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上》 第1节 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 =============== 美人在上 作者:顾盼若睐 文案: 书商之女简雁容家喻户晓, 相府公子许庭芳向她求亲被拒, 户部侍郎帝都万人迷程秀之勾引她碰壁, 传说中她霸气侧漏酷帅狂拽, 事实上, 简雁容扯袖子抹泪: 作为一个穿越女,还搞不定一个本土闷骚男,丢脸啊!=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主角:简雁容、许庭芳 ┃ 配角:程秀之 ┃ 其它:女扮男装 =============== 第一回 近来,金陵城中有一女子为众人津津乐道,此人并非大家闺秀,亦非名门淑女,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商户人家女儿,其父在城中经营一家书肆,人称简家书肆。 简家小姐芳容如何无人知晓,芳龄芳名亦无从得知,却不妨碍人们的热烈探讨,她名声鹊起也就是最近这三两月的功夫,却已盖过了“金陵双璧”的风头。 说起简家小姐,不得不先提一提金陵双璧程秀之和许庭芳。 程秀之年方二十,却已是朝堂中举足重轻的户部侍郎,这也罢了,京城最不缺的是望族世家高官侯爵,程秀之让人念念不忘的是天仙般的绝色容颜。 当日程秀之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夸官游街,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从皇城御街上走过,京城父老百姓惊叹:“原来还有如厮美貌的男人!” 男女老少齐齐喷鼻血,血流成河,据说,京兆尹急忙带差役疏通下水道,才免了京城水灾之祸。 许庭芳名葳字庭芳,虽无官职,可宰相家奴七品官,宰相公子更不须提了,况许庭芳优雅英俊风姿卓越,气度高华中又带着逼人的傲气,如云中皎月波上清莲,更让人爱之不过了。 如此这般天上少有世间无双的两个男人,却在简家小姐那里吃了闭门羹。 许庭芳年已二十一,却尚未成亲亦无定亲,原因无他——但凡有女子近他身体五步以内,他便呕吐不止风度皆无。 三个月前城外清隐寺请得本国有名高僧讲道,许庭芳也去了,那日原本天气晴好,忽然间天狗食日,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听讲的众人大惊,四处奔逃,有一人撞进许庭芳怀里,骨骼纤细体态轻盈,许庭芳感觉到那是女子,奇怪的是他却没呕吐。 光明重至时,许庭芳身边不见了那女子,只余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方鹅黄绣帕,绣帕一角有个简字。 许相听得有女子能令儿子不呕吐喜出望外,皇帝也很好奇,下旨让城里所有简姓女子不分老少美丑均到相府走一遭。 京城简姓女人近千名,一个一个从许庭芳身边走过,许庭芳吐了三天,第四天吐得奄奄一息时,简家书肆东家简重烨的女儿从他面前走过,他没有再吐,方得以从脂米分丛中解脱出来。 许相事先打定主意,能让儿子不吐的女子,哪怕是白发老妇也要娶来作媳妇,见简重烨的女儿年方十六,虽戴着帷帽垂着面纱看不清容颜,然身段高挑秀美体态曼妙婀娜,料想长的也不会差,当即命管家备聘礼,简小姐前脚进家门,相府提亲的人后脚跟着到。 简小姐却泼辣的紧,竟掀了相府的聘礼,扬言相府若敢仗势逼婚,便等着抬个牌位进门。 程秀之和许庭芳合称金陵双璧,除了两人同样出色,亦因两人是好友。 听说好友堂堂相府公子向一个商户人家女儿求亲还被拒,程秀之大怒,自靠奋勇去引诱简小姐,要诱得简小姐爱上自己后羞辱简小姐一番。 未料铩羽而归! 程秀之在简小姐那里到底如何吃瘪没有向人透露过,众人无从得知,其间经过神秘莫测,简小姐于是更加出名了。 第二回 简雁容看到程秀之缓步走出宫门时,心中暗骂了声妖孽,面上却一丝不露,眉开眼笑迎上前去,殷勤地扶托程秀之手臂,十足的狗腿模样。 不怪简雁容见程秀之一次就骂他一次妖孽,程秀之长得委实祸国殃民。 简雁容好好儿的富商千金沦落为侍郎府奴才,便是程秀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惹的祸。 程秀之肤白如雪,润若温玉,墨眉斜飞入鬓,凤眼上扬,鼻梁高挺,丹唇灿胜桃花,便是最挑剔的人,在那张脸上也找不出毛病。 只是长得美亦罢,程秀之穿衣更是极有品味。夸张的桃红,素雅的月白,清爽的水蓝……总之,任何衣袍穿在他身上均熨贴得过份。便如此刻,乌纱翅帽,大红盘领方补子官袍,厚重的黑靴,本该平淡无奇的官服,可他愣是穿出与众不同的味道,束腰革玉带恰到好处渲染出完美的腰线,说不出的□□。 简雁容最是好色之人,看着不免有些脸红。 程秀之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唇角微微上挑时,无意引诱也给人一种妩媚多情的感觉。 偏生他美则美矣,却不缺男子的阳刚气概。 简雁容寻思,这妖孽若是脸颊线条再柔和一些,身材再纤弱柔软一些,向娘们儿看齐,不知能解救出金陵城多少为他痴狂的女子。 今日散朝迟些,太阳已升至半空,阳光有些猛,程秀之抬头仰望时微眯起眼,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唇角略略上挑,笑意隐隐,简雁容心跳又慢了半拍。 “去简家书肆。”程秀之上轿前咐咐道。 “啊?”简雁容吓了一跳。 “怎地?你不知简家书肆?”程秀之微蹙眉。 不知是不是作贼心虚,简雁容似乎看到他眼中审视的精光一闪。 简雁容背脊冷汗淋漓。 “奴才知道。” “哦,怎么知道的?”程秀之闲闲问,不上轿了,竟是收回足缓步朝前走,摆出了要和简雁容主仆散步谈心的姿态。 怎能不知道?那是她家的产业。 简雁容在心中呜呜哭,不敢敷衍了事。 “简家小姐不满和许丞相公子的婚事拒亲,京城里无人不知,捎带着,简家书肆也无人不晓。” “知道的还挺齐全的。”程秀之斜了简雁容一眼。 这一眼含烟带雾水光潋滟风情无限,简雁容身体抖了抖,差点掉一地鸡皮疙瘩,脑袋不受控制天马行空跑出很远。 这妖孽难道好男风? 难道看上自己在勾引自己? 很有可能的,不然,那时干嘛酒楼里与自己第一次见面,便什么都不查察且不由分说把自己往侍郎府带,而且让自己做了他的贴身小厮。 之前拒绝许庭芳求亲后他来简府见自己那次不算,那时她蒙着面纱。 简雁容无限忧伤起来,不为自己的贞操,而是小命。 妖孽发现自己其实是女人时,会不会恼羞成怒把自己宰了? “你说,庭芳贵为丞相公子,无不良嗜好前途无量的青年俊杰,简家小姐一个商户人家女儿,得嫁入相府乃三生有幸,为何要拒亲?”程秀之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问简雁容。 身世又不能当饭吃换钱花,无不良嗜好那是许庭芳想不洁身自爱都难。 那登徒子女人近得五步之内必翻天覆地呕吐,不要命了才敢狎妓喝花酒收通房。 不然,相府也不会缪尊降贵为许庭芳向自己一个商户之女求亲。 简雁容想,那天她呆在许庭芳身边许庭芳却没呕吐,应该是因为天狗吃日,伸手不见五爪的黑暗里许庭芳不知身边是女人才没吐。 后来相府见面可是青天白日清风朗朗,许庭芳也没呕吐,简雁容自动忽略了。 那登徒子比这妖孽还坏,妖孽是明着到处勾引人,许庭芳是明里端方正经,暗里龌龊至极。 想到那天许庭芳把自己拢在怀里许久不肯松开,简雁容便气不打一处来。 “真想再会会那简家小姐,能让庭芳不呕吐的女人,她可是金陵城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程秀之幽幽叹息。 简家小姐就在你面前! 把绝世美男玩弄于股掌之中,简雁容心情大好。 程秀之也没指望简雁容回应,接着又道:“既然知道简家书肆,想必也知道他们在卖编排爷的话本吧?” 当然知道,那话本就是自己写的。 在金陵万人迷身边为奴,不有效利用资源捞银子哪行! 何况因她拒婚之故,简家得罪了相府,书肆生意一落千丈,为了使老爹不至于街头露宿,她便写了万人迷的故事,满足广大金陵女子需求的同时,顺便拯救自家濒临倒闭的书肆。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简雁容奸滑地把侍郎府所有人拖下水。 罪不责众,程秀之哼了哼,没再追问下去。 脚下是青石铺成的石板路,程秀之的官靴踩在上面发出咔哒咔哒极有节奏的清脆声音。简雁容一步一步数着,又总结出程秀之一个秘密——程秀之落脚时总是避开石板与石板缝隙间的青苔。 这个秘密可以写出一个故事了,比如,程秀之前世是狐妖,被诛杀无路可逃时,忽然被一块青石板上的青苔精所救,自此,他对所有青苔都精心呵护,走路都小心翼翼…… 简雁容正想得兴奋时,额头挨了一记敲打。 简家书肆到了。 书肆门前排了长长的一串娇娥队伍,生意红火的很。 本朝民风开放崇尚自由,女子不必困守闺中,况程秀之貌美官高,大家亦便不避讳不掩藏,大大方方表达爱幕之情,若有幸得程秀之另眼相看,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事,抛头露面这点儿不妥不值一提。 “你去,买一本过来给爷看。”程秀之抬步进了一直尾随的官轿,一面咐咐简雁容。 呜呜……简雁容看着自家书肆门前长长的队伍泪流满面。 要她跟那些女人一起排队求购话本花痴一般,她还不如捻根头发丝去上吊算了。 简雁容眼珠子骨辘辘转了转,走过去跟排在队尾的一个女子套近乎:“曼卿公子就是讲究,吃个饭都有章可循。” 第2节 简雁容编排的话本自是不敢直称程秀之的名讳,话本里的男人名程曼卿。 “可不是……”不只止那女子,旁边的人一齐附和,交口称赞起来。 简雁容微笑着不停点头,慢慢往队伍前头挪,女子们夸到程秀之如厕亦与众不同时,简雁容插队成功,同时,下一册话本怎么写才能迎合大众心理亦了然于胸。 刚印出的话本带着翰墨香,程秀之草草翻了翻,面色沉了又沉。 “爷,怎么啦?金陵公子歪曲你了?”简雁容不怕死地开口问。她写话本的化名是金陵公子。 没歪曲,要是歪曲还好,他就可以抓人了。 然,比歪曲还让人抓狂! 金陵公子详尽地介绍了他的生活习惯,睡觉喜欢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软枕,吃饭必是一口汤一口素菜一口荤菜轮流着来,闲暇喜欢吃甜食,吃的时候会眯着眼一脸陶醉模样,还喜欢用手拿甜食,吃完甜食后会意犹未尽咬一下拿过甜食的手指。 “这不是把我扒光了给所有人看吗?”程秀之低喃,一手托着下巴,袍袖下褪,露出来的那截手臂润如白玉,满满清艳之色,万千风华。 当然不是!把你扒光了给所有人看,这金陵城绝对出命案。 ——后面看不到的拼命朝前拥,推搡踩踏流血事件将会轰轰烈烈上演。 简雁容低垂着头,肩膀抽搐,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行,不能放任不管。”程秀之忽地大叫,简雁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听到程秀之交待她去调查金陵公子。 他怀疑是哪个江湖高手在盯睄他,因为这些习惯府里贴身侍候的人都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全面。 自己调查自己,偷溜摸鱼的好机会,这差事不要太爽。 简雁容回房换下小厮衣裳化身翩翩公子,迫不及待出了侍郎府直奔三醉楼。 三醉楼是金陵城最有名的酒楼,在金陵城外,面前是桐江,远眺梧桐山尽收眼底,风景绝佳。 楼高三层,红柱碧瓦飞檐斗拱,门窗雕花精细,且每一个刻花都带一个传奇故事。 这些尚在其次,最妙的是三醉楼掌柜家传的梅花酿,号称三杯醉人,掌柜夸下海口,能喝下第四杯梅花酿不醉的,掌柜双手把三醉楼奉上。 简雁容觊觎三醉楼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有空就去三醉楼喝梅花酿练酒量。 那日她从家中出来,本拟离开京城的,舍不得三醉楼的梅花酿,打算最后喝一次,就在那里巧遇了程秀之,被程秀之美色所迷,走路没长眼睛撞倒了他,程秀之腰间一块据说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玉珮摔碎了。 简雁容舍不得赔偿银子,于是被程秀之带回侍郎府为奴偿债。 三醉楼与一般酒楼大是不同,墙上雕镌饰画穷极技巧,地上铺着厚厚的团花地毯,离地面半臂高的地台上置厚厚的五色锦盘金彩绣坐垫,一色胡桃木矮桌,诺大的一层楼只有十数张桌位,每个桌位之间至少离得五步远,甚是雅致清幽。 简雁容来的不是时候,三醉楼客满了,身边有空位的只有临窗的一位男子。 男子脸朝窗外,看不清眉目,年约弱冠,内里一件莲青锦衣,外罩月白束身袍,袖口处用莲青色银丝边纹束袖收紧,干净利落,同色绣出水莲腰带,足蹬白缎滚云纹薄底靴,观之但觉锉锵明丽,清润翩然,绝好一幅悠然如云美男图。 跟这么一个人同座细品梅花酿,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简雁容微微一笑抬步走了过去。 第四回 简老爹在家中大部份时间都在帐房算帐。 远远便听到算盘珠子叮铛响,简雁容撇嘴不已。 “爹,不用算了,算的再多次,帐面盈利也不可能多出几两来。” “你懂什么,不仔细点,伙计和掌柜会混水摸鱼。”简老爹怒,瞥了推门而入的简雁容一眼继续算帐,算盘珠子拔到一半又停下,眉开眼笑道:“雁容,还是你有主意,自从卖曼卿公子的话本,书肆盈利比以前还高,这一个月就赚了一百两了。” “才一百两而已,爹,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书肆又赚一笔。” “什么主意?”简老爹目光灼灼,看金子似盯简雁容。 “程秀之在查金陵公子的底细,咱们可以……”简雁容压低声音说出打算。 “妙极!”简老爹击掌叫好,满面红光,末了,忧心忡忡看简雁容,“怕不怕被程秀之发现?” 老爹总算重视银子之外重视自己一下了,简雁容心生感动,差点就淌下泪来。 “被程秀之发现,你就不能在侍郎府呆下去,就拿不到第一手资料写不出话本了。”简老爹接着道。 简雁容的心瞬间碎成一地的碎片。 太天真了,居然以为老爹除了银子还会重视别的。 “只是为奴一年时间太短了,没呆在他身边,话本就没法写了。”简老爹继续朝简雁容捅刀子。 简雁容除了流泪,心开始滴血。 “程侍郎真是好人,你打碎他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玉珮,居然只让你为奴一年偿债。” 应该为奴三年五年十年的,简老爹惋惜不已。 简雁容掩面泪奔而出。 转过回廊就出二门了,简雁容被继母邵氏堵住去路。 俗话说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邵氏的孤吝比之简重烨有过而无不及。 邵氏一年最多置办四套出门应酬的服饰,在府里是怎么朴素怎么来,连胭脂都不舍得擦,此时头上高髻饰的金头箍,身上穿的轻罗紫红圆领衫彩画坎肩长裙,每一件都是前几年的样式,猛打眼,连侍郎府有头脸的管事婆子都不如。 简雁容抚额,忍不住便说了出来:“太太,爹说书肆这个月赚了一百两,你好歹拿出十两来置办一下衣饰。” “也就这个月赚的多,再说了,一百两也不多,你的嫁妆,还有蕊珠的嫁妆……”邵氏掰手指头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我不要嫁妆,简雁容刚想表白,邵氏话锋一转,说出堵路的目的。 “蕊珠的嫁妆我想让她自己赚,雁容,许庭芳和程秀之是好朋友,你现在在侍郎府当差,得天独厚很是便利,把蕊珠介绍进丞相府服侍许庭芳,让她也写写许庭芳的话本,帮家里赚点钱。” 简雁容想晕倒过去。 蕊珠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有这么做娘的吗?好好的千金小姐不让当,要让女儿去当奴才。 “许庭芳的话本肯定也有很多人想看的,一定好卖,咱们书肆又能多赚一笔了。”邵氏满面笑容憧憬起未来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情景。 “太太,许庭芳见了蕊珠会呕吐吧?”简雁容反问。 可不是,邵氏才想起这一茬,发财梦破碎,老脸当即塌了下去。 简雁容连行礼告别都顾不得了,趁邵氏搭悲伤疏神,一溜烟跑出简府。 简家书肆关于曼卿公子的典故又出来新的了,购话本的娇娥队伍排得更长,程秀之气得俊脸开了桃花染铺。 “你查了三天了,可查出金陵公子是何人?有何来历?” “这个没查到,不过小的查得,今晚是金陵公子到简家书肆交话本稿子的日子。”简雁容凑近程秀之神秘地耳语。 暖热的气息拂过自己耳朵,程秀之身体一僵,不自在地微微转脸,抬头间却又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清澈犹如梅上新雪,玲珑剔透。 “爷,你看怎么办?小的怕一个人抓不住金陵公子。”简雁容苦恼地道,小脸皱成一团。 “爷陪你去。”程秀之脱口道。 “太好了,有爷出马,管教金陵公子今晚有来无回。”简雁容拍手大叫,脸颊因兴奋而红晕浅浅。 “少啰嗦,快去准备。”程秀之不耐烦。 是夜,月黑风高,十分适合作贼,哦,不,是捉贼,一辆马车从侍郎府驶出。 离简家书肆尚有隔了一条街,简雁容便提议下车:“爷,奴才陪你走路过去,免得打草惊蛇。” 外面静寂一片,马蹄得哒声太清晰了。 程秀之想了想,道:“罢了,依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简雁容心花怒放,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殷勤地托扶程秀之下马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暗黑的错觉,程秀之觉得街道似乎比日间洁净,空气中有暖风浮动,夹杂着淡淡的馨香,甜酥直钻骨缝里去。 难道……程秀之侧头看简雁容。 “你身上熏了香?” 熏香?那是什么玩意儿?简老爹勤俭持家,邵氏更是恨不得一个子儿掰两个花,从不舍得给女儿买香米分这种奢侈物儿的。 简雁容举起手臂嗅,自己身上哪有什么香味,硬要说有香味,那也是翰墨香,写话本时手指经常沾墨水留下的。 转过街角便到简家书肆了,香味越来越浓,简雁容也闻到了,知是怎么回事了,哎呀一声,身体一歪跌倒地上。 这一跌,手里的灯笼被抛出好远,火光骤起,橙黄的火焰噼呖啪啦跳跃,一多时,乌油纸蒙成的灯笼便烧成了灰烬。 “小的该死。”简雁容急忙请罪,说话带着哽咽,低哼呼疼。 没有灯光,暗沉沉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她的声音又哑又脆,极矛盾的两种音质混合,让人没来由地躁动起来。 “蠢材,走路都能摔跤。”程秀之叹气,伸手去拉简雁容。 “小的扭到脚了,这样跟着爷过去怕是会坏事,爷,要不今晚不过去了,便宜那金陵公子多快活几日。”简雁容哭丧着脸自责不已。 “来都来了,没理由半途而返,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过去。”程秀之道,抛下简雁容快步走了。 吖!计划成功,简雁容咧嘴笑得很开心。 程秀之走了片刻,远远便传来燕语莺声,隐隐约约还有裂帛之声。 那么多女人围堵,便宜那妖孽了,不知妖孽会不会趁着夜深色沉,在这个女人脸上摸一把,在那个女人身上摸一下,或者……简雁容冲简家书肆方向啐口水。 一柱香时间过去,程秀之还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简雁容暗叫了声不妙,急忙过去查看。 暗沉沉的看不清有多少人,只觉人头攒动,挤来拥去,少说也有一二十人,女人阵阵娇喘,悠扬婉转,似是正在体验着极致的快乐。 自己只让老爹挑对程秀之最痴狂最舍得出钱的五个女人卖消息的,怎地来了这许多人? 坏了,忘了老爹爱财如命,自是能多捞一两是一两。 身上带着火石火折子,简雁容也不喊叫,摸了火折子打火。 “有人来了。”一女人惊叫。 再是不舍,众女人也不敢逗留,举袖遮脸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浓香散去,终于拔云见日,朦胧光亮里面前空无一人。 “爷,爷……你在哪?”简雁容吓得尖声叫。完了,惹祸了,程秀之被那些女人掳走了么? 要不要报官? 第3节 简雁容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在这里,嚷嚷什么,闭嘴。”程秀之从墙壁转角处走了出来,好好儿站着。 没出事最好,简雁容长舒出一口气,待看清程秀之的尊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程秀之身上外袍是没有了,中衣里衣皆不见了。 “爷,你的衣裳呢?”简雁容惊叫,咋咋乎乎掩饰幸灾乐祸。 “过来扶我。”程秀之臊着脸,两只手死死攥着身上硕果仅存的一条亵裤。 装什么贞洁烈男,简雁容偷偷撇嘴,面上不敢露,殷勤地过去搀扶他,一面关切地问道:“爷,你不是来抓金陵公子吗?怎么变成这样子?” “你还敢问,是不是你透露我要来的消息出去的?”程秀之咬牙。 第五回 虽有许多女子爱慕他,然顾着颜面,平日里也只是羞羞答答悄悄儿看几眼,浑不似方才,黑暗里各个如饿狼恶虎,若不是自己急切间脱了衣裳扔出去让那些女人争抢,而后趁着夜色躲了起来,多半已贞操不保。 “冤枉啊,小的先前也不知道爷你要跟着来,你说了要一起来后,小的就一直跟在爷身边服侍,没离开过半步,哪来时间通透消息出去,就是刚刚,小的也请爷不要过来的……”简雁容叫屈。 好像是的,程秀之沉吟不语。 “会不会是金陵公子的诡计,知道公子在查他,故意设了这一局?”简雁容大叫,拍大腿,拍的却是程秀之的大腿。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程秀之疼得嘶嘶吸气。 “爷,小的太气愤了。”简雁容急急赔礼领罚,又自告奋勇要查真相,“爷,外面人声喧哗,简家书肆却闭门不开不闻不问,太可恨了,你先上马车回府,小的去拿他们问罪。” “去吧去吧。”程秀之被咶噪的慌,挥手赶苍蝇似赶简雁容。 书肆和往常一样沉沉的只有微弱一缕灯光,简老爹舍不得拔高灯芯怕多烧灯油。 简雁容叹气,看老爹在书肆柜台后坐着,算盘珠子拔得劈啪作响,气不打一处来,抓过算盘怒道:“爹,程秀之到底是三品官,你招来那么多女人,就不怕他恼羞成怒把你抓去下大牢?” “不怕,不是有你嘛,你拒婚得罪一品丞相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三品侍郎?”简老爹闲闲道,没有算盘拔打,忙数银票,心满意足道:“雁容,你猜晚上赚了多少钱?” “一百两?” “加一个零。”简老爹得意地笑。 这么多!简雁容惊得腿都软了,拽过简老爹悄悄问话:“爹,程秀之没被那些女人……”那啥啥吧?不然,怎么这么高的收费。 “没,有伤风化的事爹能干出来吗?那些女人不是良家女子,是青楼的姐儿……” 简老爹听了简雁容的主意后,寻思着正经人家的女儿即便出得起银子,夜深人静之时怕也出不了府来不了,于是灵机一动,干脆把消息卖给青楼的姐儿,那些姐儿调戏程秀之不过顺手牵羊,人家志在程秀之的衣物。 试想,手里有程秀之的一条汗巾,或是一支簪子,甚至一件中衣,一件里衣,那身价还不嗖嗖直涨? 简老爹只把消息卖给一个青楼,京城艳名最盛的如意坊,作价一千两银子。 至于为什么来了那么多人,这便不在简老爹操心的范围了。 原来是青楼的姐儿,怪道那般豪放。 简雁容暗叫了声苦,这回,被贪财的老爹害死了。 程秀之定是不追查出真相不罢休的。 只能抢在如意坊那些姐儿把程秀之的衣物拿出来炫耀之前,过去警告恐吓一番逼她们不要说出来,使程秀之不至于那么丢脸,不至于查不出金陵公子便拿简家书肆出气。 简雁容未能得到离开侍郎府的机会。 程秀之病倒了,据大夫说,一半郁气内结,一半是风寒侵体。 虽是跟着出门的小厮不用在房中贴身服侍日常起居,可也不能偷懒,简雁容每日都留在廊下听候差遣,只急得嘴角起燎泡,深恐略迟得一迟,如意坊那边已大肆宣扬开自家姐儿手里有程秀之的衣物。 阳光晴好,廊下月见草开得正艳,淡红色的花管密布柔毛,顶端萼齿紧缩成喙,薄薄的米分色花瓣在阳光下透明灵澈,简雁容看花儿开得得意一阵不忿,粗暴地扯了一片含进嘴里。 花瓣没有闻着的浓郁的香味,微有苦涩,简雁容暗道跟程秀之一般中看不中用,抬目四顾想寻地儿吐掉,视线游转间便看到园门外管家程昱带着一个男人远远朝上房走来。 那人身如秀树,挺拔刚劲,抬腿间,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迸发着呼之欲出的力道,恰似一匹蓄势待发的猎豹,优美无匹,却又霸气十足。 这男人和程秀之相比,决不逊色分毫。 简雁容这么想着,忽想起许庭芳,定睛细看,来人不是许庭芳却又是谁! 自己眼下身上穿着青布皂白边直裰,头裹黑布脚穿黑鞋,一身小厮衣服,真真丢脸,委实不便相见。 “哎哟……”简雁容捂着肚子低低痛呼一声,扯了扯一同当值的欢哥道:“我上茅房去,爷若是喊我,就说我拉肚子了。” 脚底抹油,急从另一个方向遁逃。 许庭芳在门口止住程昱,自己抬步走了进去。 房间布置极美,檀香木雕花纱橱锦槅花式繁复细腻,地上铺陈着厚实奢侈的玉堂富贵团花地毯,程秀之斜卧在里间红漆鎏金拔步床上,背后垫着厚厚一床月白色乳烟缎面滑丝薄被,头上黑发用玉簪压了发髻,清清爽爽的湖蓝色滚边宽袍,腰间系着上好一块羊脂双环玉珮,明澈如冰,莹润生辉。 许庭芳来过的,仍不免赞道:“只差镶金镀玉熏香炉,这便是仙子也求不到的绝雅所在了。” “我倒是想熏香,不过,你不是闻不得熏香么?”程秀之笑了笑,搁下手里书册,问道:“相爷允许你出府了?” 据传相府向一介商户提亲被拒,颜面尽失,许相心生不忿,意欲治一治简家,许庭芳竭力反对,许相大怒,将许庭芳禁足了。 “前几日就同意了。”许庭芳道,在床前矮杌坐下,随手拿起程秀之刚才看的书册翻了翻,这一看,摇头不已。“编排话本这人文采斐然,可惜,用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 略一停,望程秀之,摇头道:“上不得台面的闲话你也当真了?为此半夜里去守着把自己弄得风寒侵体?” “我有那么娇弱吗?不过因为形势需要便病倒罢了。”程秀之也笑了。 “形势需要?因为田税新令一事?”许庭芳蹙眉。 虽没入仕,然父亲是当朝相辅,许庭芳对朝廷的局势也很清楚。 本朝侯门公府王族高官仗势侵吞良田严重,农民没地耕只得租种,辛勤劳作一年下来仍衣不果腹,而有地的公侯却因开朝建国时先帝立下的优待公侯王族的政令而免交赋税,朝廷平白少了许多收入。 程秀之前些日子上了一道奏折,要求推行新令,让公侯王族爵俸之外拥有的田庄地亩均交赋税且翻倍交,此举得罪了一大帮公侯,弹劾他的奏折如雪片纷飞,皇帝御案上堆了高高一摞。 “因为这事,也有别的事。”程秀之往上挪了挪身,却不细说了,么斜了许庭芳一眼,懒洋洋一笑,问道:“那日后你便被相爷禁足,尚不得空问一问,告诉我,那么多女人,为何独独对着简家小姐不呕吐?” “这个……我也说不清。”许庭芳呐呐,脸颊泛红,平时如金刚怒目,此刻却是童子低眉,可爱的紧。 “那简小姐真真有眼无珠,放着你这样的瑶台仙品不肯嫁。”程秀之啧啧称叹,扯床头铃铛。 “爷,有何咐咐?”欢哥小跑进来。 “让容哥进来伺候。” “容哥去茅房了。” “溜得倒快,罢了,下去。” 程秀之身边侍候的人许庭芳极是熟悉的,听他和欢哥一问一答,说的是个陌生名字,便问道:“容哥是新来的?” “是,极妙的一个可人儿,你今日别回了,见上一见。” 鲜少听他夸谁的,用的又是这样的词儿,许庭芳诧异,正想问,程秀之扑哧一声笑了,自言自语道:“爷就等着,看你能在茅房呆上一天吗?” 那神情说不出的暧昧,许庭芳愣了一下,想起父亲将自己禁足的不宜为外人道的缘由,汗毛直竖,不自觉抚了抚臂膀。 “我约了人到三醉楼喝酒,今日不得闲,我先走了。” 程秀之见他突地转身便走,大诧,喊道:“别忙,我这几日装病不能外出,有事要你帮我查。” “查什么?”许庭芳停住脚步。 “查金陵公子,查你岳父的简家书肆。”程秀之悻悻然。 婚事都吹了,简重烨哪能算他岳父,许庭芳哭笑不得。 今日他正是为简家书肆出话本一事而来的,眼下却已有嫌疑人了。 “用不着查,你那个小厮容哥是新来的,他来了以后便有了那话本,不肖说此事跟他有关,把他逮住讯问一番便是。” 程秀之摊手,摇头。 “写话本之人显然对我的起居饮食了如指掌,可他并非贴身伏侍的人,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且,我亲自搜查过他的房间,里面文房四宝一概没有。” 一个府里当差,饮食习惯可以从贴身服侍的欢哥那里打探,至于文房四宝,那还不简单,用后收藏起来便是,诺大一个侍郎府,要藏点什么易如反掌。 许庭芳寻思,程秀之是被那个容哥迷住一叶障目了。 不从府里查,也可外面设套请君入瓮。 主意已定,许庭芳道:“好,此事交给我,三日后定水落石出,不过,有个不情之请,这三日你别拘着你那位容哥,得给他自由自在出府。” 简雁容呆了半个时辰茅房,一步三挪回来便听到好消息,程秀之嫌她蹲茅房太久身上气味不精洁,不要她当差了,让她哪凉快上哪去。 早知道便早早去蹲茅房了。 简雁容大喜,回自己房间换了体面衣裳急急出门前往如意坊。 如意坊在城西的胭脂胡同,顾名思义,胭脂胡同就是香米分地风-月场,男人的逍遥福地。 乌沉沉的楠木匾,三个大字“如意坊”遒劲有力,据说是前朝一位状名爷所书,是真是假无从考据,不过,京城最拔尖的姐儿都在如意坊里,倒是没得争议的事实。 如意坊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收费自然不菲,进门就得交二两银子,简雁容家学渊源,不舍得花那个钱,不过,她自有门路。 青楼姐儿之间的竞争激烈堪比科举,拼容貌才艺,容貌没法作假,琴棋不好糊弄,诗词却极方便,简雁容就帮如意坊的纤云写过不少词儿,颇有几分交情。 纤云听得简雁容在门外等她,飞奔而出。 “严公子,你最有主意了,快帮我拿主意……” 第六回 那一晚得了程秀之随身衣物的就有纤云一份,本拟借此抬高身价,谁知鸨母被人暗中恐吓了,严令她们不得亮出程秀之的衣物给客人知道。 啊!竟有人会读心术替自己分忧了,简雁容大奇。 会不会是程秀之。 若果是程秀之,那自己和老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简雁容背脊有些凉。 “严公子……”纤云见她沉思着不说话,忙摸出银子递上。 实打实的十两的银锭,比枝头新鲜水嫩的果实还诱人。 第4节 简雁容不舍得推掉,又不敢接,十分为难。 纤云见她沉吟不语,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梅花白玉钗递上。 这梅花钗乃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玉色温润,抚上冰凉如丝,最妙的是玉身在梅蕊处恰有一丝红色,绝妙浑成,简雁容平日便眼馋着,只是舍不得花银子跟纤云买。 觊觎许久的物儿放入掌心,简雁容再舍不得推回了,想了想,凑近纤云耳朵,嘀嘀咕咕交待了几句。 “妙啊!”纤云大声叫好,迫不及待跑回如意坊,不多时,一枝竹竿从如意坊二楼伸出,竹竿尾挂着一件男人的白色亵衣。 白亵衣迎风招展煞是引人注目。 “如意坊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谁的亵衣?” “上好的梨花白如意锦做成的,一般人穿不起。” …… 越来越多的人在如意坊门前停下,有人忍不住便花了银子进去打探。 自然打听不到什么,鸨母和姐儿们嘴巴跟针线缝过似,滴水不漏。 越是打听不到什么就越引人好奇,更多的人花银子进了如意坊。 “纤云,还是你有主意,来,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置买头面。”老鸨很慷慨地递给纤云一张银票。 扣掉送出的还有盈余,又能得鸨母另眼相看,纤云大喜。 得了梅花簪和银子又解决了问题,简雁容心情也很好,非常时期,本该回侍郎府的,可她实在很想试试梅花簪戴在发髻上的效果,遂哼着小调儿先往简府而去。 要回家换上女装欣赏一番。 街道两旁的牌匾沉沉的底色衬着黑字雄浑厚重,简雁容边走边张望着,忽地,像被什么击住似,不自觉便调转身望向刚擦肩而过的一个人。 那人恰也停了脚步回顾,四目相对,人声远去,简雁容咧嘴一笑,乌溜溜的眼底掩藏不住的快乐。 泼墨入画,暮雨朝云,匆匆一面,原来不只她一人记得。 许庭芳也笑了,复又忆起什么急急闭上嘴唇,可爱的酒窝刚现即退。 “严兄弟得闲吗?一起往三醉楼喝一杯如何?”许庭芳朝简雁容走来,开口相邀。 简雁容脱口便应好。 程秀之会不会抓她当差的顾忌忘了个干净。 三醉楼这日客人仍很多,人满为患,不过,那日他们坐的临窗位置却空着。 掌柜极是殷勤,亲自过来侍候。 “庭芳公子,这是小的特意为你留的桌位。” “把最好的菜品全都上上。”许庭芳笑着咐咐,待掌柜走了,对简雁容道:“等会你尝尝,看看最喜欢吃哪几种。” “好啊。”简雁容欣然从命,虽然她安贫乐道,有美食品尝自也喜欢。 水晶虾、酒酿清蒸鸭、笼蒸螃蟹、鸡髓菇、茄鲞、玫瑰卤子、燕窝冬笋烩……美食一盘一盘摆上,简雁容眼睛瞪得圆了又圆,胃肠内馋虫闻到香味,跟荤油在炒锅里着火似熊熊燃烧,霎时间口水咕噜咕噜快淌出来了。 “其实三醉楼除了梅花酿,菜品亦极美味。”许庭芳望着她毫不做作的可爱,极是想笑,又不便笑,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许兄,笑一笑呗,何必活的那么累。”简雁容不等许庭芳动箸,飞快地夹菜吃,百忙中含含混混劝许庭芳。 “一个大男人脸颊有酒窝……”许庭芳像坐烧红的烙铁板上似,十分不自在,脸颊浮起浅浅绯色。 “那又怎样?横竖你左瞧右瞧都比程秀之那厮刚强勇猛。”简雁容连连摇头,又道:“便是有酒窝缺少男子气概又有何防,人生在世,称心快意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在意他人看法。” 许庭芳唔了一声,似有所感悟,半晌,问道:“严兄弟,你认识秀之,跟他有过节?” 当然认识,早晚都见着,过节可大了,实话不便说,简雁容正苦恼,柜台那边传来喧哗之声。 简雁容面朝着柜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胖子带着两个小厮,正对着掌柜拍柜台捋袖子。 “怎地?本世子来了还得等位?” “让我家世子等待,你活的不耐烦啊?” 胖子头戴紫玉冠,着一袭华丽的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锦袍,粗眉大眼长得不错,不过,鼻孔朝天满面骄狂,看着便让人掉胃口。 三醉楼如此清雅的所在来了这么一个人,犹如白雪地里踩下野兽蹄印,一片清香中飘来浊臭,简雁容微皱眉。 “是靖国公世子陶不弃,别看他。”许庭芳低声道。 他背对着柜台没看到人,然陶不弃声音洪亮敲起的铜锣声一般响,想听不出来都来。 “是他呀!”简雁容颇扫兴。 不是官场仕族中人,她也听过陶不弃的大名。 陶不弃是京城名人,跟程秀之和许庭芳差不多一般声名响亮,不同的是,他响的是臭名。 年已二十二,陶不弃却一事无成,终日流连于京城各大勾栏瓦舍秦楼楚馆间,若只是眠花宿柳吃喝玩乐也罢了,偏陶不弃有些左性,吃完嫖完了,遇着不合意的,连银子都不给。 靖国公除了祖荫爵位,本人也有万夫不挡之勇,旁人畏着靖国公之威不敢得罪陶不弃,能避则避,万不得以打照面了,也是顺着他。 这么着,把陶不弃养得更猖介骄狂了。 