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最高之九五至尊》 1 1 《天命最高之九五至尊》1 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2 我醒转时,已是两天后。照例喝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药汁,饮了许多号称续命回生的参汤,我很快行动如常。 锦素日以继夜的守在我身边,整个人都瘦了。我抚了她的手,笑说过两年,等她找到好婆家时,我一定送她丰厚妆奁,风光出嫁。锦素却说她要一直陪着我、照顾我。 素日温婉的人,偶尔坚决的神情,十分迷人。我却不以为意。这样的好女子,不该困在我身旁,我真心希望有一天她能做个幸福的新娘。 后来才想起卫涵卿,病好了一直没见到他。锦素说父亲把他鞭笞五十,丢到柴房去了。我吃了一惊。父亲向来明理。这次我晕倒,完全不关卫涵卿的事,为什么要罚他? “听说……他载你回来时,他把你的衣襟全敞开……脖子胸口都露出来了……”锦素小心翼翼的说。 心中一激灵,我霍的从床上跳起来。锦素忙拉我,“想来他也是无心之过,少爷就饶他一命吧。” 我诧异的瞧着锦素,我几时说要杀他了。回头瞧镜中自己,横眉竖目,果真有些杀气腾腾的意思,不禁失笑。 “我瞧瞧他去。”我一路冲到柴房。想他第一天做随从,就受了重罚。我真的很好奇他有没有后悔放弃功名。 一进门,一屋子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熏得我胸口一闷。模糊看到里面床上,卫涵卿侧躺着,一动不动。纵横交错的暗红,遍布背后,触目惊心。 我走到床边,他好像尚在昏迷中。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月牙般的影子,居然有种脆弱的韵味,让人心生怜惜。 他翻了个身,我忙退开两步,轻咳一声。他受惊般坐起,却又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痛得直咧嘴。 “你的伤怎样?” “还好。”他低垂了眼。 “这叫还好?为什么不上药?”那些鞭伤明显只粗略包扎过,我一看就知道。 他默不出声。我一怔,随即明白了。是啊,象他这样既无背景,又无人举荐进府的下人,第一天做事就惹怒了将军,底下人自然不会善待他。瞧他那模样,只怕这两天也没人给他送饭吧。 我冷哼一声,“以为做我的随从,就能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有那么容易吗?”这人,明明有本事,偏不走正途,想走捷径升官发财,受些罪也是活该。 他挣扎了下床,躬身而立,“小人谨听少将军教诲。” “你若后悔跟我,我立刻放你走。你仍可以参加今年殿试,说不准还能得个武状元。”老实说,我真希望他有点骨气。 “小人既已决心跟随少将军,就绝不后悔。” 哼,居然不理会我的好意?可看他的目光清澈坦诚,想他一心一意不肯离开我,我又有点欣喜。 “告诉我,大将军罚你鞭笞之刑,你可知道错在哪里?” “错在对少将军不敬。” 我挑了挑眉,“你知道就好。若再犯,我保证你没命走出将军府。” “是。”他抬眼看我,缓缓说,“那天少将军脸色通红,呼吸断断续续,小人一时情急,才解开衣襟方便透气,请少将军见谅。” 金色晨曦下,他的手臂泛着古铜色的光芒。我忽而忆起他飞奔过来抱我的情形,没来由的有丝心乱。 “少将军身子大好了?” “我没事。不过是先天不足,睡一觉就好了。”我轻描淡写的说,转身就走,“还有,你这几天不用跟我出门了。” 很想问他,解开我衣服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可我终究开不了口。其实不问也知道,他若真发现了那个秘密,肯定会立刻把我的衣襟系好还原,也就根本不会被父亲重罚了。 那天后来,想起他身上道道丑陋的鞭伤,我莫名的不舒服,终于叫程总管来说了一句,“我水溶身边的,就算是一条狗。只要我没说处罚他,你们就要小心照看好。” 五天后,卫涵卿伤势大为好转,又开始时刻跟着我。 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凡事,总是问他一句,他答一句。比起锦素的温柔解人,差了许多。好在我平日学习应酬之余,也没多少空闲时间。有时我累得路上只能在马车上补眠,他如影子般安静的待在身边,倒也挺合适。 初见时他眼中那团耐人寻味的火焰,时常提醒我,他不简单。可每当我仔细瞧他,他回视的目光却是惊人的温顺平和,与其他下人没什么不同。让我常常疑心,我当初看到的是错觉。 他对我,总是毕恭毕敬,事事依足我的吩咐去做。可不知为什么,见他这个样子,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有时心血来潮,故意说要吃春风楼的杏仁粥,叫他去买。如果他超过一柱香时间没回,我就罚他一天不许吃饭。然后,每次他都迟回,每次都被我煞有介事的教训一顿,每次都被我罚。 或者,我故意嫌茶水冷了热了,让他一遍遍的冲沏。 再或者,我把随身玉佩丢到湖里,要他捡回来。捡回来,我再扔到井里,要他再想法子拿出来。拿不回来,就蹲马步六个时辰,不许歇息。 我的蓄意刻薄,他仿佛丝毫没放在心上。他就象个泥人,任我怎么捏怎么掐,就是不抱怨不讨饶,还一脸忠诚。弄到后来,我也没趣了。 我想,难道是我高估了他?他根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纵然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个软骨头的家伙? 一个月后,适逢长安一年一度的牡丹盛会。此等佳景,我自然不会错过。如往年般,我一大早起身,携了锦素,穿梭于姹紫嫣红中,怡然自得。 一路上,频频有女孩子含羞带怯的看过来,锦素笑说今日之后,不知多少人回去要害相思病。我但笑不语,牵起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顿时,那些个目光变得或惊愕、或恼恨、或失望,迅速转移了目标。锦素宠溺的横了我一眼,大约心底又在怪我拿她做挡箭牌吧。我笑起来。 一转眼,看到许多爱慕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卫涵卿。他今天不是随从装扮,一袭雨过天晴色的素净外袍,于他的英气逼人外,平添了几分风度翩翩。不得不说,如此出色的随从,满京城也再难寻出第二个。我心中大为得意。 又过一条街,就快看到我最欣赏的那盆“千叶左紫”,我连连加快脚步。遥遥的,望见前面一人手持玉扇,锦袍缓带,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我。 我下意识的慢了步子。太子重玥已回长安,怎么没人向我禀报? 思索间,还是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水溶参见……” 重玥一抬手,搀住我胳膊,不让我拜下去,“免了。” “两年不见,长高不少。啧,啧,居然长成面如冠玉的美男子了。”那双桃花眼放肆的从我的头顶扫视到脚底。 我不着痕迹的略略退后,“殿下过奖。殿下风采逼人,尤胜往昔,才是可喜可贺。” “五陇阪一战,威烈军以反间计大胜突厥,溶儿这个幕后军师居功至伟呀。”重玥似赞赏似调笑。 我故意恭敬的依足规矩回话,“那都是父亲统帅有方,众将忠心卫国,水溶只不过为大唐略尽绵力,不敢居功。” “难得呀,溶儿几时变得这么谦虚有礼?”重玥玩味的用玉扇敲打着手心。 “难道殿下希望水溶总是对你无礼?”我仰起脸,悄然绽开一丝笑意。一瞬间,儿时往事历历在目。 重玥手指一挑,缠上我直垂腰际的长发,轻轻笑了,“溶儿的头发还是又黑又软,我很喜欢。”我暗叫不好,还没想完,头皮一痛,头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手靠过去。 “还是这样最乖。”重玥的手紧裹了我的发,压住我的背,逼我紧挨在他胸前。 春水融融的双眸,近在咫尺,朦胧得迷离。微微上挑的眼梢凝了无限妩媚,让人沉醉。我一时看呆了。 我想这双眼睛若生在女孩脸上,那回眸一笑,或是临别时的秋波一转,该是怎样颠倒众生的风情呢? “好可惜。”我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重玥斯斯文文的问。手极不老实的婆娑着我的下巴,突然说,“我的溶儿还是小孩子,还没长胡子呢。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 3 妖娆少年冲我得意的笑,“他们听说我们这些东宫侍从,有难题请教水少将军,都好奇跟来了。”又道,“大家还想下个赌注,赌少将军能不能答出呢。少将军你不介意吧。” 我朗声大笑,“我怎会介意?”原来,他们不止是为难我,而且想当众折辱我。 偏脸,我朝卫涵卿眨眨眼,“不如你也下注,赌我赢如何?我保证你必定满载而归。”卫涵卿纵容的望了我笑。 宋书清轻咳一声,“水少将军,第一题是这样。我有十两黄金,让金铺打造一个实心的纯金寿桃,给母亲做寿礼。昨天金寿桃送来,我称了称是十两重,可我怀疑金铺偷了金子,用银子做了芯子。请问,有什么方法可以既不损伤寿桃,又能知道金铺有没有偷金子?”说罢,他拿出个金寿桃给我。 那帮想赌的人面面相觑,大约在想我既无透视眼,怎能看出寿桃里是金还是银? 那寿桃金光灿灿,做工极是精细。我随手掂了掂,不由笑了。 “这个啊……有点麻烦……”我故做心烦思考状,果见重玥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来,妖娆少年等人隐有得色,有一些人已开始下注我输。 “不过还难不倒我。”我嘻笑着继续道。 随手把桌上两个大茶碗倒满水,把寿桃放进左边的碗,又命人拿了个十两重的金块放进右边的碗。顿时,两茶碗的水都漫溢出来,流了一桌。 等再无水溢出,我小心的把寿桃和金块从碗中取出。仔细看去,两碗里剩下的水不一样多,左边放过寿桃的那碗水少一些。(注:金比银密度大,因而重量相等时,银比金体积大,所以掺银寿桃的排水量比纯金块的大,碗里余下的水较少。) 把玩了金寿桃,我笑道,“金铺确实是奸商,吞了你的金子。” 宋书清面露惊异之色,“你怎知道?” “你若不信,就把寿桃劈开看看。如果我说错,我赔你千两黄金,如何?”我此言一出,顿时那班下注的人激动万分,齐声大喊着“劈开、劈开”。 重玥走过来,淡淡言道,“水溶果然聪敏非常。”佩剑一动,干脆利落的把寿桃从中劈为两半。无数双眼睛迫切的看过来,寿桃里白花花的一片,全是银制。 “殿下过奖。第二道题呢?”我不卑不亢的说。 “五行相生相克,从来是水克火,木生火。请问水少将军,怎么让水生出火?”宋书清恭敬相询,眉宇间流转着温文儒雅的书卷气,自有一派绝色风流。 我看得一呆,不得不承认此人神韵气质均属上上等,只不知他怎会屈身为男宠呢?想来八成是被重玥强逼的。疑惑间,不由狠狠瞪了重玥一眼。 重玥那双桃花眼傲然迎了过来,“我也很想知道,水怎么生出火?” 十九惊心 重玥,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好胜! 你是希望我答出,还是答不出?高兴的时候,你赞我聪明;不高兴的时候,是否又嫌我太聪明? 你以为军粮案是我的布局,此时便由得他们为难我?要挫挫我的锐气,是吗? 思索间,听周围众人,议论纷纷——水,是灭火的,又怎会生出火来?是人都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呀。他们大约因了我刚才的发呆,又断定这题我很难答出,纷纷开始下注赌我输。 宋书清令人拿了桶清水上来,我随手用碗舀了些水,慢慢踱步到窗边。水生火的问题,我从未想过,但一定是可以的。 灼热阳光,射入清澈的水中,波光粼粼,有些耀目。蓦地,灵光一闪,我不禁笑了。低头看楼下,倒吓了一跳。不知几时,楼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想必是下赌注的好事者一传十,十传百弄的。 “涵卿,把这碗水冻成冰。”“是。” 在众人疑惑加期待的目光下,不过半盏茶功夫,卫涵卿已按我吩咐,用内功将森寒之气注入水中,凝水为冰。 “拿一把干燥的草来。”东宫侍从遵命而去。 我接过碗,运力往碗底一击,整个冰块扑的掉出来。又取出匕首,小心的将冰块削成扁圆形,把两个侧面磨光磨圆成球状,我这才满意的罢手。 面对众人,我欣然,“我就用水,生出火来,看好了。” 把干草堆放在桌上。执了冰块,用它的一个侧面对着太阳。热辣辣的阳光穿过透明冰块后汇聚成一点,光点聚积在干草上。半柱香时间后,干草有了火星,开始冒烟,继而燃起火来。 一时间,就听得围观者唏嘘赞叹之声,还有下错赌注者的懊恼悔恨之语。 “手冻得好麻。”我小声嘀咕着,委屈的偷望向卫涵卿。为了保证冰不融化,我一直运功将寒气维持在手指间,如今内力撤了,指尖一片冷硬麻木,极不舒服。 卫涵卿快步过来,端了壶温茶,给我捂手。我悄悄低头笑了。 却听重玥淡漠的声音,“水溶也算巧智过人。” “承蒙殿下赞誉,水溶不过是沿用古人的法子罢了。” “这是古人的法子?怎么从没听说过?”我的话一完,众人又议论开。 “请水少将军明示。”宋书清颇有些孜孜好学的追问着。 我浅浅一笑,“晋代张华著书《博物志》,其中载有‘削冰命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得火\’。我适才都是依书而行。这些闲杂僻书,于治世经纶,全无用处,想来大多数人平日对它们都不屑一顾的。” 宋书清一怔,正容拱手道,“水少将军遍览群书,博闻强识,书清自愧不如。”听他语出至诚,我对他又添两分好感。 连着两题,都没难倒我。重玥身边的妖娆少年似乎甚是失望,明亮的大眼睛盯了我看,忽地走过来说,“听说水少将军琴棋书画、韬略武学、奇门遁甲,乃至医卜算术、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有件小事,不知少将军能否办到?” 心里暗叹,全因皇上那句“不世之才”,害得外间传闻愈来愈夸张离谱。 此时,明知他必有古怪,我也不能示弱,“说来听听。” “殿下喜欢看彩虹,不知少将军能否在半个时辰内,让大家看见彩虹?” 众人听罢,一片哗然。此刻近傍晚时分,仍是艳阳普照,万里无云。如此情形下绝对不会下雨,要看彩虹岂非是痴人说梦? “这是第三道题?”我镇定的问重玥。 “水溶若办不到,就算了。”重玥似笑非笑的说。 众人却吵将起来,“不行,我们刚下好赌注,怎能不算?” 仰望湛蓝天空,我有些迷茫。彩虹,乃天象,自来不是人力所为。我虽自信比常人机敏些,可又怎能*控天象? “莫非少将军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妖娆少年得意洋洋的近来。 我淡然,“让我想想。”无视众人,我自坐下,品了口茶。 卫涵卿在身后低声问,“手怎样?好点了吗?”我回视一笑,以口形告诉他没事。 摒除一切杂念,半晌,我猛地想到,彩虹,并非只在雨后才有,它也常伴着飞瀑、喷泉出现。雨水、瀑布、涌泉,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正冥思苦想,胸前却突地如被巨锤猛击,痛得眼前一黑。该死,定是适才运功过度、现在又用脑过度所致。恍惚间,有东西从眼前一闪即逝,什么“光线折射”、“水滴”、“不同颜色光线弯曲程度不同”。 如醍醐灌顶,我倏地站起。不知怎的,我已明白该怎么做了。 “昔年皇上盛赞,水溶愧不敢当。”我故意停了一下,果见所有人或高兴或惋惜的看过来,大约都以为我要认输了吧。 转向重玥,我胸有成竹的笑了,“不过今日,水溶不会让殿下失望。”父亲说做人切忌锋芒太露,此刻我却顾不得了。 “来人,把楼下空出一片三丈方圆的地方,运六个盛满水的水缸过去,再拿六匹白布分别放进水缸里浸透。”简单吩咐下去,我率先下楼。 围观众人交头接耳,想来不外乎在讨论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不,就是在商议如何下注吧。懒得看重玥,我拉卫涵卿到一边,对他耳语了一番。 看了看太阳的方向,我指挥东宫的人把所需东西放置好,又细细婆娑了白布,抖了抖,这才走向重玥。 “请殿下站这边,背对太阳。” 重玥虽眼含疑惑,还是依我所言,站好位置。我突然想笑,相识已久,今日他是第一次乖乖听我话呢。 对卫涵卿点头示意,我迅速拎了一匹白布,将其拉出水面。强劲真气贯注布上,顿时白布平直如木板,卫涵卿顺势接过那端。飞跃腾空,我和他同时运功,内力“扑”的波及白布每寸每分,瞬间,许多细小水珠从布缝中蹦跳而出,遨游空中。 将白布抛至高空,急速拿起下一匹布,依样葫芦。如此施为,不过一眨眼功夫,空中已是水气弥漫,氤氲缭绕。 细细密密,迷迷蒙蒙,无数水滴好似跳动的精灵,顽皮的随风飘荡飞扬,在灿烈日光下,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一阵心悸难禁,我自知体力透支,忙飞身落地,示意东宫侍卫依我所做,接替我继续下去。 适才身在空中,我只觉水珠晶莹剔透,可爱诱人,此刻蓦然回首,不禁惊呆了。眼前,真真切切的七色彩虹,如拱桥横卧空中,难怪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模样呢。(注:唐代张志和进行过人工造虹试验,在《玄真子》一书指出“背日喷乎水,成虹霓之状。”) 一心想看重玥惊诧失败的表情,岂料转脸看去,我竟无力移开视线。 明眸,如秋水清可见底,泛了温柔的涟漪,牢牢圈住我。清润如玉的脸,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欣喜似骄傲,仿佛在笑说“我的溶儿……”,美好得让人窒息。 头好重,心狂跳。尘封的记忆蠢蠢欲动,破茧而出—— “雨什么时候会停?”十三岁的我,不满的斜了重玥一眼。 “你怪我拉你打猎被困山上了?”重玥轻笑,“明天我就离开长安,临走前想跟你比箭法也不行?” 往山洞外望去,依旧是倾盆大雨,我有些急躁,“有什么好比的,反正你没赢过我,我也没赢过你。” “溶儿……”重玥专注的望了我,“和我一起到全国各地巡视如何?” “不要,”我忙摆摆手。 桃花眼笑弯了,“溶儿恋家?” “不是,”我撇撇嘴,“我才不高兴一天到晚跟在你后面,听你使唤。” 重玥出手如风,绕上我湿漉漉的长发,笑意微敛,“溶儿怎么就是学不乖?”他手一带,我脚步不稳,只得靠过去,贴在他胸前。 拧了眉头,我说,“放手,有点疼。” 重玥却半天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我,好像我脸上长了漂亮牡丹似的。我纳闷的摸摸脸,什么都没摸到啊。 “喂,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我气鼓鼓的挥了挥拳头。他的呆傻行为,我可不想奉陪。 重玥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松开我的头发,轻拍我的头,“等我回长安的时候,你该长大了。” 我踮起脚,疑惑的摸摸他的额,“你好奇怪,是不是淋雨生病了?”没等他答我,我一眼瞥见雨停了,忙冲到洞外。 蔚蓝天空,悬了弯弯霓虹,亮丽烂漫得令人目眩神移。万物欣欣向荣。我深深吸口气,心脾间一片雨后的清新甘甜之味。要叫他出来,才发现他已站在我身旁,不知几时,握紧了我的手。 美景,令人陶醉。他的手,奇异的烫,我想他定是发烧了,心软不忍甩开它。 那天,我们并肩站着,直看到虹影消失,才恋恋不舍的骑马回去。 ——隐隐然,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认知窜入脑中。 重玥,喜欢看彩虹,是因为和我一起看过的缘故? 心莫名的有点痛,我努力眨眨眼,突然很怕自己会沉溺在重玥的温柔目光中,再也挣扎不出来。 重玥向我伸出手,轻轻道,“溶儿,过往不好的事一笔勾销,怎样?”我怔了怔,却不知排山倒海涌来的是惊喜还是疲惫,浑身陡然无力,膝盖一软,控制不住的要跌倒。 重玥自然的要扶我,却有另一双手更及时的搀起我。 耳际,是卫涵卿关切的声音,“溶……少将军,你怎样?”我心一震,看向重玥,那桃花眸中的温柔,刹那间消失殆尽,转而浸了无尽寒意。 重玥微微一笑,“水溶,没想到你总是有惊奇给我。”只听一个“溶”字,他已开始猜测我和卫涵卿超越了主仆关系?我一时无言以对。 “你回去吧。军粮案,你无需*心。”重玥淡淡说着,也不等我回话,自吩咐侍从准备离去。 “我好累。”手扶了额,我只想即刻沉入黑暗中。无知,亦无觉,无思,亦无忆,心的平静安宁也是一种奢求的幸福。 二十猎捕 回府服药,我昏昏入睡。翌日清晨,下人回报了最新消息。 如今,长安百姓茶余饭后多了许多谈资。 其一,关于军粮案,有人说王佐是被水家陷害的,所以太子殿下才夜访将军府,并想重审;也有人说是太子故布疑阵,要帮舅舅脱罪,所以故意拿水家说事。 其二,水少将军和他的漂亮随从,夜宿红袖招一事,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其中必有暧昧,又有人说若真有暧昧,水少将军岂会明目张胆的张扬出来,定是另有隐情。 其三,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昨日慈恩寺旁,太子殿下三难水少将军。人人都说,水少将军果真是天赋异禀,能人所不能,居然能逆天行事,造出彩虹,实在是匪夷所思。只是,水少将军似惹恼了太子殿下,恐怕要再起风波。 欣然一笑,我唤了卫涵卿一起到园中散步。 “好可惜,我原打算昨晚和你去放河灯玩呢。”我懊恼的扁扁嘴。 “只要你身体好,什么时候都能去,别孩子气了?”左右无人,卫涵卿轻轻抱了我。 “孩子气吗?”我埋头在他胸前,他的胸膛暖暖的。 一阵恍惚,我低声喃喃道,“告诉我,昨天,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显感到他手臂一僵,我仰脸一笑,“你这样谨慎的人,就算心急,也绝对不会说错话的,对吗?” “溶儿,我……”卫涵卿似乎有点羞窘。 我掩了他的嘴,“不必解释。我只希望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在所有人眼中,我是水少爷,我是男的。如果你我表现得过于亲密,会招来许多闲言碎语,甚至有损将军府的名声,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 “……难道你不觉得殿下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卫涵卿略有犹豫的说。 “有什么奇怪,我不觉得,反正我只喜欢你一个。”我笑嘻嘻的握了他的手,却不知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卫涵卿宠溺的吻了一下我的手心,“我不喜欢他离你那么近。” 心仿佛浸了蜜,我忍不住捶他一下,“小气鬼!” 他笑而不语,倏地低头含住我的耳垂。湿热的舌,轻舔微吮,一股酥麻似电流般窜至四肢百骸,如春风拂面的畅快,让我眩惑。 “嘤——”我听到一声娇柔婉转的低吟,悄然从自己口中溢出,不由吓了一跳。轻轻推开他,我忽的有些怕自己。为何每次和他亲近,我都会做出一些与从前不同的行为,难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怎么了?”卫涵卿似有点意外我的举动。 “花园里,万一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转眼瞥到那边的牡丹,我蓦地想起昨日重玥说的最后一句话,忙唤人来,“太子殿下昨晚到如今行踪如何,做了什么事,叫人立刻到我书房来报。”“是。” 卫涵卿一脸疑惑,“你想到什么?发生什么事?” “你忘了,昨天重玥叫我别再*心军粮案。” 卫涵卿温和的笑了,“那不是很好。你该多休养才是,何苦费心帮王佐洗脱罪名。” “重玥这么说,就表示他想到办法破军粮案。我好奇呀。”我疾步而行。 到书房甫坐定,已有人来禀“昨夜有个异邦人到东宫,适才太子殿下带他轻骑进了大理寺狱,此刻尚未出来。据查,那异邦人乃天竺僧侣,称为波达法师,不仅精通佛法,而且会许多法术。” 法术?我皱了皱眉,以重玥的智慧,不会轻信什么江湖骗子吧。 片刻,又有人来报“波达法师拿了水晶球在陈鹏程眼前晃呀晃,陈鹏程就慢慢睡着了,象个傻子一样,法师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后来,法师问他军粮案的事,他说有人用两百万两白银买通他,诬陷王佐。法师问是谁给他银子……” “怎样?”我有些兴奋,听上去那法师好像真是个奇人。 “刚好有个铜烛台掉地下‘哐啷\’一声响,陈鹏程突然惊醒了,再不肯说半个字。法师有些累,太子殿下就带法师回东宫了。走前,特别交代加强防卫,把陈鹏程挪到守备最森严的地字号房。” 略一沉吟,我给重玥写了封信,说派往大理寺狱的二百威烈军战士任他调遣,着人即刻送往东宫。 回头,见卫涵卿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好像无法相信有这种事,我一笑,“惊奇吗?重玥的本事,我从来都不怀疑。只怕他在代天巡狩期间,这样的能人异士还招揽了不少呢。” 卫涵卿似回过神来,笑道,“溶儿也不差,大理寺狱中刚发生的事,立刻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些暗探可不是我安排的。”我嘻嘻一笑。 此后,我和他去城郊玩,夜晚随意找了户农家借宿,直至十七日亥时才回城。回城第一件事,我带他悄悄潜到红袖招,溜入我预订的那间房。 “这么晚怎么不回府,反而到这里来?”卫涵卿眼底尽是柔情蜜意。 忆起那天在这里缠绵的吻,我脸一热,“当然是做正经事。你别想歪了。” “我想什么了?”他笑得很无辜。 看窗外黑暗中,犹自灯火通明的大理寺狱,我正容道,“我说过,三天之内,一定会向重玥证明水家没有*纵军粮案。” “那跟我们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他的黑眸亮得惊人。 我悠悠道来,“因为今晚,必定有人去杀陈鹏程。” “你怎知道?” 揉揉眼,我携了他的手,懒懒的往床上一歪,“不说了,我想睡了。” “溶儿,既然有人要杀人,你不准备去抓?” 往他怀里钻了钻,我含含糊糊的答,“反正还早。”好奇怪,贴近他一起睡,心间甜丝丝的,特别惬意。 酣梦中,“铛——”的打更声,刺穿我的耳膜,我猛的坐起。丑时到了,人一天中最倦怠的时辰,所有守卫戒备最松懈的时刻,也是杀人的最好时间。 “醒了?”卫涵卿帮我顺了顺头发。 我拉他下床到窗前,长安的街市尚在安静的沉睡,只隐隐听得隔壁房断续的呻吟声。 拧了眉,我浑身不自在,“那些人怎会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 卫涵卿忽而搂过我,柔声一叹,“溶儿,你什么时候才长大?”长大?我不是一直在长大吗?我有点纳闷,眼睛却紧盯窗外,一刻没放松。 有人?淡淡月华下,一个黑影如飞鸟掠往不远处的大理寺狱。我和卫涵卿拉在一起的手都不由一紧。我说,“让重玥他们去对付,实在不行,再出手也不迟。” 果然,黑影没入屋顶。不一刻,许多人拿了火把奔到街上,将那黑影团团围住,合拢成一个圈。那黑影却在众人间,上下翻飞,穿梭自如。 心中一凝,我忙跃身下楼,自怀中取出信号弹,掷到高空中耀出雪亮的光带。 “怎么又等不及了?” “看这人身手,绝对是武林中顶尖高手,比我预想的还要强。他们是抓不住人的。” 对答间,我和卫涵卿已到包围圈外。那杀手面蒙黑巾,高大魁梧,出手纵横开阔,强劲霸道,碰者立伤,一时间,所向披靡。 听身后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知威烈军五百强弩兵已到。一眼瞥到右边街上,匆匆来的一众,正是重玥率了一干东宫侍卫。微一颔首示意,我无暇多说。 挥一挥手,五百强弩兵默契的前后分为五组,步步逼近包围圈,全部蓄势待发。 缓步上前,我朝那杀手朗声道,“阁下胆敢夜闯大理寺狱,也算胆识过人。不过,水溶奉劝阁下还是束手就擒。”随手拿过一把弩弓,继续道,“这后羿神弩,一发连环五箭。这里五百箭手,一齐射出就是两千五百箭。再加上许多备用箭支,请问阁下是否有自信,于万箭丛中,全身而退?” 杀手不答话,出手再不迟疑,全是伤人立死的杀着,显见急于脱身。 我看向重玥,他略敛了眉,似乎又在怪我没听他话,卷了进来。 对视,瞬间,目光接触、碰撞、理解、融会。重玥沉稳的男中音悠然响起,“你们退下。”我迅速接口,“放箭!” 顿时,利箭,密密麻麻,挟了慑人的肃杀之气,如嗜血猛兽扑咬过去。在我估计,以杀手适才的表现,只会伤,但不会死。 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他。只见他立掌如刃,似慢实快,以圆弧形霍然划出。咯咯之声,不绝于耳,那些近身之箭全被他的真气一一折断。 电光火石间,他已要迅速开辟一条路,冲出强弩兵的重重包围。但是,不对!他要逃,怎么不选人最少的方向? 重玥!他想做的是挟持重玥,这样就不怕任何方式的攻击,绝对可以安然离去! 一念及此,我心急如焚。 行动更快过思想,我冲过去抓了重玥的胳膊,疾步后退。眼角余光,已见杀手出了包围圈,东宫侍卫纷纷上前抵挡,而强弩兵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只怕误伤太子和我。 “溶儿,”重玥低唤了一声,我的注意力却放在杀手身上。 杀手夺了侍卫的剑,快刀斩乱麻般,撂倒周围的人,逼近前来。卫涵卿剑影飘飘,沉稳凌厉兼而有之,斜里杀出,略略阻滞了杀手无往不利之势。 我不及多想,腕缠细索,索连银月,以腕力驭刀,锋耀森冷。银月遍袭,如万里飞霜,星星点点,直劈杀手。 “铮——”杀手冷哼一声,手中普通长剑竟似神兵利器,与银月相撞,丝毫无损。其反击力道还震得我手腕剧麻。长剑顺势又荡开,唰的擦过七个侍卫的脖子,剑尖在空中划过道若有若无的弧线。 有什么东西似曾相识? “所有人等,剑式白虹贯日。” 想来众侍卫不会明白我的用意,还好服从命令对他们来说,已是习惯。于是,几十柄长剑齐唰唰剑尖一颤,由下而上,迅疾刺向杀手。 杀手反手挥剑,划圈阻挡。“铮铮……”,数声连绵,似一声凄厉长鸣。几十柄长剑霎时皆断为两截。众侍卫大惊失色,仓惶后退。 果然——如我所猜,杀手用的招式是万马回旋斩! 我纵声大笑,“想不到威名赫赫的突厥第一勇士,居然藏头露尾,如无胆鼠辈!” “突厥第一勇士塔乌特?武林三绝之一的刀神。”我听到重玥喃喃自语。想来他该和我一样明白,此时此地论武功,无人能敌塔乌特。 塔乌特愣了一下,突地剑如灵蛇,从不可思议的方位穿越众人,倏然离重玥不过两尺。一干侍卫慌张回防。 既避无可避,只能挡了!我匆忙挪了一步,站到重玥身前。 “少将军……”我听到卫涵卿焦虑的声音。但我知道他来不及的!他剑法再好,也挡不过塔乌特! 如梦幻般,重玥揽过我的肩,转了半个圈。 我看到他微飘的衣襟上,炫目明黄,飞龙腾云;我看到他翦水双瞳中纯净无匹,只有一个小小的我;我看到他背后塔乌特的长剑如雪。 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全部心思。不知不觉紧攥了他的衣袖,我好怕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他,最后一次靠近他。 奇迹的,塔乌特猛的收剑撤身,身形一动,已掠至对面屋顶上。 惊神甫定,我才想到,他这一剑,本意不在杀人,而是震慑众人,别再妄图阻止他离开。我真是关心则乱了! 冷静想来,他在突厥受万人景仰,身份极其尊贵,如今怎会甘心做杀手之事?他若一走,今日之布局岂非白费心机?此后要捉他,只怕再难有机会! 留他下来!既不可力敌,那只能智取! 我自信是个优秀的猎人,不仅懂得怎样用诱饵引猎物上钩,还懂得怎样捕获它。 任何人都有弱点,即便他是突厥第一勇士也不例外! 二十一东宫 眼看塔乌特的身影越来越渺小,即将消失在茫茫黑暗中,我忙凝神运功,将声音远远送出去,“此刻你若离去,我保证明日长安城内一万突厥奴隶,绝无一人能活!” 此言血腥味极浓,塔乌特果真止了步子,众人更是相顾骇然。重玥和卫涵卿都望了我,目光闪烁不定。 “水溶久仰突厥第一勇士,仁义豪勇,天下无双。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适才盖世武功已领教一二,就不知阁下是否愿为一万同胞,留下与水溶盘桓几日?” 塔乌特笑声朗朗,“水少将军小小年纪,居然认得我?” “阁下的绝技万马回旋斩,名震四野。就算阁下把刀法,变为掌法、剑式,但出招的习惯是不会变的,对吗?”我悠然自若。 塔乌特缓步过来,“好眼力。”转而一顿,肃然道,“我听说大唐皇帝,以仁德治天下,怎么水少将军扬言要滥杀无辜?” “无辜?”我淡淡笑了,“三年前在阴山,颉利可汗曾坑杀我大唐一万俘兵,怎么今日我就不能杀一万突厥奴隶?” 塔乌特据理力争,“两国相争,各为其主。战场上就算死伤无数,也是常事。”又望向重玥,“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既已为奴为婢,还请大唐太子慎重行事,切勿草菅人命,留下千秋骂名。” 他居然想说服重玥,来压制我? 我冷冷言道,“你错了!决定他们生死的人,不是殿下,而是你!” “若你坚持要走,此间自然无人能拦你。只是,明日长安势必血流成河。然后,所有突厥人都会知道,他们崇敬的第一勇士,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为保自己一时安全,不惜牺牲一万突厥人的命!”声彻四周,余音袅袅。 塔乌特隐有怒气,“水少将军不要欺人太甚!” 我知他已有所动摇,忙再接再厉,“就算突厥人能体谅你,知你有苦衷。但一万人被你连累致死,你以后还是会时刻活在内疚中,对吗?” “你……”塔乌特的语声泄露出一丝犹疑。 “一万突厥奴隶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我慢条斯理的再次提醒他。 半晌,塔乌特近前来,“罢了。” 默然一笑,我挥挥手。众人一拥而上,顿时镣铐、绳索通通给塔乌特用上了。 转向重玥,我正容道,“夜色已深,水溶告辞。”看他欲言又止,我忽想起刚才的事,有些心乱。 我是不想他受伤,我是想拿什么挡塔乌特的剑,可我绝对没想用身体帮他挡呀!该死!我怎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不愿久留,我带了卫涵卿匆忙离去。 回府路上,卫涵卿若有所思,沉默无语。 我笑问,“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怎知有人去杀陈鹏程,还早备下人马。” “如果你是幕后主使人,会不会留陈鹏程一命?” 卫涵卿认真答道,“军粮案影响巨大,他是唯一的知情人,当然不能留活口。”又疑惑了,“不过,要他死,该是案子判决后,让他在流放途中,来个病死,最不易引人疑窦。” 我大笑起来,“说得不错。只不过现在,幕后人却不得不提早杀人。” “为什么?”卫涵卿反问。 我一一解释,“我想幕后人一定时刻关注军粮案的进展,所以他应该了解现今的形势。一是重玥怀疑此案,要重审。二是我发誓要在三天内撬开陈鹏程的嘴巴,还将军府一个清白。这都是我故意散布出去的消息。 “三是陈鹏程的家人全被暗中转移。四是东宫和威烈军都派人对陈鹏程加强防卫。这两点幕后人应该不难查到。” “五是传说中,水溶我是不世之才,能人所不能,没有任何难题能难倒我。也是无巧不巧,重玥的三道难题,正好成就了我的声威。” “六是重玥有神奇的异人相助。老实说,这个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卫涵卿眨眨眼,似恍然大悟的笑了,“是了,当前形势对幕后人来说,太危险了。天赋异秉的水少将军,还有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同时追查这案子,难保陈鹏程能守口如瓶。是以幕后人必定寝食难安,只能选择杀人灭口。是溶儿故意造势,变被动寻找为主动待敌,用势的力量逼对方出手,是吗?” 看他墨眉飞扬,双眸洋溢了诱人的神彩,我心下一喜,“还有呢?” 卫涵卿有条不紊的继续,“太子从洛阳回长安才三日。若此时陈鹏程猝死,由于相互猜忌,太子会怀疑此案从头到尾是水家捣鬼,是水家杀人灭口;而包括水家在内的大多数人,则会猜测是太子故意说案子有问题,然后杀了重要人证,意图帮他舅舅王佐翻案。如此一来,自然极少有人疑心到第三方头上。” “因此,对幕后人来说,现在杀陈鹏程,虽是被逼行事,却也是个好时机。而且,就算他猜到大理寺狱,可能有天罗地网等着,他也非去不可。” 我凑近他,笑嘻嘻问,“为什么非去不可?” “若不去,他精心策划的军粮案就功亏一篑。只有去了,才有机会杀人成功,把案子的真相永远掩盖起来。”顿了顿,卫涵卿又敛了眉头,“不过,有一点我还不明白。为何溶儿确定是今晚,而不是昨晚?” 他期待的眼神,率真得可爱。四下无人,我忍不住牵起他的手,“笨笨涵卿,对方需要时间查清楚陈鹏程的位置,才能保证不失手嘛。” “还好抓住塔乌特,军粮案就快真相大白。”卫涵卿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看看你,脸色苍白,该回去好好补补。” 他的神态,他的目光,他的语声,那样的宠溺疼惜,如无边无际的潮水,将我淹没。温和无害,没有任何尖锐棱角的爱,让我觉得安全。 第二天下午,听得下人回报,说塔乌特被关押在大理寺狱,皇上已下旨重审军粮案。我长吁口气,看来我又有闲暇可以去玩了。 后来,小太监安福奉重玥之令,请我去东宫。我本不想去,但安福说东宫第一神驹“千里超影”,刚诞下一匹纯黑的小宝贝。我最喜小马驹,终被他说得心痒难耐,于是,自随了安福前往。 东宫,我已两年多没来过。那些金壁辉煌的亭台楼阁,似乎没什么变化。往大厅的路上,我随意看了看,没看到什么标致少年。不过想想,那些男宠也不会随便抛头露面吧。 进了大厅,看见重玥,我照例行了礼,不等坐定,就迫不及待的问小马驹在哪儿。 重玥看似惊奇的反问了,“什么小马驹?” 安福慌忙陪笑上前,“是安福想少将军过来,撒了个谎,请殿下和少将军恕罪。” 没有重玥的首肯,安福怎敢自作主张,撒谎骗我?只怕这个谎,是重玥编的吧。何苦,这般小事也要费心骗我?! 一刹那,我只想拂袖而去。 大约我的脸色实在难看,重玥示意所有人退下,轻轻开口,“好了,知道你不想来,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别过脸,我深吸口气,淡然说着,“昨晚的事,证明军粮案十之八九是突厥人做的。如今,殿下是否相信水家是清白的?” “溶儿,你该明白我的。若你是我,也会有那样的误会。”华丽的男中音似感慨似叹息。 “事情既说清楚,水溶告辞。”我貌似恭敬的说罢,转身就走。 “还有一事不明,请溶儿告知。” 我疑惑的慢了步子,“什么事?” 重玥唇角微扬,缓缓说着,“我好奇。昨夜塔乌特若不肯留下,今日你是否真的会杀一万突厥奴隶,血溅长安。” 我直视重玥,故意笑起来,“有何不可?” 重玥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溶儿几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我瞪了他,不说话。 “溶儿是跟我生气,故意这么说的吧。”重玥悄然笑了,过来执起我的手。 我皱了眉,“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总比口是心非好……”他笑颜灿烂若旭日东升,耀目的光芒直照到我心里去。 我忽地有点心虚。真讨厌,他怎么乐成这样?怎么看,怎么象一只刚偷到鸡的狐狸呢? 修长的手指,在我手心灵活的划着圈,重玥笑眯眯的说,“我知道,我的溶儿宅心仁厚,绝不会枉杀无辜。” 我一挑眉,“谁说我宅心仁厚,在战场上我杀人象切西瓜。” “我知道,我的溶儿算无遗策,早料到塔乌特会自愿留下。” 我甩甩手,他却拉了不放,“谁算无遗策,我不过碰巧赌赢了而已。” “我还知道……我的溶儿,也是喜欢我的……” 磁性的嗓音滑至耳边,我莫名有些慌乱,仿佛孩子做了坏事,千方百计掩饰,还是被大人发现了似的。 祥云绣纹,映得满目。他的温暖,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猛地惊觉。不知几时,手腕被他扣紧,反绞在身后,他柔软的唇已印上我的脸颊。 本能的,右膝飞速上抬,撞向他的要害;无限真气流至腕间,霍然一震。如我所愿,重玥立刻放开我,退开一步。 我尚有些惊魂未定,不敢看他,只听他沉声问“为什么?” 勉强定了定神,我无辜的笑了,“殿下是问,塔乌特为什么肯自愿留下?是这样的。去年,水溶曾改装到过阴山,亲眼目睹塔乌特为救一个孩子,跳下冰潭,差点冻僵。试想,这样心存仁念的人,又怎会置万人性命于不顾?” 一口气说完,充斥全身的紧张情绪渐渐消散,我坦然看向重玥。桃花水眸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却不知是爱恋,还是愤然。 “天色近晚,水溶要回去了。”我的直觉,速速离开是上策。 转身挪步,行至门口,眼前陡然一黑,一股不可抑制的无力感瞬间侵噬了四肢百骸。 依稀,有什么稳稳托起我,有人在说“我的溶儿……还是睡着了最乖……” 二十二男宠 “溶儿,”父亲着急的呼唤声。 “少爷,”锦素的哭腔。 “好吵……”我不耐烦的呢喃,想把脑袋藏起来。 “醒啦!”欢天喜地的语声冲击着我的耳膜。 重玥美丽的脸越来越近;温热的什么轻抚我的唇;浓郁的麝香味环绕徘徊;有声音似真似幻,飘荡耳边,“溶儿最想做的是什么?”、“溶儿最爱的人是谁?”…… 无数支离破碎的东西,伴了强烈的恐惧感,呼啸着涌入脑海,我倏地睁眼。将军府,我躺床上,爹和锦素齐刷刷看着我。 “睡了三天三夜,总算醒了。”父亲乐呵呵的坐在床沿。 “我明明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事?”蓦然察觉自己只穿了内衣,我冷汗直冒。 锦素柔声安慰,“没事,没事。” 父亲温言道,“你回来时,衣衫整齐完好,大夫也把过脉,没中毒。” 满耳“衣衫整齐完好”六个字,浑身没什么异样,我稍稍松了口气。可我是怎么回来的?重玥为什么要弄昏我?我昏迷后,重玥做了什么? 思索间,就见重瑁冲进来,喜滋滋的嚷着,“溶弟要好好谢我!” 父亲笑着接口,“幸好你姑姑和瑁儿机警,听说你独个到东宫去,怕重玥暗害你,及时把你救回来。” “溶弟,你不知道,我和娘去时,东宫的人硬说三皇兄不在。后来,娘说要商谈选太子妃的事,他才出来,说你玩累了,在客间休息。”重瑁眉飞色舞的望着我,“我就带人直奔客间,赶紧把你带回将军府了。” “回来马车上,幸亏我细心,发现你嘴里含了个丸子。”重瑁越说越得意,“喏——,就是这个。还好我聪明,赶紧把它从你嘴里弄出来。好险,这肯定是三皇兄要害你的毒药。” 重瑁献宝似的把药丸给我,我仔细瞧了瞧。色呈黄白,嗅味甘甜,一般来说,不是毒药,是良药才对。莫非是重玥给我的解药?若不是重瑁多事,大约我会很快苏醒,不至昏睡三天三夜了。 不忍扫重瑁的兴,我笑嘻嘻的说,“多谢表哥出手相救。” “不用谢,不用谢,”重瑁咧了嘴,脸上乐开了花,“真要谢,你把锦素给我好了。” 这话大是意外,我吓了一跳,转眼见锦素低了头,嗔说“八殿下就爱胡说八道”,忽地想到近日我常和卫涵卿一起,倒忽略了她。 重瑁抓抓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就当我没说过。”又道,“溶弟,是锦素派人通知娘,我们才会去东宫救你的。锦素也算救你有功,你要好好赏她才行。” “不是,是卫涵卿叫奴婢派人通知娘娘的。”锦素急忙分辩,却偷偷看着重瑁,俏丽的脸庞飞起一抹红。 几时起,重瑁管起赏赐奴婢的小事?又几时起,锦素看人会脸红?我纳闷的看看两人。 “卫涵卿这人也算难得。溶儿怎么看?”父亲笑吟吟的等了我的答案。 我忙转换话题,“表哥去东宫大概是什么时辰?”重玥轻易放我走,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概酉时三刻。” 心下一惊,我记得到东宫时,还不到酉时,昏迷时最多是酉时一刻。一刻到三刻,半个时辰,足以发生很多事了。 重玥是否发现我是女子?他会不会利用这个,对付水家?女扮男装,若皇上高兴,不追究,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皇上不高兴,就是欺君之罪,狠起来甚至会株连九族的。 那天后来,重瑁又告诉我,经皇上教导,重玥已同意立太子妃。因此,姑姑将于八月十五,在城外东南的曲江池设宴。届时,诸贵族千金,凡适婚龄者均需赴宴。我的姐姐,水柔,也必须从洛阳赶回长安。 接下来的几天,我谢绝一切赏宴活动,在家静养,并收到了两份报告。 一份详实,一份简单,都是关于卫涵卿的。为求稳妥,我若查人,向来是交付将军府和玲珑阁的人分别进行。两方面的人彼此不通消息,这样才能保证讯息的真实可靠。 从简单的那份看,卫涵卿跟了舅舅深居简出,亲戚朋友均无人作奸犯科,算是身家清白。其余状况,有些查不到,查到的也无明显疑点。 而详实的那份,我想知道的每个答案,几乎都囊括在内。报告说,五陇阪一战的反间计,是武举期间,主考官战君在一次闲谈中,向卫涵卿等几个优异举子说起的。 两份报告,让我长长舒了口气。有时想想,即便他有点可疑又如何?只要跟他一起很快乐,我何必计较其他?我的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我又何必执着于完美无憾? 但每每想起重玥,我总有些心神不安,因为他这几天毫无动静。我猜不出那天在东宫,他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是夜,我终忍不住换了夜行衣,掠至东宫。侍卫作息、换班的时间,我了如指掌,自然,我轻易的溜至东宫内廷。 经过花园,听到宋书清在和人探讨佛经。匆匆瞥去,那人僧侣打扮,黑肤大眼,想必是那个天竺法师。奇怪,为何我看这波达法师有些面熟? 不及多想,我继续深入,直奔书斋。小时候,我去过,重玥喜欢把重要的事记下,收藏在那里。 书斋里烛光明亮,我小心把窗开了道缝隙,窥视进去。重玥在书案前端坐,似在沉思。凝神望去,案上有张纸,却不知写了什么。 灯火的浅黄余晕,轻柔的描绘着重玥的侧影,清逸美丽得恍若神仙中人。我望了他怔怔出神,直到视线里出现另一人,才回过神来。 妖娆少年,翩然行至书案前,笑捧茶盘,“殿下请用参茶。”重玥没看他,只摆摆手。 少年到重玥身后,试探的把手放在他肩上,“让如意给殿下按摩,可好?”重玥不置可否。 如意?这是男子的名字么?我被他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如意的语声极悦耳,“殿下既舍不得水少将军,干吗放他回去?”重玥不语。 “他一走,殿下就看这几个字,看了好几天,如意真是不懂了。”如意好像在撒娇。重玥还是没回应。 半晌,重玥突地抬头,“你信不信人有轮回转世,有前世今生?”“嗯……应该有吧,佛经上说有,不过也说不准……” 重玥大笑起来,“你这算什么回答。” 如意忸怩着,“老老实实的回答啊。如意见识粗浅,有什么就说什么。”忽又有些兴奋,“殿下有难题,去问水少将军好了,反正他什么都知道。” “你也觉得他是天纵奇才,无所不知?” “是啊。”如意脱口而出,又忙掩了口,讨好的说,“不过怎么都没有殿下英明神武的。” 重玥随手把他拉到身前,摸了一把他的脸,“说实话就好,我不喜欢阿谀奉承。” 顿时,如意好似没了骨头,顺势软软的斜倚过去,“殿下从洛阳回来,十几天了,还没有……”下面的声若蚊蚁,我竖了耳朵,也没听清。 重玥婆娑了他的腰,掐了一把,笑道,“上次是谁一个劲求饶……” “殿下……”如意红了脸,慢慢趴到重玥胸前。 “回去吧。我今晚不想。”重玥拍了一下如意的屁股。 如意退开两步,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如意知道殿下一心挂着别人,他就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殿下也兴奋。但殿下既然一时得不到,何苦憋坏自己?” 我十分疑心如意说的与我有关。但我一动不动躺着,重玥有什么好兴奋的,我想破脑子也没弄明白。 重玥脸色一沉,冲如意勾了勾手指,如意垂了头蹭上前。重玥一伸手,扯落如意的腰带,再用力一拽,抓了他跨坐在身上,“你就想要这样?” “我、我……” “嗤嗤——”如意的锦衣被重玥丢到一边,重玥转而笑得恣肆,“既想要,等会就不能说不要,知道吗?” 我明明知道如意一丝不挂,不该看,还是忍不住偷瞟,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重玥的手,不知握了什么,又在捣鼓些什么,如意的身子如风摆荷叶,随着他的动作不住颤抖。 后来,重玥没有脱衣服。如意坐在重玥身上,扭动着上下起伏,白皙的长腿,纤细的腰,光洁的胸膛,精致的锁骨,鲜红的双唇半开,脸上现了无与伦比的妖媚娇艳。 心怦怦乱跳,热血澎湃,我慌张的收回目光。什么上面下面,红袖招的奇异声音,就是这样?! 屋内,粗重急促的喘息,伴了如意缠绵无比的浅吟低唱,重玥沙哑性感的嗓音,固执的钻入我的耳膜。 “小妖精,里面好润滑,你是早做足了准备……” “如意喜欢殿下……嗯……啊……” “以后不准动不动说起溶儿!” “是……啊……啊……嗯哪……” 原来重玥可以和别人这样……抚摸婆娑,肌肤摩擦,四肢纠缠,亲密无间,无所不至……原来有人会这样向重玥邀宠……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有很多…… 望望漆黑的天空,我眨眨眼,好奇怪,明明是月朗风清,为何双眼会象上次一样,仿佛被烈日刺得灼热的痛?又仿佛被风沙迷了眼,磨痛到心里去? 夜风拂过,我隐隐听到身体里,有一头野兽在咆哮,挣扎着要冲出笼子,踏平、毁灭什么;又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疾呼回头是岸。 不知过了多久,我蓦然回首,书斋已空无一人。静静的,径直走向书案,看清有张纸上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李世民。 李世民?我回家后,重玥看这个看了好几天?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那天在东宫到底发生什么?除了如意,还有宋书清,还有谁谁,东宫中还有多少重玥宠幸过的人,又有多少人等了他宠幸?就算再喜欢又怎样,在重玥心里,都算什么? 无数疑问在脑中如群鸟盘旋回舞,却寻不到可以安心栖息的枝头。 迷惘、疑惑、心悸、慌乱、冲动、羞愤、怨恨、……理不清的思绪在反复冲撞,挣扎,谁也打压不了谁,谁也无法排遣出谁,拥挤得要爆炸开来。 直到有人说“溶儿”,我才如梦初醒。看清周围,我站在自己卧房门口,卫涵卿站在我面前。 甩甩头,我笑了,“还好回来了。” “怎么脸色这么白,”卫涵卿小心探了探我的额,“好烫,你发烧了。”天很热,我更热,他的手却清凉如水。 将脸贴上他的手,我环搂了他的腰,“涵卿,我要你!” “溶儿,你怎么了?”卫涵卿醇厚的声音温存如昔,“话不能乱说的,知道吗?” “我只会对你说。”我拉他进卧室,按他坐在床沿上。 我急切问,“你爱我吗?”卫涵卿含笑不语,拉我坐在他怀里,轻轻吻了我的脸。 用力推他躺下,我伏在他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什么上面下面?” 卫涵卿敛了墨眉,“溶儿,你今天有点奇怪……” 我打断他,“你只要回答有,或没有!” 俊脸恍若美玉生晕,卫涵卿说,“我自然是……”不等他说完,我已吻上他淡红的唇。我好想要宁静平和,直觉的,我知道他能给我。 “溶儿,你再乱动……会出事的。”卫涵卿一翻身,顿时变成他上我下。他小心的双臂撑了床,显然不想压着我。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任性的扯落他的腰带,吻上他的脖子,一路胡乱撕开他的衣襟。 “溶儿,我不想你将来后悔!”他的语声沙哑诱人。 “我绝不后悔!!”望了他,我因惊艳而眩晕。 素白棉质内衣,半掩半露,恰到好处的勾描出他刚健奔腾的线条。宽阔的肩,充满力度的腰,笔直修长的腿,配上光润亮泽的麦色皮肤,一切和谐完美的令人惊叹。 他的黑眸,注视着我,几许狂热,几许邪魅,似压抑似渴望。整个人无可遏制的散发着坚韧、傲气和无尽吸引力。原来男子的美,也能达到让人目眩神移的境界! “涵卿……”莫名的口渴,我觉得他有点陌生,虽然是美好的陌生。 他缓缓低头,狠狠的吻下来。舌与舌的舞蹈,百转千回,热烈奔放。 着魔的、贪婪的,我抱紧他。感受他灼热如火的肌肤,温煦阳光的味道,我依稀知晓彼此厮磨的体内,渐渐充盈了勃发的爱欲,遥相呼应。 “溶儿,你真的不后悔?” “嘤——”如置身迷乱梦境,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仿佛春临大地,花蕾终会应时节,娇艳盛放于暖风中;又仿佛化做灵蛇,与他在水中嬉戏,轻盈扭动、摇曳勾撩、纠缠不休……我不再是我…… 当一切归于静默,我异样的酥软无力,只蜷在他胸前,懒懒的不想动;他搂了我在身侧,似乎也很享受这份相互依偎的静谧。 原来上面下面,就是这样。亲密的,融为一体,柔情万种,依恋缠绵。就算刺穿那一刻,甜蜜夹了无比痛楚,直透到心里去,但我知自己,绝不后悔。 “痛吗?”他忽而柔声问。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溶儿?”他紧张的捧起我的脸,“你哭了?”我摸摸脸,手上湿热一片,果真都是泪水。 “真是很痛?”他疼惜的端详了我,仿佛对着个蹒跚学步,却不慎摔倒的小孩。 “我只要你……”小声咕噜着,我揉揉眼,把脸深深藏到他怀里,渐渐沉入梦乡。 次日上午,我一睁眼,就看到他黑眸流光溢彩如宝石,大大的呈现在眼前。丝被下,小衣尽褪,昨夜种种,一一浮现。 浑身发烫,我忽而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下意识闭眼,却觉腰上一紧,肌肤相亲,忙又睁开眼。俊雅的脸,沛然生辉,他的温暖,与我息息相通。 他吻上我的额,轻笑一声,“我的小溶儿真美。” 心漏跳半拍,我低了头,嗫嚅着,“该起床了。”幸而锦素因受风寒,这几日没睡在外间,否则,我这么羞怯,真不知她会怎么笑呢。 过了大半天,我总算恢复了素日模样,在众人面前对卫涵卿,没露出丝毫异样。 此后几天,生活单纯而美好。我会笑嘻嘻的摸摸他的脸,说“你从此是我的人了……”他就会哈哈大笑,然后吻得我喘不过气来。 照旧,每天有下人回报朝廷要事。 军粮案,虽突厥第一勇士塔乌特不肯开口,但陈鹏程已招认,是以王佐官复原职。 当然,如今整个朝堂,最关心的是太子妃的选立。历代显赫的五姓之女,即清河、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陇西、赵郡李氏,自然是皇族娶亲的首选。其次,就数太子舅家和水氏了。 我知道五姓号为四海大姓,声望甚至高于皇族,但论实权,远不及王家和我水家。重玥若从中选妻,固然荣耀,其实不会有太大好处。 而王家,王佐恰有一女,正是芳龄二八,待字闺中。若重玥与之联姻,那么他和王家的关系会更牢固密切,朝中某些新晋官员也可能见风使舵,投靠王家,王家势力必定大增。朝堂中微妙的平衡格局只怕由此一变,水家要落下风了。 我想姑姑必定不允许这种局面出现,所以我照样自在玩乐,懒得理会。 时至八月初一,我和卫涵卿午后刚从威烈军营出来,就迎头看到重玥。我只作没看见,纵马急奔,却听华丽的男中音镇定自若说着“那天发生的事,你若想知道,就到春风楼一聚”。 昏迷的事,在我心里,始终是个疙瘩,不解开不畅快。我不得不承认,重玥的确了解我。 掉转马头,直奔春风楼。到后,让卫涵卿在一楼等我,我在二楼隔间与重玥再次碰头。 桃花眸噙了笑,扫过来,“先来杯剑南烧春?醇香甘甜,入口清冽净爽,溶儿定会喜欢。” “有什么话,你直说。”我看向窗外,生平第一次讨厌那双桃花眼。 重玥挥挥手,撤下所有东宫侍卫,语含戏谑,“在生气?”我不答腔。 “溶儿还是昏睡时,最听话……”重玥的手,不老实的想挑起我的下巴。 是可忍,孰不可忍!右拳,自下而上,如电击向他下颚。他却不避不闪,结结实实的被打中,顿时紫青一片。 我收了拳,怒目以视,“你故意找打?” “现在,溶儿是不是没那么生气了?”重玥笑了,随手抹去唇上的血。冷哼一声,我别过脸不瞧他。 “总这么强硬,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大概只有我受得了你……” 我瞪了他,努力调匀呼吸,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怒气,又要出手。 重玥悠然坐下,“东宫有一位天竺来的波达法师。他擅长摄魂术,能让人进入睡眠中,一点点说出心中秘密。”笑吟吟的转向我,“溶儿那天在睡梦中,说了许多话呢。” 恍惚,许多记忆碎片仓卒闪过,我定了定神,“我说了什么?” “许多平时不肯承认的……”重玥微眯了双眼,直勾勾的看我。 我不屑的笑起来,“有什么事,我不敢承认?!” “溶儿说,我最爱的人是——重玥。”重玥慢悠悠说着,水眸中烟波潋滟。 “是吗?”意外的,我没自己想象中惊惶。 “溶儿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我淡淡言道,“说这样的谎吓唬我,你觉得很有趣么?” 重玥的语声抑扬铿锵,如利箭扎向我,“我说的,是不是谎话,溶儿心里最清楚!” “你要说的说完了?告辞。”我只想离他远远的。 重玥倏地挡住我的去路,“即使是绝世名将,如卫青、霍去病,也曾和汉武帝有断袖之情,溶儿何必自欺欺人?” 我眨眨眼,原来他没发现我是女子。 重玥凝视了我,双瞳澄澈如清泉,“溶儿,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第一次见你,我想哪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屁孩,居然敢偷看我怀念母后,真是讨厌极了。” 我记得,那时他又傲慢又凶狠,可不过都是掩饰丧母之痛的面具。 “第二次见你,我想真好玩,这个小孩要来做伴读,我能好好欺负他了。” 那时,我一心想做重瑁的好伙伴,他已盯上我了? “那次把你推下水,结果你狠狠给了我一拳,我想我很幸运,找到唯一一个敢还击的对手。” 重玥,我从不想做你的对手,自始至终,是你好胜罢了。而敌人,是你我命中注定的! “比了多次,你始终没输给我,我却迷上了和你一起的时光。我喜欢每时每刻都看到你,看你小脑袋高高扬起,怎样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移开视线,我不想看他醉人的笑颜,不想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万千柔情所迷惑。 “离开长安前一天,和你看彩虹。你不会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把你绑了同行。” 当时,紧握我的手,他不是高烧迷糊,而是舍不得?唇舌间,好似被谁塞了黄莲,一阵苦涩难耐。 “塔乌特的剑刺过来,你不顾一切挡在我身前,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惊胆战。” “也许同为男子,我该欣赏你、器重你、疼你如兄弟,而不是想抱你入怀。但我不想瞒骗自己。就算有悖常理,我也认了。” “溶儿,把自己交托给我。我保证,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他的语声,在我听来,飘游如九霄高空之白云,又如烈日下绚丽的水泡泡,似真似幻,虚空杳渺。 这些话,现在说来,到底算什么?抱入怀?你抱的到底是谁?永不相负?要怎样才算辜负? 如今,你的一切,骄傲如我,都不在意、不稀罕,更不需要! 猛地转头,迎了他的视线,我柔柔一笑,“殿下即将选立太子妃的。” 桃花眸中亮色一闪,“这是父皇的意思。” “东宫不是有许多漂亮孩子?比如那个如意……” “溶儿不喜欢,我立刻让他离开。” 我似笑非笑,“听说陈文帝陈茜,深爱韩子高,甚至要立他为男皇后……” 重玥一笑,“你若喜欢,做皇后又有何难?” “可我,想你做我的皇后呢!”让天之骄子的重玥,象如意那样,雌伏行女子之事,算不算对他最大的羞辱? 我慢条斯理说罢,如愿看到重玥的手陡然握拳,淡青的筋,隐隐跳动。他的双眸,深邃如万丈深渊,黑暗的,吞噬着一切,又仿佛随时有猛兽扑出。 春风楼的喧闹声,隔了门,有些许透进来。我想我更喜欢外面的世界,浅笑了拱手告退。 “好,溶儿果然志向远大。”重玥呼吸略急,语声却平静无波,“我只想最后问一个问题。” “你说! “你认为,我二皇叔李世民,有什么事没做完?” 秦王李世民,战功彪炳,无往不胜,却在二十年前突然失踪。有传言,他被当今皇上李建成暗里除掉,因他意图篡谋太子位。 如果我是李世民,身为皇子,自己才干卓绝,手握重兵,更有幕僚众将全力支持,自然想做皇帝。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重玥为何要问? 狐疑间,我谨慎应答,“他有何事未了,我怎会知?”重玥坐下,猛喝了一杯酒,不再看我。 忽然间,心抽搐得痛,想靠近他,说些什么,可双脚如绑沙袋,重得挪不动半步。虽近在咫尺,他却遥不可及。原来——伤害他,我自己也很辛苦! 迷茫回府,意外收到波达法师的信,我才惊觉重玥最后一问的含义。那天昏睡中,重玥问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我答他“做李世民没做完的事”。 二十四秘密 是日傍晚,柔弱文静的水大小姐,因选太子妃事,从洛阳赶回长安。亲人久别重逢,俱是喜悦非常,将军府大大热闹了一番。 临睡了,我却全无倦意。思及波达法师的信,有些心悸。 他说人转世后,会记挂前世未了的强烈心愿。依我昏迷后的种种回答,他推断,我的前生是李世民。还说,他一时不慎,向重玥说知此事,可能导致重玥对我不利。如今,他已悟到天命归处,打算去云游四海,是以来信说明一切,希望我有所防备。 信中所述,我半信半疑。转世,或许只是波达法师的臆测,根本不是真的。 重玥这十多天,是在犹豫该怎么对我吧。李世民的心思,不难猜出,就是做皇帝。而转世后的我,是否也有同样的野心?他从来就不放心我,这么一来,是疑心更重了呀。 因了所谓爱情,他才在春风楼说那些话,是给彼此一个机会,不做敌人,是吗?可惜,我事先不知他的想法,居然戏言“你做我的皇后”,这岂非自认想做皇帝? 如今,重玥必然认定我有野心为帝,纵使我百般辩解,他也不会信。真不知他会做什么,来对付我。 缓步出房,却见卫涵卿站在回廊上,素袂飒飒,乌丝飘扬,愈显得菁华内敛,神韵独秀。怔怔看他,莫名一阵心安。他似有感应般,转脸朝我微微一笑。 过来牵了我手,他突问,“溶儿,将军府是不是有很多秘密?”我一呆。 “我觉得刚才宴席上,你姐姐对水将军,还有你,尊敬恭顺,不象亲近的一家人。”他认真的说,“还有,我一直不懂,为何你要扮成男孩子?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溶儿难道打算一辈子做男子?甚至娶妻吗?” 婆娑了他温软的手心,我不想再瞒他,“你说的不错,水家是有许多秘密。” “每个人都知道,水坚水大将军有一双最疼爱的孪生儿女,姐姐叫水柔,端庄娴雅,弟弟叫水溶,是天纵奇才。其实,真正的水溶在十年前,已经死了。我才是那个姐姐水柔。今晚你看到的水大小姐,是父亲找来的面容相似之人,代替我的身份活着。” 知他必定迷惑,我从头说起,“可能是水家杀戮太多。十六年前,有仇家来报复,致使我娘怀孕时,误饮毒茶。后来虽有解药,但我和弟弟出生后,还是先天不足,身染毒素。所以,弟弟五岁那年就去了。” “当时,奶奶重病在床,要见孙儿,父亲不敢说出实情,只好叫我暂时冒充弟弟,等奶奶病好。因为是孪生,小时候,我和弟弟是一模一样打扮,奶奶一点没看出我是假的。” “后来,父亲知道自己因打仗受伤,不会再有子嗣,很难受,就问我愿不愿意做个男孩。我想如果做男孩,可以让奶奶和父亲高兴,我又可以到处玩,有什么不好呢?就答应了。” “再后来,奶奶坚持回洛阳老家住,父亲就找了个女孩冒充我,陪奶奶在洛阳。而我,被姑姑带到皇宫,指定为重瑁的伴读。” 他揽过我的腰,仔细端详我,“你先天带来的毒素,解了没有?” 我嘻嘻一笑,“我习惯了。” “溶儿,告诉我实情!” 伸手,细细抚平他紧皱的墨眉,我轻声说,“第一神医华潜说过,我活不过二十岁。”瞬间,他抱得我好紧,仿佛我是一阵风,随时会从他指间溜走。 “跟我走!走遍天下,我相信一定有人能解毒……”黑眸里是震惊、是焦急、是疼惜、还有我看不懂的。 依在他胸前,我心里暖洋洋,“涵卿,我只要和你一起。其他的,我都不奢求。” “溶儿,”他郑重说,“离开这里,不要再花心思搞什么争权夺利,我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我摇摇头,“你不明白。” “溶儿,听我的!”俊雅的眉目,凝了无限坚决刚毅。狂乱的吻,霸道的封住我的唇。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在他怀里,是那么娇小;第一次,我依从心的方向,与他在快意中浮浮沉沉;第一次,我好累,只想抛开所有,为自己而活。 第二天,八月初二,我给父亲留了封信,和卫涵卿离开了长安。也许,我的离开,会让重玥明白,我根本没有野心。 一路上,我们换了普通人装束,四处游玩。无外人时,我喜欢叫他“卿”、“卿卿”,偶尔被他呵痒呵得受不了,只好软语叫他“哥哥”,这时他总是笑得灿烂无比。 这日,来到商州,我们照例先找了家客栈投宿,却听有人窃窃私语。 “出大事了!”“什么大事?” “有人密告皇上,水大将军私通突厥,出卖大唐。还有什么突厥第一勇士是证人。水大将军已被秘密逮捕下狱,但水少将军失踪了,搞不好会鼓动威烈军起兵救人。万一打起来,长安乱了,咱这通州也麻烦。” “你小子胡扯吧?”“胡扯?我表姐夫在崔太傅府做管事,他亲耳听到的还能假?他还叫我早早收拾细软,要是有什么事,赶快跑呢!”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椎心的痛,却让我更清醒。 重玥,这次是你策划的,对吗?威烈军三番两次击退突厥兵,突厥人都恨不得父亲死。你就为了打垮水家,不惜和塔乌特串通?在你眼中,水家和我比入侵的突厥人更可怕,更不能容忍?一定要赶尽杀绝,置诸死地,你才放心? 为什么不肯放过水家?为什么要逼我? “我要回去。”我听到自己冰冷如铁的声音。 “溶儿,”卫涵卿担忧的望了我。 “怎么?”我挑了挑眉。 “你眼里全是杀气。” 心中一凝,我深知被愤怒冲昏头,非智者所为。该死,怎么一想到重玥,就特别容易生气?当下,我决定秘密回长安。为避人耳目,我打算易容,并换乘马车,于是和卫涵卿约定分头去买面粉等物品,买好后回客栈碰头。 申时,我匆匆返回客栈。炎炎烈日,奔走半日,早已口干,我进了预订的甲字号房,第一件事是拎起桌上的茶壶。习惯的,拿随身带的银针,插到茶壶里。看银针雪亮如初,我放心的饮了杯凉茶。 奇异的,四周突地,有极轻微的“扑通扑通”声。凝神细听,竟似数十人的心跳声。 武功高强的人,可以让呼吸悄无声息,但心跳声,不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让它湮灭。这个道理,我一早知道。外面,莫非有人暗中埋伏? 一步步走向门口,那声音愈加清晰。故意“咯”的撞响门闩,我足尖一点,迅疾从窗口倒纵出去。回首一瞥,果然,几个明晃晃的刀刃,倏地从门外插进。 左右又有寒光逼近,我不想与之缠斗,银月虚晃,身若回风拂柳,飘至对街屋顶上。顿时,四周,约有百余黑衣蒙面人纷纷跃出,呈包围之势。拿刀的十人,首先逼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我匆忙扫了一遍,却看不出哪个是头领。 无人答话,只有把把弯刀,齐齐挥近。 银月影动,招招凌厉,横劈斜挑,沾者见血。现今敌众我寡,我必须在第一时间,令对方有畏惧之心,方易脱身。 指间,粘稠的液体,四下飞溅,对方却毫不畏缩,一批伤了,另一批接着上。他们的招式,大异中原,仿佛是突厥人的路数。 心里冷笑,我想自己不是个仁慈的人。银月如鬼魅般,勾魂夺魄,再无犹豫。突厥人,想阻止我回长安?抓我?杀我?没那么容易! 血花狂放,触目惊心。他们渐渐以防守为主,围而不攻。车轮战?想累垮我? 刃锋杀势未止,我不会让他们得逞。蓦地,胸臆间气血翻涌,不可遏制。这是中毒的征兆?难道是那茶水? “若不想死,即刻退开!”努力调匀气息,我朗声说。音如绕梁,相信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水少将军已中毒,不必做无谓挣扎,还是束手就擒的好!”东边,忽而走出一人,沉声言道。