按照自己的思路滔滔不绝地讲着,全然不管你能否听得懂,能否跟得上他的思路,也从来不讲第二遍。下了课,夹着教案便走。三两天下来,记笔记的手酸得不得了,因为从没学过什么所谓的“速记”!大学里很少有老师能分清你是哪个班的。记得有一次老师给我们上课,举一个上节课就说过的例子。他说:“那一年冬天的早上,我碰见了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学生……” “老师,你上次说是那一年冬天的晚上,不是早上!”有一个学生站起来纠正着说。 教室里哄堂大笑,老师的脸红了红。大学课堂上的笑话总是很多很多。 但大学里课程安排的少,每天总有比较多的空余时间可以供自己自由支配。 洪水在开课后的第五天就和班里的一个女孩子谈上了,所以除了睡觉便很少来寝室了。游鹏没课的时候总往网吧里跑,狂打网络游戏,简直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于是寝室里常常只有我和黎天然两个人,所以我和黎天然谈的话最多。 黎天然是本省人,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从短短的几天相处中,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洒脱的人,遇到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一甩头便将烦恼给甩掉了。他的内心纵横交错,但又坦荡得如同一张白纸。和他在一起说话,就像和安史乱说话一样,总不需要我去寻找一些话题,他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善谈者。 黎天然酷爱音乐,在宿舍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抱着他心爱的电吉他又弹又唱的,他的嗓音很美,像一个出色的歌唱家。他说他还会谱曲。听他弹吉他,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妈和若现,还有门前的那片茂盛的芦苇塘。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爸爸是a省音乐学院的教授。 我感到惊讶起来,瞪圆了眼睛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去上音乐学院?” “我爸是逼着我去,但我不想去,我不想专业搞音乐。”他一边随意地拨弄着弦,说。 “为什么不喜欢?你去的话很有可能以后是个大歌星呢!”我无聊地翻阅着曲谱,说。 “我只想自己随心所欲地唱,并不希望有任何约束和限制,规定我应该唱什么,而不应该唱什么的。”他撇着头望着我说,“你知道吗,最乱的地方是哪里吗?是娱乐圈!” 我哑然。我想起了越晓过,那个有着明星气质的男孩,哦,不,应该是一个男人,他的成熟一直是高中时候女生仰慕他的主要原因。 “不过,能进娱乐圈也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需要自己的本事。”黎天然补充着说。 有时候黎天然也专心地弹他的吉他,也无心和我说话,所以我也常常跑图书馆借上三两本小说,饥渴地消灭它们。短短的几天里,我看完了《冯骥才全集》的三卷书。但我已经成了习惯,只喜欢在晚上看书,白天看书不能专心,心总是游离在其他方位,所以白天的时候我就特别无聊。看了许多的书,有一天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我可以尝试写一部长篇小说。这个想法就像无意间划着在暗夜的一根火柴,照亮了我仿佛在迷失中的心,燃起一股熊熊烈火,铺天盖地,势不可挡。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有时间闲余,我总会努力去写一些东西。我确实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我想。 黎天然每个双休日都回家去,所以周六周日我总是和安史乱一起度过的。我们用两天的时间,几乎逛遍了整个城市,走得我脚生疼,可是安史乱就有兴致,每到一个商城都要进去看上一番,即使他并不买任何东西。虽然他一直把自己夸得像个大男人似的,但在商场里,他居然对小件饰品也感兴趣。我想到以前他老骂我不是男人,所以我不失时机地反骂他。 “你真不是男人!对小饰品也感兴趣!” 安史乱听到我这样说,抬起头狠狠瞪我一眼,继续随自地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东西。不过里面确实有一些可爱的东西。我有点想买的欲望,但我终于没有买。 安史乱突然告诉我说,他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毫无理由的。 在一个有着暖暖阳光的周日下午,我一个人出去,在街上碰到了贾林哥。他那天穿着很正统,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也帅气了许多。他说公司派他去和另外一家公司谈一笔业务。当时他很匆忙,所以我们的对话也很简单。 “你有看见过我姐吗?”我看见他的时候像是淹在水里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板一样激动。 “没。我还正想问你有没有见过呢!”贾林扶了扶领带,说。 “那你知道我姐在哪里吗?”我继续问着。 “如果我知道我早去找她了。”