许庭芳相府公子亦不欲与陶不弃争锋,简雁容更没有挫强扶弱的侠义心肠,两人低眉敛目专心致志吃东西。 陶不弃在许庭芳和简雁容说话时也在四处张望找桌位,一眼便相中他们这个临窗可以尽览梧桐山翠色的好位置,朝他们走过来了。 “小子,你们去和别人拼桌,这位子爷我要了。” 这么蛮不讲理横行霸道也可以?这可是天子脚下呢!简雁容一时间呆滞。 四下里鸦雀无声,一众食客眼见眼见陶不弃仗势欺人,尽皆把头埋到胸膛,别说出头打抱不平,连喘气都轻了三分,生怕惹祸上身。 “小子,听到没?让开。” 陶不弃肥腻腻手毛密实的一只手朝简雁容伸过来,堪堪要拎上简雁容后衣领时,一双箸子插了过来。 “世子,幸会。”许庭芳冷冷道,箸子叉开陶不弃的肥猪手后还拔了一下,施上暗劲扫过他肩膀。 陶不弃至此方看清面前桌位尚有许庭芳,未及开口,已被逼得东歪西倒倒退了好几步。 “世子爷,你没事吧?”陶不弃的两个小厮大呼小叫,陶不弃摇晃许久方定住身形,一张大胖脸红得像刚从烧烤架上撤下来的肥猪头。 形势不妙,一触即发。 许庭芳先前避而不欲与陶不弃打照面,显然不想招惹这个花花太岁,简雁容大眼珠滴溜溜转了转,拍手大笑,道:“陶世子是吧?久仰大名,世子和庭芳公子一样,也想跟在下买这个桌位?” “买桌位?我们世子何用买桌位?”陶不弃的两个跟班磨拳擦掌大叫。 “不买吗?哦,在下误会了。”简雁容不以为意,看向许庭芳,“庭芳公子,在下这个桌位就卖给你了,承惠,一百两银子。” “不就一百两银子吗?我买了,陶六,给钱。”陶不弃大叫。 拉着许庭芳出了三醉楼,简雁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大笑起来。 “你呀!”许庭芳摇头不已,无可奈何看着简雁容,眉梢眼角含着笑意。 简雁容笑了半天方止住,眼睛亮闪闪光芒跳跃,“没让你落面子吧?” “银子买的面子要来何用!”许庭芳晒笑,被她的快乐感染,面皮繃不住,笑涡再次浮现。 “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简雁容赞道,忍不住伸了手指戳许庭芳的笑涡调戏他。 “你……”许庭芳身形一闪避过,眼底微愠,简雁容暗叫了声糟,赚了一百两银子得意太过,忘形了。 许庭芳可不像程秀之那妖孽,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着,自己这般狎昵轻浮孟浪,忒招人嫌恶。 怎么着补救好呢?简雁容暗暗着急。 许庭芳闪身之后却没生气,左右四顾后,提议道:“方才你没吃得多少,这个时节桐江的鲈鱼颇肥美,现捕现杀即刻下锅,或蒸或炸或炖,鱼肉或是香滑柔细,或是金灿香酥,脆嫩爽口,极是美味,不然,咱们租一艘画舫,一边沿江赏景一边吃美食,可好?” 简雁容大声叫好,本来还要装庄重文雅的,不装了,扯了许庭芳袖子急朝江边画舫奔去。 游湖的都是雅人贵人,画舫也没有粗制滥造的,舫身柱子涂了亮闪闪的红漆,黄琉璃舫顶,舫房铺了橡木地板,席前竖了一座薄纱屏风,上面绣着疏疏数枝腊梅,玉蕊嫩瓣,雅致的很。 许庭芳随性,简雁容也不喜虚礼,两人命船家撤了桌子铺上软席搬来矮几,盘膝坐下,观秋水碧天,远山近木,品酒吃鱼肉,不亦快哉。 黄昏近江面暮霭降雾汽凝时,两人方尽兴而别,一只脚踏进侍郎府了,简雁容忽想起怀里的银锭和梅花簪。 这些不能放侍郎府,被哪个不长眼的搜到便有嘴说不清了,简雁容忙又转身回家去。 程昱看到她刚想张嘴,她已经跑出府不见了身影。 “爷,严容刚回来又出去了。”程秀之今天问过几回了,程昱忙去上房禀报。 “没笼头的野马,缰绳一松就往外跑。”程秀之低哼,看着灯芯出了会儿神,道:“罢了,下去吧。” 没了那个人在耳边咶噪,清宵寂静,钟漏沉籁,程秀之摇了摇头,提笔要写奏折,又有些烦躁,干脆拿过话本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唇角越翘越高,自言自语道:“果是庭芳所说,文采斐然,把爷写的那么迷人。” 第七回 简雁容在家门口撞上东张西望顿足搓手的简老爹。 怪哉,老爹为啥不在帐房里算帐,简雁容几疑今日太阳从东边下山的。 “雁容,你总算回家了,爹快急死了。”简老爹拉住简雁容涕泪交流。 “书肆出事了?程秀之派人来找麻烦了?”简雁容大惊。 “没,接到一宗大生意了,有限期,三天交稿。”简老爹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老脸笑成一朵大菊花,朝简雁容比出一根指头:“今日上午有人过来下单,写一本话本一百两银子。” “爹,这买卖不能接。”一册话本一百两银子,定然有猫腻,简雁容比方才更惊怕。 “有钱怎么能不赚,爹又没傻。”简老爹撇嘴,“很简单,只是写如意坊的晚晚姑娘的容貌性情爱好什么的。” 这还简单! 晚晚矜贵的很,没有千儿百八十两银子见不到她,有了银子了,还得答对她出的问题,答对问题了,还得生得好能得她青睐,放眼整个金陵城,见过晚晚的一只手的手指都数不完。 见不到人,怎么了解她的一切? “你不会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吗?”简老爹鄙夷地斜眼看简雁容。 轻易便能打听到,晚晚身价就没那么高了。 简雁容气得捶心肝挠肚肠,老爹活儿已接,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只能尽力完成了。 三天时间已过去一天,简雁容顾不得是夜里了,急急往如意坊而去。 第5节 欢场日夜颠倒,夜色-降临时正是旖旎的开始,一盏盏漂亮的灯笼流泻着朦胧暧昧的灯光,悠扬悦耳的琴声筝音中,间着高低不平的淫-声浪-调。 “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简雁容啐了一口,想,还是许庭芳好,不管主动还是被动,起码他不会到这样的地方鬼混。 才这么想着,忽见长街拐角处人影一闪,宝蓝束身箭袖袍,背影高挑挺拔,不觉呆住。 回过神来定睛凝望。 哪有什么人? “许是我眼花了,许庭芳怎么可能到这种地方来呢?”简雁容拍头,暗暗鄙视自己。 简雁容没眼花,她看到的人正是许庭芳。 到简家书肆定要晚晚传记的人就是许庭芳派去的,他断定金陵公子与简家书肆有莫大关联,定购晚晚的传记不过是要把人从暗处引到明处,如意坊外他安排小厮书砚带了人盯着,就等着金陵公子自投罗网了。 与简雁容分手后,他没有回府,而是先过来找隐藏在如意坊外的书砚问情况。 听说尚没有动静时,许庭芳也不着急,嘱咐书砚不得放松便走了。 许庭芳进相府后正欲去自己居住的凌宵楼,管家许通迎了上来禀道:“公子,你回来了,相爷在庆禧堂等你。” 许相名许临风,年轻时也是翩然俊雅儿郎,官场二十几年浸淫下来,青年时的英俊潇洒不再,眉间川字纹深重,面带笑容时亦不怒自威,许庭芳和他父子关系极生疏,当下行过礼后,便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许临风寻他有事,却不急着发问,端起檀木方几上釉色莹澈的元青瓷杯闲闲喝了几口茶,方徐徐问道:“你今日又去程府了?” 许庭芳点头,并不说话。 “你虽非官身,然……” 又是那一套说话,虽无官职,可一举一动代表着相府,代表着父亲的立场,与人来往需慎之又慎,许庭芳都倒背如流了,垂首听着,思绪却飘出很远。 这个家沉沉的像一张网,缚得人呼吸不畅,回家来还不如和严容逐水泛舟,看青烟薄雾淡拢的梧桐山,品刚从江里捕到的鲈鱼享受美味,或是悬腕挥毫泼墨作画,说说笑笑快活自在。 许临风语重心长说了许多,话锋一转,问道:“程秀之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秀之病着,我去时他刚歇下,没说上话。”许庭芳没说实话。 他赞同程秀之的田税新令。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田税新令乃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明白,父亲官声清廉,在这件事上怎么就不肯支持程秀之。 许临风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许庭芳刚想告退,他又道:“你今年二十一岁,不小了,既然那简家小姐能让你不呕吐,想必也会有别的女人,皇上天恩,今日跟我说五月初十那日的秀女大选让你也进宫去,哪个秀女能使你不吐便给你赐婚。” 赐婚!为了巩固势力或是什么原因给自己硬塞一个不知品性如何的女人吗?许庭芳凜然变色,轻抿了抿唇,低声但坚定地道:“爹,我不同意,我的妻我自己选择。” “除了简家小姐,别的女人你都不想娶是不是?你想娶还得人家肯嫁,堂堂相府公子被拒婚了,你……”许临风气得周身发抖,手里花青瓷杯狠狠砸到紫檀案几上,怒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即便她以后愿意嫁给你,也决不能娶她。” “那儿子便终身不娶。”许庭芳攥起拳头,掌心被指甲硌得生疼。 并不是非简家小姐不娶,只是,不愿婚姻大事一生相伴的人是利益关系的结合。 那次求亲父亲根本未征询过他的意见。 黑暗里匆匆一揽之缘,当时察觉到有女子离那么近,撞在怀里自己不会吐时怔呆住了,一时忘了要松开手臂,甚至还下意识紧搂,事后也只是有些失神,未料书砚大惊小叫,回府后嚷嚷给父亲得知。 “逆子,逆子……”许临风气得大骂。 许庭芳淡施了一礼,昂然告退。 许临风拿起杯子想砸,又颓然放下。 儿子那脾气犟驴一般,他说了不娶自是不娶的,皇帝金口玉言已出,不进宫在采选的女子中选一个便是逆旨,皇帝已明示暗示要自己支持程秀之的田税新令,若被抓住这个把柄…… 许临风一晚无眠,早朝进了宫门后,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遂悄悄招来一个在未央殿外服侍的一个内监,低低交待了几句。 那内监弓着腰退出未央殿后,一刻不停朝寿康宫而去。 宫中有两位太后,先皇的皇后端敬太后郭氏住在永安宫,寿康宫住的是懿慈太后曹氏。 曹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先帝驾崩之时,也只是四妃之一的贤妃。 皇帝生母只是一个宫女,偶而得临幸,怀胎后却没得到晋位,儿子三岁时就死了,先帝对不喜欢的女人绝情的紧,连给三岁的小皇子指个养母都没有。 后宫妃嫔有子的为自己的儿子争宠,无子的看风站队,奴才们更是跟红顶白,不得宠的皇子空有尊荣,生活比得脸奴才还不如,皇帝母亲娘家无人,无生母扶养又无得力外祖,日子却过得甚是艰难。 皇帝的困境在曹太后进宫后方得到改善。 曹太后无子,求了先帝恩典把皇帝要到身边抚养,疼着护着如待亲子,皇帝得登帝位,俱赖曹太后在先皇面前为其美言,曹太后还帮皇帝拉拢许临风支持他,皇帝感其恩情,登基后尊其为太后,恭敬有加。 曹太后年已四十,却仍是清丽如画,端美难描难画。 并不张扬的蜜色桃绣锦肯衫,莲青百花拖地裙,玄色妆花金彩缎子褙子,米分白的脸庞如二八佳人细嫩,乌黑的鬓发凝了浓墨似,如远山藏黛,柔密顺滑。 “胡来,任性。”听了内监的禀报,曹太后眉头紧皱。 “娘娘,公子坚决不娶亦不能逼迫太过。”贴身侍候的姑姑紫苏劝道:“让相爷劝劝,只当走个过场,秀女里面也许没有能让公子不呕吐的人,那便不用拂逆圣意了。” “若是有呢?”曹太后皱眉,那时,可就骑虎难下了。 事关许庭芳,话也不能说太多,紫苏识趣地不再言语,在椅子上铺上一整张的老虎皮扶曹太后坐下,又拿了香饼去添香。 镏金香炉雕饰着精致的百鸟朝凤图案,底座是蝠云祥瑞,厚重华美。 咝咝的轻微的声响,轻烟袅袅,百濯香幽雅的气味在大殿中萦绕,曹太后举目四顾,低低叹了口气。 这泼天富贵,又如何抵消心底憾事。 寿康宫总管太临甘瑞进来禀报靖国公夫人求见时,曹太后心烦意乱着,摆了摆手懒得接见。 “娘娘,小的方才听得陶夫人言辞,似乎此来与许相的公子有关,陶夫人还专门给太后送了重礼。”甘瑞小声道。 跟庭芳有关?曹太后沉吟片刻,道:“宣。” 陶夫人送来的礼着实重。 上好的乌檀木镶赤金屏风,屏风面是千金难求的冰蚕织丝锦,半透明的蚕丝锦上精绣着山水,天高野旷,碧水烟波衬着碧树红花,清新明媚,观之如临其境。 “好高深的笔力,好精致的绣工。”饶是见多了稀罕物儿,曹太后也忍不住赞叹。 “老身得了这个,就急忙送进宫来了,这是犬子不弃寻得的。”陶夫人笑道。 “有心了。”曹太后微笑,不接陶夫人的话头,只等她自已说下去。 陶夫人东拉西扯了几句,句句往陶不弃身上扯,曹太后只不接茬,陶夫人无奈,只得直入主题。 原来昨日陶不弃花钱买桌位之举,不知什么人看出陶不弃上当了,大肆宣扬,眼下,陶不弃已成了傻瓜的代名词。 靖国公夫妇大怒,简雁容名不经传找不到人,许庭芳却是知道的,夫妻俩不敢公开和相府叫板,又忍不下这口怨气,于是,陶夫人进宫来请太后做主,意在惩治一下许庭芳挽回面子。 第九回 许庭芳踉跄数步,背后靠到巷道楼房的墙壁方止住。 以他的武功本不应如此,况男女力量悬殊,皆因方才那刻,迟疑里没半丝防备。 看不清,也能感到许庭芳有些震惊地望着自己。 哼!以为有好皮囊好家世便人人为你着迷任你为所欲为吗? 简雁容胸中窒闷一扫而光,恨恨道:“教你不正经。”口中还含着梅子,含含混混,沉暗嘶哑,让人听着与其说发怒,莫如撒娇使性更恰切。 抛下呆若木鸡的许庭芳,简雁容扬长而去。 走出暗巷了,路两边房子的窗户纸隐隐透出灯火,方才幽暗里凭空而出的几许暧昧羞恼亦随之消散,现实问题又回到眼前。 晚晚看来见不得,那书稿可怎么办好呢?不知老爹和人家订下什么样的毁约赔偿,实在不行只能咬牙出血赔偿了。 想到要赔银子,简雁容玻璃心开始滴血。 罢了,不是还有一日时间么?不要见晚晚,只想法从旁了解写出来便是。 银子和小命相比,银子又重要出许多。 简家列祖列宗代代相传的守财家训深入骨髓教育得太成功了。 程秀之那妖孽美得惊心动魄,也许能从他身上打主意。简雁容脑筋一转,不回家了,径自回侍郎府。 有感于上回没穿小厮服饰差点没逃过程秀之的色爪狼目,何况眼下身上的女人衣裳着实不体面,简雁容先回房间洗脸换了衣服。 快到程秀之居住的上房了,府第一侧忽有清冽的笛声婉扬而来,如二月桐江冰破,岸边迎春花开,绿阴匝地林莺娇啼,春意盎然,简雁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循声寻去。 曲径回廊深处往日静悄悄的晴雪园点起灯笼,院中石桌上摆着时鲜果品,浅口青花仙鹤大纹盘釉质轻薄清透,盘中果品白的莹洁,红的鲜艳,如脂似乳,精美异常可口之极。 吹笛的是一个女子,那笛是一管碧玉笛,玉质饱满,翠色莹润欲滴,握笛的那双手纤长优雅,白腻如雪,在玉笛的翠绿映衬下,一片澄澄光华。 美人啊!简雁容赞叹,很艰难才调开目光寻程秀之。 程秀之坐在石桌旁,含笑看着美人,眼神专注,不曾察觉简雁容到来。 美人一曲终了,简雁容忍不住拍掌叫好,程秀之方转过头来,面上笑容敛去,阴云堆叠起,瞬间又消散,满面春风,柔柔润润道:“舍得回来了啊?不知道的,还只当你是这府里的主子呢。” 简雁容不敢辩驳,谄媚地嘻笑了一声,上前拿起茶壶,殷勤地倒了一杯茶,道:“爷,请喝茶。” 说话间,偷眼看美人脸蛋,这一看,心中又是赞叹连声。 好一朵高岭雪莲花,皎皎如玉不沾半分凡尘俗色。 “擦擦你的口水。”程秀之皱起眉,摸出一块帕子朝简雁容扔了过来。 简雁容迷迷糊糊真个接了去抹嘴,拭完了才想发觉,自己根本没流口水,气得红了脸,又不敢发作,鼓起腮帮子跟自己生气。 “哥,你这小厮太有趣了。”美人捂嘴轻笑。 哥?美人不是红颜知已,而是程秀之的妹妹?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兄妹俩长得不像,简雁容在心中总结。 “这小子鬼点子多着,不安份的很,你离他远点。”程秀之道,声音温柔如水,脸上笑眯眯的,简雁容愣是被吓得小心肝扑咚扑咚跳。 “今日都去哪里了?”程秀之端起茶浅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问。 “去如意坊了。”简雁容一拍桌子,气鼓鼓恨恨不平,“如意坊挑了爷的亵衣出去招睐客人,小的忍无可忍想去跟他们理论,老鸨却蛮不讲理,那里面的头牌姑娘晚晚尤其猖狂,喊了人撵我。”简雁容挽起袖子,手腕五个爪印,红里带着淤青。 那是许庭芳追上来时抓的,简雁容随口诬陷给晚晚。 “果然伤的不轻。”程秀之拉起简雁容的手轻抚。 被占便宜了,简雁容着恼,往回抽手,却哪抽得动,程秀之温煦一笑,一只手突地用力,狠狠攥住。 “啊!”简雁容疼得惨叫。 “那亵衣写爷名字了?如意坊的人说过那亵衣是爷的了?啊?”程秀之声音更温柔了。 第6节 “爷,小的知错了。”简雁容流泪,不是装的,太疼了,妖孽下手真狠,不知手腕骨断没断。 “哥,算了,他也是护主心切,何必和他计较。”美人劝道。 “不疼一疼他能长教训。”程秀之哼道,斜斜睨简雁容一眼,嫌恶不屑中夹着着恼气色,对美人道:“他心眼可多着,清芷,你离他远点。” 心眼再多能有你多,简雁容在心中将程秀之剥了皮抽了筋,下油锅滚了滚,怒火快将自个头发丝点燃了。 那么心疼妹妹,哼哼,得罪晚晚的事就让你妹妹来干好了。 这晚简雁容不睡了,挑灯夜战。 功夫不负有心人,天明时,简雁容谱出了一支新曲子。 要引得程清芷循声寻来才不会被程秀之责备,简雁容打听得程清芷用过早膳后去后花园闲逛赏景了,悄悄来到后园的桃花林里扯了一片树叶吹新曲。 程清芷的笛子吹得那么好,想也知道是爱声乐之人。 简雁容算对了,一支曲子她才吹了一半,程清芷便被吸引过来了。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从没听说过。”程清芷眼睛清亮,扯着简雁容胳膊热切地问,丝毫不顾男女之嫌,也没有主子的架子。 这个小姐容颜美得不沾半分人间烟火,心思也是纯洁明净,简雁容心生不忍,不诱她入套了,笑道:“是小人自己谱的。” “怎么可能?”程清芷未及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小满已撇嘴反驳,“小姐,你别听他吹牛皮,这么好听的曲子她一个下人怎么谱得出来,约摸是昨日到如意坊去时听晚晚姑娘吹的,奴婢听说,那晚晚姑娘……” 小满口沫横飞,花了一缸口水赞晚晚,末了,又鄙夷地瞪简雁容:“别以为小姐和我刚从故里来京就能蒙骗,我们可不傻。” 这丫头把自己原来设计的要揣掇程清芷去如意坊见晚晚的台词都夺了去,简雁容哭笑不得。 “好曲子,昂扬时声如金鸣,婉转之际似玉碎珠沉,低徊处香逐晓风……怎生的玲珑剔透的美人,才谱得出如此雅调?”程清芷柔胰托腮,幽幽神往。 小姐,你真是雁容的伯乐啊! 简雁容感慨万千自得不已,没有小尾巴可以翘,嘴角挑得老高傻乐,回过神来,已陪着一身男装的程清芷到了如意坊。 这小满就是一惹事精,竟然把程清芷往龙潭虎穴推。 简雁容瞪一边也是一身小厮打扮的小满,都是小满出的馊主意。 小满也瞪简雁容,眼刀啪啪朝简雁容发射。 陪着程清芷甫进侍郎她就对简雁容不满了。 服侍爷的人哪个不是殷殷勤勤,独这小子摸鱼偷懒,谁知爷竟不把他赶走纵着惯着他。 若爷把他赶走,自己说不定就有机会到爷身边服侍了! “晚晚姑娘不想见客,公子请回。”鸨母硬绷绷拒绝,猖介的很。 简雁容刚想劝程清芷作罢,小满已挤到最前面,昂着头,像骄傲的花孔雀,喊道:“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我们公子姓程。” “程?”老鸨眼里精光一闪,看程清芷,笑呵呵道:“不知公子和程侍郎?” “程侍郎是我家老爷。”小满不算全没脑,没嚷出程清芷是程秀之妹妹的话。 “公子稍等,容老奴上去禀报晚晚姑娘。”鸨母堆了笑脸请程清芷在大厅坐下,自己上楼去了。 大白天的,如意坊没什么客人,简雁容垂着头,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四下察看,心中拔打起小算盘。 晚晚若是自愿见程清芷,料想程清芷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自己和小满想必见不到她的,怎么才能了解到自己想得知的一切呢? 厅中几个龟奴在打扫卫生,木呐呆板本分,不是可以利用的人。 夜里残余的香气尚存,窗外后院里紫藤艳丽如锦,简雁容视线转动,忽地,对上花簇后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晦暗无神,滞涩空茫,奇怪的是眼睛的主人五官却极是精致,恰似昙花极致盛放后,凋零萎顿,风华不再,只余了零落萧疏。 这女人是纤云说过的那个素婉!简雁容一愣之后,差点惊呼出声。 素婉上过四楼,也许见过晚晚,从她口中定能打听到一些自己想要的消息。 怎么才能和她搭上话又不引起晚晚怀疑呢? 鸨母下来请程清芷上去,不出简雁容所料,晚晚只见程清芷,不让她和小满上去。 “小姐和晚晚姑娘一说上话,就能拆穿你了。”小满得意地道。 “要是证实是我谱的呢?”简雁容嘻笑,吊眉斜眼看小满。 “你敢鄙视我!”小满炸毛,对简雁容先前是看不顺眼,眼下直接是极度讨厌了,捋起袖子,巴掌朝简雁容招呼过去。 简雁容等的正是她这一招,昨日躲楼梯下换衣裳时看到,楼梯一侧墙壁有一个通向后院的门,当下上蹿下跳呱呱大叫闪避,朝楼梯下逃,身形一闪推门出了后院。 一切算计得天衣无缝,简雁容蹦跳中“不小心”撞倒了素婉。 “都怪你,快,过来帮忙扶一下。”简雁容叫道。 “一个窑姐儿,那么脏,我才不帮。”小满撇嘴,挑唆程清芷上如意坊时不嫌姐儿脏,此时却拿乔作势了。 简雁容佯怒,心中乐开了花,把素婉扶到一侧角落坐下,作揖打躬赔礼,口中小声道:“那晚晚忒可恶,我想揭穿她的真面目,素婉姑娘你能帮我吗?” 素婉本来垂着头的,简雁容一语毕,她蓦地抬头,目光灼灼看简雁容片刻,伸了一只脚出来在地上划动写字。 简雁容病笃乱求医,死马当活马医,未料素婉竟写了极有用一段话出来。 信息足够,书肆不用赔偿银子了,简雁容心满意足高兴不已。 简雁容的好心情在和小满走出后院来到大厅时尽化轻烟。 如意坊门口,程清芷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后面一男人端坐骊马之上,月白广袖宽袍,柔软的迎风轻展的袖口上团花暗纹若隐若现,怒马鲜衣,清润翩然,不是许庭芳却又是谁。 “咦,小姐怎么和庭芳公子在一起?小姐刚进京,不认识庭芳公子的呀。”小满讶然。 这有什么好疑惑的,才子佳人碰面,天雷勾动地火呗。 简雁容喝了一缸子醋似酸溜溜满心不自在,死死盯着许庭芳,想:昨晚才抱着自己不放手,转眼就对别的女人献殷勤,怎么着整治整治他,报一报被他两次搂抱轻薄之仇。 第十回 车夫驾了一声,马车前行,车轱辘在青石板路面上压出“嚓嚓”声,许庭芳提起缰绳,白马缓缓抬蹄,跟它的主人一般优雅尊贵。 “小姐也不等等我们。”小满埋怨道。 带着服侍的人就不方便谈风论月了,简雁容悻悻然,不敷衍小满了,出了如意坊径自回家。 “我就说嘛,这有什么难的。”简老爹吹吹墨迹未干的纸张,欢天喜地之余不忘打击简雁容。 还简单,简雁容抚额无语,半晌,沉着脸把自己求得晚晚资料的经过说了,加重语气道:“爹,那素婉以为我能救她出火坑方知无不言的,咱们不能救她出来,也不能过河拆桥使她处境更危险,而且,晚晚来头不小咱们惹不起,你耍个手段,这传记给那位客人看过后,马上拿回销毁。” 反正客人只说要晚晚的传记,给他看过了便算完成合约了,绝不能留下把柄。 “好好,爹听你的。”简老爹不满,看了看纸张,嘀咕道:“也没什么啥,不过介绍了她那么一点儿情况,眉心有颗丹砂似的红痣,人美而傲,起居奢华罢。” 念叨完,又道:“便是得罪了晚晚,也无妨的,许庭芳自会为你出头摆平。” 怎么又扯到许庭芳身上,婚约没订下,自己拒婚得罪相府,许庭芳哪会为自己出头,老爹做的好美一场白日梦。 简雁容翻白眼,懒得多说,起身往外走。 “对了,蕊珠今日去侍郎府找你了,她想让你把她也介绍进侍郎府为奴。”简老爹喊住她。 什么?简雁容很想晕倒在地。 怎么一家子都把为奴当成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难道不是吗?”知女莫若父,简老爹看出她心中所想,叨念道:“你看看你,整日游手好闲啥也不干想出府就出府多自在,进侍郎府三个月不到,不算抵掉的打碎玉珮的赔偿款,光帮家里就赚了五百多两银子了,气色又那么好,比在家时还胖了一些,想必吃食的也不差……” 再听下去肯定得吐血身亡,简雁容抬腿便走,老爹在背后呼叫只当没听到。 简雁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邵氏和简老爹一般眼里只认钱,对简雁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刻薄,简雁容不讨厌她,跟她也不亲热,和邵氏所出的妹妹简蕊珠便没那么和平相处了。 简蕊珠只比她小得一岁,天生和她不对盘,从会说话会爬行就开始争她的东西,小时是小布偶拔浪鼓,及至大了,衣裳钗环无一不争,但凡简雁容喜欢的,必定要拼尽力气争抢去。 这些还是小事,简蕊珠做了种种圈套挖坑给她跳,各种污蔑陷害数也数不清。 一想到简蕊珠也进侍郎府为奴,然后姐妹俩的战场从简府移到侍郎府,让程秀之每天乐呵呵看笑话,简雁容无比头疼。 也不知这个妹妹怎么就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她有亲娘自己没有,论容貌,简雁容自问自己尚不及她。简蕊珠集齐了爷娘优点,鹅蛋脸,杏核眼,嘴唇饱满性感,妖娆而芬芳迷人的紧,若不是邵氏怕她张张狂狂惹事生非,拘着不让她在外招摇时说自己是简家小姐,只怕简府的门槛要被媒婆踩平了。 蕊珠去了侍郎府,自己此时不能回去,省得在府门外撞上了甩不掉她。 简雁容回房换上得体的男人衣裳又往三醉楼而去。 心中其实也潜藏着捉奸的莫名念头,想去看看许庭芳和程清芷是不是在三醉楼中。 才刚入夏,天气暖而不热,雨露滋润得恰到好处,江边五颜六色,花朵树木绿荫气息芬芳,犄角旮旯都膨胀着蓬勃的活力。 简雁容无心欣赏,快步上楼,进门一刻,眼睛便朝临窗那桌位看去。 那位置已有人坐了,只不是许庭芳,却是熟人,前些日子跟她买席位的陶不弃。 看到陶不弃胖乎乎的脸庞圆滚滚的身子,简雁容不自禁便想起那日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绒毛荗密的手,周身一阵恶寒。 没有许庭芳在身边,自己惹不起这个呆霸王,简雁容急忙转身。 陶不弃眼尖,已是发现简雁容了,见她只得一人身边没有许庭芳,不觉大喜。 “小子,你给我站住。”一面呼喝,一面冲自己两个小厮使眼色。 走不掉了,怎么办?看胖子脸色,似乎悟过来自己那日卖桌位是作弄他了。 简雁容脑子里激流里的漩涡似转动,急切间却想不到脱身之法。 “世子,幸会幸会。”无计可施,不妨以不变应万变,不等陶不弃那两个小厮走近,简雁容主动拱手致意朝陶不弃走了过去。 “小子,把那一百两银子还我。”陶不弃咬牙道,朝简雁容伸手,肥嘟嘟的一只手掌心满是肉,白嫩的很。 到手的银子哪能再吐出,简家家训,宁可割肉也不能守不住钱财,简雁容被逼得急了,瞬间计上心头。 “世子只要一百两吗?”简雁容问,神秘地笑,声音低低的。 上回卖桌位之位,凭面前这位仁兄的智商想不透的,定是三醉楼中其他食客看出来的,这回,不能再让人听到自己的说话而后煽风点火给自己惹来麻烦了。 “什么意思?”陶不弃被忽悠住。 “在下那日看中了一宗买卖,苦于无银子做本钱,不得已……”简雁容说了一半顿住,在陶不弃急得瞪着铜铃眼要捶自己一拳时,小小声道:“在下的买卖赚了,今日过来,正是想着能不能遇上世子还世子银子,世子出的本钱,利钱自当也分世子一份,世子稍等,在下还你二百两银子。” 简雁容伸手入袖袋装出摸银票的样子。 “什么买卖一百两银子的本钱几日就赚一百两?”陶不弃大叫,眼睛瞪得更圆,又急急压低声音,肥猪头揍近简雁容,热切切道:“什么买卖快告诉我,我也要做,省得我爹老骂我只会浪荡花钱不长进。” 第7节 “你……你可是国公府世子,做买卖赚银子太掉身价了。”简雁容为难,乘势抽回手,不摸银票了。 “不掉价不掉价,你快告诉我,告诉我了,那一百两银子,不,那二百两银子也不要你还了。”陶不弃扭着圆滚滚的身体,一只肥猪手扯简雁容袖子摇啊摇。 天啊!这家伙在对自己撒娇,没眼花吧? 简雁容手臂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强忍着不适,笑着凑近陶不弃悄悄传授机锋。 “这么简单?真的能行吗?”陶不弃表示怀疑。 “若不成,在下愿意双倍还世子爷银子。”简雁容比出四根手指,又道:“不过,凡事贵在坚持,世子爷须谨记,不管人家说什么,也不管国公爷怎么反对,东西没卖完绝不能放弃。” “我懂。”陶不弃乐滋滋道,招手两个小厮一溜烟跑出三醉楼。 简雁容长吁出一口气,总算解决这呆霸王了。 刚才和陶不弃凑得太近,身上似乎还沾了他的油腻味儿,极是不舒服,这状态下品梅花酿白糟塌美酒了,又没有对酒谈笑的人,忒没趣儿,简雁容转身出了三醉楼往江边走去。 许庭芳昨晚被简雁容撩了一拳,大碍虽没有,眼眶却青了紫了,因怕与许临风打照面许临风追问,故起得迟了,出府后直奔如意坊,寻思着简雁容昨晚从如意坊出来的,还想再偶遇一番。 人没遇上,却听书砚说又有人找借口来见晚晚了,正欲使书砚进去抓人,程清芷下楼来了。 程清芷刚从故里进京,许庭芳虽与程秀之交好却不认得她,只当她便是金陵公子,二话不说便命书砚强请上马车带去侍郎府,后来才知闹了大乌龙。 回头再去如意坊打听,简雁容的容貌许庭芳没见过,便是见过,也不便说的,什么都没打听到。 和风煦日,微风柔柔,茫然四顾间,但见红檐灰瓦,黑匾蓝店招,长衫短袖各式人等来来往往,模模糊糊似有一人回头浅笑,眉眼清朗,谈吐爽快,许庭芳有些恍惚,不自觉便抬腿往城外三醉楼走去。 进得三醉楼,许庭芳左右看了个遍没见严容,不免失望,掌柜过来打招呼时,忍不住问道:“那日与我一起饮酒的小兄弟可曾来过?” “来过,刚走……”掌柜把刚才的情形说了,却说不清楚。 简雁容和陶不弃说话很小声,三醉楼的桌位离得远,掌柜听不清,也没有食客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都只知严容和陶不弃说了几句话后,一前一后出了三醉楼。 陶不弃骄狂放肆,严容碰上他准没好事,似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许庭芳转身急忙朝京城方向追去。 简雁容在江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心头怅怅,便拿身边够得着的物儿出气,把附近的草儿捻了,一截一截当飞镖发射。 江面碧波浩渺,画舫雕梁描朱翘角飞檐极是好看,不时有清音妙韵传出,简雁容直呆到近晚方离开,一路上拖拖沓沓,只盼着简蕊珠到侍郎府后没见着自己已离开。 侍郎府比往日静谧,这静谧里却又蕴着不平常的涌动。 难道蕊珠已进府,闹出笑话了? 简雁容一惊,往程秀之上房急奔。 上房门上宝石青绡绣瑞草云雁洋缎门帘轻荡,门一侧,简蕊珠一身男孩儿装扮,垂首恭恭敬敬站着。 “你怎么进来了?”简雁容大急。 “我说我是你弟弟严锐,衣食无着,侍郎爷仁慈,就让我进府了。”简蕊珠朝简雁容挤眉。 程秀之那妖孽竟又是不闻不问就招人进府?简雁容大急,未及多想,掀了门帘进去,大叫道:“爷,不能留那小子……” 后面的话在进房后像被利刃拦脖一刀似噎了声气儿。 程秀之和程清芷兄妹两个在房中圆桌边坐着,程清芷面上泪痕斑驳,似入秋的第一场寒雨扑打了甫绽放的菊蕊上,花瓣噗噗簌簌颤动,欲坠未坠楚楚可怜。 她不是和许庭芳一起离开的吗,怎地如此伤心?又怎地这么快便回府了? 想不明白,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窃喜。 两兄妹正在说伤心事,自己进来的忒不是时候了,简雁容微躬身急忙往外退。 “慢着,你刚才说谁不能留?”程秀之喊道。 “这个……”简雁容脑筋急转想着怎么圆话儿。 被打岔了一下,没那么冲动了,简雁容猛然想起,程秀之最爱作弄自己,若说出不要留简蕊珠的话,他定是偏要留的。 程秀之本来没听清,见简雁容小脸纠结,明白了,大乐,笑道:“门外那个小子是吧?爷本来不想留的,听说他是你弟弟,便罢了,去跟程昱说,把他留下来,园子里花匠缺个人帮忙,就让他到园子里去,亦不必签卖身契,为奴一年,月例五百钱。” 果然又是装腔作势捉弄自己,简雁容暗暗流泪,双眸含怨幽幽望程秀之。 “怎地?”程秀之温柔柔笑,一双凤眼风情迷离,似春水轻漪潋滟,瞧得人小心肝都要酥了化了,“你想让那小子也做爷的贴身小厮?” 若是和蕊珠一起侍候程秀之,整日眉对着眼,这日子不要活了罢,简雁容急忙道:“小的这便去向程总管传爷的话。” 脚底抹油急溜出去。 第十一回 “哥……”程清芷叫,将出神地望着简雁容背影的程秀之震醒。 “京城青年才俊有的是,哥也不拘着你,待你参选落选后,哥便请一些风评好的儿郎过来聚会,你悄悄儿看着,喜欢哪一个,哥给你做主。” “为什么不能是庭芳公子?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如今是三品官,咱家虽高攀了,也……”程清芷含泪问道。 “许庭芳不行。”程秀之挥手,恶狠狠地打断程清芷的话,看程清芷吓得脸一下白了,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双手捧上,哄道:“清芷,庭芳那人固执的很,喜欢简家小姐了定是终身不会改变,何况,他离得女人略近些便呕吐不休,你近不了他身,哪是良配。” 今日离得那么远,焉知离得近了许庭芳不会如遇那简家小姐一般,不呕吐了,程清芷轻咬唇。 欲待再反驳,拉了脸面跟程秀之说出来喜欢许庭芳已是极限,再说不下去了。 程清芷回房去了,程秀之静静坐着,脑子里急切谋划着。 天边残阳藏进云层后头,四周先是沉沉的昏黑,不久,下人点亮了廊下灯笼,窗外一片明亮,桔色的光芒把黑影照开,透过窗棂流淌进室内,光点在地毯上跳荡,错综凌乱。 本不欲妹妹卷入这污浊里的,只是皇帝听得他尚有一妹,便咐咐他将妹妹从乡下唤进京参与选秀,推无可推只得从命,想不到妹妹刚到京城便和许庭芳碰面了,那么巧又对许庭芳一见钟情。 真是冤孽!程秀之有些头疼。 以清芷的姿容,要让她落选大是不易,这又是一件让人计拙的麻烦事。 皇帝想把他妹妹宣入宫册封为后加倍宠爱以示皇恩,可这恩,他并不要,他不想把妹妹送进吃人不眨眼的皇宫。 “想什么那么入神,灯火也不招人进来点上。”门外忽传来人声,是许庭芳来了。 “编排我的那个金陵公子找不出来,终是个隐患。”程秀之笑道,也不唤人,起身自己点灯。 “已现形了,端看你舍不舍得处置。”常来常往的,许庭芳也不等主人招待,递过一本极薄的小册子给程秀之,自己执茶壶倒茶喝。 程秀之随意翻了一翻,待看到“梨姿雪肤桃颊香腮不及寒梅丹脂眉心一点妆”时,咦了一声,“这写的是豫章公主?”几字到了唇边,因许庭芳的说话又急忙咽下。 “写的是如意坊的晚晚姑娘,你知道的,那晚晚身价恁高,寻常人见不着,如神龙只闻名不见人……”许庭芳将自己的布置细细说了,道:“你妹妹刚到京城,从如意坊见了晚晚下楼后便被我挟持,金陵公子不可能是她,余下的,就是昨晚那个男人,我安排人打听过了,那个男人并没见到晚晚,而……” 今日陪程清芷去如意坊的有小满还有容哥。 程秀之拿册子的手紧了一紧。 “我的人打听得,那容哥没见到晚晚,可她进了后院,见了曾见过晚晚的素婉。”许庭芳一字一句说得极缓。 程秀之目光游移,半晌,道:“多谢了。” 意兴阑珊,显而易见是让自己不要追究了,许庭芳未料到他至此还包庇容哥,有些意外,叹了口气,想劝,又不知如何劝。 “没被相爷禁足,怎么这几日也不见你过来。”程秀之收起册子转开话题。 “刚认识一位小兄弟,极是有趣。”许庭芳微微一笑道 有趣!程秀之眉心跳了一下,问道:“怎么个有趣?” “画工极是出色,跟我比不相上下,为人大方爽朗毫不造作,对我既无敬讳亦无轻视,就跟我是个身份平常的人一样,很机灵很聪明,连陶不弃那样的呆霸王都被他降的伏伏贴贴……”提起严容,许庭芳滔滔不绝。 