所有黑衣人自动住手,为他让出一条路来。直觉,我知此人是头领,需制服他,才能顺利脱身。 凝神归元,我若无其事的笑,“阁下好大的口气。” 欺身攻去,我想速战速决。那人身形飘忽不定,弯刀漾起道道弧形寒光,俨然是塔乌特的绝技万马回旋斩,只是劲道差了少许,却足以与我纠缠不休。我真切的感到敌意,却无置我于死地的杀气。原来对方,是立意活捉我! 眼前好暗,视线渐趋模糊,耳鸣不止。内力涣散,身体似虚脱一般,只想躺下歇息。怎么涵卿还没回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咬牙,拼了最后力气,我要赌一赌。“当——”,银月与那人弯刀相撞,震飞出去。我以手捧胸口,作无力状昏倒在地。捏了银针,竭力把仅存的内力聚至指尖,只要那头领俯身来看,我就有机会刺中他穴道,然后拿他做人质。 我感到那人炽热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然而,他不曾靠近。时间不停流逝,仿佛在比谁的耐性更好。好累,好困,指尖已开始麻木。恍惚间,他的呼吸终越来越近,可天不眷顾,我已无力再争,直坠入静谧无声的黑暗中。 不知几时,依稀听到人说话声,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隐约传来。又有冰冷的什么覆上我的腕,随即嘴里充满热乎乎的液体,好苦。 又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有一丝清明,我努力睁眼。房内,锦幔低垂,宝光珠帘,遍地软毯滑绫,缕缕温香袭人,奢华之处居然堪比东宫。 挣扎了要起身,四肢依旧酸软无力,只勉强可以坐起。潜运内功,真气却似被什么镇压了,无法流动运转。 “醒啦?”一少女惊喜说着,转身奔出门去。 须臾,一英挺青年卓然而至。其华服佩璎,玉冠映辉,更衬得雅容清俊,姿仪绝世。只是隐隐然,眉宇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让人心悸。 青年目光如电扫来,仿佛知晓我的心思,“你睡了六天,身上化功散的毒已解。还有,这里没有突厥人,你尽可以放心休养。” “是公子出手相救?”我满腹疑团。 青年淡然,“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吩咐下人去做。” 心念电转,我浅浅一笑,“我浑身无力,怎么玩?” 他的手,搭上我的脉门,如冰雪般,寒意直刺入我心底。我喜欢这种冰冷,让我理智而清醒。 “再过两天,你就能象正常人一样走动。” “内功呢?”我追问。 “暂时不能用。” “为什么不能?”我直盯了他。 他回视,双瞳晶莹如高山皑雪,看不出一丝情绪,说道,“因为我说不能。” 深吸口气,我宁可我猜错,“是重玥,让你把我软禁在这里,对吗?”他不答。 “这里的摆设品味,你的装扮谈吐,证明你没有说谎,这里的确和突厥人无关。”我语调一转,“可是,你有能力赶走大批突厥人,还能无巧不巧及时救我,绝对不是偶然,对吗?” “不想我回长安救水家的,除了突厥人,只有重玥。” 如春日来临,他脸上多了些暖意,“重玥果然没说错,水少将军的确聪明可人。”我一怔,他居然直呼重玥的名字?表示他不是重玥的属下,还是表示和重玥很亲密?这人,无论怎么看,都是翩翩美男子,难道也是重玥的情人? 他似觉察我的不良猜测,冷声道,“我不过还他一个人情,留你在这里住两个月。” 我大笑起来,“重玥没告诉你,就算我使不出武功,天下也没人能困住我两个月吗?” 他右手凌空轻拂,微风吹过,我额间一根头发,好似被谁托了般,稳稳落入他手中,“其实,将军府和玲珑阁打交道那么久,水少将军该对我有信心才是。” 惊骇,震撼,我一时呆了。天下间,情报最灵通的组织,莫过于玲珑阁。据说,它在江湖上更是势力庞大,地位尊崇无比。玲珑阁主君行健,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居然就是他? 目光对撞,毫不退让,我嘻嘻一笑,“想不到水溶因祸得福,有幸与阁主相会。将军府和玲珑阁向来生意不断,请问,卫涵卿如今情况如何,阁主可否告知一二?” 君行健不语。 “重玥没说不能告诉我这个吧?而且就算他说了,阁主也未必会听,对吗?” 君行健怪异的看了我,半晌说道,“他失踪了。” “那些突厥人呢?”心急非常,我好怕卫涵卿落入突厥人手中。 “也失踪了。” 蓦地,熟悉的心痛狂袭而来,头晕目眩。该死,又是十五,先天毒素发作了。迷糊中,我感到君行健的手指,点中我前胸檀中穴,冰冷寒气冲至肺腑间,清凉一片。 他腰间的玉佩,悄然滑到我面前,凝碧剔透,映光成翠。上面墨色小篆,写着“横剑以绝尘”。 直觉,这是李世民的笔迹。直觉,它的下联是“抚琴自成欢”。 二十五软禁 白茫茫,雾气氤氲。我独自徘徊,不知往哪个方向。 “溶儿,跟我走……” 一转身,见卫涵卿温柔的笑,我牵了他的手,心头甜丝丝的。 四面八方,忽而冒出许多突厥人,追杀过来。可我偏偏手足沉重,动弹不得。 “别怕,有我。”卫涵卿笑颜明若朝阳,护着我,从刀光剑影中穿梭而行。 他的胸膛温暖宽广,充满蓬勃的男性气息,我清晰听到彼此韵律和谐的心跳声。腰间的手臂沉稳有力,我安心的靠着他,任他带自己到天地尽头。 “溶儿,你是我的。”所有敌人蓦地消失。雪亮刺目,他低垂的右手上,赫然是把滴血弯刀。 好冷。寒意彻骨。我怔怔看着,他明明用剑的,怎么改用刀了? “卿……”我喃喃出声。 朦胧,柔湿的什么,轻压我的唇。我摆摆头。可那什么灵活的追逐过来,舔掠着,继而悄悄滑入,含了我的舌尖,细细品尝,撩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呜——”仿佛在如火骄阳下,饮了口冰镇米酒,异样的舒畅,一波波流淌我心间。 但是——是谁?我蓦然惊醒。 妩媚日光,映照了重玥温润如玉的脸,淡雅迷人。 “乖,闭上眼。”重玥柔声说罢,热烈的堵住我的唇。他的舌,不客气的包卷了我的舌,放肆的翻转旋动,暧昧诱惑的味道层层缠绕着我。迷糊间,我是块海绵,渴求吸取更多的什么,来充实自己。 然而——理智的弦,陡然绷紧!我努力要推开他,却如蚍蜉撼树。只看到他的手,霸道的撩起我的小衣,要游弋进去。 不该这样!我用力咬向他的舌,他不得不放开我。 匆忙扯过丝被盖好,心怦怦乱跳。第一次,和他如斯纠缠。我知道,我喜欢他的味道。 取出绢帕,重玥轻抹去唇上渗出的血,缓缓开口,“溶儿还是不乖。” 想起父亲,怒气上涌,我大声说,“为什么要诬陷我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把水家推上绝路?” “不是我。”重玥懒洋洋的答。 “不是你?”想起春风楼上他的疑忌,我深吸口气,“你以为我是李世民转世,怀疑我想谋反篡位,所以决心铲除水家,对吗?” 桃花眸精光暴闪,重玥深深看我,“不错。我是这么想过。” “承认了?”我冷笑连连,“试想,整个大唐,除了你,还有谁敢制造如此惊天动地的案子?谁敢诬陷我父亲?若不是你,你又何必怕我回长安查出真相,把我扣留在此?” 重玥攥紧我的手,肃然开口,“留你在这,是我的主意。至于其他事,与我无关。”我一怔,以他的性格,如今已占尽上风,是不屑、也没必要一再否认的。 强抑怒意,我沉声道,“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重玥揽我靠在他身上,我犹豫一下,终没反抗。大事在前,我无谓在细枝末节上费神与他计较。 他轻轻笑了,“初三,塔乌特在长安的落脚处被找到,房间暗格里发现颉利可汗给你父亲的信,说突厥即将再次攻唐,请你父亲做准备接应。大理寺卿立刻秘奏父皇,父皇秘令崔太傅率禁军彻查将军府。” “初四,在水氏宗祠牌位下,发现你父亲和突厥的协议信。信上有你父亲的签名和印鉴。信中说,前次突厥假意进攻,败于你父亲,如今你父亲已得百姓崇敬爱戴,且威烈军人马越发强壮,时机已成熟,该里应外合,起兵灭唐。成功之日,突厥与你父亲平分天下。” 他的话简洁明了,不带一丝喜恶,我的脊背不觉冷汗涔涔。为君者,最忌臣子谋反,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个。这次,父亲岂非在劫难逃? 定了定神,又听重玥有条不紊的续道,“信上还说,你父亲他日自立为帝,会杀尽李姓皇族。现今,父皇在秘审此案,所有人等在搜集证据。你父亲关在大理寺狱,始终没认罪。威烈军的秦郭程尉四大将军,已被秘密囚禁。你姐姐和一干下人都被扣押。你姑姑和重瑁,很幸运,没有被牵累。” 细细想来,皇上囚禁众将军,是不想威烈军兵变,而选择秘审,是不想动摇二十万战士的军心。说到底,水家是开国重臣,若要治罪,必定得证据确凿,到时昭示天下,才能令大多数人心服口服。 看来,短时间内,他们均无性命之忧。我高悬的心,略略放低。 “塔乌特起初誓死不开口,后来招认了,所述和信中内容一致。这些日子,各府衙均加派人手,秘寻你的下落。” 是呀,我这个水少将军,行踪不明,在皇上眼里,也是大为可疑吧。可这不正因为重玥吗? 退一步想,就算此事不是重玥策划的,但他刻意不寻求真相,还强留我在此,是存心不想父亲脱罪呀! 所谓隔岸观火,借刀杀人,正是如此! 怒极反笑,我一扬眉,“为了铲除异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枉杀忠臣,冤死良将,这就是殿下他日的为君之道?” 重玥随手把玩了我的长发,目光深邃,“是溶儿教我的。” “什么意思?” “你忘了,三年前,有康居国使者献汗血宝马给父皇。那马日行千里,可惜野性难驯,谁也驾驭不了。”重玥悠悠说来,“当时,许多驯马师和侍卫,都弄得土头灰脸甚至伤筋折骨,就连骑术精湛的父皇也被掀翻下来。” 仔细回想,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桃花眸盈满笑意,“那时溶儿才十二岁,戎装飒爽,漂亮极了。” 我拧了眉,瞪着他。 “父皇问溶儿,有何良策驯马。溶儿说‘给我一支铁鞭,一柄铁锤,一把匕首,定能降服这马。先用铁鞭抽它;不服,就用铁锤猛敲它的头;再不服,就干脆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重玥的手猛地一紧,淡淡瞥了我一眼,“溶儿当时是个孩子,可说的话比许多人都可怕得多 蓦地,当年情景清晰浮现眼前,缕缕寒意侵袭入心。 重玥凑在我耳边低语,“溶儿记起了?” “汗血宝马死了。” 重玥笑得云淡风情,“父皇当时有点生气。溶儿就说,天下之马当为皇上所用,那马虽为良种,但桀骜不驯,留也无用,该一杀了之。” “父皇又问,照此说来,满朝良将名相、文武百官,无论有多大才干,只要不能为朕所用,就该一一杀之?溶儿答,有才干者不能为皇上所用,就必然对皇上有害,但杀无妨。” 重玥牢牢勒了我的腰,逼视过来,“如你所说。你父亲,既不能为我所用,我就必须杀之,以免养虎为患。” “溶儿,易地而处,你恐怕比我更狠更绝!” 头好沉。重玥,我不认识的是你,还是自己? 告诫自己不可示弱。昂然对上他的眸子,我认真说,“小时候胡言乱语,怎能当真?!” 重玥灼烫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我漠然。 “溶儿,只要你答应,从此离开水家,乖乖跟着我,我会恳请父皇饶你父亲不死。”他的指尖,悄然下滑至颈项处,徘徊不去。我相信,只要他稍一用力,我必定会被扼颈而死。 饶父亲不死?幽禁终身?苟延残喘活着?而你,难道要我象如意那样? 我冷然相对,“士可杀,不可辱。” “我知道,我的溶儿,早就不是孩子了。”重玥语声如水激寒冰。“扑”的一个东西丢在床上,赫然是我叫锦素找的什么上面下面的书。 “从你卧房枕下发现的……” 重玥,愠怒的撕开我的衣领。丝衣敞开,急速滑落。我看到自己光洁的肩,纤秀的锁骨,苍白如大理石,还有什么,都将全然裸露。 仓惶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供遮蔽,我只得双手紧抱了胸,揪住衣衫。 “玥……”柔弱颤音溢出唇边。此刻,若不能晓之以理,只能动之以情。 重玥似是怔了怔,随即将我扑压在床上,直盯着我,“我的溶儿,和谁一起看这个?尝试过?锦素?那个漂亮随从?” 桃花眸,看似安静,但我深知里面藏了凶悍的野兽。咬了下唇,我小心的看着他,无话可说。 “默认了?”重玥眼中怒焰暴起,直欲喷出将我焚毁。 仿佛有什么压抑已久,不吐不快,我怒视他,“凭什么你和如意可以那样?我和别人就不行?!” “你——” 闭上眼,心揪痛,我好恨自己说了实话。讨厌,眼睛热得厉害,湿湿的什么,越聚越多,好似随时会决堤的洪水。 安静得可怖。温滑的什么掠过我的脸庞。半晌,重玥急促的呼吸声渐缓。 “别哭……”重玥慢慢松开我,声音柔如春水。 视线模糊,我揉揉眼,大声说,“谁哭了?” 重玥拿丝被覆在我身上,笑得极温和,“我从没见过溶儿哭……还吃醋……”冷哼一声,我别过脸。 “好了,无论过去发生什么,我都不计较。”重玥难得的心平气和。 “你我是这世间最相配的,为什么不承认,不接受?”华丽的男中音悠扬悦耳,诱人沦陷,“跟我回东宫,我发誓会疼你一生一世。” 我摇头。 “为什么溶儿可以和别人……偏偏要一再拒绝我?”重玥敛了笑意。 凝视了他,心底浓浓悲哀,我无奈。 重玥,你不会知道。七年前,你的母后,是被姑姑用毒药误杀的;而那毒,是父亲暗中给姑姑的。你和我,一早就注定,绝对不会站在同一边。 “我不会象如意那样,做你的宠物。”我淡淡言道。 重玥大笑起来,“就为了这个?”执起我的手,郑重说道,“我会励精图治,开创大唐千古盛世,辉照万代。溶儿,你将和我分享一切。” “可惜我有洁癖,又任性又骄傲。如意,宋书清,还有谁……我不能忍受……” 重玥捏了捏我的脸,低笑一声,“我没你想象那么好色,其实……”顿了一顿,又转口道,“许多事,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摇摇头,“我不想明白。” “溶儿,别闹别扭了!”重玥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 “让我走。”我坚定的看向他。 重玥强硬的搂过我,蜜吻如狂风席卷而来。好累,不想挣扎。恍惚,我渺小如一片落叶,只能随风飘摇不定。 耳畔,涵卿说过的话突地响起——溶儿若不愿意,天下有谁能强迫你? 对重玥,我竟是愿意的? 良久,他霍然起身,桃花眸如覆霜雪,“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我相信,以溶儿的聪明,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径自出去。 怔怔看他的背影,心,痛得无以复加。 深深吸气,警告自己要理智。然而,唇边、腰际、发间,他的气息固执的缠绕了我,羁留不去。 是日稍晚,因我拒绝服药,君行健来了,我对他视而不见。 “水姑娘,自知不久于人世,是以如此?” 心下一惊。是了,昏睡几日,他替我诊疗,发现我是女子,又发现先天毒素深入五脏六腑也正常。但不知他告诉重玥了吗? 君行健扫了我一眼,“我不会多说话。” “水溶多谢阁主。”我矜持一笑。蓦地,想起昨日十五,是曲江池设宴选太子妃。想来如今人选已基本定下,不知谁会做重玥的妻子? 君行健好似看透一切,“初定了王佐的女儿。”他,居然知道我想什么?是太聪明还是太诡异? 啜了口茶,我笑吟吟,“阁主还有什么要说?” 君行健不语,递了张薄薄的纸过来。我接过,匆匆看了。熟悉的内容,我在将军府看过,是我托付玲珑阁调查卫涵卿的报告副本。 怎会这样?玲珑阁的报告是简单的这份?素日里,总是玲珑阁比将军府的调查结果更详实。当日,我心神为重玥所扰,竟不曾留意这奇怪之处。 我正容问,“阁主对他有新发现?” “没有。”君行健答得干脆。 玲珑阁最擅长收集情报,对卫涵卿,居然只查得这些基本资料?如今,还没有新发现!将军府,当日凭什么交上那样详尽的汇报? 心狂跳,答案呼之欲出——将军府负责调查的人,被买通,汇报的全是别人准备好的假东西,因此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囊括在内,且毫无破绽。 我竭力静下心,“阁主给我看这个,是心有所疑?” “我有没有疑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水姑娘的看法。”君行健轻描淡写的说。 我微微一笑,“阁主可否帮水溶留意他的行踪?药,我会按时服下。” “如此最好。”君行健辞至门边,忽而回头,“忧而多思,对你身体无益。”一瞬间,我有种错觉,仿佛在他面前,我的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抬眼看窗外,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脚下,我的影子,茕茕孤行。 涵卿,你在哪里?你究竟是谁?你和突厥人有关? 或许,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怀疑你。可我,因了喜欢你,因了贪恋你的温暖,因了自信,刻意忽视那份疑惑。 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疑案,都与你有关。 重玥狩猎遇刺,你在附近,是巧合? 发现军粮有问题,是你提醒我,也是巧合? 你让我离开长安散心,结果我一走,父亲就被诬陷,还是巧合? 我刚回通州客栈,遇到埋伏的突厥人,而你偏偏不在,是第四个巧合? 还有许多可疑之处,历历在目…… 涵卿,解释给我听,说你不曾骗我,不曾辜负我。再或者,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让我放过你?! 适可而止,千万不要逼我,不要让我不能回头。否则,我不知我会做出什么事! 4 4 二十七逃跑 此后几天,重玥不再出现,君行健也不曾露面。 我仔细检查周围。房里,庭院中,无任何利器,也没药物、绳索等。就连衣衫也只身上穿的一套,换下的一律拿走。 我虽行动自如,但内力一点也使不出。身边,有丫鬟春晓时刻随侍。她身法迅捷,手脚伶俐,显然武功不弱。 旁边看似再无他人,但每当我意图上屋顶,或出院门,就会有三五个魁梧汉子跃出,请我别再前进一步。而无论我对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恍若未闻,只死盯着我的人。饮食,也是他们负责端进端出。当然,他们会换班,但绝对会等下一班人来齐,再井然有序的撤离。 空气中,重玥的气息渐渐淡去,我悄然冷笑。 严密看管,与世隔绝,锦衣玉食,任其摆布……逼我屈服吗?可我若不愿,谁也关不住我! 十九日辰时,我佯说心口痛,春晓信以为真,匆匆出门。很快,如我所愿,君行健赶来。 君行健缓步进门,“不舒服?” 我病恹恹的倚在床头,“嗯。”君行健不语,左手飞快搭上我的脉。他的冰冷如电流,直钻入心底,让我有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没什么大碍。” 我做孤独无助状望着他。 “我说过,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吩咐下人去做。” 我耷拉了脑袋,没精打采的答,“我什么都不要。” 君行健目光复杂,我泫然欲泣,“我只怕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想到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真有些悲从心起,哽咽着,“难道我出去的时候,只能帮父亲收尸?” “你有别的选择。”君行健似知道重玥对我的承诺。 偷眼看镜中,镜中的我小嘴扁扁,欲哭不哭,一双明眸,泪水汪汪,怎么看着不是可怜兮兮,招人同情,倒象只恃宠撒娇的小猫呢? 该死,我果然不适合扮柔弱。 “卫涵卿,在到处找你。” 心突地一跳,我忙抬头问,“他怎样?他在哪里?”君行健却不答,目光犀利如冰锥刺过来,仿佛看穿我的伪装,我莫名有点心虚。 君行健淡淡出声,“他很好,在长安。不过重玥已下令,锦素和卫涵卿,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什么?”我惊得差点跳起来。重玥,说不追究我和谁亲密,转头却要大开杀戒? “你该清楚重玥的行事风格。” 心念一动,重玥凭什么信任君行健,把我交给他看管?还有,锦素该和其余下人一样,被关在牢房,难道没有? 君行健慢条斯理续道,“玲珑阁的行事风格,你也该知道。”下面的话,他不说,我也明白。安心些,认命吧,做这里的金丝雀,不要妄图逃跑! 注视他的凝冰双眸,我拭去泪珠,正容说,“你该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不动声色。 “我父亲若冤死,威烈军一乱,突厥人随时会大军压境,甚至长驱直入中原之地。届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无数百姓将流离失所。” 君行健漠然,“我对这些没兴趣。” “试问阁主,倘若突厥得胜,大唐面临覆国之危,那时,玲珑阁还会有今日的逍遥自在吗?” 君行健丝毫不动容,“你所说的,重玥必定都想到,他必定有法子应付。所以,我不担心。” 失败!动之以情被识穿,晓之以理被驳回,我还要再接再厉。 我眨眨眼,嘻嘻一笑,“听说阁主酷爱骏马。将军府有匹‘飒露紫\’,乃是大宛良种,绝不逊于东宫第一神驹‘千里照影\’。它若有阁主照顾,也算宝剑遇英雄。” 君行健古怪的看着我,我续道,“武林中人,孜孜追寻的第一名剑‘碧血照丹心\’,也在我手中,阁主若有兴趣……” 君行健忽而笑了,“水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言出必行,既答应重玥在先,就决不更改。” 他这一笑,如风动玉树,明珠映日,泽照熠熠,莹莹流辉,俊雅不可方物。 心跳加速,耳根发热,我慌忙往后靠,离他远一点。天知道,我都被软禁了,怎么还有空欣赏人家的容色。 定定神,君行健果然如我所料,对我的“诱之以利”,也断然拒绝。下面,只能“搏之以力”了。比武,我肯定赢不了他。既不能武斗,只能文拼。 “水溶久仰阁主棋艺天下无双,不知可否赐教一二?”我挑挑眉。君行健不答,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有点泄气,我严重怀疑他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我还是得把话说完,“如果你输,就放我走。如果我输,我就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如何?” “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要留在这里。我何必与你比?” “你不敢?怕输?”请将不如激将,我直盯了他,一副挑衅的模样。 君行健目不转睛的望了我,平静答道,“水姑娘无须枉费心机。” 心一震,重玥果然没选错人。这个君行健,顽固得软硬不吃,极难对付。看来想走,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不太可能。 我作闷闷不乐状,随手拿了个桃,大吃两口。试探君行健,是计划的一部分,看来用另一个法子逃跑,可行性大些。 转眼气鼓鼓的瞪着他,我不高兴的说,“我要住得舒服,玩得高兴,要求很多的。” “你要什么?” “鹦鹉、画眉、喜鹊,每样一只,要漂亮又干净的。” 君行健对我的奇怪要求,不以为意,吩咐下去,不一刻功夫,鸟儿送到。于是,当日下午申时,我又装病,他又匆匆赶来时,就看到几个魁梧汉子死盯着我,另外几人被我指挥着,满院子抓鸟,个个累得汗流浃背。 一连几天,我每天辰时和申时,都不舒服。春晓明知我是装的,还是尽忠的奔出去,君行健也不厌其烦的过来看我。我得意洋洋的朝他笑,他倒似涵养极好,一丝怒意也没有。 我又提了许多要求,什么“小猫、小狗、小兔、小鸡、小鸭、小鹅……每样送一只来”,什么“我要吃波斯羊腿、张家口的烧南北、两淮的鳝鱼席、润州的水晶肴蹄、吴州的八宝刀鱼、虾仁珊瑚……”,什么“珍珠粉、紫雪玉膏、螺子眉黛、迎蝶面脂、芙蓉燕脂……都拿来玩玩”,什么“顾渚紫笋,阳羡茶,寿州黄芽,靳门团黄,蒙顶石花,神泉小团,昌明茶、兽目茶,方山露芽,香雨,楠木茶……,挨个冲来尝尝”,等等。 房中院内,每日异常喧闹,小动物们四处流窜。君行健派了专人喂食看管它们,可春晓和那些魁梧汉子,还是忙得不亦乐乎。那些化妆用的,我常拿它们在春晓脸上胡乱涂抹,弄得她象个大花脸,她也不作声。 这几日,仿佛是我十几年生命中,最肆意妄为的日子。 春晓和那些汉子,大约以为我是小孩心性,被关起来,心里烦躁气愤,所以故意胡闹发泄,都有些让着我的意思。只是每当我指挥他们抓小动物时,他们特别紧张,每次都有几个人专门围着我。他们以为我要乘乱逃走? 时至二十四日夜晚,一切准备得差不多,我安然入梦,养精蓄锐。 依稀,涵卿抱了我,肌肤相偎相亲,柔声问,“溶儿,你真不后悔?” 我蜷在他怀里,坚决的说,“我绝不后悔!” 一转眸,却是重玥满溢爱意的桃花眼,他笑问,“溶儿最爱的人是谁?”我如中疯魔,痴痴相望,“玥……” 蓦地,雪亮刃锋,杀气腾腾,我好害怕。告诉自己是梦,睁开眼,什么事都没有,可偏偏手脚僵硬,眼皮沉重之至。 仿佛,微带凉意的东西,轻覆上我的额。冰冷刺骨,惬意舒适,一切归于安宁静谧。 翌日辰时,起床后神清气爽。饭后,春晓照例端药来。知这药有固本培元之效,我乖乖喝了。 悄悄运功,真气依旧滞涩不通。不知那讨厌的君行健,用什么手法压制我的内力,心中暗恨,脸上不动声色,计划得继续进行。 揽镜自照,镜中美少年莞尔一笑。我转向春晓,“你的发髻很好看,我也要梳这种。”春晓疑惑的望了我。 我调皮的眨眨眼,“我今天想做回女子,怎样?” 春晓释然,开始细心梳理,“少将军发质浓黑柔软,梳双鬟望仙髻更美……”“不要。象你这样,简单点就好。” 很快,春晓利索的梳完,我满意极了。袖中,前几天吃羊腿时偷留的细骨,如今已磨成锋利骨针,正蓄势待发。 “嗯……”我霍然站起,抚额作头晕之态。果然,春晓如往常般,右手臂托起我的腰,左手搀了我的左胳膊。顿时,她右胁全不设防,离骨针距离不过三寸。 我佯装体力不支,往她身上靠去。袖内,手持骨针,对准她胁下大穴。 骨针,一分一厘逼近。春晓突地后退一步,右手如风扣住我的腕。心知她有所警觉,我大急。不知怎的,我自然的做了一个奇怪的扭转动作,腕如灵蛇,倏地脱出她的掌握。 “搏击之际,若力不如人,可在速度和瞬间爆发力上胜之。”不知哪里看来的语句,忽而浮现眼前。我不假思索,捏了骨针,“嗤”的闪电般刺向她期门穴。同时,她手指急点,瞄准我肩井穴,显然不想伤害我。 骨针,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结结实实戳中。春晓无力倒地。 “对不起,”迅速拿骨针重刺她昏睡穴,看她不省人事,又拿手帕塞住她嘴,我这才松了口气。手心微汗,心有余悸。适才,诡异的动作,惊人的速度,我仿佛被什么附体,怎会如此? 不及多想,依照她的脸形眉目,我对镜拿黛青水粉,细细化了个浓艳的妆。又脱下她的衣裙饰物,飞快穿戴好。不一会儿,落地铜镜中,我挽双花髻,蹬彩帛履,上穿轻绸缃襦,下着紫罗绣裙,乍一看,俨然是另一个春晓。 辰时三刻。我准备出房门。 首先,我凄苦的叫了一声“头好痛……”,当然,这一声和前几日没什么两样,足以让外面人都听清楚。然后,“砰”的往窗外任性的丢了个砚台,惊得小动物们仓惶窜走,让外面人知道水少将军病了,心情不爽。最后,该轮到春晓出门,请阁主过来了。 自然,此刻的春晓,就是我,学了她素日的利落步伐,表情严肃的开门出来。庭院中,几个汉子正竭力不让小动物乱跑,另外几个死盯着房门和窗户。偶尔有两个,目光扫过我,也未多做停留。 习惯,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当人一连十几次,在同样的时间,经历同样的事,就会下意识做出一贯的反应,而忽视其余。 水溶,是在房内,他有可能乘春晓离开,乘小动物骚乱,伺机逃跑,这就是他们想的吧。况且,在他们眼里,水溶是男子,又怎可能假扮春晓离开? 安然出院门。我知道,多数宅子按风水之说建造,大门该是朝南。辨认太阳方位,我低头南行。我的浓艳脂粉,似没引人注意,想来是这几日众人见惯了春晓的大花脸。 转过回廊,隐约见翠荫后一暗红飞檐。心狂跳,不由挪步。待我惊觉,已站在一华丽小楼下。 鬼使神差般,面对紧闭大门,我俯身按下脚边石狮左眼,门无声滑开。进去,随手掩门。转眸间,五尺高的画像充斥视野。画中人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英武勃发,霸气倜傥,与重玥、与君行健都有几分相似。 如遭雷击,我呆立在地。无数零碎词句蜂拥入脑,“唐太宗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李建成、李元吉,逼李渊退位,自己称帝……开创‘贞观之治\’,缔造唐朝辉煌鼎盛之初始……”。 恍惚,画中人极高大,曾俯身轻拍我的头,笑说,“小媚儿,做我没做完的事,让历史回归原位。还有,善待我儿子……” 谁是媚儿?他儿子又是谁?历史是什么?迷惑,混乱,脑中嗡嗡作响。 “水姑娘不该四处走动。”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君行健清泠泠的语声响起,我才如梦初醒。 冰雪双眸,凌厉有神,我怔怔回望,脱口道,“大唐开国,以秦王李世民功劳最大,阁主以为然否?” 君行健轻挥,薄纱垂下,遮蔽了画中人,“水姑娘怎会有此一问?” 定心静气,我悠然一笑,“仿佛听说,玲珑阁崛起于二十年前,正是秦王失踪之时。”那玉佩,这画像,相似的容颜,我断定他和李世民大有渊源。 君行健不语。我继续攻心之术,“昔日秦王府众谋臣武将,虽大多被皇上密杀,但必定还有的尚在人间,对吗?”见他目光静如潭水,我接着说,“皇上最忌讳李世民,重玥代天巡狩两年,暗里也在查访李世民的下落,阁主知否?”重玥的事,乃我臆测,但我想应与事实相差不远。 “水姑娘想说什么?”君行健面无表情。 “放我走。” “不行。” “那么,杀了我。”我昂然。 君行健忽而挽起我的手,“水姑娘的话越来越奇怪。” 他的冰冷,瞬间笼罩了我,我打了个寒战,坚定开口,“你不杀我,我一定会告诉重玥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横剑以绝尘,抚琴自成欢。”老实说,我无法确定他和李世民有何关系,此刻,惟有虚张声势了。 君行健直盯了我,我轻笑,“不用奇怪。世间,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转而一叹,“其实,你与李世民的瓜葛,与我无关。你放了我,我自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水姑娘若当真知道什么,又怎会等到现在才和我谈判?” 逼视他,我缓缓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错,就算我告诉重玥,你也能及时毁去某些证据,彻底否认。可是,以皇上的脾性,绝不会放过任何和李世民有关的人。玲珑阁,只要有嫌疑,皇上一定会逼迫它瓦解。” “何况,有滴血认亲的法子,可以确认你是否有皇室血脉!” 目光闪烁,碰撞,我相信他该明白现今处境。杀了我,他将无法向重玥交代。不杀我,玲珑阁又将有覆灭的危险。 蓦地,君行健捏了我的下颚,拿颗药丸,强塞入我口中。“咕嘟”,我装作猝不及防,被迫吞下的样子,悄然把它压在舌下。 “你走吧。记住你的承诺。” 我心下大喜,忽觉腰间一紧,被他抱了个满怀。大骇之下,张嘴要质问,又被他吻了个正着。 寒冷的唇,湿热的舌,不容拒绝的,直侵入我的领地。 脸,不争气的发烫。双手,无力的抵在他肩上。清凉的什么,被翻动挑起,滑过咽喉,落入腹中。我豁然醒悟,那是药丸。他居然这样强迫我吃下药丸? “不要再企图玩什么花样。”君行健松开我,清清淡淡的说,“每个月,我会派人给你解药。”霸道内力,倏地自他手中如狂潮汹涌而至,我清楚感到体内真气流动自如。 轻哼一声,我问,“我每天喝的药汁里,你加的香料,会在我身上维持多久?我不喜欢有人带狗跟着我。”如我所想,君行健的布局周密,就算我逃出去,他也有法子找到我。适才,外面隐有犬吠,他又能准确无误的及时发现我,足以证明他在嗅味上早做安排。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围绕我的,都是药味,他自然是在药上做文章,最不易被我察觉。 君行健薄唇微弯,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忽而飞速含起我的手指,轻咬一下,“你若是男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指尖温润的酥痒,渗入肌肤,透到心底。我忙不迭的抽回手,后退几步。 该死!他这样轻薄无行,我怎么没扬手给他一巴掌呢? 二十八谎言 梳洗罢,换上男装,拿回银月,我准备告辞。 “我尚有一点不明,要请教水姑娘。” “什么?” 君行健目光锐利如刃,“横剑楼隐秘僻静,你怎能轻易找到,还开门进去?!” “直觉。” 他明显不信,狠狠抓过我的手。我略一运功,手掌柔如棉,滑如油,倏地从他指缝间溜走。他一怔,我只莞尔一笑,我想他该明白,彼此做合作的朋友比较好。 “启禀阁主,有外人溜进来。”门外有人道。 “什么人?” “水少将军的随从。” 涵卿?我狂喜的冲到门边。然而,我蓦地停步。 “请阁主召人围攻,逼他到生死绝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无情。君行健古怪的望了我,终答了个“好”。 上三楼,我开窗俯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挨个房顶飞掠而过,依然那么挺拔秀逸。可他,还是我爱的涵卿吗? 尖锐哨声遽响,数十人整齐出现,截住卫涵卿。 剑气如虹,寒光耀长空。血花四溅,卫涵卿的杀气逼得众人不断后退。 玲珑阁的人层出不穷。拳击,掌风,剑刺,刀劈,斧砍,铁蒺藜,飞针……攻势如暴风骤雨。他一声轻叱,左掌轰然外推,似有无形屏障挡在身前,暗器纷纷坠落,利器也都被震歪。 “你的人如此不济?”我故作讥诮。果然,君行健手一挥,又有大批人涌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卫涵卿丝毫不曾落下风。该自豪吗?我选的人,绝非凡品。可就算你受伤见血,我今日也一定要个答案! 君行健飞身下楼,凌厉出手。卫涵卿猝不及防,频频避其锋芒。 君行健愈加咄咄逼人,置诸死地的招式连绵不绝。卫涵卿的长剑,霍然划圈挥出。璀璨阳光下,刃锋漾起一个圆弧的绝美虹晕,却是杀气腾腾。君行健匆忙撤身。 万马回旋斩!好一招完美绝伦,威力无匹的刀法! 涵卿,通州客栈围攻我的突厥人的首领,果真是你!蓄意打入将军府,制造桩桩疑案,要将军府和王家争斗不断,要大唐内乱,这就是你的目的?而如今,你和塔乌特,还要诬陷我父亲要他死?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在骗我?对我一见钟情,更是你最大的谎言? 心,仿佛被一只手掐紧,痛得无处可逃。银月轻颤,隐隐怒鸣,渴望刺破什么毁灭什么,而我,竟似无法控制它。 冰冷,包裹了我的手,清寒之意让我渐渐平静了些。是君行健。 “想哭?”君行健目不转睛的看我,似探究似关怀。 甩开他的手,我大笑起来,“我好得很。” 看卫涵卿尚在缠斗,我道,“我出去,和他一起走,你假意追赶即可。” “还不肯放弃他吗?”君行健淡淡相询。 我一挑眉,“放弃它?我当然不会放弃救父亲!”我想,我不需要任何人了解我对涵卿的心意。 一柱香时间后,我纵身下跃,身后尾随几个装模作样追来的丫鬟,冲向卫涵卿。他惊喜的发现我。我们联手,很快成功突破重围,逃了出去。 一路他拉了我急奔。淡青束发丝带,随风飘起,拂过我的脸庞,就象他的手。 “卿……”无人处,我止步,好想仔细看看他。 “溶儿,”他回身紧拥我。 皓质流辉的脸上,浓淡有致的墨眉飞扬。黑眸,好似盛夏烈日,散发了炽热滚烫的光芒,让我目眩神驰。 “溶儿,溶儿……”他的柔声低唤,仿佛要将我浸入蜜里去。恍惚,曾经的一切,点点凝聚到心头,舌根却含了片黄连。 “怎么哭了?真是个小孩子。”他轻吻上我的眼睑。我一摸脸,果然,不知几时,泪水止不住的溢出来。 他小心托起我的下巴,“发生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摇摇头,我偎到他胸前,“我想你……” 他灿烂一笑,热吻如雨点落下。闭上眼,我竟希望自己蠢一点,这样就能在他怀里甜甜睡一觉,任他带自己到天地尽头。 良久,我睁眼,笑嘻嘻的玩弄了他的衣襟,“这些天你怎样?怎么找到我的?” “那天在通州,我回来时不见你。客栈的人说,有两伙人大打一架,其中一伙把你带走了。我想应该是太子殿下做的,就一路隐藏行踪回长安,刺探东宫的消息。” 他的语声沉稳自若,“这几天,我打听到太子来过这里,就赶来看看。” “溶儿,信我,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他望了我,宠溺而坚定。 凝眸回望,我惑然。最后这句,是谎言?不是谎言?为何我分不出?所有的事,若他能一直瞒骗我到死,我是否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谁说不会分开?我死,就分开了。”我不知自己还想试探什么。 “不准再说这种话,”他双臂搂得好紧,仿佛要把我和他揉为一体,“我保证,和我一起,你一定不会死。” 对涵卿,我早知不该执着于完美无憾、天长地久,只因我的一生太短暂。如今,我要设法救父亲脱罪,还得用他,其他事容后再说吧。 “溶儿这些日子怎么过的?”他关切的端详了我。 “重玥派人抓我,把我软禁在那里,不想我回长安给父亲翻案。” “那里高手如云,溶儿你刚好逃出,和我撞到一起,莫非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似调笑。 我心一凝,笑吟吟道,“我先听到外面有打斗声,后来那个面无表情的家伙进来,大概想确认我还在,结果他被我突袭点中穴道,我就逃出来啦。” 看他一脸关切,我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腻声呢喃,“卿卿……” “溶儿,你再这样叫,会出事……”黑眸亮若星辰,他笑得邪魅不羁,竟不似从前那温和内敛的人儿。 “出什么事?” 他蓦地往我颈项间,轻轻吹了口气,湿热的,微痒的,让我浑身发软。紧贴的身体,我清楚察觉他的变化。 “溶儿脸红了……”他凑到我耳边,戏谑言道。手悄然滑到我的腰际,隔了小衣细细婆娑。 “不要……”我轻推他。 不喜欢吗?”他的语声醇厚悦耳,充满动人心魄的柔情蜜意。我环了他的腰,贪心的汲取他的气息,若时间可以凝滞,永远这样多好。 “汪汪——”狗急促的吠声,冲淡了我们间的浓炽。小黄狗,与普通人家养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个皮质项圈。心念电转,我俯身细察,果然在项圈夹层找到一张纸条。 匆匆看罢,以内力将纸条震为万千碎片,我拉了卫涵卿,“快走,重玥带了大批人追来了。”君行健,用狗追寻我的行踪,却是叫我避开重玥。 疾奔,我们还是走迟了。遥见重玥和君行健纵马并辔而来。四面八方,东宫侍卫和玲珑阁众人,团团围上前。 审时度势。我和涵卿联手强攻,有可能突围出去,但会受伤,也可能最终还是走不了。涵卿,绝不能落到重玥手上,否则必死无疑。我不能拿他的性命冒险。或许,我和他全身而退的最好办法只有一个——拿我做人质。 森冷的剑,几乎在我思索的同时,已架上我的脖子。 卫涵卿冷淡漠然的语声,似真似幻,回荡在我耳际,“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寒意自脚底升起,袖中银月低动不已。视野到处,是重玥沉静含威的桃花眸,似责骂似疼惜,盯了我不放。 吻,如轻羽落在我额上,“跟我走,相信我,以后不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再受伤。” “不要再想重玥。只要你一心对我,这世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受不了东宫有如意,他却一直容忍我记挂着别人?爱一个人,到底是该自私些,还是要包容他的一切? “知道吗?你最喜欢的夜光杯,是我小时候最爱不释手的玩具,杯底还刻了我的名字呢。溶儿,我们是上天安排的一对。”他拉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暖意融融。 不想听,不敢听,告诫自己别再被他迷惑,为何口中象含了青梅,心底酸酸的? 隐隐,感到他躺到我身边,渐渐安静一片。 回想他的话,细细咀嚼,不觉心中一动。夜光杯是稀世珍宝,却不过是他的儿时玩具?我要什么他都能给?他凭什么这么说?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突厥第一勇士塔乌特是他师父,所以他才会用万马回旋斩? 当日在通州,他想抓我,阻止我回长安。如今,他还想这么做吗?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救父亲出来。 “嗯……”我故作从梦中惊醒,蓦地坐起。 “溶儿?”他关切的望过来。 趴在他肩头,我呜咽着,“爹被斩首了……” “是做梦,不是真的。”他柔声抚慰。他的心跳,依然与我同步,只可惜,此刻我已无法信他如己。 我倚了他,坚定的说,“我要救爹。” “溶儿想怎么救?”他一瞬不瞬的盯了我。 我愤然道,“我知道,是重玥设计陷害父亲的。他还威胁我,说只要我依从他,他就请皇上饶父亲不死。” “哼,我家世代忠良,叔伯战死沙场,为李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而今,重玥居然为铲除异己,诬陷父亲,皇上也偏听偏信,是非不分。既然皇家先有负于我,也别怪我有负于皇家。” 看他似十分吃惊,我冷冷一笑,“你信不信,只需二十天时间,我能召集威烈军至少十万人马,进驻长安?” “兵变?”他语重心长道,“溶儿,你想清楚,这是谋反。一旦失败,必定是五马分尸,株连九族。即便成功,水家的清白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只要让重瑁登上帝位,到时父亲大权在握,有谁敢说水家半句不是?” “那皇上和太子……” 我打断他,“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你该懂。” “溶儿,你真要这么做?”他担忧的看了我。 我捏了捏他的脸,笑说,“你怕了?” “无论你有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在你身边。”他淡唇噙笑,黑眸璀璨如宝石,令人眩惑。那一闪即逝的桀骜狂野,我刻意忽视,只亲昵靠到他胸前。 涵卿,我如你所愿,要大唐彻底内乱,权臣和皇家兵戈相向,你可满意了? 三十密谋 峻岩叠嶂,隐天蔽日,玉泉飞瀑,扬漱其间。 细细碎碎的水珠飘落在我脸畔,清爽怡神。 三个时辰前,就是在这里,我见了自小便熟稔的那些人——秦郭程尉四大将军的从军子侄和副将亲信。一轮寒暄后,我知四位将军被押走后再无音信,他们不明原委,都有些惴惴不安。 于是。在他们面前,我详述父亲被诬私通突厥的始末,心痛难当。 在他们面前,我重数威烈军从爷爷辈始,为李家江山,浴血沙场、马革裹尸的历史,慷慨激昂。 在他们面前,我怒斥重玥陷害忠良的卑鄙行径,义愤填膺。 在他们面前,我惋惜皇上黑白不分的昏庸表现,扼腕长叹。 在他们面前,我慎重告诫,一旦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成立,秦郭程尉四大将军势必被冤斩,整个威烈军也将从此失去皇上的信任、百姓的尊敬。到时,威烈军世代清白、数年英名都将毁于一旦,天大冤屈无处可诉,说不定还会被万人唾骂。 “今日一聚,是请诸位明白形势,当逃则逃,不要枉送性命。我水家遭太子和王家嫉恨,不想连累大家。”最后那句我说得诚挚无比,真是虚伪动听啊。 自然,粗鲁耿直的程怀金,如我所料,被激得率先喊出“他奶奶的,什么狗屁皇帝太子,咱反了!”随即,群情汹涌,众人纷纷表示“皇家不仁不义,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咱三代跟水家一同杀敌,不会一有危难就自个逃命?”、“请少将军早做定夺,率威烈军救出元帅和四大将军”…… 当然,我慌忙说,“威烈军怎能做此不忠之事?”仿佛又被众人的高涨情绪所感动,我双眸噙泪,“诸位对水家的高情厚义,水溶铭记于心。只是谋反的事,水溶万万不能做,不如以‘清君侧\’为名,请皇上明辨忠奸,还威烈军所有人一个清白,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致赞同后,几经商议,最终决定召集关中地区十万威烈战士,分批秘密来长安,九月十日在东郊,与威烈军长安驻军会合。 说到由谁统率,我又几番假意推辞“水溶年少无德,岂敢忝居主帅之位?”。最后,终赚得他们齐声承诺“我等愿追随少将军左右,绝对遵从少将军的任何决定。” 他们豪爽忠厚的语声,似乎仍在耳边回响,只可惜,我受之有愧。 低头,清澈溪水里,倒映的紫冠少年一脸冷漠,还是我吗? “溶儿,你站很久了。”卫涵卿轻轻从身侧揽了我。 侧首惘然。涵卿,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你没什么不同。 我承认,我不是君子。为达目的,不惜歪曲事实,污蔑重玥。可当前之势,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相信我,而我说的,必须对自己最有利。 我承认,我在所有人面前虚伪做戏。慷慨陈词也好,感怀泪水也好,都是要煽动他们对皇上和重玥不满愤懑,要激起他们对水家的忠义之情,要点燃他们驰骋沙场的万丈豪情,誓死相随。 只因我明白,政治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 “一切顺利,溶儿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卫涵卿认真看我。 “你有没有玩过皮影戏?”不知怎的,我忽想到从前。 他摇摇头。 “小时候,我常常和皇子们一起玩这个,表演‘青梅煮酒论英雄\’。你猜我扮的是谁?” “是谋略出众,长歌当啸的曹*?” 我恬然一笑,“你错了,我扮的是刘备。不过我一直都想演曹*。”专注看他,我握过他的手,肃然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耳。” 他大笑,点了点我的鼻子,“小溶儿,我可不会扮刘备。”我默然不语。 涵卿,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论谦和恭顺,韬光隐晦,可一点不比刘备逊色!你可知道,夜光杯底刻的花纹,我已凭记忆画在纸上,放到小黄狗项圈里,请君行健帮我查个明白。是否,一定要等我揭穿一切,你才肯对我坦白?! 仰望,不觉红日行至天中,我轻叹。 卫涵卿霍然将我紧拥入怀,温言道,“溶儿若觉得累,我们即刻离开这里,什么都不再理会。” “我不能丢下父亲不管。”我坚决摇头,慢慢推开他,“你在这里等我,我要去皇宫了。” 他一怔,“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的,大唐自高祖始,以太原从龙之兵三万为宫城宿卫,称禁军,常驻长安,是为皇上亲兵。其余重要军事力量是军府府兵。全国府兵约有四成分布在关中,以便皇上控制四方。但府兵必须凭兵部兵符才能调拨,不利于应急。” “如果我没猜错,重玥这几天找不到我,一定会请皇上调府兵入长安,以策安全。所以,我必须及时阻止他。” 他飞快拉过我,仿佛我会一去不回,“溶儿想怎么阻止?重玥身边侍卫众多,太危险了。” “我已想好办法。” “你该不会……” 我眨眨眼,顽皮一笑,“是啊,我要来个美人计,他一定不拒绝。” “不许!”他墨眉飞扬,霸道的圈了我的腰。 “说说而已,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我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溶儿,我信你自有分寸。但以后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他黑眸璀璨若星辰,郑重说着。 心一颤,我仿佛能读懂他的眼神——“因为我会妒忌”。 涵卿,是我太笨,是我当局者迷,还是你演技太高超?你欺骗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移开目光,我浅笑,“你放心,我不会自己动手。我会用他绝对不设防的人,去对付他。” 匆匆话别,我悄然潜入皇宫,避开众侍卫宫人,直奔姑姑寝宫。 刚溜到窗下,就听内里幽娴的女子叹息声,“少爷,你在哪里啊?” 是这几天遍寻不见的锦素?我大喜若狂,倏地从窗户跳进去。床边,宫女装扮,正拿了绣花绷子发呆的,果真是她。 “锦素!”我冲过去拉了她。 “少爷!”锦素惊喜交加,抱了我直哭。 半晌,平静下来。捕捉到她眉梢掩不住的快乐神采,联系她身处姑姑寝宫的事实,我心一动,笑嘻嘻道,“老实说,你和表哥怎么回事?” 我是诈她,锦素却被弄得脸都红了,立刻来了个大招供,“就是上次牡丹盛会和少爷失散,八殿下送我回来。后来又一起放过风筝,钓过鱼,逛过盂兰盆会……”又忍不住道,“这次府中被抄,八殿下冒着被拖累的危险,救我到这里,我才没被抓到牢里。” 好在重瑁动作快,否则现在锦素肯定已被重玥的人干掉了,我暗自庆幸。看锦素说话的甜蜜羞涩,我想我明白了。 “表哥本性憨厚,为人率真,会待你好,只是……”我不忍泼锦素冷水。 “少爷想说,八殿下将来总会娶正妃侧妃,就算他真心疼爱锦素,锦素也会有许多烦恼,说不定还会被人欺负陷害,”锦素语声娇柔,却坚定无比,“这些我知道。但经过这次的事,我知道他值得我托付终身,这就够了。” 锦素的固执,大异于平日,着实让我有些惊奇。也难怪,她是个简单的人啊。服侍我,心里眼里只有我,如今喜欢重瑁,便一心想跟着他,执着到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愿意承担。 有时,能做个简单的人,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如我这般,每走一步,利害得失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反而失了做人的乐趣吧。 对涵卿,对重玥,我若肯变得简单盲目些,是不是都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文案: “难得呀,溶儿几时变得这么谦虚有礼?”重玥玩味的用玉扇敲打着手心。 “难道殿下希望水溶总是对你无礼?”我仰起脸,悄然绽开一丝笑意。一瞬间,儿时往事历历在目。 重玥手指一挑,缠上我直垂腰际的长发,轻轻笑了,“溶儿的头发还是又黑又软,我很喜欢。”我暗叫不好,还没想完,头皮一痛,头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手靠过去。 “还是这样最乖。”重玥的手紧裹了我的发,压住我的背,逼我紧挨在他胸前。 春水融融的双眸,近在咫尺,朦胧得迷离。微微上挑的眼梢凝了无限妩媚,让人沉醉。我一时看呆了。 我想这双眼睛若生在女孩脸上,那回眸一笑,或是临别时的秋波一转,该是怎样颠倒众生的风情呢? “好可惜。”我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重玥斯斯文文的问。手极不老实的婆娑着我的下巴,突然说,“我的溶儿还是小孩子,还没长胡子呢。” 5 5 “溶哥哥,溶哥哥,”娇脆的童音越来越近,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僵局。 十五公主宝琳,年方九岁,正拎了裙角兴奋的奔过来,“溶哥哥,今天你一定要赢哦。你赢了,我有好东西送你。” “三哥,溶哥哥和八哥最厉害,肯定会赢的,对不对……”宝琳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 重玥若无其事的松开我手,俯身宠爱的扭扭她的小鼻子,“琳儿有好东西也不送三哥,三哥要生气了。”宝琳是他唯一的同母胞妹,他对她自小就疼爱有加,最是亲昵不过的。 宝琳高兴的搂过重玥的脖子,在他耳边嘀咕着,神采飞扬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我。重玥也似笑非笑的看向我。 不知怎的,我被这兄妹俩看得浑身不自在。正寻思怎么脱身,就听重玥笑声朗朗,“水溶,琳儿说,你赢了,她就向父皇求恳,要你做她的驸马。” “公主戏言,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老实说,我一向把宝琳当妹妹般喜爱。这个小不点,居然有那样的花花心思,我倒没想到。 宝琳扁了扁嘴,扑过来抱住我胳膊,“溶哥哥,我是说真的。我很快就长大,你等我几年就行了。” “好,知道你就快长大,我等你就是。”我随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捋顺。 “溶哥哥不许赖皮,我要拉钩。”宝琳伸出晶莹如玉的一个小胖指头。我扬扬眉,如她所愿拉了几下钩。等她长大,我已归于尘土,不如现在给她多点欢乐吧。 “好耶——”宝琳扑过来,在我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认真说道,“溶哥哥,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她的大眼睛,还有那神态,和重玥颇有几分相似,我一阵怔忪,险些推开她。 号角声响起,狩猎比赛就要正式开始。 弓劲箭亮,骏马齐奔腾。得得蹄声,尘土飞扬。看远方山峦连绵起伏,其间缀红点翠,春意盎然,豪迈妩媚兼而有之,我精神陡然一振。 “太子殿下,比赛开始了。水溶和八殿下先行一步。”我对重玥微一拱手,纵马飞奔而去。遥遥听到身后宝琳大声喊着“溶哥哥,一定要赢”,我却不敢回头。 和往年差不多,什么野鸡、山雀、野兔的,一会儿就捕获了不少。猎物让殿后的两匹骆驼负着,大家且走且看风景。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我兴致大减,对重瑁说了一声,单人匹马望僻静处行去。 沿着羊肠小道,来到溪边。追云骥乖乖的饮水,我倚坐在树下。 有些事,我要好好想想。重玥、皇上、重瑁、姑姑、王家、水家、威烈军,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暖风,煦日,莺啼婉转,碧草芬芳,我舒适的感受着春的气息。 细不可闻的咯吱声,不是风吹的,我警惕的起身。依稀的,还有绵长舒缓的呼吸声。 “出来。”我辨析方位,慢慢朝右边草丛踱去。 “是我。”草丛里走出的居然是卫涵卿。 “你在这里做什么?”卫涵卿不答。 我心念电转,“你——想逃出去?”卫涵卿点点头,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害怕。 “那个……太子对你做了什么?”他想方设法要逃走,定然是重玥意图不轨吧。 “没做什么。” “真的没有?”我打量着他,不过几天,他削瘦苍白了许多,倒越发清俊了。 卫涵卿奇怪的笑了,“少将军希望殿下对我做什么?” “既然他没怎么你,你有什么好逃的。他不杀你,表示他挺欣赏你。做他的随身侍从,可比在我身边强多了。你当初拼命要跟我,如今怎么不愿跟他?”我满心疑惑。 卫涵卿低声道,“我看到东宫有很多……若等到太子殿下想做什么,再逃就迟了。” 他语焉不详,我也听明白了。果然,他是不肯以色事人的。 “少将军要抓我回去吗?”卫涵卿直直望着我。 我又看到他黑眸中那团火焰,跳跃而生动,忍不住笑了,“你走吧,别再涉足官场。若能走遍名山大川,娶个美娇娘,安安乐乐过日子,也是一种福气。” 是的,他走了,不会再回将军府。我宁可放他自由,也不要他在华丽笼子里做困顿的金丝雀。 意外的,卫涵卿展颜一笑,说,“谢谢。”那一刻,仿佛有什么珍贵的真实从手边滑过,而我却抓不住它。 “快走吧,希望后会无期。”我可不希望他被人捉回来。他微一颔首,转身要走。 蓦地,远处几匹马发疯似的冲了过来,后面还有人惊呼奔跑的声音。我和卫涵卿对视一眼,他迅速藏身到草丛里,我依旧站在树下。 受惊的马,毫无方向的到处乱奔。马首旌旗,赫然是重玥的标识。我一惊,忙跑过去看个究竟。 一群彪悍野猪,不知怎的,正惊慌失措的四处冲撞。随从狩猎的武士大多被惊马带走,重玥身边只余五人。 两个野猪已中箭,兀自倒地挣扎不休。而其余三个,个个直竖鬃毛,双眼血红,一边嗷嗷狂叫,一边拼命向重玥扑去。我安静站在一旁,我倒要看看重玥的实力究竟如何。 重玥神态镇定,没有骑马,频频弯弓搭箭,瞄准射出,瞬间四发四中,箭箭深入猪身。武士们纷纷使尽全力挥刀,竭力想把重伤的野猪迅速斩杀。 然而,锐利无匹的箭锋,遍地殷红的血腥,似乎更刺激那只最粗壮的野猪。它突地狂性大发,近于痴癫的跳腾到半空,袭向重玥。 它如此近距离的进攻,重玥只得飞速收弓,后退几步,抽出佩剑,疾刺其头部要害。“嗤”的一声,剑身贯穿猪头,浓稠的血液飞溅上他的衣袖。 重玥松开剑柄,自负的笑了。 我却看到,三支黝黑的箭,自密林深处,呼啸着杀向重玥。那箭,隐隐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过剧毒。 而重玥,他的视线,刚好被身前缓缓跌落的野猪躯体挡住。他周围的武士,正全神贯注奋力对付那些垂死挣扎的畜生,浑然没发现真正的危险所在。 足尖一点,我不假思索的飞到他身旁。 我想伸手拉他,拉他避开那夺命的暗箭。可一个念头倏地闪过——如果重玥死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未必不是好事。想胜利,需要适当的狠心,不是吗? 史官将会记下:大唐赫庆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太子重玥于后苑狩猎遇刺身亡,时年二十。 那么一犹豫,我硬生生的逼得自己停在他身侧一尺处。就这么,心硬如铁,手冷如冰,我袖手旁观。 电光火石间,我看到野猪倒地;看到重玥发现暗箭时,眼中寒光暴涨;看到重玥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拿弓撞歪两支箭;更看到第三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发先至,带了死亡的味道寸寸逼近重玥。 第三支箭,他避无可避! 可我万万没想到,重玥的手,突地横里抓过我的胳膊,拖我到他面前。 重玥,居然拿我做挡箭牌!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6 6 心没来由的抽痛,我竟不曾想挣开他的手。面对重玥,我清楚的感到身后森冷的杀气,却无力躲闪。 “重玥——”我闭上双眼,喃喃自语。或许,由我代他死,对所有人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莫名的,我很想靠在他胸前,很想听他笑说“我的溶儿还是个小孩子”。 疼痛,嵌入我的右肩。那箭,居然完全没我预想的霸道力道,可我又岂会看错? 回看身后,昏迷倒地的人,赫然是卫涵卿。黝黑的箭,贯穿了他的左臂。是他,在最后一刻扑出来,用手臂为我挡箭?箭力道太大,所以箭尖还是扎伤了我的右肩? 卫涵卿的左臂,鲜血淋漓,那血色,却是一片乌紫。他为了救我,宁可不逃走,宁可自己中毒受伤? 身子一轻,我被重玥横抱在怀。可他的手臂为何那般僵硬,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桃花眸里,是震慑、是惊恐、是懊恼、是痛惜、还是狂喜?我不想明白,也不愿深究。 重玥的手,果断的撕开我的外衣,要察看我的伤势。 颤栗着,我使尽力气大叫:“拿开你的手!不要碰我!”重玥脸色变幻不定,不发一言,抱我上马。 右肩处疼痛全转了麻木,头晕晕的。在昏迷前最后一刻,我只记得说,“带上卫涵卿,一定要救活他。” 身体如在白云端,漂浮着,不需任何力气。迷茫着,我仿佛回到了过往。 小小的我,蹲在莲池边,喜滋滋的看着碧水锦鲤。腰上忽被谁大力一撞,我控制不住的一个踉跄,扑到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惊慌的乱抓,指间却触不住任何东西。想大声呼救,刚张嘴,无处不在的水已汹涌灌到喉咙。耳朵、鼻子……好难受……直到一只手抓了我的肩头,猛力把我扯出水面,我才得以大口呼吸。 “不会游水?”我勉强看清那只手的主人,在岸上一脸嘲讽的说话。 “想上来?”漂亮的桃花眼居高临下的看我,“没那么容易!”我只觉头被另一只手往下狠狠一按,水又狂涌入口鼻,呛得我猛咳,好像心肺都要咳出来才舒服些。 倏地,重玥又拎我出水面,冷眼看我,“以后你要随传随到,不许躲我,明白吗?” 我深吸口气,怒目相向,“太子若有事,或想找人比试,理应找自己的伴读。水溶只负责陪八殿下习文练武。” “还是不听话?!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重玥故伎重施,又将我按到水下。我竭力扭动、挣扎,四肢却越来越沉重。昏沉沉间,依稀听到重玥冷酷的语声“想上来就求饶。”我死死咬了下唇,绝不投降。 如此几番折腾,我胸口闷窒,脑中空白一片,耳边突地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不知几时,背部一阵剧痛袭来,似撞到什么硬物。呼吸间,总算是畅快淋漓。我急忙睁眼,才发现我被扔在池边的石头小路上。 重玥俯身揪起我的衣领,不屑的说,“真差劲!这么就晕了!” 我猜到是他故意推我下水,忍不住愤然挥拳猛击过去。他似没料到我会突袭,躲都没躲,就被“砰”的打中下颚。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霎时青紫一片,鲜红的液体一滴滴溢出。 我没料到这么容易打中他,呆了一下。瞧他受伤的情形,自知出手重了,想跟他道歉,却又不甘心,明明是他先害我的呀。 他傲气的双眸,阴沉得骇人,我佯作未见。刻意学了他的腔调,我说,“真差劲!这么就流血了!”他不说话,狠狠的瞧了我。我也自不示弱的昂然回视。 “玥儿,你这是怎么了?”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冲重玥扬了扬眉,一副你要告状尽管告,我既然敢打你就不怕被罚的模样。 不料,却见重玥绽放了个灿烂的笑容,“儿臣和水溶一时兴起,在这里练角力。刚才我们用力太猛,所以水溶掉到水池里,儿臣也碰巧磕到石头上了。”我不意他这样回答,只能望了他发怔。他笑的时候,长睫弯弯,双眸深邃生动、流光溢彩,真正是顾盼生辉,直叫人打心底赞赏。 可少年的迷人笑颜,忽而自我眼前湮灭了。 我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满眼杏黄。我待要跳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趴睡在床上,只穿了内衣,右肩至腋下包裹了重重白布,却没有疼痛的知觉。 “溶儿,你醒了?”我的姑姑水贵妃坐在床侧。 “少爷。你感觉怎样?奴婢去叫太医。”锦素急忙冲到床边。我虚弱的点点头。 姑姑一脸的慈爱,“你睡了两天两夜,又一直高烧不退,吓坏大家了。” “我没事。姑姑不必太忧心。” “你到底怎么受伤的?”姑姑缓缓低头,小声问。我不想说话。 姑姑霍的起身,愤愤言道,“是不是重玥,他故意暗害你?否则,以你的身手,怎会躲不开一支箭?”我心一怔,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重玥带你回来后,你死也不让他碰你,也不让其他人靠近?只叫了锦素的名字?”姑姑疑惑的说,“你放心,这里是我寝宫,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姑姑说的,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或许那些举动是下意识保护自己吧。 “重玥说,他们遇到野猪袭击,后来有人放毒箭行刺。是你,奋不顾身替他挡箭。”姑姑继续道,“溶儿,真是这样吗?你会舍命救他,我可不信。” 唉,其中曲折,我对姑姑又怎么说得清?于是,我选择了闭嘴。 “据太医说,箭上的毒象是传说中的‘见血封喉’,沾血后剧毒无比,伤者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唉,好在陈太医对毒物素有研究,毒素暂时抑制得住,救回你一条小命。” 见血封喉?全身血液唰的涌到我脑中。那毒,我见过,在父亲书房的密室里。父亲还说,要拿那毒给我淬制些暗器防身用呢。父亲终于要对付重玥了? 蓦地,想起昏迷的卫涵卿,我忙问,“卫涵卿怎样?他服药解毒了吗?” 姑姑奇怪的看着我,“那个受伤的随从?他被重玥带回东宫了。一个下人,你记挂着他干什么?” “姑姑,是他帮我挡了箭。不然,那支箭早射穿我了!”回想当时情形,我心有余悸。 “是这样?重玥只说那个随从也被毒箭射伤,没说其他的。” 我一惊,重玥为什么要隐瞒?他拿我挡箭的事,会激起水家和王家更大的冲突,甚至令二十万威烈军不齿他的为人,所以他要抹去真相,他要把卫涵卿灭口? “启禀娘娘,太子殿下和十五公主在外面求见。”一个宫女进来道。 “就说水少将军尚昏迷,不宜见人。让他们回去。”姑姑不耐烦的挥挥手。 我却记挂了卫涵卿,“姑姑,让他们进来吧。”姑姑虽不解,还是依了我的意思。 宝琳一进来,就扑到我床边大哭起来,“溶哥哥,琳儿好害怕,琳儿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笑了笑,“别哭。我好好的,没事。” 视线处,缀金祥云纹的飘逸轻衣缓缓近来。我没有看重玥,只是说,“我要卫涵卿好好活着。” 半晌,才听重玥答了一句“你放心”。要说的说完,我合上双眼,只想沉入梦中。 “溶哥哥,你别睡,和琳儿说话嘛。”宝琳还在抽抽噎噎。 “让他休息吧。”重玥很快拉了宝琳离开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7 7 我睁眼,“姑姑,我想回将军府。” “也好,宫中人多居心叵测,还是将军府安全些。”姑姑似乎认定是重玥对我下的毒手。我却不知该帮重玥作何解释。 我放任自己昏昏睡去。也不知过到何年何月,忽听到嘤嘤的啜泣声,近在咫尺。迷蒙睁眼,就看到锦素在哭,眼睛肿得象两个大桃子。 想取笑她,嘴里却只发出小猫似的呻吟声。我大惊,想翻身坐起,努力了半天,浑身上下没一处能动。惊恐之余,环顾四周,是在将军府自己的卧室里,我稍稍安心了些。 “少爷你醒了?”锦素欣喜的拿绢帕拭去眼泪,“哪里不舒服?疼吗?饿不饿?渴不渴?”我眨眨眼,表示听到。 锦素高兴起来,“那个人的血真有效。”谁的血?我满心疑惑。 锦素缓缓道出缘由,“少爷你回府后,就一直没醒过。近一个月了,七八个太医轮流来,开的药吃了又吃,药方改了又改,你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昨天,太子殿下把卫涵卿送过来。他吃了太医开的药,已经慢慢解毒,可以下床走动了。后来,太医说,卫涵卿的血里可能产生了克制这种毒的东西,叫我们弄他的血给少爷喝了点。没想到,少爷真的醒了。” 我、我居然是喝卫涵卿的血才醒的?喝人血?我喝了他的血,他怎么办?我骇然。 “嗯,嘴唇也有血色了。看来要多喝几碗。”锦素完全不顾我的眼睛惊骇得越来越大,喜滋滋的盘算着。 锦素似知道我还有什么顾虑,低声说,“你中箭到娘娘寝宫后,太医就是把脉,看了右肩背的伤口。其他所有擦洗换药的事,都是我做的。”顿了一顿,又道,“太医们都说你元气不足,所以喝药成效不大。你别多想,安心休养才是正理。” 太子遇刺,乃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但不知皇上派谁调查此事,如今又查出什么?父亲此刻又在做什么?我虽知锦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还是焦灼的望向她。 “少爷……”锦素温柔的帮我掖了掖被子,“凡事自有老爷处理。你乖乖听话休息就对了。厨房炖着补药,我瞧瞧去。你一个人别东想西想,我马上就回来,知道吗?” 我喜欢听锦素清脆的声音,它让我感到蓬勃的生机和活力。我喜欢看锦素心无杂质的笑脸,它让我享受某种纯粹的美好。