他的语气里有种无奈和急切。 我和他客套地说了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便赶时间离开了。 我站在街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感觉姐就在这人群里面。可是事实像一座冷酷的山一样横亘在我面前,我和姐并没有戏剧性地相逢在大街上。我晕晕乎乎,似乎找不到北,心里有一种空,空得难受。贾林走后几分钟,倒是和李朦碰上了。我们的目光接触到一起的时候,都尴尬地低下脸去。不过我还是装作绅士风度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她也客气地回应了我一声。本想这样就可以了,可是我居然在公交车站牌下又和她碰面了。站牌下已经挤满了人。 街道两边,车流像两股洪流,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滚滚而去,夹杂着烦恼的声音,并且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像要把这个城市整个儿都吞没似的。事实上,生活就是一个漩涡,你要是把好了桨,就能远离这个可怕的漩涡而到达彼岸,你要是稍稍不留心,就可能被吞噬,被淹没,让人毫无招架之力,连挣扎一下都不得。过了近十几分钟,公交车还不见踪影。人群中有的伸长脖子向大街的北面张望,有的在着急地看腕上的手表,有的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咒骂了。 车终于来了。我们好不容易坐上了车,车上只有后面的两个位子,所以我们坐在了一起。我坐在靠窗的位子,假装撇头去看车窗外的事物,可是我总觉得我正被她注视着!我的头颈像针刺般难受。 “嗨,你喜欢写什么体裁的文章啊?小说、散文还是诗歌?”还是李朦先开了口。 我不急不徐地转过头来回答说:“可能是散文吧……” “那天你为什么突然笑呢?”李朦继续问着,试图解除我们之间的拘谨。 “我本来就很爱笑啊,所以我笑并不是奇怪的事。”我如此说着,心里却幻想着和姐姐相逢的情景。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你很爱笑呢?”她不相信地说,“你很害羞。” 我很害羞?我居然是害羞的!这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不过这话要比安史乱的“不是男人”好多了。 “你不是喜欢文学吗?怎么学行政管理来了呢?”她还是泛泛地发问,像审判官的例问。 “你不是也爱好文学的吗?那你又怎么学历史学来了呢?”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李朦倒吸了一口气,“今天好像不容易和你说话!” 是的,我也感觉到了自己今天的发话都有点过分,我记得自己从来都是好好说话的,可是今天我却不明理由的不了!我蹙了蹙眉,假装没听见她的说话,将目光又移到车窗外,仿佛窗外有什么奇异的东西要出现似的。今天我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糟糕?问夕阳,夕阳垂着苍老的眼睛无法解释地望着我。 “你喜欢安妮宝贝吗?”她虽然已经知道我今天不容易说话,但她还是无话找话。 “安妮宝贝?”我反问着说,接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是谁!” “啊?”李朦夸张地大叫了一声,惊讶地望住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喜欢文学吗?可是你居然不知道安妮宝贝!” 听李朦的口吻,好像安妮宝贝是一个很有名的作家。可是看了那么多名著的我居然没看过一本署名为“安妮宝贝”的书!我真是孤陋寡闻,一直认为读遍了名著的我终于觉得原来我看的书并不算多。 第6章始:这些生活,那些日子2 《射天狼》第6章始:这些生活,那些日子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章1 洪水早上的时候就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行李准备回家,动作迅速得惊人,好像只要多呆一分钟就会凭白无故蹦出一个大人物,宣布取消他的假期似的。我很奇怪,洪水也不是本省人,他为什么还要回家去?后来游鹏告诉我说,他和他女朋友吵架了。我知道,他女朋友所在的省份比我还远,所以根本不会回家去,原来洪水回家只是为了逃避他女朋友而已。班上谁都知道他女朋友是个泼辣且特别会气急的人。 《射天狼》第7章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章2 “原来你不知道的,那看来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了。”若现释然地说着。 可是我却已经轻松不起来了,继续追问着:“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只是感觉……”若现吞吞吐吐地说。 “感觉? 《射天狼》第7章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章1 第八章适:我不是男人 调笑令 离雁, 离雁, 换来几声轻叹。 分别不过三年, 孤负淡云远山。 山远, 山远, 望至泪干肠断! 