下午他追上陶不弃,陶不弃对他不止没怨色,还热情有加。 “他给陶不弃出主意,让陶不弃去瑞祥银楼进首饰,然后到绝色银楼门外摆小摊大声吆喝着卖,价钱加上十倍。” “果然绝妙!”程秀之赞道。 “可不是,绝色生意做得再大,到底是商户,哪敢和国公府对抗,自然不敢轰陶不弃。生意人最忌同行恶意捣乱,瑞祥银楼怕绝色认为是自家支使去捣乱的,少不得掏了腰包十倍价钱也买了回来。便是瑞祥不舍得花钱买,靖国公也断没道理看着自个儿子去摆摊做小商人,拗不过了,自然得悄悄使人去买了下来。” 许庭芳漫声说着,唇角翘得更高,两个酒窝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可爱的紧。 程秀之和他相交多时,罕见他如此笑容可掬的,这一笑,恰似是凛凛的千年冰潭化开,清波荡漾,每一圈涟漪都缭绕着温煦,傲然从容里竞逐风流。 这个人若不是许临风的儿子,倒是清芷的绝好良配,可惜了。 他心内沉吟着,许庭芳说那小兄弟名唤严容,问他可识得也没听清,只下意识摇了摇头,待回过神来,心思一转,不改口了。 秀之是京中名人,严容许是见过他却没交情,许庭芳也没放心上,金陵公子的事既已查清,便不多作逗留,起身告辞。 两人熟不拘礼,程秀之只把他送到房门口便回转。 在桌边坐下,程秀之拿出他方才看似半丝不在意的小册子细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清脆的碰撞,一记记不紧不慢。 容貌绝美,眉心有殷红一点朱砂痣,起居奢华无比,性情傲慢骄狂。 每一样都对上了。 晚晚原来是豫章公主朱宛宛,怪不得那么神秘。 堂堂公主怎么隐身青楼?有何图谋?程秀之思索半晌,晒然一笑。 想必宫宴那日对自己示好,后来几次三番使人传话自己无动于衷,急了,藏身如意坊又传了盛名,欲等自己慕名前往,便能无所拘束勾搭。 许庭芳好计谋,谈笑间便做下圈套揪出金陵公子,若是入仕,自己或许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早晚要入仕的,防患于未然,必须抢占先机堵了他入仕的道路。 朱宛宛是端敬太后的亲生女儿,嫡出公主,继位的虽不是她的亲兄长,然端敬太后健在,郭家势大,若不是郭太后无亲子,皇位也落不到当今皇帝手上。 郭太后跺一脚,朝堂得抖三抖,官场如蛛网错综复杂,他们这些朝廷大员也不过网中缚住的小虫,动也不能动一下,更不必说许庭芳功名爵禄都没有,太嫩了。 有许临风在,不会把他怎么样,阻他的仕途晋升却是必然的。 程秀之走到床头拉下细绳,这次拉的是三次后略停再接着拉两下,不多时,侍郎府最不起眼的轿夫程新走了进来。 二十来岁的人,平时弯腰低头普通的很,进房后直起身体,却是威姿凛凛气概昂扬的男儿。 “你亲自易了容去办,把这本小册子找个高官侯爵来往最多的酒楼宣扬,来路就含含糊糊指向许庭芳,有人跟你要就索要二百两银子然后给了。” “这是许庭芳交给爷的吧?怕不怕追查到爷头上来?”程新问道。 “许庭芳那人极讲义气,而且这册子关系到简家书肆他岳父家,他决不会说的,不只不会说,还会揽到身上不让人查下去。”程秀之笑道,眼角瞥见门外青衣一闪,简雁容过来了,不说话了,朝程新使了个眼色,程新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简雁容进得屋来,满面堆笑给程秀之泡了一盎茶,谄媚地笑着道:“爷,晚膳时间到了,爷到膳厅用膳还是在房间里?” 小滑头又想打什么主意?程秀之不答,拿起茶盎,揭开了杯盖低头嗅了嗅茶香,缓缓啜饮。 妖孽长得美艳也罢了,连抬腕喝茶的姿势都那么好看,闲闲淡淡,慵懒诱人,真真妙人也! 简雁容暗暗撇嘴,寻思:这般风骚入骨卖弄姿色,也不知是勾引了多少女人男人养出来的习惯。 第8节 “在膳厅吃。”程秀之晾了简雁容半刻钟方开口,又开恩主动问道:“来寻爷还有别的事吧?” 自是有的,没事谁进来。简雁容苦了脸,扭扭捏捏问道:“爷能不能让程总管再给小的发一条裤子?” 小厮的衣裳行头都有定例,府里头发的,便是舍得银子,外面也买不到一模一样的。 程秀之看她别扭大乐,竭力忍住笑,假意关切问道:“你的裤子怎么啦?” “小的不小心摔了一跤撕开口了。”简雁容罕见地害臊了,脸颊雪白里润开嫣红,像枝头花儿堆叠,霞光灿烂。 程秀之想捏上一把,把那红揉一揉,弄得更红,或者搓成了白。 “下去吧,跟程昱说声便是,再让他过来一趟。” 不刁难一下便答应了!简雁容大喜,笑逐颜开,行了一礼告退,临走前,还殷勤地把程秀之手里的空杯满上茶。 程秀之让程昱过来也没什么事,只是要问他简雁容的裤子是怎么弄破的。 “小的听说了。”程昱极是老成持重的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府里传开了,新来的那小厮锐哥整的,按说容哥机灵的很,可撞到锐哥手上,就是只有吃败仗的份。” 简雁容傍晚去传话时,程昱正忙着,咐咐她带了简蕊珠去花园找花匠,两人进园走得几步路,简蕊珠忽地大叫草地里有蛇,简雁容下意识便抱住一旁一棵大树往上爬。 她爬的麻利,孰料树身竟绑着一把小刀,那刀说锋利也不锋利,不过,要割破她的裤子容易的很。 “谁绑的刀子在树干上的?”程秀之霎地沉了脸。 “小的问过了,都说黑漆漆没看见,小的寻思,除了那锐哥再无旁人了,容哥走到前头,她在后头麻溜地绑了刀子然后大叫,吓得容哥爬树逃窜,算计得好好的。”程昱道。 “胡闹,只是割破裤子也罢,若见血了呢?”程秀之皱眉。 朔风骤起,碧波翻起巨浪,程昱一惊,正想请示他如何处置此事,程秀之已换了笑脸,馥郁如桃花盛开,艳得刺目,美的妖娆。 “有趣,多照看着那锐哥,别让他被容哥欺负了。” 语毕,又补了一句:“交待那锐哥,小趣味无妨,只别弄出血光凶煞来,还有,裂衣破裤弄出白生生的屁股大是不雅,这可是侍郎府,不是下九流的戏班子里市井中,要玩,也得玩些清高的。” “是,小的这就去交待。”程昱领命,暗思自家爷想像力真丰富,容哥裂的是小腿裤管,他倒想像出白屁股还讲了出来,真真低俗。 第十二回 简雁容领了新裤子回到房后,看着自己的那条破裤子闷怒不已。 “简蕊珠,我不扳回这一局誓不为人。” 除了裤子破了,小腿也划拉开一道血口子,虽然不深,可很疼。 简雁容爱财好色,惜命,更怕疼。 身为奴才,当然没人帮她请大夫,更不会有什么止血药膏抹,伤口长长的一条像蜈蚣趴在腿上。 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虽然是在小腿上,可若留了疤,看着也闹心。 怎么作弄简蕊珠一番雪耻报仇呢? 简雁容沉思着,一阵清脆的笑声远远传来,她这里没打上门去,简蕊珠寻过来了。 哼,动刀子的事简蕊珠都使出来了,她搞些小动作也无所顾忌。 简雁容飞快地拉起绳子拴到门扇上,绳子的另一头绑了捕鼠夹。 夜里老鼠吱吱喳喳扰人清梦,她前几天特意做的这个,很是管用呢。 机关做好,脚步声也来到房门外了,简雁容飞快地歪到床上,把裤管一圈折叠一圈挽得高高,一条伤腿吊到床沿摇晃。 哼哼简蕊珠,让你看着你的杰作无话可说。 “爷,我哥就住这里,小的先告退。”门外简蕊珠道。 爷?程秀之也来了吗?简雁容有些慌,拿不定主意先去解下老鼠夹,还是先把裤管放下,犹豫间,房门被推开了。 叭哒一声,破冰似的脆响,老鼠夹荡了过去,不偏不倚夹住了程秀之一只脚。 铁夹子可不认老鼠还是人腿,逮着便往死里夹。 惨了!简雁容叫苦不迭。 以程秀之龇牙必报的性情,不把自己收拾得脱层皮定不罢休的。 怎么办好呢? 简雁容坐起身捂着小腿肚喊叫起来。 “好疼啊,疼死我了……” 程秀之自入仕后步步高升极得皇帝宠信,还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张嘴正欲发火,忽听得简雁容嗯嗯啊啊呼疼,那声音微沙哑,哑里又带着甜腻,似爪子在胸腔里挠过,既疼又麻,整得人骨头都酥了。 循声望去,白玉似一截小腿扑了满眼,脚趾玲珑纤巧,珠圆玉润,肉嘟嘟煞是惹人怜爱。 没摸上,已觉又小又软,若是咬上一口,轻轻地舔,细细地吮,想必如尝春天里第一口拔节鲜笋,满嘴的清甜滑嫩。 觉察到自己竟冒出如此荒唐的念头来,程秀之不由得愠怒。 怪道许庭芳不识得面目时便为她所迷,原来面上清朗风趣,骨子里却骚的紧。 “爷,你怎么来了?”简雁容见他半晌不吱声,摸不透他心思,越发惊怕,哼声转低,面上急堆叠起笑容。 “给你送药来了,看来伤的还不轻。”程秀之笑得宛若娇花,缓步朝床前走来,白纱交领里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轻颤,领口下锁骨时隐时现。 “多谢爷,小的不要紧。”简雁容唬得小心肝扑咚跳,不敢直视,忙忙低下头,这一低头,程秀之腿上的老鼠夹想不看到都不行。 老鼠夹刚制成时简雁容试过它的威力,当下更惊怕。 “爷,快把老鼠夹扳下来。” “好啊,”程秀之从善如流,在床沿坐下,抬起伤腿搁到床上,“帮我取下来。” 只要他肯不追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了。 简雁容凑上前动手,只盼着快些解开送走这活閰王。 柔润的一双手在自己腿上忙乎,指尖移动间时不时在自己腿上勾上一下,虚虚实实,脆而轻快。 程秀之笑得更欢快了,简雁容把老鼠夹解下扔到一边了,他也不下床,把袍裾撩开挽起裤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笑呵呵道:“给爷上药。” 伤口很深,像狼牙咬上,血糊糊几个黑洞,的确需要上药,不过,隔着裤子解老鼠夹已是极限,再用手指拈了药膏帮他涂抹成什么样子? 简雁容一百个不愿意,又不知怎么推托,眉头皱成一团很是苦恼。 真真儿有趣,程秀之暗笑,凑了过去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怎地?被伤口吓着了?” 吓着倒没有,又不是伤在自己腿上。 耳边热气腾腾,仆从的床委实小了,程秀之这一挪,简雁容被他挤到犄角旮旯了,小木床嘎吱嘎吱作响,灯影里面前一张脸含春带露桃花面,简雁容脑子里轰隆隆雷声大作。 情急之中,简雁容忽想起,往日和简蕊珠斗气骂架时,简蕊珠说过她抛媚眼比人家翻白眼还恐怖。 “爷,我涂啦,你忍着点疼……”简雁容捏着嗓子娇滴滴喊,半睑眉,眼角斜飞,羞人答答朝程秀之抛媚眼。 本是极好看的黑白分明一双大眼睛,这一翻,却只见眼白没有眼珠子,再配着娇揉造作的那一嗓子,程秀之周身长满鸡皮疙瘩,秀美的脸颊一阵青一阵白。 “爷,爷你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简雁容大叫,声音那个响亮啊。 鬼叫似的一嗓子,声震云宵,只怕半个侍郎府都能听到了。 让人看到眼下的形景,这脸便丢大了,程秀之气得抓起被子朝简雁容兜头蒙去,极想就这么把她闷死算了。 想想便罢,自是下不了手,骂了几句拔腿走了。 哈哈哈!退敌成功,简雁容高兴得就那么裹着被子,大蚕肾蛹似在床上翻滚。 小木床不堪戏弄,嘎吱嘎吱抗议。 “唉,什么时候能睡妖孽睡的那张紫檀拔步床就舒心了。”简雁容叹气。 程秀之那张床床架是上好的紫檀,滑腻润泽,精雕细刻了人物鸟兽各式花纹,那巧手木工活儿摸着就让人喜爱得肝儿颤。 简雁容捶床板出气,这一捶倒给她摸到一块宝物——明澈如冰、莹润生辉的一块羊脂双环玉珮。 这么好一块玉珮,如果拿去卖了得的银子足以给自己赎身了。 简雁容爱不释手摩挲,只不敢据为已有,这玉珮她见过,程秀之日常系在腰间的。 先搁着,明日再还罢。 程秀之跑得太急,本就不轻的伤口更重了,回到房间挽起裤管一看,鼠夹紧咬过的地方肿得老高,骨头也跟着疼得抽搐了。 这下是真的成病人,不必装了。 简雁容还没胆算计自己,何况去下人住所是临时起意,她事先不知道的,那老鼠夹想必是为简蕊珠准备的,程秀之细一想便明白自己着了简蕊珠的道,又好气又好笑。 “姐妹两个一样的鬼精灵,妹妹比姐姐又更毒辣,刀子都敢出,连爷也算计进去,方才带路时的大笑,原来是要让她姐姐听到了出阴招,然后套到自己身上。” “爷,小册子已被豫章公主的人得去了。”程新无声无息走了进来,看到程秀之的伤腿,吃了一惊:“你的脚怎么伤成这样?” “简雁容那个妹妹做的套整弄的。”程秀之淡淡道,摸出药瓶让程新给自己上药。 “爷要控制简雁容做底牌,掐住许庭芳命脉只需她一人便可,何必把她妹妹也留在府里,我看着,她那个妹妹行事毫无章法,年纪虽小,却不是省事的。”程新劝道,看程秀之腿上的血窟窿极深,眉头皱得更紧。 “简雁容眼睛亮的很,没有她妹妹进府来插科打浑扰乱她的注意力,没多久,她便会悟过来我已知她身份,会想方设法离府。”程秀之摇头,轻拔指上玉戒面。 那戒指外雕蟠螭,正中嵌翡翠戒面,莹润光洁,却不及拔触它的那手指的一分雅致,谁又料到,这一双柔润的手翻转间便能定人生死。 “不过黑暗里见了一面,简雁容这粒棋子真那么有用?能在紧要关头逼得许庭芳为我们所用?”程新迟疑了一下问道。 “自然,我有看走过眼的时候吗?”程秀之微微一笑,略一顿,又道:“便是之前情不够深,他俩如今又纠缠到一块儿去了,走着瞧吧。” 程新不再言语,静静涂药,程秀之沉吟,眼底笼了碎冰,半晌,道:“程昱不是咱们旧日的人,不可十分信之,我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你和程林觑机钻空子多给简雁容找出府的机会。” 他悠悠笑着,明明清艳之极的人,那笑容却有些许猥琐。 “许庭芳没闻过荤腥的人,微一触便情根深种,若是……想必好大的一场笑话可看。” “被拒婚就够打脸了,被拒婚后还死缠烂打,许临风教子无方家宅不宁,威望便大打折扣了。”程新会意一笑,末了,又问道:“怕不怕简雁容也喜欢他,两厢情愿了?” “不可能,简雁容若是喜欢他,先前就不会冒死拒婚了,一个商户之女得罪相府,也就是许临风顾着官声和清誉,换了别的人,简家都被灭门了。”程秀之摇头。 有句话没说,有自己在跟前时不时勾引一下,简雁容哪会对许庭芳动心。 第十三回 第9节 简雁容睡得极不安稳,腿上受伤的地方在夜里刀子剜着似。 这身体格外怕疼,小伤痕都极难愈合,小时候有一次爬围墙摔了下来,膝盖蹭破了皮,青青紫紫,一个多月才好。 天明后简雁容挣扎着起床,到上房要还给程秀之的玉珮也忘了拿,听差时无精打采,眼睛要睁不睁,一张脸血色全无,分毫寻不出平日的机灵俊俏。 “昨晚上房梁揭瓦还是下鸡窝摸蛋了?”程秀之笑问道。今日本来要放她出府呢,见她霜打茄子般,偏不放了,留在跟前捉弄看笑话。 “爷,你就不要取笑小的了,我爬得动吗?”简雁容扁嘴,腿上的伤太疼了,没精神和程秀之斗嘴皮子。 程秀之昨晚看到过她的伤口的,不深,只当简雁容说疼是在撒娇儿,不觉大乐,笑得身体抖个不停,白色中衣外面随意披着件玉色宽袍,绯色衮边上的明黄丝绣秋菊随着他的抖动震了开去,绒球似的花瓣噗噗簌簌,润里带艳,跟他的人一样耀眼。 又在卖弄姿色勾引人了,简雁容暗暗撇嘴,心中明白,美色当前,眼珠子却不受控制看着程秀之不转动。 程秀之更加喜悦了,凤眼斜飞,高挑着眉看简雁容。 两人正“眉来眼去”着,门外传来说话声,清朗温润,却是许庭芳。 许庭芳怎么一早就来了?是了,想必是夜里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得天明便急急过来找程清芷了。 过来寻程秀之不过装装样子罢。 登徒子!浪蝶狂蜂!不要脸!简雁容在心中骂个不休,眉头皱成结,浑身上下不舒服。 程秀之见她听得许庭芳的声音便一脸怒色,心情更好,许庭芳已进房走到纱橱锦槅外了,前几日他还想着让许庭芳和简雁容见面的,眼下改变主意了,喊道:“庭芳,在外面等着我,莫进来。” 口中说着,瘸着腿一拐一拐走了出去。 往日常来常往也没要自己避讳,今日咋地?眼角瞥角里面有个身着青衣的小厮的身影时,许庭芳心头咯噔了一下。 秀之果是有断袖之癖么?夜里留了那容哥在房中陪伴? “清晨园子里正清爽着,走,到园子里逛去。”程秀之一眼看到许庭芳手里的小册子,已知他的来意,不想给简雁容听到,一把揽住他肩膀往外带。 许庭芳不动声色一缩避过程秀之的手臂,带头往房门外走。 本朝民风开放,断袖之人不少,许庭芳不讨厌,却也不会接受。 “你昨日不是已送了一本过来给我了吗?”接过许庭芳递来的小册子,程秀之故作莫名其妙。 “这就是我给你的那本。”许庭芳沉声道。 “我就说嘛,肯定是冤枉容哥了,应是有一武艺高强的人盯着我,了解我的一举一动后编成话本兜售,这不,过来把小册子偷走了。”程秀之拍手笑道,复又皱眉,“这人是谁,这么盯着我,端的可怕。” 若真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的人,要写出晚晚的一切也不难。 难道自己错算了,写话本的不是容哥? 许庭芳沉思片刻,道:“你唤那容哥来见我,我看看。” “今天怕是不便,他受伤了,走路不方便。”程秀之颇为难。 他倒是实话实说没编造,只是凤眼有柔情一闪而过,许庭芳本就想歪了,见他这般神情,只当他昨晚和容哥纵情把人弄得走不了路,当下也便不再纠缠,只道:“那晚晚许不是寻常人,有人循这小册子追到我头上,来头不小,你小心些,跟谁也别说见过这册子。” 略一顿,又道:“也别说这册子是简家书肆出来的。” 他果然如自己所想,把什么都揽了去。 许临风,你老谋深算阴险歹毒,你儿子却霁风朗月忠肝义胆,待你儿子得知你做下的那些腌脏勾当,未知他能否原谅你。 程秀之在心中冷笑。 许庭芳疾恶如仇,不肖说,父子反目只在迟早间。 程秀之心中已千万算计,面上却波澜不起,只道:“我回房看看,也许这册子不是我那一本,而是你岳父家流出去的。” “不可能,我听书砚说,他去拿这册子时,我……”许庭芳差点顺着程秀之的说话喊出我岳父,话说了一半忙又改口,道:“简老爷想让他看过就收回去的,他又多给了十两银子才得以让简老爷子放弃。” 想必简雁容也知晚晚不能招惹,暗中叮嘱过了,只可惜简老爹太贪财,为了多得十两银子,女儿的话也不听,成全了自己的谋算。 许庭芳胸怀坦荡,不会使阴招算计人,也不把人往奸毒里想,也许,可以再利用他一下,让清芷免了入宫的命运。 程秀之心思转了转,顺着许庭芳的话闲话了几句,提到五月的选秀。 “皇上让我接了清芷进京,言下之意想借选秀之机册清芷为妃,你知道的,皇宫那种地方吃人不眨眼,清芷从小在乡间长大,纯善天真,我怕她进了宫,没多时便……” 长叹了一声不说了。 事涉皇家,许庭芳也想不出办法。 “听说皇上让你在选秀时跟秀女见一见,若有哪个女子能让你不呕吐便给你赐婚,昨日你是见过清芷的,不是我自夸,清芷容色绝俗……” “我突然想起来,这小册子怕是会给简家书肆惹来麻烦,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叮嘱我岳父一番,先告辞了。”许庭芳打断了程秀之的话,不等程秀之回应,匆匆离去。 先前还说婚事没订下,简重烨算不得他岳父,这又急急扯了出来做挡箭牌了。 程秀之嗤笑,复又有些羞恼。 “我妹妹姿容绝俗,哪点配不上你了?何用避如蛇蝎?” 不想程清芷和许庭芳有瓜葛的是他,这会儿许庭芳对她妹妹不稀奇,又满心不是滋味了。 程秀之眯着眼磨了会儿牙,自言自语道:“你心仪简雁容,她的心不在你身上白肖想了。” 打定了主意要让许庭芳情根深种却求而不得饱遭折磨,转身回房后,喝斥了简雁容几句,不要她服侍了。 要让简雁容出府和许庭芳见面多些儿接触。 简雁容腿上伤痕疼得慌,正想寻机出府找医馆买药膏呢,不用跟前听差求之不得,当下喜出望外,急跑回房换了衣裳又出府了。 其实昨晚程秀之走时把带去的药膏留下了,但她怕程秀之在药膏加了料,越抹伤势越重,不敢用。 侍郎府是皇帝赐的,一条巷子居住的尽皆朝堂的中流砥柱官员,巷子两头米分墙内林木丛翠,浓烈的花香随着微风暗送,鼻间心上全是清雅馥郁的气息,简雁容一路走一路鄙视羡慕,忽抬头看到面前的走走停停的许庭芳,不觉讶异。 他没去找程清芷吗? 心里恼的很,见了人却又不自禁窃喜,未及多想,快步走过去一掌拍了下去。 “严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许兄,你怎么在这里?”简雁容问。 一模一样的问话同时说出,简雁容失笑,许庭芳也是满面春风,“我来找秀之,你呢?” 不能说自己在侍郎府为奴,简雁容左顾右望,道:“我随意走走,以为你住在这边呢。” 以为自己住在这里便过来,希望行走间能偶遇吗? 未到夏日,可天气似乎已有些热了,扑面而来的火烧火燎的热浪,熏得人浑身燥热,许庭芳微有失神,半晌道:“相府在朱雀街不在这边,你呢?住哪里?” 他既知自己名字,自然知身份的,许庭芳也不隐讳,直言相告。 老爹无子,想冒认兄弟的名字也不能,且一说出简府,许庭芳便能猜自己的身份了,简雁容不想说,脑筋转了转,垂眉睑目,低声道:“我娘在我出生时就死了,家里头是后娘。” 后娘一词等同于刻薄寡情,他在家里处境很艰难连朋友往来都不方便,许庭芳微一怔,歉然道:“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我可是……”可是什么呢?简雁容握拳头想词儿。 “青松劲草,大雪压不垮,野火烧不灭。”许庭芳又一次笑了,两个酒窝可爱的紧。 这评价不错,简雁容满心欢喜,朝许庭芳挤眉嘻笑。 再多的烦恼遇上他便烟消云散,许庭芳也是喜悦无限,笑着相邀:“到三醉楼喝一杯如何?” 自然是好的,不过,腿上的伤口得先处理一下。 “你先陪我上药店买点药,我昨晚不小心弄伤腿了。”知许庭芳定要问个究竟的,简雁容也不等他问,主动说了出来。 “我看看,我身上有紫玉金创膏,治外伤最好的。”许庭芳道,把简雁容往一侧路沿推,扶着她坐到路基石上,不由分说撩开她的外袍就去挽裤管。 夏衣穿得少,薄袍下只得一条裤子,简雁容未及缩回腿,白绸裤子已被许庭芳撩到膝盖上了。 竹叶裤腿纹边推叠在一起,叶子绿得更鲜翠,按着的那双手温暖洁净,指节修长,轻轻按压到的小腿肌肉上时,有些痒有些麻有些疼,简雁容这回没想起骂登徒子了,浑身乏力,身体里外都在冒热气,心脏在胸腔里像初学游泳的小鸭子扑腾得欢。 第十四回 “伤痕不深呀,不过,奇怪了,这么浅的伤,隔了一夜,按道理应该愈合了才是,怎么还像刚划开似的?”许庭芳低下头仔细观察,神情专注,朗眉俊目,分外赏心悦目。 简雁容晕晕然就伸了一只手出去,手指快抚上许庭芳眉头了,触雷似急忙缩回。 天啊!这可是大道上,自己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简雁容差点甩自己一巴掌,顺着许庭芳的话头,赶忙道:“我每回受伤都很难愈合,蹭破点儿皮也能过个两三个月方得愈合,你别看这浅浅的一道刀口,可疼死我了,昨晚一晚没睡着。” 不自觉地声音娇软的很。许庭芳微有讶异,也没放心上,点头道:“难怪,这么看来,你天生体质特殊了。”一面说,一面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瓶子拔了木塞,手指拈了药膏,细细地涂抹到伤口上。 那药膏晶莹清透,色如琥珀,抹上去后伤口凉浸浸的,顷刻之间疼痛便消失了。 “这是什么药?好像药效特别好。”简雁容惊奇不已。 “叫紫玉金创膏,练武之人经常受伤,宫中太后听我爹说了后,赏了这个,治伤很管用。”许庭芳笑道,随手把瓶子递给简雁容,“给你。” 上好白玉瓶,瓶身雕蟠龙,龙眼大的一颗珍珠裹了细缎为塞,打眼看着便价值不菲,简雁容迟疑着没接。 “不值什么,太后每年都赐一两瓶,我也用不完,昨晚秀之跟我讨了一瓶去,这一瓶给你,我那还有一瓶。” 程秀之跟他要过?简雁容定神一看,昨晚房间昏暗没看清,程秀之留在她房中的,似乎也是这么一个瓶子。 误会那妖孽了,简雁容悄悄吐舌头。 许庭芳帮简雁容放下裤管,抬头便见她促狭精怪吐舌头,面上笑容更深,极想伸手揉上一揉,头也行脸也行,只要能摸一摸,一只手伸手了又急忙忍住,打岔道:“你腿有伤,咱们别走路去三醉楼了,你在这等着,我回去驾马车来。” 相府公子给自己驾马车,可不敢当,有马车夫跟着又不快活。简雁容心思一转,想起许庭芳在如意坊门口骑在马上的丰姿,心痒难耐,道:“咱们不去三醉楼了,你牵两匹马来,教我骑马如何?” 碧波泛舟,策马逐风,人生乐事莫过如是,许庭芳自是无异议。 许庭芳自己骑着简雁容见过的那匹马,浑身雪白、四蹄攒霜,给简雁容牵的是一匹小马驹。 小马驹黑不溜秋,跟许庭芳跨下那匹相比,不谛乌鸦和凤凰,简雁容不高兴了,撅着嘴道:“我要骑你那一匹。” “追风脾气大的很,你驯不了它,小黑性子柔顺,你初学骑马骑它合适。”许庭芳跳下马来,耐心地解释,见简雁容直勾勾看追风,想了想,道:“要不,你试试哄哄它,它要是愿意给你摸鬃毛了,差不多就能成。” 哄马儿吧?谁不会呢,简雁容从从容容走近,学着马儿喷喷鼻息嘶嘶几声,伸了手缓缓摸上去。 追风打了个响鼻,马头扭了扭,乌溜溜的眼底不甘不愿的眼神,却又不敢挣扎。 “奇怪了,往日它不给谁亲近的……”许庭芳讶然,他站在侧后方,没看到追风马脸满是恼怒。 现在也不愿意,简雁容暗笑。 这畜生通人性呢,知道主人和自己好想把它贡献出来,于是委委屈屈接受,瞧那一副谬尊降贵的表情,指不定心中怎么腹诽自己。 “追风不恼你,便给你骑它吧。”许庭芳道,张开双臂便要去托扶简雁容上马。 简雁容脸一红,自己怎么也是姑娘家,怎好意思跟他肢体相触? 第10节 方才可是手指碰上腿肉了,这会儿还隔着衣裳呢,却骄情了。 “我自己来。”简雁容大叫。 许庭芳张开的双臂横在半空。 “以后总不成每次上马都等人家托扶吧?学骑马必先学上马是不是?”简雁容掩饰地咳了咳。 嘴里说得堂皇,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许庭芳讲了几遍上马要点,她也依言高抬左脚纫镫,右脚点地起跳,左腿蹬住马镫,身体借力了,可就是踮足了劲也蹭不上去。 追风不耐烦了,咴咴嘶叫,刨蹄抗议。 太丢脸了,连马儿都瞧不起自己。 简雁容又羞又恼,脸颊涨得通红,手心濡湿,啥都拉不稳,心里头一焦急,更上不去了。 许庭芳看不下去了,一拍追风,“别叫,趴下去。” 什么?它是马不是骡子好么?竟然让它趴地给人上马! 追风恼了,甩马尾巴,身体趴了下去,心中却想着,等下要让这个连上马都不会的笨蛋好看。 人在半空中似的,微风拂面,空气格外清新,往日需得仰头才能看到的店招如今是平视,行人就在脚下,凭空而出俯览众生的感觉真爽,简雁容心情大好,再想一想许庭芳那天骑在马背上的丰姿,自己虽然没他好看,有两三分潇洒也不错了,更加快活,颠颠狂狂,只差没手舞足蹈,虽没有,屁股却像陀螺似,尖的,扭来荡去。 追风被她搞得火气更旺,她却浑然不觉。 两人并驾齐驱慢悠悠出了城,许庭芳提议:“咱们去北苑,那里地方大,适合跑马。” “北苑不是皇家御苑吗?”简雁容问,她不想跑马,只想这么晃晃悠悠和许庭芳闲荡着说话。 “不要紧的……” 是皇家御苑,不过猎场外地方也不小,许多仕族子弟到外围跑马狩猎,朝廷默许的。 皇家猎场气魄非凡,林木葱郁,头顶上蓝天意境深远白云清新,地上草坡绒毯似,骑在马背上都能感到厚实绵软,马身起伏间,一股不可言传的绵软娇腻快意直达脑子里,简雁容都想弃了马倒到草坡上滚上一滚了。 “你轻轻拉起缰绳,慢慢的让追风加速……”许庭芳耐心道,提缰往前走几步到追风马头,叮嘱道:“严兄弟第一次骑马,你慢点走,别吓着他。” 这畜牲哪听得懂!简雁容嗤笑,手里缰绳按许庭芳教的轻拉,追风一门心思要让她好看,任她怎么拉,身体稳如泰山,莲步轻移就是不跑起来。 两人同时提缰,许庭芳已跑出十几丈远了,身后静悄悄没动静,回头喊道:“提缰啊!” 提了啊!许是提得不够紧,简雁容忙发力,起手狠了不少。 追风等的就是她这一招,当下长嘶了一声,前腿一蹬几欲冲天,尥起蹶子左窜右跳。 人在马背上本就因凌空而不安,这么一来更吓人,简雁容吓得脸都白了。 总算她镇定,马缰拉得紧纫镫踩得稳,虽是狼狈不堪,却没被摔下马去。 追风变着法儿蹦达没甩不掉她,见许庭芳已策马奔过来了,大恼,索性撒开四蹄狂奔。 不把简雁容甩下马背就不做马了的架式。 风在耳边呼啸刮过,身边草树飞似后退,天旋地转。 “臭马,给我停下来。”简雁容吓得尖叫,喝完马儿又颤声喊许庭芳:“许兄,许兄,快救我!” 许庭芳眨眼间已策马奔到追风跟前,脚下一蹬,一招燕子抄水空中飞掠,简雁容喊声未完,他已坐到她背后,双臂伸开包住她,抄过她手中缰绳提住,口中“驭”了一声,不慌不忙夹紧马腹。 小马蹄拧不过许庭芳粗大腿,追风咴儿了几声,无可奈何停了下来。 背靠铜墙铁臂,圈着自己的手臂坚实有力,简雁容放下心来,里衣教冷汗湿透,牙齿不停打颤,吓得几欲大哭。 “没事吧?”许庭芳问道,勒马停住。 “快吓死了,你说有没有事?”简雁容委屈不已,身体往许庭芳身上靠,撒娇道:“它欺负我,你帮我治治它出口恶气。” 仗着许庭芳护着忙不迭报仇,攥起追风马头一簇鬃毛。 “别动那里,那是马儿最怕疼的地方。”许庭芳急道,一手拉缰绳,身体前倾去掰简雁容的手。 方才还只是靠着,眼下整个被他搂进怀里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男性气息充斥口鼻,简雁容一阵晕眩,周身骨头都软了坐不住要往无底的深渊掉了去,惶然间伸手去抓住许庭芳手臂,呜咽似喊道:“庭芳……” 许庭芳僵住。 怀里的人一团软泥似拢呀拢不住,低头望去,只见一截雪白的脖颈红云似鲜艳,恍惚间似又闻到熟悉的令人向往的翰墨清香,许庭芳嗓子发干,喉结滑动,一双手无意识地突然攥紧。 缰绳和追风马头的鬃毛一起被他拽起。 追风吃疼嘶声咆哮起来。 笨蛋还挑唆主人收拾自己!追风怒不可遏,顾不得给许庭芳面子,前蹄一蹬身体直立整个马头冲天。 霎时将毫无防备的许庭芳和简雁容一齐摔了出去。 许庭芳非庸手,换作平时,一个腾云升空,再稳稳落到马背上,缰绳一拉一扯,马儿一个浪花都翻不起,可此时意乱情迷,反应迟钝,更兼怀里还有软软一个面团似的人儿粘贴着,回过神只来得及迫切中一个鹞子翻身,自己垫下着地,把简雁容抱护在身上。 下坠的去势使两人的身体贴叠得再紧也没有了,相触的肌肤和衣裳烧开一把火,烧得空气也沸腾开了,许庭芳身体绷直,双臂霎地收紧。 简雁容懵了。 好像比前两次搂抱还过份,有什么在膨胀,一触即发! 心中想推开他,手足却一点力气亦无,软绵绵的只有喘气的份儿。 第十五回 忽然周身剧痛,许庭芳把她狠狠地推开甩到一边。 “严兄弟,我有未婚妻的。” “我有未婚妻的?”简雁容傻呆呆鹦鹉学舌,半晌清醒过来,气得想一脚朝许庭芳踢去。 不要脸的登徒子,方才是谁搂得紧紧的不肯松手?是谁先把人整个搂进怀里撩拔来着? 自己和他没订下婚约,这未婚妻,不用说是程清芷了,才见面两天便订下婚约,动作真够快。 这时候还喊自己严兄弟,想来还不知自己是女人,不知自己是女人便如饥似渴了。 断袖!变态! 后背一阵阵热辣,想必擦破皮了,手肘更疼,袖子渗了丝丝血痕,不用挽袖子也知流血了。从马背上跌下来没受伤,他那一推,却让她伤痕累累。 许庭芳兀自躺着,简雁容心中对自己道:“罢了,不相干的人而已,何必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昂首挺胸,也不说句客套话告别了,甩袖子走人。 “严兄弟回城后,可否去我家中通知人来抬我?”许庭芳在她背后道。 抬?他伤到哪里了?简雁容顿住,略一停,不甘不愿回转身望去。 “髋骨好像折了。”许庭芳微红了脸。 髋骨骨折?不会变成瘫残吧?简雁容急了,口中却刻薄地戏谑道:“许兄的未婚妻有福气了。” 往后也不用出门,夫妻两个就天天呆房中了,一人瘫在床上,一人床前服侍,整日连体婴儿似不用分开了。 许庭芳俊脸霎地红了,想歪了,须臾悟了过来,血色尽退,英俊的面庞雪似苍白,散乱的一绺头发掠过额头半遮住眼睛,颓丧失落,教人看了无端的心头发酸。 不该这么刻薄的,他会受伤皆因方才护着自己,不然,以他的身手……简雁容悔之不迭。 回城去喊人一来一往得许久,简雁容抬头四顾,要找人帮忙,巧了,不远处就有几个男人,意气风发骑在高头大马上,忙跑了过去求助。 当中众星拱月伴绕着的那人年龄不大,也只得二十岁上下光景,剑眉虎目,面庞轮廓直如刀劈斧削般犀利,不怒而威凛凛霸气让人不敢直视,马鞍一侧带着的弓墨色精钢寒芒刺目,金镶弓橼,沉沉甸甸,好张扬的一件利器。 男人朝许庭芳的方向看了一眼,拿起弓摩挲,“帮忙救人么?也不是不可以,我让他们去帮你救人影响了我们射猎,你做我靶子挨我三箭,如何?” 这不仅是施恩图报,根本是趁火打劫,男人周围的人面色微变,最靠近男人的一个虬须大汉道:“那匹马通体雪白毛色透亮,似是许庭芳的追风。” “那又如何?”男人傲然道。 许庭芳的伤势不知如何,拖不得,简雁容未及细思,大声道:“做你箭靶要走多远?” 听得男人说三十步,半丝犹豫没有跑了开去。 年纪轻轻气势之悍不输沙场冲锋陷阵的将士。 马上男人深邃的眼眸闪过厉色,简雁容这厢刚站定,劲风便袭了来,阳光里金芒乍裂,晃得人眼睛生疼。 箭凌厉地贴面擦过去,啸风乱得脸颊生疼。 第二枝如影随形跟着到来,对准的是脖颈,差之毫厘。 便如铁索捆了咽喉,铜枪在心脏上指着,简雁容吓得周身僵硬无法动弹, 第三枝箭跟着到来,简雁容想,先是脸接着是脖颈,不知这回射的哪里。 这一枝箭却没前两回的力道了,像慢动作般,悠悠哉哉摇摇晃晃过来,简雁容清晰的看到那箭对着的角度是自己的肚子。 这杀千刀的怎么来上这么一招了?这不是玩儿心跳吗?没射中也要给吓死过去了。 要不要避? 来势那么慢,也许能避开。 只离得有五六步远了,简雁容一咬牙,更稳地站着,不避不让。 啪一声,那箭到跟前时力道不足掉落地上,箭镞离简雁容的靴子只得一指宽。 “公子好箭术。”简雁容赞道,死里逃生,背脊冷汗涔涔而出。 “你不怕么?”男人冷着脸策马过来。 “当然怕。”说不怕太假了,怕死也不是什么没面子的事儿。 “第三枝箭射来时为何不躲?”男人握弓的手格格作响。 “我怕躲不开,莫如把一切交给公子,反而不会有危险。”简雁容老老实实交待。 男人磨牙,简雁容隐约听得他咬牙切齿道:“往来皆珠玉,相交无庸辈!许庭芳你别得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 “你怎么敢肯定……皇……我家公子不会取你性命?”虬须汉子过来了,惊奇不已。“你不怕我家公子箭术……” 说了一半不敢说下去。 那男人若是滥杀无辜之人也用不着提出拿她当靶子,轻动嘴皮子,他周围这几个人哪一个动动手指她都逃不了,不过是因为心中什么气儿不顺想拿自己杀杀威风罢。 至于箭术如何,简雁容方才一瞥之下,男人那张弓沉沉的至少一石,举得起如此重的弓的人,箭术哪会差! 简雁容不想细说,只道:“唯感觉尔。” “啰嗦什么,何淼,你过去看看,蒋苙蒋荪,你俩弄个担架把人抬回相府。”男人不耐烦,大声喝斥,指派完,率先提缰纵马。 第11节 简雁容原先只以为男人是哪位王爷,眼见男人冲进了北苑,吓得两腿发抖几乎跌倒。 能如此猖狂地进北苑里面的,除了龙椅上那位,再无旁人。 许庭芳躺的地方一旁地上抓痕深深,两只手竟是染满鲜血,鲜艳如梅。 “你干嘛乱动?”简雁容又气又急,见许庭芳目赤欲裂,瞪着自己的一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不知他气的什么,怕他使性子不医治,忙软了声气哄他。 许庭芳扭过头沉默不语。 离得不远,那边发生的事看得分明,方才那箭朝简雁容射去时,他惊到心头一空,生死千钧不过如是,可恨自己却动弹不了,未能飞身过去阻止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涉险。 何淼是太医,问了许庭芳几句,又伸手按了按,道:“不是米分碎性骨折,不碍事,先回相府,我给你抹上黑玉续骨膏再用夹板固定,将养一两个月便能痊愈。” 这里说着话,那蒋苙蒋荪的担架也做好了,两人合力把许庭芳搬到担架上,怕再伤了髋骨,让他脸朝下趴着。 许庭芳把头埋到臂弯里,看也不看简雁容,瓮声瓮气交待:“追风你不要骑了,小黑性情温顺,你若是能上小黑马背就骑着小黑回城,路上小心些。” 这就要和自己分道扬镳不让自己跟去相府照顾他? 简雁容着恼,想起先前的老帐,几次三番轻浮孟浪搂抱自己,转眼间便和程清芷订下婚约,心头霍霍火起。 鼻孔里哼了哼算是答应,也不叮嘱安慰关怀。 恼便恼得紧,心中却想着,若不是自己不会骑马,许庭芳也不至于摔成这样,缓缓蹬上小黑马背,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练,回头再来收拾追风。 