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而觉得自己很幸福。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一千件好事,所以这辈子老天才赐给我锦素,让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觉得孤寂呢? 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被锦素逼着喝一点卫涵卿的血,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锦素怕我闷,就把外面的事一一道来,说些“皇上说少爷你救太子有功,下旨封你为‘忠勇将军’”、“除了太医,老爷不准任何人来探病。太子殿下、八殿下、十五公主他们来过好几次,都被老爷请回了”、“老爷把卫涵卿安置在客房,吃住都是顶好的”之类的。 父亲来看我时,也会告诉我许多事。我心中疑团总算有所减少。 如此这般,半个月后,陈太医终于宣布我毒素已清,可以外出了。 我欢天喜地的套了外衣,由锦素扶着到了客房。奇怪,在可以走动后,我第一个想见的人居然是卫涵卿。 我进门时,他不在。几经辗转,总算在后花园看到他。 他斜倚在树旁看书,颀长挺拔的身体,幽幽的绽放着清冷孤寂的味道。额前几缕发丝翻飞,在深不见底的亮眸前狂舞。飘悠而下的粉嫩花瓣抚过他淡色的唇,又恋恋不舍的随风漾开。柔韧和力度,完美的结合。男人俊美的极至,也不过如此吧。 “涵卿,”不知是否因为我体内有他的血,我突然觉得他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抬头看我,拘谨的笑,“少将军毒清了?” “我好了。你身体怎样?”一想到他给了我那么多血,我就不是滋味。 “还好。” “为什么救我?”从他来将军府,我就故意为难他。他被重玥带走,也全是因为我。自始至终,似乎都是我亏待了他。可他,却大度的以德报怨? 他想了想,认真答了,“我不知道。” “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报恩?”我恶意的想,他或许还是想借救我博取荣华富贵吧。 “我想跟随少将军。”黑眼睛里是不屈不挠的执着。 我有点愕然,转而大笑起来,“别再跟我说什么‘少将军天赋异秉,不世之才’的鬼话。你才不信。” 俊美的脸,居然有了些许羞涩,他嗫嚅了一下,“我以为你喜欢听那些话呢。”又道,“我知道去年大败突厥的五陇阪一战,表面上是老将军主帅,实际上是少将军出谋划策,逼得突厥撤军的。” 我心一动。五陇阪一战,确实是我给父亲提的制敌策略,只是父亲见我年纪小,怕我锋芒太露,更招得王家嫉恨,所以严禁军中外泄此事。这事,只有威烈军中几位亲厚的叔伯知道而已。卫涵卿,他从何得知? 卫涵卿望了远处,仿佛很神往,“听说当时,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倾全部人马大举入侵,势如破竹,一路打到豳州。后来,突厥有一万精骑冲到五陇阪,和老将军相遇。其时,威烈军长途跋涉,赶来救援,已疲惫不堪,再加上粮草运输被隔断、因降雨军需器械受潮,战斗力锐减。” “所谓敌强我弱,不宜出战。兵部尚书王佐王大人甚至打算撤退。是少将军你,危而不乱,向水元帅提议用反间计,才迫退强敌的。” 他鲜明精致的五官,流转着难以捉摸的锋利锐气,那略显苍白的容颜,焕发了慑人的风采。我欣然一笑,“你知道反间计?” “水元帅亲率一百精兵到突厥阵前,厉声指责颉利,邀其单打独斗。颉利深怕中计,不敢轻举妄动。水元帅又故意派人责备突利违约,表示要和他决一胜负。颉利听到水元帅与突利谈到盟约等话,果然怀疑他们早有联系,担心自己被两面夹击,于是连忙引军退却。” 卫涵卿凝眸看我,“少将军利用颉利和突利的互不信任,故布疑阵,兵行险着,力挽狂澜。涵卿是极佩服的。所以,涵卿想追随少将军,愿接受少将军任何考验和教导。” 五陇阪一战,卫涵卿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听他的意思,是钦佩我,才要跟我。他对我的百般顺从,千般维护,都是为了跟我好好学习兵法?哎呀,从前我那些个故意刁难,他不会天真的以为我在考验锻炼他吧? 我审视了他,他深黑的眼眸里除了认真,还是只有认真,与不容质疑的坚决。 他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奸若忠?我看不懂他,从一开始,我就不懂。 我忽而坏心眼的凑近他,“你留下,就没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 我俯在他耳边,细声细语的说,“比如说,你喜欢我,所以想留在我身边呀。” 他眨眨眼,温和的笑了,“涵卿是喜欢少将军。” 他没有我预期中的惊讶神情,我有点失望,于是我再接再厉,“你知道的,行军打仗时,军营里没女人,所以你要有做我男宠的准备啊。”我好想看他大惊羞愤的样子呀。 他低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默不作声。我忍不住想笑,他真的在考虑拒绝或接受我? 忽而,他冲我展颜一笑,“你喜欢就好。我不介意在上面。”在上面?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他笑得古里古怪?怎么不象我戏弄他,倒象他在调笑我? 眼角余光,我看到一旁的锦素满面羞红,冲他斥责着“你怎么能跟少爷说这种话!”怎么他跟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我满心迷惑。想跟锦素求教一番,此刻又不便开口。 轻咳一声,我装作明白的样子,大度的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想留下,我会如你所愿。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不过,你若再有所不敬,必有重罚。听明白没有?” “涵卿明白,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他浅笑,看似恭顺的应了。 “我要休息了。书房里有些书,回头叫锦素拿给你瞧瞧。”灿烂的阳光竟耀得我头昏眼花,我真是被那该死的‘见血封喉’害惨了。 我行出花园时,卫涵卿追了过来,珍重说,“少将军心思单纯,千万要小心太子殿下。” 我一愣。我心思单纯?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有人这么说。小心重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何必还这么慎重其事的提醒我?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8 8 “少爷,宰相王大人率大批禁军在门外,说是奉旨前来。”下人匆匆来报,我右眼皮不觉一跳。 “老爷呢?”“老爷一早去军营了。” 我挥挥手,“让他们到前厅。”适才有些眩晕,如今是脚下虚浮之极,仿佛间,地面如波浪般起伏不定。锦素紧紧搀了我,焦急的望过来,欲言又止。我知她要劝我即刻回房休息。只是,赫赫威名的将军府,岂能任由王辅以圣旨为名,肆意妄为? “让我来吧。”卫涵卿说,笑容无比诚挚。他若无其事的站到我身后,散发的柔和真气,如双臂般,环绕了我的腰,不露痕迹的扶着我。我回首,不由一笑,这么尽忠又有本事的人真是难得呢。 可能来的真的来了。我转脸冲锦素眨了眨眼,锦素会意的悄然退下。 待我到前厅时,当朝宰相王辅和禁军统领长孙鸿已在客位坐了。铠甲鲜明的一众禁军,肃立于厅外。 王辅一见我,立刻笑道,“本相和长孙大人,奉皇上口谕,彻查将军府东院。世侄毒素未清,身子虚弱,回去歇息,不必费神招呼。”话说得客气,却是浑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家父乃当朝一品,职领威烈大将军,数年来亲率二十万大军南征北战,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如今犯了什么事,皇上要两位大人如此劳师动众?”我笑吟吟坐了主位。 “这个嘛,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还说,世侄救太子有功,只管养伤,其他无须操心。”王辅向长孙鸿使了个眼色,急急起身。 这只老狐狸,居然拿皇上来压我?我慢悠悠的踱步过去,“水溶多谢皇上关爱,只是为人臣者,为主分忧是份内之事。两位大人要查些什么,水溶自当全力相助。否则,府内许多下人不知两位大人来意,且素日粗鲁成性,若是起什么冲突就不好了。” 王辅脸色一变,待要发作,长孙鸿已拱手道,“我等奉皇命查办太子殿下遇刺一事,若有冒犯之处,请少将军海涵。” “遇刺一事?怎么皇上认为和将军府有关?”我扫了王辅一眼,一定是他在皇上面前捣鬼的。 王辅嘿嘿笑了,“和将军府有没有关,只等搜过便知。世侄若阻拦,就是欺君抗旨。”看他十拿九稳的得意神情,我心一惊。 我冷笑一声,“若两位大人查不出什么,这事怎么算?我将军府可不是任人侮蔑的。到时,是谁怂恿皇上,家父必定会讨个公道。” 长孙鸿冲我陪了个笑脸,随即紧张的偷瞥了一眼王辅。王辅阴了脸,一挥手,“长孙大人,该办正事了。” “东院乃家父书房和卧室的所在,其间不少先帝御赐的珍奇古玩,这么些人进去,若然有所碰损,由谁负责?”我斜视着两人。 长孙鸿慌忙过来,“王大人,少将军担心的也有理。依下官之见,带十人进去,其余在外守候,也就行了。” 王辅却道,“你我替皇上办事,岂能马虎?!”长孙鸿头一缩,没敢再言语。 眼角余光,扫见一抹明丽杏黄从外面匆匆近来。我的胸口,忽如被铁锤击中,既痛又闷。那感觉,竟比素日受病痛折磨,还难受。 一众人等,给太子重玥行了礼。我望着他,面无表情。 “东院是将军府重地,平常人等不宜入内。你们带十来个精明能干的进去,仔细些。”重玥淡淡吩咐了王辅和长孙鸿,那两人躬身应了。我冷笑。 重玥这才转向我,“你该回房休息了。” 一个念头从心头划过,我不动声色的说,“水溶有要事与殿下相商。殿下可否移步到后花园。”桃花眸中掠过一丝光亮,重玥欣然应承。 “王大人和长孙大人,能否在我和殿下谈完后,再领人前去东院。我想,彻查之时,我和殿下都在场比较好。” 王辅和长孙鸿听罢,齐齐望向重玥。 重玥若有所思的盯着我,低声道,“你在拖延彻查的时间?” 我假作被他误解的话弄生气了,转身就走,却是膝盖一软,体力不支。身侧的卫涵卿,忙伸手托了我的肘。我知道,重玥向来自负,不怕任何人玩花招,所以他必定会顺我的意。 “你们在这边候着。”重玥说罢,若有若无的瞥了我身后一眼,“去后花园。” 我和重玥在凉亭里坐了,卫涵卿自觉退下,四下无人。 重玥难得的温和语调,“你要说什么?”我低了头,不言不语。 “溶儿……”他的手,想覆上我的额头。我迅速别开脸。手停在半途,迟疑着放下。 “既然有话,为什么又不说?”第一次,我听他如斯温柔的叹息。 默然相对。半晌,我终于抬头,淡然开口,“走吧。很多人在等。” 重玥不可置信的瞪着我,漂亮的眸子璀璨得让我眼花。我下意识的起身避开,却被他强拉着坐下。他的手,那么用力,好像存心要我刻骨铭心的痛。怎奈,我忍痛忍惯了,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重玥轻哼一声,圈过我的腰,迫得我亲密的贴在他身上。优美的唇噙了似愤怒似魅惑的情绪,一点点靠近我的脸。我惊愕得无以复加,只看着他美丽得令满城牡丹黯然失色的脸,有些发怔。 他的手,散发了炽热的气息,穿透我的衣衫。桃花眸中欲望浓烈,让我莫名的有些惊惧。 “重玥,你要干什么?”我颤声问。 “你病恹恹的模样,倒比往常更加清新诱人……” 我直直的瞧着重玥。我严重怀疑现在他眼中,我是不是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否则,他干吗一副饥渴难抑、想咬上一口的模样呢? 要是平时,我必定是亮出银月刀逼退他,再不济也是用拳头来制止他。可此时,我既没兵刃,又是体虚力乏。 所以,我只得小心翼翼的开口,“你放开我,好吗?我们这个……呵呵,这个姿势不太好……”干笑两声,我继续试图说服他,“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叫我玥。”华丽的男中音变得沙哑,让人心动。我本能的摇头。天知道,我叫了他,他会不会有什么新要求。 重玥粲然一笑,骨子里的冷峻高傲,糅合了清艳倜傥,凝汇成一种难以言语的独特魅力。一时间,我竟舍不得移开目光不看他。 他的唇,越来越近。虽然我从未和别人亲吻过,但此刻,我本能的知道——重玥,他想吻我! “不要……” 重玥柔声说,“乖,吻一下,你会喜欢的。”我看到他双眸里似水春意,有些迷乱,但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拼命扭头,左闪右避。心怦怦直跳,越来越害怕,却不知是怕他,还是怕自己。他迅捷出手,牢牢钳制住我下巴,让我无处可避。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9 9 焦急中,我激动的大叫,“那天碰到毒箭时,你不是想我死吗?”我知道,这一刻,只有这话能阻止他的行动。果然,如我所愿。重玥整个人僵硬了,好像化作了一尊石像。他的手热力渐渐消失,松开我的腰。 我扶了凉亭里的石柱,勉力站好,往外走去。不错,刚才我说那话,是为了逼他放手。可为什么说完了,我的心却阵阵揪痛? 我一直以为,我和重玥,虽然立场不同,但绝非生死相搏的敌人。虽然初识时,经常和他有争执。但后来,他待我有时象对宝琳一般,极亲近纵容,我也把他看成半个好朋友。可中箭后,许多事,我不敢细想,也不敢追问下去。我想听他解释,说他不是故意的。然而,我又怕他不解释,让我明白曾经的悉心爱护、惺惺相惜都是假的。到时候,只怕我和他,势必要决裂成为劲敌了。 “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重玥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站到我身后,沉声说着,“那天,我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你。我只是,求生的本能,随手抓了一个人。”他,贵为一国储君,向来骄傲得不屑解释,因为他不在乎、更不忌惮别人的误解或冤枉。但现在,他在对我解释? 我点点头,轻声道,“我信你不是故意的。”可不是故意的又怎样?毒箭即将射中时,他已认出我,但他没有把我推开。关键时刻,他顾及的始终是自己的安全。就算所有的事重新来过,就算他起先知道身边的人是我,结局也必定是一样的吧。 手指狠狠的掐了石柱,指尖触处全是冰冷坚硬。重玥,你远比我想象的要铁石心肠。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顾惜与你的情谊?用心一博,你我胜负如何,尚未可知呢。 肩头剧痛,我被重玥扳转过来面对他。重玥淡淡言道,“你有话要说,是不是?” 我扬了扬眉,“水溶对殿下无话可说。” “可我想听你的解释?”“什么解释?” “为什么那天,你会正好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近在咫尺,你不帮我?”重玥目光灼灼的盯了我。 我冷冷和他对视,“不错,我在旁边,就是不想救你,怎样?至于为什么我出现在那里,只是凑巧而已。” “你见死不救?!”重玥目不转睛的看我,深眸里隐忍的是激愤,是痛心,还是什么别的?我掉转眼光,不想知道。 “就算你是凑巧,那……卫涵卿怎会在那里?他又怎会舍身救你?” 我拨开他抓着我肩头的手,“我不知道。” 重玥忽而笑起来,“水溶,你知道这次行刺的事,是有人暗里策划。你和那个随从的举动,都很可疑呢。”他是怒极反笑,我岂会听不出来? 我漠然以对,“与我无关。我若真想你死,不会用那样的笨法子。” 重玥眼中精光闪烁,“我从没怀疑你。只不过,已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力指你父亲买过‘见血封喉’的毒,而且那毒,就藏在东院书房里。” 我心一颤,脸上却保持镇静,“所以,你舅舅王辅就请了圣旨来搜?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有没有罪,待会儿去东院看看就知分晓。你也知道的,‘见血封喉’的毒,世所罕见,且多年未曾有人见识过。如今,它突然冒出来,甚是奇怪呢。”他言下之意是,如果东院有那毒,那父亲十之八九就是谋刺他的主谋? 我不屑的大笑起来,“如果真是父亲干的,我想那毒也早不在了。有谁会蠢到犯了案子,还把凶器和证据留在家里?” 重玥默不作声,只深深的看着我。蓦地,王辅十拿九稳的得意神情从脑中飘过,我心刹那间一片雪亮。他们果然——如此阴险!王家果然要借此机会铲除我们水家! 将军府东院有没有“见血封喉”的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能“搜”出那毒。说不定,重玥此来,就是为了“亲眼目睹”那毒从父亲书房搜出。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我想知道重玥对此事的明确态度。 于是,我慎重的望着重玥说,“我知道,父亲他没有想行刺你。”重玥不言语。 我喃喃叫了一声,“重玥,你相信我。” 重玥似笑非笑,“你不说实话,要我怎么信你?”“我说的是实话。” “我只是好奇,当时你和卫涵卿怎么会无巧不巧出现?”重玥挺秀的眉一挑。我无奈答了,“的确是巧合呀。” “他不过跟了你一个月,怎么就忠心耿耿到为救你连命都不要?莫非……你们有什么特殊关系?” 我忿忿的怒视重玥,他以为谁都象他一样,有断袖之癖吗?可我又不能说卫涵卿在那里,是因为他想逃跑。该死! 重玥敛了笑意,“不如由我代你说。卫涵卿不愿留在东宫,所以你和他约好在那里碰头,你想悄悄带他回将军府,对吗?”既然重玥这么想,我也就顺水推舟点了点头。涵卿妄图逃跑的罪,就由我来代他扛吧。 “你这么花心思带他回将军府,是因为你喜欢他,对吗?” 照逻辑推理,只能是这样了。我随了重玥的语意,又点点头。 一转眼,瞥见那桃花眼中火焰腾腾,似要将瞳仁中我小小的影子燃毁干净。我猛的想起,重玥他对我,是有特殊情愫的,忙解释了,“不是喜欢,赏识罢了。” “自己中毒刚苏醒,就叮嘱我要他活得好好的,你对他真不是一般的赏识呢。”重玥淡淡说着,“好了,真相我都清楚了。走,去东院。” “你相信我没说谎,父亲是清白的?”我真心实意的盼着他肯定的回答。然而,重玥接下来的话,直让我恼怒得要吐血。 重玥平静的对我说,“你父亲做的事,你完全不知情。你那天约了卫涵卿碰面,碰巧遇到我被袭击,所以你很英勇的在生死关头救了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发自脚底的寒意,流窜至心头。满眼的绚烂春色,刺得我头晕目眩。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事情未到最后一刻,还不至于太糟糕。 重玥,够心计深沉,利用遇刺的事,和王家合谋,大做文章。我的父亲水坚,虽是开国功臣,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但也敌不过一个“谋刺太子”的罪名。如此一来,父亲自然是“斩立决”的结果,二十万威烈军的指挥权势必交回兵部。 姑姑和重瑁,十之八九会被认作是同谋,打入冷宫。素日惟父亲马首是瞻的众官员,也必定会被牵连,或诛杀或降级或遣散。声名赫赫的水氏一门,连同其余追随者,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而重玥你,会假惺惺的说,念在水贵妃的份上,念在我替你挡了一箭的份上,给水家其余人一条活路走,如此还能博得百姓口中“宽厚仁德”的赞誉,是吗?你最后是要将我贬为庶民,流放岭南,还是没入宫掖,带罪为奴? 胸臆间的蓬勃怒气止不住的要冲出来,我却只想纵声大笑。重玥,你想击垮水家,没那么容易。这次,我固然赢不了你,但你也休想得逞!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0 10 出了花园,卫涵卿回到我身旁。我和重玥到前厅,会同王辅、长孙鸿和众禁军,一起到了东院门口。十名禁军率先进去,将东院里所有下人赶到门口。而后,重玥微一颔首,率先进门,王辅紧紧跟上。长孙鸿朝我说了声“得罪”,也匆匆进去了。 第一处去的,自然是父亲的书房。十名禁军士兵,卖力的四处翻箱倒柜,不放过一个角落,怎奈一无所获。翻腾了第二遍,依然没有任何发现。再不甘心的开始第三遍。我冷眼旁观。这些人真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 王辅双目四处扫视,隐隐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认为“见血封喉”的毒,应该很容易找到? 长孙鸿躬身向我,“少将军定知道书房有密室吧。” 我漠然,“我不常来这里。”重玥追随着我的视线,似乎想从我眼中看出密室的所在。我心里冷笑,索性扯了个椅子,径自坐下。 手心不断有汗渗出,粘粘的很不舒服。心跳急如鼓点,不能抑制。四肢百骸,空荡荡的,竟是丝毫力气也没有。可不管怎样,眼前危机关头,我还是得打叠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能有所松懈疏忽。 “少将军,”卫涵卿轻唤一声,满脸忧色的望着我。 我说,“你去找锦素,问她药煎好了没有。”“是。” “且慢,”卫涵卿就要出门,却被王辅拦下,“在彻查未完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东院。” 我淡然以对,“王大人是怕他带什么东西出东院?”王辅不答,眼神却分明在说“别想在我面前玩花样”。 卫涵卿肃容躬身,“少将军毒素刚清,体弱气虚,必须按时服药。小人请搜身。”王辅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待要呵斥,却被重玥的手势止住。 重玥紧盯着卫涵卿,“果然是忠心耿耿。来人,除去他的衣服。”一挥手,一个禁军上前来。 “等一下。大庭广众之下,衣衫尽除,成何体统!”我说得冠冕堂皇。重玥是喜好男色的,我可不想卫涵卿这样的美男子再被他看中,又生出什么事。涵卿既是我的人,我就要保他的安全。 “不过是搜身,这里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长孙鸿出来打圆场。 我一时语阻,只望着重玥。重玥回视我,淡淡一句,“就脱外衣吧。” 于是,一个禁军上去搜身。我低垂了眼,不想看卫涵卿。一会儿,就听那士兵回禀“没有可疑物品”,重玥的声音“放他出去”。脚步声远去,我才抬起头来。 我看到重玥微眯双眼,叵测难懂的目光随了卫涵卿的背影,不由心下一凝。重玥似察觉到什么,转眸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在说“怪不得你要护着他,确实是个漂亮的可人儿”。我别开脸去,不想再被他扰乱心神。 时间流逝,十个士兵仍无新发现。长孙鸿忙忙的传了什么精通机关的人进来。那人很仔细的在书房各细微之处敲打、寻觅着,那模样象只到处乱嗅的猎犬。我越发疲惫,头好重,脑子里不知被什么塞得满满,只凭了意志硬挺着。 迷糊间,一个冰冷的东西,摩擦了我的耳垂,宛如炎炎夏日里,一席清爽的风,稍稍缓解了我胸口的郁闷燥热。我下意识的循了那凉意靠过去。那东西索性贴上我的脸颊,轻柔的婆娑着。 “砰”的一声,我陡然清醒。看去,原来是一本书从书架上掉下来。再看,我差点跳起来。那个冰冷的东西,居然是重玥的手。 重玥站在我面前,若无其事的看我。他身后,王辅、长孙鸿正督促士兵们下死命的找密室开关。他的身子,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所以他就在光天化日下,肆无忌惮的非礼我? 我惊怒交加,胸口一窒,竟说不出话来。重玥慢慢收手,忽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发烧了”。我怔了怔。 “少爷。”锦素悦耳的语声传来。我一扭头,就看到锦素急急忙忙的进门,卫涵卿捧了食盘跟在后面。 “少爷,怎么一会儿功夫,脸红成这样,”锦素软绵绵的手,小心的探了探我的额,“哎呀,发烧了。”转身自食盘端了药碗过来,“快趁热喝了。” 我乖乖的就她手上喝光了药,不由敛了眉头,“好苦。” 锦素捻了颗腌制甜梅,放到我嘴边,盈盈一笑,“这个甜梅过口,比昨儿个的杏脯还好些。” 唇舌间,甜丝丝的。良药入腹,心跳渐缓,我舒服了许多,望着锦素,那句“辛苦你了”尽在不言中。锦素含笑不语,只怜惜的叹了口气。 “退下吧。”我说。锦素握了一下我的手,“少爷若不舒服,请即刻回房。”我点点头,锦素这才疾步出去。 自始至终,我都感到重玥的目光未离左右,可我又没做亏心事,岂会怕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个精通机关的人还没寻到密室入口。该死,他们还要在书房磨蹭到什么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两位大人还没查好?” 王辅貌似郑重的说,“本相知道此处必有密室,定要寻它出来。皇上的旨意,切不能草率交差。”长孙鸿也连连点头称是。 “既然如此,就让我助两位一臂之力吧。”我讥诮说着,示意卫涵卿扶我起来。一步一步,我走近左边书架,伸手到第三层里面隐秘处,按了下去。无声无息,我身后的墙壁反转开。 看着众人惊讶万分的目光,我面无表情,“要搜要查尽管去。” 这次,是我率先进去,其余人跟在后面。密室很简单,四四方方,靠墙的木架子上放的东西。有些是父亲征战的战利品,有些是稀世古玩,还有些名剑利器。我想这里,或许称做父亲的小收藏室更合适。 依旧的,搜的人谨慎小心,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不过,很可惜,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 王辅仿佛有些困惑为何找不到,目光不甘心的停在门口,是犹豫着要不要撤离密室吧。长孙鸿期期艾艾的说,“王大人,咱们撤?”又看着重玥的脸色。 重玥若有所思,我只嘲讽的看着所有人。 “既然是搜查东院,也需看看其他房间才是。”王辅不死心的说。于是,一众人等陆续搜了卧室、客厅、花房、柴房、厨房、茶房、庭院、水井,依然毫无所获。 “那些下人也要搜身。”王辅仍然不死心。于是,最初从东院里赶出来的下人,挨个从里到外被搜了一遍。 “殿下和两位大人,可满意了?”我不咸不淡说着。王辅脸色一正,“本相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来人,再搜一遍。” 难受,浑身上下都难受,我不知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偏他们还不罢手走人,我不由心头火起,“不若我命人拿些铁锹来,挖地三尺?若是再找不到,就拿些炸药来,将东院夷为平地可好?不过,要是夷为平地后,还是找不到,皇上会怎么想呢?” 王辅脸色变来变去,哼了一声,终于不情不愿的和长孙鸿率人离府。 重玥仿佛对此结果大感意外,又仿佛尚有话要说。我不等他开口,已正色恭送,“殿下走好,恕水溶有病在身,不远送了。”他踌躇一下,终快步出门。 终于,所有对水家有威胁的人,都走了。我长长吁了口气,待要回房,眼前蓦地一黑,无力的坠入无意识的世界。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1 11 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父亲帮我换了额上的冰袋,疼惜的掂着我纤细的腕。 “爹,你回来了。”看到父亲好端端的在面前,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喜悦。 父亲摸摸我的脑袋,欣慰的说,“人醒了,烧也退了差不多,再好不过。” “爹,”我刚开口,已被父亲截住。 “溶儿,外面的政事爹会处理得妥妥当当。你什么都别操心,回头身体好些,带锦素四处去游玩一番也好。平时是爹管束你太严了。”父亲语重心长的说着,又感慨起来,“哼,王辅那个老匹夫,妄想栽赃嫁祸,幸亏溶儿机智过人,洞悉先机。否则,只怕爹被他们污蔑,无端端落个大罪名。” 我心一动,“王辅果真派人悄悄在书房里放了‘见血封喉’?” 父亲点点头,“幸而溶儿你够警觉,早料到王家要兴风作浪,预先吩咐锦素一旦有人来搜,立刻去书房巡查一遍,以防有人栽赃。那天,锦素赶在他们没到东院前,在书房找了一遍,果然发现两瓶‘见血封喉’。” “两瓶?”我皱眉。一瓶就行,王辅何必多此一举? 我忙问,“锦素从书房哪里找出来的?”“一瓶藏在门口花樽里。另一瓶在收藏室架子上,和爹从前那瓶放的位置差不多。” 我自然知道爹的那瓶早已毁去。现在的两瓶,毫无疑问,都是外人悄悄放到书房里的。一瓶是王辅派人做的,那么另一瓶呢?是谁放的?也想栽赃给父亲吗? “爹很怀疑,所有事都是王辅策划的。他们得知爹买了‘见血封喉’,所以编演了一出太子遇刺的戏,妄想借机扳倒我们水家。王辅手上,就那么巧,也握有‘见血封喉’,溶儿不觉得奇怪吗?” 爹这么想,也有道理。这种事王辅是想得出,也做得出的。不过,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书房里会同时冒出两瓶毒药。 “王辅送到皇上面前的人证物证是什么?”我还需要确认一些细节。 “人证,就是卖‘见血封喉’的郑姓商人。物证,是爹买时付的大额银票。哼,爹要是真想用毒对付重玥,岂会留下银票让他们追查过来?” 我笑了,“爹做事自然是精明的。不过说到王辅握有‘见血封喉’,也很容易解释。要么,确实是他导演了行刺案;要么,是行刺案后,他寻获郑姓商人,问商人要的。”顿了一顿,我实话实说,“那天,毒箭射向重玥,我就在旁边,我看不象假的。这次的行刺案,可能另有幕后主使。” 父亲俯身瞧了瞧我的脸色,“溶儿精神虽然不错,还是别多想了。如今,皇上完全不信王辅的话,这场风波算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我忽想起一事,“爹,从前重玥还有些厌恶王辅的小人行径,但是这次,搜府的事重玥和王辅是合谋的。” 父亲脸色稍现凝重,“王家到底是重玥的母舅家,又全力支持他,可谓利益一致,荣宠与共,他没理由不和王辅站一边。”又道,“重玥比瑁儿,心计手段都狠重得多。溶儿,你和瑁儿平时都小心些。” “嗯,孩儿知道。”我随口应了,有些发怔。其实,重玥比起表哥,文韬武略,才智谋识,不知强上多少倍。如果我是皇上,也会选重玥继承帝位。只是,若重玥他日为帝,发现多年前那件公案的真相,我水家乃至周围的幕僚亲友,必定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天意弄人,我与重玥,注定只能是敌人! “那个卫涵卿确实忠心可嘉,溶儿没选错。”父亲突然饱含深意的说了一句。我一呆,父亲以为我在想卫涵卿?父亲笑着出门了,“爹去忙,叫锦素进来陪你。” 不一会,锦素和卫涵卿进来,俱是神采奕奕的模样。我看着,心里高兴,精神大好。想到王辅阴谋破败,不久后必有什么新诡计,我必须防患于未然。第一件事,自然是教好卫涵卿。 坐起靠了床头,我正容说,“涵卿,我不清楚你对当前朝廷形势知道多少。但是,象不认识太子这种事,万万不能再发生。锦素,你把如今的大致情形告诉他,免得他迷迷糊糊闹出什么乱子。” 卫涵卿面露赧色,恳切的望了锦素。锦素自把所知细细道来。 “前朝末年,老爷的父亲,就是上一辈威烈大将军水毅,起兵造反。后来,老爷子钦佩本朝太祖皇帝,就率部下归顺了先帝,一直随先帝南征北战。老爷本来有五个兄弟,二哥为救先帝身亡,其余也都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先帝称水家‘国之重臣,功在社稷’,并下旨,威烈大将军的封号,可承袭三代。现今的威烈军众将领,有不少都是当年老爷子部下的子弟。所以……” 卫涵卿认真的接口,“所以,众将领什么事都追随老将军,对吗?”我赞许的点点头,随手端了杯茶,示意锦素继续。 “皇上对先皇后情深意重,而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唯一的儿子,所以自六岁起便被立为储君。前几日来的宰相大人王辅,还有现任的兵部尚书王佐,都是先皇后的兄长,太子的舅父。他们一直针对将军府,想把将军府铲除。” 卫涵卿拧了眉,小心的问,“为什么?”我瞪了他,一口水差点呛着。人、尤其是站在朝堂最前面的人,对权势的欲望是无穷尽的,这还用问为什么? 锦素宽容的解释了,“贵妃娘娘,是少爷的姑姑。她名分上虽不是皇后,但总摄后宫诸项事务,权利等同皇后。加上近几年,突厥大军屡次侵犯,都是老爷率威烈军将其击退。所以水家名声显赫,尤胜先帝在时。而且,皇上除了太子殿下,最喜欢八殿下,所以王家的人怕皇上改立八殿下为太子,由此对将军府十分敌视。” 卫涵卿恍然大悟,又似还是有些不明白,“那天来的长孙大人,也是王家那边的?” “那倒不是。如今朝堂上,向着王家和我们将军府的,各有一拨人。还有一些,保持中立。比如禁军统领长孙鸿,最是贪图富贵,一直是两家都巴结,两边都不得罪的。还有象崔太傅,曾是皇上的老师,甘于本分,一心为民,哪边都不偏帮。” “还有许多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以后你自己仔细点观察就是了。” 卫涵卿恭敬的过来,站到我面前,“涵卿都记下了,少将军还有何吩咐?”我盯着他,有点泄气。这人怎么又变得一点情趣都没有,我可不要一根听话的木头! 后来的几天,我与卫涵卿谈正事之余,时常故意逗他。 那天,我突然想起从前罚他的事,“从前叫你去春风楼买杏仁粥,限时一柱香功夫,你总是赶不及回来,知不知道为什么?” 卫涵卿貌似恭敬的答,“知道。” “为什么?”“因为熬杏仁粥,最少也要一柱香时间。再加上往返时间,根本不可能在一柱香时间内赶回来。” 我一扬眉,笑嘻嘻的问,“那你为什么不向我解释?” 卫涵卿平和的微笑,洁白整齐的牙齿很好看,“是不是我解释,少将军就不罚了?” 我瞪着他,“当然要罚。没按时完成任务就要罚。”想想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又道,“不过,你若好好求我,我就让你免于受罚,戴罪立功。”他从不曾向我求过什么,心底还是骄傲的吧。 “如此,涵卿记住了。”卫涵卿望了我,那神态竟有些象锦素,包容而宠溺,大人对孩子式的纵容。 “记住就好,再那么笨我就不要你了。”我撇撇嘴,吓唬他玩。谁叫他死活要跟着我。 卫涵卿眼中蕴了浓浓的笑意,“若少将军喜欢聪明的,涵卿愿用一生的时间学聪明。”一生的时间?难道他打算这辈子都跟着我? “涵卿是喜欢少将军”,他说过的话没来由的窜入我脑中。半晌,我发现桌上铜镜里有个人傻呵呵的笑,更糟糕的是,那个人居然是我自己。完了,莫非跟他相处久了,也沾染了一些呆气?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2 12 梦中,我还是个八岁的孩子。 我站在清流碧波旁,绮风过处,满眼的国色醉染红,天香羞多情。忽的,我听到压抑的呜咽声,好像在抽噎说“母后,不要离开我……”。 我走过去几步,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缟素绢衣的少年,掩映在繁盛群芳中。 等我好奇的又近前些,准备开口安慰他,他却突然转身瞪了我。我直直的望着他,呆了。 那一刻,满目牡丹都因他的美丽失了娇艳和芳菲,我紧张的几乎不能呼吸,只能注视着那桃花双眸中的水色凝冰,一步步走过去。 “你是什么人?”他骄傲的瞥了我一眼,莹莹泪光早一扫而空。 我小声答了,“我叫水溶。” 他腰间的佩剑,妖魅般飞上我的脖子。他恶狠狠的说,“不许把你看到的说出去,知道吗?” 我傻乎乎的反问,“我看到什么了?”他冷哼一声,不屑的瞪了我一眼,掉头就走。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淹没在连绵的花海盛景中。 迷迷糊糊,已是半夜。好奇怪,那么久远的事在梦境中重现,居然当时的对话、表情,甚至他剑锋的森森寒意,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不是太子多好……”我翻了个身,呢喃着缩到薄被里。 “你说什么?” 谁在我耳边说话?反射性的,我不及回看,已抽出枕下银月,反手劈出。“铮——”火花迸射,手腕一沉。我心下一凝,回眸细看。刃锋纯澈,莹亮胜雪,对上那滴翠玉扇。适才梦中的桃花水眸,奇迹般出现在眼前。 记忆中的孤傲少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无助,可我偏偏忘不了那一幕。揉揉眼,眼前真的是重玥,只可惜他已经长大了。 溜回被中,我保持镇定。我只穿了舒适的丝质小衣,实在不适合和他面对面。 玉扇被银月崩掉一块,重玥惋惜的看着它,缓缓开口,“原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不知他是感慨搜府失败,还是发觉我武功比牡丹盛会那天高出许多。 对上他清傲的眸子,我正经的说,“这里是水溶卧房,殿下深夜到此,不合礼数,还请速速离去。”从前是我太天真,总以为还有可能和他做朋友。其实,既注定是敌人,我还是清醒点好,何必再奢求不可能的东西? 重玥自顾自的坐在床沿上,笑吟吟道,“我很好奇那天你是怎么赢的。锦素送药来是个关键,对吗?” “为什么这么想?”“你的眼睛。锦素给你吃了梅子后,你眼睛里多了些快乐。”我偏头回想,不禁暗叹。当时自以为没有泄露任何心意,怎么还是没逃过重玥的眼睛? “就算你从我话里,听出王辅有意栽赃,你也根本没机会从书房拿走毒药。”黑暗中,他的嗓音低沉有力,磁性十足,让我心悸。 我坦白道,“因为在和你谈话前,我已派人清理书房。书房里本来就没有毒药,我也绝不会让毒药‘无中生有’。” 重玥感兴趣的凑过来,“你怎会猜到?” “我是不惮以最卑鄙无耻的心思,去揣测王辅的想法。何况,这段日子,父亲惯常回来陪我吃午饭。可那天,父亲没回来,王辅却来了个奉旨彻查。推想一下,父亲自然是被你们设法绊住了。”我冷冷淡淡说着,“你们拖住父亲,然后在彻查前一刻,派人潜入东院,在书房放置毒药,是这样吧。我若猜的不错,王辅得到毒药放好的消息后,就即刻带了长孙鸿来将军府,对吗?” 重玥难得认真的听着,“然后呢?” 黑暗中,我闻到他身上淡爽的男子气息,如往昔一般美好,“我故意说有话对你说,是为了拖延时间,没错。我必须提供足够长的时间,让我的人把书房里不该出现的东西,找到,丢掉!”嘲讽的看向他,“你知道我在拖延时间,却猜测我在等父亲回来主持大局,是吗?” 重玥目光闪烁不定,忽而笑意盎然,“我总以为溶儿还是个孩子,没想到我错了。你后来叫卫涵卿出去做什么?我竟想不出。” “自然是问锦素药煎好没有,还能有什么。只不过,关键在我喝完药后,吃的是甜梅。” “甜梅是个暗号。表示你的人已把书房的毒药拿走了?因此你后来才毫不害怕的把密室打开,让人搜?” 我点点头。 “如果那栽赃的毒药,你的人在书房没找到,偏被搜了出来,你岂不是枉费心机?”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若天要亡我,我也不必强求。”揉揉眼睛,好困。我凛然指了门口,“好,你什么都清楚了。夜深,我就不送了。” 重玥却对我的逐客令无动于衷,只带了浅浅笑意在床前,仿佛对我冷淡的态度毫不在意。和他对望了一会,我不耐烦的敛了眉。他不走,难道要我强行赶他? “溶儿……”重玥的脸映了清淡的月华,玉一般的温润,“与我共创大唐千古盛世。”我不意他说出这话,一呆,随即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他说的,我从未想过。即便想应承,也不可能,只因我的生命太有限。 重玥沉声问,“为什么想也不想就拒绝?!”我无言。 “你还在怪我连累你中毒箭?” 我摇头,“是我不救你在先。” “那你怪我这次和舅舅一起来搜府?” 我又摇头,见他满脸的不信,我补上一句,“我若是你,说不定也会那么做,所以我不怪你。”我却没告诉他,我不怪他,并不代表我原谅他。 重玥略一沉吟,蓦地语声转了阴郁,“难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溶儿还不满足?” 我淡淡一笑,“殿下无须诸多揣测。水溶自问对江山社稷、权势富贵都没兴趣。” 重玥逼近来,“那你为何总是帮重瑁?” “他是我表哥。”我想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重玥端详了我,好像在分辨我话的真伪。半晌,大笑起来,“就因为这?这么说,只要你我之间有比表兄弟更亲密的关系,你就会帮我?”亲密关系?他古古怪怪的话,我猜不透是什么意思。 不对,他又凑过来做什么?一双桃花眼盯了我脖子下面,想干什么?我怎么觉得自己又变成可口的大苹果? 一低头,我才发现不知几时,薄被滑落少许,淡青小衣下娇脆的锁骨若隐若现,如水月光下有些苍白纤弱。那轻薄柔质的领口,仿佛还在下滑。脸上不争气的发热,我急忙掩好被子,不想再和重玥对视。手下意识的握紧银月,如果他象上次一样再有企图,我发誓一定会要他好看。 好一会儿,意外的,重玥毫无动静。我忍不住抬头,却迎上他盈满戏谑的桃花眸。那美得勾魂的眼睛仿佛在说“我又不会怎么你,你何必这么紧张?真正是个小孩子呀”。 “殿下在此滞留不去,还有何事未了?”我镇静的打了官腔,刻意显得疏离。 “如果我没记错,你有个孪生姐姐?”我“嗯”的应了一声,搞不懂他话题突然拐到姐姐身上,是什么意思。 重玥仿佛来了兴趣,追问我,“既然是孪生,是不是和溶儿相貌差不多呢?” “有几分相似。”我戒备的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你问这个做什么?” 重玥不答,含笑走了。我听到夜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语声“那就好,不至于看着十分讨厌”,更是一头雾水。正发呆时,又见重玥出现在窗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拍拍我的头,笑说“乖乖等我,我保证给你一个惊喜。还有,离那个漂亮随从远一点,知道吗?”我愤然关窗。 那夜,我辗转反侧,再难入睡。他愿邀我共创盛世,是想消除彼此的隔阂?还是想表示他看重我?叫我等他?给我惊喜?还离卫涵卿远一点?鬼才会听他的。总之,无论怎样,我都要和他保持距离。想着想着,念头又转了——他不是喜欢男的吗,怎么问姐姐的事呢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3 13 太子遇刺一案,在王辅被皇上重责后,交到了刚直中正的崔太傅手上,继续调查着。听说那支毒箭很普通,没有任何标识。而当初野猪出没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刺客留下的痕迹。整个案情,毫无进展。我隐隐觉得整个事件,除了我们和王家,有第三方介入,可又没什么确凿的线索和证据。想着有些耐心,总能觅到些蛛丝马迹,我也不着急。 难得的,重?去了洛阳,王辅暂时收敛了些,边疆没人滋扰,父亲也想我好好休养。于是乎,我时常带了锦素或卫涵卿,在青山绿水间划划小船,品品小吃,听听小曲,耍耍小剑,过得极逍遥惬意。 卫涵卿,在我的教导下,总算不象以往那么恭敬有余,真诚不足;渐渐学着锦素,自然随意的和我相处。有时和他下棋,和他谈兵法,和他试剑,和他选马,他或与我不谋而合,或有独特见解,屡屡令我大为赞赏。我想他就象深藏于古朴鞘中的绝世名剑,如果有机会出鞘,定会光芒璀璨,威慑四方,让万千世人为之瞩目。 事实上,七月初八那天,我再次见识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和缜密的分析力,也再次证实我的眼光没错。 本来那天,我和重瑁午后去威烈军营,只打算看看有没有好马。谁知,临出营时,碰上运送衣粮等军需品的队伍。他们不往营里走,反而拉车往外行,甚是奇怪。就算有人想偷运军需品去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干呀! 一问之下,领头的说是运错了货,所以奉了上头命令,把东西运回去。运错了,自然要送回去,很正常。我看看车队,却隐隐有点奇怪的感觉,一时又理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不及多想,我被大太阳晒得浑身是汗,急着回去洗浴,径自和重瑁骑马出营。 卫涵卿驱马随了我身后,低声说,“我刚才听一个拉车的在嘀咕,说大热天的,一样的米拉来拉去,上头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一样的米?我心一动。适才车上的米袋,外面都有军粮的标识。这些米,无论送到哪个军中都可以,又何来“运错”一说?原来,不对劲的就是这个! 驾马回头,仔细看了车上的货物,有米袋,也有装军衣的袋。装衣服的袋子外面都划了道红杠。 “这些衣粮原先打算运到哪儿?”“去广运潭码头。” “原先预备送过来的衣粮呢?”“应该正从码头那边运过来。” “这红杠是个标记?”“是。标了红杠的一般送往戍边。” 戍边战士的军衣和威烈军的不同,衣服送错换回也算正常。只是那米?既是一样,何苦运来运去?可若米真有蹊跷,我公然打开米袋察看,岂非打草惊蛇? 正想着,只见卫涵卿冲我一笑,右手不动声色的振了振。极细微的“嗤”声,一辆车上的米袋破了个小孔。随着车的行进颠簸,袋里的米一粒粒掉出来。那帮运送的人,只顾着埋头苦走,全然没有留意到。 等全部车过去,卫涵卿下马拾起数枚米粒,眉头大皱,随即把米递给我。那米,色泛黄,或是棕褐,有霉味,甚至覆了一层绿毛。婆娑了米粒,我指头上还有黑黑的泥土。所谓一叶知秋,很明显,那米袋里装的是陈年霉米,还搀了不少沙土在内。 想不到无意中,居然让我发现有人在军粮上动手脚。也不知这事是几时开始的。 细想一下,负责军需品的,是户部支度使陈鹏程,此人素来和王家走得近,且贪财无度,军粮以次充好的事,极有可能是他做的。户部供应的军需品,兵部接收时会检验是否合格,如今这些有问题的军粮,却可以顺利的运送到各地。这么看来,兵部尚书王佐,十之八九与这事也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主使、不是同谋,也定然受了重金贿赂。 我若无其事的拿出帕子,把那些米粒仔细包好,笑对重瑁,“我不想回府,我们再四处逛逛吧。” “溶弟,我好热,淌了好多汗,好想洗澡。”重瑁嘟囔着,虽有些不愿意,最终还是被我抓了同去太傅府。 那天晚上,我问卫涵卿对军粮的事,有什么看法。他说的,居然和我想的如出一辙。 我故意考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去太傅府?” “既然军粮的事牵涉到王家,将军府自然是不趟这浑水为上策。崔太傅最是忠君爱国,正直无私,少将军向他提供线索,他自然会追查到底。最后,无论他查到什么,涉案的人是谁,都与将军府无关。” 我笑了,“还有呢?” “还有的,自然是皇上对崔太傅的信任。若这事由将军府出面,皇上倒可能疑心王佐是冤枉的。可是,崔太傅的话,皇上不会不听。再说,少将军让八殿下同去,不正是为了让崔太傅看到八殿下仁厚爱民吗?如果崔太傅觉得八殿下可堪造就,言语间自然会对皇上有所暗示和影响,不是吗?” 他说话时,有条不紊,认真的神情极其动人。 我不知自己怎么格外高兴,对他说“你到我书房等我,我拿好东西来。” 一路跑到东院,拿了父亲珍藏的酒,和我最喜欢的酒杯,我奔向书房。初八的月儿,不是怎样明亮,为何他在窗前等我的身影竟是那般皓质敛华,润泽流辉? 我放慢步子,突然间很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他却迎了出来,帮我拎了酒坛。 进门,我笑着扬了扬手上的两个酒杯,“再考考你,知道这杯子的来历吗?” 烛光下,那杯子莹白剔透,乍一看,顶多是个上等的白玉杯罢了。不过若这么简单,我又何必考他? “质薄如纸,光亮似镜,玉色透明鲜亮,白如羊脂,纹饰天然……”他细细把玩着,转而惊讶的望了我,“难道是传说中的夜光杯?” 他墨黑修长的眉,眉峰的弧线优雅宛转,此刻稍稍扬起,带了些纯真的意味。我满心欢喜,挥手熄灭烛火,得意的拉他到门外。 一双玉杯,映月生辉。我开启酒坛,往杯中倒满酒。顿时,杯中晕红琥珀,盈盈荡漾,流光蕴彩,瑰丽无比。 我缓缓摇动杯子,介绍着,“这夜光杯,是早先父亲打突厥的战利品。我看着好,就拿来了。这葡萄酒,从大食直接运来的,只怕皇宫也没有几瓶,你尝尝。”四周渐渐弥漫了榛子和香草的芬芳,清雅细腻。我轻啜一口那诱人的液体,舌间萦绕了醇厚圆润,余味悠长,整个人如置身于暖暖春风中,惬意之极。 抬眼看他,他还不曾品尝,我奇道,“怎么不喝?”他不说话。 我忍不住要打趣他,“别告诉我你不会喝酒。”他却老实的点点头,“古人说酒能乱性,还是少喝为好。” “谁说酒能乱性?你喝一点保管没事。”我不在意的撇撇嘴。 他认真的摇头,“少将军也该少喝点酒才是。”我不满的瞪了他。敬酒不吃?要在以往,我一定要罚他,可谁叫我今晚心情好呢。 我一口喝干自己这杯,顺便把他那杯也拿来一气饮尽。不识美酒,还再三推辞,卫涵卿是个大笨蛋。我在心里骂他。 唉,如此牛饮,实在是糟蹋美酒。可我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别扭。 “别喝了,身体又不好。”他自然的要拿过酒杯,我紧握了不放。 “你好扫兴!”我觉得他越来越象锦素,管的越来越宽。 他温和一笑,“不要再任性。” “我今天高兴,喝点酒也不行?”我赌气的又倒了一杯,一口喝干。我不是玻璃做的,为什么父亲、锦素、还有他,都小心翼翼的怕我出事?生命,若单为延长时间,而摈弃一切快乐欢笑,我宁可它早些结束。 醇酒在体内澎湃,仿佛有什么被束缚的力量要迸发出来。一转眼,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眸又黑又亮,尽管月色朦胧,我依然能看到那瞳仁里小小的我。那么,我的眼中,是否也有一个小小的他呢? 脸颊不知怎的,有些发烫。低头又倒酒,我嘿嘿笑了,因为我忽而想起一个让他喝酒的方法。谁要他老是做出一副老成忠厚、不近酒色的模样,象个老夫子。 一切好似鬼使神差,我嬉笑着轻抿一口酒,手臂迅速勾过他的脖子,对准他淡色的唇,凑上去。 他瞳仁陡然放大,盛满惊愕,也不知拒绝,就被我轻易得逞了。可仿佛从碰到他双唇的那一刻起,时间便凝滞不动了。沉浸在他清润的气息里,头晕晕的,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另一个自己想得到更多,却又不知想要什么。 我放开他,他如影子般紧随了,不让我离开。 他的唇如轻羽覆上我的,温柔频啄,舌头如灵蛇般,由浅而深。我一阵呼吸困难,唇不自觉的张大一些,却让那舌头趁机窜了进去。舌尖,与舌尖共舞。美酒,四溢在唇间。从未有过的震撼感觉让我不知所措,只能浑身乏力的任他抱着。 周围好热,心跳急促,“唔……” 良久,我才能大口大口喘气。 恍恍惚惚,我好像听到自己喃喃出声“涵卿……”,听到他清越的语声,“真是喝醉了……”那声音蕴含了浓浓柔情,仿佛催眠般让人的心酥麻下来。 依稀被卷入巨大的快乐漩涡里,我无力上岸。这么点酒,我本不该醉,可偏偏就醉了。人常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便是如此么?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4 14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时,发现锦素奇奇怪怪的端坐床边。肚子好饿,我可怜兮兮的望着锦素,等她扶我起身换衣,锦素却神神秘秘的冲我笑。 “什么事笑成这样?”我这才突然想起,昨晚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停在书房。恍惚,我还对卫涵卿……。不好,想起来还脸热心跳。 “还好,虽然醉了,还记得自己回房睡。”我小声安慰自己。 锦素摸摸我的头,“少爷,你记错了,你不是自己回来的。”没等我的嘴巴张成一个大鸭蛋形,锦素已继续说“你是被别人抱回来的”。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锦素,怎奈锦素一脸认真,显然所言属实。我只好对自己解释,“我一定是醉得走不动了。” “少爷,你昨晚真醉了?做了什么都不记得?” 锦素充满疑问的眼神让我有不妙的预感,我忙压低声音问,“我昨晚做了什么?” “奴婢看到……你和卫涵卿在书房的贵妃椅上……你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贵妃椅?我趴在卫涵卿身上?还好——是一动不动。我惊得大喘气之后,勉强松了口气。岂料锦素又接着道,“奴婢正要过去,少爷你突然坐起来,拉了卫涵卿跑到书架后面去……” 看锦素欲言又止,我清清嗓子,大方的说,“有什么直说,反正我不记得了。” “奴婢没看到你们做什么,不过少爷后来出来的时候,脸红得厉害,还兴冲冲的到书桌前,拿毛笔写了幅字,给了卫涵卿。” 写字?我向来不喜欢舞文弄墨。我会写什么给他呀? “再后来,卫涵卿把字收起来,看着少爷一直笑。少爷就说……”锦素俏脸微红,“少爷说,我送东西给你,你拿什么回报我?卫涵卿就抱了少爷那个……进行剧烈的嘴巴运动。” 我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不会吧?我主动了一次还不够,后来又勾引卫涵卿再来一次? “最后,卫涵卿让少爷回房休息,少爷却搂了他不放,他只好抱少爷到这边。”锦素转而温柔笑了,“少爷那时眼睛睁得大大的,说话很清楚,不象醉了。” 我居然、居然做出这些事?怪不得说酒能乱性,这下我怎么办?唉,我没想招惹他呀。我有些懊恼的坐在床沿。 “别担心,那么晚没人看到,外面不会有什么谣言。”锦素起身拿了外衣过来。 “我才不怕别人怎么看,我只是……”我嘀咕着。 “只是不知怎么面对他,对吗?” 锦素就是善解人意,我忙转向她,意欲咨询一番,她却笑眯眯的回了我一句,“别问奴婢,奴婢什么都不懂。”于是,我只得托了下巴,继续冥思苦想。 半晌,锦素又说了一句,“少爷怎么想,就怎么做好了。” 我怎么想?我希望昨晚的事没发生过,一切和从前一样,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虽然他的黑眸,他的浓眉……我一直觉得很漂亮很诱人,但是和他那样亲密,纯属醉酒后的意外呀! 唉,我知道父亲送他给我做随从,就是为了促成今日之事。大唐立法,男子二十行冠礼,女子十五及笄,即可申以婚媾,令其好合。所以,我十五岁的生辰礼物,是父亲送我的青年才俊。父亲是希望我能在有限时光里,象正常女孩子一样,体会男女间的爱情呀。 想着想着,想起卫涵卿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那样温柔缠绵的亲吻,一阵出神。又忽的想到若和他再亲近些,是什么感觉呢,应该也很舒服吧。天哪,我怎么好像还没酒醒,对他净是不良企图呢? 如此过了半日,我一直有些神思恍惚,直至来到花棚。 老远,就看到那盆“千叶左紫”正在大太阳下暴晒,绿澄澄的叶子已掉落不少。见它干蔫的模样,我忙冲过去,把它挪到荫凉处。又到花棚里的水缸里,舀了瓢水,仔细的给它浇了些,我这才放心。 如往常般,我撩起袖子,把手探到清泠泠的水中,凉爽的触感直透心田。如高烧昏迷中饮入苦口良药,我陡然间清醒了不少。 其实,比之冷水,我更喜欢大块寒冰在手中融化的感觉。我始终认为,适当的寒意刺激,有助于我理智的思考。此刻,亦是如此。 仔细想想,对卫涵卿,我是欣赏,甚至喜欢的。可我没想到,和他真正相处尚不到两个月,他就能轻易的扰乱、牵动我的情绪,让我方寸大乱。我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大唐边患未了,朝堂上明争暗斗,身处将军府,我的人生,亦如战场。 而感情用事,乃兵家大忌。 所以,在任何时刻,我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要保持客观冷静,只有这样,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才能更好的控制局面和形势发展。 所以,对他,在我没搞清楚所有事之前,醉酒后的一切我都会当做没发生过。 我从花棚出来后,很快吩咐下人去做五件事。 第一,重新调查,查清他家的详细情况,以及他从小到大的简单经历。譬如,为何父母早逝;除了舅舅,他还有什么亲人朋友;他就读的是哪家书院,剑术师承何人。 第二,他考武举时的所有试卷,通通拿来。 第三,到将军府后,他平日里跟哪些人接触,闲暇时去哪些地方,有无异常举动。 第四,五陇阪一战用的反间计,乃是威烈军的机密,查查他可能从何处知晓。 第五,叫锦素找那个什么上面下面的书,我一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后几天,我尽量减少和卫涵卿相处的时间,彼此间谈笑也少了许多。我想,保持恰当的距离是必须的。 而军粮的案子,崔太傅奏知皇上,皇上交刑部追查,已有了些眉目。鉴于事关太子舅父王佐,皇上又令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求个慎重公允。 我知道此事一出,重玥必定即刻从洛阳返回长安。八百五十里官道,最多不过两天吧。 长安的盛夏晌午,骄阳临空,我独自纵马驰骋,漫无目的。不一会儿,竟来到城门外。心静,自然凉。虽汗渗衣衫,我并不觉得燥热难受。 下马,信步走着,上了城楼。湛蓝天空下,俯瞰黄土官道,蜿蜒连绵至远方,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期待感。 似有人在看我,我四顾。不远处,一个眉目秀雅的青年,冲我微一颔首。见他态度从容自若,并无谄媚之色,我也一笑以回礼。 “水少将军,是在等殿下吗?”青年缓步过来。 我一怔。他认识我?我等重玥?这话从何说起呢?看下面官道,是了,这城楼是重玥从洛阳回来必经之地。 青年见我不答,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似在研究什么,转而笑了,“是我问的太唐突。” 我皱了皱眉,此人好生奇怪。又听他道“少将军为救殿下,不惜以身挡箭,此等深情,可羡可叹。” 我越发惊奇。谁对谁深情?就算我真救了重玥,也是被人赞“忠心英勇”吧。 “宋公子……殿下有……”小太监安福气喘吁吁跑过来,一眼看到我,后半句一下咽回肚里。 安福过来给我行了礼,退到一边,瞧瞧我,又看看那青年,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那宋公子,抿了嘴笑问“殿下有什么?” 安福自袖中取了封信递过去,却鬼祟的偷瞥了我。 我正狐疑,又见一红衣少年从远处奔来。那少年怒冲冲道,“为什么他有信,我没有!” 我从不知道一个少年,可以生得如此艳丽妖娆,一时间目不转睛的盯了他猛看。 “宋书清,你胆敢背着殿下,和别人在这里幽会?”那少年似得意于自己的发现,又转向我,“还有你,竟敢勾搭东宫的人,跟我回去,等殿下发落。” 安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对那少年喝道,“不得胡言乱语。”那少年勉强收敛了些,还是有些不忿的瞪着宋书清。 恍惚间,有什么呼之欲出。 重玥。断袖之癖。眼前两个各秉风姿的男子。原来如此—— 东宫的男宠,为了重玥,在争风吃醋,我早该明白的。 拥抱、亲吻、什么上面下面乱七八糟的事……无数暧昧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中……重玥温柔的笑,戏谑的笑,勾魂的桃花眼,握紧的手……也会对着别人…… 抬眼,毒辣辣的太阳,似在煎烤着我。我淡淡一笑,“好热,安福你带他们早些回去吧。” 安福小心的上前,“少将军,你没事么?” “我有什么事?”我笑嘻嘻的反问。 “少将军你脸色……” 我打断他,笑道,“我定是有点中暑了。” 望向宋书清和红衣少年,我似笑非笑,“东宫的事,我不想管。只不过,若想重玥的太子位坐得稳,以后就注意点。今天是我看到,也没什么。若是皇上或是崔太傅他们几个元老看到,只怕……安福,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安福慌忙过来陪笑,“他二人行事鲁莽,多有得罪,还请少将军切勿动气。” 动气?我为什么要动气?我又岂会为他的男宠动气? 看宋书清一脸的谨慎,红衣少年一脸的惊恐,我笑得云淡风清,“不知者不罪。我还不至于小气到计较几句话。”说罢,足尖一点,飞下城楼,落在追云骥背上。 茫然,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将军府。只记得明晃晃的阳光,一路上,刺得我双眼灼热的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的要流出来。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5 15 “少爷,你怎么了?脸色好差?”刚进府门,锦素迎过来,伸手想探我的额,被我不耐烦的挡开。 “一碗冰镇酸梅汤,送到练武场去。”一团火热,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闷得难受。袖中银月,蠢蠢欲动。仿佛少时第一次上沙场,我面对突厥铁蹄下无数将士的伤亡,一股嗜血的欲望蓬勃待发。 疾步往里走,我一眼看到卫涵卿在凉亭里,冷声道,“你过来,陪我练剑。”卫涵卿神色复杂,还是跟了我到练武场。 随手从兵器架上抽了把剑,扔给他,我说,“拿出你所有的本事,打败我。” 他黑眸如深潭,漾了我不懂的波澜,“少将军又任性了?” 银月划出,烈日下,耀出幽冷寒光。我逼近他说,“你若输了,就即刻离开将军府。我身边,不需要比我差的人。” 雪亮,如银蛇如长虹,肆意狂舞,铺天盖地的劈向目标。不管和我过招的是谁,我只想杀之而后快。 剑影,如翩翩蝴蝶,轻盈躲闪。我冷笑一声,好渴望看到凄艳绽放的血花。 凝神出手,银月幻化满天飞霜,浸了彻骨杀气,没人可以逃开它。 卫涵卿退了一步,剑招转而渐趋沉稳,如鹰隼试翼,挟带刚猛劲气,无处不在的回防反击。 蓦地,剑式逆转,我见所未见的诡异莫名,利锋光芒暴涨,瞬间逼至我左肩。 我要输了?似是一种本能,右手曲线收转,银月刀刃鬼魅般掠至他左耳下颈项处。仿佛曾有人告诉过我,那里是颈动脉的所在,只要利器刺透它超过三厘米,受者必定会大出血而死。这是最快最省力的杀人方法。 但是“颈动脉”是什么?“厘米”是什么?陌生又熟悉的,到底是什么?! 我无暇多想,只瞥见卫涵卿双眸中的宽容、无奈、宠溺、沉静,好像并不介意自己的生死,心魄不由为之一颤。 千钧一发之际,银月仓惶转了方向,但那誓要伤人的力道,我竟控制不了,最终倏地斜飞出去,狠狠的扎在一丈以外的树上。 同时,他的剑似收势不及,浅浅的刺进我左肩。 殷色的血珠,慢慢从他脖子上润洁的肌肤里渗出。他却似无知觉般,只怜惜的望着我。 我感到肩头火辣辣的痛,痛得干脆利落,痛得畅快淋漓。此刻,我竟有些喜欢这尖锐的痛。至少,它成功的镇压了那嗜血的冲动,驱除了胸臆间理不清的郁结气闷。 流血,永远比流泪的感觉好。 “痛吗?”卫涵卿近来,轻声问。 我摇摇头,“很好。你赢了。” “这、这是、少爷你受伤了?”锦素端了冰镇酸梅汤,满脸惶急的奔过来,又教育卫涵卿,“你也太没轻重了!” 我拿过酸梅汤,一气饮干。冰冰凉的口感,真正是舒爽透心。 “锦素,回房给我包扎一下。今天的事不许告诉老爷,知道吗?”我简短的交代了,又扫了一眼卫涵卿的脖子,心有余悸。若非我收手及时,他现在定是血溅当场了。 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看我,莫名的心中一软,我说,“去上点药。还有,从今晚开始,你搬到我卧室最外间睡。记着,我睡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 我想我不喜欢重玥的夜访,非常的不喜欢。而卫涵卿,凭他的武功,足以替我挡住任何人。 是夜,我又做了那古怪的梦,依然有声音在说“回到唐朝。记得,李建成不该是皇帝。记得,唐三代后……”我努力的听,却怎么也听不清后面的话。 我猛的坐起时,锦素如平日般过来帮我擦汗。不知怎的,心头似有千头万绪,乱糟糟的,总是不自在。 锦素瞧瞧我的脸色,和我并头躺下,“少爷有什么事想不通?”我点点头。 “想不通就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可我心里不舒服。”我把头朝锦素那边挤了挤。 “少爷,其实很多事,你不用顾忌太多。” “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我答了锦素,可更象在告诫自己。 锦素困惑的看过来,忽而羞红了脸,从枕头底下拎出两本书,“你让我弄来的这些不正经东西,翻过就赶快丢了吧。” “不行,”我忙把书塞回去,皱了眉,“我还没完全搞明白呢。” 锦素惊讶得丹凤眼都圆了,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不会打算把这个,象那些兵书一样研究吧。这些东西,女孩子不应该看的。” “看看有什么大不了。”我不在意的撇撇嘴。 话音未落,就听外间传来卫涵卿的声音“太子殿下,少将军已睡下了”,随即是重玥不悦的语声“睡下又怎样”。 “少将军吩咐,任何人他都不见。”“是吗?” 重玥两个男宠的影子如闪电般从眼前掠过,我甩甩头,我不需要他们来干扰我的思绪。 依路程计算,重玥最早该是下午抵达长安,这么急找我,莫非有重要事?我迅速穿好外衣,扬声道,“殿下请进,但不知深夜造访,又有何贵干?” 重玥进来时,面露不豫之色,目光逡巡不定,我没来由的有点心虚。想想又不对,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溶儿,你对我的话好像一点没放在心上。”重玥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清清淡淡的开口。 “怎么会?”我恭敬的答。心里却在嘀咕,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叫你乖乖等我,你偏要对王家出手。叫你离那个随从远一点,你偏要他睡在你卧室外间。”重玥慢慢走近,笑得极灿烂,“溶儿,你从小到大都没变,就是喜欢和我对着干。” 我知道他生气了,不由皱了皱眉,正容道,“我发现军粮有问题,自然不能隐瞒。至于这案子和王佐有没有关系,皇上自会派人查得一清二楚,有个公正裁决,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天,你带重瑁去见崔太傅,果真是去揭发军粮的事?”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重玥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我并不奇怪。而军粮的事,我自认无愧于心。 “好一句‘该做的事’,”重玥轻描淡写的瞥了我一眼,“你口口声声不在乎权势富贵,做的事却又如何?难道非要将王家逐出朝廷,你才高兴?” 我急了,他几时变得这么不讲道理,“重玥,你该明白军粮有问题,是何等大事。如今,突厥对大唐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犯边境,再起大战。陈鹏程身为户部支度使,中饱私囊,用糜烂劣质米粮供给各地军队,长此以往,势必造成军心涣散,甚至士兵哗变。” “我以为,此事一经发现,必须严惩不怠,否则,无异于自毁长城。” “这事,与王家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好。我一样会告诉崔太傅。”我理直气壮的一口气说完。 重玥淡淡一笑,目光却利如刀刃,“既然如此,为何陈鹏程要诬陷王佐?” 我听说陈鹏程招认了,说王佐是主谋,他是从犯,说贪污来的银子,王佐占了七成;还拿出私密账本和王佐的信件,作为物证。这怎么是诬陷? 重玥继续道,“若非有人指使,陈鹏程小小一个支度使,怎敢直指兵部尚书?