第二天,黎天然带着我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俨然一个标准的导游。我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前半段时间,我确实玩得挺开心,嘻嘻哈哈地笑过一串又一串。但在后来,我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又变成一个游魂一般了。我很清楚,完全是那件事捣乱了我的心情。 那是下午,阳光很明媚。而那又是一个捉弄人的下午。我感到最近的日子好乱,仿佛每天都在过愚人节似的。那时,黎天然和我正走在市里的商业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我忽然看到了姐姐。但她的身影只是一闪而过,像流星一般。待我从惊诧且欣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到姐了!拥挤的街上不允许我到处搜寻。 难道那只是我的错觉而已?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自己本来就是神经质的!但仔细一想,又感到姐的身影那么真实,并不是遥远而虚幻的影象而已! 接下来的游览,我都是心不在焉。无论多么好玩的东西也无法使我产生兴趣。 "在这条路上有一家很大的歌舞厅,尤其在晚上人多得不得了。"黎天然一路上总时不时地找话题,试图重新唤起我的兴致。 歌舞厅!这个词进入我的耳朵的时候,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碰撞了几下,几乎都要跌落下来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歌舞厅和姐姐联系到一起!难道姐姐陷入在那种地方?不,姐姐不是自我堕落的人!我又猜疑又自我否定,总之我的思想完全迷了路,晃晃悠悠无法找到出路。一种紧迫的可怕感像黑色的雾霭缠绕在我心头,吞没了所有的澄明。 回到寝室后,我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近正午。 地球照旧转动着,白天过去是黑夜,黑夜过去是白天……如此混沌机械地又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每逢周末我都有事无事地去市区,希望哪一天能再一次见到姐姐。我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怕的是妈会问起关于姐姐的事,而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怎样回答妈!但每次失望而归,有几次我冲动地想进到歌舞厅看看,但最终还是固执地认为姐姐不会进这种地方的,于是就没有进去。 这之间,我又两次遇见了贾林,他的业绩很出色,已经升为公司的部门经理了。他说他也没有姐的消息。我从他的眼神和紧锁的眉头里看得出他已经很着急了!他给了我他的手机号,要我一旦发现姐姐就给他打电话。如果有可能,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姐夫,我想。 已经到冬天了。此时,我和安史乱正走在校园的一角。是安史乱叫我出去走走的。 "你和欧阳梦寒吵架了?"我觉得无话可说,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安史乱撇头说,"当然没有!你怎么这样问!" "那你怎么有时间来和我闲逛。你知道吗,自从你和欧阳梦寒谈恋爱以后,我们很少在一起谈话了,是吗?" "哦,是的。真不好意思。"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接着又诡秘地冲我挤了挤眼,"但这次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我反问地重复着,"见谁?我以前认识的吗?" "是的,你认识的。"安史乱就这样简单地回答,不肯透露更多。 直到到校园西北角的小花园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要带我见的是李朦。说句实话,安史乱在撮合我和李朦的事上下了很大的工夫,但都因为我的极力不配合而告终。此时,李朦正和欧阳梦寒坐在小凉亭里有说有笑。她们见我和安史乱过来,都不约而同地起了身。 第8章2 "若隐,你真是的!那李朦对你可是真心的,她主动向你表白,那对于一个文静的女孩来说,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没有快乐过,整天闷闷不乐的。你不懂得珍惜,事实上,你真的没有感情,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是男人!"安史乱照样还是以"不是男人"来刺激我。 我被他的一番话数落的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我想为自己辩白,却不知如何争辩,无从开口。我怔怔地望着安史乱,像一个犯了罪的囚徒在听凭法官的宣判。我觉得自己狼狈极了。但事实情况是,我真的不知好歹地伤害了李朦。可是我除了这样做外,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做法!我无法强迫自己去喜欢她。 但我从安史乱和欧阳梦寒的话中了解到,李朦把自己的心关了起来,把快乐藏了起来,什么社团活动也懒得参加,周遭的一切对她来讲都变成了外界,和她不相关的世界!