追风也知闯祸了,任简雁容瞪自己也不耍脾气,耷拉着马脑袋垂头丧气跟在担架后面。 那蒋苙蒋荪武功不凡,抬着许庭芳的担架也走得飞快,进城后便将简雁容远远甩开,不多时简雁容便再看不到了。 早上出城时欢天喜地,想不到回去却是这般光景。 简雁容不想那么快回侍郎府,也不想回家听老爹念叨银子,骑在小黑背上无精打采闲晃。 街道一角热闹非凡,当街卖艺的在那敲锣打鼓,人群挤了里三层外三层,小黑虽是小马驹,骑在马背上也比常人高得多,简雁容瞥了一眼,刚想拉马过去,霎地又停住。 这班弄艺的不是弄小猴儿翻筋斗,戏班子一样唱着戏儿,花旦哼哼叽叽控诉着,说什么皇帝君心难测天威变幻的。 锣鼓梆子随着花旦高昂的声音越敲越响,简雁容怔怔看着,心思飞出老远。 那剑眉虎目的男人若是皇帝,为何会对许庭芳充满恶意? 是恶意!简雁容深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坊间都传皇帝得以登基为帝有赖于许临风的支持,许临风官声也不错,在朝堂和民间均有极高威望,当之无愧的一品重臣,按理说,皇帝即便不喜欢许庭芳,亦必得要做做样子卖许临风的面子,为何那般冷硬,半点忌讳都没有? 想不明白,心头火烧火燎起来,先前生许庭芳的气,想着再也不想起这个人了,眼下千回百转围着他转,满满的只有担心关切。 简雁容没心情逛街了,打马回家,要把小黑留在家中后再回侍郎府。 简雁容猜得不错,那虎目男人正是当朝皇帝朱竮,虬须大汉是禁卫军统领陈擎。 北苑里面,陈擎正在劝朱竮。 “皇上便是心中不平也不可太落许相面子,方才之举,若传到许相耳中,大是不妥。” 朱竮拉马缰的手紧了紧,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因眸底的狠厉更加阴沉。 “秀之提议实行田税新令的这些天,弹劾他的奏折一本接一本,许临风一旁观望始终不肯明确表态支持,朕却拿他无可奈何。” “许相也有他的考量吧,毕竟田税新令推行将得罪所有的侯爵仕族,不可不慎,他还是支持皇上的,皇上不可因一时政见不合便寒了他的心。”陈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劝道。 “没有他的支持,母后再怎么使力朕一个非长非嫡的庶子也登不上皇位,朕明白。”朱竮仰头,定定盯着头顶蓝天半晌,磨着牙道:“昨日朕去向母后请安,靖国公夫人也在,居然跟朕说,要朕收回给许庭芳赐婚的话。” “太后默许她这么说的?”陈擎小心翼翼问道。 “必然是,想必是许庭芳死心眼,还眷恋着那简家小姐,不肯在秀女里面挑一个做妻子,许临风托了母后,母后不想落朕的面子,就拐了个弯,由靖国公夫人来开这个口。” “皇上要给许庭芳赐婚的事也不过是三两个人知之,不是什么大事,应下来也不失君威,还可以拢络靖国公,让他带头支持田税新令,这是好事一桩,太后娘娘想必也是为皇上着想,皇上为何不高兴?”陈擎不解。 “是啊,是好事。”朱竮咬牙,恨恨道:“朕就是觉得,母后好像很关心许庭芳,不亚于关心朕,心里不舒服。” 这也吃味?陈擎无语了。 曹太后又不是你的亲生娘,要不要这么在意曹太后的态度啊! 朱竮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他就是控制不住看许庭芳不顺眼。 第十六回 简雁容骑着小黑回府,远远的只见简府大门外喜气洋洋,红绸结花,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 走错门了?简雁容愣住,正欲退远一步细看,府里头一人哭着跑了出来,是邵氏。 “雁容,你回来的正好,你可要给我做主啊……”看到简雁容,邵氏如遇救星,拉住往府里拖,一行走一行哭诉不停。 邵氏啰啰嗦嗦说了一箩筐,简雁容好不容易才抓到重点,那便是,她老爹纳妾了。 怎么可能呢? 纳妾那是多浪费银子的事啊,她老爹怎么肯干? “太太,你搞错了吧?” “没搞错,人都进府了。”邵氏抽抽噎噎,拿帕子抹泪,道:“窑子里出来的有几个臭钱有一些私房,你爹贪图钱财荤素不忌。” 窑子里出来的!简雁容脑门生疼,看来,以后这个家更不得安宁了。 新姨娘安置在西跨院,简雁容随着邵氏进门,几疑走错了地儿。 原来素朴简单的西跨院如今无比华丽,一色的楠木家具,大靠背椅上铺着厚软的栗鼠皮,新增的铜制烛台有六座,每一座都有一人高,八宝架上百蝶恋花摆件,还有蝠云祥瑞精雕笔筒……琳琅满目,每一样都极贵重精致。 她老爹花一文银子都要精打细算,不肖说,这些是新人的陪嫁。 新人在里间,没看到容貌,简雁容也知,这个小妾便是丑如一头母猪,她老爹也纳定了,反对无用。 水太浑,三十六计走为上,简雁容小声道:“太太,我去找蕊珠回来帮忙。”转身便往外奔。 “雁容,你等等,跟素婉见个面再走。”简老爹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了,拉着新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晴天霹雳!天呀地呀! 素婉?此素婉不会是如意坊那个素婉吧? 新人容光艳丽,胭脂淡淡一抹,敛衽行礼,樱唇微启,却没有声音发出,正是简雁容担心的那个素婉。 素婉得罪了晚晚被废被囚,没有晚晚的许可出不了如意坊,更不可能进得简府,简雁容吓得魂飞魄散。 老爹绝不可能去逛窑子的,何况素婉被挑断手筋毒哑后就不再接客了,两人怎么干柴烈火勾搭上的? 简雁容看老爹。 “今日上午有人送了素婉和箱笼过来,道是素婉仰慕爹的风采,愿自赎自身入府为妾。”简老爹挺挺胸,大约也知自己怎么挺也挺不出玉树临风之态,霎地又缩了回去。 老爹口中问不出什么,简雁容拉住素婉迫切地问道:“你把告诉我晚晚信息一事跟晚晚说了?” 素婉摇头,一脸不解看简雁容。 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双脚却无碍,简雁容急把她拖拉院子紫藤花架下让她用脚在泥地上写字。 “不是你使了巧劲让我离了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吗?”素婉写道。 头顶紫穗垂缀满树烂漫别有韵致,春光正好,简雁容却如置身阴冷冰凉的冬日里,僵僵地一动也不能动。 “雁容,怎么啦?”简老爹从屋里跟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榉木盒子。 “爹,我问你,那本晚晚的传记毁了吗?”简雁容咬牙问道。 “没,那人又增加了十两,我就给他带走了,不错,一本小记赚了一百一十两,咱家因此还和素婉结缘。”简老爹笑咪咪道,打开手里的盒子,刹那间光芒四射,里面满满的一盒子镶金嵌玉首饰,“雁容,素婉说,这盒子里头面首饰给你和蕊珠做陪嫁。” 老爹定是想,有这么一盒首饰,她和蕊珠的嫁妆又能省下不少钱了。 简雁容气得抓狂,很想伸手把老爹手里的盒子抢了狠狠砸到地上。 真要这么做了,老爹肯定找她拼命。 事情的关键在那本传记上,只不知晚晚把素婉送到自己家有什么目的? 从素婉的遭遇来看,晚晚狂得很,若知传记为简家书肆所写,定不会来什么迂回曲折的,直接派人过来寻事找碴了。 百思不得其解,不能留素婉是肯定的,简雁容咐咐老爹另租一处院子给素婉住,再雇一个婆子过去侍候她,平时不要过去那边院子。 “赁个院子再雇个人侍候,一个月就得多花多少银子,而且……”简老爹往屋里看,视线在素婉带来的奢侈物儿上打转。 稍有不慎便大祸临头,别说这院子的东西,整个简府都片瓦不存,简雁容被老爹气得说不出话,不说了,眼睛看邵氏。 邵氏领会得,有简雁容壮胆,腰杆子硬了,无所畏惧,当即哼哼叽叽哭闹起来。 “老爷若不把她送走,我就带着属于我的东西走人……” 邵氏掐着手指一一数,简府的财产她要带走一半还多。 邵氏每数一样,简老爹的面色就颓败一分,素婉的眼神则越来越怨毒。 人家怎么也帮过自己,过河拆桥忒不厚道,简雁容小小地内疚了一把。 要免绝后患,也不能让素婉对简老爹心怀不轨,老爹再是贪财,好色乃男人的通病,不可不防。 简雁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对素婉道:“你花容月貌,我爹配不上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你的嗓子也许能治,治好了,凭你的美貌,要配什么年轻如意郎君没有。” 简雁容本是宽素婉的心安抚她,话说出来了,忽地想,许庭芳有武功,且似乎要从大内拿到上好的药物很容易,得便问一问,也许真能救素婉也不一定。 若是治好残疾,自有翩翩如意郎君,用不着委身一个吝啬老头,素婉面上恨色霎时消失,笑着点了点头,顺服听话。 解决了素婉,简雁容留下了小黑急忙回侍郎府。 程秀之却不在府里。 简雁容有些着急,自己一走一整天,不知程秀之有没有寻自己。 欢哥在回廊一角和程新斗蛐蛐,简雁容急奔过去,问首:“爷病好了?去哪了?你怎么没跟着去服侍?爷有没有找我?” “你的问题那么多,你让欢哥一张嘴怎么回答你?”程新笑,暗暗打量简雁容。 平时穿着仆役的衣裳已觉人物不俗,这会儿换了翩翩公子哥儿的锦缎衣袍更是清丽无双,闪瞎……人眼,难怪许庭芳黑暗中初遇便倾心,明里相逢动心,一棵树上吊死到底。 简雁容不理程新的挖讽,只拿眼看欢哥。 一同在程秀之跟前侍候,她可没少给欢哥好处,交情很不错。 “爷没让我跟着。”欢哥笑,朝简雁容挤眉道:“爷的病好没好,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打的什么机锋啊,简雁容懒得猜,程秀之不在府里,没人斗嘴,也不用竖起一身刺防备,委实无聊的紧,蔫蔫地在廊下坐下,斜眼看长廊不远处的风光。 第12节 五月天花草树木正盛,园子里香气飘溢,枝头绿叶深深浅浅连成了一片,甚是清爽,虽无花开的雅致,亦令人心旷神怡。 想到妍丽的花儿,简雁容忽想起出水芙蓉般精致清雅的程清芷,想起程清芷和许庭芳订下婚约了,心头一阵阵不舒服。 府里静悄悄的没听说,许还是口头约定作不得准,这么想着,心中又浮起一丝自己也不明白的希翼来。 程秀之直到亥时方回,简雁容已自在地回下人房去了,欢哥在外间睡得死死的,程秀之也不喊他,自己收拾洗漱。 “爷,那简雁容似是对爷有不轨之心。”程新悄无声息走进房中。 “哦?”程秀之淡淡问,按在浅紫绣折枝花卉碧玉扣腰带的手微一顿。 “下午回来了迭声问爷的事,后来恹恹地无精打采,坐在那里忽儿眼带春风,忽儿愁云满面……” 这么明显了么?连程新于儿女事上浑不在意的大老粗都看出来了? 程秀之心情大好,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悦色露出来掉架子了。 不过一个商户人家女子,心慕自己那还不是应当的。 想像着简雁容羞答答低着头,耳根脖颈都红起来的样子,程秀之心痒的很。 那小东西就像……像什么呢?像小野猫,狡黠地转动着眼珠子时,还有明明胆怯心虚却强撑着张牙舞爪时,小模样当真可爱的紧。 比起国色天香的美人,如雍容华贵艳光逼人的豫章公主要妙趣得多。 想到豫章公主朱宛宛,程秀之有些头疼。 他抛出传记本意是让朱宛宛恼了许庭芳,然后郭太后娘家出手堵死许庭芳的入仕之路,未料朱宛宛却借竿爬树,下午送了贴子来邀他到如意坊叙话,言词间将写小册子之人赖到程清芷头上,以此相挟言语间逼他求亲。 “豫章公主身份矜贵,行事却与无赖无异,霸道得一点眼色亦无。”程秀之咬牙,将下午见面的情形缓缓讲了出来。 他被朱宛宛缠住差点就出不了如意坊。 “豫章公主虽非皇上同母妹妹,可郭家势大,若不是郭太后无子,坐龙椅的也轮不上皇上,得罪她只怕会招祸上身,能不能从皇上那边想办法?”程新微微一惊。 “上次宫宴豫章公主便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皇上固而急匆匆想让清芷进宫为妃。” 程清芷进宫成了皇帝妃子,他和皇帝的关系便无可撼动。 这么一来,他再娶了朱宛宛,朱宛宛的荣华便与程清芷唇齿相依,郭氏一族虽依然是皇亲国戚,可未来的天子却不再与郭家有关系。 皇帝想以此绝了郭家继续当后族的念头。 “那怎么办?” “清芷不能进宫,我也不娶朱宛宛那只母老虎,可是皇上和朱宛宛两头都惹不起,少不得让许庭芳帮我背了。” 程秀之优雅地宽衣,银紫色凤尾竹图案绛绡锦袍如霞光闪落到楠木衣搭架上。 “爷已经有主意了?”程新喜道。 “嗯,下午我向朱宛宛讨了个人情,把那素婉送去简家为妾了,她曾是如意坊的头牌,恩客无数,虽不接客了,关注她的人仍不少,这几日定有不少人去简府门前窥视,你使几个人装成简府下人模样,按这张纸上面写的在简府门外嘀咕……相信不几日,这谣言便会传播开去。” 程秀之微微一笑,笑容灼灼生辉如带露芙蓉,一双眼睛却异样地冷,沉沉如浸在冰渣里的黑曜石。 简雁容很聪明,万不想和如意坊的人及事再有瓜葛,可惜简老爹爱财,见了他特意给素婉准备的陪嫁二话不说便把人迎进府了。 许庭芳重情,把简家拖下水,后来的事,就由不得他置身事外了。 “庭芳,对不起,若你不是许临风的儿子,咱们会是真正的好朋友,这般算计你,实属无奈。”程秀之在心中说。 第十七回 京城忽然间流传起一个似诗非诗的歌谣。 ——七七阴历生白虎,三七相遇不见晴,二七相逢草木春,画堂春风韶光好。 歌谣由简蕊珠传到简雁容耳朵时,简雁容正无趣地捻着廊下的月见草数着叶脉边缘疏生不齐的钝齿。 这些天程秀之病愈去上朝了,没要简雁容跟着,简雁容估摸着许庭芳还在养伤,又泛酸他和程清芷的婚约,也懒得出府去。 “除了第一句说七月七日出生的人是白虎,别的说的是啥?想不出来。”简雁容摇头。 “这事恐怕和你脱不了干系,你可是七月七日生的。”简蕊珠哼哼。 除了进侍郎府第一晚让简雁容中招,这些日子机关算尽各种诡计,却未能让简雁容入套,她憋了一肚子气。 “七月七日生的又不只我一个,远的不说,清芷小姐就是七月七的生日。”简雁容看她郁闷便欢喜,嘻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招摇夸耀,“这是清芷小姐赏我的。” 玉兰色杭绸缝的,上面绣着杏林春燕图案,杏林红彤彤像染了霞光,春燕栩栩如生,耳边都似听到活泼泼的啼叫声了。 简蕊珠接过松开荷包丝绳看了看,撇嘴道:“不过两个一钱的银锞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子,眼皮子忒浅了。” “你懂什么。”简雁容神秘一笑,并不道破。 荷包里装着的那两个银锞子她才看不上眼里呢,她看中的是程清芷的绣工,那绣工与她从残缺的典籍上看到的描载的顾绣极相似。 典籍记载,顾绣在各家之长的分丝刺绣和毛羽刺绣上,又融入了挑纱错针绣、锁丝乱针绣、纳锦刮绒双面绣,运针多钟多样,齐针、套针、扎针、打子针等几十种,绣品丰富多彩,虎豹威武勇猛,禽鸟生动逼真,花草翠色.欲滴,见者莫不着迷。 坊间流传,顾绣据说是一个不知名的仕族世家传下来的,那个世家的女子天生于刺绣方面极具天赋,不需学习便自然而然会了,因怕族中女子有此绝技遭人窥觑,这个世家一直没公开身份,十年前不知何因,顾绣突然不再出现,让人扼腕之余更加狂热,万金求一幅顾绣的大有人在。 听说端敬太后郭氏也极爱顾绣,还曾下旨悬赏追寻顾绣。 程清芷去如意坊见了晚晚后,已知那曲子是简雁容所写,于乐韵上极痴迷的她,这些日子对简雁容很好,不只没半点主子架子,隐隐然还在讨好她。 简雁容得到荷包如获至宝,旁敲侧击问过,程清芷六岁丧母,程秀之兄兼母职带大她的,从没请人教她刺绣,她平时也不大动针线,只是想送亲手做的礼表诚意才绣了这个荷包而已。 简雁容相信有关顾绣的传闻不只是传说了,程清芷也许就是那个世家仕族的后人。 程家在程秀之入仕前生活困窘,是何缘由从世家仕族变得赤贫简雁容也没心思去理会,得了荷包后她又谱了一支笛曲送给程清芷,哄得程清芷欢喜不已,已许诺要绣一幅《满园春.色》的桌屏绣品送给她。 满园春.色! 不拘何物都是有灵气的,随着摧生出它的人的心情拥有风姿,相信程清芷这时绣这么一幅绣品,定然精美艳丽,至臻至善。 不知相府几时使媒人过来纳吉问采,瞧程清芷春心荡漾的样子,想必不远了,许庭芳伤好之日便好事近之时。 许是下意识的,简雁容此次给程清芷作的曲子名《慕春风》。 曲子婉扬缠绵,描绘了姑娘扑蝶时的情思,草绿花艳,蝴蝶翩飞成双成对,少女一颗心如蝶翼颤动不停,随着春风飞向天崖海角飞到情郎身边。 程清芷精通音律,自是解其中之意,那日听到她吹出曲子后,白腻如脂的脸庞霎地泛红,浓浓的妖娆艳色,娇嫩欲滴如枝头让人垂涎欲滴的春桃。 兄妹两个长得不像,丽色无双勾人诱人上头倒似了个十足十,难怪许庭芳为她着迷了。 简雁容浸进醋缸里,心地却还是善的,只想得绣品发一笔横财,并不想把程清芷的绝技公开出去。 有了银子,为奴期满离开侍郎府后,她也不回简家了要远远离开京城,她不想看老爹眼色,也不想再为老爹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五月初十到来,皇帝选秀的日子,程清芷在应选的名单里,一早侍郎府众人皆不得闲,有事儿的忙事儿,没事儿的东走西窜装样子。 简雁容接连许多日在房中沉迷欣赏程清芷给她绣的《满园□□》绣品,并忙忙碌碌将之熏了硫磺营造出年代久远的样子,出得房来听得这个消息愣住了,急急往晴雪园而去找小满打探情况。 “小姐不是跟庭芳公子有婚约吗?怎么还要进宫参选?” “怎么可能?小姐上京本来就是要参加选秀的。”小满鄙夷地斜睨简雁容. ——笨蛋脑筋那么不通透。 程清芷要进宫参选,那许庭芳口中的未婚妻……难道是自己?那傻瓜求亲不成,仍把自己当成他的未婚妻? 简雁容被架到火堆上烤,心脏哔哔叭叭油脂泡泡滋滋直冒。 未容她理清思绪,程秀之来了。 晨风细软,花枝招展艳溢香融,程秀之缓步走来,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拖曳出跳荡的影子,恍若一个悬浮在空气里的扑朔迷离美梦。 小满口水滴嗒嗒直流,简雁容也看呆了眼。 程秀之微微一笑,目光温柔,满天的星星揉碎了落在他的凤眼里,波光流转间,明艳不可方物。 妖孽妖孽,他若是一路作陪送程清芷进宫选秀,那些秀女都不要活了,简雁容暗暗嘀咕。 “你说的有道理,不然,就由你和小满陪清芷去吧。”程秀之抚袖沉吟。 简雁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知有没有说出妖孽二字,想必说了,妖孽要折磨自己,所以才让自己陪程清芷进宫。 从侍郎府走到皇宫,累死人不偿命的差使。 啊!不对,自己眼下可是男人,他让一个男人作陪不怕于理不合吗? 程秀之交待毕,也不等简雁容应答,咐咐他回房换体面衣裳便施施然进了晴雪园。 兄妹两个在房中说了许久的悄悄话,简雁容换了衣裳过来,程秀之堪堪陪着程清芷出来,程清芷眼眶红肿,瞧着便是哭了许久的模样。 这般不情不愿的样子进宫参选不怕大逆不道吗? 程清芷性情敦厚,让她和小满都上了马车,简雁容感念之余,更加为程清芷担心,一路上思索不能,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才稍稍回神。 宫门洞开如蟒兽之口,隐隐约约可见里面殿宇楼阁高大巍峨,秀女到了此处便得弃马车步行进宫了,霎那间香风阵阵米分紫姚黄满眼,燕语莺声入耳。 程简雁容下了马车抬眼四顾,那些参选的小姐由哥哥弟弟陪同的可不少,没哥哥弟弟模样陪着的,身边也有管家或是小厮模样的人,自己一个小厮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奇怪的是,眼眶红红一脸不情愿的女子也不少。 简雁容有些不解。 北苑那日所见,皇帝身躯伟岸气魄不凡,又是九五至尊,理当是怀春少女爱慕之人,为何如此这般? 亦且毫不避讳,忒不给皇帝面子了吧? 小满是个人精,简雁容正想跟她打听,眼角看到出了马车的有几个绣女在侍婢地帮助下揉眼睛,原来眼眶不红的几个人登时也一脸苦相,不由得目瞪口呆。 有两个想是先前便认识且是闺中好友的女子在说悄悄话,简雁容忙竖起耳朵窃听。 “昨晚我爹不让我睡觉,说是弄得形容惟悴,中选的机会就大些。”眼眶青黑的小姐道。 “你只是不睡觉还好,我娘前几天开始就让我淋冷水了,虽说已入夏……”一脸倦容面色惨白堪比女鬼的小姐道。 这是为嘛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简雁容心痒不已。 这个写成话本可比写程秀之的吃喝玩乐还要劲爆。 “小满,她们怎么那么难看,连你的一分可爱都没有……”简雁容扯了小满打听。 “皇上最讨厌不自重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小满得到夸奖心情好,没冷语讽刺简雁容见识少。 皇帝是先皇殡天后登基的,登基时年方十六,尚无妃子,登基后守孝三年没纳妃,开春时孝期满,选秀之期未到没妃子进宫,有宫女蠢蠢欲动了,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皇帝大怒,杖毙了一人,又贬了十几个长得姿容艳丽的去了宫中最苦最累的浣衣局。 皇帝喜欢对他没痴心妄想的人,固而……有了明明蠢蠢欲动想爬上龙床却偏偏扮得苦情无比的秀女。 第13节 第十八回 皇宫里动辄得咎,人命在冰冷残酷的后宫中不过蝼蚁,天子嘴皮一动手指轻翻就能将让人成了齑米分灰飞,程清芷一尘不染心思纯净,进了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未知能安然否? 简雁容有些担心,秀女都进宫了,她还愣呆呆站着。 小满也没走,只不过不是担心,而是另一种心思。 她十岁卖身进乡下程家侍候程清芷,至今已八年,此次抛下亲人陪侍进京,程清芷这一入宫,不知自己是否能调到程秀之跟前去侍候? 爷身边还没侍婢,自己去了后,说不定能……小满越想越害羞,脸颊比宫门门楼上的大红灯笼还红火。 两人呆站了一刻钟正要上马车离开,一人从宫里头急匆匆出来,简雁容认得是北苑那日皇帝身边的虬须大汉,微一惊,脱口便喊道:“这位大人何事慌张?是不是秀女们出什么事?” 陈擎哪有空答言,错身而过,眼角瞥到是简雁容,忙又站住。 “你问秀女?你家也有秀女待选?” “在下是程侍郎府上的,我家小姐……”简雁容急道。 宫里头一触即发,去侍郎府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了,这小子北苑那日看来机智敏睿胆识不凡,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是程秀之府上的又与许庭芳交好,莫如……陈擎抓住简雁容往宫里头拖。 “快,随我进宫。“又指小满,“你也是侍郎府下人?马上回府通知程侍郎进宫,跟他说程小姐危矣。” “我家小姐怎么啦?”被一路连拖带拽,简雁容气儿都不顺了。 “这事说来话长。”陈擎叹气。 宫闱秘事本不应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子提,不过事急从权,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皇帝后宫无妃嫔,选秀由两宫太后主持,依惯例,初选由宫监执行,遴选才由两宫太后过目,留下来的呈请皇帝册封,这一日,曹太后和郭太后却都来了。 选秀是选美,更多的是看各个秀女的背后家族势力。 郭太后要让娘家侄女郭媗入宫问鼎后位,朱竮则早打定主意要让程清芷进宫,独宠程清芷册封为皇后,曹太后自是站在朱竮这边的,怕程清芷遭郭太后的人暗算,这日以看秀女为名过来了。 程清芷冰姿雪肌,曹太后见了大喜,乐呵呵拉了手夸个不停,那头郭太后冷不丁就问起程清芷的生辰,听说程清芷是七月七日所生,就和京城最近正流传的歌谣扯到一起,喝令宫人将程清芷杖毙。 “郭太后的理由是什么?” “皇上是三月初三寿诞。”陈擎言简意骇。 简雁容明白了,那歌谣是为今日而备的。 那歌谣暗指的三月三所生之人遇上七月七日出生的从此便不见晴天诸事不顺, “便是这样,取消我家小姐的秀女资格即可,为何要夺她性命?”程秀之好歹是三品官朝廷大员皇帝的股胘之臣啊。 话出口后,不等陈擎回答,简雁容自个也想明白了。 郭太后怕今日遣出宫,以后皇帝还会寻了借口把人召进宫,程清芷若是姿色平平便罢,偏生得天仙似的,进宫了对郭媗的威胁可不小,莫如治死永绝后患。 “懿慈太后和皇上都扛不住吗?”简雁容胆战心惊问。 陈擎点头:“端敬太后话里话外是为了皇上好,懿慈太后若是反对,那便是对皇上的安危无视,皇上则不能太过于忤逆违抗,孝道压着,且,郭家势大,不能拂端敬太后面子。” “所以,你方才出宫是想让我家爷来求情,暂且先保住小姐的命?” “正是。” 程秀之可以用兄妹之情苦求,自己一个下人算什么?说不定刚在郭太后面前露脸一句话没说便被她命人打死了。 简雁容暗暗叫苦。 御花园太液池清波荡漾烟水粼粼,清风拂过,湖面莲叶似绉绸在轻轻抖动,九曲桥蜿蜒其间连结了池中一亭,白玉为栏明瓦红柱精致华美,更美的是亭中端坐的一个蓝衣美人,轻纱羽袖翻飞,花颜端丽娇妍晃花人影。 蓝衣美人身边还坐着一个正红色华服妇人,高鬓凤钗雍容华贵,颐指气使之色流于身体气势间。 这两位便是两宫皇太后么? 差别可真大,一人是含春芍药带露芙蕖,一个是花中之王国色牡丹,不需领教,也知郭太后手段不凡。 曹太后温婉秀致,能在后宫中立足,想必先帝在时倚仗的是先帝的宠爱,后来,则是对当今皇帝的扶持教养之功了。 程清芷跪在地上,入宫时还只是眼眶微红,眼下一双大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肩膀微微抽搐,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简雁容恻隐之心大起,心念转动瞬间计上心头。 罢了,那幅绣品本来就是程清芷绣的,便用它救程清芷一命。 “你把我拖行,就说是我硬扯着你要见郭太后凤驾的。”简雁容垂下头压低声音道。 陈擎反应很快,也不问为什么,极快地拧起简雁容后背衣领拖行。 他高大威猛,拧小鸡似,简雁容的脖子被卡住几乎要断气,喃喃暗骂,要不要这么逼真啊! 带着一肚皮气,被扔到大偃皇朝至尊至贵的三个人面前时,简雁容没先前那么忐忑了,不等问话先喊起屈来。 “小人对端敬太后一面赤忱之心,求太后垂怜。”以头触地,砰砰有声。 没人回应,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人似是突然消失似,连呼吸都不闻。 简雁容眼前一抹黑,又不敢未奉喻抬头起身,僵了片刻,一咬牙,继续磕头。 砰砰磕头声之外终于有了别的声音,嗒嗒的威严无比的脚步声,脚步声近了,正红色锦缎上盘金丝五色绣凤展翅欲飞,黄灿灿刺疼人眼。 “一品诰命要见哀家还得层层通传,你算什么东西?”郭太后戴着描缠枝牡丹纹指套的手指挑起简雁容下巴。 是北苑猎场那小子,朱竮咦了一声站了起来。 “皇上认得这小子?”郭太后若有所思问道,头上明晃晃的垂珠凤钗轻摇,软腻腻的手指如嘶嘶吐信的毒蛇,一寸寸在简雁容脸颊移动,尖利的指甲套划过细薄的皮肤,简雁容吓得打颤,只怕她略一用力,自己的脸便毁了。 再被动挨打由得郭太后主导形势,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扣上一顶和程清芷有私情的帽子。 强压住惊恐,不等朱竮说话,简雁容麻利地从怀里摸出《满园□□》绣品,双手恭恭敬敬捧到头顶。 “请太后鉴赏此宝物。” “顾绣!天!失传十年的顾绣!”郭太后惊讶地大叫,一改端庄矜持,亲自扶起简雁容,“你是顾绣的后人?” 简雁容摇头,故意作了惊惶之色,把嘴唇咬得发白。 “可怜见的,还是个孩子,方才吓坏了吧?”郭太后坐回镶金楠木靠背椅,慈眉善目犹如观音菩萨。“好孩子,慢慢说,这顾绣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顾绣的传人,为何有这幅绣品?” “太后容禀,这事说来话长,跟京城近日传唱的歌谣有关……”简雁容口齿伶俐讲了起来。 ——七七阴历生白虎,三七相遇不见晴,二七相逢草木春,画堂春风韶光好。 歌谣第一句易懂,说的是七月初七阴历生的女子,第二句,简雁容说,自己再三啄磨后,认为前三句说的是人天地,第一句指人,第二句晴恰是指天,第三句草木便是地,第四句则是指懂了前三句,便能心愿得偿春光好了。 “不知太后有没有听说,梧桐山有二峰七岭?”简雁容抛出悬念,心中暗暗庆幸,那日和许庭芳游桐江,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后来,连梧桐山有几座峰岭都数了数议论起来。 “跟顾绣有关?”郭太后凝眉。 “有关,这个月五月初三正好是阴天,小人灵机一动,逢七之时去了梧桐山,仔细观察那二峰七岭,许是小人恰好是七月七生辰,竟是给小人发现秘密……” 简雁容说,阴暗的天色里,梧桐山的独秀峰更加雄迈,峰顶一棵高大的古松格外醒目,她爬上山头,在那棵古松树下挖到一个小瓷罐,瓷罐里藏着这块绣品。 “匪夷所思,依你这么说,是说逢三阴雨之时,由七月七生辰之人便可得藏在二峰七岭上的这幅顾绣了。”郭太后含笑,笑容却没一开始那么灿烂了,眼底冰霜凝结,下巴微抬了抬,身旁一个内监弓着腰退下了。 简雁容半点不慌。 郭太后若派人去独秀峰查,松树下一瓷罐是有的,那是她之前偷藏私房银子的地方。 小时,简老爹不止没给她月银,还把她想办法赚的几百文一两半钱银子偷了去,她有一回极伤心,离家出走,跑到梧桐山去,在独秀峰那棵老松树下过了一夜,后来,便在树下挖了一个洞埋入一个瓷罐,攒下的私房钱都拿去藏起来。 前些时拒亲得罪了相府她准备离开京城,上山把银子取了,此时瓷罐恰好是空的,瓷罐上面的泥土也颇松动,不是很年代久远的夯实。 更巧的是,那瓷罐是她幼时所用,若要追查出窑时间,约摸也是十年前之物。 假装没听出郭太后话中的质疑,简雁容大声回道:“小人也觉得匪夷所思,顾绣乃世间极品,重现人间,想必是天意,天降祥瑞,此等宝物只有娘娘万乘之尊方配享有,小人不敢贪为已有,故冒昧闯宫,想将宝物献与娘娘。” “顾绣失传许久,你年纪轻轻断没见过顾绣之理,如何肯定这是顾绣?”朱竮突然问道。 问得好,皇帝太聪明了,一句话,即坐实了歌谣意指的是顾绣出现人间,又转移了疑点。 简雁容在心中朝皇帝竖大拇指,面上却另一回事,眼睛瞪得浑圆,傻呆呆道:“小人没见过顾绣,也不识得,只知顾绣非凡品,天降祥瑞福佑我大偃国,这绣品自然不是凡品,非顾绣莫属,难道不是?” “方才见她聪明伶俐,这一听,又是个傻瓜了。”郭太后笑了,递了绣品给曹太后看:“妹妹,你看这是顾绣吗?” “花有香,鸟闻声,非顾绣难得如此精妙。”曹太后笑道。 二人点评着绣品,姐妹和谐相亲融洽的很。 第十九回 日头升到半空中,碧波上光芒跳跃,程清芷荏弱的身体微微摇晃。 若再跪下去,程清芷体质娇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便是御前失仪大不敬,没有那歌谣也是死罪了。 简雁容急了,偷眼看皇帝,皇帝接触到她的目光,眉头紧蹙,嘴唇微启又合上。 这丫的北苑那日狂妄自大,眼下又这么能忍,美人有难也不伸出援手,忒可恶了。 简雁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滴溜溜转动,虽无明言,却将心中所思表达无误,朱竮暗暗咬牙,垂在身侧的手抓紧楠木椅扶手。 盘龙雕花打磨得很光滑,深嵌进掌心也带不来疼痛,屈辱却不因此而有所减缓。 身为九五之尊却无法控制一切,可悲可叹可恨! “顾绣果然天下扬名,美仑美奂。”曹太后赞道,温润的指尖在绣品上划过,话锋一转,道:“仔细瞧来,程侍郎的妹妹冰肌玉骨,与这绣品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姐姐,你说是不是?” 程清芷当得起冰肌玉骨四字,郭太后不能睁眼说瞎话,皮笑肉不笑道:“妹妹说的有道理。” “把程小姐扶过来,哀家要仔细看看。”曹太后笑了笑,顺势就命紫苏扶起程清芷。 这里闲话着,程秀之还没进宫,郭太后派去独秀峰查证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瓷罐。 “臣请人鉴定过了,这是十年前出窑的瓷器。”来人禀道。 “果然是天佑我大偃。”曹太后拍拍程清芷的手,笑道:“姐姐,程小姐柔顺可人,我看着疼爱不过,就把她留在宫中吧。” 自己低估计曹太后了,瞧这话说的,先是不动声色把人赦免不用再跪着,接着,话赶着话就要把人留下,绵里藏针,真高明,简雁容暗赞。 朱竮也松了口气,刚硬的眉眼带了笑意。 “确实是美人。”郭太后拍手夸奖,略一顿,突然道:“说到七月七三月三,我突然想起来,许相的公子好像是二月初二生辰。” 无缘无故怎么就扯到许庭芳身上?简雁容变色,暗暗着急。 第14节 “好像是的。”曹太后回以微笑,一双手无意识地来回抚袖口的暗绣云纹。 “虽说有这顾绣那歌谣似与生辰无关,不过,皇上龙体贵重,为防万一,哀家觉得程清芷还是不能入宫,自来才子佳人,便把她许给许相的公子罢。” “姐姐所言甚是,便让程清芷出宫,许相的公子若与程清芷相处不吐,美事一桩,若吐,便作罢,姐姐以为如何?”曹太后强笑。 两人语带机锋一来一往滴水不漏,简雁容暗暗佩服,同时又有些不解,郭太后咄咄逼人,可曹太后也不似美丽的外表那般娇弱,把许庭芳宣进宫来与程清芷见面,若吐了,依然可以把程清芷留在宫中,机会均等,为何却似飞瀑急泻千里,这么快便让步了? 尘埃落定,程秀之进宫来恰好接走妹妹,简雁容得郭太后赏了一块白玉圭。 众人都散了,皇帝陪着曹太后回了寿康宫后,忍不住沉了一张脸,也不说话了,甩袖子坐到椅子上撒气。 天家母子有私房话要说,紫苏识趣地招手带走了一众服侍的人。 “皇上恼了为娘?”曹太后苦笑道。 在皇帝面前,她一直自称娘,这称呼,皇帝以往觉得无比亲切,今日却只觉讽刺的很。 “许相曾托人递话,说许庭芳执意娶简家小姐不肯在秀女里择配。”曹太后缓缓道。 朱竮未料她竟是坦言相告,一时无话可说。 “皇上试想,方才那情势宣许庭芳进宫,若许庭芳还是吐了,自然再好不过,可万一不吐却又逆旨拒亲,皇上是治他的罪还是不治?治,许相仅此一子,岂不结仇?不治,那位岂能罢甘休?” 是这个理,可朱竮心中就是不痛快。 “多得许相支持,皇上方能与郭家对抗,若是许相与皇上离心离德,程清芷就算入宫了又能改变什么?”曹太后语重心长道。 “孩儿明白,就是不高兴,母后好像很看重许庭芳。”皇帝嘟嚷,半点没有人前的威风与霸气。 “你呀!傻孩子!”曹太后笑了,摇了摇头,慈爱地拉过皇帝的手轻拍了拍,无限唏嘘,“娘当年入宫,你只有那么大一点,脸黄肌瘦,转眼间,我儿已是威姿赫赫霸气冲天的男人……” 曹太后入宫时朱竮仅三岁,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虽是皇子却任人欺凌,到曹太后身边后才渐渐过上好日子。也因如此,朱竮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力排众议,硬是将曹太后这个非亲生母亲在先帝元后尚在时尊为太后。 听太后提及往事又夸奖自己,朱竮既感动又受用,阴沉沉的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瞬间柔和无比。 “皇上不小了,也该尽早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程清芷那姑娘我看着真不错,生得好,性情也好,不娇不狂,可惜这一耽搁,不知何时才时宣她进宫伴驾。”曹太后长叹,惋惜不已。 朱竮今日听得郭太后要治程清芷死罪急赶过来的,到沁芳亭时程清芷低垂着头跪着,没看清容颜,后来心事重重也没注意,闻言笑问道:“秀之的这个妹妹与那小子相比如何?” 拿一个女人和男人相比?曹太后微觉诧异,细一想,笑道:“那孩子颇伶俐机智,原来是个女子,倒也难得,皇上如何认得她的?是何家之女,若身家清白,也宣进宫为妃未为不可。” 那小子是个女人?朱竮还不知,很是诧异。 