他就不怕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灭口?”逼近几步,似笑非笑,“而且,这案子真正是人证物证俱全!溶儿不觉得整件事,从发现到审理,一切都太顺利,太巧合了吗?” 听他的口气,分明是怀疑此事是我水家在幕后操纵。只是,父亲若有行动,我一定会知道。父亲既没提起,那就一定是没做过了。 我不觉扯了他的衣袖,认真的说,“信我,将军府什么都没做过。” 重玥牵起我的手,目光深邃闪烁,“溶儿,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要怎样,你才肯罢手?” 望了那幽不见底的桃花眸,盛夏之夜,我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重玥,你既怀疑水家,又何必来见我?我既否认了,你又为何不信?你既不信,我又何必与你多说? 忽然之间,浓浓的倦怠感袭上心头,我好渴望寻一片清静地,远离这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修长的手臂,强硬的揽过我的腰,要我和他近距离相对,我不想挣扎,只低垂了眼,不想看他。 “溶儿,我会请父皇选你姐姐为太子妃。这样,你就会站到我身边来了,对吗?”华丽的男中音在四周飘忽荡漾,不真实得象是一种幻觉。 重玥,对我自来不肯退让半步。如今,却在试图化解水家和王家的矛盾。他要我等他,他要给我的惊喜就是——让水家和王家结为姻亲,从此利益一致,不再争斗。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6 16 心中的震撼,让我一时只能怔怔的望了重玥。 重玥温热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颊,忽而轻笑一声,“高兴吗?”我点点头,如果真能那样,是最好不过了。 “那军粮的事,溶儿还是放手吧,不要再多生是非了。” 如欢愉行走时一头栽进冰窟,我不可置信的瞪了他,“你还不信我?将军府真的什么都没做!” 重玥渐渐敛了笑意,揽我的手臂陡然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溶儿,军粮案是个天衣无缝的布局,还有那些以假乱真的证据,我绝对相信出自你的部署。” “我一心想化干戈为玉帛,你为什么就不肯安分一点!”重玥双眸中似藏了一头怒吼的雄狮,随时要将看到的猎物撕成碎片,优雅的唇角却漾了一丝受伤的痛意。我从未见他如此愤怒得失态。 我明知此刻需冷静,才能解释一二,偏偏就是不能忍受被他冤枉。 怒火止不住的从胸臆间满溢出来,我冷笑道,“我不肯安分?我若真不肯安分,你今天根本就走不出这间屋子!”话一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不仅是轻视他,更多的是威胁要杀他的意思了。 该死!我又感情用事了!我暗骂自己。 重玥脸色未变,可我分明感到暴风雨前骇人的宁静,乃至令人窒息的沉闷。他并未放开我,可他的怀抱再无一丝温度。我知道,若真误会了,以他的个性,势必会做出什么决绝的事来,要我心痛后悔千百遍。 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我说,“重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过……” “够了!”,重玥冷冷的打断我,目光从我脸上滑过,再无一刻停留,转身要离去。 我不假思索的迅捷抓了他的手臂,“别走……” 重玥倏地停步,转脸向我,绽放了一个绝美的笑容,“溶儿真想留我?” 我莫名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拉了他不放。我不知道我能留住什么,但我若不竭力挽回,他日我必定会追悔莫及。 “如果军粮案是我策划的,我何必自己出面去告诉崔太傅?让别人去发现,我完全置身事外,不是更安全,更不惹人疑窦?”我理清思路,试图跟他讲道理。 重玥又恢复了素日的微笑模样,“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虚虚实实,人不可测。溶儿熟识兵法,虚实之道自是用的得心应手。你这样的聪明人,越是主动出面,别人越不会怀疑你动手脚,不是吗?” “你既说整个布局天衣无缝,那你又怎知是个布局?”我皱了眉。 “因为任何布局都有破绽。” “什么破绽?”重玥不答,只深深的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好,就算是我做的。你告诉我破绽在哪里。” 桃花眸里激荡的尽是凛冽寒光,直刺向我,仿佛在说“你终于肯承认了?” “破绽在哪里?”我自信能顺藤摸瓜,还自己一个清白。 “去年十月,我去边关巡视,已发现军粮有问题。后来查知,是前任吏部支度使张宗祯主谋,而王佐受了重金贿赂。当时,张宗祯被我以别的名义革职查办了。”重玥缓缓道来,“我告诫王佐不得再犯,否则我会以国法处置,他当即发誓收手。所以,我派人秘密毁去了与此有关的所有信件和账本。” “如今,军粮案再起,现任支度使陈鹏程当即指称王佐是主谋,而且有完整的物证。你猜我会不会信呢?”重玥讥诮的看过来。 我反驳道,“王佐向来贪财,你怎能肯定他这次是清白的?” “第一,王佐不是傻瓜。就算他真的再犯,也绝不会象上次一样留下一大堆物证。第二,他从来不敢骗我。” 我低头想了想,他的推理确是有理,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可就算王佐被诬陷?他为什么一定要怀疑我? 是了,王家最大最棘手的敌人,就是将军府。再有,王佐若被定罪,兵部尚书一职十之八九由兵部侍郎升任。而如今的兵部侍郎,正是昔日威烈军中,父亲的老部下战君。 我若是重玥,只怕第一个疑心的也是水家捣鬼吧。 沉吟中,又听重玥淡淡的开口,“溶儿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是不是在感慨百密一疏?不必懊恼,我还是佩服你。因为我明明知道是个局,却无法戳穿它。” “好了,溶儿可以放手了吗?” 我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紧拉了他的手臂。抬眼,迎上的却是重玥的漠然。 瞬间,有一股骇人的冲动在血液中汹涌澎湃。我不想松手,我只想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留下,只要他相信我,怎样都可以! 然而,凄迷月光下,我看到自己的手因用力而毫无血色,几近透明,而重玥的脸,冷硬如大理石。 “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向你证明水家没有插手此事。”我听到自己平静若水的声音。手中一空,周围只留下重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指尖依稀还有他的温度,告诉我,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回床躺下,我想当务之急,是理清头绪。 首先,王佐是被诬陷的,那么幕后主使人的目的是什么?报复王佐?觊觎王佐的职位?再或者,故意让王家痛恨我? 其次,陈鹏程被人指使,是为财所驱?还是被人拿了把柄要挟?他是否认识主使人? 第三,那些逼真的账本和信件是谁伪造?是陈鹏程,还是主使人?若是后者,那至少证明他有相当势力,且熟识军粮运输乃至贩卖的整个流程。其中,或许还有个模仿笔迹的高人存在。 第四,此事牵涉到王家和水家,和前次太子遇刺案,是否有关联? 问题众多,疑团重重。但毫无疑问,此案最关键的人证是陈鹏程,我必须从他入手。 吩咐卫涵卿备马,我即刻去大理寺狱,在牢房单独见了陈鹏程。此人果然如我猜想,说话滴水不漏,软硬不吃,一口咬定自己所说都是事实。那些物证,本该细细查看一番,只是以我的身份,却是无权翻阅。 出大理寺狱,我策马在长安大街上急奔,卫涵卿紧随我身后。 “少将军脸色不好,该回去休息了。” 我看他关切的脸,忽而想笑,“你相不相信天下间有完美的布局?” 卫涵卿想了想,认真答道,“不信。” “不错,任何布局都有破绽。”我自信的说。 “涵卿相信以少将军之能,必能还将军府一个清白。” 停步,我看到十四的月儿,亦亮如明镜,光华似水银倾泻而下,映得空旷的街市一片明媚。遥遥的,听得打更的梆子声响了三下。周围,夜的宁静让人心安。 逡巡片刻,我指了不远处犹自灯火通明的一处三层小楼,“我们去那边。” 卫涵卿犹豫了一下,“少将军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红袖招,怎么了?”我知道那是长安最大的教坊。 卫涵卿有些腼腆的开口,“涵卿以为少将军此时不宜前去。” “为什么?”“太晚了。” 这是什么理由?我知道那里是以歌舞姿色揽客的地方,可这跟时间晚不晚有什么关系? 没理会他的话,我径自催马前去。刚进门,我们就被恭敬迎入。 虽是夜半时分,这里仍然热闹非凡。一楼中央的大红波斯地毯上,婀娜多姿的美女们正跳着胡旋舞,举手投足间香艳冶丽、媚态横生,引得一众客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二楼琵琶等丝竹之声,婉转悠扬,煞是动听。 不等人询问,我说“我要一间三楼东边的房间”。 看似端庄的老鸨冲我媚媚一笑,“水少将军是第一次要上三楼哦——”我不耐烦的皱了眉,老鸨立刻又笑道“不知少将军要哪位姑娘作陪?” 我一怔,“不需要,我只要房间。” 老鸨望了我半天,又瞧了我身后的卫涵卿,一脸暧昧加遗憾,最终没多说话,如我所愿,命人奉茶,并带我们去三楼。 三楼回廊上走着,一路听到别的房间隐约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我也没太在意。 进房,我开窗瞧了瞧。不错,一切如我所料,从这里看大理寺狱,和它附近的几条街,都很清楚。 回头,见卫涵卿低着头,离我远远的,完全不似平时,我不免有些诧异。过去拍拍他的肩,正要问你怎么了,熟悉的天晕地转感陡然发作。唉,又要到十五了。 悠悠醒转时,我躺在房里床上,卫涵卿正俯身注视着我。 幽黄烛光下,他的双眸灿烂如满天星辰,唇色艳若花瓣,整个人散发着奇异的诱人魅力。我从未见他如此,俊美得让人目眩。 “溶儿……”他滚烫的手指,轻柔的从我的额滑到脸颊,溜到下巴,似在描画着我的轮廓。我明知不该和他这样近距离接触,但突然间觉得好累。有他温煦如朝阳的气息笼罩着,那惬意的感觉,让我懒洋洋的不想闪躲。 “溶儿,”我仿佛听到另一个声音,也如此温柔的叫我。是重玥。 不知不觉,我已双手抵在卫涵卿肩头,意图推开他。 “不要逃……我只想做这世上最靠近你的那个人……”卫涵卿的声音,满溢了我始料未及的深情。心一颤,手臂陡然变得无力。最靠近我的人?近到与我分享一切快乐和痛苦?与我一起分担秘密和责任吗? 我凝视了他,那夜色双眸,如湛清泉水,流淌的全是真诚和执着。薰薰然,我仿佛在浓浓白雾中行走,一时找不到方向。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7 17 小时候,父亲告诉我,荔枝和杏子都好吃,后来我尝了尝,从此爱上了荔枝的甘甜多汁。而杏子的酸涩,让我再不肯吃第二个。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不尝试,就永远不知它是什么滋味,可你若去试,就要有承担任何后果的勇气和准备。 这一刻,我真切感受到他的心意。只是,我无法肯定自己追寻的方向。 静谧夜中,他怦怦有力的心跳声听起来格外清晰,居然和我的心跳声节奏一致。奇妙的情愫油然而生,我忽而很想靠近他。 卫涵卿扶我坐起,笑如春风,“是不是想听心跳?”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他怎知我在想什么? “上次在书房还没听够么?” 书房?上次?莫非那次醉后,在贵妃椅上,我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就是在听他的心跳声? 完了,一想到那天晚上,我就脸发热、心狂跳。一种叫做紧张的情绪,不可遏制的侵蚀着我的神经。 避开他的目光,我一眼看到一角白纸从他胸前衣襟处掉出,忙伸手接住。那纸叠得整整齐齐,他随身带了,莫非是极重要的东西? 好奇心起,也为了转移彼此的注意力,我笑着扬了扬那纸,“什么东西,这么宝贝?”他笑而不语。 “我能不能看?”我问。他点点头。 展开那纸,赫然发现上面写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句子上佳,对仗音韵都极工整,却看得我目瞪口呆。这,分明是我的笔迹!难道是我醉后写了送他的? 可我几时有这样的文采?莫非象小时候一样——我脑子不清楚时,反而特别擅长吟诗做对? “为什么发呆?”他温和说着。 我下意识稍稍退开,有点慌张,满脑子盘旋的都是这十四个字的含义——就算我没有彩凤那样的双翅,不能时时飞到你身边与你一起,但我们的心却象灵异的犀角,自有一线相通,心心相印。 这样柔情蜜意的诗句,我写了送给他? “不舒服?”他好像在端详我的脸色。 “这幅字……我拿回去……你就当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怯懦的开口,第一次不敢看他的脸,然后象个小偷一样,把字抓了揣在怀里,起身就走。 我快,他也快。我瞬间变换了几种身法,他却始终如影随形挡在我面前。我不想和他动手,只得停步。 “为什么不看我?”他的语声和平时一样,醇厚动听。我却依然象个埋头沙堆的鸵鸟,不肯面对他。 “不愿意,还是不敢看?”他语调一转,难得的有些玩笑的意味。 我咬咬牙,不忿的抬头,“谁不敢?”一眼瞥到他笑眼中的温柔溺爱,心中仿佛有根弦被拨动,异样的情愫充溢胸间,好似有什么要失控了。这感觉让我无所适从。 “反正,我醉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都不算数的。”别开脸,心好乱,这话脱口而出。说完,我自己也怔住了。偷眼看他,他脸色未变,眼里的笑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隐隐有跳跃的火焰在闪动。 我不知此刻要怎样对他,只想赶快离开。意外的,他如电般扣住我的右腕,将我带到胸前,圈到怀中。他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这不象他素日的温顺。 他墨眉微蹙,掩不住丝丝怒气,虽不说话,手臂却很用力的抱紧我。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竟不忍推开他。 “溶儿……”半晌,他的唇贴着我的耳际,轻轻叹息。 “从跟着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女孩子……” 他说的是我晕倒,他用马车送我回来,解开我衣襟的那次?可他既然发现我的秘密,为何不及时掩饰?反而被父亲责令鞭笞? “因为就算我掩饰了,也没办法骗自己。”他似知晓我的疑惑,诚挚的望了我,整个人好似涓涓月华下的纯澈美玉,让人为之心醉,“在马车上,你不停的冒冷汗,皱着眉,手紧揪着衣角不放,嘴唇都咬出血了,却不出声,安静乖巧得让我担心,甚至害怕……那时,我已决定要守在你身边。” 他、他说的是“一见钟情”?还是在我昏迷的时候? 生命中第一次,有人向我说这样的话,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知道瞪大眼睛。 “后来,你故意刁难我,我知道,是好玩嘛。”他的眼睛笑得弯弯,象夜空中的皎洁新月,“就好比一个小孩,看到一只小狗总跟着自己,就会忍不住逗它,欺负它玩,对吧。” “这个小孩却不知道,那只小狗有多喜欢她,一心认定她。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怨她离开她。” 事情居然是这样?他一早知道我是女孩,早就暗暗喜欢我了? 心中,仿佛有谁在那里肆意放了漫天焰火,一片璀璨绚烂。可隐隐然,我又若有所失。 “醉后的事,可惜我不记得了。”我遗憾的说。那是我第一次和男子那么亲近呢。依锦素所说,我和他是甜蜜度过的。这么重要的时光我却不记得,我一阵懊恼。 “溶儿……”他笑容如平日,眉间却染了几分无奈落寞,让我看得揪心。他的手臂依然亲密的环着我,我们依然靠得很近,我却觉得他正一点点冷下去。 我猛的醒悟,我说那话,他误会我在委婉拒绝他。 不知为何,我心急要解释清楚,大声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呀。”更糟糕的是,我居然一下环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倚在他胸前,还把头搭在他肩上。 等所有动作做完,我看到他俊雅的脸庞如明珠在前,近在咫尺,这才意识到自己该有点女孩子的矜持,忙不迭的想撤退,已是为时晚矣。他牢牢的拥了我,仿佛永不会放手。 他黑眸中瞬间迸发的喜悦光芒,宛如划破薄雾的晨曦,明亮得我不敢直视。清楚的感到那目光的灼热,我的脸腾的发烫起来,待要低头,他的手却恰到好处的托起我的脸。 “溶儿……”我从不知道男子的声音也能如此缠绵悦耳。垂下眼帘,我胡乱拨弄着他的领襟,舌尖甜丝丝的。 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轻快的沿了我的额头、脸颊,一路滑到双唇。这吻,清新如雨后柳芽,让我既害羞又兴奋。 虽一再告诫自己切勿感情用事,但此刻,我无法抗拒心的吸引。心,有灵性般,自然的伴他的心跳而跳,韵律和谐而美好。 不知几时,他的手臂松开我时,我才发现我们已躺到床上。 他倾身在我上方,随手抚了我的额发,乐悠悠的神态仿佛在对待心爱的小猫。我笑嘻嘻的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他的脸顿时有些微泛红。 “涵卿……涵卿……”不知怎的,这两个字如沾了蜜,含在嘴里特别的甜。 他突地俯身下来,双手抓住我的手腕。脉门被制,只能任人宰割,乃练武人之大忌。本能的,体内真气急速往手臂流去,蓬勃力道蓄势待发。 凝神看他,他的脸上盈满笑意,我略一犹豫,已被他霸道的攫取了双唇。狂风暴雨似的吻,滚烫的舌恣意嚣张的纠缠着,带了炽热狂乱的气息,诱人犯罪。 肌肤,隔了丝衣,摩擦,生热。 唇舌辗转,探索,流连,口干舌燥。 如沐暖风飘飘欲仙,又似烈日下渴望甘泉滋润,非同寻常的感觉流转全身,让我欢悦沉迷着。 “这次,记得了么?”他慢慢放开我,似认真似调皮的问,好像在怪我忘了上次的快乐时光。 我故意撇撇嘴,“刚才是你强迫我的,我才不要记得。” “溶儿若不愿意,天下有谁能强迫你?”他爱怜的搂过我的腰。 我笑了。我若不愿意,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制止对方,即便是重玥,也不例外。重玥?一瞬间,心情的天空没来由多了几朵乌云。 “脸色好差,回府休息吧。”卫涵卿担忧的望了我。 我摇摇头,“我心烦,不想回去。”一想到卧房里还残留着重玥冰冷的怒气,我就不自在。 “在担心军粮的案子?” “也是,也不是。”我对上那明澈的黑眼睛,轻轻笑了,习惯性的又想考他,“你说,该怎样找出幕后主使人?”我想我和重玥的对话,他和锦素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认真想了想,“应该从陈鹏程入手。可以派人潜入大理寺狱中,假装要杀陈鹏程。陈鹏程一定以为幕后主使人想杀人灭口,他为求保命,自然会把真相说出来。” 我赞许的冲他挤挤眼,“这么短时间,能想出这个好办法,不错。” “你说不喜欢笨的人,我怎敢不学聪明点?”他一笑,顺势抱我趴在他身上。 我大笑起来,“只可惜这法子重玥傍晚时已用过。而且不幸的是,他派的执行者不够机灵,让陈鹏程识破了。”适才去探陈鹏程,我并不是一无所获。 “啊?”他的墨眉挑了个可爱的弧度,既吃惊又懊恼的模样漂亮极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转而双目炯炯的望过来,“我的溶儿绝顶聪明,一定有法子的对吗?” “我困了……”揉揉眼,我撒娇的把头窝在他胸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耳畔,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我恬然入睡。 我知道,作为水少将军,让任何人看懂看透我的心思,都是件危险的事。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8 18 清晨醒来,一睁眼,我看到酣睡中的卫涵卿。 长睫,如蝶翼,安静的栖息着。眉目,精致鲜明得让人称羡。好奇怪,睡时他棱角分明,少了几分温厚纯良,倒多了几分刚毅不羁。 低头发觉自己还靠在他胸前,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心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半晌抬眼,才见他已醒,正一瞬不瞬的笑看过来。 耳根发热,我故作正经,“你傻笑什么?”他含笑不语,拿了台上的圆镜给我照。 有个美少年,眉笼春烟,目荡浅羞,颊生红晕,唇漾痴意,一副情思昏昏的模样,正在镜中朝我傻笑。完了,原来我比他看起来更傻气。 偏过脸去不看,我嘟囔着,“都是你不好!” “我哪里不好?” 瞧他严肃的神情,似把我的话当真了,我只想大笑。转脸间,眼睛被晨曦照得一花,不禁心中一凝,原来已将近巳时。 唤人送水进来,我无视红袖招下人的惊异眼光,自顾自的梳洗整装。又付银票给老鸨订了这个房间三天,我才和卫涵卿一起回府。 回府后,让卫涵卿去补眠,我吩咐下人即刻秘密去做四件事。 第一,向外隐约透露一条消息。就说太子殿下对军粮案大有怀疑,准备重审此案,而且昨夜亲至将军府问罪,激得水少将军大怒,发誓会在三天内撬开陈鹏程的嘴巴,还将军府一个清白。 第二,把陈鹏程的家人暗里转移地方,保护起来。 第三,抽调威烈军中两百精锐之士,进入大理寺狱,协助守卫。 第四,太子那边有什么行动部署,即刻回报。 接下来,我继续我的睡觉大业。毕竟,每逢十五,我的体力和真气都会剧减。 待我醒来,已是午后。我叫了卫涵卿一起去给牡丹除虫浇水,惹得锦素一脸的惊诧。 不等锦素发问,我大方的拉过卫涵卿的手,以示心意。结果,锦素了然的微微一笑,反倒是卫涵卿有些不好意思。 自然,在其他人面前,我和卫涵卿还是老样子,一个昂首阔步,一个恭敬跟随。我可不想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以为他们的少爷有断袖之癖啊。 思及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长安诸寺都有盛大的盂兰盆会,我自然不愿错过此等盛事。意外的,锦素不愿同去,我也不勉强她,只和卫涵卿徒步前往。 今日慈恩寺中的盂兰盆供以金银翡翠点饰,奢贵华丽,尤胜往年。佛殿前铺设供养的花蜡、花瓶、假花果树等,也各竞奇妙,蔚为大观。 而一路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所谓倾城随喜之壮观盛会,正是如此。 逛了一会,意外的,我瞥见一张娇艳妖娆的脸,在一假桃树后,一闪即逝。是重玥的男宠,那天城楼上的红衣少年?难道重玥也来了? 下意识的拉了卫涵卿的衣袖,我忙要挤出人群。却听不远处有人小声议论开来。 “瞧,是水少将军……” “……你听说没有,水少将军和那个跟班昨夜在红袖招过了一晚上,还没叫姑娘伺候呢……” “嘿,那随从倒生得好俊模样,可惜贱了点,居然卖身……” 环顾,我瞥见许多龌龊眼神躲躲闪闪的看过来,显见都有些下流念头。 漠然以对,我只想速速离开。 “水少将军,殿下请你到那边茶楼一叙。”小太监安福突地自人群中冒出,拦在我面前。 “水溶有要事在身,恕难从命。”我径自往外走。 旁边倏地挤出一人,是宋书清,“书清素闻少将军‘天赋异秉,不世之才’,仰慕已久。今次有三道难题,想请教少将军。”话虽客气,那目光却分明有挑战的意味。 心中一动,我反问,“宋公子有难题?” “是。不若到殿下那边,边品茗边探讨如何?” 我点点头。重玥心中不快,如今定是他的人要为他出气,故意为难我。可我又岂会怕他们?何况此地人多,我正可借机树立“不世之才,无所不能”的声威呢。 来到茶楼二层,重玥一身便服倚窗而坐,懒洋洋的望着楼下,似根本没看到我。 我在一旁的桌边坐下,也做没看到他,转向宋书清,“你有什么只管问。” “等等!”适才看到的妖娆少年从楼下奔上,后面跟了一大帮人。 妖娆少年冲我得意的笑,“他们听说我们这些东宫侍从,有难题请教水少将军,都好奇跟来了。”又道,“大家还想下个赌注,赌少将军能不能答出呢。少将军你不介意吧。” 我朗声大笑,“我怎会介意?”原来,他们不止是为难我,还想当众折辱我。 偏脸,我朝卫涵卿眨眨眼,“不如你也下注,赌我赢如何?我保证你满载而归。”卫涵卿纵容的望了我笑。 宋书清轻咳一声,“水少将军,第一题是这样。我有十两黄金,让金铺打造一个实心的纯金寿桃,给母亲做寿礼。昨天金寿桃送来,我称了称是十两重,可我怀疑金铺偷了金子,用银子做了芯子。请问,有什么方法可以既不损伤寿桃,又能知道金铺有没有偷金子?”说罢,他拿出个金寿桃给我。 那帮想赌的人面面相觑,大约在想我既无透视眼,怎能看出寿桃里是金还是银? 那寿桃金光灿灿,做工极是精细。我随手掂了掂,不由笑了。 “这个啊……有点麻烦……”我故做心烦思考状,果见重玥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来,妖娆少年等人隐有得色,有一些人已开始下注我输。 “不过还难不倒我。”我嘻笑着继续道。 随手把桌上两个大茶碗倒满水,把寿桃放进左边的碗,又命人拿了个十两重的金块放进右边的碗。顿时,两茶碗的水都漫溢出来,流了一桌。 等再无水溢出,我小心的把寿桃和金块从碗中取出。仔细看去,两碗里剩下的水不一样多,左边放过寿桃的那碗水少一些。(注:金比银密度大,因而重量相等时,银比金体积大,所以掺银寿桃的排水量比纯金块的大,碗里余下的水较少。) 把玩了金寿桃,我笑道,“金铺确实是奸商,吞了你的金子。” 宋书清面露惊异之色,“你怎知道?” “你若不信,就把寿桃劈开看看。如果我说错,我赔你千两黄金,如何?”我此言一出,顿时那班下注的人激动万分,齐声大喊着“劈开、劈开”。 重玥走过来,淡淡言道,“水溶果然聪敏非常。”佩剑一动,干脆利落的把寿桃从中劈为两半。无数双眼睛迫切的看过来,寿桃里白花花的一片,全是银制。 “殿下过奖。第二道题呢?”我不卑不亢的说。 “五行相生相克,从来是水克火,木生火。请问水少将军,怎么让水生出火?”宋书清恭敬相询,眉宇间流转着温文儒雅的书卷气,自有一派绝色风流。 我看得一呆,不得不承认此人神韵气质均属上上等,只不知他怎会屈身为男宠?想来八成是被重玥强逼的。疑惑间,不由狠狠瞪了重玥一眼。 重玥那双桃花眼傲然迎了过来,“我也很想知道,水怎么生出火?”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19 19 重玥,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好胜! 你是希望我答出,还是答不出?高兴的时候,你赞我聪明;不高兴的时候,是否又嫌我太聪明? 你以为军粮案是我的布局,此时便由得他们为难我?要挫挫我的锐气,是吗? 思索间,听周围众人,议论纷纷——水,是灭火的,又怎会生出火来?是人都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呀。他们大约因了我刚才的发呆,又断定这题我很难答出,纷纷开始下注赌我输。 宋书清令人拿了桶清水上来,我随手用碗舀了些水,慢慢踱步到窗边。水生火的问题,我从未想过,但一定是可以的。 灼热阳光,射入清澈的水中,波光粼粼,有些耀目。蓦地,灵光一闪,我不禁笑了。低头看楼下,倒吓了一跳。不知几时,楼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想必是下赌注的好事者一传十,十传百弄的。 “涵卿,把这碗水冻成冰。”“是。” 在众人疑惑加期待的目光下,不过半盏茶功夫,卫涵卿已按我吩咐,用内功将森寒之气注入水中,凝水为冰。 “拿一把干燥的草来。”东宫侍从遵命而去。 我接过碗,运力往碗底一击,整个冰块扑的掉出来。又取出匕首,小心的将冰块削成扁圆形,把两个侧面磨光磨圆成球状,我这才满意的罢手。 面对众人,我欣然,“我就用水,生出火来,看好了。” 把干草堆放在桌上。执了冰块,用它的一个侧面对着太阳。热辣辣的阳光穿过透明冰块后汇聚成一点,光点聚积在干草上。半柱香时间后,干草有了火星,开始冒烟,继而燃起火来。 一时间,就听得围观者唏嘘赞叹之声,还有下错赌注者的懊恼悔恨之语。 “手冻得好麻。”我小声嘀咕着,委屈的偷望向卫涵卿。为了保证冰不融化,我一直运功将寒气维持在手指间,如今内力撤了,指尖一片冷硬麻木,极不舒服。 卫涵卿快步过来,端了壶温茶,给我捂手。我悄悄低头笑了。 却听重玥淡漠的声音,“水溶也算巧智过人。” “承蒙殿下赞誉,水溶不过是沿用古人的法子罢了。” “这是古人的法子?怎么从没听说过?”我的话一完,众人又议论开。 “请水少将军明示。”宋书清颇有些孜孜好学的追问着。 我浅浅一笑,“晋代张华著书《博物志》,其中载有‘削冰命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得火’。我适才都是依书而行。这些闲杂僻书,于治世经纶,全无用处,想来大多数人平日对它们都不屑一顾的。” 宋书清一怔,正容拱手道,“水少将军遍览群书,博闻强识,书清自愧不如。”听他语出至诚,我对他又添两分好感。 连着两题,都没难倒我。重玥身边的妖娆少年似乎甚是失望,明亮的大眼睛盯了我看,忽地走过来说,“听说水少将军琴棋书画、韬略武学、奇门遁甲,乃至医卜算术、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有件小事,不知少将军能否办到?” 心里暗叹,全因皇上那句“不世之才”,害得外间传闻愈来愈夸张离谱。 此时,明知他必有古怪,我也不能示弱,“说来听听。” “殿下喜欢看彩虹,不知少将军能否在半个时辰内,让大家看见彩虹?” 众人听罢,一片哗然。此刻近傍晚时分,仍是艳阳普照,万里无云。如此情形下绝对不会下雨,要看彩虹岂非是痴人说梦? “这是第三道题?”我镇定的问重玥。 “水溶若办不到,就算了。”重玥似笑非笑的说。 众人却吵将起来,“不行,我们刚下好赌注,怎能不算?” 仰望湛蓝天空,我有些迷茫。彩虹,乃天象,自来不是人力所为。我虽自信比常人机敏些,可又怎能操控天象? “莫非少将军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妖娆少年得意洋洋的近来。 我淡然,“让我想想。”无视众人,我自坐下,品了口茶。 卫涵卿在身后低声问,“手怎样?好点了吗?”我回视一笑,以口形告诉他没事。 摒除一切杂念,半晌,我猛地想到,彩虹,并非只在雨后才有,它也常伴着飞瀑、喷泉出现。雨水、瀑布、涌泉,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正冥思苦想,胸前却突地如被巨锤猛击,痛得眼前一黑。该死,定是适才运功过度、现在又用脑过度所致。恍惚间,有东西从眼前一闪即逝,什么“光线折射”、“水滴”、“不同颜色光线弯曲程度不同”。 如醍醐灌顶,我倏地站起。不知怎的,我已明白该怎么做了。 “昔年皇上盛赞,水溶愧不敢当。”我故意停了一下,果见所有人或高兴或惋惜的看过来,大约都以为我要认输了吧。 转向重玥,我胸有成竹的笑了,“不过今日,水溶不会让殿下失望。”父亲说做人切忌锋芒太露,此刻我却顾不得了。 “来人,把楼下空出一片三丈方圆的地方,运六个盛满水的水缸过去,再拿六匹白布分别放进水缸里浸透。”简单吩咐下去,我率先下楼。 围观众人交头接耳,想来不外乎在讨论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不,就是在商议如何下注吧。懒得看重玥,我拉卫涵卿到一边,对他耳语了一番。 看了看太阳的方向,我指挥东宫的人把所需东西放置好,又细细婆娑了白布,抖了抖,这才走向重玥。 “请殿下站这边,背对太阳。” 重玥虽眼含疑惑,还是依我所言,站好位置。我突然想笑,相识已久,今日他是第一次乖乖听我话呢。 对卫涵卿点头示意,我迅速拎了一匹白布,将其拉出水面。强劲真气贯注布上,顿时白布平直如木板,卫涵卿顺势接过那端。飞跃腾空,我和他同时运功,内力“扑”的波及白布每寸每分,瞬间,许多细小水珠从布缝中蹦跳而出,遨游空中。 将白布抛至高空,急速拿起下一匹布,依样葫芦。如此施为,不过一眨眼功夫,空中已是水气弥漫,氤氲缭绕。 细细密密,迷迷蒙蒙,无数水滴好似跳动的精灵,顽皮的随风飘荡飞扬,在灿烈日光下,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一阵心悸难禁,我自知体力透支,忙飞身落地,示意东宫侍卫依我所做,接替我继续下去。 适才身在空中,我只觉水珠晶莹剔透,可爱诱人,此刻蓦然回首,不禁惊呆了。眼前,真真切切的七色彩虹,如拱桥横卧空中,难怪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模样呢。(注:唐代张志和进行过人工造虹试验,在《玄真子》一书指出“背日喷乎水,成虹霓之状。”) 一心想看重玥惊诧失败的表情,岂料转脸看去,我竟无力移开视线。 明眸,如秋水清可见底,泛了温柔的涟漪,牢牢圈住我。清润如玉的脸,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欣喜似骄傲,仿佛在笑说“我的溶儿……”,美好得让人窒息。 头好重,心狂跳。尘封的记忆蠢蠢欲动,破茧而出—— “雨什么时候会停?”十三岁的我,不满的斜了重玥一眼。 “你怪我拉你打猎被困山上了?”重玥轻笑,“明天我就离开长安,临走前想跟你比箭法也不行?” 往山洞外望去,依旧是倾盆大雨,我有些急躁,“有什么好比的,反正你没赢过我,我也没赢过你。” “溶儿……”重玥专注的望了我,“和我一起到全国各地巡视如何?” “不要,”我忙摆摆手。 桃花眼笑弯了,“溶儿恋家?” “不是,”我撇撇嘴,“我才不高兴一天到晚跟在你后面,听你使唤。” 重玥出手如风,绕上我湿漉漉的长发,笑意微敛,“溶儿怎么就是学不乖?”他手一带,我脚步不稳,只得靠过去,贴在他胸前。 拧了眉头,我说,“放手,有点疼。” 重玥却半天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我,好像我脸上长了漂亮牡丹似的。我纳闷的摸摸脸,什么都没摸到啊。 “喂,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我气鼓鼓的挥了挥拳头。他的呆傻行为,我可不想奉陪。 重玥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松开我的头发,轻拍我的头,“等我回长安的时候,你该长大了。” 我踮起脚,疑惑的摸摸他的额,“你好奇怪,是不是淋雨生病了?”没等他答我,我一眼瞥见雨停了,忙冲到洞外。 蔚蓝天空,悬了弯弯霓虹,亮丽烂漫得令人目眩神移。万物欣欣向荣。我深深吸口气,心脾间一片雨后的清新甘甜之味。要叫他出来,才发现他已站在我身旁,不知几时,握紧了我的手。 美景,令人陶醉。他的手,奇异的烫,我想他定是发烧了,心软不忍甩开它。 那天,我们并肩站着,直看到虹影消失,才恋恋不舍的骑马回去。 ——隐隐然,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认知窜入脑中。 重玥,喜欢看彩虹,是因为和我一起看过的缘故? 心莫名的有点痛,我努力眨眨眼,突然很怕自己会沉溺在重玥的温柔目光中,再也挣扎不出来。 重玥向我伸出手,轻轻道,“溶儿,过往不好的事一笔勾销,怎样?”我怔了怔,却不知排山倒海涌来的是惊喜还是疲惫,浑身陡然无力,膝盖一软,控制不住的要跌倒。 重玥自然的要扶我,却有另一双手更及时的搀起我。 耳际,是卫涵卿关切的声音,“溶……少将军,你怎样?”我心一震,看向重玥,那桃花眸中的温柔,刹那间消失殆尽,转而浸了无尽寒意。 重玥微微一笑,“水溶,没想到你总是有惊奇给我。”只听一个“溶”字,他已开始猜测我和卫涵卿超越了主仆关系?我一时无言以对。 “你回去吧。军粮案,你无需操心。”重玥淡淡说着,也不等我回话,自吩咐侍从准备离去。 “我好累。”手扶了额,我只想即刻沉入黑暗中。无知,亦无觉,无思,亦无忆,心的平静安宁也是一种奢求的幸福。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0 20 回府服药,我昏昏入睡。翌日清晨,下人回报了最新消息。 如今,长安百姓茶余饭后多了许多谈资。 其一,关于军粮案,有人说王佐是被水家陷害的,所以太子殿下才夜访将军府,并想重审;也有人说是太子故布疑阵,要帮舅舅脱罪,有意拿水家说事。 其二,水少将军和他的漂亮随从,夜宿红袖招一事,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其中必有暧昧,又有人说若真有暧昧,水少将军岂会明目张胆的张扬出来,定是另有隐情。 其三,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昨日慈恩寺旁,太子殿下三难水少将军。人人都说,水少将军果真是天赋异禀,能人所不能,居然能逆天行事,造出彩虹,实在是匪夷所思。只是,水少将军似惹恼了太子殿下,恐怕要再起风波。 欣然一笑,我唤了卫涵卿一起到园中散步。 “好可惜,我原打算昨晚和你去放河灯玩呢。”我懊恼的扁扁嘴。 “只要你身体好,什么时候都能去,别孩子气了?”左右无人,卫涵卿轻轻抱了我。 “孩子气吗?”我埋头在他胸前,他的胸膛暖暖的。 一阵恍惚,我低声喃喃道,“告诉我,昨天,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显感到他手臂一僵,我仰脸一笑,“你这样谨慎的人,就算心急,也绝对不会说错话的,对吗?” “溶儿,我……”卫涵卿似乎有点羞窘。 我掩了他的嘴,“不必解释。我只希望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在所有人眼中,我是水少爷,我是男的。如果你我表现得过于亲密,会招来许多闲言碎语,甚至有损将军府的名声,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 “……难道你不觉得殿下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卫涵卿略有犹豫的说。 “有什么奇怪,我不觉得,反正我只喜欢你一个。”我笑嘻嘻的握了他的手,却不知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卫涵卿宠溺的吻了一下我的手心,“我不喜欢他离你那么近。” 心仿佛浸了蜜,我忍不住捶他一下,“小气鬼!” 他笑而不语,倏地低头含住我的耳垂。湿热的舌,轻舔微吮,一股酥麻似电流般窜至四肢百骸,如春风拂面的畅快,让我眩惑。 “嘤——”我听到一声娇柔婉转的低吟,悄然从自己口中溢出,不由吓了一跳。轻轻推开他,我忽的有些怕自己。为何每次和他亲近,我都会做出一些与从前不同的行为,难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怎么了?”卫涵卿似有点意外我的举动。 “花园里,万一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转眼瞥到那边的牡丹,我蓦地想起昨日重玥说的最后一句话,忙唤人来,“太子殿下昨晚到如今行踪如何,做了什么事,叫人立刻到我书房来报。”“是。” 卫涵卿一脸疑惑,“你想到什么?发生什么事?” “你忘了,昨天重玥叫我别再操心军粮案。” 卫涵卿温和的笑了,“那不是很好。你该多休养才是,何苦费心帮王佐洗脱罪名。” “重玥这么说,就表示他想到办法破军粮案。我好奇呀。”我疾步而行。 到书房甫坐定,已有人来禀“昨夜有个异邦人到东宫,适才太子殿下带他轻骑进了大理寺狱,此刻尚未出来。据查,那异邦人乃天竺僧侣,称为波达法师,不仅精通佛法,而且会许多法术。” 法术?我皱了皱眉,以重玥的智慧,不会轻信什么江湖骗子吧。 片刻,又有人来报“波达法师拿了水晶球在陈鹏程眼前晃呀晃,陈鹏程就慢慢睡着了,象个傻子一样,法师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后来,法师问他军粮案的事,他说有人用两百万两白银买通他,诬陷王佐。法师问是谁给他银子……” “怎样?”我有些兴奋,听上去那法师好像真是个奇人。 “刚好有个铜烛台掉地下‘哐啷’一声响,陈鹏程突然惊醒了,再不肯说半个字。法师有些累,太子殿下就带法师回东宫了。走前,特别交代加强防卫,把陈鹏程挪到守备最森严的地字号房。” 略一沉吟,我给重玥写了封信,说派往大理寺狱的二百威烈军战士任他调遣,着人即刻送往东宫。 回头,见卫涵卿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好像无法相信有这种事,我一笑,“惊奇吗?重玥的本事,我从来都不怀疑。只怕他在代天巡狩期间,这样的能人异士还招揽了不少呢。” 卫涵卿似回过神来,笑道,“溶儿也不差,大理寺狱中刚发生的事,立刻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些暗探可不是我安排的。”我嘻嘻一笑。 此后,我和他去城郊玩,夜晚随意找了户农家借宿,直至十七日晚亥时才回城。回城第一件事,我带他悄悄潜到红袖招,溜入我预订的那间房。 “这么晚怎么不回府,反而到这里来?”卫涵卿眼底尽是柔情蜜意。 忆起那天在这里缠绵的吻,我脸一热,“当然是做正经事。你别想歪了。” “我想什么了?”卫涵卿笑得很无辜。 看窗外黑暗中,尚灯火明彻的大理寺狱,我正容道,“我说过,三天之内,一定会向重玥证明水家没有操纵军粮案。” “那跟我们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卫涵卿的黑眸亮得惊人。 我悠悠道来,“因为今晚,必定有人去杀陈鹏程。” “你怎知道?” 揉揉眼,我携了他的手,懒懒的往床上一歪,“不说了,我想睡了。” “溶儿,既然有人要杀人,你不准备去抓?” 往他怀里钻了钻,我含含糊糊的答,“反正还早。”好奇怪,贴近他一起睡,心间甜丝丝的,特别惬意。 酣梦中,“铛——”的打更声,刺穿我的耳膜,我猛的坐起。丑时到了,人一天中最倦怠的时辰,所有守卫戒备最松懈的时刻,也是杀人的最好时间。 “醒了?”卫涵卿帮我顺了顺头发。 我拉他下床到窗前,长安的街市尚在安静的沉睡,只隐隐听得隔壁房断续的呻吟声。 拧了眉,我浑身不自在,“那些人怎会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 卫涵卿忽而搂过我,柔声一叹,“溶儿,你什么时候才长大?”长大?我不是一直在长大吗?我有点纳闷,眼睛却紧盯窗外,一刻没放松。 有人?淡淡月华下,一个黑影如飞鸟掠往不远处的大理寺狱。我和卫涵卿拉在一起的手都不由一紧。我说,“让重玥他们去对付,实在不行,再出手也不迟。” 果然,黑影没入屋顶。不一刻,许多人拿了火把奔到街上,将那黑影团团围住,合拢成一个圈。那黑影却在众人间,上下翻飞,穿梭自如。 心中一凝,我忙跃身下楼,自怀中取出信号弹,掷到高空中耀出雪亮的光带。 “怎么又等不及了?” “看这人身手,绝对是武林中顶尖高手,比我预想的还要强。他们是抓不住人的。” 对答间,我和卫涵卿已到包围圈外。那杀手面蒙黑巾,高大魁梧,出手纵横开阔,强劲霸道,碰者立伤,一时间,所向披靡。 听身后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知威烈军五百强弩兵已到。一眼瞥到右边街上,匆匆来的一众,正是重玥率了一干东宫侍卫。微一颔首示意,我无暇多说。 挥一挥手,五百强弩兵默契的前后分为五组,步步逼近包围圈,全部蓄势待发。 缓步上前,我朝那杀手朗声道,“阁下胆敢夜闯大理寺狱,也算胆识过人。不过,水溶奉劝阁下还是束手就擒。”随手拿过一把弩弓,继续道,“这后羿神弩,一发连环五箭。这里五百箭手,一齐射出就是两千五百箭。再加上许多备用箭支,请问阁下是否有自信,于万箭丛中,全身而退?” 杀手不答话,出手再不迟疑,全是伤人立死的杀着,显见急于脱身。 我看向重玥,他略敛了眉,似乎又在怪我没听他话,卷了进来。 对视,瞬间,目光接触、碰撞、理解、融会。重玥沉稳的男中音悠然响起,“你们退下。”我迅速接口,“放箭!” 顿时,利箭,密密麻麻,挟了慑人的肃杀之气,如嗜血猛兽扑咬过去。在我估计,以杀手适才的表现,只会伤,但不会死。 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他。只见他立掌如刃,似慢实快,以圆弧形霍然划出。咯咯之声,不绝于耳,那些近身之箭全被他的真气一一折断。 电光火石间,他已要迅速开辟一条路,冲出强弩兵的重重包围。但是,不对!他要逃,怎么不选人最少的方向? 重玥!他想做的是挟持重玥,这样就不怕任何方式的攻击,绝对可以安然离去! 一念及此,我心急如焚。 行动更快过思想,我冲过去抓了重玥的胳膊,疾步后退。眼角余光,已见杀手出了包围圈,东宫侍卫纷纷上前抵挡,而强弩兵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只怕误伤太子和我。 “溶儿,”重玥低唤了一声,我的注意力却放在杀手身上。 杀手夺了侍卫的剑,快刀斩乱麻般,撂倒周围的人,逼近前来。卫涵卿剑影飘飘,沉稳凌厉兼而有之,斜里杀出,略略阻滞了杀手无往不利之势。 我不及多想,腕缠细索,索连银月,以腕力驭刀,锋耀森冷。银月遍袭,如万里飞霜,星星点点,直劈杀手。 “铮——”杀手冷哼一声,手中普通长剑竟似神兵利器,与银月相撞,丝毫无损。其反击力道还震得我手腕剧麻。长剑顺势又荡开,唰的擦过七个侍卫的脖子,剑尖在空中划过道若有若无的弧线。 有什么东西似曾相识? “所有人等,剑式白虹贯日。” 想来众侍卫不会明白我的用意,还好服从命令对他们来说,已是习惯。于是,几十柄长剑齐唰唰剑尖一颤,由下而上,迅疾刺向杀手。 杀手反手挥剑,划圈阻挡。“铮铮……”,数声连绵,似一声凄厉长鸣。几十柄长剑霎时皆断为两截。众侍卫大惊失色,仓惶后退。 果然——如我所猜,杀手用的招式是万马回旋斩! 我纵声大笑,“想不到威名赫赫的突厥第一勇士,居然藏头露尾,如无胆鼠辈!” “突厥第一勇士塔乌特?武林三绝之一的刀神。”我听到重玥喃喃自语。想来他该和我一样明白,此时此地论武功,无人能敌塔乌特。 塔乌特愣了一下,突地剑如灵蛇,从不可思议的方位穿越众人,倏然离重玥不过两尺。一干侍卫慌张回防。 既避无可避,只能挡了!我匆忙挪了一步,站到重玥身前。 “少将军……”我听到卫涵卿焦虑的声音。但我知道他来不及的!他剑法再好,也挡不过塔乌特! 如梦幻般,重玥揽过我的肩,转了半个圈。 我看到他微飘的衣襟上,炫目明黄,飞龙腾云;我看到他翦水双瞳中纯净无匹,只有一个小小的我;我看到他背后塔乌特的长剑如雪。 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全部心思。不知不觉紧攥了他的衣袖,我好怕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他,最后一次靠近他。 奇迹的,塔乌特猛的收剑撤身,身形一动,已掠至对面屋顶上。 惊神甫定,我才想到,他这一剑,本意不在杀人,而是震慑众人,别再妄图阻止他离开。我真是关心则乱了! 冷静想来,他在突厥受万人景仰,身份极其尊贵,如今怎会甘心做杀手之事?他若一走,今日之布局岂非白费心机?此后要捉他,只怕再难有机会! 留他下来!既不可力敌,那只能智取! 我自信是个优秀的猎人,不仅懂得怎样用诱饵引猎物上钩,还懂得怎样捕获它。 任何人都有弱点,即便他是突厥第一勇士也不例外!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1 21 眼看塔乌特的身影越来越渺小,即将消失在茫茫黑暗中,我忙凝神运功,将声音远远送出去,“此刻你若离去,我保证明日长安城内一万突厥奴隶,绝无一人能活!” 此言血腥味极浓,塔乌特果真止了步子,众人更是相顾骇然。重玥和卫涵卿都望了我,目光闪烁不定。 “水溶久仰突厥第一勇士,仁义豪勇,天下无双。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适才盖世武功已领教一二,就不知阁下是否愿为一万同胞,留下与水溶盘桓几日?” 塔乌特笑声朗朗,“水少将军小小年纪,居然认得我?” “阁下的绝技万马回旋斩,名震四野。就算阁下把刀法,变为掌法、剑式,但出招的习惯是不会变的,对吗?”我悠然自若。 塔乌特缓步过来,“好眼力。”转而一顿,肃然道,“我听说大唐皇帝,以仁德治天下,怎么水少将军扬言要滥杀无辜?” “无辜?”我淡淡笑了,“三年前在阴山,颉利可汗曾坑杀我大唐一万俘兵,怎么今日我就不能杀一万突厥奴隶?” 塔乌特据理力争,“两国相争,各为其主。战场上就算死伤无数,也是常事。”又望向重玥,“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既已为奴为婢,还请大唐太子慎重行事,切勿草菅人命,留下千秋骂名。” 他居然想说服重玥,来压制我? 我冷冷言道,“你错了!决定他们生死的人,不是殿下,而是你!” “若你坚持要走,此间自然无人能拦你。只是,明日长安势必血流成河。然后,所有突厥人都会知道,他们崇敬的第一勇士,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为保自己一时安全,不惜牺牲一万突厥人的命!”声彻四周,余音袅袅。 塔乌特隐有怒气,“水少将军不要欺人太甚!” 我知他已有所动摇,忙再接再厉,“就算突厥人能体谅你,知你有苦衷。但一万人被你连累致死,你此后还是会时刻活在内疚中,对吗?” “你……”塔乌特的语声泄露出一丝犹疑。 “一万突厥奴隶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我慢条斯理的再次提醒他。 半晌,塔乌特近前来,“罢了。” 默然一笑,我挥挥手。众人一拥而上,顿时镣铐、绳索通通给塔乌特用上了。 转向重玥,我正容道,“夜色已深,水溶告辞。”看他欲言又止,我忽想起刚才的事,有些心乱。 我是不想他受伤,我是想拿什么挡塔乌特的剑,可我绝对没想用身体帮他挡呀!该死!我怎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不愿久留,我带了卫涵卿匆忙离去。 回府路上,卫涵卿若有所思,沉默无语。 我笑问,“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怎知有人去杀陈鹏程,还早备下人马。” “如果你是幕后主使人,会不会留陈鹏程一命?” 卫涵卿认真答道,“军粮案影响巨大,他是唯一的知情人,当然不能留活口。”又疑惑了,“不过,要他死,该是案子判决后,让他在流放途中,来个病死,最不易引人疑窦。” 我大笑起来,“说得不错。只不过现在,幕后人却不得不提早杀人。” “为什么?”卫涵卿反问。 我一一解释,“我想幕后人一定时刻关注军粮案的进展,所以他应该了解现今的形势。一是重玥怀疑此案,要重审。二是我发誓要在三天内撬开陈鹏程的嘴巴,还将军府一个清白。这都是我故意散布出去的消息。 “三是陈鹏程的家人全被暗中转移。四是东宫和威烈军都派人对陈鹏程加强防卫。这两点幕后人应该不难查到。” “五是传说中,水溶我是不世之才,能人所不能,没有任何难题能难倒我。也是无巧不巧,重玥的三道难题,正好成就了我的声威。” “六是重玥有神奇的异人相助。老实说,这个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卫涵卿眨眨眼,似恍然大悟的笑了,“是了,当前形势对幕后人来说,太危险了。天赋异秉的水少将军,还有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同时追查这案子,难保陈鹏程能守口如瓶。是以幕后人必定寝食难安,只能选择杀人灭口。是溶儿故意造势,变被动寻找为主动待敌,用势的力量逼对方出手,是吗?” 看他墨眉飞扬,双眸洋溢了诱人的神彩,我心下一喜,“还有呢?” 卫涵卿有条不紊的继续,“太子从洛阳回长安才三日。若此时陈鹏程猝死,由于相互猜忌,太子会怀疑此案从头到尾是水家捣鬼,是水家杀人灭口;而包括水家在内的大多数人,则会猜测是太子故意说案子有问题,然后杀了重要人证,意图帮他舅舅王佐翻案。如此一来,自然极少有人疑心到第三方头上。” “因此,对幕后人来说,现在杀陈鹏程,虽是被逼行事,却也是个好时机。而且,就算他猜到大理寺狱,可能有天罗地网等着,他也非去不可。” 我凑近他,笑嘻嘻问,“为什么非去不可?” “若不去,他精心策划的军粮案就功亏一篑。只有去了,才有机会杀人成功,把案子的真相永远掩盖起来。”顿了顿,卫涵卿又敛了眉头,“不过,有一点我还不明白。为何溶儿确定是今晚,而不是昨晚?” 他期待的眼神,率真得可爱。四下无人,我忍不住牵起他的手,“笨笨涵卿,对方需要时间查清楚陈鹏程的位置,才能保证不失手嘛。” “还好抓住塔乌特,军粮案就快真相大白。”卫涵卿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看看你,脸色苍白,该回去好好补补。” 他的神态,他的目光,他的语声,那样的宠溺疼惜,如无边无际的春日潮水,将我淹没。温和无害,没有任何尖锐棱角的爱,让我觉得安全。 第二天下午,下人来报,说塔乌特被关在大理寺狱,皇上已下旨重审军粮案。我长吁口气,看来我又有闲暇出去玩了。 后来,小太监安福奉重玥之令,请我去东宫。我本不想去,但安福说东宫第一神驹“千里超影”,刚诞下一匹纯黑的小宝贝。我最喜小马驹,终被他说得心痒难耐,于是,自随了安福前往。 东宫,我已两年多没来过。那些金壁辉煌的亭台楼阁,似乎没什么变化。往大厅的路上,我随意看了看,没看到什么标致少年。不过想想,那些男宠也不会随便抛头露面吧。 进了大厅,看见重玥,我照例行了礼,不等坐定,就迫不及待的问小马驹在哪儿。 重玥看似惊奇的反问了,“什么小马驹?” 安福慌忙陪笑上前,“是安福想少将军过来,撒了个谎,请殿下和少将军恕罪。” 没有重玥的首肯,安福怎敢自作主张,撒谎骗我?只怕这个谎,也是重玥编的吧。何苦,这般小事也要费心骗我?! 一刹那,我只想拂袖而去。 大约我的脸色实在难看,重玥示意所有人退下,轻轻开口,“好了,知道你不想来,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别过脸,我深吸口气,淡然说着,“昨晚的事,证明军粮案十之八九是突厥人做的。如今,殿下是否相信水家是清白的?” “溶儿,你该明白我的。若你是我,也会有那样的误会。”华丽的男中音似感慨似叹息。 “事情既说清楚,水溶告辞。”我貌似恭敬的说罢,转身就走。 “还有一事不明,请溶儿告知。” 我疑惑的慢了步子,“什么事?” 重玥唇角微扬,缓缓说着,“我好奇。昨夜塔乌特若不肯留下,今日你是否真的会杀一万突厥奴隶,血溅长安。” 我直视重玥,故意笑起来,“有何不可?” 重玥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溶儿几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我瞪了他,不说话。 “溶儿是跟我生气,故意这么说的吧。”重玥悄然笑了,过来执起我的手。 我皱了眉,“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总比口是心非好……”他笑颜灿烂若旭日东升,耀目的光芒直照到我心里去。 我忽地有点心虚。真讨厌,他怎么乐成这样?怎么看,怎么象一只刚偷到鸡的狐狸呢? 修长的手指,在我手心灵活的划着圈,重玥笑眯眯的说,“我知道,我的溶儿宅心仁厚,绝不会枉杀无辜。” 我一挑眉,“谁说我宅心仁厚,在战场上我杀人象切西瓜。” “我知道,我的溶儿算无遗策,早料到塔乌特会自愿留下。” 我甩甩手,他却拉了不放,“谁算无遗策,我不过碰巧赌赢了而已。” “我还知道……我的溶儿,也是喜欢我的……” 磁性的嗓音滑至耳边,我莫名有些慌乱,仿佛孩子做了坏事,千方百计掩饰,还是被大人发现了似的。 祥云绣纹,映得满目。他的温暖,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猛地惊觉。不知几时,手腕被他扣紧,反绞在身后,他柔软的唇已印上我的脸颊。 本能的,右膝飞速上抬,撞向他的要害;无限真气流至腕间,霍然一震。如我所愿,重玥立刻放开我,退开一步。 我尚有些惊魂未定,不敢看他,只听他沉声问“为什么?” 勉强定了定神,我无辜的笑了,“殿下是问,塔乌特为什么肯自愿留下?是这样的。去年,水溶曾改装到过阴山,亲眼目睹塔乌特为救一个孩子,跳下冰潭,差点冻僵。试想,这样心存仁念的人,又怎会置万人性命于不顾?” 一口气说完,充斥全身的紧张情绪渐渐消散,我坦然看向重玥。桃花水眸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却不知是爱恋,还是愤怒。 “天色近晚,水溶要回去了。”我的直觉,速速离开是上策。 匆匆行至门口,眼前蓦地一黑,一股不可遏制的无力感瞬间侵噬了四肢百骸,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团大棉花。 依稀,有什么稳稳托起我,有人在说“我的溶儿……还是睡着了最乖……”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2 22 “溶儿,”父亲着急的呼唤声。 “少爷,”锦素的哭腔。 “好吵……”我想把脑袋藏起来。 “醒啦!”欢天喜地的语声。 重玥美丽的脸越来越近;温热的什么轻抚我的唇;浓郁的麝香味环绕徘徊;有声音似真似幻,飘荡耳边,“溶儿最想做的是什么?”、“溶儿最爱的人是谁?”…… 无数支离破碎的东西,随了强烈的恐惧感,呼啸着涌入脑海,我倏地睁眼。将军府,我躺床上,爹和锦素齐刷刷看着我。 “睡了三天三夜,总算醒了。”父亲乐呵呵的坐在床沿。 “我明明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事?”蓦然察觉自己只穿了内衣,我冷汗直冒。 锦素柔声安慰,“没事,没事。” 父亲温言道,“你回来时,衣衫整齐完好,大夫也把过脉,没中毒。” 满耳“衣衫整齐完好”六个字,浑身没什么异样,我稍稍松了口气。可我怎么回来的?重玥为什么要弄昏我?我昏迷后,重玥做了什么? 思索间,就见重瑁冲进来,喜滋滋的嚷着,“溶弟要好好谢我!” 父亲笑着接口,“幸好你姑姑和瑁儿机警,听说你独个到东宫去,怕重玥暗害你,及时把你救回来。” “溶弟,你不知道,我和娘去时,东宫的人硬说三皇兄不在。后来,娘说要商谈选太子妃的事,他才出来,说你玩累了,在客间休息。”重瑁眉飞色舞的望着我,“我就带人直奔客间,赶紧把你带回来了。” “回来马车上,幸亏我细心,发现你嘴里含了个丸子。”重瑁越说越得意,“喏——,就是这个。还好我聪明,赶紧把它从你嘴里弄出来。好险,这肯定是三皇兄要害你的毒药。” 重瑁献宝似的把药丸给我,我仔细瞧了瞧。色呈黄白,嗅味甘甜,一般来说,不是毒药,是良药才对。莫非是重玥给我的解药?若不是重瑁多事,大约我会很快苏醒,不至昏睡三天三夜了。 不忍扫重瑁的兴,我笑嘻嘻的说,“多谢表哥出手相救。” “不用谢,”重瑁咧了嘴,脸上乐开了花,“真要谢,你把锦素给我好了。” 这话大是意外,我吓了一跳,转眼见锦素低了头,嗔说“八殿下就爱胡说八道”,忽地想到近日我常和卫涵卿一起,倒忽略了她。 重瑁抓抓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就当我没说过。”又道,“溶弟,是锦素派人通知娘,我们才会去东宫救你的。锦素也算救你有功,你要好好赏她才行。” “不是,是卫涵卿叫奴婢派人通知娘娘的。”锦素急忙分辩,却偷偷看着重瑁,俏丽的脸庞飞起一抹红。 几时起,重瑁管起赏赐奴婢的小事?又几时起,锦素看人会脸红?我纳闷的看看两人。 “卫涵卿这人也算难得。溶儿怎么看?”父亲笑吟吟的等了我的答案。 我忙转换话题,“表哥去东宫大概是什么时辰?”重玥轻易放我走,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概酉时三刻。” 心下一惊,我记得到东宫时,还不到酉时,昏迷时最多是酉时一刻。一刻到三刻,半个时辰,足以发生很多事了。 重玥是否发现我是女子?他会不会利用这个,对付水家?女扮男装,若皇上高兴,不追究,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皇上不高兴,就是欺君之罪,狠起来甚至会株连九族的。 那天后来,重瑁又告诉我,经皇上教导,重玥已同意立太子妃。因此,姑姑将于八月十五,在城外东南的曲江池设宴。届时,诸贵族千金,凡适婚龄者均需赴宴。我的姐姐,水柔,也必须从洛阳赶回长安。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家静养,并收到了两份报告。 一份详实,一份简单,都是关于卫涵卿的。为求稳妥,我若查人,向来是交付将军府和玲珑阁的人分别进行。两方面的人彼此不通消息,这样才能保证讯息的真实可靠。 从简单的那份看,卫涵卿跟了舅舅深居简出,亲戚朋友均无人作奸犯科,算是身家清白。其余状况,有些查不到,查到的也无明显疑点。 而详实的那份,我想知道的每个答案,几乎都囊括在内。报告说,五陇阪一战的反间计,是武举期间,主考官战君在一次闲谈中,向卫涵卿等优异举子说起的。 两份报告,让我长长舒了口气。有时想想,即便他有点可疑又如何?只要跟他一起很快乐,我何必计较其他?我的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我又何必执着于完美无憾? 但每每想起重玥,我总有些心神不安,因为他这几天毫无动静。我猜不出那天,他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是夜,我终忍不住换了夜行衣,掠至东宫。侍卫作息、换班的时间,我了如指掌,自然,我轻易的溜至东宫内廷。 经过花园,听到宋书清在和人探讨佛经。匆匆瞥去,那人僧侣打扮,黑肤大眼,想必是那个天竺法师。奇怪,为何我看这波达法师有些面熟? 不及多想,我继续深入,直奔书斋。小时候,我去过,重玥喜欢把重要的事记下,收藏在那里。 书斋里烛光明亮,我小心把窗开了道缝隙,窥视进去。重玥在书案前端坐,似在沉思。凝神望去,案上有张纸,却不知写了什么。 灯火的浅黄余晕,轻柔的描绘着重玥的侧影,清逸美丽得恍若神仙中人。我望了他怔怔出神,直到视线里出现另一人,才回过神来。 妖娆少年,翩然行至书案前,笑捧茶盘,“殿下请用参茶。”重玥没看他,只摆摆手。 少年到重玥身后,试探的把手放在他肩上,“让如意给殿下按摩,可好?”重玥不置可否。 如意?这是男子的名字么?我被他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如意的语声极悦耳,“殿下既舍不得水少将军,干吗放他回去?”重玥不语。 “他一走,殿下就看这几个字,看了好几天,如意真是不懂了。”如意好像在撒娇。重玥还是没回应。 半晌,重玥突地抬头,“你信不信人有轮回转世,有前世今生?”“嗯……应该有吧,佛经上说有,不过也说不准……” 重玥大笑起来,“你这算什么回答。” 如意忸怩着,“老老实实的回答啊。如意见识粗浅,有什么就说什么。”忽又有些兴奋,“殿下有难题,去问水少将军好了,反正他什么都知道。” “你也觉得他是天纵奇才,无所不知?” “是啊。”如意脱口而出,又忙掩了口,讨好的说,“不过怎么都没有殿下英明神武的。” 重玥随手把他拉到身前,摸了一把他的脸,“说实话就好,我不喜欢阿谀奉承。” 顿时,如意好似没了骨头,顺势软软的斜倚过去,“殿下从洛阳回来,十几天了,还没有……”下面的声若蚊蚁,我竖了耳朵,也没听清。 重玥婆娑了他的腰,掐了一把,笑道,“上次是谁一个劲求饶……” “殿下……”如意红了脸,慢慢趴到重玥胸前。 “回去吧。我今晚不想。”重玥拍了一下如意的屁股。 如意退开两步,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如意知道殿下一心挂着别人,他就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殿下也兴奋。但殿下既然一时得不到,何必自己辛苦?” 我十分疑心如意说的与我有关。但我一动不动躺着,重玥有什么好兴奋的,我想破脑子也没弄明白。 重玥脸色一沉,冲如意勾了勾手指,如意垂了头蹭上前。重玥一伸手,扯落如意的腰带,再用力一拽,抓了他跨坐在身上,“你就想要这样?” “我、我……” “嗤嗤——”如意的锦衣被重玥丢到一边,重玥转而笑得恣肆,“既想要,等会就不能说不要,知道吗?” 我明明知道如意一丝不挂,不该看,还是忍不住偷瞟,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重玥的手,不知握了什么,又在捣鼓些什么,如意的身子如风摆荷叶,随着他的动作不住颤抖。 后来,重玥没有脱衣服。如意坐在重玥身上,扭动着上下起伏,白皙的长腿,纤细的腰,光洁的胸膛,精致的锁骨,鲜红的双唇半开,脸上现了无与伦比的妖媚娇艳。 心怦怦乱跳,热血澎湃,我慌张的收回目光。什么上面下面,红袖招的奇异声音,就是这样?! 屋内,粗重急促的喘息,伴了如意缠绵无比的浅吟低唱,重玥沙哑性感的嗓音,固执的冲击着我的耳膜。 “小妖精,里面好润滑,你是早做足了准备……” “如意喜欢殿下……嗯……啊……” “以后不准动不动说起溶儿!” “是……啊……嗯哪……” 原来重玥可以和别人这样……抚摸婆娑,肌肤摩擦,四肢纠缠,亲密无间,无所不至……原来有人会这样向重玥邀宠……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有很多…… 望望漆黑的天空,我眨眨眼,好奇怪,明明是月朗风清,为何双眼会象上次一样,仿佛被烈日刺得灼热的痛?又仿佛被风沙迷了眼,磨痛到心里去? 夜风拂过,我隐隐听到身体里,有一头野兽在咆哮,挣扎着要冲出笼子,踏平、毁灭什么;又有谁在大声疾呼回头是岸。 不知过了多久,我蓦然回首,书斋已空无一人。静静的,走向书案,看清有张纸上写了三个大字——李世民。 李世民?我回家后,重玥看这个看了好几天?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那天在东宫到底发生什么?除了如意,还有宋书清,还有谁谁,东宫中还有多少重玥宠幸过的人,又有多少人等了他宠幸?就算再喜欢又怎样,在重玥心里,都算什么? 无数疑问在脑中如群鸟盘旋回舞,却寻不到可以安心栖息的枝头。 迷惘、疑惑、心悸、慌乱、冲动、羞愤、怨恨、……理不清的思绪在反复冲撞,挣扎,谁也打压不了谁,谁也无法排遣出谁,拥挤得要爆炸开来。 直到有人说“溶儿”,我才如梦初醒。看清周围,我站在自己卧房门口,卫涵卿站在我面前。 甩甩头,我笑了,“还好回来了。” “怎么脸色这么白,”卫涵卿小心探了探我的额,“好烫,你发烧了。”天很热,我更热,他的手却清凉如水。 将脸贴上他的手,我环搂了他的腰,“涵卿,我要你!”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3 23 “溶儿,你怎么了?”卫涵卿醇厚的声音温存如昔,“话不能乱说的,知道吗?” “我只会对你说。”我拉他进卧室,按他坐在床沿上。 我急切问,“你爱我吗?”卫涵卿含笑不语,拉我坐在他怀里,轻轻吻了我的脸。 用力推他躺下,我伏在他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什么上面下面?” 卫涵卿敛了墨眉,“溶儿,你今天有点奇怪……” 我打断他,“你只要回答有,或没有!” 俊脸恍若美玉生晕,卫涵卿说,“我自然是……”不等他说完,我已吻上他淡红的唇。我好想要宁静平和,直觉的,我知道他能给我。 “溶儿,你再乱动……会出事的。”卫涵卿一翻身,顿时变成他上我下。他小心的双臂撑了床,显然不想压着我。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任性的扯落他的腰带,吻上他的脖子,一路胡乱撕开他的衣襟。 “溶儿,我不想你将来后悔!”他的语声沙哑诱人。 “我绝不后悔!!”望了他,我因惊艳而眩晕。 素白棉质内衣,半掩半露,恰到好处的勾描出他刚健奔腾的线条。