这让我感到如杀了人一般的异常难受。 但难受归难受,日子还是这样过着,除了上课和写作外,剩下的便全是无聊。洪水和他女朋友又和好如初了,深夜的时候还没完没了地煲电话粥,寝室里的那部电话机成了他的专用了。可是安史乱和欧阳梦寒吵了一架,原因我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好像是由另外一个男生引起的。 和欧阳梦寒吵开后,安史乱才又想到了我。空余时间就和我在一起。 "女人真难捉摸,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真想杀了她!"安史乱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手指间的香烟已经快燃到皮肉上,他也毫无感觉。 "你有听说过一句话吗?说爱情是女人的全部,但只是男人的一部分。作为一个人,你说能不珍惜和重视自己的全部吗?所以,女人总是会怀疑许许多多的东西。"我笑了,说。 "也许吧!"他说,"可是女人变得也太快了。可能前一分钟躺在你怀里说着动听温柔的话,很有可能后一分钟就和你翻脸了。而且女人总喜欢问男人爱不爱她,真是无聊的废话!" 他这才感到了灼烧的疼痛,快速甩掉了烟头。 "记住了,女人往往是口是心非的。而且只要是女人,都会不厌其烦地问你爱不爱她的。这已经成为定律了,我不相信你这个爱情高手连这个规律也会不知道!"我说。 "原来你挺懂的。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安史乱捣着我的脑袋说,"我敢说,要是你卷入到一场爱情当中去,你肯定是一个浪漫得不得了的人!" 我笑了,但又有点信了。 "真不知道我和梦寒还有没有可能……"安史乱希望中带了遗憾地说。 "道个歉不就好了!哄哄她。"我笑着为他出主意。 "道歉?哈,真是笑话!"他给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说,"如此一来我不是在她面前失去了男人的尊严?" "尊严?有那么严重吗?"我觉得很是可笑。难道尊严就是在一声简单的"对不起"中那么容易丧失的吗? "看来你是相当幼稚相当天真的!"安史乱边说边燃起了一支新烟,"我就这样认为!而男人一旦在女人面前失去了尊严那就会变得一文不值,那么一来爱与被爱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我在他的话音里愣住了,像理亏似的说不出话来。 有一次周末我们去市里的时候,我们很意外地碰到了越晓过。 老同学见面自是十分亲切。我发现才那么几个月没见,越晓过变得更加成熟了,染了一头的黄头发,穿着奇装异服,有着明星特有的气质。 "你还好吧,在明星制造班里?"安史乱拍着越晓过的肩膀,问。 越晓过耸着肩膀,吐着舌头,很无所谓的样子:"好着呢,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笑了,问:"怎么,难道不好?" "好个屁啊!"越晓过忿忿然地说,"整天就是练说话、练动作。当时说是能择优参与电影拍摄,我还以为能弄个主角什么的,可谁知是去充当一个群众性质的演员,真是晦气!" "慢慢来啊,一步一步走向成功,到时出名了可别忘了我们啊!"安史乱说。 "你们还好吧!你们是在这里上大学?"谈过了他,他开始说起我们来。 "挺好的。是的,在这上学呢!你呢,在这里干什么啊?"我说。 "我自己偷偷找了这个省的一家影视公司,想来当签约演员,今天来看看。" 在大冬天站在大街上说话确实不好受,我们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是安史乱请的客。从不会喝酒的我,也喝了好几瓶啤酒。 第9章1 我被她说得两瓣脸颊直发烫,像一个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赏色情片的青春期少年突然被家长撞见似地迅速低下头去。也许大家正将眼睛齐刷刷地定位在我的身上,我感到万枚细针扎在身上般的难受。 “我只听说过用红豆和红叶传情的,可就是从没听说过用一包花瓣的!“是洪水的声音,投给我一个诡秘的笑。 “那叫有新意!不过这样富有新意的东西大概只有像若隐这样浪漫的人才能够接受得了。“游鹏接过洪水的话尾说。 他们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像几个唱书的演艺人一样配合密切。虽然我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话,但我的脸还是火烧般的烫。 但李朦并没有吭声,眼睛随着那包被传来传去的紫薇花瓣不灵活地移动。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想明白。这让我更感到不安! 爱情也是一个捉弄人的怪物,我想。但李朦对我仅仅只是好感,还是真的爱上了我?爱情难道真会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无缘无故地产生?我无法猜测和研判出答案。 我假装不去理会他们夸张的说话和笑声,躺下来侧着身背对着他们。他们是无聊的,神经质的。这时候,我的内心世界里又开始翻腾起别人无法猜测和破译的情感。我在他们的声浪中想到了沈落薇,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女孩。 正当我要展开对沈落薇的回忆的时候,黎天然的脸又凑在了我面前,像一个突然蹦出的怪物,吓了我一大跳。 