寿康宫里曹太后和皇帝母子俩闲话了几句,嫌隙顿消,皇帝还陪着曹太后用午膳,母子俩和乐融融。 永安宫中,郭太后把新得的顾绣小心翼翼摊到桌面上细细欣赏,内监传报遂国公夫人求见时她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见一丝感情起伏,只淡淡道:“宣。” 郭家先祖文韬武略,陪太宗皇帝叱咤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得封国公,郭太后一母同胞兄郭从武世袭了遂国公之位。有祖宗余荫,妹妹又是后宫之主,气势更盛,郭从武本人虽无十分悍勇却也绝不无能,只一条,惧内,被妻子辖制着,一品国公爷却一个妾侍也无。 国公府子嗣稀薄,只得一子一女,郭太后对郭夫人暗含了怨怼,不过唇齿相依,便是不愿见,亦不得不给郭夫人面子。 郭夫人不算美女,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薄削,个子又高又瘦,颇有些男生女相,郭太后不喜欢她,却也佩服她身上那股子举重若轻的气质。 便是她兄长有那个色心,估计也没女人敢在她这个嫂嫂的老虎头上捋虱子。 “参见太后娘娘。”郭夫人进得殿来不卑不亢,行礼毕,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娘娘,臣妾刚才在宫门遇到程家小姐了,有几句话想说,请娘娘细思。程家小姐荏弱,便是进得宫来亦不是媗儿的对手,娘娘何必和皇上较劲,莫如似退实进,让程家小姐进宫,人在宫中了,想怎么处理,不比这样吊着让皇上牵挂着容易办的多?” 郭太后有苦难言。 若没有女儿喜欢程秀之那一茬,她嫂嫂的话极在理。 程清芷一进宫,皇帝马上就会把宛宛赐婚程秀之,这么一来,她的亲生女儿成了程清芷的嫂嫂,程家的未来就是她女儿的未来,她还怎么整治程清芷? 裙带关系万及不上侄女是皇后,以后登上皇位的人是郭家的外孙来得稳妥,未到万不得以之时,郭太后不想让皇后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实话不便说,郭太后摇了摇头,道:“程清芷荏弱,程秀之呢?皇帝呢?曹氏呢?你想的太简单了。” 郭夫人嘴唇动了动,没再坚持,皱眉问道:“娘娘可有良策?臣妾怕娘娘不遂皇上心意,媗儿即便进了宫也难得圣宠,最怕皇上根本不临幸她,若没有子嗣,空有虚名也于大势无补。” 郭太后也担心这个,眼光飘向殿外出神,半晌,道:“许庭芳俊雅端方至情至性,你让兄长到相府走一趟,透个口风,哀家有意把宛宛许配给他。” “我方才进宫路上听说娘娘让程清芷和许庭芳……”郭夫人瞠目。 “缓兵之计罢了,一挨宛宛和许庭芳的婚事定下来,许临风就站到咱们这边了,皇帝还拿什么跟咱们郭家抗衡,程清芷入得宫来也改变不了什么。”郭太后微微一笑,拿起桌面绣品对着阳光细瞧,越瞧越开心。“这顾绣真是稀罕,嵌个桌屏给宛宛作嫁妆极好。” “许庭芳有畏女呕吐之症,万一与公主相处也是,岂不是误了公主终身?”郭夫人忧心忡忡。 “哀家原来就有此想法,顾虑着许庭芳的畏色之癖没给宛宛赐婚,今日谜团忽而机缘巧合揭开,哀家不担心这个了,你只管按我说的办。”郭太后笑道。 郭夫人告退后,郭太后进了寝殿来到东首立柜前,两手几下旋转,一个柜子自动弹出。 柜子里面有一叠纸张,郭太后拿出其中一张细瞧。 简雁容若看到,定是吓白了脸。 那张纸赫然是她的画像,左侧男装,右侧女装,一旁还细细注明了爱好性格行事风格。 郭太后在沁芳亭中看到简雁容面庞之时便知晓她的身份了。 当日许庭芳遇简家小姐不吐的传闻尘嚣于市井,宫中也传开了,郭太后一直想把女儿许给许庭芳拉拢住许临风,故命人仔细调查了简雁容。 “若无今日的误打误撞,哀家亦未能知道,原来,许庭芳见简家小姐不会呕吐是这样一个秘密。”郭太后大笑,尖利的指甲在纸上划过,轻轻一戳,简雁容的脸庞四分五裂。 第二十回 程清芷今日吓得真是不轻,自出了皇宫后便一直低声哭泣,程秀之细声哄着,轻拍她的背脊安抚,转头间,只见简雁容衣裳软贴在身上,微有润湿,不觉皱眉。 “你怎么啦?很热?” “很冷!冻死我了。”简雁容含怨幽幽望他。 五月的天气自然不冷,她这是惊吓的一身冷汗。程秀之深深看了她一眼,展颜一笑,低低道:“爷会记得今日你冒死见驾救清芷的功劳的。” “光记住有什么用,来点实惠的啊!”简雁容嘟嚷,想到价值千金的顾绣换来的是一块不能变成银子利用还得小心翼翼妥妥当当供奉着的白玉圭,心疼得慌。 “财迷。”程秀之被简雁容小猫似的委屈眼神逗得有些忍俊不禁。 沉重的气氛因这一打岔变得轻松,程清芷也收了泪。 皇宫越来越远,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久又变得稀少,马车驶进一条极是宽敞又安静的街道,一个个高门大户走过,简雁容怔了怔,问道:“这是朱雀大街?爷,我们要去相府?” 程秀之淡扫了她一眼不说话,程清芷的桃花米分面霎地红了。 马车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第停了下来,比寻常官宦人家更宽大的府门顶乌檀木上遒劲雄浑的“丞相府”三个金字。 “清芷,你洗漱一下换身衣裳随后下来,容哥,去递话求见相爷。”程秀之一面说一面打开马车一角笼柜,那里面应有尽有,铜盆清水,巾帕罗裙,末了,又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黝黑乌亮的墨条。 上好的徽墨,浓浓的翰墨清香在车厢里荡开。 “庭芳爱书法,尤喜各种翰墨,等会儿与他见面,若是有缘份,就把这块徽墨拿出来赠他。” “哥,你不反对了?”程清芷轻声问,眼睛明如秋水。 程秀之眉头微蹙了一下,没出声,淡淡下了车。 相府下人训练有序,通传的人进去没多久,管家许通迎了出来。 “相爷已接到宫中传来的话,有请程侍郎和程小姐。”许通笑呵呵打了个请的手势。 相府明堂巍峨气势磅礴,进门照壁玉石筑就,上面雕蟠螭祥云,浑然天成,楼阁高起,复道萦纡,比侍郎府少了精致秀美,另是一番疏阔大气。 简雁容低垂头跟在程秀之和程清芷身后,心中五味俱杂。 等下见了许庭芳怎么解释? 没必要解释,他和程清芷眼见便好事成双了,自己隐瞒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相府待客的明禧堂和屋宇一样,厚重沉稳,没有奢华的装饰,最值钱的亦不过厅中的楠木靠椅和方几。 许临风身边站着宫中负诏捧敕的内监。 简雁容先前在宫中见过,一直站在郭太后身后的。 程秀之拱手行礼,口称李总管。 李总管传郭太后懿旨,便是让许庭芳和程清芷见面,五步之内不呕吐即赐婚,若吐,则婚事作罢。 “相爷,李总管,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妹妹未出阁的姑娘家,与庭芳相见多有不便,在此厅中一侧设一屏风,我妹妹在屏风后站着,庭芳从屏风前走过,相隔在五步之内,如何?”程秀之浅笑着提议。 许庭芳早和程清芷见过面了,何需避讳? 方才下马车他让程清芷换衣净面,眼下又这般安排,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么?简雁容暗暗嘀咕,疑云满腹。 大偃朝民风开放,青年男女相约外出的游玩的都有,众目睽睽之下见面又是奉旨而为哪有什么不妥,李总管微有迟疑,到底不是什么大事,朝许临风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为清楚明白免欺君作弊之嫌,下官还有个建议,事先不要让庭芳得知内情。”程秀之又道。 许临风无可无不可,李总管答应了。 乌木山水屏风在明禧堂一侧拉开,程清芷走到后面去,简雁容在听得厅外传来脚步声时,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闪走到架屏后去,只从架屏的细小缝隙悄悄往外望。 一个月多月未见许庭芳了,从容淡定地走进厅中的那个身影如一夜风雨后春风催生而出的秀树,挺拔清雅,丰姿比雨后翠色-欲滴的芭蕉叶子还鲜润夺目。 有一瞬间,简雁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许是骨折未痊愈,许庭芳走得极缓。 五步之内了,他还没呕吐,程清芷脸颊的浅红变成嫣红,一眼望去春水荡漾无比动人。 她和许庭芳是有缘人,能令许庭芳不呕吐的不止自己!简雁容无意识地抓住衣襟,越捏越紧,失望恼怒,自己也不知气的什么。 四步……三步……许庭芳越走越近,面色如常。 程秀之低头喝茶,对眼前的一切不喜亦不意外,许临风面色凝重,身体坐得笔直,眼睛死死地盯着许庭芳,李总管嘴巴张得可以塞进鸡蛋了。 两步了,就在这时,许庭芳眼角往屏风这边轻掠了一眼,接着,左手举袖遮面,似是欲强忍却没忍住,呕地一声,秽物吐到菱型大理石地板上。 有微尘吹进眼睛,涩涩的疼痛,简雁容眨了眨睫毛,最终没有压制住,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小时被简老爹苛待连她辛辛苦苦赚到的几两银子也取了去时都没这么千回百转过。 方才那瞬间,从她的角度清楚地看到,许庭芳以袖遮面后,右手食指伸进嘴里深探进喉咙。 他没吐,然人为地催吐了。 他看到厅中突然增加一架屏风,心生疑虑,反应极快地作了应变之举。 “失礼了。”许庭芳吐了些时,恹恹地抬头朝客人致歉。 “李总管,你看?”许临风似乎乐见此结局,紧繃地身体变得轻松。 “姻缘天注定,既然是这样,咱家也只有照实回禀娘娘了。”李总管起身告辞。 第15节 送走李总管后,许临风微有憾色,对程秀之道:“庭芳和你交好,若是成了亲家亦不错,可惜!” “正是。”程秀之附和,唇角勾起来,似笑非笑看许庭芳,“多日不见,庭芳,你气色怎地差了那许多?有心事?” “天天趴床上,换了你能气色好?”许庭芳微笑,朝屏风这边扫了一眼,极快地移开视线,对许临风道:“爹,孩儿尚有不适,秀之常来常往的,我就不作陪了。” 妖孽似乎看出许庭芳故意呕吐的!简雁容神思不属,程秀之怎么和许临风打官腔告辞的也没注意。 出了相府,程清芷如大江溃堤,泪水滚滚而下。 程秀之这回没安慰她,半阖着眼靠到车厢壁上,秀丽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马车厢壁。 跟在程秀之身边多时,看他的姿态亦知他此时心情很不好,简雁容垂首敛眉,未敢把悦色露了出来。 马车进了侍郎府,程清芷低着头往晴雪园走,程秀之也没跟着,直往上房而去,简雁容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放心程清芷,略一迟疑追着程清芷去了晴雪园。 程秀之刚进房,程新便悄无声息走了进来。 “爷,小姐回来了,是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简雁容果真聪明机警的很,不需我出面便救了清芷,我无需与郭太后正面交锋驳她面子,可惜棋差一着,败在许庭芳手里了。”程秀之摇头,端起白瓷盖盎欲喝茶,凑到唇边又狠狠掼了出去。 一声脆响,白瓷盎在地毯上裂开一块块碎片。 秀致如花的人眉眼是入魔的狰狞。 “我本来计划,许庭芳对简雁容情有独钟定是不肯娶清芷,由他拒绝赐婚得罪太后和皇上,清芷的婚事暂且拖着,谁知许庭芳明明见了清芷不吐偏催吐了,过不多时,皇上想必又要把清芷宣进宫去了。” “那怎么办?除了许庭芳,别的人家这节骨眼上也不敢向小姐求婚的。”程新大惊。 “皇宫那地儿吃人不眨眼,郭媗身世显赫,郭太后在宫中只手遮天,今日皇上还得靠着简雁容出力才能保清芷无虞,清芷进了宫安得活命,我只她一个亲人,决不把她送进虎口。” 程秀之恨恨道,沉默须臾,弯腰捡起那瓷盎,极细致地轻轻拼接。 细瓷柔腻如玉,温润恬淡,接缝的线纹裂口如蛛网无处不在,拼得再巧,也遮掩不了。 “爷,已经碎了。”程新难过道。 “碎了我也有办法复原,败了还可以从头再来。”程秀之微笑,只这片刻,眉眼又是一片和煦,唳色半丝不见。 程新还想说什么,程秀之忽地咦了一声,道:“我忽略一件事了。”急急站起来走出房,往晴雪园疾行。 晴雪园婢女都被遣出房在廊下呆着,简雁容也没在房中,只得程清芷一人趴在梳妆台前低泣。 程秀之沉着脸问道:“容哥呈上的那幅绣品是你绣的?”虽是问话,心中已肯定了,不等程清芷回答接着又道:“哥跟你说过不要刺绣,怎么又不听话了?” “我喜欢刺绣。”程清芷咬唇,“哥,容哥方才再三再四叮嘱让我以后不可刺绣,还说万不能跟他人道他献上去那幅绣品是我绣的,又问我刺那幅绣品时小满有没有看到,为什么她如临大敌,你也是这样?” 因为,泄露她是顾绣的传人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简雁容想必只是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是,并不仅如此,若许临风知清芷是顾绣的后人,很容易便能知道自己兄妹两人的身世,以许临风如今在朝堂中的势力,自己根本无力抗衡,那时,他兄妹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妹妹若有一两分简雁容的聪明,自己也不用左右拙计。 程秀之轻叹,本不欲说的,如今风尖浪口,只得稍稍透露一二了。 第二十一回 “清芷,经今日之事,你也知道顾绣人人窥觑,你有此绝活,若传扬开,哥也不能护你周全了。” 只是如此吗?程清芷绞了绞帕子,乖巧地轻点了点头应下。 “除了容哥,有谁看到你刺绣了?” “别的人都没看到,小满在乡间时见过,不过我以前从没绣过完整的一幅的,绣完了都用剪子绞碎,这一幅她瞟过几眼,不知有没有看仔细。”再是纯良无心计,程清芷也知程秀之言下之意,吓得脸都白了,本来止住的泪流得更快,“哥,小满从小服侍我,哥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她就像我的姐妹,你不能……” 程清芷哽咽着,想求情,又怕程秀之为难,没敢作声儿下去。 自己若足够强大,就不用委屈妹妹,也不用让她伤心流泪,程秀之艳极的脸庞浮起苦涩,沉默半晌,道:“我再想想。” 简雁容尚有用处,何况她极机灵,便是有人怀疑抓了她逼问顾绣来源,她也自有千百个法子周旋脱身,且从她叮嘱清芷的话来看,她对清芷爱护有加,不需怕她会说出去。 那小满可不一样。 出得房间,程秀之在房门外停下脚步。 廊下站着四个丫鬟,小满看到他出来极快地走近前来,殷勤地喊道:“爷要回去了吗?大毒日头的,可要奴婢替爷打伞?” 那伞就拽在手里,一早备好的。 程秀之凝神细看,小满头上辫子盘成双螺髻,坠着米分色珠花,青春活泼,俏皮可爱。 因未有遇到喜欢的人,亦因深仇大恨沉沉压着,通房小妾一个懒得收,固而朱宛宛慕自己姿容亦喜自己洁身自爱,莫如将小满收房装装样子让她死心。 借此又能将小满拢住,让其死心塌地忠于程家,日后再寻机会将她处置免得伤了清芷的心。 “想得挺周到的。”程秀之嘉许地微笑,眼底春-情微微转动。 “爷。”小满激动得嗓子发颤手足无力,小小的一把伞都举不起来。 程秀之恶心得想甩袖走人,暗骂:白痴花痴上不得台面没半点见识的东西。 自己半敞怀秋波流转朝简雁容招手明示暗示,简雁容都没这般失态呢。 简雁容心事重重,懒得到上房听差,出了晴雪园后径自回下房人歇息,正无精打采地数着墙角蛛丝网经纬,简蕊珠来了。 “哟,伤心了?” 不只是伤心,还伤神。到手的千两金子飞了,还有,许庭芳到底是什么心思,今日程秀之在堂,他有没有猜到屏风后是程清芷呢? 简雁容么斜了简蕊珠一眼不说话,懒得理她。 “我以为程侍郎不纳妾收房便罢,若纳,一定是你呢。”简蕊珠被冷落也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在简雁容身边坐下。 “爷纳妾了?”简雁容惊讶不已。 “原来你还不知道?怪道有心情闲坐,府里都闹嚷开了,秦婆子在给小满开脸,听说,今晚就侍候程侍郎。”简蕊珠幸灾乐祸道。 程秀之要将小满收房!怎么可能? 虽然成日妖孽妖孽骂着,却不得不承认,程秀之风姿秀美,鲜少有女人配得上她,即便只是收房中人,小满也不够资格。 且,程秀之好男风,怎么会将女人收房呢? 心念转动间,简雁容只觉凉气瘆人。 ——先安抚之再杀之灭口! 除了这个,再无他因。因为程清芷的求情,所以……他没有马上杀了小满灭口。 小满有程清芷求情?自己呢?自己也知道程清芷的秘密,简雁容摸了摸脖子,脖子上粘腻腻的冷汗,摸着竟有鲜血的温热和涩滞。 都是贪财和心软惹的祸,若不贪财,便不会诱程清芷给自己绣《满园春-色》,不心软,就不会出头救程清芷。 简雁容狠抽了自己一耳括子,急急站起来往外冲。 她要主动去向程秀之表忠心求情保命。 “装呗装呗,平日看你自在的很,还不是着急了。”简蕊珠对着简雁容背影啐口水,末了,得意地笑着跟了上去,“这回你还不落入我设下的陷阱我就一辈子倒着走。” 收一个房中人本不是什么大事,程秀之要让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偏隆重地办了,府门挂上两只喜字大红灯笼,上房西院拔给小满住的地方窗户贴了喜字,室内铺红毯,被面褥子换了整套喜庆的米分红,园子长廊也挂上红灯笼,霎时间到处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小满开脸净面已毕,程秀之咐咐晚膳摆在西院后微笑着走了进去。 “爷。”小满羞答答行礼请安。 本以为是痴心妄想,没料到竟成了真,爷又如此隆重厚爱,小满连声音都带了蜜糖的甜软。 开了脸挽了流云髻,髻上插了朵时鲜的米分色月季,身着桃红蝶翼裙,银盘脸面光彩照人,原来只是俏丽可爱,如今也有七八分美人姿色。 不错,这个样子拉出去蹓也满像那么一回事,程秀之面上笑容更深。 “起来吧,过来一起用膳。”程秀之温柔地笑道,眼波流转,打量了一下房间,走到窗前拉过窗外玉兰花枝,赞道:“往日竟是没发现这西厢窗外尚有这么一树雅致的玉兰。” 大红灯笼高照,映得他芙蓉面熠熠生光,翠绿的玉兰叶衬着如玉的面庞,秀极艳极,一颦一笑如致命□□杀人的刀,小满痴痴看着,此生能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没名没份的通房丫头,也值了。 程秀之夸完玉兰,莞尔一笑,道:“知道爷为何年二十还没一个房中人吗?算命的给爷算过……” 二十二岁前近女色有厄运,爷暂且只能给你一个房中人的名儿,等爷二十二岁再同房。程秀之后面的话因门外突如其来的喧哗没有说完。 “爷,爷,我哥哥投井自绝了。”简蕊珠响亮的哭叫在喧哗声里格外清晰。 简雁容投井自绝!程秀之心头一凛,什么也顾不得了,匆匆往外奔,走得太急,把迎上来想服侍他用膳的小满撞倒地上,却连停顿一下都没有。 天色已暗下来,府里各处点起灯笼,半明半昧,路途似乎比白日更远,程秀之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飞起来。 简雁容被捞起来了,还没回房换衣裳,抖抖索索站在水井边,脸上不知是泪还是井水,湿答答一片亮渍,黑头巾掉了,一头秀发湿淋淋贴在苍白的脸上,好不可怜。 “怎么回事?”程秀之是不信简雁容会投井自绝的,嘴里问话,眼睛狠狠地盯着简蕊珠,目光利刀似要将她寸寸凌迟。 简蕊珠那杀千刀的在她往上房必经之路水井的五步外处设套,地上倒了滑腻腻的桐油,桐油迹顺延到水井,她走得太急中招,一路滑到井边,匆忙间抓扶井沿,谁知井沿也抹了桐油,麻溜的根本稳不住身体,惯性使然,一头栽到井里了。 喝了一肚子井水,简雁容心中恨不得将简蕊珠千刀万剐,嘴上却不会说。 她可没指望程秀之帮自己出头治简蕊珠,何况,眼下这个乌龙投井事件是一个更好的让自己能得活命的机会。 简雁容抬起头,楚楚可怜望着程秀之,哽咽道:“爷,说来话长。”眼睛滴溜溜往周围转了转。 “都退下。”程秀之喝道,皱眉拧成川字,这是入夜了影影绰绰看不清,不然简雁容身上的男人装束便给人看穿了。 “爷,我听说你把小满收房了……”简雁容事先已在心中想过许多遍说辞,开口了,又觉得自己忒贪生怕死了,有些难为情,不利落了,扭扭怩怩一句话半天没说完。 听说自己把小满收房……伤心得投井! 怎么可能?她可是刀劈不死枪挑不垮,油嘴滑舌满肚子坏水眼里除了银子看不到别的什么的人,程秀之觉得这话真是再假没有的笑话。 可是,为什么不可能呢? 身体内不知名的角落冒出名为欢喜的花儿,越长越盛,到最后,化成抑制不住的喜悦气流直往血脉里窜,周身说不出的舒畅。 “小满是小满,你是你,傻瓜。”程秀之微笑,声音带着自己都没觉察的柔情。 “爷,你是说……”他不会处置自己!太好了,能活命了,简雁容兴奋得一张脸笑开了花。 灿烂的笑容犹如烟花在空中绽放,刹那间碎金炫彩点亮了面前沉暗夜色,程秀之一呆,一只手不由自主伸出,堪堪要摸上简雁容的脸了,又急急收回。 “快回房换衣服去。”程秀之厌恶地扇了扇手,似乎简雁容衣裳湿了身体也带了异味似。 “小的这就回去,多谢爷恩典。”简雁容乐滋滋道,死里逃生喜出望外,走路也没个正经,一蹦一跳小猴子似。 出生丧母,亲爹孤吝寡情,继母刻薄冷淡,在那样的家庭能养成这么快活开朗的性子,真真奇迹。 程秀之看着简雁容背影失笑,注目半晌,直至什么也看不到方转身。 第16节 这么一打岔,再回到西厢,程秀之有些倦怠,也没心思敷衍小满和她一起用膳了,匆匆交待了句算命的说自己二十二岁前近女色有厄运,暂且只能给她一个房中人的名儿等二十二岁再同房,便毫不留恋回了正房。 爷方才明明柔情蜜意要和自己说梯已话儿的,出去转了一遭回来就换了脸色。 今晚本该是洞房花烛夜快活无限,是容哥扰了自己的好事! 院子里大红灯笼的光芒明亮,窗前玉兰花在灯光里枝叶葳蕤,一阵风刮过,灯光拖摆摇曳渐弱,绿叶也变得萎顿憔悴。 幸福眨眼便支离破碎遥不可及,小满端起碗,泪流满面僵硬地扒着已经冰凉的珍珠米饭。 第二十二回 简雁容抖抖索索穿着湿衣服回下人房,进门前也不弄什么高深陷井了,直接除了一双鞋留在门前。 才刚进门未及关上房门,简蕊珠便来了。 “哥,你没事吧?啊!”地面黑漆漆看不清,她又得意忘形,鞋子把她绊倒了,直接来个狗啃屎,更不巧的是,这一扑,脸蛋儿不偏不倚扑在门槛上,咔崩一声,两个门牙没了,一嘴的血。 “哟,你怎么变成无牙老太太了!”简雁容窃笑,砰一下关门,门板在简蕊珠额头赏了一个大包儿。 这么简单的招儿竟把自己放倒了,简蕊珠气得捋起袖子准备和简雁容拼命,忽听得远处传来脚步声,想起程秀之方才刀子似的目光,有些发怵,悻悻啐了一口口水从房子左侧遁走。 来的是程清芷,她听说简雁容落水,亲自到灶下煮了一碗姜汤端来了。 简雁容感动得眼泪汪汪。 即使没有心理认知,可程清芷不折不扣是主子,自己只是一个无足重轻的下人。 “多谢小姐。”今日为她冒死出头值了。 “是我该多谢你,若不是为我出头让那绣品在我哥面前露了形影,你也不必投井自绝。”程清芷低泣,哭了一整日,声音沙哑,红肿的眼睛小灯笼似,“你放心,我一会就去找我哥求情,决不给他对你不利。” 这小姐虽然纯净无瑕,反应可不慢,不过想岔了,以为自己是想着程秀之要弄死自己,横竖一死因而先一步投井自绝。 简雁容又感动又羞愧,不便说实话,端起姜汤闷声不响大口大口喝起来。 “你好生养着,虽说是夏日,在井下泡水也不得了,这几日就不要到前头听差了,我跟我哥讲一讲。”程清芷笑着安抚了简雁容许久方离开。 程秀之翌日一早使欢哥过来传话,让简雁容歇息着不用去听差办事。 妖孽有时也蛮体贴的,简雁容满意地吁出一口气。 得便了,想个法儿进相府去看望许庭芳罢,毕竟许庭芳这次受伤是为了救自己。 她给自己找到借口,霎那间周身轻松。 找什么借口呢?昨日和程秀之一起进相府的,便跟门上说是程秀之托自己看望许庭芳? 不妥,这么一说,进相府当然方便,可许庭芳若是从门房那里听说了,找程秀之一问,自己在程府为奴一事便揭开了。 昨日恼着还寻思着身份没什么可隐瞒的,眼下又纠结了,朱雀大街走了几个来回,青石板路快踏穿了也没想出妥当的借口。 她这里来来回回走着,相府围墙内侧一棵老槐树的树杈上,许庭芳蹙着眉望着她,手里的树叶都揉成汁糊糊了。 这些日子留在府里养伤不见面,那日的情形却是反反复复在脑子里纠缠,今日烦恼间跳上槐树想将俗念抛开,未料又看到了他。 日头渐晒,明晃晃当头直射下来,简雁容有些热,把手作扇子状扇风。 许庭芳被她扇得心头油煎,想出去打招呼把她请进府,自己房中置了冰盆,凉快的很,一只脚踩出收回,来来回回纠结,底下那树枝不堪重负晃荡不停。 罢了,让门房出去跟他说自己不在府里,不然,这么不停走累坏了,或是晒着了都不好。 从园子走到相府大门路距离不近,许庭芳先是快步,越走越急,后来,运起轻功飞掠而行,连许临风在廊下站着都没发觉。 “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许临风眉间川字皱得成一竖。儿子让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少年老成,沉稳端方,从没见他如此失态的。 “老奴去看看。”许通也很诧异。 “若没要紧急事,让他到书房来见我。”许临风交待。 昨日白天程秀之奉郭太后懿旨带了妹妹过府,昨晚郭从武又来了,话里话外暗示,儿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自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临风却拿许庭芳无法,婚事还得父子商量着来。 许庭芳冲到大门处,门房殷勤地迎了出来,许庭芳张嘴欲说出初衷,一双脚却不由自主迈了出去。 简雁容回身抬头,一眼便看到许庭芳。 他似乎更加高挑挺拔了,天青色锦袍玉色腰带,身段修长,走得急,风吹起袍裾,丰采翩然恍若自温柔的山水画中扶风而来。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百花盛开。 “你怎么来了?”许庭芳奔了过去,低低问道,拉了汗巾出来欲帮简雁容擦汗,半路又缩回,改成递到她手里。 “过来看你,行动自如了么?没什么不适吧?”简雁容笑问道,拿起许庭芳的汗巾擦汗。 “都还好。”许庭芳眼眸明亮,定定看简雁容。 一别一个多月,严容似乎消瘦了,眼睛更大,乌溜溜更加好看,下巴有些儿尖,鼻子上几滴针尖似的细小汗珠,让人看着不自觉心疼得慌。 先前养病时想着,自己和他相处时形影不对,必得远离的,眼下什么都记不住了。 “你腿上的伤好了吗?” “早好了,那是小伤,后来又添的新伤才疼死我了。”简雁容撅嘴,幽怨地瞥了许庭芳一眼,道:“你那天把我甩地上那么狠,我后背全是伤,自己又抹不着药膏,这都一个多月了还微微生疼呢。” 那天……因为被自己周身漫烧的火焰吓得猛一下把他甩开了,许庭芳忽地想起那日情景,蓦地红了脸,羞涩地抬眼望简雁容,又急急垂下眼睑,一双手尴尬地在身侧衣襟来回揉-搓。 简雁容也想起来了,臊得慌,到底脸皮厚些,只难为情了片刻便释怀,一拳捶上许庭芳胸膛,笑道:“你害我疼了那么久,说说,怎么赔罪讨我好儿?” 他坦坦荡荡,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许庭芳汗颜,那什么要远离的决心更是被抛到九宵云外。 “太医说我痊愈后还得调养一阵,暂时不能骑马,咱们去三醉楼如何?说不定我能三杯不醉帮你拿下三醉楼。” “那还等什么,走啊。”简雁容拍手叫好。 两人并肩而行,许庭芳看了看,把简雁容往街道一旁墙根让,那里有阴影,太阳光照射不到。 许通反复揉眼睛,几疑幻觉,许久了,朱雀街已空无一人,方嘀嘀咕咕往回走。 “公子呢?”许临风奇怪。 “公子走了。”许通至此还没回神,没想起自己是奉命要去喊许庭芳来见许临风的,迟迟疑疑道:“相爷,老奴刚才看到公子笑了。” “庭芳笑了?”许临风惊讶不已,自五岁丧母后,就没见儿子笑过。 “不错,而且不止笑了一次,一直在笑,眉眼也带笑。”许通拼命点头。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笑,刚才又那么急走出去是去见什么人了?许临风眉头紧蹙,面皮蹦跳,手指在桌面重重地划出程秀之三字。 许通还沉浸在震撼中,没发现。 太阳当头照着,两人也不觉得热,闲闲地踱步溜达出城,简雁容揣着小脾气闷了这些天,愁绪顿消,上翘的嘴角再没有下垂过。 “到三醉楼还得走好远,要不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别饿着了,这家的鲜米糕不错。”许庭芳指着路边一家小吃店笑道,不等简雁容说话大步走了进去。 几步开阔的小铺,热气氤氲中,软糯的米糕盛到油纸上,几个枣子布在米糕上,玉白上鲜红妆点,让人食欲大动。 “刚出炉的,有点烫,我拿着给你吃吧。”许庭芳颠动着手里的米糕凑到简雁容嘴边。 米糕清香甜软,入口即便,顺着食道而下,也许是天气太热再吃了热的东西,简雁容觉得身体有些热,心跳急骤,脸颊渐次发烫。 “你的脸很红,怎么啦?”许庭芳问,略略提高了声音。 “我…………”我什么呢,简雁容结结巴巴未能说出个缘由来,平时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一转便有无数点子的,眼下却脑袋空空。 “是我大意了,天气这么热,不该再吃这么热的米糕。”许庭芳自个找到原因,看着手里吃了几口的米糕懊恼道。 “也不要紧,很好吃。”简雁容干笑,张大口,表示还要吃。 “那慢些儿吃。”许庭芳道,在米糕上轻吹了吹递到简雁容唇边。 真好吃,甜软润泽了身体每一个旮旯角落,眼角眉梢也染了芳香,简雁容也水晶琉璃心肝了,像慵懒懒的小猫咪无比幸福。 两人慢慢腾腾,吃完米糕后,路上许庭芳又给简雁容买了几样玩儿的东西,简雁容最爱其中一串兔子状银铃铛,一只只小兔子挨挤在一起,甩一甩,叮铃铃响,脆生生好听的很。 “若你是姑娘家,便可以戴到手腕上了。”许庭芳笑道,看了看,俯下-身帮简雁容绑到腰间荷包上。 自己就是姑娘家呢,这木头还没认出来,简雁容暗笑,想起一茬,咭笑着问:“那日在北苑,你说你有未婚妻,我怎么没听说过,是谁家姑娘?” 那天意乱情迷大惊之下胡扯的,哪来的未婚妻,许庭芳有些脸红,左右环顾转换话题。 “三醉楼到了,这么快,走,我肚子饿了。” 还快,都走了半个时辰了。简雁容失笑,心头隐隐猜到许庭芳的想法,也不纠缠追问了。 第一回相逢坐的是临窗那位置,两人进得门来,不约而同寻老位子,那里已有人坐了,不是别个,熟面孔,陶不弃是也。 简雁容暗叫晦气,和许庭芳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调头转身。 第二十三回 “小兄弟,庭芳公子。”陶不弃眼尖着,大叫着奔了过来,“总算看到你们了,我干坐三醉楼中等了好些时日。” 胖子行路不便,他又是疾奔过来了,粗喘着,伸手便去扯简雁容袖子,生怕眨眼便不见人了。 “世子,幸会。”许庭芳冷冷道,袖袋中折扇不知何时到了手里,陶不弃的手被他扫开了,跟着身形微动,半侧身站到简雁容和陶不弃中间。 “庭芳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找小兄弟的麻烦。”陶不弃抚肥猪爪,手背上殷红的一道,虽然不见血,疼得可不轻。 这胖子挨打了也不生气,还讪笑着解释,简雁容对他看法微有改观,笑着打圆场:“世子找我有事?” “有事有事,我想请你教我赚钱,你知道吗?上次我用你教我的办法一天就赚了九百两银子。”陶不弃比出九根手指,大铜铃眼闪闪发光,“我从来没赚过银子,那是我第一次自己赚钱,我爹娘可乐坏了,夸我有长进,从那天到今日都没念叨过我……” 陶不弃滔滔不绝口水横飞,手舞足蹈,过去了一个多月,兴奋之情仍溢于言表,说了大半天,又抱怨道,这一个多月他哪也没去,猜枚行令饮酒作乐等事统统不做了,整日在三醉楼等着简雁容,天可怜见,总算遇到了。 绝色和瑞祥拒绝卖首饰给他,他想如法泡制再赚钱也不行。 靖国公和夫人想必被吓得不敢再指责念叨了,怕他激动起来又去摆小摊。 一个多月能克制着不干蠢事坏事,这只肥猪说不定是可造之材。 简雁容扯了许庭芳一下笑道:“世子,我们一边坐下,边吃边聊。” “好啊,来,这顿我请客。”陶不弃大叫,喊掌柜:“把最好的菜全上。”一面喊,一面又伸了爪子要去扯简雁容入座。 许庭芳霎地沉了脸,雷霆霹雳隐隐。 第17节 程秀之越生气越笑得好看,懒散雍容,艳丽如芙蕖浴水,却让人望之肝胆俱寒。许庭芳则不假辞色傲色逼人,简雁容心中不自觉将他俩个做了比较,暗诧,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人,不知为何做了好朋友。 陶不弃倒也有眼色,不等许庭芳出手便缩回爪子,殷殷勤勤前头引路。 简雁容心中对于营商赚钱自有一套主意,只不过身为女子,即便能扮男装,很多事情亦不便为之,人脉的构建也极不便利,当下落座后,闲闲地扯了几个生意经,见陶不弃一副只要有钱赚便任凭差遣的小乖乖模样,心中也活泛了。 这家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执行能力强,又有国公府世子的身份摆在哪,也许真个可以合作。 “世子爷,不是在下轻看了你,世子爷对营商之道一窍不通,必得有高人指点方是……”简雁容大道理甩出,然后提出,陶不弃出本金,她出主意,两人合资,得利五五分帐。 “好啊!”陶不弃二话不说应下,急急问:“我们做什么买卖,快说。” “你先筹本金,一万两银子,筹到了,我再告诉你下一步做什么。”简雁容神秘一笑,也不吃菜喝酒了,站起来拉起脸如黑炭的许庭芳走人。 “那种人你为何要与他合营生意?”出了三醉楼,许庭芳脸色也没有阴转晴,反更加暗沉,“你若想要本金做生意,我来想办法。” 他不过相府公子头衔,又没差事,哪来办法可想? 虽只是一句话,难得他愿扛起自己的事,简雁容心中欢喜,笑着推他,道:“陶不弃那个人虽是劣形斑斑声名狼籍,我看着,本质还不坏,多半是身边的人惹事生非推助澜整弄出来的事,别生气了。” 经过方才的说话接触,许庭芳对陶不弃的看法跟简雁容一样,只是,道理虽明白,心中却闷闷不乐,自己也不明白为何。 “我好饿。”简雁容搓肚子。 “让那不识趣的东西扰了雅兴,算了,咱们去泛舟游江吃东西,做买卖的事慢慢商量。”许庭芳还是没释怀。 朱竮被郭太后逼迫要他立郭媗为后,心头烦躁的很,这日便服出宫到北苑跑了会儿马又腻了,在陈擎的陪同下又到桐江泛舟饮酒,酒入愁肠更闷,抬头间便看到简雁容和许庭芳并肩走来,许庭芳沉着脸,简雁容嘻笑着嘴巴动个不停,像是在哄他,心里一阵不舒服。 那小子对自己不是暗翻白眼就是撇嘴,对许庭芳倒宠得紧。 “那小兄弟好像和许庭芳很要好。”陈擎也看到了。 “什么小兄弟,那是个姑娘家。”朱竮哼哼。 “女人?”陈擎定睛看,笑道:“举止豪爽大方,谈吐从容不迫,皇上不说,臣还看不出是个女人。” 不是太后说,自己也没看出来,朱竮心道,忽想起一事,咦了一声,对陈擎道:“去把他们喊上舟来。” 许庭芳不是畏女色吗?怎么又不怕那小子了? 简雁容叨念着,要吃醉蟹,要吃清蒸鲈鱼,嘟嚷了许多才把许庭芳哄得微露笑脸,正说得起劲,抬眼间忽看到陈擎大步走了过来。 许庭芳也看到了,认得是北苑那日追随在射简雁容三箭的那人身边的,登时俊脸沉沉。 这人在这里,他那主子想必就在左近,那三箭之仇定要替严容讨个公道回来。 许庭芳抬头四顾,便看到画舫里的朱竮。 目光如炬,霸气冲天,威姿赫赫,这人难道是……管他是谁,敢让严容身处险境,定要让他尝尝教训。 身边一树稠李开的正艳,花枝堆叠,许庭芳扯了一枝下来,修长的手指挑动,三片花瓣朝朱竮飞去。 陈擎迎面走来但见白影如矢,匆忙抽刀纵身,御林军统领武功自然不低,身形快如鬼魅,寒光闪处,那三片花瓣被他削落地上。 “许庭芳,舟上是皇上,不可无礼。”陈擎惊得大喝。 许庭芳从他走来的姿势已看出他的武功底子,第一招乃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陈擎身形动之时,他已跟着出招,又三片花瓣朝皇帝激射去,这一回出手疾似闪电,既狠且准,陈擎想要回挡已是迟了。 那三片花瓣飞入舟中直逼皇帝,角度妙到毫巅,正是那日朱竮箭射简雁容的地方,一瓣脸颊擦过,一瓣咽喉紧要之处闪过,一瓣摇摇晃晃在他靴前落地。 