宽阔的肩,充满力度的腰,笔直修长的腿,配上光润亮泽的麦色皮肤,一切和谐完美的令人惊叹。 他的黑眸,注视着我,几许狂热,几许邪魅,似压抑似渴望。整个人无可遏制的散发着坚韧、傲气和无尽吸引力。原来男子的美,也能达到让人目眩神移的境界! “涵卿……”莫名的口渴,我觉得他有点陌生,虽然是美好的陌生。 他缓缓低头,狠狠的吻下来。舌与舌的舞蹈,百转千回,热烈奔放。 着魔的、贪婪的,我抱紧他。感受他灼热如火的肌肤,温煦阳光的味道,我依稀知晓彼此厮磨的体内,渐渐充盈了勃发的爱欲,遥相呼应。 “溶儿,你真的不后悔?” “嘤——”如置身迷乱梦境,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仿佛春临大地,花蕾终会应时节,娇艳盛放于暖风中;又仿佛化做灵蛇,与他在水中嬉戏,轻盈扭动、摇曳勾撩、纠缠不休……我不再是我…… 当一切归于静默,我异样的酥软无力,只蜷在他胸前,懒懒的不想动;他搂了我在身侧,似乎也很享受这份相互依偎的静谧。 原来上面下面,就是这样。亲密的,融为一体,柔情万种,依恋缠绵。就算刺穿那一刻,甜蜜夹了无比痛楚,直透到心里去,但我知自己,绝不后悔。 “痛吗?”他忽而柔声问。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溶儿?”他紧张的捧起我的脸,“你哭了?”我摸摸脸,手上湿热一片,果真都是泪水。 “真是很痛?”他疼惜的端详了我,仿佛对着个蹒跚学步,却不慎摔倒的小孩。 “我只要你……”小声咕噜着,我揉揉眼,把脸深深藏到他怀里,渐渐沉入梦乡。 次日上午,我一睁眼,就看到他黑眸流光溢彩如宝石,大大的呈现在眼前。丝被下,小衣尽褪,昨夜种种,一一浮现。 浑身发烫,我忽而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下意识闭眼,却觉腰上一紧,肌肤相亲,忙又睁开眼。俊雅的脸,沛然生辉,他的温暖,与我息息相通。 他吻上我的额,轻笑一声,“我的小溶儿真美。” 心漏跳半拍,我低了头,嗫嚅着,“该起床了。”幸而锦素因受风寒,这几日没睡在外间,否则,我这么羞怯,真不知她会怎么笑呢。 过了大半日,我总算恢复素日模样,在众人面前对卫涵卿,没露出丝毫异样。 此后几天,生活单纯而美好。我会笑嘻嘻的摸摸他的脸,说“你从此是我的人了……”他就会哈哈大笑,然后吻得我喘不过气来。 照旧,每天有下人回报朝廷要事。 军粮案,虽突厥第一勇士塔乌特不肯开口,但陈鹏程已招认,是以王佐官复原职。 当然,如今整个朝堂,最关心的是太子妃的选立。历代显赫的五姓之女,即清河、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陇西、赵郡李氏,自然是皇族娶亲的首选。其次,就数太子舅家和水氏了。 我知道五姓号为四海大姓,声望甚至高于皇族,但论实权,远不及王家和我水家。重玥若从中选妻,固然荣耀,其实不会有太大好处。 而王家,王佐恰有一女,正是芳龄二八,待字闺中。若重玥与之联姻,那么他和王家的关系会更牢固密切,朝中某些新晋官员也可能见风使舵,投靠王家,王家势力必定大增。朝堂中微妙的平衡格局只怕由此一变,水家要落下风了。 我想姑姑必定不允许这种局面出现,所以我照样自在玩乐,懒得理会。 时至八月初一,我和卫涵卿午后刚从威烈军营出来,就迎头看到重玥。我作没看见,纵马急驰,却听华丽的男中音,镇定自若说着“那天发生的事,你想知道,就到春风楼一聚”。 昏迷的事,在我心里,始终是个疙瘩,不解开不畅快。我不得不承认,重玥的确了解我。 掉转马头,直奔春风楼。到后,让卫涵卿在一楼等我,我在二楼隔间与重玥再次碰头。 桃花眸噙了笑,扫过来,“先来杯剑南烧春?醇香甘甜,入口清冽净爽,溶儿定会喜欢。” “有什么话,你直说。”我看向窗外,生平第一次讨厌那双桃花眼。 重玥挥挥手,撤下所有东宫侍卫,语含戏谑,“在生气?”我不答腔。 “溶儿还是昏睡时,最听话……”重玥的手,不老实的想挑起我的下巴。 是可忍,孰不可忍!右拳,自下而上,如电击向他下颚。他却不避不闪,结结实实的被打中,顿时紫青一片。 我收了拳,怒目以视,“你故意找打?” “现在,溶儿是不是没那么生气了?”重玥笑了,随手抹去唇上的血。冷哼一声,我别过脸不瞧他。 “总这么强硬,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大概只有我受得了你……” 我瞪了他,努力调匀呼吸,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怒气,又要出手。 重玥悠然坐下,“东宫有一位天竺来的波达法师。他擅长摄魂术,能让人进入睡眠中,一点点说出心中秘密。”笑吟吟的转向我,“溶儿那天在睡梦中,说了许多话呢。” 恍惚,许多记忆碎片仓卒闪过,我定了定神,“我说了什么?” “许多平时不肯承认的……”重玥微眯了双眼,直勾勾的看我。 我不屑的笑起来,“有什么事,我不敢承认?!” “溶儿说,我最爱的人是——重玥。”重玥慢悠悠说着,水眸中烟波潋滟。 “是吗?”意外的,我没自己想象中惊惶。 “溶儿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我淡淡言道,“说这样的谎吓唬我,你觉得很有趣么?” 重玥的语声抑扬铿锵,如利箭扎向我,“我说的,是不是谎话,溶儿心里最清楚!” “你要说的说完了?告辞。”我只想离他远远的。 重玥倏地挡住我的去路,“即使是绝世名将,如卫青、霍去病,也曾和汉武帝有断袖之情,溶儿何必自欺欺人?” 我眨眨眼,原来他没发现我是女子。 重玥凝视了我,双瞳澄澈如清泉,“溶儿,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第一次见你,我想哪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屁孩,居然敢偷看我怀念母后,真是讨厌极了。” 我记得,那时他又傲慢又凶狠,可不过都是掩饰丧母之痛的面具。 “第二次见你,我想真好玩,这个小孩要来做伴读,我能好好欺负他了。” 那时,我一心想做重瑁的好伙伴,他已盯上我了? “那次把你推下水,结果你狠狠给了我一拳,我想我很幸运,找到唯一一个敢还击的对手。” 重玥,我从不想做你的对手,自始至终,是你好胜罢了。而敌人,是你我命中注定的! “比了多次,你始终没输给我,我却迷上了和你一起的时光。我喜欢每时每刻都看到你,看你小脑袋高高扬起,怎样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移开视线,我不想看他醉人的笑颜,不想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万千柔情所迷惑。 “离开长安前一天,和你看彩虹。你不会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把你绑了同行。” 当时,紧握我的手,他不是高烧迷糊,而是舍不得?唇舌间,好似被谁塞了黄莲,一阵苦涩难耐。 “塔乌特的剑刺过来,你不顾一切挡在我身前,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惊胆战。” “也许同为男子,我该欣赏你、器重你、疼你如兄弟,而不是想抱你入怀。但我不想瞒骗自己。就算有悖常理,我也认了。” “溶儿,把自己交托给我。我保证,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他的语声,在我听来,飘游如九霄高空之白云,又如烈日下绚丽的水泡泡,似真似幻,虚空杳渺。 这些话,现在说来,到底算什么?抱入怀?你抱的到底是谁?永不相负?要怎样才算辜负? 如今,你的一切,骄傲如我,都不在意、不稀罕,更不需要! 猛地转头,迎了他的视线,我柔柔一笑,“殿下即将选立太子妃的。” 桃花眸中亮色一闪,“这是父皇的意思。” “东宫不是有许多漂亮孩子?比如那个如意……” “溶儿不喜欢,我立刻让他离开。” 我似笑非笑,“听说陈文帝陈茜,深爱韩子高,甚至要立他为男皇后……” 重玥一笑,“你若喜欢,做皇后又有何难?” “可我,想你做我的皇后呢!”让天之骄子的重玥,象如意那样,雌伏行女子之事,算不算对他最大的羞辱? 我慢条斯理说罢,如愿看到重玥的手陡然握拳,淡青的筋,隐隐跳动。他的双眸,深邃如万丈深渊,黑暗的,吞噬着一切,又仿佛随时有猛兽扑出。 春风楼的喧闹声,隔了门,有些许透进来。我想我更喜欢外面的世界,浅笑了拱手告退。 “好,溶儿果然志向远大。”重玥呼吸略急,语声却平静无波,“我只想最后问一个问题。” “你说!” “你认为,我二皇叔李世民,有什么事没做完?” 秦王李世民,战功彪炳,无往不胜,却在二十年前突然失踪。有传言,他被当今皇上李建成暗里除掉,因他意图篡谋太子位。 如果我是李世民,身为皇子,自己才干卓绝,手握重兵,更有幕僚众将全力支持,自然想做皇帝。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重玥为何要问? 狐疑间,我谨慎应答,“他有何事未了,我怎会知?”重玥坐下,猛喝了一杯酒,不再看我。 忽然间,心抽搐得痛,想靠近他,说些什么,可双脚如绑沙袋,重得挪不动半步。虽近在咫尺,他却遥不可及。原来——伤害他,我自己也很辛苦! 迷茫回府,意外收到波达法师的信,我才惊觉重玥最后一问的含义。那天昏睡中,重玥问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我答他“做李世民没做完的事”。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4 24 是日傍晚,众所周知的水大小姐,因选太子妃事,从洛阳赶回长安。亲人久别重逢,俱是喜悦非常,将军府大大热闹了一番。 临睡了,我却全无倦意。思及波达法师的信,有些心悸。 他说人转世后,会记挂前世未了的强烈心愿。依我昏迷后的种种回答,他推断,我的前生是李世民。还说,他一时不慎,向重玥说知此事,可能导致重玥对我不利。现今,他已悟到天命归处,打算去云游四海,是以来信说明一切,希望我有所防备。 信中所述,我半信半疑。转世,或许只是波达法师的臆测,根本不是真的。 重玥这十多天,是在犹豫该怎么对我吧。李世民的心思,不难猜出,就是做皇帝。而转世后的我,是否也有同样的野心?他从来就不放心我,这么一来,是疑心更重了呀。 因了所谓爱情,他才在春风楼说那些话,是给彼此一个机会,不做敌人,是吗?可惜,我事先不知他的想法,居然戏言“你做我的皇后”,这岂非自认想做皇帝? 如今,重玥必然认定我有野心为帝,纵使我百般辩解,他也不会信。真不知他会做什么,来对付我。 缓步出房,却见卫涵卿站在回廊上,素袂飒飒,乌丝飘扬,愈显得菁华内敛,神韵独秀。怔怔看他,莫名一阵心安。他似有感应般,转脸朝我微微一笑。 过来牵了我手,他突问,“溶儿,将军府是不是有很多秘密?”我一呆。 “我觉得刚才宴席上,你姐姐对水将军,还有你,尊敬恭顺,不象亲近的一家人。”他认真的说,“还有,我一直不懂,为何你要扮成男孩子?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溶儿难道打算一辈子做男子?甚至娶妻吗?” 婆娑了他温软的手心,我不想再瞒他,“你说的不错,水家是有许多秘密。” “每个人都知道,水坚水大将军有一双最疼爱的孪生儿女,姐姐叫水柔,端庄娴雅,弟弟叫水溶,是天纵奇才。其实,真正的水溶早已去了。我才是那个姐姐水柔。今晚你看到的水大小姐,是父亲找来的面容相似之人,代替我的身份活着。” 知他必定迷惑,我从头说起,“可能是水家杀戮太多。十六年前,有仇家来报复,致使我娘怀孕时,误饮毒茶。后来虽有解药,但我和弟弟出生后,还是先天不足,身染毒素。所以,弟弟五岁那年就走了。” “当时,奶奶重病在床,要见孙儿,父亲不敢说出实情,只好叫我暂时冒充弟弟,等奶奶病好。因为是孪生,小时候,我和弟弟是一模一样打扮,奶奶一点没看出我是假的。” “后来,父亲知道自己因打仗受伤,不会再有子嗣,很难受,就问我愿不愿意做个男孩。我想如果做男孩,可以让奶奶和父亲高兴,我又可以到处玩,有什么不好呢?就答应了。” “再后来,奶奶坚持回洛阳老家住,父亲就找了个女孩冒充我,陪奶奶在洛阳。而我,被姑姑带到皇宫,指定为重瑁的伴读。” 他揽过我的腰,仔细端详我,“你体内先天的毒素,解了没有?” 依在他胸前,我嘻嘻一笑,“早习惯了。” “溶儿,告诉我实情!” 伸手,细细抚平他紧皱的墨眉,我轻声说,“第一神医华潜说过,我活不过二十岁,可我不在乎。”瞬间,他抱得我好紧,仿佛我是一阵风,随时会从他指间溜走。 “跟我走!走遍天下,我相信一定有人能解毒……”黑眸里是震惊、是焦急、是疼惜、还有我看不懂的。 我心里暖洋洋,“涵卿,我只要和你一起。其他的,我都不奢求。” “溶儿,”他郑重说,“离开这里,不要再花心思搞什么争权夺利,我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我摇摇头,“军粮案刚结,朝堂只是暂时平静,而且重玥正恨着我呢。” “溶儿,听我的!”俊雅的眉目,凝了无限坚决刚毅。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在他怀里,是那么娇小。 “就算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有我们两个……”狂乱的吻,霸道的封住我的唇。清润的气息,让我沉溺迷茫,只愿和他在快意中浮浮沉沉。 无休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好累。好想任性一次,抛开所有,只为自己活着。或许,出去逛几天也不错,重玥会明白,我根本没有野心。 第二天,八月初二,我给父亲留了封信,和卫涵卿离开了长安。 一路上,我们换了普通人装束,四处游玩。无外人时,我喜欢叫他“卿”、“卿卿”,偶尔被他呵痒呵得受不了,只好软语叫他“哥哥”,这时他总是笑得灿烂无比。 这日,来到商州,我们照例先找了家客栈投宿,却听有人窃窃私语。 “出大事了!”“什么大事?” “有人密告皇上,水大将军私通突厥,出卖大唐。还有什么突厥第一勇士是证人。水大将军已被秘密逮捕下狱,但水少将军失踪了,搞不好会鼓动威烈军起兵救人。万一打起来,长安乱了,咱这通州也麻烦。” “你小子胡扯吧?”“胡扯?我表姐夫在崔太傅府做管事,他亲耳听到的还能假?他还叫我早早收拾细软,要是有什么事,就赶快跑!”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椎心的痛。 重玥,这次是你策划的,对吗?威烈军三番两次击退突厥兵,突厥人都恨不得父亲死。你就为了打垮水家,不惜和塔乌特串通?在你眼中,水家和我比入侵的突厥人更可怕,更不能容忍?一定要赶尽杀绝,置诸死地,你才放心? 为什么不肯放过水家?为什么要逼我? “我要回去。”我听到自己冰冷如铁的声音。 “溶儿,”卫涵卿担忧的望了我。 “怎么?”我挑了挑眉。 “你眼里全是杀气。” 心中一凝,我深知被愤怒冲昏头,非智者所为。该死,怎么一想到重玥,就特别容易生气?当下,我决定秘密回长安。为避人耳目,我打算易容,并换乘马车,于是和卫涵卿约定分头去买面粉等物品,买好后回客栈碰头。 申时,我匆匆返回客栈。炎炎烈日,奔走半日,早已口干,我进了预订的甲字号房,第一件事是拎起桌上的茶壶。习惯的,拿随身带的银针,插到茶壶里。看银针雪亮如初,我放心的饮了杯凉茶。 奇异的,四周突地,有极轻微的“扑通扑通”声。凝神细听,竟似数十人的心跳声。 武功高强的人,可以让呼吸悄无声息,但心跳声,不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让它湮灭。这个道理,我一早知道。外面,莫非有人暗中埋伏? 一步步走向门口,那声音愈加清晰。故意“咯”的撞响门闩,我足尖一点,迅疾从窗口倒纵出去。回首一瞥,果然,几个明晃晃的刀刃,倏地从门外插进。 左右又有寒光逼近,我不想与之缠斗,银月虚晃,身若回风拂柳,飘至对街屋顶上。顿时,四周,约有百余黑衣蒙面人纷纷跃出,呈包围之势。拿刀的十人,首先逼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我匆忙扫了一遍,却看不出哪个是头领。 无人答话,只有把把弯刀,齐齐挥近。 银月影动,招招凌厉,横劈斜挑,沾者见血。现今敌众我寡,我必须在第一时间,令对方有畏惧之心,方易脱身。 指间,粘稠的液体,四下飞溅,对方却毫不畏缩,一批伤了,另一批接着上。他们的招式,大异中原,仿佛是突厥人的路数。 心里冷笑,我想自己不是个仁慈的人。银月如鬼魅般,勾魂夺魄,再无犹豫。突厥人,想阻止我回长安?抓我?杀我?没那么容易! 血花狂放,触目惊心。他们渐渐以防守为主,围而不攻。车轮战?想累垮我? 刃锋杀势未止,我不会让他们得逞。蓦地,胸臆间气血翻涌,不可遏制。这是中毒的征兆?难道是那茶水? “若不想死,即刻退开!”努力调匀气息,我朗声说。音如绕梁,相信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水少将军已中毒,不必做无谓挣扎,还是束手就擒的好!”东边,忽而走出一蒙面人,沉声言道。所有黑衣人自动住手,为他让出一条路来。直觉,我知此人是头领,需制服他,才能顺利脱身。 凝神归元,我若无其事的笑,“阁下好大的口气。” 欺身攻去,我想速战速决。那人身形飘忽不定,弯刀漾起道道弧形寒光,俨然是塔乌特的绝技万马回旋斩,只是劲道差了少许,却足以与我纠缠不休。我真切的感到敌意,却无置我于死地的杀气。原来对方,是立意活捉我! 眼前好暗,视线渐趋模糊,耳鸣不止。内力涣散,身体似虚脱一般,只想躺下歇息。怎么涵卿还没回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咬牙,拼了最后力气,我要赌一赌。“当——”,银月与那人弯刀相撞,震飞出去。我以手捧胸口,作无力状昏倒在地。捏了银针,竭力把仅存的内力聚至指尖,只要那头领俯身来看,我就有机会刺中他穴道,拿他做人质。 我感到那人炽热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然而,他不曾靠近。时间不停流逝,仿佛在比谁的耐性更好。好累,好困,指尖已开始麻木。恍惚间,他的呼吸终越来越近,可天不眷顾,我已无力再争,直坠入静谧无声的黑暗中。 不知几时,依稀听到人说话声,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隐约传来。又有冰冷的什么覆上我的腕,随即嘴里充满热乎乎的液体,好苦。 又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有一丝清明,我努力睁眼。房内,锦幔低垂,宝光珠帘,遍地软毯滑绫,缕缕温香袭人,奢华之处居然堪比东宫。 挣扎了要起身,四肢依旧酸软无力,只勉强可以坐起。潜运内功,真气却似被什么镇压了,无法流动运转。 “醒啦?”一少女惊喜说着,转身奔出门去。 须臾,一英挺青年卓然而至。其华服佩璎,玉冠映辉,更衬得雅容清俊,姿仪绝世。只是隐隐然,眉宇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让人心悸。 青年目光如电扫来,仿佛知晓我的心思,“你睡了六天,身上化功散的毒已解。还有,这里没有突厥人,你尽可以放心休养。” “是公子出手相救?”我满腹疑团。 青年淡然,“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吩咐下人去做。” 心念电转,我浅浅一笑,“我浑身无力,怎么玩?” 他的手,搭上我的脉门,如冰雪般,寒意直刺入我心底。我喜欢这种冰冷,让我理智而清醒。 “再过两天,你就能象正常人一样走动。” “内功呢?”我追问。 “暂时不能用。” “为什么不能?”我直盯了他。 他回视,双瞳晶莹如高山皑雪,看不出一丝情绪,“因为我说不能。” 深吸口气,我宁可我猜错,“是重玥,让你把我软禁在这里,对吗?”他不答。 “这里的摆设品味,你的装扮谈吐,证明你没有说谎,这里的确和突厥人无关。”我语调一转,“可是,你有能力赶走大批突厥人,还能无巧不巧及时救我,绝对不是偶然,对吗?” “不想我回长安救水家的,除了突厥人,只有重玥。” 如春日来临,他脸上多了些暖意,“重玥果然没说错,水少将军的确聪明可人。”我一怔,他居然直呼重玥的名字?表示他不是重玥的属下,还是表示和重玥很亲密?这人,无论怎么看,都是翩翩美男子,难道也是重玥的情人? 他似觉察我的不良猜测,冷声道,“我不过还他一个人情,留你在这里住两个月。” 我大笑起来,“重玥没告诉你,就算我使不出武功,天下也没人能困住我两个月吗?” 他右手凌空轻拂,微风吹过,我额间一根头发,好似被谁托了般,稳稳落入他手中,“其实,将军府和玲珑阁打交道那么久,水少将军该对我有信心才是。” 惊骇,震撼,我一时呆了。天下间,情报最灵通的组织,莫过于玲珑阁。据说,它在江湖上更是势力庞大,地位尊崇无比。玲珑阁主君行健,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居然就是他? 目光对撞,毫不退让,我轻笑,“想不到水溶因祸得福,有幸与阁主相会。将军府和玲珑阁向来生意不断,请问,卫涵卿如今情况如何,阁主可否告知一二?” 君行健不语。 “重玥没说不能告诉我这个吧?而且就算他说了,阁主也未必会听,对吗?” 君行健怪异的看了我,半晌说道,“他失踪了。” “那些突厥人呢?”心急非常,我好怕卫涵卿落入突厥人手中。 “也失踪了。” 刹那间,熟悉的心痛狂袭而来。该死,又是十五,先天毒素发作了。迷糊中,我感到君行健的手指,点中我前胸檀中穴,冰冷寒气冲至肺腑间,清凉一片。 他腰间的玉佩,悄然滑到我面前,凝碧剔透,映光成翠。上面墨色小篆,写着“横剑以绝尘”。 直觉,这是李世民的笔迹。直觉,它的下联是“抚琴自成欢”。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5 25 白茫茫,雾气氤氲。我独自徘徊,不知往哪个方向。 “溶儿,跟我走……” 一转身,见卫涵卿温柔的笑,我牵了他的手,心头甜丝丝的。 四面八方,忽而冒出许多突厥人,追杀过来。可我偏偏手足沉重,动弹不得。 “别怕,有我。”卫涵卿笑颜明若朝阳,护着我,从刀光剑影中穿梭而行。 他的胸膛温暖宽广,充满蓬勃的男性气息,我清晰听到彼此韵律和谐的心跳声。腰间的手臂沉稳有力,我安心的靠着他,任他带自己到天地尽头。 “溶儿,你是我的。”所有敌人蓦地消失。雪亮刺目,他低垂的右手上,赫然是把滴血弯刀。 好冷。寒意彻骨。我怔怔看着,他明明用剑的,怎么改用刀了? “卿……”我喃喃出声。 朦胧,柔湿的什么,轻压我的唇。我摆摆头。可那什么灵活的追逐过来,舔掠着,继而悄悄滑入,含了我的舌尖,细细品尝,撩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呜——”仿佛在如火骄阳下,饮了口冰镇米酒,异样的舒畅,一波波流淌我心间。 但是——是谁?我蓦然惊醒。 妩媚日光,映照了重玥温润如玉的脸,淡雅迷人。 “乖,闭上眼。”重玥柔声说罢,热烈的堵住我的唇。他的舌,不客气的包卷了我的舌,放肆的翻转旋动,暧昧诱惑的味道层层缠绕着我。迷糊间,我是块海绵,渴求吸取更多的什么,来充实自己。 然而——理智的弦,陡然绷紧!我努力要推开他,却如蚍蜉撼树。只看到他的手,霸道的撩起我的小衣,要游弋进去。 不该这样!我用力咬向他的舌,他匆忙放开我。 扯过丝被盖好,心怦怦乱跳。第一次,和他如斯纠缠。我知道,我喜欢他的味道。 取出绢帕,重玥轻抹去唇上渗出的血,缓缓开口,“溶儿还是不乖。” 想起父亲,怒气上涌,我大声说,“为什么要诬陷我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把水家推上绝路?” “不是我。”重玥懒洋洋的答。 “不是你?”想起春风楼上他的疑忌,我深吸口气,“你以为我是李世民转世,怀疑我想谋反篡位,所以决心铲除水家,对吗?” 桃花眸精光暴闪,重玥深深看我,“不错。我是这么想过。” “承认了?”我冷笑连连,“试想,整个大唐,除了你,还有谁敢制造如此惊天动地的案子?谁敢诬陷我父亲?若不是你,你又何必怕我回长安查出真相,把我扣留在此?” 重玥攥紧我的手,肃然开口,“留你在这,是我的主意。至于其他事,与我无关。”我一怔,以他的性格,如今已占尽上风,是不屑、也没必要一再否认的。 强抑怒意,我沉声道,“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重玥揽我靠在他身上,我犹豫一下,终没反抗。大事在前,我无谓在细枝末节上费神与他计较。 他轻轻笑了,“初三,塔乌特在长安的落脚处被找到,房间暗格里发现颉利可汗给你父亲的信,说突厥即将再次攻唐,请你父亲做准备接应。大理寺卿立刻秘奏父皇,父皇秘令崔太傅率禁军彻查将军府。” “初四,在水氏宗祠牌位下,发现你父亲和突厥的协议信。信上有你父亲的签名和印鉴。信中说,前次突厥假意进攻,败于你父亲,如今你父亲已得百姓崇敬爱戴,且威烈军人马越发强壮,时机已成熟,该里应外合,起兵灭唐。成功之日,突厥与你父亲平分天下。” 他的话简洁明了,不带一丝喜恶,我的脊背不觉冷汗涔涔。为君王者,最忌臣子谋反,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个。这次,父亲岂非在劫难逃? 定了定神,又听重玥有条不紊的续道,“信上还说,你父亲他日自立为帝,会杀尽李姓皇族。现今,父皇在秘审此案,所有人等在搜集证据。你父亲关在大理寺狱,始终没认罪。威烈军的秦郭程尉四大将军,已被秘密囚禁。你姐姐和一干下人都被扣押。你姑姑和重瑁,很幸运,没有被牵累。” 细细想来,皇上囚禁众将军,是不想威烈军兵变,而选择秘审,是不想动摇二十万战士的军心。说到底,水家是开国重臣,若要治罪,必定得证据确凿,到时昭示天下,才能令大多数人心服口服。 看来,短时间内,他们均无性命之忧。我高悬的心,略略放低。 “塔乌特起初誓死不开口,后来招认了,所述和信中内容一致。这些日子,各府衙均加派人手,秘寻你的下落。” 是呀,我这个水少将军,行踪不明,在皇上眼里,也是大为可疑吧。可这不正因为重玥吗? 退一步想,就算此事不是重玥策划的,但他刻意不寻求真相,还强留我在此,是存心不想父亲脱罪呀! 所谓隔岸观火,借刀杀人,正是如此! 怒极反笑,我一扬眉,“为了铲除异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枉杀忠臣,冤死良将,这就是殿下他日的为君之道?” 重玥随手把玩了我的长发,目光深邃,“是溶儿教我的。” “什么意思?” “你忘了,三年前,有康居国使者献汗血宝马给父皇。那马日行千里,可惜野性难驯,谁也驾驭不了。”重玥悠悠说来,“当时,许多驯马师和侍卫,都弄得土头灰脸甚至伤筋折骨,就连骑术精湛的父皇也被掀翻下来。” 仔细回想,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桃花眸盈满笑意,“那时溶儿才十二岁,戎装飒爽,漂亮极了。” 我拧了眉,瞪着他。 “父皇问溶儿,有何良策驯马。溶儿说‘给我一支铁鞭,一柄铁锤,一把匕首,定能降服这马。先用铁鞭抽它;不服,就用铁锤猛敲它的头;再不服,就干脆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重玥的手猛地一紧,淡淡瞥了我一眼,“溶儿当时是个孩子,可说的话比许多人都可怕得多!” 蓦地,当年情景清晰浮现眼前,缕缕寒意侵袭入心。 重玥凑在我耳边低语,“溶儿记起了?” “汗血宝马死了。” 重玥笑得云淡风情,“父皇当时有点生气。溶儿就说,天下之马当为皇上所用,那马虽为良种,但桀骜不驯,留也无用,该一杀了之。” “父皇又问,照此说来,满朝良将名相、文武百官,无论有多大才干,只要不能为朕所用,就该一一杀之?溶儿答,有才干者不能为皇上所用,就必然对皇上有害,但杀无妨。” 重玥牢牢勒了我的腰,逼视过来,“如你所说。你父亲,既不能为我所用,我就必须杀之,以免养虎为患。” “溶儿,易地而处,你恐怕比我更狠更绝!” 头好沉。重玥,我不认识的是你,还是自己? 告诫自己不可示弱。昂然对上他的眸子,我认真说,“小时候胡言乱语,怎能当真?!” 重玥灼烫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我漠然。 “溶儿,只要你答应,从此离开水家,乖乖跟着我,我会恳请父皇饶你父亲不死。”他的指尖,悄然下滑至颈项处,徘徊不去。我相信,只要他稍一用力,我必定会被扼颈而死。 饶父亲不死?幽禁终身?苟延残喘活着?而你,难道要我象如意那样? 我冷然相对,“士可杀,不可辱。” “我知道,我的溶儿,早就不是孩子了。”重玥语声如水激寒冰。“扑”的一个东西丢在床上,赫然是我叫锦素找的什么上面下面的书。 “从你卧房枕下发现的……” 重玥,愠怒的撕开我的衣领。丝衣敞开,急速滑落。我看到自己光洁的肩,纤秀的锁骨,苍白如大理石,还有什么,都将全然裸露。 仓惶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供遮蔽,我只得双手紧抱了胸,揪住衣衫。 “玥……”柔弱颤音溢出唇边。此刻,若不能晓之以理,只能动之以情。 重玥似是怔了怔,随即将我扑压在床上,直盯着我,“我的溶儿,和谁一起看这个?尝试过?锦素?那个漂亮随从?” 桃花眸,看似安静,但我深知里面藏了凶悍的野兽。咬了下唇,我小心的看着他,无话可说。 “默认了?”重玥眼中怒焰暴起,直欲喷出将我焚毁。 仿佛有什么压抑已久,不吐不快,我怒视他,“凭什么你和如意可以那样?我和别人就不行?!” “你——” 闭上眼,心揪痛,我好恨自己说了实话。讨厌,眼睛热得厉害,湿湿的什么,越聚越多,好似随时会决堤的洪水。 安静得可怖。温滑的什么掠过我的脸庞。半晌,重玥急促的呼吸声渐缓。 “别哭……”重玥慢慢松开我,声音柔如春水。 视线模糊,我揉揉眼,大声说,“谁哭了?” 重玥拿丝被覆在我身上,笑得极温和,“我从没见过溶儿哭……还吃醋……”冷哼一声,我别过脸。 “好了,无论过去发生什么,我都不计较。”重玥难得的心平气和。 “你我是这世间最相配的,为什么不承认,不接受?”华丽的男中音悠扬悦耳,诱人沦陷,“跟我回东宫,我发誓会疼你一生一世。” 我摇头。 “为什么溶儿可以和别人……偏偏要一再拒绝我?”重玥敛了笑意。 凝视了他,心底浓浓悲哀,我无奈。 重玥,你不会知道。七年前,你的母后,是被姑姑用毒药误杀的;而那毒,是父亲暗中给姑姑的。你和我,一早就注定,绝对不会站在同一边。 “我不会象如意那样,做你的宠物。”我淡淡言道。 重玥大笑起来,“就为了这个?”执起我的手,郑重说道,“我会励精图治,开创大唐千古盛世,辉照万代。溶儿,你将和我分享一切。” “可惜我有洁癖,又任性又骄傲。如意,宋书清,还有谁……我不能忍受……” 重玥捏了捏我的脸,低笑一声,“我没你想象那么好色,其实……”顿了一顿,又转口道,“许多事,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摇摇头,“我不想明白。” “溶儿,别闹别扭了!”重玥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 “让我走。”我坚定的看向他。 重玥强硬的搂过我,蜜吻如狂风席卷而来。好累,不想挣扎。恍惚,我渺小如一片落叶,只能随风飘摇不定。 耳畔,涵卿说过的话突地响起——溶儿若不愿意,天下有谁能强迫你? 对重玥,我竟是愿意的? 良久,他霍然起身,桃花眸如覆霜雪,“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我相信,以溶儿的聪明,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径自出去。 怔怔看他的背影,心,痛得无以复加。 深深吸气,警告自己要理智。然而,唇边、腰际、发间,他的气息固执的缠绕了我,羁留不去。 是日稍晚,因我拒绝服药,君行健来了,我对他视而不见。 “水姑娘,自知不久于人世,是以如此?” 心下一惊。是了,昏睡几日,他替我诊疗,发现我是女子,又发现先天毒素深入五脏六腑也正常。但不知他告诉重玥了吗? 君行健扫了我一眼,“我不会多说话。” “水溶多谢阁主。”我矜持一笑。蓦地,想起昨日十五,是曲江池设宴选太子妃。想来如今人选已基本定下,不知谁会做重玥的妻子? 君行健好似看透一切,“初定了王佐的女儿。”他,居然知道我想什么?是太聪明还是太诡异? 啜了口茶,我笑吟吟,“阁主还有什么要说?” 君行健不语,递了张薄薄的纸过来。我接过,匆匆看了。熟悉的内容,我在将军府看过,是我托付玲珑阁调查卫涵卿的报告副本。 怎会这样?玲珑阁的报告是简单的这份?素日里,总是玲珑阁比将军府的调查结果更详实。当日,我心神为重玥所扰,竟不曾留意这奇怪之处。 我正容问,“阁主对他有新发现?” “没有。”君行健答得干脆。 玲珑阁最擅长收集情报,对卫涵卿,居然只查得这些基本资料?如今,还没有新发现!将军府,当日凭什么交上那样详尽的汇报? 心狂跳,答案呼之欲出——将军府负责调查的人,被买通,汇报的全是别人准备好的假东西,因此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囊括在内,且毫无破绽。 我竭力静下心,“阁主给我看这个,是心有所疑?” “我有没有疑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水姑娘的看法。”君行健轻描淡写的说。 我微微一笑,“阁主可否帮水溶留意他的行踪?药,我会按时服下。” “如此最好。”君行健辞至门边,忽而回头,“忧而多思,对你身体无益。”一瞬间,我有种错觉,仿佛在他面前,我的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抬眼看窗外,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脚下,我的影子,茕茕孤行。 涵卿,你在哪里?你究竟是谁?你和突厥人有关? 或许,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怀疑你。可我,因了喜欢你,因了贪恋你的温暖,因了自信,刻意忽视那份疑惑。 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疑案,都与你有关。 重玥狩猎遇刺,你在附近,是巧合? 发现军粮有问题,是你提醒我,也是巧合? 你让我离开长安散心,结果我一走,父亲就被诬陷,还是巧合? 我刚回通州客栈,遇到埋伏的突厥人,而你偏偏不在,是第四个巧合? 还有许多可疑之处,历历在目…… 涵卿,解释给我听,说你不曾骗我,不曾辜负我。再或者,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让我放过你?! 适可而止,千万不要逼我,不要让我不能回头。否则,我不知我会做出什么事!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6 26 此后几天,重玥不出现,君行健也不曾露面。 我仔细检查周围。房里,庭院中,无任何利器,也没药物、绳索等。就连衣衫也只身上穿的一套,换下的一律拿走。 我虽行动自如,但内力一点也使不出。身边,有丫鬟春晓时刻随侍。她身法迅捷,手脚伶俐,显然武功不弱。 旁边看似再无他人,但每当我意图上屋顶,或出院门,就会有三五个魁梧汉子跃出,请我别再前进一步。而无论我对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恍若未闻,只死盯着我的人。饮食,也是他们负责端进端出。当然,他们会换班,但绝对会等下一班人来齐,再井然有序的撤离。 空气中,重玥的气息渐渐淡去,我悄然冷笑。 严密看管,与世隔绝,锦衣玉食,任其摆布……逼我屈服吗?可我若不愿,谁也关不住我! 十九日辰时,我佯说心口痛,春晓信以为真,匆匆出门。很快,如我所愿,君行健赶来。 君行健缓步进门,“不舒服?” 我病恹恹的倚在床头,“嗯。”君行健不语,左手飞快搭上我的脉。他的冰冷如电流,直钻入心底,让我有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没什么大碍。” 我做孤独无助状望着他。 “我说过,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吩咐下人去做。” 我耷拉了脑袋,没精打采的答,“我什么都不要。” 君行健目光复杂,我泫然欲泣,“我只怕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想到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真有些悲从心起,哽咽着,“难道我出去的时候,只能帮父亲收尸?” “你有别的选择。”君行健似知道重玥对我的承诺。 偷眼看镜中,镜中的我小嘴扁扁,欲哭不哭,一双明眸,泪水汪汪,怎么看着不是可怜兮兮,招人同情,倒象只恃宠撒娇的小猫呢? 该死,我果然不适合扮柔弱。 “卫涵卿,在到处找你。” 心突地一跳,我忙抬头问,“他怎样?他在哪里?”君行健却不答,目光犀利如冰锥刺过来,仿佛看穿我的伪装,我莫名有点心虚。 君行健淡淡出声,“他很好,在长安。不过重玥已下令,卫涵卿、锦素,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什么?”我惊得差点跳起来。重玥,说不追究我和谁亲密,转头却要大开杀戒? “你该清楚重玥的行事风格。” 心念一动,重玥凭什么信任君行健,把我交给他看管?还有,锦素该和其余下人一样,被关在牢房,难道没有? 君行健慢条斯理续道,“玲珑阁的行事风格,你也该知道。”下面的话,他不说,我也明白。安心些,认命吧,做这里的金丝雀,不要妄图逃跑! 注视他的凝冰双眸,我拭去泪珠,正容说,“你该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不动声色。 “我父亲若冤死,威烈军一乱,突厥人随时会大军压境,甚至长驱直入中原之地。届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无数百姓将流离失所。” 君行健漠然,“我对这些没兴趣。” “试问阁主,倘若突厥得胜,大唐面临覆国之危,那时,玲珑阁还会有今日的逍遥自在吗?” 君行健丝毫不动容,“你所说的,重玥必定都想到,他必定有法子应付。所以,我不担心。” 失败!动之以情被识穿,晓之以理被驳回,我还要再接再厉。 我眨眨眼,嘻嘻一笑,“听说阁主酷爱骏马。将军府有匹‘飒露紫’,乃是大宛良种,绝不逊于东宫第一神驹‘千里照影’。它若有阁主照顾,也算宝剑遇英雄。” 君行健古怪的看着我,我续道,“武林中人,孜孜追寻的第一名剑‘碧血照丹心’,阁主若有兴趣……” 君行健忽而笑了,“水姑娘的好意,我心领。可惜我言出必行,既答应重玥在先,就决不更改。” 他这一笑,如风动玉树,明珠映日,泽照熠熠,莹莹流辉,俊雅不可方物。 心跳加速,耳根发热,我慌忙往后靠,离他远一点。天知道,我都被软禁了,怎么还有空欣赏人家的容色。 定定神,君行健果然如我所料,对我的“诱之以利”,也断然拒绝。下面,只能“搏之以力”了。武功,我肯定赢不了他。既不能武斗,只能文拼。 “水溶久仰阁主棋艺天下无双,不知可否赐教一二?”我挑挑眉。君行健不答,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有点泄气,我严重怀疑他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我还得把话说完,“如果你输,就放我走。如果我输,我就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如何?” “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要留在这里。我何必与你比?” “你不敢?怕输?”请将不如激将,我直盯了他,一副挑衅的模样。 君行健目不转睛的望了我,平静答道,“水姑娘无须枉费心机。” 心一震,重玥果然没选错人。这个君行健,顽固得软硬不吃,极难对付。看来想走,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不太可能。 我拧了眉,随手拿了个桃,大吃两口。试探君行健,是计划的开始,如今看来只有另一个法子,逃离的可能性大些。 气鼓鼓的瞪着他,我不高兴的说,“我要住得舒服,玩得高兴,要求很多的。” “你要什么?” “鹦鹉、画眉、喜鹊,每样一只,要漂亮又干净的。” 君行健对我的奇怪要求,不以为意,吩咐下去,不一刻功夫,鸟儿送到。于是,当日下午申时,我又装病,他又匆匆赶来时,就看到几个魁梧汉子死盯着我,另外几人被我指挥着,满院子抓鸟,个个累得汗流浃背。 一连几天,我每天辰时和申时,都不舒服。春晓明知我是装的,还是尽忠的奔出去,君行健也不厌其烦的过来看我。我得意洋洋的朝他笑,他倒似涵养极好,一丝怒意也没有。 我又提了许多要求,什么“小猫、小狗、小兔、小鸡、小鸭、小鹅……每样送一只来”,什么“我要吃波斯羊腿、张家口的烧南北、两淮的鳝鱼席、润州的水晶肴蹄、吴州的八宝刀鱼、虾仁珊瑚……”,什么“珍珠粉、紫雪玉膏、螺子眉黛、迎蝶面脂、芙蓉燕脂……都拿来玩玩”,什么“顾渚紫笋,阳羡茶,寿州黄芽,靳门团黄,蒙顶石花,神泉小团,昌明茶、兽目茶,方山露芽,香雨,楠木茶……,挨个冲来尝尝”,等等。 房中院内,每日异常喧闹,小动物们欢快的四处流窜。君行健派了专人喂食看管它们,可春晓和那些魁梧汉子,还是忙得不亦乐乎。那些化妆用的,我常拿它们在春晓脸上胡乱涂抹,弄得她象个大花脸,她也不作声。 这几日,仿佛是我十几年生命中,最肆意妄为的日子。 春晓和那些汉子,大约以为我是小孩心性,被关起来,心里烦躁气愤,所以故意胡闹发泄,都有些让着我的意思。只是每当我指挥他们抓小动物时,他们特别紧张,每次都有几个人专门围着我。他们以为我要乘乱逃走? 时至二十四日夜晚,一切准备得差不多,我安然入梦,养精蓄锐。 依稀,涵卿抱了我,肌肤相偎相亲,柔声问,“溶儿,你真不后悔?” 我蜷在他怀里,坚决的说,“我绝不后悔!” 一转眸,却是重玥满溢爱意的桃花眼,他笑问,“溶儿最爱的人是谁?”我如中疯魔,痴痴相望,“玥……” 蓦地,雪亮刃锋,杀气腾腾,我惊惧无比。告诉自己是做梦,睁开眼什么事都没有,可偏偏眼皮沉重之至。 仿佛,微带凉意的东西,轻覆上我的额。如寒冰刺骨,惬意舒适,一切归于安宁静谧。 翌日辰时,起床后神清气爽。饭后,春晓照例端药来。知这药有固本培元之效,我乖乖喝了。 悄悄运功,真气依旧滞涩不通。不知那讨厌的君行健,用什么手法压制我的内力,心中暗恨,脸上不动声色,计划得继续进行。 揽镜自照,镜中美少年莞尔一笑。我转向春晓,“你的发髻很好看,我也要梳这种。”春晓疑惑的望了我。 我调皮的眨眨眼,“我今天想做回女子,怎样?” 春晓释然,开始细心梳理,“少将军发质浓黑柔软,梳双鬟望仙髻更美……”“不要。象你这样,简单点就好。” 很快,春晓利索的梳完,我满意极了。袖中,前几天吃羊腿时偷留的细骨,如今已磨成锋利骨针,正蓄势待发。 “嗯……”我霍然站起,抚额作头晕之态。果然,春晓如往常般,右手臂托起我的腰,左手搀了我的左胳膊。顿时,她右胁全不设防,离骨针距离不过三寸。 我佯装体力不支,往她身上靠去。袖内,手持骨针,对准她胁下大穴。 骨针,一分一厘逼近。春晓突地后退一步,右手如风扣住我的腕。心知她有所警觉,我大急。不知怎的,我自然的做了一个奇怪的扭转动作,腕如灵蛇,倏地脱出她的掌握。 “搏击之际,若力不如人,可在速度和瞬间爆发力上胜之。”不知哪里看来的语句,忽而浮现眼前。我不假思索,捏了骨针,“嗤”的闪电般刺向她期门穴。同时,她手指急点,瞄准我肩井穴,显然不想伤害我。 骨针,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结结实实戳中。春晓无力倒地。 “对不起,”迅速拿骨针重刺她昏睡穴,看她不省人事,又拿手帕塞住她嘴,我这才松了口气。手心微汗,心有余悸。适才,诡异的动作,惊人的速度,我仿佛被什么附体,怎会如此? 不及多想,依照她的脸形眉目,我对镜拿黛青水粉,细细化了个浓艳的妆。又脱下她的衣裙饰物,飞快穿戴好。不一会儿,落地铜镜中,我挽双花髻,蹬彩帛履,上穿轻绸缃襦,下着紫罗绣裙,乍一看,俨然是另一个春晓。 辰时三刻。我准备出房门。 首先,我凄苦的叫了一声“头好痛……”,当然,这一声和前几日没什么两样,足以让外面人都听清楚。然后,“砰”的往窗外任性的丢了个砚台,惊得小动物们仓惶窜走,让外面人知道水少将军病了,心情不爽。最后,该轮到春晓出门,请阁主过来了。 自然,此刻的春晓,就是我,学了她素日的利落步伐,表情严肃的开门出来。庭院中,几个汉子正竭力不让小动物乱跑,另外几个死盯着房门和窗户。偶尔有两个,目光扫过我,也未多做停留。 习惯,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当人一连十几次,在同样的时间,经历同样的事,就会下意识做出一贯的反应,而忽视其余。 水溶,是在房内,他有可能乘春晓离开,乘小动物骚乱,伺机逃跑,这就是他们想的吧。况且,在他们眼里,水溶是男子,又怎可能假扮春晓离开? 安然出院门。我知道,多数宅子按风水之说建造,大门该是朝南。辨认太阳方位,我低头南行。我的浓艳脂粉,似没引人注意,想来是这几日众人见惯了春晓的大花脸。 转过回廊,隐约见翠荫后一暗红飞檐。心狂跳,不由挪步。待我惊觉,已站在一华丽小楼下。 鬼使神差般,面对紧闭大门,我俯身按下脚边石狮左眼,门无声滑开。进去,转眸间,五尺高的画像充斥视野。画中人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英武勃发,霸气倜傥,与重玥、与君行健都有几分相似。 如遭雷击,我呆立在地。无数零碎词句蜂拥入脑,“唐太宗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李建成、李元吉,逼李渊退位,自己称帝……开创‘贞观之治’,缔造唐朝辉煌鼎盛之初始……”。 恍惚,画中人极高大,曾俯身轻拍我的头,笑说,“小媚儿,做我没做完的事,让历史回归原位。还有,善待我儿子……” 谁是媚儿?他儿子是谁?历史是什么?迷惑,混乱,脑中嗡嗡作响。 “水姑娘不该四处走动。”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君行健清泠泠的语声响起,我才如梦初醒。 冰雪双眸,凌厉有神,我怔怔回望,脱口道,“大唐开国,以秦王李世民功劳最大,阁主以为然否?” 君行健轻挥,薄纱垂下,遮蔽了画中人,“水姑娘怎会有此一问?” 定心静气,我悠然一笑,“听说,玲珑阁崛起于二十年前,正是秦王失踪之时。”那玉佩,这画像,相似容颜,我断定他和李世民大有渊源。 君行健不语。我继续攻心之术,“昔日秦王府众谋臣武将,虽大多被皇上密杀,但必定还有尚在人间,对吗?”见他目光静如潭水,我接着说,“皇上最忌讳李世民,重玥代天巡狩两年,暗里也在查访李世民的下落,阁主知否?”重玥的事,乃我臆测,但我想应与事实相差不远。 “水姑娘想说什么?”君行健面无表情。 “放我走。” “不行。” “那么,杀了我。”我昂然。 君行健忽而挽起我的手,“水姑娘的话越来越奇怪。” 他的冰冷,瞬间笼罩了我,我打了个寒战,坚定开口,“你不杀我,我一定会告诉重玥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横剑以绝尘,抚琴自成欢。”老实说,我无法确定他和李世民有何关系,此刻,惟有虚张声势。 君行健直盯了我,我轻笑,“不用奇怪。世间,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转而一叹,“其实,你与李世民的瓜葛,与我无关。你放了我,我自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水姑娘若当真知道什么,又怎会等到现在才和我谈判?” 逼视他,我缓缓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错,就算我告诉重玥,你也能及时毁去某些证据,彻底否认。可是,以皇上的脾性,绝不会放过任何和李世民有关的人。玲珑阁,只要有嫌疑,皇上一定会逼迫它瓦解。” “何况,有滴血认亲的法子,可以确认你是否有皇室血脉!” 目光闪烁,碰撞,我相信他该明白现今处境。杀了我,他将无法向重玥交代。不杀我,玲珑阁又将有覆灭的危险。 蓦地,君行健捏了我的下颚,拿颗药丸,强塞入我口中。“咕嘟”,我装作猝不及防,被迫吞下的样子,悄然把它压在舌下。 “你走吧。记住你的承诺。” 我心下大喜,陡觉腰间一紧,被他抱了个满怀。大骇之下,张嘴要质问,又被他吻了个正着。 寒冷的唇,湿热的舌,不容拒绝的,直侵入我的领地。 脸,不争气的发烫。双手,无力的抵在他肩上。清凉的什么,被翻动挑起,滑过咽喉,落入腹中。我豁然醒悟,是药丸。他居然这样强迫我吃下药丸? “不要再企图玩什么花样。”君行健松开我,清清淡淡的说,“每个月,我会派人给你解药。”霸道内力,倏地自他手中如狂潮汹涌而至,我清楚感到体内真气流动自如。 轻哼一声,我问,“我每天喝的药汁里,你加的香料,会在我身上维持多久?我不喜欢有人带狗跟着我。”如我所想,君行健的布局周密,就算我逃走,他也有办法找到我。适才,外面隐有犬吠,他又能准确无误的及时发现我,足以证明他在嗅味上早做安排。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围绕我的,都是药味,他自然是在药上做文章,最不易被我察觉。 君行健薄唇微弯,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忽而飞速含起我的手指,轻咬一下,“你若是男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指尖温润的酥痒,渗入肌肤,透到心底。我忙不迭的抽回手,后退几步。 该死!他这样轻薄无行,我怎么没扬手给他一巴掌呢?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7 27 梳洗罢,换上男装,拿回银月,我准备告辞。 “我尚有一点不明,要请教水姑娘。” “什么?” 君行健目光锐利如刃,“横剑楼隐秘僻静,你怎能轻易找到,还开门进去?!” “直觉。” 他明显不信,狠狠抓过我的手。我略一运功,手掌柔如棉,滑如油,倏地从他指缝间溜走。他一怔,我只莞尔一笑,我想他该明白,彼此做合作的朋友比较好。 “启禀阁主,有外人溜进来。”门外有人道。 “什么人?” “水少将军的随从。” 涵卿?我狂喜的冲到门边。然而,我蓦地停步。 “请阁主召人围攻,逼他到生死绝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无情。君行健古怪的望了我,终答了个“好”。 上三楼,我开窗俯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挨个房顶飞掠而过,依然那么挺拔秀逸。可他,还是我爱的涵卿吗? 尖锐哨声遽响,数十人整齐出现,截住卫涵卿。 剑气如虹,寒光耀长空。血花四溅,卫涵卿的杀气逼得众人不断后退。 玲珑阁的人层出不穷。拳击,掌风,剑刺,刀劈,斧砍,铁蒺藜,飞针……攻势如暴风骤雨。他一声轻叱,左掌轰然外推,似有无形屏障挡在身前,暗器纷纷坠落,利器也都被震歪。 “你的人如此不济?”我故作讥诮。果然,君行健手一挥,又有大批人涌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卫涵卿丝毫不曾落下风。该自豪吗?我选的人,绝非凡品。可就算你受伤见血,我今日也一定要个答案! 君行健飞身下楼,凌厉出手。卫涵卿猝不及防,频频避其锋芒。 君行健愈加咄咄逼人,置诸死地的招式连绵不绝。卫涵卿的长剑,霍然划圈挥出。璀璨阳光下,刃锋漾起一个圆弧的绝美虹晕,却是杀气腾腾。君行健匆忙撤身。 万马回旋斩!好一招完美绝伦,威力无匹的刀法! 涵卿,通州客栈围攻我的突厥人的首领,果真是你!蓄意打入将军府,制造桩桩疑案,要将军府和王家争斗不断,要大唐内乱,这就是你的目的?而如今,你和塔乌特,还要诬陷我父亲要他死?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在骗我?对我一见钟情,更是你最大的谎言? 心,仿佛被一只手掐紧,痛得无处可逃。银月轻颤,隐隐怒鸣,渴望刺破什么毁灭什么,而我,竟似无法控制它。 冰冷,包裹了我的手,清寒之意让我渐渐平静了些。是君行健。 “想哭?”君行健目不转睛的看我,似探究似关怀。 甩开他的手,我大笑起来,“我好得很。” 看卫涵卿尚在缠斗,我道,“我出去,和他一起走,你假意追赶即可。” “还不肯放弃他吗?”君行健淡淡相询。 我一挑眉,“放弃它?我当然不会放弃救父亲!”我想,我不需要任何人了解我对涵卿的心意。 一柱香时间后,我纵身下跃,身后尾随几个装模作样追来的丫鬟,冲向卫涵卿。他惊喜的发现我。我们联手,很快成功突破重围,逃了出去。 一路他拉了我急奔。淡青束发丝带,随风飘起,拂过我的脸庞,就象他的手。 “卿……”无人处,我止步,好想仔细看看他。 “溶儿,”他回身紧拥我。 皓质流辉的脸上,浓淡有致的墨眉飞扬。黑眸,好似盛夏烈日,散发了炽热滚烫的光芒,让我目眩神驰。 “溶儿,溶儿……”他的柔声低唤,仿佛要将我浸入蜜里去。恍惚,曾经的一切,点点凝聚到心头,舌根却含了片黄连。 “怎么哭了?真是个小孩子。”他轻吻上我的眼睑。我一摸脸,果然,不知几时,泪水止不住的溢出来。 他小心托起我的下巴,“发生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摇摇头,我偎到他胸前,“我想你……” 他灿烂一笑,热吻如雨点落下。闭上眼,我竟希望自己蠢一点,这样就能在他怀里甜甜睡一觉,任他带自己到天地尽头。 良久,我睁眼,笑嘻嘻的玩弄了他的衣襟,“这些天你怎样?怎么找到我的?” “那天在通州,我回来时不见你。客栈的人说,有两伙人大打一架,其中一伙把你带走了。我想应该是太子殿下做的,就一路隐藏行踪回长安,刺探东宫的消息。” 他的语声沉稳自若,“这几天,我打听到太子来过这里,就赶来看看。” “溶儿,信我,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他望了我,宠溺而坚定。 凝眸回望,我惑然。最后这句,是谎言?不是谎言?为何我分不出?所有的事,若他能一直瞒骗我到死,我是否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谁说不会分开?我死,就分开了。”我不知自己还想试探什么。 “不准再说这种话,”他双臂搂得好紧,仿佛要把我和他揉为一体,“我保证,和我一起,你一定不会死。” 对涵卿,我早知不该执着于完美无憾、天长地久,只因我的一生太短暂。如今,我要设法救父亲脱罪,还得用他,其他事容后再说吧。 “溶儿这些日子怎么过的?”他关切的端详了我。 “重玥派人抓我,把我软禁在那里,不想我回长安给父亲翻案。” “那里高手如云,溶儿你刚好逃出,和我撞到一起,莫非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似调笑。 我心一凝,笑吟吟道,“我先听到外面有打斗声,后来那个面无表情的家伙进来,大概想确认我还在,结果他被我突袭点中穴道,我就逃出来啦。” 看他一脸关切,我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腻声呢喃,“卿卿……” “溶儿,你再这样叫,会出事……”黑眸亮若星辰,他笑得邪魅不羁,竟不似从前那温和内敛的人儿。 “出什么事?” 他蓦地往我颈项间,轻轻吹了口气,湿热的,微痒的,让我浑身发软。紧贴的身体,我清楚察觉他的变化。 “溶儿脸红了……”他凑到我耳边,戏谑言道。手悄然滑到我的腰际,隔了小衣细细婆娑。 “不要……”我轻推他。 “不喜欢吗?”他的语声醇厚悦耳,充满动人心魄的柔情蜜意。我环了他的腰,贪心的汲取他的气息,若时间可以凝滞,永远这样多好。 “汪汪——”狗急促的吠声,冲淡了我们间的浓炽。小黄狗,与普通人家养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个皮质项圈。心念电转,我俯身细察,果然在项圈夹层找到一张纸条。 匆匆看罢,以内力将纸条震为万千碎片,我拉了卫涵卿,“快走,重玥带了大批人追来了。”君行健,用狗追寻我的行踪,却是叫我避开重玥。 疾奔,我们还是走迟了。遥见重玥和君行健纵马并辔而来。四面八方,东宫侍卫和玲珑阁众人,团团围上前。 审时度势。我和涵卿联手强攻,有可能突围出去,但会受伤,也可能最终还是走不了。涵卿,绝不能落到重玥手上,否则必死无疑。我不能拿他的性命冒险。或许,我和他全身而退的最好办法只有一个——拿我做人质。 森冷的剑,几乎在我思索的同时,已架上我的脖子。 卫涵卿冷淡漠然的语声,似真似幻,回荡在我耳际,“让开,否则我杀了她!” 寒意自脚底升起,袖中银月低动不已。视野到处,是重玥沉静含威的桃花眸,似责骂似痛惜,盯了我不放。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8 28 我回看涵卿,心潮澎湃。你可知,此刻我依然能避开你的剑?只是,我想看明白!看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怎么,你不是一向忠心护主的吗?”重玥不紧不慢的开口。 卫涵卿沉着应对,“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殿下可没下格杀令。” 我故作又惊又怒,斥责道,“你居然——”话犹未完,已被他点了哑穴。 重玥似笑非笑,“原来水溶也会看错人。”我紧咬下唇,默然。 卫涵卿与所有人凛然对峙。身后,他的手,悄悄在我手心划着,“信、我”。我一阵迷惘。 君行健对重玥低声说了什么。重玥深深看向我,肃然说道,“留下水溶,你走。”在重玥眼中,卫涵卿大约是贪生怕死,所以在危机关头,为保命拿我做人质吧。他该不知涵卿是突厥人,否则不会这么轻易放人。 卫涵卿挟了我,一步步往外行。重玥一挥手,所有下人逼近来。 “留下水溶,让你毫发无伤离去。”重玥沉声说。卫涵卿充耳不闻。 “铮——”重玥佩剑出鞘,鸣若龙吟,横在我和卫涵卿身前。 卫涵卿似有意似无意,手中长剑压得更紧。我清楚感到脖上刃锋的锐利,也清楚看到重玥眼中充盈的怒气。 可怖的静寂无声,四周空气仿佛也要凝固,令人窒息的沉闷。君行健丝毫不动容,泰然处之。卫涵卿和重玥冷冷对视,谁也不退让半分,好似化作阳光下两尊雕像,精致无比,明辉熠熠。 涵卿,决不能死!他若死了,我要救父亲势必万难。我也不能留下,再被重玥软禁。可重玥,从来是遇强愈强的性格,怎样才能逼他退开? 当机立断。我指贯内力,悄然震动涵卿的长剑,顿时颈项间轻微刺痛,温热液体沿了肌肤,缓缓滑下。如果必须流血,才能解决问题,我不会吝啬。 这一幕,在他们看来,该是卫涵卿以剑伤我,来进一步要挟重玥吧。 瞬间,重玥的明眸,流淌的全是无奈和愤然,让我心一颤。可他的剑,终如我所愿,慢慢放低。所有下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卫涵卿带了我,快步走远。 “嗤——”,重玥的剑倏地凌空呼啸而来,擦过卫涵卿的衣角。寒芒若流星,深深扎入前方的树身中,只余剑柄在外,嗡鸣不已。力道之猛,显然足以贯穿任何人。 “你若再敢伤他一根头发,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身后,重玥语声凌厉之极。 心口一窒,我颓然无力。重玥,既然你我注定不是同路人,既然我不是你的唯一,为何你还要这样护着我?为何你不懂放弃?为何你不退一步,让彼此都能海阔天空? “溶儿,休息一下吧。”卫涵卿解了我的穴。 我摇头,脚下疾步如风,只想离重玥越远越好。 “你脸色好难看。” 我怔怔望着他,慢慢回过神来。不知几时,我们已进了客栈,在房间里。 “溶儿,刚才是我不好。”卫涵卿认真的端详了我,“不过你该明白,拿你做人质,是最好的离开方法。” “我明白。” 刚才,确实时间仓卒,事先来不及说清楚。往好的方面想,是你我心有灵犀一点通。可往坏的方面想,我怎知你是不是真拿我来保命? “对不起。我明明察觉你的意图,还是没阻止你,让你受伤。”卫涵卿放我在床上,取出田七粉,仔细洒在我伤口上,小心包扎了。 我不语。不错,那样的处境,若是我,也会如他一般。当时理智,此刻才能安然离开。可为何我胸臆间堵得难受? “溶儿,原谅我。”他的目光诚挚,语声温柔如水,一如往昔。 我闭上眼假寐,“我累了。”或许,爱情的领域,我不该涉足。在那里,我揣测不清对手的心思,我辨别不出情意的真伪,我没有把握做赢家。 “溶儿,我们成婚吧。”半晌,他忽然说。心猛的一跳,我不能拒绝也无法答应,只得继续装睡。 良久,他的手温如春阳,抚上我的脸庞,“从抱你的那一刻起,我已认定你是我的妻子。” “你说过永不后悔,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夜,他问了我两次,居然是这个意思? 吻,如轻羽落在我额上,“跟我走,相信我,以后不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再受伤。” “不要再想重玥。只要你一心对我,这世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受不了东宫有如意,他却一直容忍我记挂着别人?爱一个人,到底是该自私些,还是要包容他的一切? “知道吗?你最喜欢的夜光杯,是我小时候最爱不释手的玩具,杯底还刻了我的名字呢。溶儿,我们是上天安排的一对。”他拉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暖意融融。 不想听,不敢听,告诫自己别再被他迷惑,为何口中象含了青梅,心底酸酸的? 隐隐,感到他躺到我身边,渐渐安静一片。 回想他的话,细细咀嚼,不觉心中一动。夜光杯是稀世珍宝,却不过是他的儿时玩具?我要什么他都能给?他凭什么这么说?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突厥第一勇士塔乌特是他师父,所以他才会用万马回旋斩? 当日在通州,他想抓我,阻止我回长安。如今,他还想这么做吗?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救父亲出来。 “嗯……”我故作从梦中惊醒,蓦地坐起。 “溶儿?”他关切的望过来。 趴在他肩头,我呜咽着,“爹被斩首了……” “是做梦,不是真的。”他柔声抚慰。他的心跳,依然与我同步,只可惜,此刻我已无法信他如己。 我倚了他,坚定的说,“我要救爹。” “溶儿想怎么救?”他一瞬不瞬的盯了我。 我愤然道,“我知道,是重玥设计陷害父亲的。他还威胁我,说只要我依从他,他就请皇上饶父亲不死。” “哼,我家世代忠良,叔伯战死沙场,为李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而今,重玥居然为铲除异己,诬陷父亲,皇上也偏听偏信,是非不分。既然皇家先有负于我,也别怪我有负于皇家。” 看他似十分吃惊,我冷冷一笑,“你信不信,只需二十天时间,我能召集威烈军至少十万人马,进驻长安?” “兵变?”他语重心长道,“溶儿,你想清楚,这是谋反。一旦失败,必定是五马分尸,株连九族。即便成功,水家的清白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只要让重瑁登上帝位,到时父亲大权在握,有谁敢说水家半句不是?” “那皇上和太子……” 我打断他,“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你该懂。” “溶儿,你真要这么做?”他担忧的看了我。 我捏了捏他的脸,笑说,“你怕了?” “无论你有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在你身边。”他淡唇噙笑,黑眸璀璨如宝石,令人眩惑。那一闪即逝的桀骜狂野,我刻意忽视,只亲昵靠到他胸前。 涵卿,我如你所愿,要大唐彻底内乱,权臣和皇家兵戈相向,你可满意了?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29 29 很快,我见过姑姑和重瑁,把计划一一告之。 重瑁一脸惶恐,搓了手嗫嚅道,“溶弟别用武力逼迫父皇吧。其实做皇帝要治理天下,我怕我做不来。” “表哥再勤勉些,对帝王之道自然会领悟。再说,有我们鼎力辅佐,任何事都无须忧心。” 姑姑却神情复杂,“你爹真没和外敌勾结?皇上说再找到人证就是铁证如山了。” “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爹的平生志愿,姑姑你最清楚不过的,对吗?” 姑姑忽而逼视了我,“你和重玥私交不错?” “此话怎讲?” 姑姑言辞咄咄,“七月十七,大理寺狱边,突厥第一勇士袭击重玥,听说你和他争着帮对方挡剑。七月十八,你在东宫昏迷,他让你安然离开。七月三十,他对皇上说要你姐姐为太子妃,摆明是拉拢你和你爹。如今你爹案发,你被他软禁,他竟然没杀你,还让你毫发无损的逃走。” “溶儿,姑姑不是蠢人。他和你的暧昧,宫中早有传闻,我不过是装作没听见。姑姑只想提醒你,不管他现在怎样,一旦他发现皇后死的真相,水家就一切都完了。”姑姑目光如利锥。 心一凝,姑姑在警告我不可被重玥迷惑? 我微笑如常,“姑姑思虑太甚了。我救他,是在众人面前做样子罢了。”又正容以对,“这次,我对任何人都不会心慈手软,姑姑尽可放心。” “好孩子。水家的兴衰荣辱就靠你了。”姑姑脸色渐缓,慈爱的拍拍我的肩。 此后,我把对付重玥的法子,详细道来。 一个时辰后,姑姑去御花园赏花,巧遇正荡秋千玩的十五公主宝琳。接着,御膳房的太监抱了个硕大无比的西瓜路过,当即被宝琳拦截。 九岁的宝琳,得知那西瓜是吐蕃贡品,号称瓜中之王,顿时喜笑颜开,命人把它剖开,要先吃为快。姑姑与她同尝,对西瓜的甜美多汁,赞不绝口,然后,看似无意的提及要拿些给重瑁尝尝。宝琳转了转大眼睛,立刻捧了剩下的半个瓜就跑,一路笑喊着“三哥最喜欢吃西瓜,我要拿给三哥”。 宝琳欢快的蹦跳到东宫,我施展轻功尾随其后。 藏身厅外树间,隐约见重玥接过宝琳手中的瓜,疼惜的揉揉她的手,“手都红了,叫宫女拿来就是了。” 宝琳用手臂比了个大圈,“三哥,这瓜是个瓜王,原先有这么大,厉害吧。” 重玥拿绢帕细心擦去她额间的汗,笑声朗朗,“真有这么大?三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瓜呢。” 宝琳得意非常,“三哥,这瓜还甜得不得了呢,不信你尝尝。” 重玥随手拿了片瓜,很快吃完,装模作样的频频点头,“好甜,琳儿说的一点都不错。”宝琳娇憨的扑到他怀里,又说了些琐碎趣事,兄妹相对开心大笑,其乐融融。 忽而,宋书清匆忙进去,对重玥低语了什么。宝琳兴奋的嚷道,“我也要去找溶哥哥。”重玥俯身抚了她的发辫,轻笑道,“琳儿乖乖的,先回去。三哥保证一定把你溶哥哥找出来。”宝琳扁了小嘴,抱了重玥的胳膊不肯放手。 估计时间已差不多,我翩然而下,笑盈盈的迈步进去,“急着找我?” “溶哥哥,你没事太好了!”宝琳喜滋滋的向我扑过来。重玥急忙想拉住她,却只擦过她的衣边。 “公主越长越美了,”我牵起她的小手。 重玥深深看过来,“她知道水家出事,每天都记挂着你。” 他怕我伤害宝琳?转眼瞥见宋书清张嘴欲喊。我左手遮了宝琳双眼,右手银月疾挥,直点宋书清,他顿时昏厥倒地。 “公主睡觉好吗?”我轻吻宝琳的脸颊,宝琳咯咯一笑。拂上她昏睡穴,我放她在椅上。 重玥出神的望了我,“我的溶儿,终究是宅心仁厚。” 我浅笑莞尔,缓缓走近,“我相信酥骨散的药力已发作,殿下此刻根本无力反抗。” 重玥温柔叹息,“溶儿,为何我们不能好好相处?” “叫人准备马车出宫。”雪亮一闪,银月架上他的后颈。 重玥不动,亦不语。桃花眸,明澈见底,微挑的眼梢流转了无尽绵绵情意,勾魂夺魄。仿佛在说“溶儿,我会疼你一生一世……” 指出如风,让他睡去,我想我不该被他蛊惑。即刻弄醒宋书清,我冷冷开口,“叫人准备马车。” 宋书清脸色平静,“书清有一事不明,少将军可否赐知?”我审视了他,此人见重玥生死由我掌控,依然镇定自若,倒也不简单。 “书清知少将军无心自立为帝,是殿下过于忧心了。书清也知少将军对殿下未必无情。既是如此,少将军何不从了殿下?他日殿下登基,少将军必定是位极人臣,荣宠冠绝于世。到时一展平生抱负,造福万千百姓,岂不是一件快事?” 我傲然冷笑,“那恐怕是宋公子的志向吧!”看他翩翩风度,举止间自然风流,是否在枕席间,亦似如意般婉转承欢? 宋书清若有所悟,语调一转,“殿下对少将军一往情深,可鉴日月,少将军无须疑心……” “立刻叫人准备马车!”我不想再听。银月利刃,寒光逼近重玥。 宋书清坚定道,“书清今日一定要把话说完。” “殿下代天巡狩两年,每天都会翻看少将军的画像。