他冲我笑着,露出一排白牙,手里扬着两张票子,兴高采烈地说着:“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后天我请你看戏去!怎么样?“ 黎天然还喜欢听戏曲吗?真是一个奇怪的男生!不过戏曲也是音乐的一种,爱好音乐的他喜欢戏曲也是有可能的,我想。我本不太喜欢戏曲的,但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没有任何理由的。 “你哪里弄到这两张票子的啊?“答应之余,我这样问他。 “这你就别管了!“黎天然习惯地甩了甩头,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地说。 他说完后又继续和他们一同闹去了。我安静地闭眼想休息。已经睡了好久的我居然又在很短的时间里入睡了。脑子里模糊的是现实和虚幻的合体。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李朦一个人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发呆。枕头边是那包紫薇花瓣。我吃力地将身子往上靠了靠,又笨拙地碰翻了床边药柜上的一瓶药。 李朦听到了动静便回过头来。她并不自然地笑了笑,走过来放好药瓶,并没有说一句话。接着便准备离开。 “李朦。“我润了润嘴唇,叫了她一声。 她很快停住了,但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等待我的下文。虽然我把她叫住了,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要和她说些什么,应该和她说些什么。我的喉头上下耸动,脑子快速地转动,寻找一两个可说可交流的话题。 “李朦……“我又唤了她一声,像在召唤一个远去的灵魂。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我分明看见她的身子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她似乎哭了,至于为什么哭,我无法知道,也不敢去知道。她和沈落薇一般容易哭。 女孩,本身就是泪水吗?我在心底问自己。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这是《红楼梦》中的句子。也许也是有道理的。 她就这样站着。我们彼此沉默。时间在秩序地前进着。此时已经是黄昏了,冬日的夕阳有些病态地照射进病房里,使室内原有的亮度呈现出暗褐色,如同室内刚刮过沙尘暴一般,我的心情愈加沉重和不安。 空气在我和她的沉默中变得冷寂,我突然感到冷了,猛地打了几个寒战,紧接着便是一连三个响亮的喷嚏。 李朦在我的喷嚏声中身子又动了动,几分钟之后转过身向我走来,从床柜上的一个药瓶里倒出几颗感冒药递给我,又倒了一杯温水。我将药片服下,感谢地望住她。 第9章2 “你疯了!“我大叫着,瞪大了眼睛,“我想,你是真的疯了。“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安史乱微皱了皱眉,用力将烟头在窗台上碾灭后潇洒地扔出了窗口,“又不是我强迫她的,是她自愿的!“ 是我大惊小怪了?也许吧!我本来就是落后于同龄人且少见识的乡巴佬。看报刊杂志上大学生同居怀孕的消息一条接一条,本就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啊!再则他们是自愿的,唔,自愿的。我真是一个傻冒一个,瞎吃惊!我如此在心里骂着自己,脸上露出一个可怕的笑。 “不知道是哪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爱的出发点不一定是身体,但爱到了身体就到了顶点了;厌恶的出发点也不一定是身体,但厌恶到了身体也就到了顶点了。真他妈的有道理!“安史乱眯起眼睛感慨着,有一两滴唾沫喷溅到我的脸上。 我笑了笑,斜睨着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在爱上她的身体了?“ 安史乱红了红脸,夸张地咳了一声,故意岔开话题说:“若隐,你知道吗?x大有一个女同学跳楼了。“ “又有跳楼的啊?“我头皮顿时发嘛。一个生命就这样完了,我叹息了一声,“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她男朋友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想和她分手。她想不开啊!“ 这是多么戏剧化的情节!荒唐且可笑。 “女人真难理解,想不明白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走一回,也就那么七八十年的时间,以后呢,就什么也没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那个女生居然情愿早早死去,真不珍惜!八成是一个精神病人!“难得安史乱说话也这般深沉。 我不说话,沉思在大学生的心理揣摩之中。何谓大学生?我茫茫然地无法选定一个合适的角度下定义。大学校园里听得最多的便是“郁闷“两字,难道真的是郁闷的吗?而这郁闷从何而来?我的心里、脑子里划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问号,令我无法剔除。 “听说她跳楼那天,穿了一件夏天穿的蓝色连衣裙。有目睹者说,坠落的过程美极了,像一朵开放的蓝色花朵。“安史乱继续说着,并没有发现我的出神。 