这是简雁容第一次见许庭芳发火,第一次见他出手,气势如虹力掼长空无人能挡。 他以往一直从容淡定气度翩然,这一变色,当真雷霆暴雨,山崩地裂。 “许庭芳是吧?好!好!”朱竮击掌,下舟上岸缓缓走了过来。 “许庭芳,快向皇上陪罪。”陈擎低喝道,有些焦急。 意图弑君乃是大罪,一陪罪就坐实了罪名了,简雁容大惊之后镇静了下来,微一笑拱了拱手,也不跪下见驾,只笑道:“兄台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好胆量好气势,在下五体投地五体投地!” 皇帝方才根本来不及躲,凶险过后胸腔里怒火喷涌如火山爆发,上得岸来拿定主意不管许临风势力如何,定要让许庭芳骄傲的头颅向自己低下,屈膝到泥地里,简雁容这一恭维,倒把他将住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日自己同样招式对付过简雁容,简雁容可是一笑置之,治罪,显得自己胆魄还不如她。不治罪,天子颜面何存。 许庭芳一旁立着,并不赔罪,不紧不慢将手里花枝扔了,扯汗巾帮简雁容拭汗,沉声道:“箭簇取你性命都不怕,这会倒吓得一头一脸的汗了。” 还好说,刚才被他吓死了,出手那么狠辣,那薄薄软软的花瓣眼看着便要将人穿了个透,皇帝若死了,他也命休矣……千钧一发焉能不急。 简雁容狠瞪他。 不是紧张皇帝的命,而是怕你要给他偿命。 这般旁若无人视而无物,皇帝先是羞恼交加,继而有了主意。 治这小子便是重创许庭芳。 许庭芳飞花乃是气愤自己那日危及那小子性命,那小子吓得一身汗却是怕自己治罪许庭芳,此时治许庭芳弑君之罪倒显得小气了,何况许庭芳之前未识天颜,一句不知者不罪便撇清了。 自己也不能真拿许庭芳怎么样,郭太后在使力要让郭媗入主中宫,田税新令的争论也日趋激烈,朝中大事后宫私事都离不开许临风的支持。 主意拿定,朱竮也不发火了,朝简雁容招手,道:“你跟……跟我上船。” “请。”简雁容从容应下,一面朝许庭芳使眼色,“许兄,你先回去。” 许庭芳深深地看了简雁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这两人好滑头,竟然一眼看穿自己的打算。 没有许庭芳在场,再惩治这小子有什么意义?朱竮气得脸都白了。 是自己耍傲气没邀请许庭芳上船的,眼下也无话可说。 “你自便去。”许庭芳走了,朱竮懒得应付简雁容,赶人,径自上船。 等的便是他这句话,简雁容忍住心喜,缓缓离开。走得十几步,望得道路转了弯皇帝在身后看不到自己了,撒开腿疾奔。 迟得一迟,只怕许庭芳担心自己又回来了。 第二十四回 一里地外一株稠李边,许庭芳斜倚着树干,稠李花堆叠如雪,男人身如秀树,面如温玉,优雅清润,风采焕然,绝好风流人物! “猜猜我是谁?”简雁容猫着腰蹑手蹑足走过去,窃笑着踮起脚捂住他的眼睛。 “河里的馋鱼,梁上偷腥的猫儿,再不然,便是……”许庭芳也笑了,掰开简雁容的手,漫声道:“树上的小猴子。” “你才小猴子呢。”简雁容撇嘴,收起笑容,正颜道:“你方才也猜到那人是皇上了吧?为什么还要逞匹夫之勇?” “什么叫匹夫之勇,重视的人被人视若草芥还要忍气吞声?” “皇权帝威不容挑战,皇上还算明君,不然……”简雁容劝道,听许庭芳言语中把自己珍之重之,固然欢喜,却难释忧心。 “不然怎么样?”许庭芳冷笑,“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那日他只是吓你,若伤了你,我方才就不仅是斗气……” 天!这话可说不得,简雁容吓得急忙捂许庭芳的嘴,眼睛四处张望。 柔软的一只手捂住自己嘴巴,鼻端似乎又闻到令自己神迷意乱的翰墨香味,阳光透过树叶花枝,摇曳下点点光斑,跳跃的光点在眼前人润泽的脸庞上闪烁,滴溜溜四处察看查探的那双眼睛在光点里黑白分明,眸清气澈珠润可人。 许庭芳心旌摇荡,着了魔障似伸手按住简雁容捂着自己嘴巴的手。 “还好附近没人。”简雁容舒出一口气,回过神来方发现许庭芳定定望着自己,一只手按着自己的手。 手背上他的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说不出暧昧,简雁容愣住,迷怔怔仰头看他,喃喃喊道:“庭芳……” 许庭芳身体一颤,霎地松手,跟北苑那日一般举止,粗鲁而凶狠地推开简雁容。 差点被推倒地上,简雁容气得跺足,张嘴要骂人,天青色人影一闪,定睛细看,眼前已没了许庭芳踪影。 又发什么疯!简雁容恼怒不已。 “往后我不去找你了,你不来找我咱们就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也不思量思量,许庭芳不知她身份,不知她家居何处,便是想寻她也没处可寻。 窝着一肚皮气,简雁容回身去了三醉楼,开了一间客房,点了三杯菊花酿一口气灌进嘴巴,霎时间醉得人事不醒。 许庭芳疾奔出三里地一头撞上城墙方停了下来,抚了抚方才按简雁容小手的那只手,差点想剁了,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 被秀之影响了,自己也成断袖了!方才……竟然想把严容搂住,甚至……还想亲一亲那双黑白分明的圆溜溜的大眼睛。 城墙青砖年代久远,砖面剥落,泛着年轮残影,风雨侵蚀过的苔藓底下一道一道凌乱的伤痕,许庭芳死死抠住,指甲抓出新鲜的划痕,力到尽时,指甲翻折,细细的血染上青砖,带起微细的疼还有理不清割舍不下的悸动。 为何会这样呢? 脑子里严容一双灵动慧黠的双眼滴溜溜转着,北苑马背上软瘫在自己怀里的情形,还有义无反顾受箭时挺直的身板。 吸引和抗拒在脑子里撕扯不休,许庭芳遍身冷汗淋漓。 以后不能再和严容见面了,若还见面……将不可收拾,尖锐的认知凌空刺下,穿破心膜,不敢去想像的后果亮出尖利的獠牙,生生啃开胸膛挖了心肝。 徘徊了许久,红日西斜,暮色弥漫时许庭芳方回了相府,刚进门便被许通喊住。 “公子,相爷在书房等你。” 不知又要训什么话,许庭芳很是反感,勉强忍住厌恶,缓缓往书房踱去。 “今日跟谁在一起,怎么又是一出去一整天。”许临风紧盯着,一双眼如鹰鹜尖锐。 “一个刚结识的朋友,爹不认识的。”许庭芳淡淡道。 才相识的朋友会让他那么失态,一脸春风!许临风暗恼,对这个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儿子也无可奈何,无奈换了冷色,长叹了口气,道:“郭家透了口风,太后有意将豫章公主许配给你,你有什么看法?” 什么郭家传话,又是他想攀龙附凤吧! 许庭芳冷冷道:“孩儿说过,不娶妻亦罢,娶妻必得娶喜欢的。”语毕,也不看许临风是否阴沉着一张脸,昂然转身离开。 真是一头犟驴,许临风又恼又无奈,半晌抬头,许庭芳的背影都见不着了。 罢了,儿子执意如此,便再依他一次。 许临风这日已再三思量过了,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这是他让许通变卖了一部分田产凑出来的五千两银子,他听说,简重烨视财如命,打算花费点银子把亲事定了下来。 唤来许通,许临风咐咐道:“你悄悄走一趟简府,递了银票求亲,简重烨和简家小姐若同意婚事,明日便办了聘礼公开上门求亲。” 二度求亲虽有些丢脸,总比儿子成了断袖来得体面些。 况,婚事拖不得,等得郭太后明旨许婚便推无可推了。 许庭芳回到凌宵楼,微一沉吟,从床头暗格里摸出一把剑。 这把剑造型古朴,剑鞘黯淡,一点不起眼,可江湖中人看了定会周身发寒,这是最近几年来纵横江湖无敌手的一把剑,剑名流云剑,剑的主人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这剑若出鞘,则无人能敌。 第18节 许庭芳轻抚剑身,眼里再不是相府公子的温润翩然,而是犀利的肃杀之气。 程秀之若看到,必是大叹看走了眼。 待友,许庭芳是春风,对敌,是猛虎雄狮。 皓月在空中洒下浩渺清冷的光辉,许庭芳从围墙跃出相府,足尖一点上了鳞脊起伏的屋顶,乘着月色往遂国公府而去。 利剑出鞘,掩映不住四溢的光华,遂国公府大门上厚重的金丝楠木门匾裂开了一道游丝似的细缝。 明日,门匾便会砸落。 那时,郭从武自顾不遐,也没时间再替他和那个什么豫章公主作伐了。 婚事能想法解决,心事却无从开解,静夜寂寂,悸动更难压抑,想起严容黑白分明笑意满满的眼睛,许庭芳心中躁动难安,不回府了,径自出城,来到桐江边,呆呆地坐下,静听滔滔江水奔流一动不动。 *** 简蕊珠磕掉了两个门牙羞于见人,跑去跟程昱告假,本就可有可无的人,程秀之又特意交待过照应的,程昱当即允了,简蕊珠跑回家养伤,一面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报复简雁容。 正苦思无计,简老爹狂笑着进了后宅,笑声震天止呀止不住,只差没口吐白沫癫痫发作了。 “老爷(爹),你怎么啦?”简蕊珠和邵氏惊得大叫。 “雁容真是争气!”简老爹笑了许久才控制住,从怀里掏银票递给邵氏和简蕊珠,“相府管家许通刚才替许庭芳登门求亲,这是五千两的银票,他说,若同意,明日便带着聘礼上门求亲,也便是说,这五千两银子是咱家可以白得的。” “这么多!”邵氏眼睛瞪得浑圆,喜得声音抖颤:“老爷,你有没有乘势要求相府连嫁妆也□□?” “当然有,你放心,雁容出嫁咱们不用掏一钱银子,许通答应了,所有的都是相府出,咱家只需出一个女儿便成。”简老爹红光满面乐不可吱,咐咐邵氏:“交待下去,明日灶房不用开火,相府过来送聘提亲时一并把酒席送来。” “你们眼皮子真浅,五千两银子便乐成这德性。”简蕊珠冷丁儿笑,纤指弹弹银票,作势要撕,唬得简老爹心肝差点碎了,急急扑了过抢了放进怀里,又不放心捂了捂。 “五千两不多?你也找一个这样的女婿来。”邵氏不满。 “许庭芳见女人便吐,只有姐姐能让他不吐,相府的香火要靠姐姐传承,便是要个一万两万五万相府也得听,你们愚不可及,只是五千两银子居然就答应许庭芳的求亲!”简蕊珠摇头晃脑。 好像有道理! 简老爹和邵氏相视一眼,悔之不迭,心疼得呼天哭地。 “嚎什么,便是姐姐成亲进相府了都可以拉回来加价码,现今亲事都没定呢,反悔便是。”简蕊珠笑道。 “上次拒亲已让相府丢尽了颜面,这次爹明明已答应了,再拒绝恐怕会惹恼了相爷。”简老爹意动,又有些犹豫。 “颜面重要还是子嗣重要,娶不到姐姐许家就断子绝孙了,再怒,相爷也不会治我们家的罪,上次姐姐拒亲相府不就没有什么动静吗?”简蕊珠嘻嘻笑,一只脚踩到椅子上,豪气干云:“爹,明日我扮成姐姐出面拒亲便是,那银票是许通私下送来的,无人知晓,当然就不用还了,下一次,相府送来的没有五万两银票你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五万两银票在简老爹眼前飞呀飞,简老爹心跳急促起来,狂点头。 第二十五回 许临风翌日想通知许庭芳相府要再次上简家求亲的事,许庭芳房中却不见人。 给儿子回来后一个惊喜亦不错,许临风也不等了,咐咐许通带着礼物上简家。 上一次求亲仓促为之,礼物是许通备下的,这一回许临风亲自一一过目,除了必备的,又另添了一宗,乃许庭芳珍藏之物,端砚十方,徽墨五块,还有许庭芳亲手所绘《高山流水觅知音》画作一幅。 许通带着聘礼出府了,许临风有些坐立不安,怕郭家听到消息通知郭太后,这头还没下定,那头赐婚下旨到来了。 *** 三醉楼的客房比大厅更加诗情画意,窗前花丛簇簇,淡雅的花香随着江风暗送,呼吸间尽皆清爽的草木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简雁容宿醉醒来,心头的郁闷也烟消云散。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有酒明朝歌,自寻烦恼作甚。 一晚不归,不知程秀之有没有寻过自己,简雁容一路思索对策,也没留意到这一日京城似乎比往日热闹,行人三五成簇凑在一起闲话,酒楼里的人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大家都在谈论相府再次向简家小姐求亲被拒的惊天八卦。 听说程秀之找过自己好几回,简雁容有些心惊,胆颤颤进了上房行过礼后,才想把说辞搬出来,程秀之已满面春风笑开了。 “回来了,过来,皇上刚赏了我不少东西,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啊?不止不问责,还有赏赐,委实不是妖孽的行事作派。 简雁容强迫自己合上快被惊掉的下巴,故作欣喜道:“多谢爷恩典。”眉开眼笑走近前假装看桌面东西,眼珠子滴溜溜转观察情况。 程秀之瞧着她明明对桌上的珍宝不感兴趣,偏还要作了垂涎三尺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个不停,机灵的小猫儿似,憋笑憋得双肩发抖,好半天缓下来,故意撩毛逗弄,道:“喜欢哪一样?若都不喜欢,爷再命程昱开了库房把东西搬来给你挑。” 妖孽穿了一件广袖织锦长袍,绯色底,天青色绣白玉兰衮边,腰间五色丝缵成八宝绦系了蟠螭玉,风姿绰绰,艳极的脸上凤眼斜飞入鬓,嘴角高高挑起,恁地勾人。 他惯常算计人时便是这般模样,脚下的团花地毯绵软如云,简雁容像踩着挖万人尸坑面对着尖嘴獠牙的怪兽,肝颤胆寒。 乖乖儿认错莫耍心眼罢,简雁容放下手上青铜小冻鼎,哭丧着脸道:“爷,小的知错了,昨晚不该夜不归宿,请爷责罚。” 谁要罚你,程秀之心情好,看她腮梆子鼓起,脸颊米分米分嫩嫩,手指发痒,直想摸一摸捏一捏。 “不罚你,挑吧,喜欢哪样尽管拿。” 真不罚?不拿白不拿,他自己说的。 简雁容细看,桌上的东西尽是宝贝,不过有些奇怪,有些是男人的,有些是女人的,徽州狼毫笔、温山毛尖茶、东海珍珠、白玉团扇、点翠钗等等。这到底是赏程秀之的还是赏程清芷的? 都是宝贝,简雁容爱不释手,不敢多要,咬咬牙只拿了那支徽州狼毫。 那笔毛色乌亮,触手润泽,想必醮墨写字极好,送给许庭芳再合适不过了。 昨日想着要离许庭芳远远的,眼下看中了东西便想着要相送了。 小财迷竟然挑了最不值钱的,程秀之有些奇怪,也没放心上,笑道:“这笔不错,有眼光,来。”闲闲地坐到镶金雕花楠木靠背椅上,手指轻敲,道:“外面听了什么趣事没?讲来听听?” 哪有什么趣事,简雁容搜肠刮肚想不出。 “往日看你很机灵,今天怎么成呆子了,欢哥,进来讲讲笑话。”程秀之大声喊道。 欢哥在廊下和别的小厮正说得起劲,进来口沫横飞连比带划说了起来。 今日才半日工夫,城中已有两宗大事,一宗是遂国公府大门上的门匾众目睽睽之下突地无故掉落,齐整整一分为二。 “大家都说,此系大凶之兆,皇上因此震惊不已,担心遂国公受惊吓,特命了在宫中参与选秀的郭家小姐回府省视照顾遂国公夫妇。” 这定是皇帝不想郭家小姐进宫为妃整弄的主意,跟传扬开的那首歌谣一样。 简雁容撇嘴,才不信什么天意呢。 “这事也罢,另一件事……”欢歌说一半捂了嘴,小心看程秀之,“爷,怎么说是外边人传的,小的只是照实讲,没有贬低庭芳公子的意思。” “这第二件事跟庭芳有关?”程秀之讶然,其实早听说了,固而心情大好。 跟许庭芳有关,什么事?简雁容不耐烦,催道:“什么事快说。” 装的蛮像的,拒亲的不就是你么?使许庭芳成了笑柄的就是你,还装? 程秀之微笑,春花带露美不胜收。 “大家都在说,庭芳公子不仅是见了女人呕吐,而且……而且不算男人。”欢哥眼放八卦狼光,灼灼望程秀之,“爷,你和庭芳公子往来密切,这是真的吗?” “说的什么话,爷与庭芳公子只是朋友,又不是夫妇,要问也得问简家小姐。”程秀之么斜眼看简雁容,意有所指。 怎么回事?这主仆两个一个含沙射影,一人一句话半天讲不清,简雁容着急,不耐烦了,要出去抓摸个人问一问,捂了肚子装肚疼。 “爷,小的要上茅房。” “去吧去吧。”程秀之忍笑忍得辛苦,大方地同意了。 简雁容刚出了门,他便捶椅子扶手大笑,东歪西倒哎哟哟连声:“笑死爷了,爷的肚子也疼了。” 小满在外面等着伺候的,听得程秀之说肚子疼,急忙走了进来。 “爷肚子疼?奴婢给你揉揉可好?” 没眼色,笑得肚疼哪是真疼,程秀之厌烦,收了笑容,冷冷道:“出去。” 小满哪会不知笑得肚子疼不是疼,找借口亲近罢了,当着欢哥的面被撵,霎那间米分面涨得通红,泪水快掉了,还想着招得程秀之垂怜,站着不肯走。 忒没眼色了,这么着,顾不得清芷伤心,只能将她处置了。 才短短两天人便不见了不行,朱宛宛那边还要用她作挡箭牌,程秀之蹙眉,勉强忍了,冲欢哥喝道:“让你出去还不快出去。”又朝小满招手,柔声道:“爷渴了,过来,给爷泡壶云雾茶。” 爷还是疼着自己的,小满心花怒放,清脆地哎了一声急忙净手泡茶。 遂国公府门匾掉落的事没八卦可谈,许庭芳再次被拒亲可不一样,各种传闻嚣张如沙尘暴席卷,简雁容出得上房,随便抓了个人便打听到精采纷纭写成小册子连润色修改都不用,极有趣的一个话本。 前提是她不是话本里的女主角! 相府再次求亲被拒,简家小姐这次不止是掀聘礼,还把许庭芳亲手绘的那幅画当众撕了,纸屑洒了出去,扬言嫁许庭芳还不如嫁一个太监。 眼下,整个金陵城都在传,简家小姐冒死拒亲,乃是因为……许庭芳是个连太监都不如的男人。 自己没回家过,相府求亲一事亦不知情,那当众拒亲羞辱相府的,不肖说是简蕊珠。 往日姐妹两个斗嘴斗心眼斗来斗去也不过窝里斗,这一遭……跟恨着杀父仇人似,简雁容沉了脸,眼似寒星,唇角浮起不阴不阳的笑。 简蕊珠,此番不让你丢尽脸面我把简字倒过来写。 算帐有的是机会,先到相府找许庭芳解释,信也由他不信也由他,自己问心无愧。 相府求亲之时自己若在家中,会不会答应已无睱思量。 许庭芳再次求亲被拒的传闻已在宫中传开,大偃朝最尊贵的三个人心情各不相同。 郭太后惊诧之后,让人传话给郭从武,暂不要去相府走动,要将女儿赐婚给许庭芳的念头压下了。 毕竟,许庭芳若真有身体缺陷,万不能把女儿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 皇帝高兴得想歌舞庆祝。 这厢郭家裂了门匾找到借口把郭媗暂送出宫,虽不能永绝她入宫之路,到底争取得一些时间,那头眼中钉许庭芳丢尽了脸成了天下人笑柄,真真再畅快没有。 幸灾乐祸不能太明显,不能大张旗鼓表达,总得想些事儿让人家知道他的兴奋心情,皇帝这天早上赏了不少朝臣,程秀之得到的那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就是这种情形下赏出去的。 寿康宫乌云密布,曹太后自听紫苏说了传言后便沉沉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半个时辰后,曹太后冷冰冰一笑,缓启朱唇:“宣简家小姐进宫,哀家要见一见。” 简雁容往相府而去之时,简蕊珠也由宫监带着正走在进宫的路上。 第二十六回 许临风听得许通回报简家拒亲,勃然大怒。 第19节 不过一个商户人家女儿,打量着他真不敢治罪么? 也不用找借口,现成的罪名,造谣毁谤中伤他人名誉,即命许通去知会京兆府,把简小姐请去问话。 这一问话,也不用交待,进去了,再没有囫囵个人儿出来之理,牢房里面,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招儿可不会少。 “原是我自作多情,与简小姐何干?爹,此事就此作罢。”许庭芳从外面回家,甫进府便听说了,愣了半晌醒了过来,忙出声阻止。 不准他爹动简家任何一人。 若没有事先暗里求亲得到允诺也还说得过去,银票收了,亲事却不同意,许临风气得周身发抖。 为官二十几年,大事小事经历过不少,再没人如此不给脸,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不治一治简家,相府颜面何存? 外人不给脸面,儿子又忤逆不孝,把个女人看得比亲爹还重要! “请家法。”许临风暴喝。 十藤杖实打实落到许庭芳屁股上,若不是顾虑着儿子髋骨折了方愈,定要打上二十板的。 许通看到简雁容,认得她是那日让许庭芳春风满面的人,连问都没问,急忙把她往府里请,带到凌宵楼了,又招手把侍候许庭芳的人都喊走。 此番求亲被拒公子已是神伤,又遭毒打,也不知……许通叹气,希望在这位小哥能开解劝说之下能看开一点。 凌宵楼四周绿木掩映枝叶扶疏,室内简洁大气,格局清晰明快,窗前硕大一张楠木书案,楠木肌理细腻色泽沉稳,案面文房四宝摆放整齐,窗台上一盆长心叶蔓绿绒静静舒展,安宁静谧与屋内浑然一体。 每一个细节都与许庭芳极衬,光华内敛,阔达疏朗。 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服侍的下,有些许的冷清了,浓浓的药味弥漫,楠木架子床帷幔半掩,许庭芳趴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往日劲健不屈的人竟是流露出羸弱。 简雁容呆呆看着,犹豫着,想伸出手指抹开他眉间的怨色,又不敢动。 “我该怎么办?”许庭芳闭着眼低喃,藏着缱绻无数,旖旎流转。 简雁容怔住,像是突然间气血不足,手足都冰了。 “我喜欢你……”许庭芳一声一声低喊,喊一声叹一口气,一声声绕过简雁容心尖,簇涌起千山万水、人海相隔遥望的喜与忧。 “我知道不应该有这邪念……”许庭芳闷头闷脑说着,咬住下唇,想哭却偏偏忍着的受尽委屈的孩子模样。 他在和谁说话,严容还是简小姐? 无论哪一个,都是自己。 简雁容听得发疟疾似,一时冷一时热,身体抖个不停。 许庭芳絮絮叨叨说着,眼睛没睁开过,简雁容痴坐了半晌方发觉,他竟是晕迷着的。 练武之人体质好,他的伤势有多重,竟昏迷不醒讫语胡话,简雁容急了,自己察看不便,站了起来正想走出去找个人问一问,书砚嚎叫着冲了进来。 “公子,怎么办怎么办?程侍郎托人传来消息,简小姐被曹太后宣进宫了。” 自己在这里,哪来的简小姐被宣进宫?简雁容一怔后,气得几欲吐血。 简蕊珠那杀千刀,竟然假冒自己进宫。 太后哪有闲情关心到许庭芳被拒亲受辱的事,想必是皇帝欲报昨日被许庭芳飞花惊吓之仇,一国之君不便宣一商女进宫,假托了太后的名义。 皇帝对许庭芳有偏见,许庭芳去求情局面会弄得更糟,何况许庭芳傲骨铮铮宁折不弯,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罢。 把书砚拖出房间,来到廊下后,简雁容低喝道:“小事一宗嚷什么,别吵着你公子。” “不是小事。”书砚哭丧着脸道。 那是冒牌的,不是你家公子喜欢的简家小姐。 简雁容最是伶牙利齿的,也解说不清,跺足,道:“行了,这事交给我来办,别跟你家公子说,保证还你家公子一个全须全尾的简小姐便是。” 抬步往外走,又回头嘱道:“请个大夫来瞧瞧你家公子。” “是。”书砚领命,简雁容走了,摸头不解,“他是谁呀,怎么跟主子似发号施令,我干嘛要听他的话?” 一介平民怎么进宫是个问题,简雁容想了想,打听了一下往陈擎的统领府而去。 虽只见过三次面,然不难看出,陈擎性情忠厚,在皇帝跟前也极得宠信,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士卒有休班之时,陈擎这个统领却从不得轮休,一个月都难得歇一天,这天巧了,在府里,而皇帝,恰也跟他在一起。 陈擎是皇帝的伴读兼护卫,自小一块儿长大,亲如兄弟,亦是心腹股肱,皇帝这日出宫到统领府,检阅陈擎悄悄帮他物色培养的死士,君臣两人正说话间,门房来报简雁容到来拜访。 简雁容没准备拜贴,大刺刺跟统领府门房说:跟你主子说,北苑旧友到访。 听说北苑旧故,皇帝和陈擎均猜到是谁。 “那小子私下跟你有来往?”朱竮皱眉,不悦形于色。 “没有,臣每次遇着她的时候皇上都在场。”陈擎急忙表白。 朱竮将身边的人分成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两种,属于他的那一种,则必得对他忠心忠诚,还有……让人极无语的专一,就像他吃味曹太后对许庭芳好一般。 暴戾乖张的性格养成许是跟他小时候的被虐待被冷落的经历有关,没有亲娘扶养,先皇正眼都不瞧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固而要求身边的人以他为中心,眼里心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当然,若朱竮把哪一个人归入属于他的那一种,基本上这个人的荣宠便铁板钉钉不需担心什么了,便是犯了错,朱竮也会极没原则地护短。 年初有刺客入宫行刺,朱竮被刺客一剑刺中胳膊,当时群臣齐齐攻讦弹劾陈擎身为御林军统领布防不严密,朱竮硬是顶住压力,不止没降罪,反夸他护驾有功赏了一千两银子,把一干朝臣噎得绝倒。 听陈擎说没私底下见过,朱竮脸色略霁,挥手让死士退下,道:“让她进来。” 统领府地方极大,却没什么布置,简陋得如民居,简雁容本想闲话几句说说装修之道拉近与陈擎的关系,见皇帝也在,大喜过望,不说闲话了,庄重地跪了下去三呼万岁见驾。 “行了,别假惺惺了。”朱竮看不惯她的作派,明明眼里没有恭敬畏惧之色,忒假了。 不假惺惺更好,简雁容也不装了,单刀直入说明来意,求朱竮放简家小姐。 “原来是为许庭芳奔波。”朱竮满心不悦,斜眼看简雁容,刺道:“许庭芳知道你对他这么痴心为他的心上人奔波行走吗?为人作嫁,值不值?” 自己才懒得为人作嫁呢,简蕊珠若不顶着她的名头行事,后来风雨还泼到她头上得她承当,她也懒得到处奔波。 皇帝喜怒无常捉摸不定,挨他射了三箭当不得什么交情,怎么办好呢? 朱竮看她蹙着秀眉冥思苦想,心中更加气恼,又有些不想那两弯秀润的眉毛一直皱下去,遂宽恩大发慈悲,不刁难她了,道:“那简家小姐是太后宣进宫的,不是朕的主意,朕回宫看看,若还活着,便帮你说说情让太后放人。” 简雁容以为他是托词圆场子,只当他应下了,没承望这么容易解决的,大喜过望,恭恭敬敬叩头谢恩。 “免了,脊梁挺得老直,下跪磕头像是怎么折辱你似的,瘆人得慌,你只说,怎么谢朕罢。” 真会上赶着爬,你是皇帝什么都不缺,要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谢?简雁容暗暗撇嘴,让她掏银子请客或送礼讨皇帝欢心是舍不得的,眼珠子转了转,道:“皇上最近最发愁什么?” 发愁的可多了,不是当皇帝就诸事顺心的。 比如后宫中郭太后把持着,他想把后宫交给曹太后主理。还有田税新令,一日不执行,一日寝食不安,百姓日子不好过危及的是他的龙椅,豪强恶绅世家仕族腰包鼓胀势力越来越大,他的椅子更不太平。 还有,怎么让程清芷入宫为妃郭媗进不了宫。 简雁容一双大眼看着他,墨玉似的瞳仁,黑白分明清澈可喜,朱竮微微失神,中了蛊不知不觉便说了出来。 秘密知道得越多,颈上人头越是危险,皇帝陛下你为嘛要说这些,简雁容泪流满面,极想一头晕过去表示她没听到皇帝说的话。 朱竮说出来后,卸了千钧重担有人帮他背了似的,心情抖然间放松了。 第二十七回 简雁容绞尽脑汁想解决之道。 “端敬太后是先帝元后,郭家势盛,非谋逆获罪或是她老人家主动提出,或是皇上有个非常能干的皇后,不然……”简雁容道。 是这个道理,皇帝点头,又很不满意。 “听皇上言下之意,是想让清芷小姐入宫后宠冠后宫么?皇上那日见过清芷小姐了,依皇上之见,清芷小姐能胜任皇上寄予她的厚望吗?”简雁容极缓地问道。程清芷入宫,怕是尚未宠冠后宫与郭媗争宠便被灭了。 那日没看清眉眼,不过,瞧着姣怯怯的样子,的确弱不经摧。 被捅了痛脚,皇帝更不满意了,冷冷道:“这个不用你操心,秀之的妹妹势必要进宫的,朕另有考量。” 简雁容也只是说说,没指望皇帝改主意,接着说田税新令。 “虽说官字两个口,老百姓的命贱如草,然还有一句,一人言轻,众志成城,只朝堂中争论,动到利益的固然不肯,没动到利益的要廉洁保身,皇上若一言堂强压,下面的人执行不力亦难取得应有成效,莫如……”她凑到皇帝跟前,悄悄儿说了许多。 朱竮开始眉头紧皱,后来,喜色满面,频频点头。 “点火的地儿得挑好,地方官要么昏庸胆怯只敢上报朝廷,要么极明事理极有胆色敢作敢当肯为民请命。”简雁容接着道。 “这个朕明白,好生考察,还得挑不能跟那些豪门世家有瓜藤关系的官员任职的地方,不然,那些人强行镇压……” 朝堂上的事皇帝胸中自有丘壑万千,只不似简雁容在民间,看到的是他看不到的角度罢。 解决了一件重压心头的大事,朱竮大乐,目光灼灼看简雁容,等着她说怎么阻郭媗入宫的事。 堵不如疏,把人招进后宫了,先柔情蜜意宠着稳住郭太后稳住郭家,其后徐图之,郭太后年已五十,能活得几年?历史上还有皇帝许诺金屋藏娇,得到皇位大权在握后废了早日娇娃自毁承诺呢,皇帝忒不会忍了。 简雁容摊手,表示无计可施。 已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皇帝也没计较,挥手让简雁容回去等消息。 简雁容走后,陈擎赞道:“这小兄弟不仅机智过人,见识亦不凡,可惜是个女人不能入朝。” 是啊,可惜是个女人,不然……朱竮沉吟,忽地大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擎,朕想到一个解决郭媗入宫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开女科,由郭媗负责。” 开女科?陈擎嘴巴大张合不拢。 “郭媗颇有郭夫人之风,霸道强悍,文才武技声名远扬,就由她负责开女科相关事宜,朕不信她能拒绝得了这个诱惑。”朱竮眯眼,越思越畅快,“走,去遂国公府,朕要去探望国舅大人。” “皇上不是答应那小兄弟救简家小姐吗?”陈擎陪着朱竮往外走,小心翼翼提醒。 “死不了,母后约摸是要替许庭芳出气,招进宫治一治杀杀她的气焰,迄今为止,许庭芳只遇她一人不吐,相府的香火还要靠那简家小姐呢,怎么可能弄死!”朱竮摆手,心情好,也不恼曹太后疼许庭芳了。 宫中太监来传人,简蕊珠半点不害怕,学着简雁容往日见人的样子在脸上蒙了纱巾,大摇大摆像赶集似准备去逛皇宫。 寿康宫宫门前汉白玉台阶光鉴照人,檐宇巍峨,红色琉璃屋脊在阳光下光芒耀眼,金辉彩焕。宫门前静静侍候着的宫女一个个翠钗锦衣束容正颜,呼吸都不闻一声。 带路的内监进去不多时走了出来,冷着脸道:“太后娘娘正在安歇,跪下,等太后醒来了召见。” 简蕊珠这一跪两个时辰。 那许临风不是顶了大偃半边天天子宠臣吗?怎么太后敢给他儿媳妇这么没脸? 第20节 简蕊珠不解,在心中大骂简雁容。享福的是她,吃苦受罪的偏是自己,也不思量,简雁容又没让她冒名顶替进宫。 黄昏时曹太后醒了,宫人捧着铜盆巾帕静悄悄进进出出,少时,有人捧了鲜嫩嫩的半枝莲进去,撤出尚蓬勃艳丽的八仙花,又有人把殿前的鹦鹉笼提进殿去,里面方传了些许声音,鹦鹉清脆地叫着:“太后娘娘安康。” 各各忙碌,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有一个面容端重的宫女出来传话。 “太后娘娘宣简小姐见驾。” 简蕊珠两条腿已经麻了,一手撑地咬牙许久方站了起来,又没站住,一头朝地上栽去。 一双手臂从背后突地斜插过来,免了她跌倒地上,来人把她拉起来后,顺势一带一抱,简蕊珠落进他的怀里。 九道缝保和冠,深蓝织锦云纹黑边饰盘领袍,胸前缀龙纹方补子,金丝绣腰带上系着盘龙佩,来人通身富贵逼人,眼带桃花春风满面,见简蕊珠看他,微微一笑,温柔多情。 男人是皇帝吗?难道自己的好运来了?以后不用再被简雁容压着一头了? 好像不是,装束不是帝王服饰,且据传皇帝性情刚硬棱角分明,这男人却一双桃花眼多情风流,年龄也对不上,男人看起来二十几许近三十,皇帝听说未到弱冠之龄。 自己眼下顶的是简雁容的名头,莫如……简蕊珠腿膝酸软站也站不住,软软地依靠在男人怀里不挣扎,不只不挣扎,还嘤咛了一声,娇不胜情。 曹太后在殿内看得真切,气得周身发抖。 庭芳喜欢的怎么是这般不堪的女子? 本拟把人招进宫来教训一顿,看一看性情,若还过得去,便开导一番,念在许庭芳只遇她一人不吐的份上赐婚。 如此杨花水性轻浮浪荡的女子哪配得上庭芳! 曹太后不见了人,寒声咐咐:“拖下去打上十板子遣出宫。” 皇宫里浸淫十几年,再是绵柔,那颗心肝硬时也是钢板,狠时就是厉鬼,况被触了底线。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你也太狠了,那么漂亮一个小美人怎么下得了手。”桃花眼男人嘻笑着进了殿。 “坐吧,去永安宫给姐姐请安了吗?”曹太后勉强压下厌恶,示意宫人看座上茶。 桃花眼男人是先帝第二子朱煜,比朱竮大十岁,朱竮登基后封他兴献王。 朱煜的母妃位卑,出生即被郭太后抱到身边抚养,当日华妃所出皇长子夺位事败被赐死,最有希望继位的本是序齿行二的他,后来,不知何因,郭太后突然对他露了厌色,郭家也不再做他的靠山,朱竮这边,曹太后和许临风却旗帜鲜明大力支持,于是得登帝位。 “母后你又不是不知道,端敬母后不待见我。”朱煜委屈道。 郭太后的确不待见他,据说连他去请安都不见,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 曹太后不会说郭太后坏话,只笑了笑,道:“郭姐姐把你养这么大,能有多大气,还是你不够孝顺。”微微露了倦色,轻轻揉按额头。 紫苏会意,上前道:“太后又头疼了吗?”口中说着,走到曹太后背后替她揉额角,又命宫婢:“你去焚苏合香,你去倒梅花露来……” 众人一齐忙碌起来。 朱煜低眉,再抬头时已睑起眼中怨恨,殷勤勤道:“母后犯了头疾么?太医可有说什么?儿臣回头寻访一下民间良医。” “不用,不过偶尔抽疼,皇帝已命太医院太医一起想法子了。”曹太后摇头,说起皇帝,眼里满是笑意。 一样是养在膝下,她把朱竮当心肝肉疼着,郭太后却只当自己固位工具,朱煜暗恨,此来另有目的,见曹太后懒待说话似是欲入内歇息了,忙将目的说了出来。 “母后,听说皇上为永久解决桐江南方地段水患,意欲在桐江沿岸开渠引水灌田,工程浩大,求母后在皇上面前替儿臣美言几句帮儿臣谋个差事。” 此事曹太后听说过,跟即将实行的田税令是眼下朝堂上讨论最激烈的,与田税新令不同,这件事得到朝臣的一致赞同,一来,此事利国利民,好处显而易见,可解决许多剩余劳动力,水利修好后可应对自然洪涝灾害,提高农作物的收成,保护百姓耕作。二来,工程浩大银子支出不少,朝臣各有异心,想参与或是让自己的亲属门生故旧谋一两职位捞上一票油水,这几日,已有不少人求到曹太后跟前。 曹太后与许临风已达成一致,此事势必想方设法由许庭芳负责,借此机会让许庭芳大显身手,然后晋身朝堂封侯拜相。 “祖宗有训,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哀家对此事不便置喙,你自去和皇上说。”曹太后一口拒绝,拢拢手里的香炉,叹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哀家在皇帝面前亦说不上话。” 什么不是亲生的,朱竮哪一点没把你当亲娘敬?朱煜暗恨,曹太后把话说死,无法再纠缠下去,只得告退。 朱煜这厢出了大殿,寿康宫总管甘瑞进来禀报,十板子打完了。 “奴才命人把简小姐抬上软舆送回简府了。” 还用软舆送,忒舒服了,曹太后冷哼,底下人还不是捉摸着她的主意办的事,也不便寻究,点了点头,而后望着殿门出神。 这是有话要交待了,甘瑞和紫苏一样是在曹太后跟着当差十几年的心腹,一个眼色会领会了,当即一摆手,底下服侍的人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相爷有没有传话来?”曹太后问道。 “没有,要不,老奴亲自走一趟相府。”甘瑞小心请示。 “也好,听听相爷说什么,再跟他说,引水工程很多人窥觑着,尽早定下来的好。” 甘瑞出大殿,迎面撞上在未央殿当值的小太监春水,两人耳语了几句,甘瑞忙又回转。 听说许临风进宫奏事皇帝不在,如今在未央殿等候,曹太后略一迟疑,咐咐紫苏给她整妆,坐了鸾舆出了寿康宫。 第二十八回 十六人抬的鸾舆稳若泰山,曹太后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翻起巨浪,两只手痉挛抖颤,抓在手里的丝帕缠绞成一团,丝帕上的雪里红梅被拧出龟裂的断痕。 上一次见面是三年前新帝的登基大典,那日,他头戴黑漆纱展翅帽,绯色大领如意云托串肩平金绣蟒袍,位列百官之首,目光交接时,眼中有歉疚,却掩不住意气风发。