一回长安,不曾休息,就即刻去牡丹盛会见少将军。后苑狩猎,少将军中毒箭后,殿下见不到你,心急如焚,一面督促御医,一面遍寻解毒药方。” “彻查水家那天,殿下赶去,是怕他们骚扰少将军休养。后来殿下去洛阳,是奉皇上旨意为帝陵选址,顺便也去看了水大小姐的样貌。殿下是诚心想与水家和睦相处。” “军粮案起,殿下一时误会少将军,只因关心则乱。盂兰盆会上的三道难题,是我们想挫挫少将军的锐气,不是殿下故意刁难你。” “此后在东宫,少将军在波达法师的摄魂术作用下,说了许多话。殿下如中疯魔,一时大喜,一时大忧。春风楼上,少将军离开后,殿下狂饮不止,失意之极。” “水老将军私通突厥案发,殿下扣留少将军,固然是强制,但殿下并不想伤你一丝一毫,只盼你回心转意罢了。” “试问少将军,有殿下如此深情相待,夫复何求?”宋书清的语声铿锵有力。 居然,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重玥对我,如斯倾心?如斯执着?一时间,心头恍若西湖之妩媚春色,一片桃红柳绿,光明莹彻。 然而,指端银月森冷透骨,我一定神,告诫自己不可被他“动之以情”的计策扰乱心神。 我淡淡言道,“殿下厚爱,水溶担不起。”想宋书清替重玥竭力表白,怎么一丝妒忌之意都没有?我不免又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宋书清直直的看了我,忽而问道,“少将军耿耿于怀的,是东宫住的美貌少年?”我一怔,此人观察入微,的确不可小视。 他似下了很大决心,续道,“东宫所谓的男宠如云,其实只如意一人而已。” “男宠是烟雾,掩饰殿下招揽贤能之士的烟雾。这样,有人住进东宫,或殿下与人秘密见面,外人都会自动避忌,也不会追根究底。” “当初,殿下决定拿这个做掩饰,自承有龙阳之好,也是不想日后亲近少将军,皇上对你横加指责。” “虽是烟雾,也要有几分真,才不会引人疑窦。如意,是三年前从红袖招赎的小倌,与殿下确有欢爱。但其余少年都是摆设。殿下心心念念的只少将军一人。” 真相,竟是这样?重玥,没有想象中那般风流浪荡,贪花纵欲。怪不得——玲珑阁那晚,重玥欲言又止,还说自己没那么好色。 低首,重玥安静恬然如孩童,我心一软。但是,宋书清百般声明重玥对我的情意,就是想我不伤害重玥,我怎知他没撒谎? 宋书清似猜到我有所疑,“少将军若不信,可以叫他们出来验明正身。” 我扶起重玥,“不必。给我备马车。”忽想到重玥适才是从书斋出来。一路行往书斋,侍卫宫人投鼠忌器,不敢靠近半步。果然,发现请调府兵入长安的折子,墨迹簇新,我当即用内力毁了它。 转眼,却见宋书清拿了幅画来。 夕阳白马,少年拈花浅笑。眉目盈盈,秋波流慧,如泉洗明玉,灿泽成辉。翩翩然,青衫素袖,风动衣带若飘舞,一派潇洒傲然。 题跋处,重玥古雅遒丽的笔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溶儿,把自己交托给我。我保证,一生一世,永不相负。”耳畔,似有华丽的男中音深情倾诉,固执的缠绕我心。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0 30 晚风乍起,烛光摇曳不定。软榻上,重玥酣睡的面容忽明忽暗,妍逸典丽之余,罕有的恬淡宁谧,一切昏暗而美好。 戌时了,带他到这里三个时辰,我也看了他三个时辰。 可笑吗?曾几何时,孤傲骄矜的重玥,也会如此安静乖巧的任人处置。曾几何时,风华意气的水溶,也会象个傻子一样对另一个人痴痴凝望。 手,不由自主抚上他的脸,轻柔的,缓慢的。 渐渐,指尖沿着他的修眉、挺鼻,滑至薄唇。我贪恋的描画了那完美无瑕的线条,一遍又一遍。 他的桃花眸,曾流溢了无尽温柔缠绵……他的唇,曾那么炽热,点燃我无可遏制的激情……他的气息,曾层层包裹纠缠了我,清爽怡人……他会笑吟吟说“我的溶儿”…… 原来——和他相处的一幕一幕,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嗯,”重玥轻敛了眉头。 穴道到时间自行解开,他就快醒。我一怔,忙退开。 “溶儿,”半晌,重玥起身,目光平静若水,波澜不惊,“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利用琳儿。”我默然。 “我喜欢吃西瓜。你就制造机会,让琳儿发现那个特大瓜王。你算准,以她的孩子心性,以她对我的感情,她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把瓜拿来给我。而我,从不会对她有任何戒心,必定会吃。” “溶儿,我该高兴你知我甚深,该赞你算无遗策,还是恨你野心勃勃,不择手段?” 昂然对视,我笑嘻嘻道,“论野心勃勃,水溶怎及殿下万一?东宫幕僚众多,羽翼渐丰,殿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宋书清所说男宠为烟雾一事,我只想加以求证。 重玥微眯了眼,淡淡道,“你知道了?为何不去奏知父皇?”又似笑非笑,“以溶儿的口才,定能说服皇上废黜太子。” 算承认吗?我定定的看了他,舌尖竟有些酸涩。 重玥悠然打量四周,“布置简洁精致,雅而不俗。这是将军府密室?还是长安东郊威烈军的驻地?溶儿没杀我,也没把我关在牢里,总算待我不薄。” 心一凝,他的样子有些奇异,莫非另有部署? “杀了我,大唐再无人敢与溶儿一争长短,不是很好吗?”重玥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重玥,你在做什么?赌我对你的情意?还是逼我在目标和爱情间做唯一选择? 瞪了他,我没好气回应,“你以为我不敢?” “溶儿敢纠集兵马,意图谋反,还有什么事不敢?” 果真,他猜到我的计划!一刹那,心间仿佛有一头野兽呼啸而出…… 杀了他!绝不能让他有机会破坏全盘计划! 只要他死了,再将东宫党羽和王家连根拔起,此后重瑁为帝,治理天下会容易很多。大唐江山,至高皇权,都将与水家紧密相连,水家自此长兴不衰,千秋史册永留忠义之名。 杀了他…… 杀了他……一劳永逸……再不必担心什么…… 好痛,痛彻心肺。不知几时,指端狠狠掐着手心。不知几时,我已退了一步,离他远些。我在做什么?怕自己控制不住,立刻置他于死地? 重玥却慢慢凑近来,“记得小时候,溶儿有段日子很迷恋皮影戏。幕后操纵傀儡的游戏,确实很有趣。” “溶儿其实一直想演曹操吧。”水眸中,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好似随时能将我吞没。 他猜到我发动兵变,是要重瑁做皇帝?只是,他还是错了。我不希望重瑁做傀儡,也不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一旦局势稳定,我自会去游名山大川,赏日出日落,逍遥自在了此余生。 蓦地,一个疯狂的念头冲到心上。 为何要屡次避开他、推开他?只要我愿意,大局已定后,我可以带他纵情山水间。只要他没有权势,远离朝廷,他永远不会发现真相,永远不会为他母亲报仇,也再不会对水家不利。 他在我掌握中……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不择手段……留他在身边…… 重玥愠怒的脸庞,比平日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怔怔看着,我牵起他的手,“我只是喜欢曹操的诗句罢了。” 重玥一呆,终还是握紧了我的手,“是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随口吟着。重玥,我的生命亦如朝露短暂,你知道吗?只是,你可愿陪我一程? 重玥深深凝视了我,缓声道,“好一首《短歌行》。最后一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才是溶儿最欣赏的吧。” 希望贤才全部归己,帮自己建功立业,完成统一天下的宏图大愿?是曹操的志向,不是我的!重玥,为何一定要怀疑我有野心?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什么李世民转世! 如中疯魔,我飞快勾过他的脖子,吻上那粉色薄唇。汲取他的味道,彼此纠缠不休,清润而甜蜜。 发烧也罢,糊涂也罢,我爱你,我要你随我到天涯海角……不要理智,不要什么家族责任,让我恣意任性一次…… “玥……”我略略放开他,柔声呢喃。重玥似被我的改变惊着了,对着我猛看。 “等此间事毕,和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好吗?”心,狂野恣肆的跳跃。等他的回答,我忽而好紧张,慌乱得不敢看他。 腰间一暖,身子轻飘飘被重玥凌空抱起。满眼是他的醉人笑颜,如春日徜徉烂漫繁花间,心痴神迷。 耳际气息温煦如风,重玥的笑语朗朗,“溶儿,你终于肯做我的凤凰了。” 他炽热的唇,蓦地轻咬我的颈间,有些微微作痛,更多的酥麻舒畅让我浑身无力,只能攀附在他胸前。 “嘤——不许咬我——”婉转低吟,悄然从我口中飘出。 “溶儿,我爱你。”他的语声恍若绵绵细雨,滴滴洒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脸发热,头晕晕的,紧贴了他,安心而惬意。仿佛,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无双。 不知几时,柔软被衾贴近我的后背,他和我,仿佛要一起陷入其中。抬眼见桃花眸近在方寸,洋溢融融欢愉。我忍不住学了他,在他光洁颈项上顽皮的咬了一口。 重玥一偏头,笑趴在我身上,“溶儿是小狗。” “你才是,”我话犹未完,他的蜜吻又铺天盖地狂卷而来。 良久,稍稍分开。我疑惑的看了他,嘀咕着,“好奇怪。” “什么奇怪?” “为什么你这么大的人压着我,我不觉得重呢?” 重玥宠溺的望了我,纵声大笑,“我的溶儿还是孩子呀。” “才不是!”我拧了眉,不甘示弱的反驳。 “怎么证明你不是?”重玥戏谑的笑,俊美而邪气。 水样黑瞳,似渲染了飘渺烟岚的色彩,瑰丽得让我移不开眼。依稀,空气中遍布他馥郁的麝香味,每呼吸一下,那味道便丝丝点点的渗入我体内。完了,心开始怦怦乱跳。一摸脸,肌肤滚烫如沸水,我定是对他有不良企图了。 “笃笃”,沉闷的敲门声钻入耳膜,我如梦初醒。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1 31 我心下一凝,这里是父亲在长安东郊的密宅,除我之外无人知晓,怎会有人敲门? “溶儿身上又香又软……”重玥柔声笑说,轻舔我的脖子,酥酥痒痒,撩人心神。我微闭了眼,只想懒洋洋沉浸在这甜蜜中,永不清醒。 “笃笃”,敲门声再起。 我能想到阻止重玥,他自然也会想到我要阻止他,一定有所准备。万一被我劫走,他有什么法子脱身? 迷糊间,我的束发紫冠一松,就听重玥调笑着,“溶儿头发散开象个漂亮小姑娘。” 他的衣袖,如柔嫩柳枝般拂过我的脸庞。衣襟上麝脐熏香,浓郁芬芳,可为何依稀含有一丝甜味?香味,狗,君行健追踪我的方法……原来如此…… 我蓦地睁眼,却见他眼中盈满疑惑,探究的细抚我的颈项,忽而道,“真是骨骼纤秀,肌肤柔滑,”又端详了我的脸,“溶儿若是穿女装,会比宫中所有女子都美呢。” 心猛地一跳,他终于对我的性别有所怀疑了?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立刻带他走。就算如今外面是东宫的人,我有重玥在手,他们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匆忙去衣柜拿了父亲的崭新衣衫,我递给重玥,“把衣服换了。” 重玥大笑起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却不动手,只斜飞了我一眼,“要换你帮我换。”我瞪了他,严重怀疑他想趁机图谋不轨。 “你知道的,东宫素来有人给我宽衣。” 看他笑得长睫弯弯,双目蕴了狡黠调皮,难得的天真模样,我心一软。拉他站好,松开他腰间玉带,抬手解开他前襟的蝴蝶结,我忽而又有了不纯洁的联想。 “你自己来!”我一甩手,嗔怒道。 手一紧,抬眼间重玥唇噙魅惑,“我只喜欢帮溶儿宽衣。”仿佛被火炉烘烤着,热得令人窒息。理智的弦,不断提醒着速速离开是上策,可我偏偏挪不开步。 “我的小衣也熏了特殊香料,猎犬也会跟踪而来,是否也要脱了?”重玥搂过我,在我耳边嘻笑低语。虽隔了衣衫,他的热力依然直渗我心,融化着它。 蓦地丝带一懈,胸前微凉,低首间,玉锦亵衣下莹白润泽若隐若现,旖旎香艳之极。羞怯之意油然而生,我竟不敢抬头看他。 “我的溶儿——真的是女子?”华丽的男中音似惊喜似感慨,“你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一阵天旋地转,我被重玥打横抱起,放在软榻上。狂吻如盛夏急雨,挟了炽热的气息霸道的沿了颈项而下,频频印落。他的手,上下游弋,蛊惑了我,一点点变得柔软,再柔软。 “笃笃”,敲门声不紧不慢,锲而不舍的撞击了我的耳鼓,硬要我听得一清二楚。 是谁?东宫的人要救重玥,绝对不会大模大样敲门。涵卿也不知这里的。若是路过的人,又怎会间隔敲了三次还不走?倏地,心头掠过一个清雅冷峻的身影,是他?若是他,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喜不喜欢?” “唔……”厮磨、撩拨、燥热、沉溺再沉溺。是否爱到极点,总渴望融为一体? “叫你手下别再敲门打扰……” “嗯?” 桃花眸中情欲之火璀璨夺目,重玥轻笑,“我怕你待会儿叫声被人偷听去。” 嘤咛一声,我捶了他胸,触手炙热,忍不住又多捏了几下。洁润肌肤,坚韧而富有弹性,手感极舒爽,我贪恋的舍不得移开手。然而,隐隐有点什么在心头滋长,一再阻止我迷醉下去。 “外面不是我手下。”我脱口说着。 重玥一怔,停了所有动作,双目渐渐趋于一片清明,“他行动这么快。”慢慢帮我掩了衣衫,柔声道,“乖,我们先回东宫,好不好?”深深凝望,我迅疾出手,再次让他睡去。 重玥,我意已决。你愿意也罢,不愿也罢,我绝不会让你再回东宫,也不会让任何人救你走。 整理好我和重玥的衣衫,让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我开门,果然见君行健神态从容的站在门外。 离开东宫时,我曾警告宋书清,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太子失踪一事,东宫不得有人追来,否则别怪我对重玥不客气。可我还是漏算了一着。君行健欠重玥的人情尚没还清,这次势必要帮东宫的。 对视半晌,君行健始终不开口。我不耐烦的挑了眉,“我不会让你带人走。” 君行健淡然,“东宫的人就快循香味赶到。我给你一柱香时间,水姑娘是个聪明人,该知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他来救重玥的,怎么听着,又象是通知我赶快走? 论武力,我十之八九赢不了他。拿重玥威胁他,他未必在乎重玥受不受伤。还是用李世民之事游说他?近二十年了,李世民无死讯传出,也始终不曾现身。若我估的没错,玲珑阁收集天下情报,就是为了寻找李世民。或许,这是君行健最关心最在意的事吧。 时间流逝……我不可以输……冥思苦想……到底有什么可以利用…… “小媚儿,做我没做完的事,让历史回归原位。还有,善待我儿子……”头一抽一抽的痛,脑中霍然有浑厚嗓音不断回旋。 “善待我儿子……治儿他不会伤害你……” 哪里来的声音?李世民的儿子?治儿?李治?是君行健?不管是真是假,我只能赌一赌。 我望了君行健,嘻嘻一笑,“上次你问我,我怎能找到横剑楼,还轻易进去。”细察他的神色,却不见他有丝毫动容。 “我若说,这些全是李世民告诉我的,你信不信?” 君行健漠然回视,一言不发。 “玲珑阁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呢?”我笑盈盈缓步走近他,“秦王李世民终究是个胸怀天下之人,连给儿子取名,也没忘了要国治民安。君公子——李治,我说的对吗?”话音未落,君行健已一指疾点上我眉间印堂穴。刹那间寒意遍袭全身,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此刻,他再稍一加力,我必定命毙当场。定了定神,我迎上他森冷的目光,续道,“你不想知道秦王的下落?” 空气凝若死水,阴郁沉闷。他的冰雪眸子中,我的小小影子飘渺不定。让我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他闭上眼,我就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舌尖发麻,第一次,我面对一个人会这么费力。 “你想怎样?”他的手,不曾移开分毫,但直觉告诉我,最危险的时刻已过去。 “我们做笔交易。” 君行健不置可否。 “你把重玥的衣服拿走,引开东宫的人。一个月后,我告诉你秦王的消息。”当前首要之事,是调开君行健。至于一个月后,我只得安慰自己,说不准到时这奇怪的脑子又会冒出什么。 君行健目光如电,“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悠然道。人的心理很有趣,总愿意相信自己希望发生的,譬如我对涵卿,譬如君行健此刻。 目光交错、质疑、沟通、默契……他的手,终撤离,转向软榻处。 “最好他所有的衣衫,包括贴身小衣,你都帮他脱了拿走……还有帮他穿好那边的衣服……”我背转了身,进一步要求着。 “麻烦。”君行健冷哼一声,似是甚为不快。 偷眼看去,东面墙上,他的影子一清二楚,好象正从重玥身上拈起什么,仔细查看。完了,一定是适才我的长发落在重玥胸前,被他发现了。耳根腾的发烧起来,我忙垂了头。半晌,听君行健行至门边,我这才长舒了口气。 “这是你要我查的突厥文字。”他霍地回身,递给我一张纸。急急接过,一时,我竟不想展开看个究竟。 纸轻飘飘,我却很用力的攥着,手背苍白了近乎透明,只余淡青的筋无规则的隐隐跳动。 涵卿,是否我和你必定会决裂?是否你始终不肯坦白?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说服自己,放你安然离去?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2 32 雪涛白纸上,两个墨字异常清晰——“弥”、“射”。 “弥射……弥射……”喃喃低念,忆起素日熟读的突厥资料,我猛的醒悟。 “阿史那弥射,颉利可汗第四子,自幼聪颖,有举一反三之能。及长,心性渐深,狡黠机变,擅骑射、富韬略,甚得其父欢心。” “大唐赫庆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弥射随其父率兵二十万大举入侵,一路长驱直入,驻军于渭水便桥之北,距长安仅四十里,京师大震。水元帅被迫设疑兵之计,请皇上亲至桥南,与颉利隔水对话。俄而威烈军主力继至,军容严整,旌旗蔽日。颉利见我军早有准备,又为威势所慑,不敢决战,遂请和。” “其时,有密探回报,弥射曾向其父进言,力指威烈军乃虚张声势,主张一鼓作气攻下长安,但颉利不以为意。三十日,皇上与颉利于便桥会盟,宰马歃血,并赠其大量金帛,颉利率军北撤,是为‘渭水之盟’。” 是了,弥射的母亲,是隋炀帝时和亲突厥的义成公主,一直深恨大唐,曾屡次请颉利出兵为隋朝报仇呢。 “弥射其人,突厥国人多赞之文武兼备,德威并重,可谓颉利继承人之不二人选。惜乎其行踪诡秘,飘忽不定,缺画像一副。” 卫涵卿——阿史那弥射,这个人为了颠覆大唐,不惜屈身为奴仆,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真正是阴险狡诈之至!最温和无害的人,原来城府最深、最工于心计! 溶儿……我只想做这世上最靠近你的那个人……什么深情款款……假的,都是假的…… 看窗外,残月如利钩,辉色清冽迷离。深吸口气,扬手间白纸化作万千碎片,如飞雪漫天狂舞,终逝去无影。涵卿,我会给你一次主动解释的机会,你若自愿放弃,别怪我无情!大唐律法,敌国奸细,一经发现,立杀无赦! 在密宅休息了,第二日,安排人手来看守重玥,我又秘会了父亲的老部下,兵部侍郎战君,得到他的支持,这才返回。 此后几日,我依旧和卫涵卿一起。每日里,或接到威烈子弟兵的行程报告,或是战叔叔送来成功麻痹兵部的消息,再就是了解朝廷各方面动向,及设法制服禁军统领长孙鸿一事,一直忙忙碌碌。他笑说要我别太劳累,温柔体贴如昔。我的杀意却越来越浓。 初九这天,我清早起来,就见卫涵卿站在飞瀑边的巨石上,一动不动,不知在冥想什么。 缓步行至他身后,我心冰冷。明天就是兵变的大日子,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也不容许出现任何变数。所以,涵卿,今天是最后一天。你为何还不肯说实话? “溶儿,”卫涵卿蓦然回身,目光灼灼,“你会不会为心爱的人放弃一切?” “不会。”他想试探什么?怕我为重玥放弃计划? 卫涵卿凝视了我,“我却可以为你放弃一切。”随即轻吻上我的额。温热,似柔羽掠过,顺了脸颊滑向我的唇。下意识双手撑了他的肩,我忙要后退。他的手臂,却迅疾揽过我的腰,铁般牢固,不让我退开半分。 玄色眸子,跳跃了奇异的火焰,卫涵卿忽而道,“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你整夜没回来。” “你想说什么?”我皱了眉,真气充盈流转,蓄势待发。 “溶儿,不要辜负我……” 辜负?是他蓄意欺骗我,有负我的真心信任才对吧。 我直勾勾盯了他,缓缓道,“涵卿,你究竟要我怎样?” “和我一起,我会给你幸福……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我爱你就好……”情话悦耳动听,犹胜往昔,只可惜今时今日,涵卿,我已无法再信你一丝一毫。 “还有呢?” “溶儿还想听什么?”卫涵卿宠爱的抚了我的长发。 不觉长叹一声,我拉开他搂我的手臂,反手间,银月飞掠如霞光,直划向他的咽喉。意外的,他不曾闪避,就象第一次见面那样。 “涵卿,我虽不够聪明,但还不至于太蠢。”我冷冷逼视他,“或者,我该叫你阿史那弥射,对吗?” 卫涵卿灿烂一笑,“你还知道什么?” “最初,你到大唐,编造身份参加武举,目的是混进兵部。伺机窃取大唐防守分布地图,借鉴大唐的练兵之道、新研制的武器铠甲、战术阵法,都是你想做的吧。”我淡淡言道,“谁知恰逢将军府给我选侍,你就逮住这个机会,趁机潜伏进来。” 卫涵卿泰然自若,“溶儿真是了解我。” “你发现将军府密室有‘见血封喉’的毒,就刻意安排了重玥遇刺一事。癫狂的野猪群,带毒的箭,不是要他死,而是要挑起王家和水家的战火。只怕,重玥到那里,也不是偶然,是东宫有人被买通,蓄意引他去的。” “他们来搜府,我和重玥在花园时,你去密室放了瓶毒药,想陷害水家,可惜功亏一篑。至于你在后苑帮我挡一箭,是怕我死了,你再没理由回将军府,对吗?”每说一句,我的心就痛一分。 卫涵卿点点头,“不错,溶儿分析得头头是道。” 嗜血的冲动在体内奔腾,我续道,“军粮案,也是你的布局。制造人证物证陷害王佐,再故意引我发现,让我去举报,势必要水家和王家误会加深,斗个你死我活。你好来个渔翁得利,对吗?” “后来,你知我派人查你,就买通将军府的人,伪造了假的身份资料,让我对你再无戒心。”涵卿,若非对你完全信任,我又岂会将自己给你?你对我如此欺辱,此刻我要你血溅五尺又如何? “前两次阴谋失败,你心有不甘,就故意引我离开长安,让塔乌特诬陷我父亲,想借刀杀人,用皇上的手摧毁威烈军。见我要回长安,你还亲自带大批人来抓我,对吗?”曾经,我屡次逼近所有事的真相,却刻意回避,不愿深思下去。此刻,听自己字字句句说来,心间愤恨如决堤洪水,竟无可遏制,只想彻底覆灭、摧毁些什么。 卫涵卿扬声大笑,音震山谷,“精彩精彩,溶儿思维敏捷,推理缜密,猜了个十之八九。我看中的女人,的确不同凡响。”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我的掌心火辣辣的痛,却痛得舒畅淋漓。 卫涵卿微眯了眼,黑眸散发着浓烈的危险意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闭嘴!”雪刃,前抵,鲜红的血慢慢自他颈项间流下。 “听说女人爱得越深,就恨得越深,小溶儿现在是不是恨得想杀了我?”卫涵卿墨眉一挑,狂肆无忌的看过来。 我不知道眼前的人有几副面具,怎可以在瞬间变化自如,判若两人。明明还是那俊美样貌,偏偏寻不到从前的半点温柔可亲,竟是那般陌生。他如此镇定,是以为我会心软放过他? 卫涵卿语调一转,“我们携手合作,水家可以得大唐天下,突厥只要河西及湟善等五十郡六镇,从此结盟,和平相处,难道不好吗?” 我冷声道,“不必枉费口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你的胃口,是要吞并整个大唐才满足吧。” “溶儿,你我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将来你是我的妻子,突厥和大唐的万里江山自然也是你的。”卫涵卿专注的看着我,象一只荒原中驰骋的猎豹。 妻子?想起那夜与他缠绵,我怒气上扬,只欲杀之而后快。 “溶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带你离开长安,为什么在通州客栈没给你下致命的毒药,知道你被重玥抓了,为什么要去救你……” “因为你爱我?因为你舍不得我死?”我嘲讽的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一个字?”刃锋,再次逼近,“说,突厥在长安还藏了哪些奸细。” 卫涵卿眉宇间流动了难以捉摸的锐气,一字一字道,“你、不、信、我?” 信你?曾经因为信你,我选了你,以为可以放心托付与你,却原来是被你彻头彻尾的利用!错误犯一次就足以致命,我岂会重蹈覆辙? 银月回转,袭向他胸前,我好想看到恣肆飞溅的血花。蓦地,手指一僵,银月拿捏不住,疾坠落地。那僵硬,如风蔓延,刹那间延伸至手臂,乃至全身,我控制不了的要跌倒。 卫涵卿展臂将我抱起,手指婆娑了我的唇,低语道,“溶儿出手好狠,不过我喜欢。” 该死!真气运转自如,浑身却是动弹不得,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抬眼间,看到他霍地低下头,我忙紧抿了嘴。下颚剧痛,我竭力抗拒,他的舌却凶猛的冲进来,固执的与我纠缠不休。狠狠咬向他的舌,我口齿间溢漫甜腥味。 “我的小溶儿,反抗是没用的。中了‘执子之手’的情蛊,我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绚烂朝霞,艳光倾天而下,飞瀑溅珠,微霓韵然。卫涵卿的脸俊雅如初,只是顾盼间华辉四射,狂狷慑人,仿佛轻轻的一转眸,已足以压尽天地间的璀璨,让我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3 33 “执子之手”,我知道,是苗疆情蛊中最霸道的一种。据说中蛊的两人,从此性命息息相关,若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必不能独活。 瞪了卫涵卿,我一时有点发懵。他,居然要和我生死相随? “信我了吗?”卫涵卿不容拒绝的吻上我的脸颊。 他热烈如火,我全身的僵硬感,也在一点点缓解。是了,书上还写过,执子之手的情蛊,有阴阳蛊之分,阳蛊为尊。中阴蛊的人若对中阳蛊的人有浓烈杀意,阴蛊会自动控制宿主的身体,使其僵硬乃至软瘫一段时间。他定是给我种了阴蛊,所以刚才我那样对他,他一点都不怕。 “溶儿,好久没抱你……”他的舌尖挑逗的轻揉我的耳垂。 耳根酥痒撩人,四肢依然无法动弹。我深吸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努力理清思绪。 “专心一点,”卫涵卿惩罚似的咬了我一下,随即大笑着抱我起身,“我们到屋里去,还是床上舒服些。” 该死!怎么早前没看出他这么好色!他是人,他有弱点,一定有办法暂时稳住他。大唐江山,他最在意的是怎样占领大唐万里江山吧。 我急急叫起来,“禁军统领长孙鸿还没制服,我不想明天兵变功亏一篑。” 卫涵卿拨弄了我的腰带,谈笑间随手扯落,“溶儿别大煞风景。” 我认真道,“我要救爹和奶奶他们。你也不想塔乌特被处死吧。”卫涵卿唇角斜扬,奇异的笑了。 心没来由的有点慌,我调匀气息,“你知道的,我对李建成不忠心。大唐江山是不是归水家,我也不在意。我只要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溶儿是说,我们该即刻去对付长孙鸿。发动兵变后,只要我保证水家所有人的安全,其他的你都不在乎?” 我忙做诚恳状点点头。只要他暂时放过我,到人多的地方去,我一定能想到法子逃出他的掌握。 “溶儿刚才还对大唐忠心耿耿呢……” “此一时,彼一时。审时度势,如今你我生死相依,我自然偏向你多一点点。”我一本正经答他,心里暗骂自己好肉麻。 卫涵卿伸手托起我的脸,笑吟吟道,“小溶儿在撒谎啊,不过我喜欢听。”我待要分辩,却被他制止,“你要的我会帮你办到。至于现在——任你舌灿莲花,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半步……”他的指尖,干脆的挑开我衣襟上的丝带,灼热,诱惑的划过我的肌肤。 我急了,“没有我,十万威烈战士绝对不会反叛皇上。没有兵变,就算你有二十万突厥大军集结在大唐边境,伺机攻掠,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卫涵卿墨眉飞扬,笑得恣肆狷野,“你说的不错。不过,若有人密告李建成说威烈军要造反,你猜他会怎么做?” 寒意,自脚底升至发根,席卷而来,我第一次如此恐惧。依皇上的性格,定然是下旨剿灭谋反之人,到时有的威烈战士不甘束手就死,争斗起来,必定血流成河。明日之后,偌大的长安,只怕连天上的云也染成了惊心动魄的一色凄红。而大唐军备力量锐减,百姓人心惶惶,突厥大军再一进攻,大唐势必陷入危险境地。 冷汗涔涔,沿了脊背而下。说到底,这场兵变的始作俑者是我,是我拿十万人的性命在做赌注!我怎可以输?怎可以让锦绣河山落入外族人手中?! 颓然闭目,我无语。身体而已,我何必吝啬?一时之欢,换得他警惕心降低,我定可以伺机逃走!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有些代价必须付出! 清晰感到卫涵卿火辣辣的目光,感到他炽热的爱抚,我恍如置身春阳下。一定是情蛊在作怪吧,否则怎有融融畅意在体内流动游走,让我只想沉湎下去?是阳蛊对阴蛊的强大吸引,阴蛊对阳蛊的彻底臣服,所以我的身体才无法抗拒他的蓄意挑逗吧。 告诫自己,绝不能对他做任何回应。可隐隐然,有沉甸甸的什么堆积在心头,好象遏制不住的随时会崩溃。蓦地,湿润的什么,滑过我的眼睑,我一惊。一张眼,恰对上那双比夜色还深沉的眼睛。 温柔爱怜,在他眸中如流星一闪即逝。顷刻,往日温馨点滴浮现眼前,仿佛有谁在我心尖掐了一把,疼痛酸楚,噬心的难受。眼里热乎乎的,液体狂涌上来。硬生生闭上眼,我讨厌软弱的自己,尤其在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他。 “溶儿象个小孩,还哭鼻子……”卫涵卿的语声似嘻笑似抚慰,依稀含有一丝无奈。 心一动,迅速睁眼。我扁了嘴,作了一副委屈大了的模样,嗔怒软语,“……我讨厌你……”却是孩子对亲昵的人撒娇的口吻。 卫涵卿搂我靠在胸前,大笑起来,“讨厌我也好。”一瞬不瞬看我的眼神,好象在说,“你若放我在心上,就算讨厌又如何?” 眨眨眼,舌根苦涩,预想中的眼泪自然流出,我望了他默默不语。想象中,我是大眼睛里泪水盈盈,小鼻子不服输的挺着,嘴角挂着柔弱和倔强,大约象一只无故被欺负、偏又反抗不了的骄傲小狗吧。 静寂,只听到两人的心跳声依了一致的节奏,遥相呼应。 卫涵卿出神的看着我,终拭去我的泪水,温言道,“你不肯就算了……”随手把衣衫披到我身上,一脸笑意盎然,“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霍然转身出去。 我长吁了口气,原来——他真是在意我的。眼泪,是伎俩,是手段,是故作姿态,是以情动人,可只有在乎我的人,才会被打动吧。 心念电转,他出去做什么?找人密告皇上?一定要制止他!我潜心运气,使尽全力,还是不能动。正焦急气闷,却见一个人影闪进来,赫然是君行健。 视线交接,我羞涩异常。赤裸着,身上只搭了件外衫,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外人面前。可如今,除了他从天而降,我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帮我。 “嗯……我中了蛊,动不了……你能不能帮我逃出去?”生平第一次,我说话说得如此艰难。想来,他是怕我开溜,问不到李世民的下落,所以才一直跟我到这里的吧。 冰冷的手,搭上我的脉门,君行健英挺的眉微敛了,淡淡开口,“明知他是突厥人,为何不立刻杀了他,还要他在身边这么久?优柔寡断,不该是水姑娘的个性。” “不管他是死了还是失踪,突厥人都会察觉,会惊动突厥大军,甚至促使他们提早进攻大唐。在未成功掌握皇权之前,我不想大唐和突厥开战。”一说到政事,我口齿利索多了。转念一想,不对呀,我干吗要向他解释。 君行健目光如电扫过来,仿佛在说“自以为是的丫头!” 我瞪了他,忽而惊觉腕上他的手渐渐变暖。奇怪,这个冰雪堆出来的人,怎么突然有温度了? “不能自己穿衣服?” “嗯。”我老实的点点头。 君行健略一犹豫,忽地俯身拿床单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我顿时变成了个大粽子。他柔亮润泽的长发低垂,飘然拂过我的脸庞,微微的痒,却很舒服。他的眼睛,近在咫尺,晶莹如高山皑雪,纯净得毫无杂质。 轻哼一声,君行健拦腰抱了我,飞身而出,仿佛我是个大麻烦,再不肯看我一眼。 高大的树影急速后退,耳畔凉风习习,他的怀抱不松不紧,平稳安全。如今,我是真心诚意要赞他一句柳下惠了。重?当初把我交给他看管,是否就因为此人坐怀不乱?不对,他施展轻功这么费力吗?怎么他光洁的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清逸侧影,如精心描绘的工笔画,线条优美得令人神往。一抹飞红,奇异的在他脸庞上隐隐浮现,素日的冰冷一扫而尽,连带他的一切都柔暖可亲起来。似小雪初霁,西湖晴好,这真正是个绝色的人儿呀。 “站住!”语声森森。前方不远处,卫涵卿素衣飘飘,卓然立于摇曳起伏的树梢上。发上纯白玉簪,在灿阳下耀射出雪亮光芒,刺得我眼痛。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4 34 君行健渐渐缓了步伐,低首问我,“你中了什么蛊?” “执子之手。” 抱我的手臂陡一收紧,君行健目光寒若利刃,喃喃道,“他此刻孤身一人……可惜……”瞬间,他脸上那抹飞红悄然无踪,整个人又变得毫无温度。 心中一凝,他是说趁涵卿孤身一人,该杀之而后快?但是可惜什么? “放下她!”卫涵卿飘然逼近。 君行健淡淡以对,“她不肯跟着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她肯不肯,不关阁下的事!” 君行健忽而伸出手,帮我理顺前额的发,“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不想袖手旁观。”我清晰的看到冰眸中蕴藏着什么。是迷惑,是不舍,还是羁绊? 卫涵卿清声长啸,夺目剑华,如狂风卷暴雪袭来。 君行健左手揽了我腰,让我靠在他身上,右手取出我的银月,出招似行云流水,挥洒间霞光满天。 重重剑影,森森刀锋,近在咫尺间,周旋辗转不定,偶尔掠过我的鬓间脸畔,寒气渗骨。我莫名的有些心慌。 “当——”刀剑撞击声,乍听似一声凄厉长鸣,细辨却是连续十八下短促有力的急碰。进攻的固然是迅疾无双,反击的也是急速非凡,所谓旗鼓相当,不相伯仲,正是如此吧。 腰际,君行健的手渐趋冰冷。抬眼看去,他额上的细密汗珠变得一片雪白,宛然凝结成霜,诡异非常。我心一动,难道他练的是“天道无心”?江湖中失传近百年的邪派第一内功? 转眼,余光扫到卫涵卿不快的望着我,大约见我盯着君行健猛看,有所误会吧。我回瞪他一眼,继而色迷迷的斜瞥了君行健。果然,卫涵卿的黑眸里怒焰升腾,显然被我气得不轻。 锐气破长空,银月飞白。刃挑卫涵卿左胸,凌厉之极。卫涵卿犹自直望着我,似不曾察觉自己有血溅五尺的危险。 “小心!”我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 刹那间,我被自己吓着了,心乱如麻。该死!不是希望君行健赢他的吗?那为什么还要提醒他?为什么要关心他?难道情蛊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迷惑我的心智? “溶儿,你心里还是向着我的。”卫涵卿笑得格外讨厌。 掉转眼光,紧咬下唇,热血在体内汩汩沸腾。身体、爱恨、都是我自己的。我绝不要被情蛊掌控,绝不要做任人摆布的玩偶。 手好痛。不知几时,我攥紧了手,指关节“咯咯”轻响。我的手——居然可以动了!是因为刚才对卫涵卿动了情,所以阴蛊对我身体的控制作用自动降低?虽只有双手可动,但足以一击即中。涵卿,不要笑得太得意! 明媚日光下,君行健周身缭绕了氤氲寒气,似真似幻,揽我腾跃间衣袂飒然,宛若神仙中人。 “放开我!”我故意怒气冲冲的对着君行健大喊。侧脸挡了卫涵卿的视线,我又冲他眨眨眼,想来以他的敏锐,该明白我的用意。 冰眸回视,眸光一如隆冬深雪般清寒彻骨。那瞳仁中,竟诡异的没有我的影子,一丝一毫都没有。是了,“天道无心”讲究以寒驭气。传说中,练此内功,心中必须无欲无求,无人无我,了却一切红尘俗事,才能达到武学至高境界。糟糕,他根本没看到我,又怎能领会我的意思? 思索间,腰上一痛,我已被君行健霍然一掌推出。 如我所料,卫涵卿飞身接住我。就在他欣喜的一瞬间,我的指尖从里向外,戳破裹身的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他巨阙穴。 黑亮瞳仁,陡然燃起熊熊烈焰,仿佛要将我吞噬在内,美得狂野凌厉,美得不可思议。对望,我莞尔一笑。涵卿,当初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不知不觉给我下情蛊;此刻,我一样可以利用你的感情,让你自投罗网。要比谁更阴险,你我半斤八两呀。 卫涵卿终晕倒在地。我四肢僵硬,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就要来个嘴啃泥,却无能为力。意外的,身子一轻,君行健及时抱住我。 君行健望着我,目光阴晴不定,忽而道,“以后离我远一点,我怕我会失手伤了你。”语声郑重,却隐隐有些气息不稳,显然心境不宁。放我背靠大树坐好,他在不远处盘膝而坐,似在潜心运功。 我猛的记起天魔旭影的传说。据说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天魔练至“天道无心”第八重,功力停滞不前,最后不惜弑亲灭妻,只为彻底断绝七情六欲,摒除尘世间所有爱恋惦念,终于达到第九重的无上境界,成为旷古烁今的武林第一人。 而如今,君行健说那样的话,难道意味着我已牵绊了他?他刚才冷硬推开我,是因为我阻碍“天道无心”的修行,他下意识的行为?是否等他找到李世民,他就要倾心练功,完全成为一个冰雪铸造的无情人儿? 半晌,君行健恢复常态,扫了卫涵卿一眼,“怎么处置?” 卫涵卿墨眉舒展,长睫轻合,安静的躺在那里,如昔日般,温和而无害。可我知道这全然是假象。理智的想,让他死,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可因了情蛊,他与我生死相连,他又怎能死?对我下情蛊,他是早把利害得失计算得一清二楚吧。他早料到,为了保我的命,他一定不会死。涵卿,我该赞你聪明,还是恨你太过狡黠? 君行健起初那句“可惜……”,我终于明白,原来他和我一样,是可惜不能杀了涵卿,永除后患。 “你懂不懂废除武功的法子?”我的声音静若古井水。 “懂。”君行健漠然,“不过有些事,还是水姑娘亲自做比较好。”他怀疑我一时气愤,将来会后悔这么做? 我正容以对,“君公子所言甚是。君公子已帮了我许多,此恩此情,水溶铭记于心。”既知君行健练的是“天道无心”,我对他只想敬而远之。 此后不久,君行健带我到玲珑阁的一个据点,我渐渐行动自如。很快,有传书说抓获一个意图混入皇宫的家伙,从他身上搜出密告皇上的书信。我又联络威烈军的人把卫涵卿扣押起来。而禁军统领长孙鸿,早前安排给他下毒的计划已顺利完成,他为保命,答应对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当日酉时,与君行健话别,临行,却被他一把握紧左腕。 “水姑娘的策划,外人不便多说什么,只不过——”君行健古怪的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以为,重玥才是明日大唐皇帝的最佳人选。水姑娘为一己之私,置万民福祗于不顾,非仁者所为!” 看天际,云聚云散均无常,我坦然一笑,“自私也罢,不仁也罢,我心意已决。”我不奢求与重玥天长地久,但有生之年,我会不顾一切攫取我要的东西。 “解药,根除我上次下的毒,你好自为之。”君行健取出颗粉绿药丸给我,轻描淡写的说着,“我会帮你打听解除情蛊的法子。” 我一怔。回想与他相识以来种种,倒是他为难我的时候少,帮我的时候多。腕上,他的手冰冰凉,为何我却清楚感到那脉脉温情? “我该走了,”第一次,我这样和声细语的对着君行健说话。他的手,渐渐松开。 微一颔首,我急急离去。风乍起,花摇影舞,情思悠悠觅归处。 不过戌时三刻,我已赶到密宅。固然是情不自禁,另一方面,我要确认重玥没有异动,才能放心明天的行动。 静寂无声,负责看守的人恭敬开门,一切看似正常。进去时,重玥正和一个下人在下围棋。看到我,那下人即刻告退。 “溶儿,”惊喜,恼怒,还有什么,桃花眼中瞬息百变。 过去牵了他手,我柔声道,“你别生气,好不好?”以他的性格,要他困在斗室中十天,明知我要谋反,却无法改变,一定是烦恼郁闷之极吧。 重玥目不转睛的审视我,不发一言。 “玥,难道你不喜欢和我一起?” 华丽的男中音,喟然长叹,“自小到大,你都是这样,认定的事绝不更改……”温热的手轻抚我的脸,“我也一样……你我是何等相似……” 修长手臂,倏地搂紧我,重玥在耳畔低语,“溶儿,你爱不爱我?” 我认真的点点头,双手环抱了他的腰,只想被他的温度和柔情重重包围着,不再理会其他事。 良久。水眸,烟波潋滟,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引诱着我。热吻,甜蜜温馨得让人心醉神迷。 “我们……做那天没做完的事……”他的嗓音略略沙哑,性感迷人。他的气息,若有若无,自指尖唇边流泻而出。清雅的,温暖的,悄然侵袭着我的身心。仿佛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般,轻轻撩拨心底最深处的丝弦。那无以抵抗的熏染,中人欲醉。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5 35 是否深爱一个人,这人一颦一笑,一转眸一抬手,不论怎样都会让我怦然心动? 情不自禁,婆娑那温润如玉的脸庞,指端暖意盎然。眼前的人儿,是我心心念念要共度此生的,他也如我一般呢。 “溶儿傻笑起来好可爱,”重玥溺爱的点了点我的小鼻头。 “我哪有傻笑,”我不服气的反驳着。一瞥眼,却见铜镜内,自己眼底眉梢漾的尽是痴意,一副情思昏昏的神态,果真有些傻气;更糟糕的是,小嘴微张,色嫣如醉,倒似邀他再次品尝的模样。 羞涩难当,我埋头到重玥胸前,只想做他怀中慵懒娇气的小猫。 霍地,被轻巧抱起。恍惚间,锦帐边垂下的鹅黄流苏,软软荡过我的眉际,我慢慢陷入绵暖被衾中。视野及处,重玥魅笑盈盈,映衬了锦帐上娇艳盛放的浮绣牡丹,美得令人窒息。所谓“名花倾国两相欢”,亦不过如此吧。 心狂跳。体内,顿时燃烧起来,一种渴望迅速萌动、壮大着。 “溶儿脸红红的,真想咬一口……”重玥调笑着,纤长手指,灵活除去我身上层层束缚。他那样的温柔仔细,仿佛我是精致的水晶娃娃,惟恐用力太大,把我碰坏了。 低首间,仅存的月白亵衣,薄薄包裹着最后的神秘,我下意识双手护了胸。 “乖……”重玥拿开我的手,轻笑出声,忽而俯身,炽热的舌尖隔了丝衣,或轻或重的舔弄了我的丰盈。清亮底色,渐渐润湿一片,隐隐透出的,是娇俏凸现的樱红两点,妖艳诱人之极。 “嘤——”我从未如此敏感,欢愉着,双手,与重玥十指紧扣。 抬眼,对上桃花眸中满满的柔情蜜意,再看他不容置疑的亲密举动,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居然轻咬了亵衣上的蝴蝶结,逐个扯开,以致整个月白全然滑落。清润的男子气息,洋溢在我颈项边、腰际和腋下,我浑身的血液如同溪流般湍急。 “该溶儿帮我宽衣了。”重玥戏谑的拖了我的手,放到衣襟边。一眼发现他身体的变化,我羞得忙不迭的缩手。 重玥大笑起来,漫不经心的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衣衫,“我喜欢看溶儿害羞的样子。” 优雅,淡定,从容,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美得惊心动魄。很快,他颀长的身体,袒露无遗,仿佛洒满了春日晨曦,毫不失却弹性和力量。我看着,居然忘了羞意。 “好吗?”他殷切的望了我。 “——好——”我傻傻回应。 这个字,使他彻底疯狂了。他猛地压到我身上,濡湿的唇,霸道的舔咬吮吸着。魔力的手,一定是因练剑长着几个薄茧,粗粝的摩过我赤裸的肌肤,逡巡迂回,我不由自主随之颤栗,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变得异常柔软,如流动水银,任由他塑造。 毫无保留的肌肤相亲。我知道,彼此的每条曲线都在愉悦的起伏着,有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热切渴望着融合。 他坚实的胸紧抵着我的柔软,修长的大腿分开我的腿。他的腿根处,青春的脉搏在跳动着,深深埋入我的脆弱。 轻微的疼,我咬了咬下唇,蹙了眉。 “痛?”如有心灵感应般,重玥止了挺进,怜爱的托起我的脸。 我抱紧重玥,点点头,又摇摇头。记忆中,涵卿,似曾问过同样的话,可我的心太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就算有情蛊,我与涵卿也注定仅有擦肩而过的缘分。 “溶儿,你是我的!”重玥狠狠拥紧我,清澈如水的双眸中,全是洞察一切的了然。 “玥……”我柔声呢喃着,指尖在他坚韧的胸上,调皮的画了个圈。轻抚那完美流畅的线条,饱吸阳光的皮肤,我知道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是幸福的。 “呃——”重玥急遽的喘气,汗珠,无声从额上滑落,健康而性感,“溶儿还痛吗?”他狂乱的吻着我,我放纵自己迎合他,不断沉沦。 锦帐上的牡丹似迎风微颤,鹅黄流苏袅袅娜娜的舞蹈,可融化一切的热情在四周蔓延翻腾。他在我身体里,那么美好而雄壮。我吟哦着,抱着他,浑然忘我。 仿佛躺在温暖的波涛上,我随着潮水的起落,缓缓起伏。浪头不住涌来,身体也一荡一荡,融化般越飘越远。偶然有几朵浪花溅起,打湿了自己肌肤,惬意无比。灵魂深处,随着他强有力的冲击,依恋的情愫无可遏制的蓬勃成长。 “我爱你……”在他释放的刹那,我如坠绚烂梦境,只抓紧了他的背,干燥的喉舌里,不可自持的逸出这三个字。 迷离月光下,重玥眼中,似有漫天焰火肆意飞舞,一片璀璨绚烂。瞳仁深处,是小小的我,爱他到极点永不会放手的我。 凝望,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温柔的印上我的唇,浅浅的,却比适才的狂野更加温馨缠绵。热情,不曾冷却。即便他这样安静的轻吻,也充满着征服者的张力,倒似另一种奇异的诱惑。 “满意吗?”他低语,热气直钻入我耳孔。 脸烫得厉害,我的视线却移不开半分。刚刚到达快乐顶峰的他,依然神采非凡。匀称有力的胸膛上,覆了细密的汗珠,散发着柔亮润泽的光芒,眉梢卓然飞扬邪魅的笑意,眼中偏偏溢满轻怜蜜爱,直叫人看得目眩神移。 “溶儿好美,”他的手掌,恣肆的到处兴风作浪。翻过我的身体,他顺着我背部的凹线,一路亲吻吮吸着。 我们太年轻,所以,无法克制。这一次,我听凭肉体彻底的沦陷,再一次,跟着他在情欲的汪洋中舒畅游弋,浮浮沉沉。某一个顶点,我前所未有的满足温暖,如风雨夜归舟,寻寻觅觅,索索求求,终停泊到自己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每一个手指,每一个关节才恢复知觉。一丝不挂的我,软绵绵偎在他怀里。 “我累了,好困。你不睡吗?”我是说实话,可这话带着撒娇的意味,暧昧之极。 重玥吻上我的额,浅浅笑了,“我喜欢看着你睡。” 靠在他胸前,我安心睡去。朦胧中,依稀觉得他一下下轻拍着我的背,仿佛在摇篮时代,母亲也曾如此哄我入睡呢。 当拂晓的第一道亮色刺破长空,我睁眼醒来。九月初十,已是卯时,我该赶往长安威烈军驻地,与秘密进京的各地威烈战士会面了。 身畔,重玥恬然酣睡,手臂尚环着我的腰。我小心把它挪开,穿衣起身。 似乎昨夜的激情,还在体内奔驰流转。镜中人,晕生双颊,目荡春色,颈项上吻痕宛然,是大大的不妥。整好衣冠,我紧抿了唇,肃容警告镜中人——十万威烈战士需要的,是那个明眸亮若星辰、意气风发的水少将军,不是一个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水溶。 临出门,看重玥一翻身,大半个身子裸露在被外,我匆忙返身帮他盖好。 爱情,也许就像没有解药的至毒,深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融入骨血生命中,喜怒哀乐、痴贪嗔思都因了他而浮沉波动,完全彻底的不可救治无药可医。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心甘情愿饮下这至毒。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6 36 辰时,在长安威烈军驻地,我会见了潜入京师的十万战士。鼓舞士气后,我当即命士兵们回营休息,养精蓄锐;随后与秦郭程尉四大将军的子侄和副将亲信,订下今夜的详细计划。 晚饭后,已是酉时一刻。依计划,准备出发围袭皇城大内。太极宫群的北门玄武门,地势较高,俯视宫城,如在掌握,也是中央禁军的屯防重地,我自带两万五千人前去。 太极宫西方的掖庭宫,主要是宫女居住,也用来收容犯罪官僚的子女,在宫中进行劳动和学习技艺,防备最为薄弱。秦仲宝和程怀金将率两万人从掖庭宫西门攻入,再分别到达太极宫西面的嘉猷门、通明门。 其余,三位副将各率一万人马,前去太极宫南面的承天门、永安门、长乐门。为防东宫有人再做筹谋,尉迟政和一位副将会率两万人直奔太极宫与东宫相连的通训门,务必控制东宫。 父亲、奶奶和四大将军,身陷大理寺狱,这几日,不救他们,是免打草惊蛇。但此时,我已无须顾忌。郭仪将率三千精锐之士及一万后备,前往救人,成事后发信号告诉我,再到玄武门会合。 等到戌时三刻,预计所有人到达指定位置,我会发信号命所有人一起攻入大内。三万禁军,没了禁军统领长孙鸿,若陡然听闻东西南北各门均有强兵来袭,一定会大乱阵脚,自然会在最短时间内被击溃。只要皇宫,落入我掌握中,到时就算兵部尚书王佐发现异常,急调京师邻县府兵过来,也根本来不及。何况,兵部,有战君战叔叔坐镇,王佐应该做不了太多事。 时至戌时一刻,我已策马于玄武门外。 身后一众盔甲鲜明,严阵以待,均是肃容屏气。我想他们都明白,“清君侧”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口号,说是请皇上明辨忠奸,可皇上若不听从,我们就要连君王一起清除。无论如何,今夜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整个水家乃至所有战士都是谋反大罪。 一瞥眼,遥遥看到城楼上一个人的背影匆匆走过,那种款款儒雅的步态,倒似宋书清的样子。心一凝,此时,宋书清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是反常。重玥不在,他怎敢擅自上玄武门的城楼?难道——重玥已逃离秘宅? 眼皮狂跳。或许,我唯一的对手,只有重玥,因为他太了解我! 交待下面小心待命,我悄然纵马离开。即将起事,主帅突然离开,乃是不智之举。但此刻,我必须要确认父亲他们的安全。 一路疾奔,就听到大理寺狱那边打杀声一片。仔细看去,居然是三方面的人在混战。除了威烈军战士、大理寺狱守卫狱卒、还有一帮身手利落、招式严谨的持棍和尚,显然是武林中人。 月光清冽,一抹亮丽明黄,安静站在大理寺高高的屋顶上,俯瞰众人。翩然出尘的姿态,君临天下的风度,只有我深爱的那个人。 “溶儿来得好快。”重玥深深的望过来。握紧银月,我慢慢近前,一种古怪的情愫在胸臆间汹涌翻腾,哽在喉咙处让我说不出半个字。 “溶儿果然机警。一定是宋书清在玄武门不够谨慎,被溶儿发现了对吗?”重玥似真心赞许,又似有所感慨。 纵身到他面前,我努力保持平静,“你是今晨离开的?”重玥默然不语。 耳畔,依稀回响着他清越的语声“自小到大,你都是这样,认定的事绝不更改……我也一样……你我是何等相似……”。昨夜他叹息过的,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自始至终都想阻止我,他不会让重瑁做皇帝。就算怎样倾心爱恋,就算要与我兵戈相对,他也不会为我放弃皇位! “是我低估了殿下。”扫视下面,我忽而笑出声来,“代天巡狩两年,殿下笼络了多少人,我居然不清楚。东宫一切正常,毫无动静,殿下却能起用少林武僧,以一敌十,对抗威烈战士丝毫不落下风。水溶佩服之至。” “溶儿,我知你固执己见,可我还是想说一次,你收手吧。”桃花眸里流转的,是柔情万种,是不忍相逼?我不想知道。 我冷冷回看,“我不收手又如何?殿下来这里,不就是打算拿父亲和奶奶的性命来威胁我吗?” “威烈军的行动,我没有禀告父皇。只要你肯罢手,我保证,所有人都会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重玥轻轻拉过我的手,如昨夜一般温柔。 我不觉心中一软。是了,他若禀告了皇上,就根本不必大费周章,让少林武僧来抢人。他虽不想我得逞,可也不想我获罪。 “我保证,私通突厥案,你父亲一定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就算死不了,可还是落个幽禁终身的下场吧。 “我们把幕后黑手揪出来,还你父亲清白。” 我郑重答道,“太迟了。案发之初,皇上定然愿意相信父亲是清白的。可如今,已过了一个月,皇上的猜疑忌讳只会越来越重。就算否定了所有人证物证,皇上也未必相信,更不会放过水家。而且……你该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 “溶儿,你会是我的太子妃,我们是一家人。”重玥猛的将我带入怀中,软语道,“乖,不要再固执,我知道你可以制止这场兵变。” 他清澈如水的双眸中,涌动着无边无际的融融爱意,几乎要将我淹没、溺毙。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重玥在用美男计? 幽幽一叹,我终忍不住开口,“登上帝位,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天上,深蓝如墨的一钩清月,低得像是触手可得。我顺着重玥的目光遥望,长安城灯火点点,与满天繁星相映成辉,异常美丽。 “从六岁开始,我就知道,大唐的未来是我的责任。父皇的期望,太傅的教导,所有的心血和努力,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成为他日大唐优秀的帝王。” “万千子民,他们殷殷期盼的是一个太平治世。可如今,北方有强悍的突厥汗国虎视眈眈;朝廷中,诸大臣营私结党,争权夺利,大唐想长治久安,还有许多事要做。而这一切,若父皇做不到,就必须由我来完成。” 初秋夜晚,悠扬的男中音在习习微风里飘荡,悦耳之极。在公在私,为他自己还是为天下苍生,他都要这个皇帝位,是吗? 重玥亲昵揽了我的肩头,低笑道,“溶儿小时候,应该也有宏图大志吧。” 忆及少时往事,我不禁莞尔,“我曾向父亲夸口,说长大后定然要率军夷平突厥,我要大唐雄霸天下,四方臣服。” 桃花眸盈满喜悦,重玥纵声大笑,“说的好。古有秦始皇统一六国,汉武帝大破匈奴,如今,溶儿与我携手并肩,也一定可以创造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唐盛世!” 凝眸看过来,他笑吟吟的轻吻我的脸颊,“好在溶儿是女孩子,可以做我的皇后。否则,我真不知怎么办好。”我一怔,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他不再疑心我想做皇帝,是吗? “溶儿,收手吧,对所有人都好。”他温言说着。我茫然。 重玥,也许你真的可以让大唐走向万世辉煌。可我知道,东宫一直在追查宫女采莲的下落。一旦找到她,皇后中毒的真相将会一清二楚,水家势必在劫难逃。自小,我便答应过父亲,会竭精殚智保护水家。所以,无论谁做皇帝都好,只有你,绝对不能掌握至高皇权。 所以,重玥,原谅我的自私,我无法帮你实现理想。我要的是远离权势争斗、是纵情山水的无拘无束,你若不肯放弃,就由我来帮你决定吧。 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我淡淡一笑,“殿下心怀天下,志向高远,水溶受教了。水溶必定让重瑁为大唐万世基业和百姓福祗,尽心竭力。” “为什么?”重玥沉声道,优雅的眉目却漾了丝丝受伤的痛意,“溶儿真的认为,重瑁比我更适合做皇帝?”我无言以对,转身就走。 手臂,陡然被他抓紧,耳际是重玥长叹,“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溶儿如此固执?为何宁可帮表哥,也不肯帮心爱的人?莫非——是另有隐情?” 我心一惊,仓惶回望,他不会猜到什么吧。 重玥一瞬不瞬的注视了我,郑重言道,“溶儿不想我做皇帝,是讨厌三宫六院?你放心,我的身旁,只会有你一个人的位置。至于政事,你想不想参与,我都不会勉强你。你若喜欢游山玩水,我自然会陪你去。” 凝望那诚挚的水眸,我胸口一窒。他,处处为我设想,对我一再迁就,可我却要摧毁他的理想?就算我勉强他放弃帝位,让他陪我四处游玩,他也不会由衷快乐的吧。 恍惚间,十万威烈军战士斗志昂扬的身影,自眼前掠过。我定了定心神,拿开他的手,“玥,对不起。”是我策划的兵变,我必须为所有人的前途负责。 “明知自己是错的,为什么还不醒悟?还要坚持?” 重玥的连声质问,惹得一阵烦躁猛袭至心头,我脱口而出,“因为李建成根本不应该做皇帝!”此言一出,我自己也被惊吓着了,额上已是冷汗涔涔而下。 为何我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重玥曾认为我是李世民的转世,此刻,他会因了这话,误会我兵变的真实目的,是自己篡位! 重玥脸色未变,目光深邃,轻描淡写的接口,“那谁应该做皇帝?李世民?还是转世后的李世民?” 我莫名有些害怕,情不自禁过去握紧他的手,喃喃道,“玥,我一时胡言乱语,你别当真……” 桃花眸深不见底,重玥笑得灿烂无比,“昔日秦王东征西伐,战功赫赫,号称战必胜、攻必克,谋略出众,当世无双。溶儿若假以时日,必定也能象他一样叱咤风云吧。” “你无需诸多猜忌,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对皇位绝无企图!”他的手,依然温热如昨,可我却感不到一丝暖意。放开他,我认真答。 重玥悄然敛了笑意,缓缓抽出佩剑,“水溶,其实我不想和你动手。” 雪刃,如狂风暴雨,扑面而来。 怔怔看他,胸口仿佛有大锤重重击下,一瞬间毫无知觉,那痛感却又慢慢复苏、加剧,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昨夜,这个男人,还曾与我那般温存缱绻,可此刻竟要白刃相向?是否,爱情在权势野心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更没有存在的价值?!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7 37 银月,森冷如万里飞霜,与纵横剑气势均力敌。 迅疾攻守间,重玥似有所保留,剑锋每每刺近又偏转开。可一旦我试图撤身离去,那剑招又连绵不绝,纠缠过来。 心念电转,他出剑的目的不是制服我,而是拖住我? 眼角余光四下察看,果然见郭仪搀了奶奶,战士们层层护着一动不动的父亲和四大将军,正从大理寺狱里一路厮杀出来。不远处,一个玄衣僧人拳风虎虎,碰者立倒,势如破竹般逼近他们,显然是重玥的人。 “我父亲他们怎么了?”惊骇难当,我好怕父亲已遭遇不测。 “没什么,暂时被迷药弄昏而已。”重玥平淡的语声让我略略安心。 该死!威烈军战士虽素来英勇矫健,但面对真正的武术高手,仍是节节败退,我确实低估了重玥的实力。 “让开!”连续变换几种身法,从屋顶转到地面,我一步步靠近奶奶他们,却依然走不出重玥滴水不漏的剑气圈子。 重玥不语,桃花眸中跳跃着志在必得的火焰,似乎在说“溶儿,不管怎样,我都会阻止你。我知道,你此刻最大的弱点,就是你父亲和奶奶的性命安危。” 瞥见玄衣僧人所向披靡,顷刻间,离奶奶只有三尺距离,我心急如焚。 如果奶奶他们被重玥控制,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我将不得不放弃今夜的计划!我若不放弃,就会立刻失去至亲至爱的家人。可我若放弃,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又岂会那么容易洗脱?今夜之事,重玥真能一手遮天,让李建成毫无所知?还有,此时追随水家兵变的十万将士,重玥日后必定会设法一一剪除治罪,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怎么选,都是我输! 银月嗡嗡作响,辗转回旋处杀气暴涨。一咬牙,我完全无视重玥强劲的剑气,转身扑向玄衣僧人。 重玥的剑,仓促撤回,他终究不肯刺伤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跟着冲过来,挡在我和玄衣僧人之间,还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是迅速排除重玥这个障碍,及时阻止玄衣僧人?还是眼睁睁看着奶奶和父亲被玄衣僧人抓获,然后所有策划付诸流水,水家和十万将士不得不输得一败涂地? 电光火石间,念头转了又转,我只能有一个选择。 “让开!”银月低鸣,凄厉清泠,如闪电惊悚,直刺进重玥的左肩。坚韧的肌肉,细腻的纹理,我真切感受到那阻力。第一次,银月如此沉重,沉重得我几乎拿不稳。 那双水眸,不敢置信的望着我。他肩头,殷红的液体,触目惊心,刹那间渗透了那眩目明黄,现出可怖的血晕。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丝线狠狠勒紧,每呼吸一下都是窒息欲死的痛。我在做什么?难道他不是比任何人都重要吗?难道我不是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他安然无恙吗? 那一刻,体内一股骇人的冲动急欲寻找出路。我只想抱住他,我只想赶快给他包扎伤口,我只想听他大声责骂我。 然而,周围,是威烈战士关切注视的眼睛。他们忠心追随的水少将军,绝不会对重玥心慈手软,不会和他亲密暧昧,更不会为他伤心痛哭。所以,我全身僵硬着,动弹不得,只看到自己的手背惨白得毫无血色。 重玥忽而浅笑若迷离烟岚,悄声道,“溶儿好狠心!也罢,当日在后苑狩猎,我硬拉你替我挡毒箭,如今我让你刺一刀,我们算扯平了……” 双目中,有什么灼热得难忍,却是一片干涩。隐隐然,有人在心底不可遏制的哭泣。 看重玥身后,玄衣僧人已成功钳制奶奶和父亲,威烈战士投鼠忌器,纷纷住手。我知道,这局博弈我输了!不是输给重玥,是输给了自己! 欲成大事者,绝不能让这世间有任何东西影响、改变自己,为求目的达到,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道理我一早明白,可我做不到。就算重玥是故意用苦肉计,来动摇我的心志,我也认了。 这一生,我和他注定有丝萝藤缠般的牵绊,是缘,是劫,我已无法逃脱。 当下,重玥去处理伤口,命少林武僧带了我奶奶他们到大理寺狱的前厅。我示意所有战士留在外面,也跟了进去。 许久不见,奶奶虽略显憔悴,但步伐仍稳健,让我放心不少。 “跪下!”奶奶冲我怒声喝道。 “奶奶——”我呆了呆,无声跪倒。 奶奶痛心疾首道,“你可记得你爷爷的遗训?” “记得,是——水家子弟,须尽心竭力效忠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们冤枉爹私通突厥……” 奶奶打断我的分辩,“住口!皇上圣明,是非黑白自有决断。何况水家累受皇恩,无论圣意如何,都是龙恩浩荡。” “是不是就算皇上下旨要水家抄家灭族,我们也要叩谢?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终忍不住反驳。 “水家对皇上赤胆忠心,皇上自然明白。你率军攻打大理寺狱,是陷水家于不忠,水家世代清白会毁在你手上!还无法无天到刺伤太子,那是以下犯上的死罪!溶儿,唉,都是我们平时纵容你……” 我做顺服状,低头一声不吭。奶奶向来愚忠,我伤了重玥,在她看来,是等同弑君,罪该万死吧。其他事,跟她辩解也没用,我也无谓再惹她老人家生气。 “臣妾水门章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须臾,听到奶奶恭敬无比的声音。 一抬眼,重玥正缓步进来,一手搀了奶奶,不让她拜下去,“免。”转而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适才在外面听水溶说君臣,不知水溶以为何谓君臣之道?” 他虽神态如常,但唇色如残月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一时间,排山倒海的心痛汹涌而至,我竟说不出话来。 听得奶奶焦急的轻咳声,我勉强定了定神,“孔子曾在《论语?八佾》篇中有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水溶以为正是如此。” “还有呢?” “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所言,诚不我欺。”说罢,我猛地惊觉。该死,我怎么说实话了呢。在公,重玥是储君,我是臣下,我这么回答,在所有人看来,是目无君上、大不敬之罪啊。 “好一个‘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重玥安静的笑了,“那经学大师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水溶以为如何?” “他是对孔孟先贤理论的进一步阐述,自然是正确的。”我低眉顺目答着。董仲舒提出的“王道三纲”,是说君对臣、父对子、夫对妻有绝对的支配权力,而臣对君、子对父、妻对夫则是绝对服从的义务,我一向视为谬论的。只是,此刻是非常时期,我还是敷衍重玥为上策。 祥瑞紫云纹,精美夺目,重玥的衣袂,在我眼前逡巡片刻,霍然停下。 大约是重玥脸色不善,就听奶奶惶急说着,“殿下息怒。臣妾的孙儿年少无知,胡言乱语,今夜更是行事鲁莽,罪在不赦,但恳请殿下念在水家世代忠良,从轻发落……” “夜深了,带水老夫人去休息。”不等奶奶说完,重玥已淡淡吩咐道,修长的手指在我眼前勾了勾,“过来。”如今奶奶他们受制于人,我只得乖乖随他进了偏厅。 “关门。”我依他所言,回身关门。 意外的,炽热气息猛的包围过来,我猝不及防被重玥环勒了腰,扳转去和他面对面。他滚烫的唇狠狠印上我的。他的舌,强硬的、近乎粗暴的在我口中恣肆冲撞。他的双臂,异乎寻常的大力,似惩罚似占有,仿佛要把我彻底的揉开碾碎,一点点融入他体内才甘心。 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我下意识要推开他。然而,我看到他漂亮的双眸,如幽深湖水,隐约有什么,如夜鸟轻掠湖面,飞逝而过,只在水面上留下凄凉孤单的倒影。恍惚,我又看到许多年前牡丹丛中那高傲少年,倔强的把脆弱深藏在心底。 伸手回抱他,我不想挣扎,适才那一刀是我太自私太过分呀。 