像流星一般有过瞬间的美丽和辉煌之后便消失和坠毁?这到底是遗憾的事还是非遗憾的事?我晃了晃头无法回答自己。 “女人就是头脑简单,死心眼,想不明白。大不了再找个男朋友就是了!不过女人真的很让男人头疼!“安史乱“男人““女人“地说着,像极了唠叨的老头子,“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离不开女人。“ 他又用这样一句顶级现实的话结束了那份对“男人““女人“的感慨。 “你的进行得怎么样了?“ “不是很顺利。但我并不心急,我只想自己写点东西,并没有要出版的意思。“我强调着后半句话,否则又要被他嘲笑了。他不喜欢青春文学,说全是无病呻吟、做作矫情、夸张不切实际的东西。每次听他说这些,我都只是耸耸肩,而不发表任何多余的言论,即使我知道他说的话太偏激了,有点以偏盖全。安史乱注定和文字无缘的,就像我注定和数字符号无缘一样。 “好好努力吧!有时候我在想,将来有一天,你写东西,我来导演,越晓过来演,这是一件何等美好的事情!“安史乱第一次这样正面地支持我写东西,这使我感到意外了。但他的幻想又让我笑破肚皮。 “你的理想可真多!“我故意捣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什么时候又开始想当导演了!怎么?不想当杀手了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杀手当然也是要当的。但导演这工作我也喜欢。“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又在陶醉地构想美好的未来了。 兼职当杀手的导演。哈,这是多么可笑而完美的结合! “可是,“我认真地对着他的脸说,“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你有兴趣就能做的。现实总是很残酷的,单单只是兴趣是没用的。“ “你又装深沉!你好像特别喜欢讲道理,像我们的马哲老师!最受不了你们写文章的人玩这一套!“他小孩子般地嘟哝着说。 他开始不理睬我,和欧阳梦寒打起电话来。他们之间的话暧昧得让我身体发颤,牙齿发酸。我随手翻看安史乱带来的那本体育杂志。一个个体育明星身体魁梧强壮得令人感到可怕。对比自己瘦小的身材真忍不住要发笑。自从七岁上学开始,我一直就是瘦瘦的可怜相。 安史乱和欧阳梦寒之间的电话粥煲了将近一个小时,挂断电话之前,安史乱还像模像样地对着手机亲了亲。这个动作让我想起高中时班级里的那个做作女生。 恋爱中的人似乎都舍得花钱。安史乱已经不止一次打电话向家里要钱了。 我们开始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地胡乱闲聊。这之间护士来过一趟,交代了明天出院要办的手续和出院要注意的地方。 第10章1 我站着想着,喉咙依旧像搁着东西,说不出话来。黎天然急急地攥着我的衣角,我这才意识到我遮住了后面的人。我抱歉地坐下来。 姐姐怎么在唱戏?我从来不知道她会唱戏的!原来家里的生活费,还有我和若现的学费是她在舞台上挣来的。我的心沉重起来,搁了几千斤冰冷的石头那样难受。此时,动听的唱腔、优美的唱词和感人肺腑的情节都无法重新燃起我的 《射天狼》第10章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章2 我晃着头:“没有。因为当时有那个老头在。” “告诉我,是哪一个戏院?” “商业街上的那个。”我说。 “我知道了,我会找到她的!”贾林下决定地说着。 《射天狼》第10章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章1 生命。当这个熟悉的词语跳动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的心里被什么利器划过一道。生命的轨道是在人没有出世之前就铺垫好的,还是在人生存的具体过程中瞬息万变的?当生命的轨道和人的理想产生分歧时,是不是就有悲剧的诞生?也许,这个世界有着超强的想象力,生活中人们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想象罢了,被悲剧所包围的人大抵就算得上是世界的失败的想象。 &n 《射天狼》第11章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章2 我从医院回来,居然发现贾林哥和姐姐出现在学校的男生宿舍楼下!我什么也不敢想,双耳像灌满了潮水,隆隆作响,我仿佛正坐在一个奇怪的运载工具里,要带我穿过万里大洋,穿过森林高山,穿越时空,到另外一个虚幻的世界去。 我像睡着,又像醒着。可是姐姐的形象就出现在我面前!我疑心自己真是进入了童话世界,因此我有点胆颤心惊。 < 《射天狼》第11章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章1 我躺倒在床上,用厚实的棉被蒙头便睡,将寝室的一切声音抛在一边。 第二天上午的课下了之后,安史乱找到我说,李朦已经醒了过来,目前的情况还不错。然后又罗嗦地告诉我一定要把戏给演好。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其实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混乱的很,像一座失火的城堡,因为最近这几件突然而来的事情让我浑然失去了很好思想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