而自己,穿着织锦火焰金凤帔配织金凤褙子织金凤纹红罗裙,头戴了九凤朝阳金冠,端坐御座之侧,接受着百官文武朝拜。 当他领着百官在大红云毡上跪下,口称太后娘娘千岁时,她在分别十三年后,真切的感受到,这个男人是真的离她很远了,他再不是那个名不经传整日吟风弄月嗟叹不得志的翰林学士。 晚霞明亮艳丽,照得未央宫灿然生辉,曹太后深吸了口气,仪态雍容下了鸾舆。 “参见太后娘娘。”官居一品,非正式场合,许临风自是不用行跪拜礼,只是微躬身弯腰。 “免礼。”曹太后虚虚抬手,端庄艳丽,光彩照人。 “皇帝呢?”曹太后问未央宫总管太监高拱。 “皇上……皇上让奴才……”高拱吞吞吐吐。皇帝出宫是悄悄地干,不能公开说出来。 “去找皇帝来,哀家有事要问。”曹太后淡淡道。 高拱被支走了,甘瑞悄悄退出殿外,紫苏则往侧殿走,远远避开。 “你以前最烦浓妆艳抹,只喜欢随意梳一个流云髻,或插一朵鲜花,或是什么都不绾,也不喜欢华服,简单的白色云缎深衣,浅绿色褙子,鹅黄织丝长裙,清新似枝头嫩叶。”许临风定定看曹太后,低声道。 “你也说那是以前了。”曹太后冷笑,眼神如冰,身体却止不住颤抖。 哪个女人不爱华衣美服翠钗丽饰,当日不过是因他官卑俸少又把月俸都花在钻营上头了,家中只能省吃俭用,怕他伤怀失落,她便装了喜素净清简。 “诗卉,这些年,我没续娶也没纳妾,孤单单一个人,我对自己的惩罚还不够吗?”许临风低低说,眼眶有些红。 曹太后秀美的眼睛滚下泪珠。 许临风朝她伸手,骨节分明的男人大手抚上女人软滑的脸颊,曹太后一震,霎地后退,昂起头,寒声道:“我来,不是跟你叙旧,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问题有很多,每一个均是围绕许庭芳。 许临风微有怅然,收回手,压低了声音,将郭太后欲赐婚一事又说了,道:“外面的传言乃捕风捉影无稽之谈,我没特意使人弹压,错招有错着,也许永安宫那位听了传言便打消念头。” 曹太后神色略霁,看许临风:“皇上好咱们才好,该支持谁你心中要有数,万不可跟皇上作对站到郭家那边。” “我知道,那位不知咱们这样的关系想拉拢我,痴人做梦。”许临风道。 朝中想拉拢他的可不少,都想利用他的叶荗势盛翻云覆雨。 曹太后沉默,片刻,问道:“田税新令一事怎么办?你迟迟不支持皇上难道有什么想法?” 朱竮羽翼渐丰翅膀硬了,有些儿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要削削朱竮的面子,让他看清形势,当然,还要让一众朝臣看清,没有他许临风的支持,朝中什么事都定不下来。 而且,附和得太快会招来一干侯族公府的敌视,他要在事态白热化反对的人被皇帝逼得节节败退时才表态,既是一言九鼎,又能让人无话可说。 曹太后一心一意支持朱竮,许临风没实说,只道:“皇上太急躁冒进了,田税新令的推行,触动一大班权贵的利益,不可操之过急,我在为他争取缓和矛盾的时间。” “也罢了,你心中有数莫和皇上唱对台戏便可。”曹太后没深究,又说起开渠引水一事。 “不仅兴献王窥觑,郭从武也想让儿子郭烈谋这个差使,我捉摸着,皇上可能想让靖国公领这差使。”许临风道。 “靖国公?”曹太后面色犹疑不定。 “皇上目前最器重的是程秀之,然田税新令的推行难之又难,程秀之立场坚定,是当仁不让的执行人,分不开身再主理别的事,靖国公豪勇,威望高,儿子不成器,为保爵禄要讨好皇上会尽心办这事,是极好的人选,说来,促使他站到皇上这边的还是你。”许临风道。 陶夫人那日进宫,曹太后巧妙地引了她亲自去和皇帝求恩典,借此施恩拿捏住了靖国公。 曹太后被噎了一下,无语以对。 许临风又道:“近日朝中也有一些声音反对庭芳入仕,我查了查,跟豫章公主有关。” “想必是永安宫那位要把豫章公主许给庭芳,豫章公主不愿意。”曹太后道。 许临风也以为是这个原因,两人都不知程秀之背后使绊子,朱宛宛以为许庭芳察知她身份却将她写成话本,心中怀恨着要打压他。 “想办法让庭芳多认识一些姑娘,有哪位能让他不吐他又喜欢的,赶紧定下亲事。”曹太后嘱道。 许临风应下,末了,低声道:“我听说你把简家小姐招进宫来,你忒糊涂了,若被人看出你是为庭芳发怒,岂不坏事。”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冒险传话跟我见面的。”曹太后气得发抖,手指啰啰嗦嗦指许临风,泪珠儿滚滚而下,“我的儿被人那样羞辱,我为我儿出头怎地?”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果真糊涂了。”许临风惊得顿足,左右四顾,“被人听了去可不得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竮儿是皇帝,我这太后的尊荣就没人动得了。”曹太后冷笑,目光像锥子尖利,将许临风扎成筛子后,一声不响拂袖转身,长长的罗裙在地上拖曳逶迤,织金凤纹闪烁着灼灼逼人的光芒。 许临风摇头,自言自语道:“妇人就是沉不住气。” 进宫本就为见曹太后,目的达到,不等朱竮了,出宫回府。 简雁容出了统领府顾不上回家,也不管程秀之会不会寻她了,径自到相府,寻思许庭芳若醒了细细解释一下,许临风坐在官轿里,远远便看到许通殷勤热情把简雁容往府里迎。 许临风认得是前日跟在程秀之身边的,只当程秀之使人来探望儿子,心中暗暗不悦,进门落轿,咐咐人唤许通来问话。 “不是程侍郎派来的,那青年人和公子是好朋友。”许通道,又补充:“公子就是和他在一起时满脸笑容。” 那日看那人站在程秀之和程清芷兄妹身边,虽说身姿挺直人物俊秀,可程秀之并不作引见,分明是无关紧要之人,儿子怎么和什么人都结交,又罕见地露了悦色。 许临风眉头紧皱,许庭芳卧床起不来,不能让人把他唤来问话,便亲往凌宵楼而去。 许庭芳还在昏睡,简雁容有些惊怕,抓了书砚问话,大夫怎么说,可有说原由,要不要紧什么的,书砚一一回话,许临风走到楼下,听得楼上一问一答,年轻人主子作派,书砚恭恭敬敬,心下疑云更重,放轻了脚步离开,出得凌宵楼,沉着脸咐咐许通:“等下这个人走后,让书砚追出去,照着他的脸啐口水,便说,公子说的,让他少攀亲附贵奴颜媚膝,以后不准再登相府大门。” “相爷,这恐怕不妥,奴才那日亲眼见的,公子跟他说话时满面春风。”许通搓手,很是为难。 “照我说的办。”许临风冷冷地截断许通话头。 自己仅这一独子,万不能由得他在断袖的路上奔走下去。 大夫说,许庭芳五内郁结劳累过度兼之失眠伤神,睡一觉反倒是好事,简雁容略微放心些,看看日头沉西,不便再逗留下去,满腹愁绪离开,才出了相府没多远,书砚从后面追来,结结巴巴一脸通红,话也说不全,啐来的唾沫星子准头却不错,糊了她一脸。 “我家公子说,以后不想再见到你,让你别来找他。”书砚快哭了,被许通逼着来说这些话,不知公子醒来后会怎么修理自己,那些儿重话是说不出的。 他若将许临风说的一字不差说出来,简雁容不信许庭芳说出那般不堪入耳的言语,找许庭芳对质,两下说开便无事了,当下简雁容听得这话,趔趄了几步身体靠到围墙才收了住,抹掉脸上唾沫星子,苦笑了一声,一语不发转身便走。 日头落山,正是一天里暑气最闷之时,青石板路面火辣干燥,简雁容这日走了不少路,里衣汗浸浸的,浑身里里外外哧哧冒着热气,她却感到冷,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五岁那年的冬天。 第21节 她就在那一年抱着个空瓷罐上的梧桐山,罐里一个铜板没有,可她要先找个能藏钱的地方。 那年冬天很冷,桐江水都结了冰,放眼望去青凌凌一片,冷得人直冒寒气,山上白雪皑皑,她踩在雪地上,积雪嘎吱嘎吱响,山道旁树枝上的冰碴在震动里微裂开,里面的枝条被火烧似粗糙焦黑,当时她还摇了摇树枝,用稚嫩的声音大喊道:“明年春天就发芽长叶子了。” ——青松劲草,大雪压不垮,野火烧不灭。 这是许庭芳对自己的评语。 简雁容握起拳头,甩甩头,晒然一笑。 不来往就不来往,没什么好伤怀的。 第二十九回 掌灯时分简雁容还没回府,程秀之使人寻了几遍,正不耐烦着,门上递了一封书信进来,却是简雁容托人捎来的,道家里爷娘有事儿,告假半月。 这厢书信刚看完,程新悄悄进来禀报,刚听到的消息,简家小姐被曹太后命人重杖了十板子。 程秀之如烧得正旺的火盆被泼了水,继而又是浓油落进火里,一时冷飕飕,一时又热灼灼,舒适的楠木大交椅变成小舟,在风尖浪口摇摆,颠得人再坐不住。 “爷,你怎么啦?”程新不解。 “没什么,下去吧。”程秀之刚想交待他悄悄潜入简家察看简雁容伤势,被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一望,到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程新出去了,程秀之神思不宁,只觉焦躁的很。 许是被简雁容成日在耳边咶噪惯了,把小满招来让她呱叽几句,也便好了,这么一想,深觉有理,程秀之拍了拍手,也不用拉铃绳,小满在抱厦里等着,听得响声,眨眼间便进来了。 程秀之收房之时为显庄重,赏了小满不少衣裳头面,又特意让程昱拔了个小丫头唤画儿的给她使唤,小满也有了主子派头不再是丫鬟模样,为讨程秀之喜欢,精心装扮了,腕间翠玉镯玲珑,髻上双蝶金簪流光,一袭雪缎流仙裙,双臂挽了长长的垂纱,如梦如幻,艳丽鲜妍,自己照过几次镜子,自为不错,进得房来脸蛋儿红红看程秀之,柔柔道:“爷要什么?喝茶还是写字,奴婢侍候爷。” 程秀之原想招她说话解闷的,见了人却厌烦的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扮得妖里妖气作什,去,把髻解了,随意乌布头巾包了头,换了青衣灰裤子来。” 乌巾包头,青衣灰裤,这不是小厮的装扮么?容哥晚上不回来,爷见不着拿自己当替代物儿么? 小满流泪忍耻走了出去,让画儿找程昱要来小厮衣裳,心中还奢望着,忙忙换了衣裳又进了上房。 简雁容高挑俊秀,阔步朗声,小满却娇娇小小,声音嗲且柔,程秀之看了一眼,大为扫兴,赶瘟神似斥道:“东施效颦东施效颦,出去,给我出去。” 赶走了小满,房子更加寂静,程秀之烦躁不已,歪到床上懒待动弹。 步锦支窗吹进来夜风,烟紫色妆花织彩百花飞蝶纱帐扬起落下,蝴蝶动了起来,在百花丛里你追我赶嬉戏,程秀之有些恍惚,模糊里空气浮动开暧昧的气息,心思也跟着蝶儿动了起来,软缎被子半掩的腹下部位有了不明动静,纱帐上的蝶儿伏到花心采蕊,花蕊晃晃荡荡,渐渐变成简雁容的脸,乌溜溜的眼睛机灵慧黠不再,迷离失措,睫毛轻轻颤抖着,眉尖微蹙,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悦。 程秀之只觉有柔软似双唇的物-儿忽轻忽重地在自己腹下来回滑动似,又痒又麻,身体被架上火堆,血液劈啪作响,飘散纷乱,喘-息克制不住。 热烫烫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闻得低泣,昏昏默默,娘亲惨白着脸流泪揽着他,悲声道:“行止,妹妹交给你了,好生照顾妹妹,切记,让妹妹终其一生不得刺绣,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顾绣。” 阴风惨惨,白幡猎猎,黑幛重重,中堂上摆着爹娘的棺椁,暗夜里管家程叔给他和年仅六岁的妹妹穿上粗衣布服,嘱道:“少爷,许临风必不肯罢休,让阿新保护你和小姐快走,记住,到老奴的乡下老家去,由阿新请族长把你和小姐记进程氏族内帮你们造新身份,改名换姓,别暴露身份。” 程新带着他兄妹两个才走出两里地,回头看时,顾府一片火海。 “爹,娘,程叔……”程秀之大叫,惊觉过来,似梦非梦一场,睁眼看时,再无旖旎,铭记的只有那夜顾府冲天的火光带来的彻骨噬心的痛苦。 仇恨经年累月久积叠加,人便成了魔,成了兽,成了嗜血的鬼魅,满眼只有杀戮,只盼着将仇人残肢断臂,血肉斩成烂泥,骨头敲成碎渣……而后,来上嚼肉喝血的饕餮盛宴。 情是镣铐,欲是悬在头上的利剑,要不得。 许临风仅许庭芳一个独子,许庭芳则情迷简雁容,这颗棋子用得好,扳倒许临风指日可待。 程秀之微微一笑,轻扯床头细绳。 程新很快进来,程秀之咐咐道:“悄悄地去简府走一趟,看看那个素婉眼下的情况。” 把简府推到钢刀锋下,许庭芳不出面相救便罢,若出面,可有热热闹闹一场好戏看。 没有素婉那厢搞出什么事,简府眼下也很热闹。 简雁容从相府出来后先回家,进家门后惊呆了。 正厅摆满了东西,有布料,团花云霏锦缎、海棠春睡轻罗、缂金提花软绸等,也有摆设,乌木架屏、寿山石雕,青铜冻鼎等,还有头面首饰……均是稀罕物儿。 “爹,你又纳妾了?”简雁容傻傻问道。 打死她也不相信简老爹和邵氏舍得拿银子出来置办这些。 “不是,这是兴献王府差人送来的。”简老爹笑得合不拢嘴。 “兴献王府干嘛送我们家东西?”简雁容背脊有些凉。 “你去问蕊珠,爹也闹不清。”简老爹弯着腰摸摸绸缎,再拿过青铜冻鼎细看,又凑近胭脂水米分轻嗅,忙的很,没空搭理简雁容。 简蕊珠虽然亲娘在堂,待遇并没比简雁容好上一分半分,简雁容会赚钱,给自己房中添置了不少好东西,简蕊珠不会赚钱,房间雪洞洞的,窗上挂的米分色霞纱褪色了,白里泛着黄,瘆人得慌,一张架子床睡了十几年没换,远远就听到吱呀吱呀响声。 十板打下,简蕊珠屁屁开了花,惨白着脸趴在床上,邵氏在房间里来回打转,嘴里不停叨念。 “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好……” 看到简雁容进来,邵氏大喜过望。 “雁容,蕊珠什么都不说,你问问,兴献王爷到底看中的是你还是她。” 果然是顶着自己的名义招摇撞骗,简雁容气得目眩头晕。 简蕊珠见她恼得赤眉白目,吃了瘪无处发泄,心情大好,屁股不疼了,笑嘻嘻道:“不是我不说,是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兴献王爷抱着我时以为我是姐姐,我当时戴着帷帽,他也没看到我的脸。” 她顶着自己的名字给一个陌生男人随随便便搂搂抱抱! 心中知简蕊珠妖蛾子不少,只不知如此惊悚。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不知许庭芳听到这个作何想法,怎么看待自己? 这么想着,眼里白茫茫的水汽氤氲腾起,面前像蒙了层薄纱,什么都看不分明,心被细细碎碎地吞咬,抑或是绳索紧箍住,又疼又空,脚下软绵绵有些踩不着底。 “这可怎么办?兴献王府要是来提亲,把你们姐妹俩谁许亲?”邵氏苦恼。 “当然是蕊珠,兴献王爷只知是简家小姐又不知名字,有什么好为难的。”简雁容平静了下来,晒然一笑,不气不伤心了,幸灾乐祸看简蕊珠,“蕊珠,我听说兴献王好色如虎,府里燕瘦环肥美人无数,你进了兴献王府有这么多姐妹相伴不用怕寂寞了。” “那你呢?”邵氏发愁。 “关我什么事?”简雁容惊奇。 “蕊珠的亲事定下了你也得赶紧找婆家,咱家靠你才赚一点钱,你不能那么快出嫁。”邵氏哭丧着脸转圈,半晌,埋怨简蕊珠:“都是你,招蜂引蝶无事生非,以后再不给你出门了,一时不拘着就弄出祸事来,你姐姐若是嫁了人,往后家里靠什么营生……” 唠唠叨叨念个不停。 老爹和邵氏这些年对外总说简家只有一个小姐,禁束着不给简蕊珠说她是简家小姐,原来是怕简蕊珠太漂亮引人窥觑早早许婚,妹妹出嫁姐姐不能待字闺中,家里没她这棵摇钱树不行。 简雁容被吝啬爱财置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于不顾的老爹和继母气得哭笑不能。 “愁什么,把姐姐再留家里几年,程侍郎可宠着姐姐了,明媒正娶咱家配不上侍郎府,以后让姐姐给程侍郎作妾便是。”简蕊珠嘻嘻哈哈笑。 程秀之是断袖,给他做妾无疑自断生路,自己也不喜欢他,更加不可能给人作妾,简雁容闷怒不已,顾不上吵嘴,当务之急尚有一事——把兴献王府送来的东西退回去,不能让自己的身份与兴献王府有瓜葛。 要让老爹把吃进嘴巴的肥肉吐出比要了他的命还难,且,即便逼得老爹肯退回了,兴献王府那边又送了来也不易办,再三再四拒绝得罪兴献王府只恐会招来祸患。 这会儿只是退礼便怕得罪权贵,先前拒亲得罪相府倒不怕,自个儿也不知当日为何胆儿那么肥不怕相府报复。 简雁容怕简蕊珠在家呆着又打着自己的名字招摇撞骗,不敢回侍郎府了,写了一封信跟程秀之告假,拿过房中以往与简蕊珠斗智斗勇备下的漆树叶米分,往靖国公府而去。 简雁容在靖国公府门口没等多久,陶不弃得报,如飞般奔了出来,看到简雁容,跟断奶的孩子看到娘似呜呜咽咽。 “小兄弟,总算看到你了,我爹和我娘不肯给我银子……” 要拉简雁容的手哭诉,忽想起前两次拉简雁容袖子被许庭芳打了手背,一双手伸出又忙缩回。 靖国公府大门上两只红灯笼明亮的很,陶不弃肥嘟嘟肉乎乎的脸颊上挂着晶莹两滴泪珠,委实滑稽。 简雁容抚额暗叹,这呆霸王往日那么蛮横,这会儿怎么跟孩子一样耍性子撒娇儿呢! 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靖国公便是拿得出来也不敢贸然给自己这个浪荡成性的儿子拿那么多钱,简雁容也知不易办,当日说了那话,不过是要看陶不弃执行能力如何,她还有后招。 眼下有事要办,正好顺便推波助澜既试试陶不弃的行动能力又解自己烦忧,简雁容把漆树叶米分掏了出来,知道跟陶不弃说话不能含蓄,单刀直入面授机锋。 “这样做朱煜那王八蛋就能赔偿我银子?我往常和他喝花酒争姑娘打过照面,那王八蛋可不好惹,而且,这么一搞,我爹娘真肯给我银子?”陶不弃将信将疑。 “当然,不过,你得按我说的,一个步骤都不能错,时间要卡得恰到好处,需要的人亦要安排妥当。” “我一定按你说的做。”陶不弃举起肥猪爪发誓,看简雁容要走,依依不舍问道:“小兄弟,我以后到哪里找你?” 简府侍郎府地址都不能相告,简雁容故作神秘,只道:“做完这件事在府里等着我便是,不要乱走。” 陶不弃眼眶儿红红,乖巧地应好。 第三十回 朱煜从皇宫出来后,想着寿康宫前一搂时简家小姐的嘤咛一声,心动身热。 虽没看到脸庞,然,能让许庭芳不顾脸面两次求亲,那简小姐想必是绝色美人,若能把许庭芳得不到的人睡了…… 朱煜越想越美,踏进府门即命人送东西到简府。 听说简家连推托都没有便收了礼,朱煜暗喜,心道商户人家没见识,此话果然不差,磨拳擦掌,盘算着等得一日两日,便让王妃邀了简家小姐过府玩耍,那时,把人睡了,再大张旗鼓张扬出去,道简家小姐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狠狠地打相府一记耳光。 朱煜对相府的怨恨不浅,势不两立,从不避讳想和许临风掐个你死我活之态。 他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大皇子朱翊谋逆被诛,皇位本是顺理成章由排行第二的他继承,未料许临风突地旗帜鲜明支持朱竮,曹太后又在先帝跟前吹枕边风,紧接着,郭太后对他忽然冷淡起来,郭家放弃扶持他。 朱煜认为,郭太后态度的突然转变定与许临风暗里设局谋划有关。 朱煜夜里搂着妾侍风流快活,翌日刚起床,王妃来了,道是府门外来了一人,神神秘秘要见了他本人才肯说话。 兴献王府看着尊贵体面,在朝堂和权贵圈中却没甚份量,朱煜听说有人要见他,也没往讹诈上想,懒洋洋道:“把人唤进来。” 人进来了,朱煜一听说话,登时胡子着火,迭声喊备轿,怒冲冲往三醉楼而去。 来人跟他说,有一个胖子在三醉楼胡言乱语,说他脏的臭的都爱,连简家书肆东家从青楼出来的妾侍都要,送了重礼去简家示好讨人。 陶不弃用简雁容给的漆树叶米分搓了脸,一张肉嘟嘟的脸霎时又胖了几分,红斑点点再看不出本来面貌,头上也不戴金冠了戴了黑布巾,穿一件杂色大领衫,束着杂色丝绦,脚上一双黑布鞋,站在柜台前手舞足蹈,朱煜冲进三醉楼,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说书伶人,就是报讯之人说的人,再不客气,一声令下,手下家奴如狼似虎,冲上前揪倒陶不弃就是一番拳打脚踢。 陶不弃谨记简雁容交待的,咬牙忍着,直至鼻青脸肿了方大喊道:“兴献王爷,你为什么打我?” 亮出了身份咋咋呼呼要拉朱煜见官。 “怎么是你?”朱煜愣住。 他是皇帝兄长钦封的王爷,爵位不低,可靖国公是实权人物,非是他这个徒有虚名的王爷能招惹的。 陶不弃只管哼哼叽叽呼痛不理他,朱煜一愣之后咬牙问道:“你干嘛要编排我?” “我编排你?”陶不弃瞪圆铜铃眼,半晌,大喊道:“哦,我明白了,给简府送礼想求娶简老爷那个青楼出来的妾侍素婉的是你……” 第22节 声若洪钟,喊完了,朝三醉楼里一众吃客嚷道:“你们都给我做个证,在他来之前,我可有说过他一句坏话?” 自然是没有的,编排的是别的人,才刚走了。 朱煜至此方知中计,转头寻报信之人,哪有踪影。 陶不弃大闹,指着自己满脸满身的伤,要拉了朱煜见官,什么仗势欺人目无王法等等律例滔滔不绝。 朱煜气的脸都青了,无言以对。 陶不弃按简雁容咐咐的事先安排好的人借机起哄,什么王府仗势欺人的话叫个不停,整个三醉楼热闹非常。 扯到官府自己颜面无存,何况此事是自己理亏,靖国公只陶不弃一子,素来娇惯着,见自己的人把他揍成这般模样,安肯罢休。 说不定会将一场误会扯成是自己挑衅国公府。 朱煜咬牙赔罪,好说歹说,赔了陶不弃五百两银子,总算了结此事。 朱煜不傻,出了三醉楼即悟了过来,这是有人做了圈套给自己钻,大是恼怒。 陶大傻子想不出来这混帐招的,朱煜回府后,思前想后,昨日黄昏方送了礼,旁人如何得知,这闲话定是简家传出去的,送去简府的礼虽不放在心上,也不能中了暗算还白白便宜简家,遂命了家奴:“去,到简家把本王送的礼一件不留索要回来。”还要命人把简小姐抬来的,寻思那简小姐昨日刚挨了十板子,站都站不了,若此时抬了人来,外面定然传说自已使强,暂且放下。 到嘴的肥肉被抠了出去,简老爹心疼得牙齿上火,哎哎哟哟掉泪,连最爱的算盘珠子都没心情拔了,跑简雁容住的小院哭诉。 “雁容,你帮爹想想法子再多赚点钱。” 讹了兴献王银子出了口恶气,又将火势引开,相信自此后,兴献王再无兴趣往简府送礼了。 简雁容心情颇好,多日没在家中睡了,看看院子里的花草有些蔫,便端了清水喷浇,薄尘冲去,叶脉翠绿明晰,背阳处的墨绿浑厚,向阳的嫩绿清脆微风起处,波光粼粼,看得人满心欢喜,侍弄得更用心。 简老爹的说话听而不闻。 “雁容。”简老爹生气,跺足道:“爹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待爹?啊?” “谁要你养,你别生我不就不用养我了吗?”简雁容闲闲道,摘掉花盆里一朵枯了的雏菊,心道这回不管老爹怎么呱噪,再不帮他想法子赚钱了。 老爹那人,银子再多也不满足。 “你又不是我生的。”简老爹嘀咕。 简雁容没听清,扔了枯菊问:“爹,你刚才说啥?” “没说啥。”邵氏恰踏进院门,几大步冲到简老爹跟前,攥起他袖子往外扯,出了院子,打量着简雁容看不到听不见了,戳简老爹额头,“你糊涂啦?” “忘记了。”简老爹搓手。 “以后可不能忘,咱们这个家可多亏有了雁容,要给她知道她不是你亲生女儿,跟咱们生分了,咱们以后靠谁?”邵氏小声。 接过襁褓中的简雁容时得了一枝赤金凤钗,那枝凤钗当了一百两银子得以赁下一个书肆,一家子才有了过日子的生计。 “我们也养了她那么大,没白得好处。”简老爹撇嘴。 “养?你费了什么心思?”邵氏斜眼么简老爹,掰手指算帐。 简雁容从小不哭不闹,得一碗米糊不饿肚子就行,四岁上头就会迈着小短腿到城外折柳枝编出各种稀奇好看的篮子,再摘鲜艳的野花插篮子里回城卖,还会无师自通自己画了小人编了故事到热闹的街头摆了摊儿卖。 五岁时就攒下了三两银子。 没请过先生也没进过学,靠自学便识文断字,脑子里赚钱的点子一个接一个。 “你说,书肆哪一年不靠着她出主意才赚钱?”邵氏压低声音道,意犹未尽,指各处:“你看看,这亭台楼阁,山石迤逦荷塘小桥曲水流觞,哪样不是雁容赚来的?咱们以前住的可是低矮的小瓦屋。” 说的有理,简老爹摸鼻子。 “不说这个,我找你有正事,眼下雁容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兴献王爷又看中了蕊珠,蕊珠出嫁前得办雁容的亲事,咱们家离了雁容可怎么办?”邵氏忧心忡忡道。 “雁容又不是咱们亲生的,说不定人家爹娘要来接她回去的,咱们别安排她的亲事。”简老爹挠了挠头,终是不舍得把简雁容这棵摇钱树送到别人家。 家中拿得出那样贵重的赤金凤钗,简雁容的亲生爹娘身份贵重着,寻常人家配不上她,邵氏自我开解,其实跟简老爹一般想法,不过是舍不得把简雁容嫁人。 简雁容把院子里花木浇了个遍,又捋起袖子除草,忙了一整日,至黄昏时手臂都酸了。 不由得暗暗叹气。 在家时还好,简老爹小气的很,生怕两个女儿吃白食,忙完府里的事儿还得到书肆帮忙,整日不得闲,自进了侍郎府,除了和程秀之打打嘴皮仗,别的竟是什么都不用做,忒娇养了。 花草侍弄完,屋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简雁容搬了张自制躺椅坐在石榴树下歇息。 小院虽不奢华,却胜在清静。 头顶榴花似火,鲜艳热烈,灰褐色树干上瘤状突起,别扭中另有不寻常意趣,简雁容定定望着,眼里渐渐浮起幻影,红花绿叶褐枝交错,重重合合背后,许庭芳清朗的俊脸露出,面色苍白眉眼有些许孱弱,定定地望着她。 简雁容甩甩头,将那幻影甩掉,只甩不去心魔。 许庭芳是挚诚君子,自己却无端伤了他两回,伤了心又伤了面子,简蕊珠忒可恨,谣言也太可恶了。 对了,心伤无法,全靠他自愈,那谣言之伤!虽不能将之消于无形,却可用计制伏,止息口声,不再嚣于市井! 消灭一个谣言最好的,便是让另一个谣言吸引大众视线。 编什么谣言能更劲爆,能让人完全忘了许庭芳两番求亲被拒的丑事? 谣言得编得够新奇才有吸引力,谣言主人的身份得够份量。 简雁容细细思索,嘿嘿一笑,有了主意。 简雁容连夜写了一部话本,翌日一早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去了统领府。 陈擎看了话本大怒,简雁容短短两句话就把他的怒火浇熄。 “这是在帮皇上造势,你拿去呈给皇上看看,听皇上圣断便是。” 皇帝对这小子似乎颇看重,陈擎犹了许久,厚着脸皮拿了话本进宫。 “荒唐、胡闹,居然拿一国之君来编排!”朱竮看了话本脱口骂道,台词和陈擎之前说的半字不差。 “臣这就去和她说,不得印刷出来。”陈擎接回话本,急急告退。 “慢着。”朱竮却又把他喊住,要了话本仔细看。 英明神武、勤政爱民、奉三无私、赫斯之威、敬贤下士、明参日月、圣神文武、长驱远驭、威姿赫赫,龙颜神貌……皇帝越看嘴角翘得越高,脸庞先是浮起可疑的暗红,后来,红彤彤着火了似。 “皇上,那小子虽说大不敬,不过也是一片赤子之心,眼下朝堂上暗流涌动,各人都只看到个人利益,这话本写的固然浮夸了,可也是着实是想为皇上立威造势,眼下尚未印刷售出,皇上饶了她,,不治罪可好?”陈擎看皇帝满脸通红,似是被气的,有些惊怕,小心翼翼帮简雁容说情。 “你觉得这么一本册本传出去是替朕立威造势?不会给奸倿小人可乘之机,以后满朝皆阿谀逢迎之辈?”皇帝沉声问。 “时与势所需,皇上刚登基三年,非长非嫡,又无母族扶持,根基不稳,颂扬之风不可涨,却并非不能无,假以时日,皇上掌控了朝局,若有媚上奴言之人,再来惩治不迟。”陈擎觑着皇帝脸色,竟是赞同,大着胆子细细分析利弊,说着说着,他也觉此举很不错。 皇帝沉默,继续看话本,半晌,大笑道:“虽是浮夸了,可那小子文采真不错,又把朕登基以来做的几件大事实事详尽地列了作佐证,也不是凭空虚论。” 这么说话是不会问罪了,陈擎松了口气。 “跟她说,就按她想的办,对了,问问那小子叫什么名字,郭媗已答应做女科主考官,跟那小子说,让她做好参加女子恩科考试的准备。” 第三十一回 简家书肆又出新话本了。 许庭芳被拒亲的传闻没人有兴趣提了。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甚至欢场赌坊,交口接耳的,都是简家新鲜出炉的话本。 这个话本的热销程度在大偃世所未有,盛况空前。 简家书肆门前求购话本的人排了长长一串,人员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十几岁的仕子,贩夫走卒,甚至还有朝廷官员。 简老爹数银子数到手抽筋,邵氏自然是过来帮忙的,连趴卧着还站不起来的简蕊珠也被抬了过来,就趴在春凳上帮着数银子。 “为什么姐姐就不用来?”简蕊珠越数脸越青。 “你也写得出这样热销的话本就可以不来。”简老爹百忙中道,连瞟都顾不上瞟简蕊珠一眼。 “还可以拿红利,这次卖话本赚的银子,你姐姐说她要得一半。”邵氏接了简老爹的话补刀子。 简蕊珠不只是气绿了脸,双眼血红,快冒火了。 爹也是简雁容的爹也罢了,娘可是她亲娘,为何也替简雁容说话?从小到大,她娘就怕她快活一丝丝,从她还垫着尿布时就开始念叨。 “怎地不学学你姐姐,你姐姐从来都不会尿湿裤子。” “吃没吃相,你姐姐怎么就不会汤水饭粒洒得到处都是。” “光会添乱,一边去,学你姐姐自己玩儿。” “要什么零用钱,你姐姐从来没要过。” “你姐姐会赚银子了,你也学学你姐姐啊。” …… 简雁容不明白简蕊珠怎么正事不干,整日想着嗝应修理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好歹她们是一个爹啊。 简蕊珠何止想整简雁容,把她捅上几千刀的心都有呢。 在院子里纳凉的简雁容眼皮跳了跳。 不用想,也知是简蕊珠在骂自己,简雁容阴森森笑。 敢害许庭芳出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带伤做事只是小惩罚,后面让你哭都没地儿的事等着吧。 简蕊珠重伤未愈就被抬了过去帮忙,是她在简老爹和邵氏面前说了话,老爹乐于多个人手,邵氏则是看赚了那么多银子乐疯了言听计从,两人压根没考虑简蕊珠的心情。 简家书肆新出了话本程秀之听说了,他自然不耐烦去排队求购,程新背着人去简家书肆库房顺了一本来。 程秀之看了话本后,瞠目结舌。 这么没风骨的话也写得出来,简雁容简直……简直什么呢? 奴颜媚膝!阿谀奉承!这两词似乎还不尽然,太也客气了,话本里对皇帝的歌颂肉麻得简直让看的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拍皇上马屁拍得如此激昂高扬,夸得如此大气磅礴,颂得如此理直气壮,大偃朝翻遍朝堂民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程秀之五体投地。 “连皇上也敢拿来嚼舌根,她真不要命了。”程新道。 程秀之摇头,道:“皇上急需在朝堂上立威,这节骨眼上来这么一出,皇上不仅不会生气,只怕还是心花怒放,简雁容真是鬼精灵的很,胆儿够肥,眼光狠毒,时机把握得恰好。” 又道:“真个刁滑,这话本一出……” 两拒相府求亲,又连皇帝都敢编排,不知多少人以为简家书肆和皇家有渊源,从此以后……许庭芳被简家拒亲的丑事不会有人再提了。 以程秀之为首,朝堂上掀起一股歌功颂德之风,朱竮泰然受之,既无欢欣,亦无怒色,然,只要看简家书肆安然无恙,众朝臣亦知,皇帝是喜悦的,甚至,也许简家书肆出那话本,便是来自皇帝的授意。 九五之尊为何会与一个民间书肆有关节,没人去细究,朝臣被另一件事震住了。 第23节 让女子入朝为官?太匪夷所思了。 郭媗本是铁板钉钉要入宫为妃的,凭郭家之势,也将会是皇后,突然间却成了女科主考官,这是为何? 众臣看着殿中唯一的女人一齐深思。 “女人家除了生孩子照顾夫郎,还能做些什么?”左都卫将军林尔泰不服,轻视鄙夷形于色。 “林将军觉得女子必不如男是不是?”郭媗微微笑,双手抱拳搓了搓,手痒痒跃跃欲试。 郭媗长得像郭夫人,眉目刚烈,五官英挺,个子又高又瘦,本朝还没有女官,朝服式样未定,未及做,此时她身上穿的不是朝服,也不是一般闺秀穿的襦衣长裙,一袭深青色箭袖武士服,腰间同色绣梅花腰带,黑发高束头顶,簪了雕竹银簪,健康的麦色肌肤莹润光滑,通身上下英风豪迈,没有女子的娇柔美丽,别具一股勇者无惧气概。 郭媗文才武略极好,骑马射箭刀枪软拳硬剑均是佼佼者。 郭太后想让郭媗入宫为后,郭媗却更喜像男人那般叱咤风云,建功立业,朱竮找她商量开女科让女子入朝为官一事,郭媗喜不自胜,当即答应。 林尔泰听过有关郭媗的传闻,并没放在心上,当下见郭媗发问,鼻孔朝天,骄傲地道:“那当然。” “是么?”郭媗微微笑着反问,出列来到大殿正中,手指向上朝林尔泰轻轻招手,“林将军,请。” 林尔泰是鄙夷之色,她流露的,却是高高在上的逼人自信。 朱竮兴致勃勃看着郭媗和林尔泰拳来腿往缠斗到一处。 他毫不怀疑郭媗能胜出。 陈擎和郭媗比试过,曾说,大偃朝能胜得了郭媗的没几个人。 才刚五十多个回合,郭媗一个勾拳撩向林尔泰下巴,接着,当着众臣和皇帝的面将林尔泰摔了个大马趴。 “有哪位大人愿意再赐教,郭媗恭候。”郭媗转动着拳头朝众朝臣扫视。 一片寂静,武技比她好的不屑和一个女人动手,敢和女人动手的又自觉打不过她,齐齐沉默。 “既然众卿家都没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皇帝乐呵呵说。 解决了女科入朝为官一事,接下来朱竮又将选秀取消了,要支持女子恩科,选秀且搁下,秀女出宫回家。 郭太后见郭媗一意孤行要进朝堂做官,气得无话,自然巴不得选秀延后,机会还给郭媗留着,曹太后事事支持皇帝,后宫的两个当家人都不反对,朱竮顺利将待选的几十个不喜欢的女人都送出宫去。 “竮儿,怕不怕郭家又添郭媗之势更加壮大。”曹太后在朱竮过来陪她用膳时有些不安地问。 “不怕,有对付牵制她的棋子,母后记不记得给秀之妹妹解围的那小子,那小子机灵着,朕让陈擎通知她参加恩科考试了,有她也入朝,郭媗气势必不能强胜于她。”朱竮笑道。 “郭姐姐反对,程小姐一时半会进不了宫,皇上年纪不小了,宜尽早开枝散叶,那姑娘甚是不错,不若召进宫来别让她入朝为官了。”曹太后不赞成。 朱竮十九岁了,是时候纳妃添皇子了。 “不行。”朱竮大叫。 正在布菜的太监吓了一跳,铛一声,银箸子挑翻了汤碗。吓得急慌慌跪了下去,身子筛糠似发抖,“皇上饶命,皇上恕罪。” “庸碌,蠢材。”这么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朱竮勃然变色。 “奴才该死。”不止那个闯祸的太监害怕,其他人也惊得一齐跪了下去。 “下去下去,都给朕下去。”真个无趣的紧,朱竮挥手。 太监宫女齐刷刷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皇上要不想让那姑娘进宫就不召便是。”曹太后以为他借题发挥,微笑着劝道,亲自给朱竮舀了一碗汤。 朱竮由曹太后养大,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他是真个敬重曹太后,忙解释:“朕是看这些人无趣的很,跟召不召那小子进宫无关,母后,你不知道,那小子喜欢许庭芳。” “什么?”曹太后呆住。 “那小子为了许庭芳,可真是两肋插刀舍身忘死。”朱竮酸溜溜道。将北苑简雁容从容受箭救许庭芳,为许庭芳心爱之人奔走统领府求情一一说了,末了,不情不愿又说了桐江前许庭芳飞花吓自己报仇,简雁容激将法逼得自己没有追究许庭芳等事。 室外阳光突地匿去,大殿内罩了薄灰似昏暗,飞花似刀锋,寒芒闪烁,咽喉破,血溅如泉喷涌,腥味扑鼻。 曹太后身体激颤,香汗淋漓,无法控制啊一声惊叫。 “母后别担心,许庭芳准头拿捏的很好,朕没事。”皇帝笑道,指自己脑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曹太后定了定神,摸了摸皇帝脖颈,咬牙道:“意图弑君罪无可恕,便是许相亦无话可说。” “这个……不好吧?许庭芳飞花时并不知朕的身份,而且朕当时没追究,眼下再追究显得……”说自己心胸狭窄自然不行,朱竮没说下去,半晌,道:“那小子鬼的很,朕如果治许庭芳的罪,她说不定要给朕扣一顶胆小如鼠的帽子,不追究也罢。” 眼神恶狠狠,语气却带着欣赏,鄙视里又有敬重。 曹太后不停发抖的心至此定了下来,暗暗吁出一口气,夹起油封冻蟹,仔细地剔了蟹肉放到朱竮碟子里。 “皇上尝尝这个,你从小最爱吃的。” “眼下也爱吃。”朱竮笑道,夹进嘴里津津有味吃起来。 “喜欢就让御膳房多做,你如今是皇帝,不比小时候不得自在。”