良久,他渐渐平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有时,我真怀疑你是哪里蹦出来的。”我一呆,这话怎么说? “从小就聪敏得可怕,驯马的方法骇人听闻。满脑子离经叛道的想法,居然敢召集人马谋反,还敢当面对我说忠君是有条件的。明明是个女子,偏偏不遵从‘夫为妻纲,出嫁从夫’的古训,坚决要为难我。” “象个小妖精,时时刻刻蛊惑着我,要我惦着你挂着你,丢不开忘不掉。不见你,总想要你在身边;你在身边时,又怕一不留神,你跑开了,再难找回来。” “知道吗?我恨不得把你整个吃了,这样我们就会融为一体,再不必分开或争些什么……”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却越来越清晰的钻入我的耳膜,沉甸甸的,堆积上心头。 “玥,”舌根涩涩的,我想哭。 重玥紧紧抱着我,半晌,温柔的吻了吻我的眼睑,“过去的就过去了。让威烈军速速离开长安,今夜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你父亲的案子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他清白。然后,我会向父皇说明你是我唯一想娶的人,再然后……” 他忽而上下打量我,挺秀的眉扬起优雅的弧度,一脸古怪的笑意。 “什么?” 桃花眸,笑弯如新月,“再然后,我和溶儿会有孩子吧,不知道象谁多一点。” “嗯?”我有点发懵。从小到大,极少想到自己是女孩,更别提嫁人生子的事了。 “溶儿不愿意吗?” 我随口道,“我还小呢。” “如果溶儿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不会是我,我希望,会是我们的孩子。”重玥眉宇间蕴满温暖的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丝丝落寞。 我攥紧他的手,柔声道,“你当然是我最重要的人。”重玥不语,只是洞察一切的淡然一笑。 “启禀殿下,太极宫西面的嘉猷门,禁军发现潜藏的威烈军,打起来了。”蓦地,门外有人来报。我心一惊,如此一来,皇上很快会发现威烈军今夜的行动,就算重玥想隐瞒,也不可能。当务之急,是即刻赶往嘉猷门看清形势,我才好再做定夺。 急欲出门,腕上倏地一紧,脉门被扣。 “溶儿,纵使天下人有负于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只有你不行!”烛火散发淡淡光晕,映得重玥的脸如寒冰似玉瓷,眉与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陌生渺茫。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8 38 玉漏铜壶,已指向戌时五刻。而戌时六刻,是原计划发动全面攻击的时间。 嘉猷门那边,大约是程怀金性急,率兵露出破绽,才会被禁军发现行踪吧。而如今,禁军必定准备向皇上回报此事,以皇上的心思,知道后,定然会立刻派人探察大内四周和京师的情况。就算我即刻命所有战士急速离开,也未必能在撤离长安前,完全躲过禁军的耳目。 到时,皇上自然会猜到是威烈军意图谋反,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父亲他们。若皇上一怒,再下旨剿灭威烈军,那就更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了。 “我只想到嘉猷门看看……”我急切解释。话犹未完,重玥的唇已沉沉覆上我的,却是大理石般的冰冷。 “唔……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奶奶他们在重玥手上,我势必不能再行谋反之事。可十万战士都是为了帮水家,才会围攻皇城大内,我怎能对他们的生死置之不理? 略放开我,重玥笑得云淡风清,“今夜,嘉猷门发生的事,威烈军的一切行动,都是他们私自商议的,与你无关。因为你失踪的这段日子,一直和我在一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如晴天突降冰雹,我被他的话砸得遍体寒意。 重玥,是想借此机会清除威烈军的势力?!他,可以容忍我策划谋反,却不能容忍十万战士轻易追随我谋反? “溶儿目前能做的,只有一个,就是马上发信号给所有威烈战士,让他们迅速撤离。”优美的男中音,平静的说着,不是命令,却让我不能不服从。最重的砝码在他掌握中,我怎么跟他争? 可不能争,也要争!就算我输了,我也不能连累十万战士有性命之忧! 审时度势,思索再三,或许,当前有一个法子能救他们。可重玥,会让我那么做吗? “玥,”我温顺伏在重玥胸前,象只乖巧的小猫,“我不想他们死……” 重玥亲昵的把玩着我的发梢,淡淡开口,“溶儿,你很快是我的妻子,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再是什么水少将军,怎么你还不明白?”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就算要罚要杀,第一个应该是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溶儿何必强求?”重玥的语声不带一丝妥协。 不觉,我喟然一叹。重玥,最在乎的不是对我的感情,我早该明白。那么,我该拿什么来游说打动他?是帝位?大唐江山? 重玥轻咬我的耳垂,温言道,“乖,别多想了。” “有件事,我想我该告诉你。”我深吸口气,直视重玥,“关于卫涵卿。”我知道,对重玥说起涵卿,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但此刻,我必须向重玥点明大唐面临的形势。 重玥扬了扬眉,“溶儿想说什么?要我放过他,不杀他?”忽而又轻笑出声,“他不是每时每刻都跟着你?怎么今晚没见人?” “我前几天才知道,他的真名是阿史那——弥射。” 重玥的目光陡然变得利如刀锋,“颉利可汗第四子?如今他人呢?” “囚禁在威烈军驻地。” 重玥直勾勾望了我,似笑非笑的相询,“既然抓了,为什么不交给朝廷,为什么不杀,莫非溶儿舍不得?” 我一呆。不杀涵卿,是因为情蛊。可我为何从没想过把他交到刑部、或是兵部接受盘问和惩罚?为什么? “无话可说?”桃花眼,掩不住熊熊怒焰,重玥却笑得愈加灿烂,“溶儿若不喜欢他,当初也就不会以身相许了吧。” 紧紧环抱了重玥的腰,我认真对上他的眼睛,“玥,除了你,我不会为第二个人动心。”靠在他肩头,贪婪汲取他的味道,“涵卿的事,是七月二十五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和如意在东宫书斋里……当时我又生气又难过,所以才会……”我不想回忆,不想再心痛,可我必须解释。 重玥震惊无比的看过来。或许,他一直以为,如意的事我是听来的,从没想过我曾亲眼目睹吧。 “不杀涵卿,是因为他在我体内种了情蛊,他若死了,我也活不了。没把他交给朝廷,是不想他把今夜的事泄漏出去。玥,你可满意了?” 重玥目光复杂,闪烁不定,终轻轻帮我拢了拢鬓发,柔声道,“从前是我不好。”又仔细端详了我的脸,“情蛊对你没好处,我会命人找到解除的方法。” 恬静依偎在他怀里,我进入正题,“情蛊怎样,还在其次。我最担心的是突厥的二十万兵马,集结在大唐边境的灵州、并州一带。”剩下的话,我没说。 我想重玥该明白,十万威烈战士是大唐军备的部分中坚力量,若被朝廷围剿,势必造成大唐内乱,百姓惶惶。而突厥,则可借口四皇子阿史那弥射在长安失踪,乘机侵扰。到时大唐内忧外患,军事力量不足,势必陷入危险境地,如画江山极可能被突厥占据。 重玥微敛了眉头,片刻,饱含深意的笑了,“溶儿算准了,纵然我可以枉顾十万战士的性命,却不愿拿大唐江山去冒险。你心里早有打算,是不是?” “难道你的为君之道,不是爱民如子,不是要江山社稷安定太平吗?”我笑嘻嘻反问。重玥笑而不语,蜜吻细细碎碎的落在我的脸上。 眨眨眼,我慎重说,“待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拦我,都要相信我,好吗?” “溶儿要做什么?” “信我,我一定不会有负于你。”彼此十指紧缠,目光交汇融和,达成共识。是因为爱吧,重玥第一次愿意放下猜疑戒心,应允了我这个他生平头号敌人的无理要求。 步出大厅,依稀,清醇的桂花香悠悠自云外飘洒而下,沁人心脾。与重玥相视一笑,仿佛,我的舌尖也能品到那甜而不腻的丝丝淡香。 隐约,有人缓步走近我们。迷离月影中,那人冰眸莹莹流辉,乌丝御风狂舞,衣袂纤尘不染,一切似真似幻。 “君公子到此所为何事?”重玥语声平静,目光却若有若无的掠过我的脸庞。 心下一凝。是了,当初我从玲珑阁顺利逃走,东宫又曾追踪重玥无故失败,以重玥的精明,定然一早对君行健和我的关系有所怀疑。 “路过。”君行健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奇异的,双眸内宛如高山飞瀑,奔流激荡,完全不似素日的淡定冲宁。 重玥浅浅一笑,推了推我,“你有许多正经事要做,还不快去?”“嗯。”我迈步欲走。 “你丢的玉佩。”君行健的手,无声无息横在我面前。掌心,凝碧剔透,映光成翠,俨然是他常带在腰间的那块美玉。 心里诧异万分,我却知君行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望去,他的眼睛纯澈的惊人,瞳仁深处,悄然流溢着自负的笑意,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此刻的处境,我可以帮你。要从重玥手里救出你父亲他们,没问题。” 心,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君行健的出现,是个意外的变数。适才,重玥已答应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阻拦。所以现在,只要我愿意,只要我诚恳请君行健帮忙,我完全可以继续原先的计划。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败涂地的那个,将是重玥! 耳际,重玥清朗的笑声直透心底,“溶儿的玉佩真漂亮。”他灿烂似晨曦的笑容,仿佛连带了无边夜色都明亮妩媚起来。 “信我,我一定不会有负于你。”这话,言犹在耳,是我就今晚之事对重玥的承诺啊,怎能一转眼就抛诸脑后?如果君行健早些出现,我会即刻请他帮我,可如今我已亲口说了这话,怎能顷刻就出尔反尔?我若坚持原计划,岂不是在故意利用重玥的感情,利用他的信任? 定定心神,当机立断,我笑盈盈接过玉佩,“多谢。夜色渐深,君公子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我想君行健该明白言外之意。 不错,我是想赢重玥,我是想要他远离朝堂,和我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是想永保水家,可再怎样,我也不会卑鄙到利用重玥对我的爱!我所珍视的,亲情、爱情,都是纯净美好的,不该与阴谋诡计搅和在一起。就算日后我与重玥还会为了各自的目的,再有争执,可今夜,我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不用谢。”君行健深深的看着我,仿佛了悟一切因由。 “谢谢。”我终忍不住发自肺腑的又说了一遍。他处处为我好,我不是不感激,只是他的情意,我却无以为报。或许,找到李世民,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要谢就好好保管玉佩,别弄丢了。”君行健勾唇一笑,一转身,锦裳如云鹰展翼,翩然消失在夜色中。 重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忽而直直望了我,“他这么晚来,就是为了还你玉佩?” “嗯。”我作不在意的模样随口应了。 重玥淡淡一笑,轻揽过我的腰,悄声俯在我耳边道,“溶儿,他喜欢你?” “你胡说什么?”我瞪着眼睛反驳着,莫名有点心虚。 “可惜,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心爱的人相伴左右。” “为什么?” “他练的是‘天道无心’的内功,如果动情,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自身走火入魔,性命堪忧;要么斩情断爱,杀了对方,自身方能续命。”重玥娓娓道来,“两年前,我在扬州碰到他,他吐血如斗,险些丧命。就是因为他的宠物小白虎,被他练功时失手打死,他心情难过所至。他身边,连喜欢的宠物都留不住,又怎能留住心爱的人?” 重玥似叹息似感慨,“象他这样的聪明人,该知道轻重,越喜欢一个人,越要离对方远远的,免得伤人伤己。他要成为武林中震古烁今的第一人,有些东西就必须放弃。” 心念电转,君行健曾说欠重玥一个人情,是否就是重玥在扬州救过他?而重玥,当初把我交给君行健软禁,就是看中他没有七情六欲,不会被俗世的任何名利人情打动?此时,重玥说这些话,是否在提醒我,要我自觉避开君行健? 表面故作不懂,我嘻嘻笑道,“好在你没有练那个什么‘天道无心’。” 重玥反握了我手,郑重低语,“有溶儿在身边,我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了。”心好似沉浸在蜜中,甜丝丝的,我不由粲然一笑。 此后,我匆匆到大理寺狱外,吩咐威烈战士急速去办以下五件事。 第一,火速传书告知各路人马,我父亲和四大将军被重玥控制,要他们务必原地待命。 第二,郭仪率众,赶去嘉猷门支援程怀金,一定要尽快掌控嘉猷门。 第三,立刻派人告知兵部侍郎战君,要他伪造一份灵州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就说突厥大军已于九月初四,进犯边境;再以兵部名义送呈兵部尚书王佐,要王佐即刻进宫觐见皇上。 第四,传书威烈军留守驻地的人马,派三百人立刻把卫涵卿带到玄武门。 第五,传书宫中水贵妃,要她今夜扮做什么都不知道,装聋作哑即可。 纵身上马,怀中玉佩蓦地滑落,我急忙捞起。 涓涓月华下,我这才注意到,碧玉上墨色小篆清楚写着“抚琴自成欢”,显然不是君行健随身带的写有“横剑以绝尘”的那个,而是与它配对的那一块。 玉,仿佛尚蕴含着君行健的温度,触手生温,清润宜人。他临别时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恍惚再现眼前,不觉深深烙在心上,顽固任性的要我记着这个人。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39 39 亥时二刻,立马玄武门。 夜空下,猩红一片的宫墙城楼,峨然高耸。隋朝的大兴宫,经历几许风雨,几许浮华,变迁为大唐的太极宫,依然庄严肃穆,富丽华美。 “昔日隋炀帝杨广骄奢荒淫、纵欲无度,至死也没料到取代他掌控天下的,会是我太原李家。”太阳穴无规则的狂跳,迷蒙中,有个醇厚男声在四周飘游,“可笑的是,许多年后,我同样没想到,大唐江山会落在区区一个武才人手中,甚至,李家宗室数百人尽死于她手。小媚儿,如果可以,我宁可你不回去……” 无边黑暗中,我似乎看到高大英挺的李世民,目若朗星的直视着我。 武才人是谁?与我何干?为什么我会时常听到那声音?我只在玲珑阁见过李世民的画像呀,为何能如此真切的看到李世民本人?熟悉又陌生的,在身畔飘忽不定,想捉住,它偏偏闪电般溜走,是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莫非——是玄武门之变?是玄武门之变……是玄武门之变! 清凉秋风扑面,我摇摇头,嘲笑自己的犹疑多心。不过是偶尔冒出来的几句怪话,不会左右我的决定。今夜我要的,是父亲他们和十万将士全身而退。而至高皇权,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很快,程怀金在嘉猷门的捷报传来,我悄然入大内。经望云亭,过月华门,一步步逼近两仪殿。耳际,回响着众将士对我的绝对信任——“我等愿追随少将军左右,誓死遵从少将军的任何决定。” 骄矜一笑,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所有事宜已传令十万将士重新准备,我相信,只要上下团结,众志成城,天下没人能阻挡威烈军的脚步。 “臣水溶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推门进去,对正搂着张婕妤饮酒的李建成行叩拜大礼,我恭敬之极。 “——好、好、水家果真是要造反。”李建成惊怒的声音瞬间响彻两仪殿。 抬头,无视迅速冲进门包围我的众侍卫,我朗声回话,“家祖遗训,水家子弟,须尽心竭力效忠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家父毕生愿望,也不过是‘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这十六个字。水家对皇上的赤胆忠心,不曾改变半分。家父通敌叛国一事,更是不折不扣的冤案,望皇上明鉴!” 李建成冷笑连连,“水家若无谋逆之心,何必派人围攻嘉猷门?”原来——他还没发现其余各门的威烈战士,是以如此镇定。 “威烈军一众战士,坚信家父是清白的,是以赶来向皇上求恳。适才与禁军发生冲突,纯属意外,请皇上切勿动怒。” 李建成冷冷望过来,显然对我的话半个字都不信。 “水溶听闻,陷害家父私通突厥的信中谈到,家父要与突厥里应外合,起兵灭唐;成功之日,就平分天下。这纯属无稽之谈。”我敛眉恭顺说着。 “其一,如今家父衔领威烈大将军,在朝廷中位高权重,什么荣华富贵都享到了,又何苦与人勾结,毁了水家世代清白之名?若真要谋朝篡位,只怕将来到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水家列祖列宗!” “其二——”我慢慢解开衣襟,月白亵衣下,薄薄包裹的丰盈隐隐现出,“家父沙场受伤,从此再无生育,只有水溶这个女儿。试问,没有子嗣继承,就算家父得到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呀,原来是真的……”张婕妤失声嘀咕。 李建成目光炯炯追问着,“什么真的?” 张婕妤细声细语道,“皇上忘了,去年泰阳长公主(李建成的妹妹)新寡,私心倾慕水将军,想请皇上赐婚的。结果贵妃娘娘竭力劝阻,水将军也是再三推辞,这桩婚事终不了了之。后来,宫中就有传言,说水将军不纳侍妾,不近女色,不愿尚主为驸马,是不能人道……算不得一个真男子……” 若是平日听人这么议论父亲,我必定是银月挥出,让她再不能嚼舌头。但此刻,我还要感谢这些妇人的闲言碎语。李建成的观念里,一个男人没有儿子,没有继承人,就算费尽心机夺取万里江山,也是没意义的吧。此刻,他该有一点点被说动了。 李建成狐疑的盯着我,挥手令张婕妤过来。张婕妤机灵的伸手轻覆上我的胸,仔细摸索了我的颈项处,这才回禀,“皇上,臣妾认为水少将军真是个女子。” “家父一生遗憾,是无子承欢膝下,是以将水溶扮做男孩模样,聊慰心怀。水溶女扮男装,是为欺君之罪,无论皇上如何惩处,决无半句怨言。只请皇上明察秋毫,还家父一个清白。”我匆忙掩好衣襟,泪光盈盈,倾心演出一场孝女忠君的戏。 李建成又挥挥手,顿时有侍卫过来捆了我的双腕。 李建成缓步过来,托起我的脸,轻佻的笑起来,“倒比你姑姑年轻时还标致些,就是性子不够温顺,还要好好教导……” 心中怒火大盛,我脸上依旧作了愚忠状,“水溶没说完,还有第三个理由可证明家父是清白的。” “哦?说来听听。” 以气驭刀,银月,如电割断腕上粗绳。袖中迷药,似漫天飞霜洒向众侍卫。微一侧身,施展“海天迷月”的轻功,我已紧挨到李建成身后。一时间,侍卫们或纷纷倒地,或投鼠忌器,不敢过来。 眼角余光,瞥见窗外人影一闪,不及多想,银月急速轻抵了李建成的后心。为了保全他的颜面和尊严,我刻意选了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位置出手。 “其三,虽然这刀随时可伤了皇上,”我郑重对李建成低语,“可水溶对皇上忠心耿耿,是绝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的。”银月刃锋的森冷,我想他该感受得真真切切。 李建成不可置信的瞪着我,额间渗出滴滴汗珠,可以想见他心中的惊骇。皇城中养尊处优多年,他昔年驰骋战场的英勇,大约都被磨灭殆尽了。 银月倏地撤离,隐入袖中,我若无其事的躬身说,“皇上,难得月朗星稀,去玄武门城楼观看夜色可好?水溶会给皇上第四个理由。” “好,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李建成忽而大笑起来,率先出门,没有丝毫畏惧之色。我紧随其后,众侍卫面面相觑,也跟了过来。 意外的,门外,重玥笑吟吟的迎过来,“父皇这么晚要去哪里?” 李建成不置一辞,匆匆而行。我偏头冲重玥一笑,“皇上想去观赏夜色,太子殿下若有兴趣,一起来吧。”在重玥,随行是关心他父亲,也无可厚非吧。 玄武门城楼,高踞龙首原上,遥对终南山,可俯瞰整个长安城。上楼,昂然立于天地间,观明朗夜空,赏清华宫殿,看万千灯火辉煌,倒颇有几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味。 放出信号弹,雪亮白光直冲云霄。一刹那,皇宫大内霍然彻亮,仿佛沿了宫墙镶嵌了一圈火红艳丽的光环,熠熠生辉。我要李建成看清楚,举着火把的十万战士,已完全包围皇城。 李建成陡然变色。不等他呵斥出口,我已跪下,“威烈军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凝神运气,声音远远送出去。 顷刻间,四面八方传来十万威烈战士雄壮的和声“威烈军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彻长空,惊天动地。 “皇上英明,臣请皇上还水将军清白。”我继续我声情并茂的台词。 “皇上英明,臣请皇上还水将军清白。”雄壮和声一丝不苟的跟着我说。 “威烈军誓死保卫大唐,愿大唐千秋万代,永世不衰!” “威烈军誓死保卫大唐,愿大唐千秋万代,永世不衰!”余音缭缭,动人心魄。 俯瞰万千人等匍匐脚下,听山呼万岁之声响天震地,是怎样的感受?我从来都不知道。可为何此刻,我明明是跪着的,胸臆间却是抑制不住的汹涌澎湃,完全能体会到站在权利最高峰的喜悦和骄傲? 仿佛,一切人和事在眼里,在身后,都渺小得微不足道,都在俯首称臣。所谓高高在上,君临天下,是否就是如此? 当一切归于静谧,我定定心神,悄眼看去。李建成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皇上,”我无比诚挚的叫了一声。余下的话,我不必说,李建成该明白。我父亲清白的第四个理由,就是——此时此刻,我十万将士完全可以攻克皇城,但是我们没有,因为我们忠于他,绝无异心。 当然,李建成也该明白,这场兵谏,他最好的选择是接受。若是他辜负十万将士的殷殷期望,激起众怒,皇宫和京师随时会大乱。他的犹豫,是作为一个帝王的自尊,他需要说服自己暂时屈服于臣下不明显的武力威胁。 重玥微带笑意,悄然看过来,仿佛在说“溶儿,别逼父皇太甚”。我挤挤眼睛,莞尔一笑。他不知道,我还有最后一着,一定能让李建成相信父亲的清白。 如我所料,兵部尚书王佐很快气喘息息的奔上城楼来,“臣王佐参见皇上。启奏皇上,灵州送来八百里加急,突厥二十万人马于本月初四大举进犯边境。”李建成匆忙接过兵部文书,脸色渐渐凝重。 我不失时机的再次陈词,“皇上该相信家父绝对没有私通突厥。若家父通敌叛国属实,此刻,威烈军就该配合突厥大举入侵,攻入大内,而不是在这里三呼万岁,恳请皇上还个清白了。”——这是父亲清白的第五个理由,以李建成的智慧,该会相信。 “通敌叛国乃是大罪,况且铁证如山,皇上万万不可轻饶。水溶胆敢纠集人马威胁皇上,是为不忠不敬,理应打入天牢,稍迟再行问罪。其余威烈军战士,也该一并处罚。”王佐只管逮着机会打压我。 “带兵包围大内,是大不敬,水溶甘愿领罪,便是一死又何妨?但家父确实遭人陷害,请皇上明察!”我取出银月,故作虔诚的双手奉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皇上一句话,水溶即刻自刎。”王佐的反应,早在我意料中,今夜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玄武门下,将士们看到我双手奉刀,自然会依约定做出最后的部署。于是乎,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开始剧烈骚动,豪迈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等冒犯天颜,甘愿随少将军一同就死!”同生共死,在情人,是爱到极至的表现;在战士而言,是对水家的绝对忠诚和义气。 或许,李建成已意识到,我父亲确实是清白的。同时,他也会想到,威烈军如此强大的势力,若他无法掌控,终究是一大祸害。但此刻,突厥大敌当前,他敢自毁长城,让大唐最精锐的部队毁于一旦吗?就算他敢,今夜血溅京师,势必让百姓惶惶不安,甚至因枉杀士兵而造成民心所背,届时,大唐又将如何对付突厥这个强敌? 君王有君王的虚伪,臣子有臣子的虚伪。 当下,李建成拉起我,“朕自来信任水家忠贞不二,此番你等不惜以死直谏,也是禀着忠义之心,朕不会怪罪。” “皇上圣明,水溶谢皇上隆恩。”自然,我说完这话后,又号召威烈战士齐声说一遍。不费一兵一卒,成功说服皇上,众人都大喜过望。 “父皇,既然突厥入侵,不若命水将军速速率军前往应战。至于水老夫人和水溶,留在宫中和贵妃多盘桓几日,也不错。”重玥沉静开口。 李建成大笑起来,“不错,玥儿所言甚是。” 一对一答,如严冬狂雹,让我猝不及防被击中,浑身隐隐的痛,明明拿了药膏,却不知该敷在何处才能止痛。 重玥要十万将士离开长安,是为了皇城安全,我可以理解。要父亲去打突厥,虽然有借此消耗威烈军实力的嫌疑,但保卫大唐江山和百姓,乃军人的职责,这我也明白。可是,要我和奶奶留在宫中,明显是要拿我们为人质,借此牵制父亲呀。 桃花眸,冷静如古井水,无波无澜,深不见底。重玥对我温柔的歉然一笑,我却不知自己是愤怒还是害怕。 玥,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让我自由?明知父亲是清白的,为何又提议用家眷挟制父亲?是否,你始终要铲除水家才放心?还是我,从不曾认识真正的你? 思索间,一战士过来呈给我一张纸,说是极重要的情报。 展开,雪浪宣纸上,涵卿的笔迹清晰异常——“溶儿,骗你最多最深的,不是我,是重玥。”那字苍劲有力,张扬俊朗,仿佛鹰隼试翼,肆无忌惮的搏击长空,与涵卿何其神似,却看得我心口窒息的痛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0 40 或许,是这一昼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再见涵卿时,竟恍然有隔世之感。 他,望着我坦然微笑,眉目依然俊美鲜明得让人称羡。只是,我意已决,今夜之后与他再无牵连。 “我就知道,溶儿最初想把我交给李建成,来证明水家的清白,可最后溶儿还是舍不得,对不对?”卫涵卿墨眉一挑,笑得恣肆跋扈。 拧了眉,我不想分辩什么,“涵卿,所有私人恩怨我不会再计较。我会把你交给父亲,你在大唐所做的一切,将以大唐律法论处。” 眸光,陡然阴翳少许,卫涵卿唇角仍是张狂的笑意,“溶儿是说,从今以后与我两不相干?” “你对我,不过是始料未及的错误感情,我对你亦是如此,何不干脆来个了断?”曾经的旖旎温存,再怎样难忘,还是当作美丽回忆,永埋心底吧。 “小溶儿真是狠心无情……”卫涵卿笑意满满,蓦地语调一转,“你是看到那张纸,才来见我的吧。”心突地一跳,我莫名的有些惴惴不安。 卫涵卿缓缓言道,“你知道,重玥在后苑遇刺,是我的安排,是我在东宫的眼线特意引他去的。所以,八月二十九那天,你在东宫带走重玥的整个经过,也早就有人详细告诉我……” 我迅速打断他,“不用再说,你在长安有哪些耳目无须向我交代。” “溶儿不想听?是因为溶儿心里早就明白真相,对吧!”卫涵卿的黑眸灼亮得惊人,直欲照透我的心,“你想阻止重玥调府兵进长安,他自然也能想到你会去阻止他。那天,宋书清对你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就连那幅画,也是他早几天命人赶制的。”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实在是聪明,太了解你想要的是什么,也太清楚怎样才能打动你……” 手心隐隐渗出冷汗,粘湿得好难受。突厥在东宫安插的人到底是谁?当日之事,卫涵卿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他的话是真的? 我淡然以对,“你无须枉费心机,挑拨离间。” “今夜十万将士围攻皇宫,若非你对重玥心存爱意,现在的赢家早就是你,又何须费力演什么兵谏的戏?自始至终,重玥都是在利用你的感情。溶儿,以你的聪慧,早该看穿真相的。为何你还不肯醒悟,宁可自欺欺人?!”卫涵卿锐利的眼神里蕴满的,是不忿,是心疼,刺得我无法回避。 恍惚,胸臆间沉郁的痛,渐渐扩散开来,渐渐将我淹没。真相,就象江岸上掩藏在水底的石子,当潮水退尽,终将显出水面吗?可涵卿,从开始到现在,你费尽心力促使水家和王家的矛盾愈演愈烈,试想,我又怎能再信你一个字? 也许,真相究竟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重玥的心意就够了。 扬了扬眉,我从容一笑,“还有什么要说的?”疑心,是很可怕的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足以覆灭一切真情。所以涵卿,我不会让你得逞。 卫涵卿一瞬不瞬的望着我,忽而奇怪的笑了,“溶儿有没有想过,突厥要派奸细混入大唐兵部甚至将军府,多的是人,何须我亲自出马?”我一怔,这事的确有点不合常理。 “因为我到长安,全是为了你。”如往昔,他的语声温柔若涓涓溪水,“若不是你,又有谁能让我心甘情愿鞍前马后的随行?”比夜色还深的双眸,流转着真挚和执着,无声的引诱着我迷失。明知他被点穴动弹不得,我还是不由退了一步。 “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将军府,而是——” “砰”、“砰”、“啊——”,突地,轰然震天的爆炸声,夹杂了连声濒死惨呼,可怖的冲进我的耳膜。转眼看去,我呆住了。 不远处,玄武门城楼上火光冲天,腥红四散飞溅,青蓝烟雾弥漫而下,显然是有人暗置黑火药在其周围,忽然引爆造成的。 血,瞬间凝滞了。彻骨的寒意,自脚底窜至心头,流遍全身。重玥,我适才离开时,尚在城楼上和李建成谈天,我没看到他下来。 “少将军?” 茫然回首,看周围威烈战士关切的眼神,我勉强开口,“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和太子如何。”他们要的水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镇定冷静面对一切变故的,不会为任何一个人乱了方寸。 吩咐他们仔细看守卫涵卿,我疾步走近城楼。方才还巍然高耸的,顷刻间已变作残垣断瓦。焦灼刺鼻的气味熏人欲呕,残缺不全的手脚东一个西一个,救火的、救人的侍卫穿梭不息,不断从碎石下挖寻出新的尸体。 “皇上没找到……” “太子也没有……” 恐惧,撞击得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我从未如此害怕。重玥,不会这么轻易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一定不会!上天不会这么残忍!闭目,双手合什,生平第一次,我衷心希冀菩萨是存在的,无比虔诚的祈求菩萨的眷顾。 “溶儿,”半晌,飘飘忽忽的男中音,自身后响起。 惊喜转身,满目是那个与我魂魄相依的人。冲过去拉他到僻静处,紧紧拥抱他,感受他的温度和心跳,让我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不是幻觉。然而,他只是木然任我抱着,毫无回应。 斑驳树影下,月光细细碎碎的明朗着,重玥的脸苍白如纸,薄唇全是黯淡灰烬的色彩。雪亮乃至嗜血的光芒,在他的清眸中闪烁,狂舞如银蛇。 “为什么?”重玥的声音沙哑低沉,似疲惫到极至,又似愤怒到极点。简单的三个字,如暴雷如钝刀,一点点轰炸凌迟着我的神经。他,以为这场爆炸是我部署的,是我想一举除掉李建成和他? “不是我……”我惶急想解释,可说完这三个字,一时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是我,对重玥说无论我做什么,都请他不要阻拦,所以,他放手让我去做。 是我,一步步带李建成走到玄武门城楼上。 是我,在爆炸前一刻自行告退,安然下了城楼。 那么,在皇宫大内这般剑拔弩张、全面警戒的情形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安排城楼上的爆炸? “信我,不是我,我会找到元凶。”掌心,蓦地潮热一片。血,从重玥的腰际溢到我指间,让我胆战心惊。他又受伤了? 重玥笑得虚无飘渺,眉梢隐隐然一股捉摸不定的暴戾之气,“我说过,纵使天下人有负于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只有你不行!” 夜色掩映,重玥慢慢退得远了,数百名少林武僧自四周围过来,我心痛如绞。玥,就算表面看来是我最可疑,可你为何不深入调查?为何这般容易就认定是我辜负了你?所谓信任,原来脆弱如七彩水泡,看着美丽,可只需轻轻一碰,立刻破碎无踪! “请少将军束手就擒,无谓连累水老夫人和水将军。”宋书清从一旁闪出,看似恭敬的说着。那边,东宫侍卫挟制着我昏睡的奶奶,我看得非常清楚。 深吸口气,我静静注视了重玥,“以殿下的智慧,不该一时冲动,妄下断言。水溶相信殿下会理智冷静的处理爆炸一事,详加调查,找出真相的,是吗?”重玥直勾勾的看过来,不发一言,一挥手,众少林武僧一步一步逼近我。 是谁做的?城楼爆炸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杀死李建成?杀死重玥?还是陷害我?再或者,蓄意离间我和重玥?我不知答案是什么。可我知道,若重玥认定是我,水家将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绝对不能束手就擒。 银月,扬起迷离的弧线,我昂然道,“清者自清,水溶不屑多做辩解。三日后,水溶定然会找出幕后真凶,给殿下一个交代。” 重玥不答,冰冷的眼神却仿佛在讽刺的说“溶儿何须再演戏?既然敢做,怎么又不敢承认?信你一次,太极宫已险些翻天覆地,父皇更是生死未卜,我岂会让你再有机会玩花招?!” “少将军敢抗拒,或者离开半步,水老夫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宋书清赤裸裸的威胁着,似是事先得了重玥的吩咐。 奶奶,父亲,是重玥赢我的最大筹码,可我怎能始终受制于人?爱得越深,被背叛后就伤得越深,重玥如此愤怒,是因为他爱我吧。或许,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我唯一脱身的方法。惟今之计,我愿意一赌,就赌重玥的“舍不得”。 诚恳望向重玥,桃花眸波澜不惊。环顾四周,少林武僧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我凄然一笑,“好,重玥,我认输了。”白刃,如电割开我的左腕,任粘稠的液体或激射而出或滴滴答答的浸红了尘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一定要我死,你才安心,好,我什么都承认,我如你所愿。”我听到自己清泠若溪水的声音,潺潺流过初秋凉爽的空气,“好可惜,也许我们已经有孩子了呢。” 腕上刻骨铭心的痛,耳边依稀都是重玥曾经的温柔话语“我和溶儿会有孩子吧,不知道象谁多一点”、“如果溶儿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不会是我,我希望,会是我们的孩子”。重玥,我知道,你渴望彼此生命的融会和延续,所以,我只能这般打动你。我不该利用你的感情,可我必须制造机会洗刷冤屈。 “以死明志,是弱者的行为。”如我所料,重玥疾步过来,漠然的拿绢帕紧扎好我的伤处。 “你信我了?”我仔细观察重玥的脸色。是爆炸的冲击力伤了他的脾肺吧,否则,双唇怎会泛着紫青? 重玥修长的手指,牢牢钳制我的下颚,冷硬似铁,“每个人都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你更不能例外!记着,若再敢寻死,我保证,整个水家和十万威烈军都会给你陪葬!”心一颤,他还是不信我! “对不起,其实——我是故意引你过来的。”一咬牙,银月飞掠上重玥的颈项处,我轻声道,“允我三天,让我去查出真相。如果三天后,我仍然一无所获,自然会回来任你处置,好不好?” 重玥狠狠的瞪着我,须臾,眼底泄漏出掩不住的一丝悲凉,低语道,“我居然忘了,溶儿从来是为达目的百折不挠、甚至不择手段,又怎会自寻短见?真是活该被骗……” “玥——答应我给我三天,好吗?”死死咬了下唇,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才强抑住满眼的泪水。重玥这样的生气难过,会加重他的伤势呀。 挺秀的眉一挑,重玥深深的看着我,“三天就三天。不过溶儿你记着,三天后,你若没回来,你就会成为孤儿。” 缓缓放开他,我上马狂驰而去。生平第一次,不以自己是水坚的女儿为傲。如果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此刻就可以留在重玥身边照顾他,更不会卷入各种惨烈的争斗。如果我可以放弃一些责任,是否会幸福自在许多? 夜风,温柔如重玥的手,拂去我脸颊的泪水。立马仰望,浓厚的乌云,始终遮不住朗月明辉。默然一笑,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受伤了?”不知何时,君行健卓然站在我身侧,皱了皱眉。点点头,对他时常神出鬼没的出现,我已有些习惯。动作快如风,他不由分说的替我敷了药,迅速裹好伤口,这才放手。 看他认真忙碌的一举一动,我有点发怔,半晌,郑重取出怀中玉佩递过去,“谢谢。玉佩还你。” “不喜欢?”君行健淡淡相询,意外的,唇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那样清雅的人儿,带了煦暖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摇摇头,我正容以答,“水溶受之有愧,还请君公子收回。” “拿去。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他冰雪剔透的双瞳里,明澈得丝毫没有我的影子,语调却象极重玥,是不容拒绝的坚决。隐约,我有一种错觉,眼前那精致无匹的眉目,与重玥,竟是惊人的相似。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1 41 九月十一,岁煞北,日值岁破,诸事不宜。 指端,薄薄的纸,承载的消息却沉重之极。 “寅时,皇上救出,五脏六腑皆受损,迄今昏迷不醒,罢早朝,对外称病。太子伤重呕血,归东宫医治。至今晨辰时清点,随侍皇上之两仪殿侍卫均丧身,玄武城楼下诸禁军亦死伤殆尽,无一幸免。” “太子有令,昨夜太极宫诸事任何人不得外泄,违者立斩不赦;另,十万威烈战士撤离至长安城郊驻地,随时待命去边关抗击突厥。” 细细又看了一遍玲珑阁送来的情报,心中疑团重重。 其一,幕后元凶的目的是什么?为何恰恰在我离开玄武城楼片刻,就引爆黑火药? 其二,皇上和两仪殿侍卫在城楼上,爆炸时来不及逃离,重伤乃至死亡,尚可理解,为何城楼下禁军也会全部死去? 其三,重玥是所有人中伤势最轻的,为什么? 其四,以重玥的精明,就算最先怀疑的是我,也该有些证据再抓人。昨夜怎会大失常态? “累了?”君行健的手搭上我的脉,彻骨寒意仿佛顺着血液流入我的心房。我矜持的点点头。也许,最令我心力交瘁的不是如何在三天内找出主谋,而是如何令重玥相信我。 君行健似明了我的心思,清清淡淡的开口,“你该庆幸,昨夜爆炸时,重玥已下了城楼,离有一丈远,是以没有性命之忧。” “重玥负伤后,发现城楼附近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命东宫侍卫抓来审问。那两个身穿威烈军服的人,几经逼问,供称他们是受你指使,在城楼处埋了黑火药,伺机引爆。重玥又命人查证两人身份,确认那两人是威烈军长安驻地的士兵,一向是负责火药库的。后来,他才去找你。” 后面的话,君行健没说,但我明白。他想告诉我,重玥不信我,不是凭空猜疑、不是刻意为难,而是被别人伪造的证据误导。他想说,重玥也是受害者,那样狠心对我只是个天大的误会?他想宽慰我,我和重玥并非濒临决裂境地,无可挽回?可他怎会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还没说出李世民的下落,我怎放心你尽做些危险的事,自然要看紧些。”仿佛洞悉我心,他答得干脆。 那语声依旧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温暖,似在对我解释,又似在对他自己澄清什么。是吗?他一路小心跟着我,怕我出事,仅仅是为了知道李世民的去向?或许,有的事他不肯承认,自欺欺人对彼此都好吧。 那么,是谁蓄意诬陷我?元凶想要的结果究竟是什么?若是想要我的命,何不趁我在城楼上时引爆?或者,元凶真正的目的是杀了李建成,再嫁祸给我,自己得以安全抽身?如果是这样,又是谁有那个胆子、有那样的能力谋害当今皇帝? 答案如闪电,惊悚划过脑海,我脱口问道,“是你?”李世民生死未卜,秦王府所有人或被李建成秘杀,或流放岭南,君行健——李治和李建成之间的仇怨算起来也很深呢。 君行健奇异的看着我,眉宇间骇人的锐气若隐若现,随即湮灭无迹。 “对不起。”我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万分歉然说道。以他的武功,要杀李建成,根本不必用什么炸药。况且,我信他,绝对不会陷害我! “昨夜见到李建成,我的确想上前问他,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一瞬间,我想杀了他,为秦王府所有人报仇,但是最后我没有。”君行健语调平静宁和,似已完全超脱世人的七情六欲。 修习天道无心,须无爱无恨,无欲无求,才能臻于至高境界,凌驾于俗世万物之上。我不知他已练到第几重,只在刹那间,疑心自己面对的,仅是上天倾心雕刻的完美冰像。 “原来——我的心思,你也能全然猜到。”风吹起,君行健的锦色衣角悠悠拂过我的手背。对视,他的冰眸中仿佛春临大地,皑皑白雪渐渐融化成水,似要将我一并融化。 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此时,我不想在儿女私情上再费神,“多谢君公子屡次相助,但昨夜之事关系重大,水溶不想拖累君公子,就此告辞。”微一颔首,转身上马。卫涵卿那张纸,是不是故意引我下玄武城楼的?我只想速速查个明白。 “溶儿……你不用避着我……我只希望你快乐……”隐隐,清越的叹息,透过得得的马蹄声,悄然萦绕在我身畔。我不敢回头。 急急奔至大理寺狱。也许是重玥早有吩咐,我很容易就见到卫涵卿。 “好像六个时辰前,溶儿才说过,从今以后与我两不相干的。”隔了铁栅栏,卫涵卿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眼。 没来由的有点心浮气燥,我拧了眉,“是不是你?”要皇帝和太子重伤乃至死去,造成大唐内乱,权臣互相猜忌争斗,是他求之不得的局面吧。 “溶儿希望是我?”卫涵卿笑得可恶之极,“让我这个突厥人出来顶罪,还大唐朝廷一个和平安定?”他说的未尝不是一个平息巨变、安抚人心的好方法,我若是皇帝,说不定真会如此昭告天下。可此刻,我不能允许自己冤枉涵卿,更不能允许自己放过真凶。 仔细思忖,涵卿若在被囚情况下,还能随时知道我计划的更改,命人执行如此细致严密的布局,那突厥人就太可怕了!我相信他们没这样的实力。直觉,他定然知道些什么,但决计不是元凶。 莫名叹了口气,我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溶儿累了?”卫涵卿如鹰的目光,刺得我无处躲闪。心一惊,下意识摸摸脸。累?为何他们都这么问? 卫涵卿怔怔望着我,忽而唇角含笑,柔声说,“溶儿喜欢的,是从前的涵卿?”眼前,温和的笑脸,宽容的神态,恍然如昔。鼻头酸酸的,有什么抑制不住的要奔泄而出。 咬了咬下唇,我倔强的瞪着他,“可笑,卫涵卿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你以为我会留恋虚假的东西?” “卫涵卿虚假的,只是名字而已。真实的,是对你的心。难道溶儿真的那么介意身份和称呼吗?只要突厥能与大唐和平共处,你和我,就不再是敌人了,对吗……” 好怕自己再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我冷冷打断他,“我只想知道,昨晚为什么你会恰好写那张纸给我。” “因为我爱你……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得到你……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不论需要怎样努力……”玄色的瞳仁里,似藏了太阳的无尽炽热,火辣辣的晒在我身上。光亮,硬生生的要挤进我的心。 不想看他,也不想再听,我转身就走。每个人都说爱,每个人却也在权衡国家民族、家族个人的种种利益。如若爱得这般辛苦,如若爱情随时可以被利用被丢弃被牺牲,我宁可选择挥慧剑、斩情丝。 “听我说完,我会说出玄武城楼爆炸一事的线索。”涵卿,终究是了解我。因了他这句话,我还是停了步子。 难得的,卫涵卿收敛了不羁的笑意,缓缓道,“五陇阪附近的翠湖,景色怡人。尤其是在夏夜,月色格外明亮,就连蛙声也很好听,溶儿记得的吧。” 我一呆。五陇阪,我只在去年七月随父亲对抗突厥时到过。而去翠湖,明明是在突厥大军撤退后,卫涵卿怎会知晓?记忆中,翠湖的夜空,银河横跨,星月争辉,倒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溶儿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在深夜带了锦素,在翠湖里沐浴。当时我看到,还以为是山间的精灵在戏水玩闹呢。”卫涵卿低首一笑,眉宇间洋溢了丝丝温柔,“我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可以纯净明澈得象天山上的千年莹雪,即使随便罩了件白色丝袍,也能打动我,让我自此念念不忘。” 事实,是这样?涵卿对我,不是蓄意接近后,意外的发生了恋情?而是真正的一见倾心? 定定心神,回想那时情形,我自信警觉谨慎,绝不会让人有偷窥的机会。莫非是翠湖边的飞瀑声和茂密的草丛,遮蔽了涵卿的行迹?那时,威烈军就驻扎在翠湖不远处,涵卿深夜在翠湖,只怕是意图不轨吧。 不等我发问,卫涵卿已坦然续道,“五陇阪一战,本来是突厥占尽上风,怎知水元帅突然施计,让父汗仓促撤走全部人马,突厥以败退而告终。我始终觉得,施反间计不是水元帅作战的一贯作风,是以潜藏踪迹混入唐军,想查明白出谋划策的究竟是何人。” “路过翠湖,是偶然。没想到,碰到我命中注定的天魔星,让我魂牵梦萦,再无法自由平静。更没想到,那个看似娇柔纤弱的小女孩,就是迫使突厥大败的幕后军师。真后悔,当时即便冒着被唐军发现的危险,即便怕你不高兴,我也该把你抢回去。”卫涵卿似自嘲似遗憾。 心间不觉幽幽一叹,若他当初那样做了,是否如今所有的事都全然不同?可时间不会倒流,一念之间的抉择,他已无法改写彼此的人生。 “后来,我千方百计找寻你的下落,却毫无进展。唐军里除了一个服侍水元帅的丫鬟,再无女子。而五陇阪其余方圆三百里,也没有你的踪影。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如果再见到你,不管怎样,我都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墨眉扬起,他的脸焕发着慑人的风采,执着的迫近我心。 “直到那天,看到你的画像,探子回报说,这是唐朝水坚的儿子,快十五岁,是威烈军未来的主帅,他日会承袭威烈大将军的封号。我才恍然大悟,为何遍寻不着你。此后,得知水元帅透露口风说,要从新科武举中选人给你作贴身随从,我才会来到长安。” 一见钟情,竟痴心到不远千里追随而至,甚至委屈自己作下人?是了,他做我随从的第一天,我曾晕倒。他用马车送我回来,解开我的衣襟,就是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的女儿身吧。 卫涵卿目光灼灼,悠悠言道,“一代神童、天纵奇才、将军世家、皇子玩伴,世人知道的辉煌事我都知道。自幼丧母、孤独自负、倔强固执、凡事都力求完美、喜欢鉴赏名剑和骏马、是太子重玥暗里心仪的人,世人不了解的事我也知道……溶儿其实很想离开将军府,很想无拘无束的生活,很想偶尔撒撒娇,让人哄一哄,对吗?” “我知道,溶儿喜欢的是从前的涵卿……天下间,没人比我更懂你,也没人比我更爱你……”他的手,霍地从铁栅栏间伸出,攥紧我的手,暖暖的。 思绪纷乱,舌根溢满着甜蜜和苦涩。这个紧拉了我手的男人,痴情若此,却也心机深沉若此。他懂我,他真的明白我。他知道我不喜欢霸道强硬的男子,是以给了我一个“卫涵卿”。“涵卿”的人品性格,谈吐举止,全是他为了迎合我的心思,刻意营造出来的。“涵卿”,只是他扮演的一个角色,引诱我死心塌地对他付出真爱。可笑的是,我竟真的喜欢那个“涵卿”,喜欢那个纵容呵护我的人。 “卫涵卿,是为水溶而生的。只要溶儿愿意,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无孔不入的侵蚀着我的心田。 “放手。”急切想甩开他的手,手腕却软弱无力,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指甲狠狠嵌入手心,我需要疼痛来保持清醒。 深思下去,这个男人,为了得到喜欢的人,处心积虑来到将军府,不惜屈身为奴,乃至改变自己的性格,需要怎样的意志和毅力?此刻,在我疲惫时,还允诺要还我一个涵卿?我,不是不感动于他的深情,可我更心惊他的可怕! 直视了他的黑眸,我认真说着,“你到将军府,若只是为我,何必做那么多事?重玥遇刺,军粮案,还有我父亲被诬私通突厥一事,每一件都是你的策划。所以,就算你说的都是发自真心,你的情意我也担不起!”错误,犯一次已足够,我绝不会因为心的一时悸动,再放任自己被他蛊惑。 卫涵卿纵声大笑,“溶儿还是那么固执,不过没关系,你我的缘分还很深。”语调一转,又道,“听说任何人看东西时,在视野中都会有一点,是怎么都看不到的,叫做盲点。即便象溶儿这般聪明的,也会有。” 盲点?他怎会无端端说起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看不到的东西,是什么?与城楼爆炸有关的线索? 婆娑了我的手心,卫涵卿深深的凝望着我,“昨夜,是突厥在东宫的耳目告诉我,玄武城楼即将爆炸。” 东宫?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没来由的一阵心寒,我笑了笑,“还有什么?” “他还说,重玥是怎样都不会死的,而李建成和你,都是目标。” 冷汗,似一条冰凉的毒蛇,蜿蜒游弋过我的脊背。我的盲点,是重玥。我的视野,被爱情遮蔽,始终不曾看到这一点。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2 42 我和李建成,都是重玥登上帝位的绊脚石,是吗?李建成若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重玥,他是太子,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即便是现在,李建成昏迷不醒,不几日,众大臣必然会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奏请太子监国,重玥一样会大权在握。而我,只需被认定是爆炸的主谋,自然是罪不可赦,水家势力包括整个威烈军必然迅速瓦解。大唐朝廷,将完全在重玥的掌控中。 是重玥?是重玥! 自古以来,为了得到至高皇权,有过多少惨烈斗争!什么亲情爱情,都可以狠狠践踏,可以随手抛弃,这样的人还少吗?重玥对皇位的执着,远胜于对我的爱,我早知道的。 “溶儿……”卫涵卿一脸的疼惜,欲言又止。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 “还有什么?”作了最坏的猜想,我反而觉得再没什么可怕的。 卫涵卿拉我靠近铁栅栏,细细端详我,柔声道,“不要逼自己太甚,你有权利只为自己活着。” 我淡淡一笑,摇摇头。让我不管父亲他们的死活,不再寻找真凶,自此隐世而去,我做不到。我心中最珍视的是情,就算被它束缚、被它拖累,我也无怨无悔。 迎上卫涵卿关切如昔的眼神,我心莫名一软,“执子之手的情蛊,你最好自己想法子解除。我不想连累你只有几年的命。” 黝黑的铁镣,磨得他腕间脚踝处青肿一片,血痂斑斑。我忽而忆起当初对他的种种刁难和体罚,想起他奋不顾身为我挡毒箭,不由喟然长叹。蓦然回首,到底谁欠了谁,我已不想再计较。 “传消息出去,李建成昏迷不治,让你父汗即日佯攻大唐吧。”认真对视,我慢慢掰开他的手。 玄武门巨变,重玥封锁消息,怕的是政局不稳,人心涣散,突厥趁机侵扰。如今,更没人敢担保威烈军是否还会忠心耿耿的为大唐回击突厥。所以,只要突厥适当散布李建成病危、威烈军叛变的消息,再骚扰一下边境,众大臣定然以议和为上策。到时,颉利可汗只需送些良马药材来,再要求放四皇子阿史那弥射回去,重玥为大局着想,十之八九会应允。 这些,无须我一一说清,卫涵卿该明白。而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安然无恙回突厥,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溶儿这样,算为我着想,宁可背叛大唐?还是——决定与我永不相见?”黑宝石般眸子里,是痛心,是不甘,是留恋,是无奈,却比往日更动人心魄。 俊雅的脸庞,依然如美玉流辉,我情不自禁,轻轻抚过那浓淡有致的墨眉。曾经,我和他的距离是零呢。 手腕,蓦地被他抓紧一带,我的脸贴上凉飕飕的铁栅栏。额上,炽热的气息深深印下。那热力仿佛烙在我心上,眼里却象揉进了砂子,干涩得难受。那一刻,我无比清晰的知道,我从不曾后悔遇到他,更不会忘记他。 卫涵卿缓缓松手,我默然匆匆离去。我以为,我和他的故事已圆满落幕。许多日子后,我才发现,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左右。 出了大理寺狱,一路有些心神不宁。卫涵卿提供的线索不可尽信,可论动机、论能力,当时情形下,也只有东宫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制造爆炸。昨夜,重玥安排宋书清到玄武门城楼上,到底让他做什么?而今,守卫玄武城楼的禁军全部丧身,无一幸存,更是可疑。是否这就是爆炸的关键所在? 迅速改装易容,我纵马直奔玄武城楼。 烈日下,百余禁军还在不停的挖开碎石,不时发现新的尸体和断肢,一一抬出来。城楼四周地上划了个白圈,有几十个士兵拦着,不让人过去。圈子外,老弱妇孺哭声震天,声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想必是那些已死侍卫和禁军的家眷。 心念一动,既然禁军士兵的尸体尚未全部挖出,玲珑阁从皇宫得到的资料,又怎会已写上他们全部死亡的消息?玄武门,是中央禁军的屯防重地,而守卫城楼的,共三百人。是爆炸后,禁军清点人名,发现这三百人无一人出现,是以得出如此结论?还是说,根本不用一个个看尸体,就知道他们早已全部死了? 或焦黑或残缺的尸体,混杂着停放在一边,散发着中人欲呕的臭味。遥遥的,听到禁军头目下令,第一批尸体抬出去让人认领。顿时,守候已久的人们蜂拥而上,我自然也混杂在其中。 强抑了胸臆间的不适,我寻了一具较完整的禁军装束尸体,拖到一边细细打量了。扯开衣衫,那人全身上下仅有几处破皮,显然是挖出时的擦伤,根本不足以致命。炸死、烧死、压死、砸死,无论哪一种死法,在这尸体上都找不到相应的致死伤痕。 拿出手帕,我想证实自己的想法。可伸手逼近那丑陋的死人嘴脸,胸前突地闷窒难忍,我慌忙别开脸,一时竟有些眩晕。 “让我来,”不带丝毫感情的语声,悄然自身侧响起。抬眼,映入眼帘的白衣青年,虽有着全然陌生的面孔,但直觉告诉我,他是君行健。 想叫他离开,可张张嘴,我终没说出口,只将手帕递给他。或许,我根本没自己想象的坚强。如果可以,我也想有一个人站在身边支持我,让我累的时候能靠一下。 依我所言,君行健拿帕子裹在手指上,探入那尸体鼻孔中,直至完全没入。随即左右旋转,小心拿出。如我猜测,黑灰的尘埃,仅附着在手指根部的手帕上。也就是说,黑火药爆炸时,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颗粒,只粘落到这个人的鼻孔外端一小截,而根本不曾被这个人吸进鼻腔里。 与君行健对望一眼,我想彼此都明白。事实很明显——爆炸时,这个人早已死了。 找了几个禁军士兵的尸体再查,与此相同的结果。又找了个被炸死的两仪殿侍卫的尸首做试验,明显从指尖到指端的手帕全部沾满黑尘,和禁军尸体形成鲜明对比。 是杀人灭口!杀三百禁军灭口,因为他们知晓爆炸的真相?可人已死,就算我查出事有蹊跷又怎样?是否,重玥一早知道,我无法追查出什么,才允了我三天时间? “带一具回去,我想这些禁军是中毒而死。” “你要休息。这些事我自会叫人做。”说话间,我已被君行健拉得离玄武城楼远了。那天后来,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反对君行健的种种安排,一路随他回去好好吃饭、乖乖睡觉。我知道,要做最后的赢家,就决不能比对手先倒下。 次日,听闻兵部因玄武门军事演习、导致士兵意外死亡一事,发出告示,让三百禁军的家眷于当日到兵部领抚恤的银两,过期不候。此事大违常例,直觉告诉我或许有问题。 我和君行健乔装后,迅速赶去。老远,就看到人头攒动,要领抚恤银两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蔡宝。”“是。” “吴二牛。”“是。”……侧门边,一个兵拿了花名册,依次叫着死亡士兵的名字,随后,被喊到名字的家眷,到另一个兵那里领银两。每条枉死的人命,二十两白银,这就是政治牺牲品的价值。 “秦海。”无人应答。 “秦海——秦海——”还是无人回应,众人皆东张西望。 无人回应,意味着什么?秦海没有亲人?亲人不知道可以领抚恤银两,或因为其他事,所以没来? “咦?怎不见秦嫂?二十两白银,够他家过半年。” “前儿半夜,我看她驾了马车急急出门,她说是回娘家。唉,搞不好她还不晓得秦大哥的事……” “苦命啊,秦嫂和秦大哥向来恩恩爱爱,秦大哥就这么去了,她可不要哭死。”嘈杂人声中,我模糊听到几个妇女的话。 听似无关的话,细想却颇有古怪。前儿半夜,岂非正是城楼爆炸后?一个平常妇人,驾马车、还半夜启程?未免奇怪。只怕她恰好在那时走,是别有隐情!莫非——秦海根本没死,怕被灭口,是以半夜带妻子藏身马车逃跑? 任何可能揪出真相的蛛丝马迹我都不会放过。当下,上前打探了秦海家的住址和他妻子娘家所在,我与君行健急速寻去。 秦海家,空无一人,但显然值钱的金银细软一件没留下。追至西郊秦嫂娘家,只看到秦嫂和她父母。她坚称不曾见到秦海。及至我说了秦海的死讯,她一不悲伤,二不急着去认领尸首和抚恤金,反倒急着赶我们走。果然,大多数百姓都是不擅长作伪演戏的。 “别急。这招打草惊蛇,她定会很快出门,带我们去秦海的藏身处。”我隐身树上,良久看秦嫂家毫无动静,有些急躁,君行健在我耳畔淡淡说着。 “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不但要真相,还要掌握足够的证据,不然……”手一紧,转眼看到君行健眉宇间罕见的暖意,我没来由有些安心。 “我会帮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轻盈飘落在我心上。于君行健,有些东西,我知道自己给不起。可此刻,我为何不想他离去?反而因他在身边而欣喜? “吱呀”开门声,打断我的思绪。秦嫂挎了竹篮一路出来,边张望边走,我们尾随其后。果真,在两里外的树林木屋里发现了个壮实青年,应该就是秦海。 进木屋,我说明身份,请秦海说出前夜城楼发生的事。秦海尚犹豫,我少不得又威逼利诱一番。说,我保你一家平安,以后升个头目做做。不说,我立刻取你性命。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初十那晚,大概亥时,太子殿下的随从宋公子带了辆马车来,吩咐我们把上面的几箱黑火药搬到城楼里,再把一个个炸药包在楼上楼下摆了个遍,说是……”秦海小心翼翼的偷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无妨。”太阳穴突突的跳,亥时,是重玥答应让我去救十万威烈战士之后。我信重玥,是以部署威烈战士准备兵谏时,对东宫的人和禁军的行动根本没有注意和提防。当时的盲点,正在此处吧。 “是。宋公子说少将军你要谋反,埋炸药是为了对付你和威烈军。少将军饶命,小人是听命行事,没想过害你……”秦海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 可宋书清怎知我必定会上玄武城楼?是了,东宫既然能找到两个威烈战士做伪证诬陷我,自然能从他们那儿知道我兵谏的部署,也一早知道我将带李建成到城楼上。 我作宽厚状,扶秦海起身,“你是身不由己,我明白。来,再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 “活干完,我一时肚痛,就赶紧出去方便,没想到拉肚子拉了好久。回来的时候,兄弟们都说宋公子好,知道大家忙了一晚,给大家送了点心茶水,还笑我时运差,好吃的一点没赶上。”秦海口齿利索了许多。 “没一会儿,我就看见兄弟们一个个倒地,没了鼻息。我吓得要死,也不知道要不要报告上去。后来看到有人影在门外,我马上躺下装死,就听到有人走进来数数,从一数到三百,就出去了。那人声音虽小,听着还是宋公子。” 原来那时,宋书清还曾确认三百禁军的死亡情况,他也称得上思虑缜密、心细如发。可惜,任何布局都不可能天衣无缝。 “再后来,我越想越怕,赶紧偷偷从城楼出来。刚走没多远,就看城楼爆炸了,又听好多人在叫皇上还在城楼上,我唬得魂都没了。一直跑到家,带了老婆躲到这儿来。” 我尚有疑惑,“身为禁军,只该听皇上旨意行事,太子根本没有指挥权,更别说是宋书清了。你们怎会听命于宋书清?” “是孙校尉让我们听宋公子的。……孙校尉的三叔,是宰相王大人家的总管。” 重玥,玄武城楼的禁军校尉是你舅舅王辅的人,布置黑火药的是你的幕僚宋书清,爆炸后你立刻命东宫侍卫抓到两个人证,力指我是主谋;城楼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死不了,这样就没人会怀疑你……事到如今,种种串连起来,我还看不清真相吗? 仿佛,有谁无情的掐紧我的脖子,一呼一吸间竟窒息的痛。玥,初十那晚我不肯辜负你的信任,你却做了什么?全是你悉心导演的一场戏吗?可笑当时我却深陷其中,浑然不觉! “溶儿,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糟糕……” “你是说?” “也许他也蒙在鼓里,是他的属下擅作主张……我觉得他不象那样的人……”君行健的语声清冽如寒泉,点点滴滴击打着我的耳鼓。 是了,为何我没想到这一点?为何我认定是重玥谋害李建成,设计诬陷我?为何与他不曾深交的君行健,都觉得他不至于那样。而我,这般爱他,偏偏要怀疑他的品行? 或许这就是习惯。从小到大,习惯了做敌人,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以最无耻的方式去揣测对方的谋划策略。 敌人,是我和重玥自始至终认定的角色,而情人,不过是美丽的昙花一现?原来——“信任”这两个字,是何其奢侈,我与他之间从来不曾存在过。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3 43 九月十三,驿马动,土迫水行,大利东方。 与君行健做好诸般安排,未时,我策马至东宫。 “殿下有命,请少将军解下兵刃。”刚进门,就见小太监安福带了宫女迎上来,陪笑着说。庭院走廊上,侍卫林立,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冷笑一声,由得宫女搜身,以银针测试各处确认无毒,并拿走银月。东宫这般如临大敌的阵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请少将军跟我来。”意外的,安福引我到的是显德殿。 东宫第一正殿,堂皇无双,自来是太子接见群臣和举行重大政治活动的地方。重玥在这里见我,显而易见是要公事公办。 “恭喜殿下。”我淡淡说着,不屑对重玥再行君臣之礼。 重玥漂亮的眉微微蹙起,“此话怎讲?” “听闻早朝时,殿下舅父王辅已率众位大人齐齐恳请‘太子监国’。如今,大唐政令尽出自殿下之手,岂不可喜可贺!”看他容色黯淡憔悴,显然伤势不轻,我心一软,口中依然尽是嘲讽之意。 重玥一瞬不瞬的盯着我,“这两天半,水溶一定做了许多事,不妨说来听听。” 我莞尔一笑,“有些事,还是等皇上醒后,再说为好。”重玥,我不知你是否真是主谋。如果不是,请你给我些提示。如果是,你不要怪我无情。 “等父皇苏醒?等父皇醒,就给他看这个吗!”案几上的白纸,猛地丢到我脚下,重玥眼底眉梢掩不住的蓬勃怒气。 纸上,“传消息出去,李建成昏迷不治,让你父汗即日佯攻大唐”,墨黑的字,正是前日我在大理寺狱对卫涵卿说的话。定然是当时有人在旁偷听到,汇报给重玥的吧。 “直呼父皇名讳,是大不敬。泄漏大唐机密,唆使敌国进攻,更是不折不扣的通敌叛国!为了让他回突厥,你竟然背叛大唐。水溶,你太让我失望了!”愤怒的男中音震得我耳膜发痛。 咬了咬下唇,我昂然道,“殿下或许是恨他的。但是,杀一个人,引至突厥为复仇大举进攻,还是放一个人,换取突厥和大唐几年的和平共处,水溶相信殿下会作出好的抉择。殿下若真心要做一代明君,就不可因私废公,就该知道怎样对黎民百姓最好。” 重玥冷冷的看过来,沉声道,“你也该知道,任何事,都有一个底线。” “你策动威烈军谋反,我可以体谅,毕竟你是出于一片孝心,想还水将军清白。你说要保住十万战士的性命,就用兵谏的法子来威逼父皇,我也放手让你去做,不计较你的欺君犯上。可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意孤行,不惜利用我的信任,在玄武城楼设陷阱谋害我父皇。事到如今,还为突厥人出谋划策,丝毫悔意都没有。” “一直以来,是我太纵容你。所以,你是时候好好反省一下了!”桃花眸里,暗流涌动,瞬间变作骇人的浪涛,淹没了我小小的身影,仿佛要将我永远埋葬在那儿。 重玥,你是认为我辜负了你,因而心痛愤恨;还是在虚伪作戏,骗尽天下人,要我背负弑君的罪名?为何我辨不出? “依大唐律,意图弑君者,罪当问斩,并株连九族。念水家是开国重臣,功在社稷,特赐水溶鸩酒一杯。水坚贬为庶民,终生幽禁于天牢。水老夫人乃贵妃亲母,法外施恩,仍回原籍居住。其余人等没入掖庭宫。另着威烈军即日遣散,各自回乡务业。”抑扬有力的语声继续说着,沉甸甸的压得我无法呼吸。 血液汩汩的疯狂奔流,胸臆中有什么蠢蠢欲动,直欲破土而出。重玥,你真是元凶,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蓦地,冷硬的手臂牢牢勒紧我的腰,出奇的用力,似乎要我刻骨铭心的痛。 “水溶这个人会完全消失,而你,是水溶的孪生姐姐水柔,从此长住东宫。你欠我的,你负我的,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偿还。” 眼前的人,依旧那样清华出尘,俊逸非凡,可为何明明近在咫尺,却虚幻得一点都不真实? “请少将军随奴婢去更衣。”依稀,听到身侧有人说。笼中鸟?重玥,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路?可惜——我不会如你所愿! 轻轻倚到他胸前,仰脸看他,我作盈盈欲泣状,“你就这么恨我?”来之前,我的唇上涂了世间最霸道的迷药“醉春风”,我已服了解药。重玥,只要你吻我,你立刻会晕倒。有你为人质,所有事都会迎刃而解。 重玥目光阴晴不定,忽而捏了捏我的脸颊,“你脸色好差。” “玥……”我软软圈过他的颈项,心痛得无以复加。你何苦再做深情关怀的样子,我已不再稀罕。 他炙热的气息,慢慢凑近我的脸庞,我蓄势待发。我知道,挟他为人质后,我与他将是永世的敌人,再无可能缠绵如昔。 “不好,不好了,承香殿着火了,皇上还在里面……”远远的,传来小太监惊慌失措的叫嚷声。 搂我的手臂陡然一僵,重玥一把拉了我手冲到外面,焦虑万分的看向西北的承香殿方向,“父皇……”随即一边急行,一边吩咐下去,“调一半东宫侍卫去灭火。还有,传太医即刻进宫……” 我相信,人在遭遇突变时的第一反应,是不带任何伪饰的真情流露。此刻,重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足以证明他对李建成发自内心的关爱。那么,他真会为了帝位,丧心病狂到谋害亲生父亲? 眼角余光,我看到宋书清在不远处的走廊上,神色悠闲,随即不见人影。那绝对不是一个忠心的臣子该有的表现。 心怦怦乱跳。莫非——爆炸的事,果真是宋书清他们瞒着重玥做的? “皇上若死,你不就可以做皇帝了?”转脸对重玥,我还想再试探一下。 “住口!父皇一定不会有事!”重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仿佛,我又见到昔日牡丹丛中的少年,看似骄傲冷漠,其实对亲人的感情深沉之极。 我不由握紧他的手,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会告诉他,承香殿根本没失火,是我早先安排人放的浓烟,借此测试一下他对李建成的感情。 匆匆赶到承香殿,得知李建成安然无恙,纯属虚惊一场,重玥眉间担忧之色略略缓解。生平第一次,我无比感谢上苍,让我和他在彻底成为敌人前,还有个机会恳谈,化解彼此的误会。 体味他掌心的融融暖意,我郑重开口,“我已查出,玄武城楼爆炸是东宫的人做的。” “初十当晚,负责守卫玄武城楼的三百禁军,不是被炸死,而是被一种叫做‘无影’的毒毒死的。他们听从宋书清的命令,把黑火药埋在城楼周围,是以通通被灭口。……”当下,我把所知所想一一道来。 重玥揽着我,脸色平静如湖水,始终一言不发。 “信我!”我恳切的看着那双水眸,“你可以派人再去查。秦海你要见,我也可以即刻带他过来……” 重玥轻轻用手掩了我的嘴,似笑非笑,“以溶儿一人之力,两天半就查到这么多人证物证,甚至详细如斯,我该说什么?” 听他言外之意,显然尚有疑惑,我拧了眉,“事实就是事实,所有人证物证你不妨再一一详细查证。” “是君行健帮你?”重玥若有所思,缓缓道,“只是,他凭什么会帮你?”我一时无语。说君行健是为了知道李世民的下落,还是说他的暧昧情愫,无论怎么答,都会给君行健带去许多麻烦吧。 随手把玩了我的长发,重玥目光深邃,“想不到,不论我怎么做,你身边总是有人跟着。还好,以后你都会待在东宫陪着我。” 丝丝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我还想开口力争到底。突地,熟悉的刺痛在胸口爆裂,瞬间席卷至全身。该死,今天才十三,不是十五,体内的先天毒素怎会发作?难道我大限已至? “溶儿忘了,你曾说过,案发后,第一时间发现的证据才是最可靠最真实的。两天半时间,以溶儿的能耐,加上君行健从旁相助,就算把一头鹿扮作一匹马,只怕也无人能找出破绽……”重玥清越的声音,遥遥的,仿佛从九天云外飘下,似真似幻。 原来——不论我说什么,他从头到尾都不会信一个字! 铺天盖地的痛,狂袭而来。耳畔静谧无声,眼前只有重玥温润的脸庞,朦胧得如雾里看花,我颓然闭目,无力滑倒。我累了,如若从此长眠不醒,对世事不闻不问,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吧。 “回到唐朝。记得,李建成不该是皇帝。记得,唐三代后,女王武氏灭唐……”仿佛漂浮在云端,又仿佛沉睡了几百年,我迷糊听到屡次出现在梦境里的声音。脚下,浮出一条金灿灿的光带,延伸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声音,就在黑暗的尽头召唤我。 一步步过去,眼前豁然开朗,绚烂的光芒倏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刺得我眼痛。下意识闭眼,脑中,一幕幕画面如群鸟归巢,齐聚到心头。 …… 落地明镜里的小女孩,穿着蓬蓬的粉白公主裙。足尖点地,轻盈利索的转了个圈,如白天鹅翩翩起舞。冲自己吐吐舌头,我很得意自己的舞蹈功底。 “眉眉,快来吹蜡烛。”“来啦——”盈盈烛光下,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含笑等着我。公元2088年7月26日,我八岁的生日愿望是,永远和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一个高大俊朗的叔叔,笑眯眯的俯身说,“小媚儿,终于找到你了。” 似曾相识的情绪,层层笼罩了我,我没来由的冒出一句,“叔叔,我在哪里见过你?” …… “吴先生,吴太太,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的。为了国家,你们必须把吴眉交给我们。” “我们在s市发现一个奇怪的人,经考古鉴定,确认他是李世民。据有关专家推测,可能是上个月太阳黑子频繁异动,导致地球磁场大变,出现时空黑洞,把他带到现代。” “虽然目前各地没什么大的灾难出现,但专家相信李世民从唐朝消失,将改变中国历史的进程,会在现代社会引发许多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比如人会大规模死亡,或是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等。” “当前科技,还没办法把李世民整个人送回去。目前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只有西藏活佛。活佛和李世民交流后,已经确认吴眉就是武媚的转世。活佛通晓转世命理,会把吴眉的灵魂以记忆波的物质形式,传送到武媚娘的时空,让历史回归原位。” 奇怪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我知道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彻底颠覆我现有的一切。 …… “帝范十二篇,分别是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诫盈、崇检、赏罚、务农、阅武、崇文……”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李世民耐心的教我,我喜欢仰脸注视他神采飞扬的脸。 什么是帝王之术,治国之道,怎样能驾驭群臣,笼络人心,包括史学兵法,搏击武学,医学算术,天文地理等,都是我每天必学的功课。甚至,活佛用奇异的力量把它们强行灌输到我的记忆中。 所有人都说他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创造一个举世无双的神童,让她足以强大到完成所有使命。 …… “叔叔,我不想离开,”扯了李世民的衣袖,我泫然欲泣。 李世民笑着摸摸我的头,“我会陪你一起回去。” 活佛说,他是成年人,灵魂已经不再纯净,很可能在传送过程中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但他还是固执的拉紧我的手,和我并肩躺在冰冷的台子上。 “发动玄武门之变……重造贞观盛世……四夷臣服,称为‘天可汗’……做李世民没做完的事……做回武则天……这是你的使命,也是天命,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你……” 渐渐,仿佛每个毛孔都从内而外凝冻为冰,一切归于无知无觉。 …… 如醍醐灌顶,第一次,我无比清醒的想明白所有事。水溶,自幼被赞为天赋异禀,不世之才,原来全是因为那“前世今生,天命所归”。 只是,我要继续的,是水溶的人生,还是武媚的人生? 是否,每件事冥冥中早已注定?而我,不过是绚丽舞台上鲜活明艳的木偶,一步步身不由己,依了历史的剧本表演下去?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4 44 缓缓睁眼,看清周围的玉屏锦幔,一切恍如再世重生。 重玥安静闭目趴在床沿,幽幽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愈显得清减了许多。他的手,紧攥了我的手,攥得我心酸。 “溶儿——”重玥似有感应般霍地醒来,欣喜的望着我。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公元626年7月2日),李世民成功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其后,杀尽李建成诸子。”铅印宋体字,清清楚楚,自我眼前掠过。 李重玥,李建成第三子,在历史的长河中,根本不该活着。我心爱的男人,随时会是一缕幻影,湮灭在茫茫红尘中。 重玥宠溺的婆娑了我的唇,柔声道,“以后不许再睡这么久,知道吗?”轻轻反握了他的手,我神思恍惚。 转世轮回中,或许我真的饮过孟婆汤,武媚的事,已变得飘渺而遥远。我知道,史实是她从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做起,成为唐高宗李治的皇后,最终改唐为“周”,自号“圣神皇帝”。可我完全感受不到她对至高皇权的渴望,也无法体会她惟我独尊、俯瞰天下的心情。 “太医说你体虚神亏,忧思过度,要放宽心好好休养。”模糊听到重玥说着,嘴边有个热乎乎的东西触过来。 我的使命,是让历史回归原位。杀李建成,一力促使君行健登上皇位,继而与他成婚生子……一切以武媚的人生为范本,依样葫芦的走下去? “乖,吃药。”桃花眸,固执的凑到我面前,漾了层层爱恋的涟漪。 机械的咽了勺汤药,我收敛离散的思绪,定了定神,“我好累。” 重玥帮我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温言道,“别再胡思乱想。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昏厥前的事历历在目,我不觉讽刺的笑了。重玥,若这世上没有你,大唐江山早在我掌握中,那才是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吧。如今我是你的笼中鸟,你该满意了。 “启禀殿下,皇上醒了。”宫女喜滋滋的进来禀报。 重玥惊喜起身,“太好了,”疾走几步,又返身轻吻了我的脸颊,“我去看看父皇,一会儿就回来。溶儿乖乖吃完药,想吃什么吩咐他们去做。” 见他匆匆离去,我忙支开所有宫女。动了动,手脚软弱无力,静心运气,让内力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依然疲乏之极。看来这次毒发,竟是比往昔厉害得多,想从东宫逃出去,还得假以时日恢复些体力才行。勉强喝了一半药,我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地惊醒。隐隐然,极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走过来。若有若无的杀意,随之一点点逼近。悄悄睁了条缝看去,如我所猜,来人正是宋书清。他从怀里取出什么,小心倒入剩下的汤药中,拿勺子搅了几下,这才端了药碗行至床边。 “为什么?”不等他强行给我灌下那碗药,我已开口相询。宋书清似没料到我醒着,呆了呆。 我续道,“皇上重伤未治,重玥监国,已经是实质上的帝王。你是他的心腹,将来自然是委以重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想一展抱负,为天下百姓做一点事,也有的是机会。如今,水家和威烈军已再无力量威胁东宫。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还要置我于死地?”丝被下,潜运内功,我必须拖延足够长的时间,让内力凝聚到右掌,务求对宋书清一击即中。 宋书清迅速恢复平静,把药碗凑到我面前,“外面的人都被我遣开,少将军叫嚷也是没用的,不若好好喝了这药睡一觉,一点都不痛苦。” “宋公子一心要我死,莫非是因为——你对重玥情深爱重?真没想到,男人的妒忌心也这么可怕。”我故意暧昧的盯了宋书清。 “男子自当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才是。象如意那样,我不屑为之!”宋书清昂然言道,清秀儒雅的脸上意外的有几分坚韧刚毅。 “我和你该没什么深仇大恨。除了那个,我想不出别的理由。”故作不信,果然捕捉到宋书清眼中的不忿,我再接再厉,“给我个理由,让我心服口服、死个明白。” 宋书清转眸仔细打量了我,忽而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 “天竺的波达法师,不仅精通摄魂术,而且深悟佛法,通晓天文历算,可预知天机。当日,你在东宫被法师施了摄魂术后,殿下又向法师讨教大唐国运如何。法师卜卦,谶曰:‘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顿了一顿,宋书清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心一惊,手心不觉渗出丝丝汗水。日月当空,合起来是“曌”。不文亦武,是提示了“武”字。那四句,指的是“武曌”,就是武媚。可宋书清怎会把我与武媚联想到一起? “法师预言说,乱大唐者是一个姓武的女子,就在殿下身边。此女数年后杀皇族宗室之子孙殆尽,而且会自立为帝。” 我淡淡一笑,“会有这种事?这位法师未免是危言耸听。” “法师本来答应殿下再详加推算,岂知过了几天,又坚称天命已定,他不能泄漏天机,匆匆告辞。”宋书清缓缓继续,“他离开前,我路过他房间,从窗户看到他在焚烧一张纸。那纸,正是占卜那天显现出字的那张。奇怪的是,上面的字变了。” 宋书清悠悠说着,“变成——日月当空,照临下‘水’。扑朔迷离,‘止戈为武’。” “字会变?”内力凝聚迟缓,我竭力拖耗时间。 “字变,表示天意已变。”宋书清目光凌厉扫过来,“上天的预示,水,指的是祸乱大唐的人姓水;止戈为武,是说他将通过战争,以武力夺取天下。水溶水少将军——试问殿下身边,除了你,还有谁更符合这预言!” 我不由苦笑一声,“就为这几句话?”武瞾变为水溶,天意也因此而改变?我不知道。 “少将军明白一切因由,该喝药了,”宋书清拿药碗放到我唇边,又轻声一叹,“可惜,少将军这样的杰出人才,却不能留。” 该死,内力不继。我忙作凄清状,诚恳的望了他,“我还有些事不明白,请宋公子不吝赐教。” 宋书清似知我的疑问,爽快答了,“殿下不信我的话,所以我必须帮殿下铲除所有威胁和障碍。在你挟走殿下后,我已开始联合王大人部署。初十那晚,殿下命东宫所有人放任威烈军行动,我又得知你兵谏的计划,就知道机会来了。” “黑火药、无影的毒,还有孙校尉的帮忙,都是王大人提供的。两个指证你的战士,一向是东宫安排在威烈军中的。只是我没料到,天衣无缝的布局,少将军依然能找出蛛丝马迹,窥破真相。可惜,殿下并不信你。” 我略一沉吟,“那是宋公子良知未泯,请王佐给三百冤死禁军的家属发放抚恤银两,我才有机会顺藤摸瓜。” 宋书清一怔,脱口道,“你怎知道?” “重玥随我和皇上到玄武城楼,你并未料到。你原本想伺机引重玥下城楼,再点爆炸药,一举除去皇上和我。没想到,我接了张纸早一步离开,所以你就改变计划。等重玥刚离开城楼,你就引爆,然后嫁祸给我。可你料想不到,就算我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重玥也没杀我。所以今夜你才冒险前来杀我,对吗?” 宋书清语声朗朗,“少将军举一反三,聪慧过人,书清佩服之至。可殿下身系天下万民,决不能继续被你迷惑。大唐江山,也决不能毁在你手上。”药碗直抵到我嘴边。 蓦地,卫涵卿说过的话掠过脑海,我认真开口,“我还有最后一问。那日在东宫我挟制重玥,你对我说的话,给我看的画,是不是重玥早先布置好的?” “是。”宋书清答得自然干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真情假意……我分不清辨不明……原来爱情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拿来利用…… ……逃出东宫。暗杀水坚和四大将军,栽赃给重玥,再以此为借口召集威烈战士为复仇而战。甚至,和突厥联手也在所不惜。我将有足够的力量颠覆大唐……不择手段,血洗长安,令天下易主,成佛成魔我都不在乎……若水溶天生为灭唐而来,若只有强权才能控制一切得到美好,为何我还要顾惜至亲至爱! 一刹那,仿佛被谁附体,疯狂嗜血的魔念在心头跳跃,肆无忌惮的啃噬着我的心。 寒意,如冰箭穿胸而过,凉彻心肺,我从未如此恐惧。死死抓紧床单,我好怕自己即刻付诸行动,水溶不再是水溶。 “铮——”陡然间,一枚铜钱如电飞入,打在宋书清肩井穴上。门倏地打开,重玥缓步进来,四名东宫侍卫紧随其后。 重玥冷冷注视了宋书清,“说下去,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事已至此,书清自知罪该万死,无论殿下如何处置,都无怨无悔。但为君者,当以江山万民为重,水溶绝不可留,请殿下务必杀之。”宋书清脸色灰白,固执的说着。 “除了你,王辅、王佐也参与了?” “所有事都是我策划的,宰相王大人没有反对,兵部尚书王大人根本不知情。” 重玥冷笑连连,目光如利刃,“这就是你素日秉持的忠君之道!为了私欲权势,你们就这样对父皇!” “书清所做一切,全是为了万千百姓。书清相信只有殿下登基,才能带领大唐走向繁荣富强。”宋书清坚定回应。 重玥轻轻执起我的手,向宋书清道,“告诉她,那天在东宫,事实究竟是怎样。” 宋书清凝望过来,喟然长叹,“书清已费尽心力,殿下还是执意孤行,书清再无话可说。”转眸对我道,“那天,我说的话,的确是事先准备好的,却也是事实。你看的画,是早几天赶制的,那是因为原来那幅意外被雨水淋湿,破损了。少将军,殿下对你,自始至终深情不悔,你若还有一点点良心,就不要辜负殿下。” 重玥肃容挥挥手,侍卫上前架走宋书清,迅速退下。 重玥爱我,纵使疑心我会祸乱大唐,仍不肯放弃?可真正的爱情,怎需耍尽心机来获得?算计、猜忌、误会、对抗,彼此身陷一场惨烈而没有输赢的战争,是否再多的爱,也终会一点点消耗殆尽? 努力平息心底波涛,我侧身向内,低垂眼帘,什么都不想看不想听。 “溶儿别生气……”重玥软软的咬了我的耳垂,“是我疏忽大意,后知后觉,才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可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默然不语,我忽而不知道与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十三日你说的话,我并非完全不信。只是溶儿太聪明,我怕自己又被感情蒙蔽,是以说了那些话。处置水家的政令,我根本没发出去的。” 温热的大手隔了丝被覆上我的腰,重玥续道,“你昏睡的这两天,我和君行健见过,也对宋书清加倍留意。适才,其实父皇没醒过来,都是我为试探宋书清布的局。我知道,若他真是主谋,一定会趁我离开东宫的时候,对你不利……” 怒意不可遏制的爆发,我不由打断他,讽刺道,“只有他自己招供,你才能确定我没说谎,是吗?如果他对你没那么忠心,今晚不来杀我,你是不是就此认定我是主谋?” 重玥似一时语阻,怔了怔,终郑重开口,“是我的错。溶儿要怎样才会消气,只管说。” “你出去,我累了。”我漠然以对。 浓郁的麝香味,包围而来。重玥湿热的舌,狂乱的挤进我的唇齿间,掠夺着。无力的偏头躲避,怎么也摆脱不了,我只能怒目相向。 良久,重玥抱我靠到他胸前,若有所悟,“溶儿气的,是我不信任你,还是那天在东宫我的全盘安排?” “那时,你和卫涵卿在一起,不论我怎样表白心意,你都不理。我想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回心转意的机会。若天不眷顾,我只有自己创造这个机会。” 眸光,清亮如秋夜月华,动人心魄,“不错,我是想在你兵变前,得到你的心。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我只想你看清自己的内心。我不想兵变时,你我耗尽心神争得两败俱伤,再一辈子追悔莫及。” 悠扬的男中音,声声铿锵有力,沿了锦帐上细腻的织绣,溜过光滑的丝被边缘,触摸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真的累了。”我看到床边明镜中,纤纤少女软倚在重玥肩头,笑意虚无飘渺若轻烟。 每走一步,都是无休止的争斗,数不清的阴谋陷阱……每件事都要算计要策划要对得起所有人……我情愿放手……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5 45 “少爷,药可以吃了。”锦素小心试了试温度。 拧了眉,我把药碗推到一边。仿佛,在东宫半个多月,我每天都要服下各种各样的药丸和药汁。我讨厌这样,讨厌被当作柔弱不堪的病猫。 “少爷脸色比前几日红润多了,”锦素细细端详着我,温婉道,“殿下说坚持吃药,少爷身体会越来越好的。” 看着锦素俏丽的脸庞,我舌根一片酸涩。她,在表哥那里很快乐,偏偏一听到我在东宫昏倒,就迫不及待的赶来,宁可和我一样成为笼中鸟。即便是亲生姐妹,也未必能如她这般真情相随吧。 不觉搂住锦素的腰,我认真道,“你放心,我离开前,定然会好好安排你的归宿。”或许,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帮她在重瑁那里争得一席之地。假使重瑁将来封王,她,就绝不仅仅是个卑微得任人欺负的侍寝,至少是王爷侧妃。 “什么离开?少爷福泽绵长,才不会那么早……”锦素眼圈一红,忙忙转过头去。 留恋的深吸口气,鼻息间尽是她香甜的味道,我低声轻笑,“我说离开东宫,你以为是什么?” 锦素呆了呆,“少爷不是很喜欢殿下的吗?”又抿嘴一笑,“这些日子,殿下对少爷真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少爷还不知足?”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呃?”锦素一脸茫然。我默然。她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著名诗句。她更不会明白,爱情并不代表一切,我渴求的是无拘无束的生活。 听窗外,滴翠新竹随风摇曳,其声飒飒,我不觉思绪纷飞。这些天,从早到晚,重玥和我几乎形影不离,确实是异常的痴缠。 每晚,不论我睡前怎样赶他走,到次日醒来,必定是和他挤在丝被里,被牢牢环了腰,象只慵懒的小猫偎在他怀里…… 等我忙不迭的起床,他就赖在旁边,笑眯眯的看我梳洗穿衣…… 催他去显德殿听政,他定要陪我用完早点,再拉我同行。歪在隔间的软榻上,我不耐烦的吃着时鲜瓜果,被逼听众大臣议政。却在听那华丽的男中音,果决沉稳的发布一个个政令时,心境渐渐清宁如水,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在他严格监督下,我在午后必须老老实实的睡一个时辰。等我满心不爽,想找他麻烦时,他又会软语温存,携了我的手去做些有趣的事。 比如给分娩中的东宫第一神马呐喊加油,再喜滋滋接生小马驹…… 比如在坊间微服悠闲而行,就象一对普通的小情人,高兴了就买个可爱的面粉小人、冰糖葫芦什么的…… 比如到酒肆,看美艳的侍酒胡姬,心应弦、手应鼓,红袖频扬,回雪飘摇起旋舞。他便笑语晏晏,戏说那胡姬对我抛了许多媚眼,让我小心别被她拐了去…… 一天三次服药,我不肯吃。他会爱怜的捏捏我的脸颊,然后古怪的笑,拿起药碗狂饮一大口,随即,如水莲般淡红的唇软软覆上我的……那时,他的清眸,近在咫尺,流溢了滚烫爱意,直欲将我彻底融化。苦涩的药汁,揉和了他淡雅的气息,一口口在彼此的唇齿间游荡,怡然滑落我腹中…… 一幕幕,温馨幸福,清晰浮现眼前。不知不觉,一种叫依恋的情绪在体内悄然滋长。坚决摇摇头,拒绝再想下去,我忽而有点心烦意乱。 耳边,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一抬眼,峨冠锦服的重玥正进门。 “溶儿还没吃药?”重玥察看了我的气色,挺秀的眉略略蹙起。 “不想吃。” “清晨起床就说没力气,懒得随我去显德殿,如今又不吃药,身体怎么会好。”重玥责备的望过来。 不可抑制的烦躁窜上心头,我脱口道,“反正吃不吃都一样。”我的生命,短暂如流星飞逝,这事实我早就接受,我不会再奢望什么。 “胡说……”重玥微微偏开脸,美丽的容颜隐在窗棂的暗影中,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是象个长不大的孩子,要人操心,”须臾,重玥过来抱我坐到他膝上,柔声道,“别任性,乖乖喝完。你不是说要见君行健吗?我派人约了他今日未时在翠华山。” 心怦怦直跳,我竭力保持平静,莞尔一笑,“真的?”重玥不会知道,君行健已应承帮我。离开东宫,就看翠华山之行了。 重玥眉梢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作势欲吻,“溶儿嫌药苦,是想我陪你一起喝?”一眼瞥见锦素在旁,我忙拿过药碗一气饮尽。我可没他那么厚脸皮,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我有些好奇,溶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写封信给他就是了。为何一定要见面?”重玥随手把玩着我的长发,饶有兴趣的追问。 我笑嘻嘻的冲他吐了吐舌头,“说了是重要的事,自然要面对面才说得清楚。” “不能告诉我?” “不能。” 重玥仿佛也不甚在意,转而道,“适才在显德殿,我已判宋书清秋后处斩,宰相王辅削职为民,流放黔州。当时,殿上多人为王辅求情,请我念在王家为大唐鞠躬尽瘁的份上,酌情减刑。溶儿以为如何?” 不假思索,我昔日所学自然随口而出,“王辅虽是你舅舅,也一向维护你,但法者非皇帝一人之法,乃天下之大法,决不能因私废法。又有‘赏不遗疏远,罚不阿亲贵’,赏罚之得失,关系国家的兴衰安危。我以为,必须做到‘人有所犯,一断于律’,大唐才能长治久安。” 我想,重玥对王辅毫不徇私的严厉处罚,是必须的。相信诸大臣很快会意识到,太子重玥将是大唐真正的主宰;王家、水家持续多年的争权战,也终将结束。 “溶儿真是深知我心。”重玥赞许一声,又笑吟吟道,“散朝后,水将军来见我,要我让你早点回将军府。” 我早知晓,私通突厥一案,以父亲和四大将军无罪释放而告终,将军府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盛。如今,父亲得知重玥强留我在东宫,想他放我回家也是意料之中。 “我说,溶儿已经是我的人,自然要长住东宫。你父亲吓了一跳,最后只得同意了。”重玥看似一本正经的说话,水眸中却掩不住满满的暧昧笑意。 恨恨捶他一拳,我忍不住嗔道,“什么你的人?才不是。” “不是吗?”重玥揽紧我,在我耳畔柔柔吹了口气,痒痒的,似一根羽毛妖娆的撩拨着我的心,提醒我那夜的火热缠绵。 脸没来由的发烧,我忙垂下眼帘,装做没听见没感觉。 “好了,说正经的。我想你以水少将军的男子身份,留住在东宫,免得别人知晓你是女孩子,有损你的名节。等父皇伤势好些,我请父皇下旨赐婚,让你以水柔的身份做我的太子妃,溶儿同意吗?”重玥托起我的下巴,诚挚的凝望了我,“适才你父亲是同意的。” “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呗,”我随口应了。重玥如何打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决定离开他离开长安。想想又不对,我表现太柔顺会引他疑窦,当下忿忿不平的瞪了他一眼,“反正这些天所有事都是你说了算。” 重玥但笑不语,只示意侍卫备好马车,即刻启程去翠华山。 一路车行平缓,我舒适躺在软毯上,迷糊欲睡。仿佛从上次昏倒起,我就比以前嗜睡得多,有时随便拿本书看,也会莫名坠入梦乡。此刻,我必须养精蓄锐,以便配合君行健的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间,熟谙的芬芳薰香味淡淡笼罩了我。虽闭了双眼,我依然能感到重玥清冽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我。 “溶儿……”重玥的语声,如秋雨般郁思绵绵。 “不要离开我,”幽幽叹息,几不可闻,似喃喃自语,又似在祈求上天。 心一颤。重玥一直坚持伴我左右,是因为他已洞悉我离去的心思?可后面那句,怎么听着不象是对我说的呢?算了,我累了,不想再费神猜测他的想法,一切顺其自然吧。 温热的手,贪恋的抚过我的眉、眼、鼻、唇,流连不去……最终握紧我的手,不再松开半点。那温度,点点滴滴渗入我的肌肤,流淌至心底。 依从心的方向,我呢喃着往他那边靠近了些。我不会因分离而流泪,我更不会哀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坚信,重玥会不遗余力的为万千黎民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没有武媚,没有水溶,大唐一样会拥有繁花似锦的未来。 我也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如若他注定是九五至尊,我情愿离他而去,做我的闲云野鹤。采菊东篱,清风为伴,听渔舟唱晚,赏雁落平沙,任红尘喧嚣飞落如霞,但愿上天成全彼此的心愿吧。 良久,马车霍然停下,有人在车外道“启禀殿下,兵部送来八百里急报,颉利可汗亲率十五万人马,入侵灵州。”随即是悉索的纸声,想必是重玥在翻看详细战报。 “溶儿,”重玥抱我起身。我揉揉眼,懒懒的倚在他胸前。 “突厥想救阿史那弥射回去。依溶儿之见,是迎战还是议和?” 避开重玥探究的眼神,我不耐烦的咕噜着,“你该即刻回宫召集群臣商议,干什么问我?” “溶儿没意见也罢。”重玥浅浅笑了,“我陪你见过君行健再回去。” 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含糊道,“随你……”虽希望涵卿平安回家,我还是不想再涉及这个话题。只怕我表现得越在乎,重玥越不肯放他。 很快,车行至目的地。早有玲珑阁的人匆匆迎上前,恭敬领路。重玥携了我手,吩咐侍卫和锦素随行,稳步上山。 边走边看,眼前红叶漫山、层林尽染,峰峦愈显峻拔秀丽,如锦绣画屏般,真正是美不胜收。深深汲取四周的清新,一扫胸臆间的浊气,我仿佛已看到自己变成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 遥遥的,望见君行健站在鹰崖上。阳光柔和洒下,那一袭月白长衫,逆风而立,转身间衣袂烁银,丰姿卓尔若傲雪青松,翩然出尘又似天外谪仙。 我定定看着,思绪万千。这个人——就是李治,与武媚相伴三十一年的男子。也许,李治和武媚之间是有着真挚深沉的爱吧。可史书记载的唐高宗李治,懦弱多病、优柔寡断,又岂是今日的君行健?斗转星移,他既已练“天道无心”,一心了却尘世俗事,我又何必执着于一丝不苟的还原历史?不勉强他做皇帝,也无谓追寻前世情缘,对他对我,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吧。 “溶儿发什么呆?” 我随手指了,“我喜欢前面的鹰崖飞瀑。”绝壁凌空,银白水帘飞流直下三千尺,如飘云曳练,如玉龙跃潭。奇妙的,清流的缓游漫吟与欢跃奔腾完美的糅合,演奏着最雄浑瑰丽的乐章,让人心旷神怡。 “你喜欢以后常来好了。”重玥亲昵的揉着我的小脑袋。 渐行渐近,我依计划缩了缩脖子,“风大,有点冷。”自然,锦素忙上前给我系好披风。 “我就不过去了。有什么话快点说完,知道吗?”离君行健约十丈远,重玥停了步子,叮嘱我。我乖巧的点点头,慢慢朝君行健走去。 “等等。” 心下一惊,我还是回身看向重玥。 重玥恋恋的帮我拢紧披风,轻笑道,“等人最无趣,不如我们来联诗。你出前几句,我来续。若你回来后,我还没续好就算我输,否则算你输。输的人要罚的,怎样?” 不忍拂他的意,指尖感受着凉爽的秋风,我笑盈盈道,“就以‘咏风’为题好了,前两句是‘萧条起关塞,摇飏下蓬瀛。拂林花乱彩,响谷鸟分声’,后两句你来续。” “好。” 从容转身,径自走向鹰崖边。尖锐的刺痛划破心头,我却再不敢回头看重玥一眼。怕他太聪明,怕我舍不得,怕自己逃不过情网,原来——放弃是这般刻骨铭心的痛! 走近君行健,我正容道,“谢谢你。” “不必。”君行健清冷沉静的语调如昔,却多了几分温和。 “二十年前,李世民失踪,不是被人谋害,而是穿越时空,到了一千四百多年后的时代。他执意要回大唐,所以活佛帮他传输灵魂。如今,我也不知他是生是死,是转世投胎,还是再次流落到异时空,抑或……魂飞魄散。”一口气说完,我并不奢望君行健会明白。“对不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无法帮你找到他。” 君行健英挺的眉略略皱起,似是陷入困惑。 不等他发问,我忙说,“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只要相信我,我说的全部是事实。我劝你不必再费神寻找他的下落,希望极其渺茫,是没有结果的。” “希望渺茫、没有结果的事,就不必去做?”君行健淡淡反问,却古怪的看着我。清亮的双眸,仿佛在固执的说“我认为任何事只要坚持到底、永不放弃,终有一天会如愿以偿。” 默然和他保持距离,我不想细想他是否有言外之意。我意已决,外力能奈我何? “我父亲的事,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相信你。若有空,以后你慢慢解释给我听也好。”君行健慢条斯理的说着,示意我跟上他的步伐。 一步步靠近崖边,逼近瀑布。和君行健对视一眼,默契的眨眨眼,以示准备就绪。 风起,腰间玉佩骤然滑落,我急急顺手一捞,却因用力过猛,脚下一滑,身子前倾、继而直坠入飞瀑急流中。君行健大惊,施展绝世轻功随我跃下,显然想救我。这一幕,是计划好给重玥和所有人看的。 事实上,君行健早在靠近崖边的绝壁上凿了数个深洞,依次固定了铁锲,铁锲缠着长长的绳子,直垂到下面。而这些,全掩映在瀑布下,让人难以察觉。 跳下那一刻,我意识飘忽迷离。晶莹的水珠带了霓虹的光耀,纷纷扬扬拂过我的脸。火红的披风绕着我狂舞乱窜,绚烂如天边晚霞。明知自己无力使出武功,此刻实在是生死一线,意外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银鞭层层缠上我的腰,瞬间,我已被君行健用力一带,撞到他胸前。 远山是眉雪是眸,秋水为神玉为骨,满眼俱是这个绝色人儿。被他冰冷的气息层层包裹,我前所未有的清醒。 相见、刁难、摩擦、倾力合作……与他相处的种种刹那堆积心头,压得我心痛……自始至终他默默站在我身后,不断付出……我喜欢漂亮的东西,我自小就喜欢冷水,更喜欢大块寒冰在手中融化的感觉……如果有来生,武媚定会跟随李治…… 君行健抱了我,攀上铁锲上的长绳,安静滑下,悄然进入山洞。洞中女子,与我身材相仿,迅速解开我的披风,穿戴好,和君行健一起跃入飞瀑中。 每一步都计算好,准确无误的执行着。重玥他们看到出意外,奔到崖边,至少需要十秒钟。十秒时间,足够让我藏身洞中,君行健带人再出去。火红披风,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我坠落瀑布的整个过程。 此刻,透过哗哗水声,隐约听到众人焦急的呼喊声,渐去渐远,定然是重玥他们沿山路追了下去。等他们追下去,君行健早走了。东宫的人,接下来做的就是全力在瀑布下游打捞搜寻吧。 没人会想到,我和君行健演出一幕这么惊险的逃跑游戏。更不会有人想到,我十二岁时就发现飞瀑下有个水帘洞,而另一个洞口,恰好在山腰。 匆忙换下湿衣服,我往另一个洞口行进,却是体力不支,只得暂时靠了石壁闭目养神。 “披云罗影散,泛水织文生。劳歌大风曲,威加四海清。”蓦地,华丽的男中音自身前温柔响起,“溶儿,在你回来前,我已续好诗,你输了。” 不可能!重玥不可能一字不差说出这首诗的后两句!怎么会这样? 头昏沉沉,心无规则的狂跳。隐隐然,有什么蠢蠢欲动,破茧而出—— 眼前的重玥,翦水双瞳若清潭明澈,平静无波,却泛着睿智的光芒,仿佛可洞察一切……记忆深处,那个人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英武勃发,霸气倜傥,我喜欢仰头注视他神采飞扬的脸……明明不一样的,为何越看越觉得神似…… 原来天命所归的,根本不是我!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6 46 “听说古代人上课要学作诗,你会作诗吗?”稚嫩的童音好奇的问。 “小媚儿要考我?”李世民呵呵笑了,“尽管考。” 我笑嘻嘻的追问,“那你能不能在十分钟内作首诗出来?就用‘风’做题目。” “这有何难?”李世民微微一笑,俊朗的眉目在秋日下熠熠生辉。我趴在书桌上托了腮,仰脸看着他,我喜欢他自负的笑容。 来回踱了几圈,他拿毛笔在纸上一挥而就,“萧条起关塞,摇飏下蓬瀛。拂林花乱彩,响谷鸟分声。披云罗影散,泛水织文生。劳歌大风曲,威加四海清。” ——这首《咏风》,是在2088年的时空里,李世民写的。 怔怔看着重玥,心中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依常理,重玥根本不会知道这诗,可他偏偏答得干脆清楚。难道李世民的灵魂,跨越千年回到唐朝,居然托生为重玥? 不对,或许有另一种可能。这首诗,是李世民没穿越到现代前就作好的,他的诗稿从秦王府辗转保存在东宫的崇文馆书库,重玥偶尔读过,所以有印象? “后两句,是你自己刚才想出来的?”我听到自己干涩的语声。 “当然。”重玥揽我入怀,溺爱的捏捏我的小鼻头,“溶儿输了就要罚,不许耍赖。” 重玥不会骗我,他更不屑拿别人的诗来假冒自己写的。是了,活佛曾说过即便灵魂离体,生前强烈的意念也会指引他转世的方向。是否正是这一点,让李世民的灵魂终于再回到李家? “就是不听话,喜欢到处乱跑。好了,告诉我往那边走是不是另有出路?”凉爽的手覆上我的额,重玥神色渐趋凝重, 身上烫得难受,我努力理清思绪。人转世后,未必会记得前世种种,重玥是如我先前一般,尚未想起前世的事吧。而他对我的屡次疑忌,是否恰恰因为他潜意识知道我是武媚转世,怕我颠覆大唐? 史实是,玄武门之变,李建成死,李渊无力控制局势,不得不将李世民立为太子。李世民以太子监国方式攫取至高皇权,最终逼李渊退位为太上皇,顺利登基为帝。 如今是,玄武城楼巨变,李建成重伤不治,重玥为太子监国,掌控大权,登上帝位指日可待。 原来历史的足迹,可以在无意中这般惊人的相似……那么,是否所有事,也将一步一步相差无多的走下去…… “溶儿、溶儿……” 我悠悠回过神来,正对上那盛满浓烈爱意的桃花眸。 勉力一笑,把头深埋在他颈项间,贪心的感受他的温度。若有一天他记起所有事,还会将我视如珍宝吗?李世民不必还原历史,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改变历史。杀了武媚,大唐和李家会平安许多,这个道理他明白的。 换个角度侥幸的想,活佛曾担心李世民的三魂七魄,在跨越时空时可能会损耗、未必能保得周全;那么,也许重玥一生一世都不会记起往事吧。 “你发烧了,我们要快些回去。”重玥认真与我对视,“乖乖的,说说该怎么出去?” “你——是从悬崖上顺着瀑布跳下来的?”定定心神,我这才注意到他浑身湿漉漉,不由脱口问道。重玥点点头。 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我不信他会因我意外坠落,就这样不顾生死的跟着跳下来。 重玥似明了我的惊诧,自负的扬了扬眉,“我当然不会盲目跟从。”手悄然滑上我的耳垂,轻柔抚弄着,低语道,“是溶儿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我满心疑惑。 “溶儿舍不得丢下我,所以,在跳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我一眼,不是吗?”重玥似欣喜似感慨。 “我……”回想当时情景,我无力反驳。 那时,我只怕跳下去后,今生今世与他再无缘相见,是以偷偷瞥了他一下。只一眼,已是整个逃跑计划的最大破绽。以重玥的智慧,自然猜得出我是故意跳的,也能推断出瀑布下必有玄机。 “你叫侍卫们发出呼喊声,沿山路追下去,是故意让我以为计划成功,不急着赶路。你就可以争取时间,找到瀑布下的东西,寻我出来?”没来由的怒气勃发,我瞪着他,“为什么要自己跳下来?你是站在庙堂最高处的人,你的安危关系到天下百姓的福祗,你知不知道?” 君行健敢跳,是因为他确切知道绳索的位置,轻功也足够高。可重玥既不曾专心于武学,又是揣测绳索的方位,这一跳,危险性大得多。他万一失败,如李建成般重伤,只怕整个大唐都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要带你回去。”深深凝望,重玥语声如磐石坚定。瞳仁中的情意,仿佛汹涌澎湃的海水,不容拒绝的将我席卷而去。 “玥……对不起,”搂过重玥的脖子,我踮起脚尖,轻柔吻上那粉色的唇,浅尝辄止。 重玥笑颜亮丽胜过雨后飞虹,“其实溶儿想怎样,说出来就好,不必花心思谋划,更不用麻烦君行健帮你。” “全是我的主意,你别怪罪其他人。”牵起他的手,我恳切说着。 重玥悠悠道,“真正难得,素来冷面冷心的君行健,居然能得到溶儿的绝对信任和维护。” “因为他不会对我耍心机,更不会有所要求……”语如流水,在不经意间倾泻而出。蓦然惊觉,不及细察重玥神色,我匆忙转换话题,拉了他急急往另一洞口走,“我不舒服,我们快些回去吧。”我承认,有些微妙情愫已在某处悄然滋生,可我相信自己能有效控制它。 半晌无语,步伐和谐一致,只在行走间感受彼此的心跳和体温。若能永远这样依偎而行,我情愿时间凝滞不前,可惜又要回到那烦人的皇宫。 “玥,是不是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答允我?”我闷闷出声。 “你想做什么?” “我想离开长安,一个人到处走走。”重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很想抛却身份和责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重玥温言道,“溶儿想去游玩,过些日子我陪你去就是。” “我不想再等,我不想呆在东宫……” 重玥恍若未闻,伸臂托了我的腰,缓缓开口,“溶儿今天,原打算离开就不回来的吧。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头好重,我勉强靠在重玥身上,坦诚相告,“因为我累了。” 重玥安静的笑,展臂将我横抱在怀,“你累了,我抱着你走。” “我是真的累了……”偎在他身前,我竭力保持清醒,试图说服他。 “我知道,朝堂和宫廷中的纷争是永无休止的。不论是做水家少爷,还是做太子妃,只要我还留在这个权利最中心的地方,就会不时被卷入各种争斗中。被别人算计,还是算计别人,我都不想要。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重玥怜惜的注视着我,“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操心。我保证,以后你会过得快快乐乐,悠闲自在,绝对不会再有人敢对你不利。” 我不觉苦涩一笑,“玥,可你不信任我,从来就不信。”后面那句,我没说,重玥该猜到。 玥,若再有宋书清这样的人使诡计陷害我,你会怎样对我?不听我的辩解,不理会我辛苦找来的人证物证,不论我做什么都没用,因为你不信我、一早认定我是有罪的! “溶儿,相信我,这样的错误,我决不会犯第二次!”华丽的嗓音掷地有声。 “这种错误,只要犯一次,已足以让彼此看清隐蔽的事实,不是吗?” 深深爱恋又如何?却轻易被一个外人离间。所以,玥,你此刻承诺会呵护我一生,我信你是发自真心,可我无法相信你能在任何情况下都做得到!纵使你再聪明,因了你的不信任,一个个阴谋陷阱也会蒙蔽你的双眼。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怕痛,很怕再被你逼得痛彻心肺! “让我走,好吗?”软绵绵趴在重玥胸前,我固执的续道,“我想在有生之年,踏遍名山大川,领略各色风情……” 重玥手臂蓦地一紧,迅速打断我,“什么有生之年……总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 “你——”郑重解释这么多,他还是断然拒绝,难道所谓爱就是自私的占有?不曾在意桃花眸中一闪而逝的凄楚,我一时急怒攻心。眼前蓦地天旋地转,巨大的黑暗漩涡瞬间吞没了我,我却无力挣扎。 沉睡,再沉睡。我仿佛漂浮在海面,飘飘然,前所未有的惬意舒适。 “少爷,你快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好似有锦素在哽咽。别吵了,锦素,让我睡,我真的好累,一点也不想睁眼,更不想动。 影影绰绰,重玥焦急的声音传来,“华先生,她的烧已退了五天,怎么还没醒?” 华先生?是昔日曾替我诊治的天下第一神医华潜?他素来行踪飘忽不定,怎么如今会出现在这里?是了,应该是为了医治李建成,重玥设法请他进宫的吧。 “少将军呼吸顺畅,脉象平和。依华某诊断,她除了体内毒素未清,此时的表现完全是在睡梦中。” 重玥追问,“只是睡着?又怎会叫都叫不醒?” “请问殿下,少将军在昏迷前,是否发生了什么让她极度抑郁、甚至消极厌世的事?” “此话怎讲?” “少将军的情形华某未曾遇过,但家父留下的从医杂谈曾记载过类似的例子。病者是个十五岁的女子,一连睡了十几天,已是奄奄一息,怎么都弄不醒。家父几经查询,才知这女子已有情郎,怎奈她父母贪图富贵,定要把她嫁给刺史做妾;她逃跑被抓、上吊被救,继而抑郁成疾。当时,家父没给她开任何药,只是让她父母不停对她说,不会把她嫁给刺史,她很快就醒了。” 重玥疑惑满满的问,“有这种事?” “当病者饱受挫折、最渴望的事怎么也做不到,她心里苦闷到极限,自然会选择逃避现实,拒绝苏醒……” 听华潜滔滔不绝的引经据典,我几乎要笑起来。我这种人会郁闷到厌世?我累了,多睡一会儿,懒得起来,他和重玥就这样大惊小怪,真正有趣。 不过华潜说的也有道理,一个人潜意识里强烈的心理暗示,确实能让她长眠不醒。她若在沉睡中能获得安宁平静,感觉舒服自在,又何必醒来? “……少将军的精、气、神耗损过度,体质大不如前,当务之急是固本培元。可殿下不愿告诉少将军实情,二十多天来,华某只能在少将军睡着时诊断。所谓望闻问切,没有听少将军亲口诉说身体哪里不适,华某开的药方,终是不够尽善尽美。恕华某直言,殿下早该把实情对少将军全盘告知,有了病者的配合,才能收到最好的疗效。”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原来在东宫这段日子,华潜一直在偷偷帮我诊治。可治病何必不让我知道?莫非——实情不容乐观、甚至比从前更糟糕?是以重玥怕我追问华潜,怕我知道后难过? 锦素呜咽着,“奴婢斗胆,请问殿下,少爷的病情究竟怎样?” 重玥的声音充满疲惫,“华先生说她必须放宽心思、好好调理,否则,会看不到后年中秋的月亮。” 原来,去翠华山的路上,重玥说的“溶儿,不要离开我”,是心痛我会过早撒手人间。 “从前华先生明明说二十岁是大限,现在怎的提前了两年多?”锦素惊诧无比的语音,随即是“砰”的跪地声,“少爷自小到大,每月都要受病痛折磨,其余时候也是依了老爷的期望,学文习武居多,却从不曾真正要求过什么。而今,奴婢不知少爷为什么想离开东宫,但不管怎样,恳请殿下顺了少爷的心意。” 重玥没有回应,锦素锲而不舍道,“少爷对奴婢真心相待,奴婢时刻铭记在心。少爷常对奴婢说,若奴婢有一天想离开将军府,想嫁人过自个的小日子,只要说一声,她虽不舍,还是会让我走。到今日,少爷剩下的时间不多,殿下当然不舍得少爷离开。但如果殿下疼惜少爷,便该如少爷对奴婢一般,万事以少爷的心意为重!” “住在东宫,少爷会得到最好的照料,但少爷心里不舒畅,对养病也没好处。殿下让少爷离开吧,奴婢定会时刻跟随少爷左右,好好服侍少爷,不会让她出事……” 我从不知道,锦素也会这样长篇大论、能言善道。或许,每个人在情急时,发自肺腑的言语自然会脱口而出,也最能打动人心。 不想理会他们,我继续坠入梦乡,就这样懒洋洋睡着,无忧无虑也不错。 也不知又是何时,迷迷糊糊,我似乎置身于一个暖融融的怀抱中。 “溶儿,醒过来,任何事我都答应你,你想去哪里都行……你不乖乖醒来怎么去呢……”飘飘忽忽,是重玥在我耳畔深情诉说? 他答应了,不会再阻拦我……我可以象鸟儿一样飞出高高的宫墙,过我憧憬的生活…… “溶儿在笑?溶儿真在笑!”惊喜的语声钻入我心底。随即,润湿的什么温柔的覆上我的唇,渐渐,长驱直入,与我缠绵不休。 天哪,怎么我刚想睁眼,重玥就要做这让人又害羞又快乐的事呢?还是喜欢闭着眼睛,慢慢体味他的热情和甜蜜。 一个月后,在东宫的崇文馆,俯案写下最后一个字,我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所有事宜,都该一一办妥,我也可以安心离去。 其一,回将军府和父亲说明原委,叮嘱奶奶和父亲好好保重身体。父亲虽不舍,终究还是依了我的决定。 其二,请父亲正式收锦素为义女。锦素,自此成为威烈大将军的义女水锦素,绝对有资格做任何皇子的妃子。 其三,大力促成大唐和突厥议和,并订下五年互不侵犯和约。不日,涵卿即将由专人护送回突厥。 其四,寄信与君行健,再谢他的深情厚意。 其五,配合华潜,每天针灸服药,身体大为好转,内力也逐渐恢复。 其六——看案上墨迹未干的《帝范十二篇》,我不由莞尔一笑,这就是接下来要做的。 等重玥下朝之际,我在崇文馆随意走着。论起来,整个东宫,我倒是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重玥代天巡狩那两年,我时常到这儿寻书看。有时,会在书的页眉处看到重玥的阅读笔记,每每要琢磨一下他的见解。不同意时,我就在心里和他据理论战一番,颇为有趣。 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了翻,正是那本翻过数次的《史记》。 “溶儿。” 身侧华丽的男中音悠悠响起,我笑嘻嘻的扬了扬手中书,“看到你在这里面写了‘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写得实在是好。” “难得溶儿赞我,我真正是受宠若惊。”重玥搂我歪在他身前。 “这个给你,记得我走后再看。”指了书案上刚写完的书稿,我认真说着。 重玥恋恋的拉起我的手,“溶儿马上就启程?”我点点头。 “我们要有约法三章。” “嗯?” “第一,不许穿女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第二,会有人跟在你不远处保护你,你不许嫌烦甩开他们。第三,每天要给我写信。记得了?” “哦。” “每天要按时吃药……” …… “嗯。”不论重玥说什么,我只管乖巧的点头,心里不免窃笑连连。离开后,我自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行至灞桥,执手相看无语。 晨曦,细腻的描画着重玥的眉目。那样的他,典丽得宛如盛世牡丹,却又多了几分明妍飘逸。所谓倾城国色,临风愈雅,映日尤艳,正是如此吧。 “你不要为国事太操劳,知道吗?”痴痴回望,坚决放手,转身间从容迈步,让离愁别绪随风而去。 2088年,李世民将《帝范》悉心教给我,如今,我将《帝范》原原本本的还给他的转世。我知道,冥冥中天意早有安排。我更知道,我心爱的男人,必将成为旷世明君,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而我,若注定如朝露转瞬即逝,我只愿西江邀月,悠然南山,晨听松涛暮听雨,闲枕溪畔倚风眠。 早春三月,驾一叶扁舟,朝辞白帝城。我站在船头,远眺两岸群山连绵,略无阙处,遥听高猿长啸,此起彼伏,不觉愈加神清气爽。 展望间,江水湍湍奔腾,不远处一小舟顺流而下,片刻已近前与我并进。舟上人看着我,月白长衫随风飒飒,依然是那般清冷昂然,仿佛冬夜寒月。 “君公子别来无恙。”我颔首微笑。遇到君行健,意外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或许,是我离开长安太久,久到忘情山水间,已四五个月没见过熟人。 君行健飘飘然驭风而行,飞身站到我身旁。奇异的,他虽神态自若,我却真切感到周围空气中暗潮涌动,全然不是往昔的安宁平静。 “我有话对你说。”君行健直直的望过来。 “什么话?”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将要发生,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他闪电般握紧右腕。 君行健一语不发。如冰的手,轻触我的唇,缠绵的滑过脸庞,继而细致抚摩着我的下巴。惊诧万分的瞪着他,我一时呆了,竟没想要避开他的亲昵行为。 须臾,我定定神,让开他的手,“以后别再这样。” 君行健注视着我,悠悠开口,“记得当初,从突厥人手里抢你回玲珑阁,我一路都在想,这么个柔弱的人居然值得重玥亲自托付给我软禁,真正奇怪。” “后来你几次三番想逃跑,一副小孩心性,可爱极了。及至你轻易进入横剑楼,还猜破我的身世,我就知道,与你做朋友,远比做敌人来得轻松。”君行健似忆及昔日情形,一抹笑意悄然飞上眉梢。 他明澈的瞳仁里,有我迷蒙的身影,“看你情愿假作人质、伤害自己,也要逼重玥放卫涵卿安全离去;看你最终得知卫涵卿真实身份后的无情;看你对重玥从若即若离到纠缠不清,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旁观者……可惜我错了……” “不知从哪一天起,这个旁观者不再冷静漠然,而是抑制不住的想做些什么。他会悄悄跟在你身后,注视你的一举一动,欣赏你的一颦一笑,只希望你事事顺心,希望你一切都好。” 原来——每一次他在关键时刻出现帮我,都不是偶然! 温煦江风,糅合了他清朗的语声,柔柔笼罩了我,“自始至终,他都在努力克制自己。因为他知道,练了天道无心的内功,他无法承诺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做任何事……” 喜欢一个人,从头到尾不让对方知道,只懂得默默付出,不求回报,这就是真实的君行健? “如今,纵使你与他远隔千里,他也不能恢复往日的心平如镜。放不下,三个字,的确是知易行难。” 这些天与他不曾再有任何联系,我以为,随着时光流逝,他对我的感情已渐渐淡化,却原来不是? 浅浅笑颜,如天山雪莲初绽,圣洁纯净,照亮了君行健的脸,“溶儿,前世我一定是欠了你很多,所以今生,上天要我为你放弃一切也无怨无悔。” 明明知道我心里的人不是他,他为何还要执着若此?难道前世情缘他真的躲不开避不了?或许,他钟情的不是我,而是遥远记忆中的武媚? “溶儿,给我一个答案……” 怔怔看他,胸臆间有什么沉甸甸的,迫得我心悸。 君行健,为何今时今日要对我说这些?象从前那样,彼此都刻意忽视那份情意,舒服自在的相处,不是很好吗?你说出来,我自问无法回应,又何苦要我亲口拒绝,徒增伤痛?抑或,这些话,你非得说出来才会舒服?而否定的答案,你没有亲耳听到,就无法说服自己挥慧剑斩情丝? 春风中,他丝缎的衣襟飘摇不定,频频拂过我的手背,凉凉的,固执的催促我一定要回答。 “这块玉佩,我一直带着,就当是你陪着我,好吗?”坦诚一笑,我认真自怀里取出他送我的凝碧美玉,托在掌心。 君行健安静的凝望,蓦地揽我入怀,双手包容了我的手。那一刻,我和他之间,近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体会到对方的脉搏和心跳、呼吸和气息。可不论怎样靠近,我和他,始终是隔了什么,再不可能亲近半分。 “佛说,因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其实,我很期待,由你缔造武林中绝无仅有的无敌神话呢。”我相信,以他的智慧和悟性,一旦看破尘世情关,必能臻于天道无心的至高境界。 “知道你会这么说。”君行健放开我,淡淡叹息,眉宇间点点落寞一闪即逝。仿佛一切早在他预料中,是以不会流露出丝毫深受打击、黯然神伤的情绪。 我笑嘻嘻吐了吐舌头,“有时我真有点怕你,你好像能看透人家心思似的,弄得我在你面前一点不敢撒谎,真不好玩。” 君行健唇角悄然扬了一丝豁然开朗的笑意,“你这样的孩子脾气,还好有重玥陪着,想来以后游山玩水,也不会太寂寞。” 我疑惑的望了他,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知道?两个多月前,皇上已醒,目前基本可以处理朝政。而七日前,重玥向皇上请罪,力陈玄武城楼爆炸一案,自己律下不严,罪不可赦,皇上已下旨命他在东宫闭门思过,一年内不得干预政事。我若没猜错,重玥是故意这么做,借机离开长安来见你。” 有点发懵,我沉吟无语。重玥若离开皇宫,一年时间,朝堂足以发生许多大事。除了表哥重瑁,其余二皇子重璎、五皇子重珍等,都对太子位虎视眈眈。倘若李建成因爆炸一事恼恨重玥,继而罢黜太子,另立他人入主东宫,重玥岂非不能登上帝位? “溶儿,好好保重,知道吗?”冰冷的手,细心帮我拢顺额前碎发,随即飞速收回。 “你也珍重。” 抬眼间,满目都是君行健的笑容,恍若拂晓曙光般亮丽无匹,我一阵心酸,不由握紧那清润玉佩。我不是不喜欢与他相处,可此刻拒绝,将会成全他攀上武学的颠峰,傲视天下。今日一别,也许以后再无机缘相见,我不是不留恋、不遗憾;可此时告别,这一刻会在彼此记忆中凝固成最美好的瞬间吧。 片刻,君行健翩然而去,小舟随滔滔江水迅疾远离,渐渐消失无踪。 脚下浪遏飞舟,我任凭碎珠溅玉,沾湿了衣角。眼前,仿佛还是他青丝纷舞、卓然孤寂的背影,竟不觉有些痴了。 忽忽行至大溪镇码头,上岸寻了家酒楼。在二楼临窗雅间点了小菜,浅酌几杯,心情稍稍平复。这般全然放松,无须担心有人暗算的日子,真是惬意。 “溶儿,”半晌,熟悉的嗓音从门边传来。 视线到处,卫涵卿一袭雨过天晴色的素袍,正缓步过来。高轩疏朗的眉目,俊雅如昔,温和而宠溺的笑容,让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溶儿一脸木然,是不想看到我?”卫涵卿随意坐到我对面。我下意识摇摇头。 “那么,溶儿是记挂着我?”卫涵卿饶有兴趣的追问。 拧了眉头,我嘀咕着,“你不好好呆在突厥,又到大唐来做什么?” “突厥和大唐是友好睦邻,我来这里游览一番,有什么奇怪。何况——”卫涵卿微眯了眼,黑眸散发着浓烈的诱惑意味,“我心上的人儿在这里,我怎舍得不来?” 偏过脸看窗外,我假装没听见。既已决心放下,和他之间只能说情如浮云终须散罢了。 “好了,说正经事。这些天,我费尽人力,终于在喀纳斯湖附近找到医怪萨仁齐。他说你身上的先天毒素也许有办法根除。溶儿,跟我去突厥求医吧。” 萨仁齐,我知道。据说他自幼被野狼叼走抚养,后来回到人群时,用许多匪夷所思的方法治好了许多人的沉疴固疾,人多称他有起死回生之能;加上此人脾气阴晴不定,行踪更是神秘异常,是以被突厥人奉为一代怪杰。 “我不想去。”我淡淡回应。自小到大,父亲四处寻访名医,什么秘方偏方我都吃过试过,可结果不过是一次次的满怀希望,再一次次的大失所望。就连大唐第一神医华潜也无力回天,我又怎会奢望他人? 卫涵卿的声音诚挚无比,“溶儿若是恢复健康,所有人都会高兴的。”我不语,不想再被他的痴情和关怀所感动。 “难道——溶儿不想和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卫涵卿似劝说似蛊惑,语声柔如春水。 迎上卫涵卿亮若朗星的双眸,心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我如果可以亲眼看重玥带领大唐走向辉煌,如果可以有一个既象重玥又象我的漂亮孩子,如果可以从此摆脱毒素的折磨,获得重生……人生将是何等美好…… 细想一下,却又不对。有前车之鉴,我怎知他是否借此骗我去突厥?即便他说的是真话,也是我独自求医好些,免得朝夕相对,再发生什么意外的情事纠缠。 卫涵卿似看透我的心思,勾唇轻笑,“相信我,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你。萨仁齐脾气古怪,溶儿和我一起去稳妥些。再怎么说,你我也是性命相连的一对呢。” 皓质流辉的容色,狂狷性感的神态,完美得令人心醉不已。炽热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定在我身上,仿佛他的手在一点点爱抚,撩拨得我心猿意马。 口干舌燥,我忙移开视线,一气饮了一大杯茶。该死,一定是情蛊在作祟,是阳蛊对阴蛊的刻意挑逗,阴蛊对阳蛊的全然臣服,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的心动。 “小溶儿还是喜欢我的,对吗?”卫涵卿低沉的语声异常邪魅。 不敢再看他,我疾步走向门口,我必须保持清醒,绝不能再被情蛊迷惑心智。我快,他更快。我刹那间换了几种身法,他却始终拦在我面前。 “让我走。”我气恼的瞪着他,说话却有些底气不足。 “不让……”卫涵卿拉着我的衣袖,笑得可恶之极。 反手亮出银月,我有些犹豫,于公于私,我都不想他受伤。 蓦地,耳畔华丽的男中音悠然言道,“你们两个虽说很快是一家人,可这样拉拉扯扯终究不成体统。” 是重玥?我转脸看去,正对上那含情脉脉的桃花眸,不觉心头狂喜。可我和涵卿怎会是什么一家人? 重玥笑吟吟续道,“溶儿一定不知道,为表大唐和突厥永世修好,我大唐的九公主,即将远嫁,成为突厥四皇子的妻子。论起来,他是我的未来妹夫,还该叫你一声皇嫂才是。” “你记错了,九公主是许配给我大皇兄。”卫涵卿纠正道。 “最初是如此,可你是突厥诸皇子中唯一没有妻妾的,又和九妹八字最合,是以父皇最终还是选中了你。前几日,你父汗已签下婚书。此事很快就会昭告天下,是为两国同庆的一大喜事。莫非你出来得太久,尚未得到你父汗的及时通知?” 重玥说罢,径自牵起我的手。卫涵卿脸色未变,黑眸中却跳跃着骇人的火焰。或许,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是他面临的最大挫败。事实已定,他无法改变什么。 联姻和亲,自古以来是巩固盟约的一大手段。这场政治婚姻,无须考虑个人意愿,因为它维护的是两国皇室和百姓的利益。生在帝王家,已注定涵卿的身不由己。他若敢退婚或逃婚,势必会破坏两国好不容易建立的和平友好关系,甚至引发大规模战争。 所以——他一定要娶九公主。而重玥、涵卿、我,心里都很清楚,我绝对不愿和一个有妻室的男子再有任何情感纠结。所以,他再怎样努力,也不可能挽回那份渐渐逝去的感情。 卫涵卿忽而笑声朗朗,“世事变幻,非我能料,我却始终相信人定胜天。溶儿,你说是吗?” 我点点头。若他能想出法子取消这件他不喜欢的婚约,又不损害两国利益,应该是件好事。 卫涵卿深深望着我,柔声道,“溶儿,让我陪你去找萨仁齐医好病,怎样?只要看到你活泼健康,我就心满意足了。” 回望卫涵卿,我想说不必劳烦他,请他即刻回突厥以后好好保重;我想说九公主是个娴静美丽的女子,若婚事势在必行,我希望他能放下从前,拥有自己的美满生活;可话到嘴边,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溶儿的事,一切有我,不必劳烦你。”重玥握紧我的手,似在代我回答。 “好,相信我们后会有期。”卫涵卿匆匆告辞,想必是急着回去设法阻止这门婚事。 临窗俯瞰,不期然对上他坚决刚毅的回首一笑。那容颜似汲尽天地间的亮色,与明媚春光辉映成一幅璀璨迷离的画。依稀,我的衣袖还沾染了他狂放炽热的气息,不停的提醒我,他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温暖的大手,顽皮的捂上我的双眼,重玥低笑连连,“还没看够?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溶儿真会被他拐了去。” 往后倚到他胸前,我懒洋洋道,“好舒服。” 重玥轻轻在我耳根吹了口气,湿热的,微痒的,让我忍不住象小猫一样呢喃一声,回身缩到他怀里。 那么久不见,真正是相思成灾。想念他坏坏的笑,想念他缠绵的吻,想念他清新的味道,想念他温馨的拥抱……只想这样依偎他到天荒地老……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身子一轻,被重玥打横抱起下楼。无视酒楼众人惊异万分的目光,重玥带我上了马车,一路疾驰。 “你不该离开长安的。”醉人热吻后,我不由提醒重玥。 重玥笑眯眯把玩了我的长发,“下个月,父皇会下旨废我为庶民。到时,我不过是一介布衣,陪溶儿去哪里都可以。溶儿高兴吗?” 定定望着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我绝对相信在李建成苏醒时,重玥完全掌握大权,李建成根本没能力也没机会摆布他。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重玥要李建成这么做,他为了我,自愿放弃到手的帝位! “可你自小的理想……将来你会后悔……”我尚未说完,已被又一个长吻慑去心神。 良久,重玥稍稍松开我,认真道,“这段时间,我想得很清楚。放弃皇位,也许我会后悔一时,但放弃你,我会后悔一世。” 重玥,你选择远离长安,置万千百姓于不顾,只为陪我渡过生命的最后时光,值得吗?大唐若没有你这个李世民转世,怎会重现贞观之治的盛世?怎会有人令四方臣服,以“天可汗”之美誉威震天下?历史,岂非再无法回归原位? 我,是否该自私的霸占你?抑或,就当我窃取你一年半的时间,等我逝去,自然将你归还给历史? “溶儿的头发又软又滑,摸起来舒服极了。说起来,自小我就很想做一件事……”重玥恋恋的抚摸了我的发,忽而并掌如刀,“嗤”的削下一缕,继而依样取下自己的一缕黑发。 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把两缕发丝相互绾结,如连环回文般缠绕起来,宛然是个精巧漂亮的同心结。 “给你。”重玥把它放到我掌心,随即温柔的握紧我的手。 我知道,这是新婚夫妻,在洞房花烛夜时做的事。据说,一对男女结发为同心结,从此便会深爱永恒,生死相依,再不分离。所谓“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正是如此。 “玥……”原来从小到大,他对我的爱从未稍减半分,反而是我常常伤害他。 “怎么哭得象只小花猫?”重玥爱怜的捏了捏我的小鼻子。我揉揉眼,果然,不知几时,眼里堆满泪水,止不住的漫出来。 我蹭到他怀里,扁了扁嘴,“我才没哭。” 手不老实的潜入我的衣襟里,重玥咬了我的耳垂调笑着,“既然溶儿没哭,那不如我们来做洞房花烛夜另一件有趣的事……” 眼前的他,言笑间俊逸出尘,风华绝代,仿佛浅浅的一个笑颜,已占尽世间的清雅风流,是我全心托付的人儿呢。 一时间,车内软语呢喃,风景旖旎如诗如画,尤胜西湖之三月春光。 此后时光,不须赘述,自然是踏遍青山依年少,偷得浮生数日闲,但凭爱意任逍遥,不羡鸳鸯不羡仙。 (完) 如果您喜欢这个章节, 47 47 《天命最高之九五至尊》47 4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48 《天命最高之九五至尊》48 4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49 《天命最高之九五至尊》49 4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0 50 《天命最高之九五至尊》50 5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