曹太后含笑看他。 朱竮笑点头,刚硬的眉眼漾满笑意。 其实他不喜欢吃蟹,但是他喜欢曹太后仔仔细细剥了蟹壳剔了肉出来给他吃,有娘亲宠着疼着的感觉真好。 “皇上查过那姑娘是谁家之女了吗?”曹太后剥着蟹,假作不经意问道。 “没查,等那小子自己说,背地里查她太不尊重她了,不好。”朱竮道。 当日沁芳亭里,事儿那么危急,那姑娘面上惊惶,实则不卑不亢,机智聪敏,虽略嫌身材高挑了些,通身上下男子的阔达疏朗,少了女儿家的秀美,亦不错,最难得的是,对庭芳一片深情。 曹太后心思活泛起来。 听皇帝所言,许庭芳跟那姑娘在一起并没有呕吐,既然皇帝对那姑娘没私情,让庭芳娶那姑娘也不错。 简小姐那头,势必要拆开的。 拿定了主意,曹太后微一沉吟,道:“皇上,郭媗背后有郭家之势,那姑娘便是在科举中脱颖而出,只怕亦不能与郭媗对抗,莫如给她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先有了盛名再入朝,也便有所依仗。” “母后说的有道理,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不通过科举,能给她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呢?”皇帝皱眉思索,不多时,拍手笑道:“有了。”朝殿外大喊:“宣许相进宫见驾。” “皇上打算怎么做?”曹太后心中有了底,还不能确定。 “兴修水利工程一事很多人窥觑着,那些人多为个人利益,国计与民生不放心上,许庭芳铮铮铁骨清风霁月,武功卓绝,相府公子身份不低压得住人,朕决定,把水利工程交与他,那小子跟他交好,点子多人又机灵,私下里再嘱托他把那小子带上,那小子在水利工程中肯定能出谋献策办不少实事好事,许庭芳不会昧下不报她的功绩。朕提拔了相爷的儿子,相信田税新令相爷亦不便再作壁上观……”朱竮滔滔不绝,一举好几得,心情大好,不吃饭了,朝曹太后草草行了一礼去御书房等着与许临风议事。 去势如风,明黄锦袍袍裾飞起,金丝绣云龙腾空飞跃,黄色朱边元靴落地锉然有然。 曹太后说那番话正是要引皇帝作出这一决定,心下暗喜。 皇帝言下之意极欣赏许庭芳,丝毫不计较曾被冒犯的嫌隙,更加安心。 修水利要往江南而去,庭芳带着那姑娘同行,朝夕相处,对着那么慧黠剔透的女子,不愁不日久生情。 已知另有女子能让庭芳不呕吐,对那简家小姐很不必客气留情,曹太后细细斟酌,决定候得许庭芳领了皇命离京,就想法儿让简家把女儿许婚嫁人。 第三十二回 许临风正是想让儿子领水利工程阅历一番增添晋升资本,自是无异议,回到府里,谆谆叮嘱,让许庭芳入朝领旨。 朱竮封了许庭芳河督之职,全称为“江南五州四府河道总督”,负责水患最频发生的济阳府、淮定府、安扬府、济洛府和余州、和州、滁州、潞州、平州的运河沿线引水灌渠工程,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听命于皇帝,领五品俸禄仪仗。 另派工部原来负责河道水运的两名主事丁仰和宋平协助。 让简雁容随行一事,朱竮并没有明旨,连许临风都没说,怕横生枝节,只让陈擎给许庭芳和简雁容两人传话。 许庭芳听得传话,愣了愣,这几日借着受伤半步不出府门,亦不见严容来探,心中只道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谁知却要一路结伴南下。 晚上灯下沉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辗转不安忐忑难宁。 陈擎在许庭芳处只是传了圣喻便走,跟简雁容说话时却不然,语重心长说了许多,讲朱竮对她寄予了多大厚望多么器重她,只差没说,大偃的半边天需要她顶起来。 把简雁容意欲冒死抗旨的话尽堵住没有机会说出来。 呜呜!人家不要做国之栋梁好不好!人家只想赚几个小钱,平平安定过一辈子。 何况,先前请皇帝帮她救简家小姐没坦言相告自己就是许庭芳要求娶的人,眼下再说亦不能够了,欺君之罪啊! 陈擎问姓名,简雁容纠结了些时,未敢实说,还报了化名严容。 又没要给她封官,只做个幕僚,陈擎也没细追问。 据他看来,严容既是程府的人,也算知根知底了,没细问的必要。 怎么办?便是敢冒着杀头之罪随许庭芳下江南,这一走快则半年一年,慢则两三年,程秀之那头亦无法推托。 简雁容哭丧着脸,在告假半月期满的前一天回侍郎府。 只能跟妖孽坦言,请妖孽帮她在皇帝面前说情禀知身份了。 侍郎府上房正厦面前新添了几块玲珑山石,山石缝隙栽了许多异草,牵藤引蔓,垂山巅穿石隙,味清气爽,非花香之可比,房子另做装饰了,绿窗油柱,比前少了精致多了清雅,粗粗看着,竟是有几分许庭芳居住的凌宵楼的味道。 妖孽这是怎么啦?受了打击要换心情?简雁容暗暗嘀咕,来到门前后小心翼翼先请安,未敢贸然入内。 程秀之在窗下案前拟奏折,猛抬头看到简雁容,握笔的手一顿,长长的一道墨痕在奏折上自上而下逶迤。 暖日当空照下,将简雁容乌溜溜的眼珠子映得灼灼生辉,程秀之脑子里突地便浮起“美人如玉长虹当空”一语,心道丽色不需珠钗衬,果然不错。 挨了板子鬼门关走了一回还能如此神采奕奕,这小子当真比坡上野草雪里青松还蓬勃。 程秀之不自觉地便生了忌妒。 自己何时也能像这小子一样每天快活无忧? “给爷请安。”简雁容半日没听到回音,略略提高嗓门。 “嚷什么,进来。”有这小子在身边,日子又不会无趣了,程秀之搁了毛笔,不写奏折了。 “爷。”简雁容进得房了,瘪着嘴哭丧了脸,摆出可怜兮兮之态,小小声求程秀之救命。 还有她应付不了的事?程秀之笑,万不信的,离开书案来到软榻上斜躺下,笑吟吟道:“什么事,说来爷听听。” 这一躺,乌黑的头发从脑后披散开来,衬着如玉脸庞更白,凤眼含笑,酒意水汽有之,桃花艳色流于其中,杂色文绮彩绣暗红锦袍的领口微松了开来,锁骨露了出来,微有薄红,秀色潋滟,委实打眼得紧。 妖孽能不能不要这么诱人,简雁容腹诽,衣裳齐整时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这么着带了几丝慵懒诱惑的意味,可教人怎生移得开眼睛。 程秀之见简雁容眼直直望自己,心情大好,笑得更欢畅。 简雁容脑袋跟眼睛作斗争许久方移开视线,扯了袖子抹泪请程秀之救命。 “爷,皇上命我跟随许庭芳同下江南。” “什么?你什么时候和皇上如厮熟悉了?”程秀之猛一下坐直身体,不待简雁容回答,自己便先说了:“忘了,清芷进宫那日你帮她解围跟皇上打过照面。” 不只是那一面,自己和皇帝虽不是很熟,也算是在他跟前挂上名号儿的了。简雁容没敢实说,顺着程秀之的话点头。 “爷,你可要救我,我决不跟许庭芳下江南。” 第24节 他对许庭芳的厌恶竟至这么深么?程秀之沉吟,心中已有主意,又有些难以决断。 许临风老奸巨滑,做事滴水不漏,许庭芳再是精明,究竟初入官场,从他那里打开缺口更易,简雁容随行,自己可利用许庭芳对她的重视爱护动手脚,送上门的机会,妙哉。 然,若让她随了许庭芳下江南,这一别,不知多早晚才能见到。 那点儿不舍终是没抵过报仇的切切之心,程秀之莞尔一笑,道:“庭芳文武双全,如惊蛰春雷芒种烈阳,你跟在他身边做事,便是荆棘遍地狼虎环伺,前无桥梁可通,后无坦途可退,亦无需忧惧,他自能解决,绝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丧气什么,只管去,回来后,爷包你富贵荣华,想入仕途便入,不想入,领了赏赐离开朝堂,都随你。” 哪有那么美的事儿,简雁容挠头想言辞,要求得程秀之帮自己眼下便推了差使。 “我听说,兴献王在打简家小姐的主意,你听说了吗?”程秀之话峰一转问道。 他问这个做什?难道已知自己是简家女儿?简雁容激凌凌打了个冷战。 “兴献王到底是王爷之尊,那简家小姐只怕难逃其辱了。”程秀之接着道。 自己自有暗招让那兴献王吃瘪,简雁容暗撇嘴。 心思转了千转,忽又想,简蕊珠总在背后添乱,便是有千般智计,也难避她暗箭伤人,程秀之许诺自己回来后免自己入官场,不如信了他,跟着许庭芳离京,避开兴献王的恶意,万一再传出什么不雅之声,自己跟许庭芳在一起,也能保清名使许庭芳不误会自己。 只不知许庭芳那日发了那话,看自己跟在他身边,会不会嫌恶的紧。 越思越恼,秀眉皱成一团。 她的眉头愈是皱得紧,程秀之越畅快。 无法抑制的错乱快-感,凌驾于许庭芳之上衍生而出的报复快意。 势弱于许临风,他只能忍,许庭芳求而不得的人却倾慕于已,这种扭曲的欢喜怎不让人心花怒放。 身体慵懒地放松,手指在软榻边沿的胡桃木上勾动敲打,轻轻的脆响,欢快地勾挑,音阶动人。 这一刻可真欢美。 “让欢哥备酒,院子里摆开,陪爷喝几盎。”程秀之想喝酒,尝尝那微醺的醉人滋味。 陪他喝酒!他若是醉酒后兽-性-大-发把自己拖上榻可如何是好?简雁容脑子里雷声阵阵,暗叫不妙。 “爷,皇上有命,后日便得离京,明日小人要回家收拾行李,今晚得空小人想去跟小姐告别。”简雁容谄媚一笑。 不错,有情有义,临别前还记挂着清芷,程秀之微笑颔首:“去吧,跟清芷道别后再回来陪爷喝酒。” 简雁容在晴雪园扑了空,程清芷不在,服侍的丫鬟只知她出府了,不知去的哪儿了。 程清芷温柔绵顺性子弱的很,生的又美,贸贸然孤身外出可别出什么事,简雁容有些着急,急急往上房走,欲禀了程秀之使人出府找寻。 穿过激湍清流,疏林暖榭,上房到了,简雁容的脚步却霎地住了,却是忽然想到,程清芷许是听得许庭芳要离京,到相府送别了。 别看她娇怯怯,情之上头却半点不软,初见那日红了眼眶想是跟程秀之诉说爱慕许庭芳了,出了皇宫去相府和许庭芳隔着屏风相见之时,亦是毫不掩饰流泪。 日头斜西,晚风骤紧,简雁容拢了拢袖子,炎炎夏日却无端地感到寒冷。 简雁容猜得不错,程清芷确是去相府了。 听说许庭芳将将离京,急切间胸中揣着一团火来了,待得到了相府门外,程清芷又胆怯了。 到底从乡间进城不久,侍郎府亦及不上相府高门大户,门口两只石狮子凛凛生威,厚重的大门让人望而生畏,程清芷躲在石狮后,衣襟攥出褶子,欲待回转,心实不甘,踌躇良久,拿了帕子作面纱遮了脸,缓缓走上前去。 许庭芳在书房作下江南准备,大偃河道的分布,五州四府沿江情况,书籍上记载的并不完整,一本一本捡拾出来要带到任上,三层书架看了个遍,许庭芳揉一揉眉心,抱起书籍正欲回房,吱呀一声门响,书砚过来了,小心翼翼往里探头。 “有事吗?”许庭芳见他欲言又止,心头蓦地一跳。 是不是严容过来商议出行之事! 书砚犹犹豫豫开口:“公子,门房传了口讯进来,府门外有位蒙着面纱的姑娘找公子。” 蒙着面纱的姑娘?自己认识且有瓜葛的只有简家小姐。 她已经拒了亲事又来做什? “那姑娘说,女儿家凡事未能十分做得了主,出门一趟不易,请公子拔冗一见。”书砚传达门房的话。 女儿家凡事未能十分做得了主! 此话何意?难道是要告诉自己,拒亲情非得已? 许庭芳愣了愣,在书案前楠木椅坐下,左手还抱着书册,右手在大理石案几上勾划,白玉似的几案打磨得水滑透亮,长指勾过留下一条水痕细痕,来回几圈,涟漪在水面荡漾,渐渐乱了,如同不平静的心。 见是不见? 要不要明明白告诉,两次求亲均是父亲所为,自己并不知情,自己不讨厌她,却也说不上喜欢。 这么说会不会太伤人了?她抛下面子违逆爹娘前来表白,委实不易。 她为自己脸面不顾,自己却心慕严容,许庭芳在心中暗叹,想起严容,心更乱了。 严容若是女子多好,泼辣率性,不畏强权,恣意张扬,与闺阁蒲柳弱质不同的豪迈! 才识情滋味,便害相思苦,本是心如死灰的,不料却又要同下江南朝夕相处了,喉间百味俱杂,想断,又割舍不下。 长指摸索过案面落到腰间,一物硬绷绷硌手,许庭芳怔了怔,从腰间荷包里摸出那物。 那是一方黄玉印鉴,从不离身的,写字贴作画时都用它落款题跋。 初遇那日严容绘了自己画像,自己便描了他的画像相赠,画上落了此鉴,这是自己雕刻的,他盛赞字体绝妙,飘逸豪迈,沉着浑厚,布局动静结合,天下无双。 给严容也刻一方私鉴吧,许庭芳恍惚间已忘了简家小姐求见一事,随手将印鉴搁在几案上,起身回房,要寻上好一方黄玉,给严容雕一方印鉴出来。 第三十三回 公子一声不晌留了印鉴走了,难道是……让自己把这印鉴送给简小姐做定情信物? 公子这是中邪了,嫌不够丢脸吗?两次求亲被拒还对人念念不忘。 书砚腹诽,心中一万个不情愿。 不敢不照办,书砚冷着脸来到府门外,一句话不说,只伸长手递了黄玉印鉴过去。 最好不要接,回去和公子说人家不要。 程清芷傻了,呆呆痴痴接过印章。 印鉴盒子细雕了翠竹,枝叶扶疏,打开来,黄玉印章触手温润,轻摩挲片刻,便透了指尖热度,指腹下凹凸不同的笔划,“许庭芳印”四字顺着纹理深印进脑海里。 霞光璀璨,沉沉好似一个梦。 不需明言,以私鉴相赠,便知情肠绸缪。程清芷羞得脖颈都红了,身上未曾带得稀罕物儿,头上钗环腕间翠镯皆是浊物,想了想,从脖子上扯出细绳,摘下小小巧巧一个香囊。 她亲手绣的,里面装的是离乡前故里地头上的红土,虽不值钱,却独特无二。 竟然留下了,还有物相赠!书砚苦得要哭了,才要替许庭芳问个准信,程清芷已羞得转身走了。 儿子要出远门,许临风有些牵挂,亲自到凌宵楼来,欲将官场一些要诀和许庭芳讲一讲,将将坐下,书砚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 “观奴识其主,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让人看着成何体统,你御下太宽仁了。”许临风愠怒,即要命人重责书砚。 “相爷,奴才是替公子不值。”书砚忙表白,把香囊递上。 “简小姐赠与我的?”许庭芳皱眉,身形动处,香囊落到他手中。 许临风一眼瞥过,脑子里嗡嗡作响。 为官作宰多年,已练就的山崩于前亦不变色,许临风高深莫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问道:“简家小姐不是拒亲了么?怎地还私下里表记相赠?” 简家这头断了,父亲势必又起攀龙附凤之心,莫若先将简家小姐拿出来作挡箭牌。 “她说她情非得已,约摸是她爹贪财拿乔作势,跟她无关。”许庭芳低声道,摩挲着香囊,“爹,我跟她约好了,一年后,她若尚未许亲,咱家就再次上门提亲。” 一年以后,豫章公主想必已婚配。 “也罢了,事不过三,这第三次提亲若简家再次拒亲,爹可不想再丢第四次脸。”许临风笑道。 “爹,你不反对我第三次向简小姐提亲?”许庭芳本以为得费不知几多口舌才能打消许临风高攀豫章公主的念头,见许临风不反对,不觉大喜。 “爹说的事不过三,你可别忘,相府再丢不起那个脸了。”许临风道,两手握住身侧靠背椅扶手,竭力强忍住心中滔天漫地惊涛巨浪。 “孩儿多谢爹成全。”许庭芳跪了下去,宽袖展开,挺拔的身姿伏地,重重地朝许临风磕头。 难为爹竟如此顺他意愿,虽不是真的要向简小姐求亲,感恩之心却半分不假。 “起来吧,你是爹仅有的儿子,爹……拿你没办法,不成全你又如何。”许临风长叹,悲意莫名,这一刻,是真的悲伤。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十年前,自己栽在那个女人手里,为了得到那个女人,害死了她丈夫,机关算尽,最终,那女人却自缢徇夫,自己什么也没得。 想不到十年后,儿子又爱上那女人的女儿。 为了稳住犟驴一样固执的儿子,只能暂时口头上顺他的意,再徐徐想法解决,眼下先仔细察看,莫误会了。 “那香囊甚是巧妙,拿来给爹看看。” 他拳拳爱子之心,许庭芳自是顺服,将香囊递了过去。 小小巧巧巴掌宽长的米分色锦缎上绣着扶桑花,绣线灵活流畅,下针如神,转折叠合毫不滞涩,花儿在锦缎上绽放,香逐晓风袭人沁鼻,花蕊娇嫩脆薄绝美难描,情思遥寄其中,旖旎芳姿迷人魂魄。 真的是顾绣!无影无踪在大偃消失了十年的顾绣! 许临风手指微颤,身体抖索。 看来,皇宫中郭太后得到的顾绣并非十年前的旧物,和眼下自己看到的顾绣出自同一个人,那人,是顾绣的后人。 想来,十年前那场大火并没有将顾家所有人烧死,还有漏网之鱼。 这个漏网之鱼为了报仇勾引自己儿子,明着拒亲,暗里却私赠表记,勾得儿子欲断难断失魂落魄。 难怪儿子清心寡欲沉稳端重,却为一个女人几次三番顶撞自己,若非自己溺爱无度容忍了下来,如今已父子反目了。 “绣得真妙,真真慧心兰质,好生收着。”许临风嘉许地笑着,将香囊递了回去。 “相爷,那简家小姐几次三番让相府没脸,奴才觉得,她还不如……”书砚闷闷地看许庭芳,欲言又止。 还不如那对公子很好的年青人。 许临风眼睛毒着,书砚没说出来,也看出来了,沉吟着,看了看许庭芳,问道:“听说你除了程秀之,还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是的。”许庭芳有些纠结,半晌道:“孩儿那朋友看问题甚有见地,皇上很欣赏他,密旨让他和孩儿同下江南了。” 朱竮狂傲猖介,能得他看中,那小子想必胸中丘壑不凡。 看儿子这神色,对那断袖朋友也非全然无情,许临风在心中计较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也罢了。”视线扫过书砚,“既是公子的朋友,你也得多尊重些。” 这是说同意公子和那年轻人来往,自己不用做夹心馅儿了,书砚大喜,响亮地应道:“奴才遵命。” 第25节 吐了那年轻人一脸口水的事还是不要和公子说了,回头悄悄和那年轻人赔礼道歉说明原委求得原谅罢。 许临风将书砚的喜悦看在眼里,心中有了计较。 书砚对那简家小姐满腹怨气,想必会不时在儿子耳根边进馋,许临风本来要给儿子挑个老到的门客随行的,搁下了,对许庭芳道:“让书砚陪着你下江南,路上有个人服侍。” 许庭芳喜书砚纯良护主,不像府里其他人心中千百算计,自是答应。 许临风此来欲叮嘱一番官场门道,被这么一打岔,不说了,起身离开。 许庭芳候得他离开,先不刻印章了,拿了香囊出门,要去侍郎府跟程秀之告别,从侍郎府出来后到简府去,退还香囊。 简雁容在侍郎府照壁前来回徘徊,欲往相府而去一看究竟,人家许庭芳已明明白白说了,让她不要再寻上门去,心中千百念头涌上落下,断断续续,再难得痛快。 落日西斜霞光退隐,夜色萧索,简雁容咬了咬牙正准备转身回上房,程清芷回来了。 一袭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长裙,双丝妆蟒暗花锦缎褙子,腰软步轻,远远看着袅袅娜娜似画中美人,教人只叹上神造人,匠心独具,意态风流无双。 如厮美人,女人见了都为之失魂,许庭芳想必亦不能免俗。 “容哥,你怎么在这里?”程清芷埋头走着,猛一下看到简雁容,吓得颤了一下。 “小姐你可回来了,小的担心死了。”简雁容笑道,将失落敛起。 “你找我了?”程清芷感激地望简雁容,语毕,羞红了脸,小声道:“我去相府了。” 这般娇不胜情,想必没有空走了一遭,简雁容有些不舒服,掩饰地掸了掸衣角转身往里走。 “容哥。”程清芷喊道,心中快乐无限,正想找个人分享,纤手伸开,“容哥,你看,这是庭芳公子送我的。” 小手白皙,黄玉清润,亮得扎眼,简雁容怔了许久,缓缓接过印鉴打开盒子看。 “许庭芳印”四个字动静结合,飘逸豪迈,沉着浑厚,和送自己的那幅画上的印鉴四个字一模一样。 那是许庭芳自己雕刻的。 没有假冒的可能,更无人会借许庭芳之名送他的私鉴给程清芷,定是他自己送出的。 简雁容强笑,夸道:“意趣盎然,功力深厚,庭芳公子的印鉴真真与众不同。” “你也觉得很好看么?”程清芷羞人答答,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红唇,眼神清亮水润。 “很好看。”简雁容点头,喉头酸水泛滥,苦涩如浪花翻滚奔腾,不似刺刀伤人,另是一番痛楚。 不想再听程清芷诉说甜蜜,简雁容找借口脱身:“爷方才喊我,小姐回来了,那小的先去听差了。”不等程清芷说什么,大步离开。 上房门前山石边石矶上已摆开酒菜,青金蓝弦纹金丝盘盛了脆皮条溜海参,累丝镶红梅两耳盘盛樱桃肉山药,成窑五彩盖盅盛了三鲜猴头蘑汤……精致异常清香扑鼻,还有玉兰雕花青铜盆里装了冰块,冻着一个青玉石壶装的女儿红,醇香四溢。 石桌边松柏树桩矮凳,程秀之斜斜坐着,衣裳半松不松,衮边云纹和精致的锁骨相互映衬,灼灼逼人,脚上没穿靴子,一双皂鞋踩着鹅卵石地面,咿咿呀呀唱着月下西厢的香艳戏文。 眉展新月,眼波飞斜,风情四射引万千米分蝶。 简雁容暗暗腹诽,若是在外面,这妖孽弄出这么诱人的姿态定脱不得身了。 “跟清芷说什么知心话儿说了这些时?”程秀之么斜眼看简雁容,明知简雁容是女人,见她去得那么久,还是醋了一壶。 “女儿家的……秘密。”简雁容细声哼,看程秀之神清气爽没半点醉态,暗暗叫苦。 走了这许久,妖孽怎么还没喝醉。 “坐下,陪爷喝几盎。”程秀之呵呵笑。 “小的不敢。”简雁容哪敢,执起酒壶谄媚一笑,道:“爷,小的给你斟酒。” “斟酒哪用得着你,小材大用了。”程秀之挥手,看着眸清,其实喝了好几杯,脸飞桃色,有些儿醉了,左右看了看,喊道:“小满,过来斟酒。”一面去扯简雁容。 简雁容唬了一跳,再不坐,就得坐到程秀之大腿上了,急慌慌后退,一屁股坐到松柏树桩凳上。 小满自被收房后,每日油煎火熬,一个月不到,已从鲜花怒放变成蔫黄的枯叶,方才简雁容未至时,她腆着脸上前服侍被程秀之喝斥,流泪退到廊下,这时听得呼喊,心中还存了一线奢望,及至上前来,程秀之捏起酒杯让她倒酒,又是喜了,寻思:也许爷要让自己喂酒。 戏文看多了,那里面男人喝酒调笑时,便是让小妾嘴对嘴喂酒的。 “来,给你。”程秀之待她斟满了,竟是递到简雁容唇边。 小满方才自怨自怜神思不属,此时方注意到一旁的简雁容,霎时间不只是打翻了醋坛子,仇恨也如熊熊烈火勃勃燃烧。 不怨程秀之,只恨简雁容不要脸,把程秀之往歪路上带。 边上山石翠带飘飖,虽无金桂盛开,味儿的芬芳馥郁却有过而无不及,且清雅处又非花香之可比,递来酒杯的男人稍稍勾了唇角,牵出一派迷离风流,简雁容对着万种风情心堵欲狂,胸臆间长江泪流淌,很想大声高喊:“爷,求你高抬贵手饶了小的。” 一边有个怨怼形于色的小满啊,爷你要卖弄风骚也等没人时呀! 简雁容不敢喊,妖孽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不顺着他,谁知要做出什么更让小满恼怒的事儿来。 可也不能就这么下去,小满妒火上头,若是做什么什么诸如下毒灭情敌啥的壮举,自己可是死都不知咋回事了。 她不想做失火城门殃及的鱼儿。 “多谢爷赐酒。”简雁容满脸堆笑接过程秀之手里的杯子,手里拿着杯子,眼睛却看着他,杯子歪了也不觉,待收回目光,衣领已教酒液湿了,淡黄一片酒渍,哭丧了脸告罪,“爷,小的衣裳湿了,小的告退。” “酒杯都拿不稳,该罚。”程秀之含笑看她,长指弹了弹,面上春意盎然。 妖孽这是怎么啦,今晚怎么频频送秋波,挑-逗调戏丝毫不作掩饰。 “小的换了衣裳回来后任爷愿责罚。”简雁容伶俐地道,躬身告退。 这一换衣裳,定要换上个把时辰。 小满,机会给你创造了,会不会把握就看你了。 自己再回来时……哈哈,想必小满和程秀之已是干柴烈火不容打扰!简雁容嘿嘿贼笑。 “去吧,不用回房,爷房中桌了上那个包袱里全是给你定做的新衣。”程秀之笑道,目光灼灼。 猫儿捉老鼠,兴致高涨。 啊!他连自己的衣服都置办了!简雁容满嘴黄莲味,几欲晕倒,边上小满听得此言,眼里怒火更灼。 戏开锣了只能演下去,简雁容颤颤惊惊进房。 第三十四回 自是不能在程秀之房中换衣裳的,也不能久呆,他今晚像发春的猫儿,只差喵喵叫唤求欢了,简雁容进房后来到窗前,寻思着,若是跳窗遁逃,后来只狡辩是从正门走的,忽悠得了程秀之吗? 似乎不容易,简雁容抓耳挠腮,一时间计拙。 跟前不见简雁容,程秀之瞬间兴趣缺缺,闷闷地喝了一杯酒后,撮唇吹了长长一声口哨。 哨声刚停,府里养的解闷儿的猴子蹿了过来,猴子穿了特制衣裳,米分色褙子,绿边黄绸小短裤,鲜艳活泼,跑过来了在地上先翻了个跟头,,接着跳到石桌上,抓耳挠腮,摇头摆臀,好不乖趣。 程秀之眉开眼笑看着,忽地坐直身体。 猴子右爪抓着一样东西,仔细看,竟是上好的徽州宣纸一角。 这种宣纸着墨上色极好,作画经久不褪色,价钱也高不可估,等闲人用不起。 程秀之探手从猴子手里拿过,半个巴掌大的纸角,被猴子抓得皱巴巴的,依稀可见墨色。 是许庭芳来了,这纸应该是他拿在手里要送自己的画作一角。 程秀之心念一动,挥手让小满离开,快步走进房间。 踏踏脚步声传来,简雁容急从窗前离开,刚走到桌前想装模作样打开包袱看衣裳,程秀之挟着一阵风过来。 “跟我进来。”他不自称爷了,猛一下抓住简雁容往里间卧房拖。 “爷,你干嘛?”他不是那种强人所难霸王硬上弓不讲情趣的人啊! 难道是小满在酒里下了料,他中了那什么药了? 简雁容惊得腿软手颤,急慌慌挣扎。 程秀之风流秀美,想不到力气却不小,简雁容拼尽全力也没挣开,天旋地转间,背脊一阵剧痛,程秀之把她推按倒到床沿了。 “爷,你放开我……”简雁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程秀之本来要演戏的,简雁容热烫烫的泪滴到手背上,霎那间糊涂了,心口先是细小的油星子,接着被添了干柴,轰地一下火苗燃成大火,心心念念都是罪恶。 她平时那么狡猾刁钻,嘻嘻哈哈之间眼珠子骨碌碌转动间坏水直冒,这会儿却被自己逼上绝路,涕泪交流只能求饶,这感觉当真妙不可言! 她是许庭芳爱慕之人,将许庭芳爱慕的人得了!让他发疯! 恶念一动再压不下,理智被邪火烧干,程秀之赤红着眼死死盯着简雁容,想一口咬下去,咬遍她全身,生生将她无暇的身体啃出新鲜热烫的印记来。 黄昏的最后一点亮色在挣扎的点滴时间里渐次消退,房间越发昏暗,抵按着自己的人却格外亮眼,秀美的芙蓉米分面染了丹霞的彩妆,妖冶鲜艳,墨绿斜襟薄绸春衫在挣扎扭打中松开了,露出一截白玉铸就的脖颈,莹白的肌肤像要解冻的雪,落在眼底,本应是让人心跳气促,简雁容却害怕到极点。 手腕骨像被他掐断了似疼痛难忍,也许还磨掉一层皮了,急促的喘-息在静谧的空间里分外清晰,坚实的楠木大床在微微摇晃,背脊凹凸不平的雕花花纹深卡进皮肉里,痛入骨髓。 沉稳的节奏分明的敲门声就在这时传来,接着是清朗温润的喊声:“秀之,你在房中吗?” 是许庭芳,简雁容张嘴想喊“庭芳救我”,程秀之却蓦地按住她发狠撞击起来,楠木大床剧烈摇晃,吱呀有声。 “啊……心肝肉儿……爽死爷了……”伴着吱呀声,他吼叫起来,声音嘶哑,激昂快活。 锦绣膏梁香浓,春闺月色无边。 敲门声止了,脚步声响起远去。 “别害怕,爷只是有些难忍,抱上一抱。”程秀之温柔地笑,凑到简雁容耳边昵喃,“开心吗?快活吗?等你从江南回来……” 哄骗的柔情蜜语在腹中拟了许多,此时却觉得多余了,想必不用说,她那么剔透伶俐的人理会得。 他不是来真的便好,简雁容没了反抗之力,死里逃生,脑袋里一片空茫,想大声听嚎哭,喉咙被什么堵住了,酸酸的哭嚷不出来。 心里还是害怕被许庭芳发现自己和程秀之不清不白,不敢弄出声响,只不自觉。 推拒的手还搭在程秀之肩头,此时不推了,虚虚地无力搭着,倒像是欲把人留住。 程秀之只当她不舍,快活无限,低了头,小声道:“庭芳来了,我先出去会客,你歇着。” 恰似巫山云赶雨之后,旖旎温存绸缪体贴。 快些儿走,别把许庭芳引了进来,简雁容背脊都是汗,头发湿了泪水软软地沾在脸颊上,这会儿危险远去,透心的凉,身体冷得发抖。 程秀之依依不舍起身,春衫方才蹭动中有些儿歪斜了,他也不整一整,不只不整,还把腰间系带松开,弄得更加凌乱,一壁走,一壁缓缓悠悠闲适地往回系带子,风鼓起衣摆下沿,本就出色的人更加说不出的风流撩人。 看得程秀之出门,简雁容一刻不敢逗留,跳窗遁逃。 这晚胆儿再肥也不敢留在侍郎府了,简雁容也不向程昱告假,悄悄儿出府回家。 “你要离京?”简老爹听说简雁容要离开京城,如丧考妣,“你走了书肆怎么办?” 邵氏也呆了,以为简雁容生气妹先嫁姐待字闺中的事,忙道:“雁容,兴献王府没来向蕊珠提亲,我们不会让你在蕊珠之后出嫁的。” 第26节 “不关这事。”简雁容抚额,不能说是皇命,有些儿解说不清。 简老爹和邵氏更慌了。 “这次卖话本赚了一千二百三十两,我忽悠你说只赚了五百六十五两,我把你要的提成给你补足。”简老爹哭丧着脸,咬牙狠狠心从怀里摸出银票。 老爹只打了对折瞒报算有良心的了,简雁容哪是生这个气,摆手不接。 “你是不是知道相府悄悄送来那五千两银子求亲了?”邵氏顶顶简老爹,示意他再拿出二千五百两出来和简雁容分赃。 简雁容还不知相府求亲之前悄悄送过五千两银子,当下气得脸都绿了。 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许临风官声清廉,说不定是变卖了田地才凑出来的。 “把银票给我拿来,五千两一两不准少。”简雁容厉声喝道,伸了手,立逼着简老爹拿银票。 “雁容……”简老爹探手入怀,跟粘了强力胶水似半天出不来,看简雁容圆瞪着双眼,吃进嘴里的肉不吐出来不行了,流泪把银票摸出来了,哽咽着问:“雁容,给你银票你就不离开京城了是吧?皇帝的话本太好卖了,是不是再出一期皇帝的话本?” “写来写去同一个人有什么新鲜的,下期出未来皇后娘娘的。”简雁容恶声恶气道,心道异想天开,往后谁的话本我都不会写了。 抢过简老爹手里的银票,转身往外走。 “五千两啊,就这样没了。”简老爹跌坐地上放声大哭。 “别哭了,雁容不是说下期出皇后娘娘的吗?只要雁容不离开京城,五千两银子出几期话本就赚出来了。”邵氏安慰道。 好像是的,只要有女儿在身边,再多的银子都能赚回来,简老爹破涕为笑。 简雁容走出大门,一肚子闷气还没平息,狠狠地踹了踹门口的石狮子几下,獠牙狮子怒目看她,纹风不动,她的脚趾却疼的很。 老爹真是蠢不可及,拒亲已是让相府很没脸了,竟还敢昧相府的银子,打量着许临风真不敢灭了简家么? 好不好,都是亲爹,邵氏虽对她不亲厚慈爱,却也不刻薄,自然还得想法化解怨气保他们平安。 少不得不遵许庭芳的冷言,登相府的高门一次。 五千两银票不是小数目,简雁容想亲手交给许庭芳,顺便坦承身份,门上人进去后出来了,说,许庭芳外出不在府里。 罢了,便后日碰面一起下江南时再交给他,简雁容转身欲走,里面一人如飞般奔了出来,却是书砚。 “公子,我家相爷有请。”书砚笑嘻嘻道。 刚才听得门上报一个青年公子要见许庭芳,他就猜到是谁。 相爷下黄昏时改了口,这青年公子那么关心他们公子,人物俊秀气度从容,相爷见了肯定喜欢的,怎么着都比那让他家公子再三再四没脸的简家小姐强,他急忙去向许临风禀报,果然许临风让他出来唤人。 鞋底踩到青石路面发出“答答”的脆响,书砚一路走一路乐滋滋看简雁容,先前啐简雁容一脸口水的事也忘了要解释。 “相爷在书房里。”把简雁容领到一处树木扶疏的屋宇前,书砚做了个请稍等的手势,站在门前,恭恭敬敬垂手禀报,“相爷,奴才把客人带来了。”语毕,方笑道:“公子请进。” 室内十分昏暗,跟许庭芳房间的亮堂宽敞不同,层层锦槅阻滞,重幛围垂,简雁容定了定神,闭上眼睛静让自己适应黑暗。 空沉沉里有声音持续传来,手指敲打在楠木案面上的沉重,不仔细聆听竟是难以察觉。 再睁眼时,四周没那么暗了,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穿过不知多少个锦槅多少道垂幔,眼前忽然一亮,别有洞天。 空间很大,没有点灯,却亮如白昼,亮光房梁上垂下来的一个吊架上的一块铜盆大小的夜光璧发出来的,那夜光璧通体透明,如十五明月灼灼生辉。 这样的宝物价值连城,千载难逢有金无处买,简雁容吓了一跳,游目四顾,房中靠西墙壁一整面书橱,房间正中一张大书案,一把楠木大交椅,材质均是上乘的楠木,挺不错,却不似那夜光璧过分,和许临风一国相爷的身份也相衬。 “参见相爷。”简雁容拱手作揖,脑子里纠结不已。 这么一个大违许临风身份的宝物,只怕会给相府招来横祸,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许临风紧盯着简雁容,秃骛似的毫不掩饰的尖锐眼神,简雁容面上细微的变化均没放过。 为官二十几年,阅人无数,老道世故,约摸也猜出她心中所想,暗暗点头,这小伙年纪虽轻,世事却洞然于胸,比自己儿子的耿直清朗又是不同。 可惜是个男人,不然,倒是美事一桩。 眼下还得靠他将儿子的心从那简家小姐身上拉回来,顾不得许多了。许临风收起漠然,和颜悦色道:“免礼。” 他若一直沉着脸,简雁容反倒轻松些,见他突然换了个人,心中打了个突,不敢直说了,应了一声站起来不再说话。 小子虽然年轻,倒不莽撞,许临风心中好感又增了一分,面上微有笑容,问道:“听说你来找庭芳,有事吗?” 银票交给他也是一样的,简雁容摸出银票,道:“请相爷收回。” “你怎么知道我让许通事前送过银票给简家?”许临风讶然,脑子一转,想起凌宵楼前听到的对话,笑道:“你替庭芳去找简家麻烦了?” 是问话,却也是肯定的口气,心头大悦,复又叹气,道:“那简重烨贪婪无义,简家小姐应承了婚事却又出尔反尔,与乃父如出一辙重财轻情,你是庭芳好友,得便劝劝庭芳。” 简家小姐就站在你面前,被当面打脸,简雁容面庞精赤,说不出话来,吱唔了几声行礼告辞。 许临风也没留人,只道:“官场明枪暗箭,庭芳性情耿直不设防,你和他一路同行南下,替他留神着,若有什么应付不了的,性命最重拖为上策,飞报与我,自会想法子解决。” 简雁容诺诺应是。 出得房来,但见天边新月如钩,朦朦胧胧,近处灯火点点,想着脚下站的是许庭芳生活的地方,简雁容心头百味俱杂。 跟许临风说了许久的话,也不知许庭芳回来了没?简雁容抬步想往凌宵楼而去,忽地顿住,略一停,转了方向出府。 从相府出来,简雁容本拟去一趟靖国公府找陶不弃,告诉他自己要下江南,合作的事以后再说,心情不好,不去了,径自出了城,到三醉楼开房。 窗外虫吟细细,桌上孤灯一盏,简雁容喊了一桌子精致吃食,一个人静静地小口小口吃着,缓缓地品着梅花酿,这一夜,没有喝得酩酊大醉,睡得却比上回还死,物我两忘。 第三十五回 程秀之追了很远才赶上快步离开的许庭芳。 “走这许急做什?后面有虎狼追着?”程秀之打趣道,一手搭到许庭芳肩膀上。 许庭芳身形一闪,略退了一步避开,道:“后日便要离京了,有许多事儿要做。” “再多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怎么?听到声响难为情了?”程秀之一笑,不让他走,“回来,我教教你,你不近女色,少了许多闺闱之乐,这么大了,头一遭听到是不是?” 许庭芳原来神色便有些难看,闻言眉眼更沉,一双手轻攥起,复又松开,深吸了口气,摇头道:“真个有事,你快回去罢,出京前我便不来跟你辞行了。” 这是为何?难道知道自己房中是简雁容?程秀之心下暗暗沉吟,面上笑道:“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急什么,举杯邀月对饮一番再回不迟,怎么?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许庭芳本不欲说的,忍无可忍,道:“方才我在路上遇到你那个通房叫什么满的一路走一路哭,秀之,你既有了那容哥,爱之不过,为何又收房中人?虽然断袖传出去面子上难听,然你已择了这条路,便得专心一意方可。” 男人立于天地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不过一个玩物,哪就当正室敬重了,程秀之张嘴想反驳,许庭芳看他眉宇神色,已是明白,人各有志不必相强,不说了,拱了拱手,阔步离开。 灯水朦胧,暮色低迷,程秀之望着许庭芳挺拔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冷冷一笑。 相府公子之尊,身居锦绣膏梁,他抱的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可笑可惜,你痴迷简雁容,简雁容却心仪于我,我有通房了,她仍是喜欢着我。 许庭芳出了相府又来到简家,那简小姐既说身不由已,想必诸多不便,他也不托门房转交香囊,轻轻一跃越过围墙。 四下里黑漆漆一团,园子廊下一盏灯笼不见,许庭芳听过简重烨孤吝之声,只不知竟吝啬至此,暗暗奇怪,稍一停轻一纵身上了一处房梁,放眼四望,只有一处地方有微弱灯光,便朝那处而去。 亮灯的是简蕊珠房间,简雁容回府又离开,一走不见回头,简老爹和邵氏急得火烧眉毛,两人琢磨着,简雁容许是悔了,此番欲允下相府亲事的,可惜已经拒了,回天乏力,左右寻思,无计可施,来找简蕊珠拿主意。 许庭芳来到窗前,只听得房中妇人道:“早知道就不推相府亲事了,好歹得五千两银子,还有个一品大员亲家。” “一品大员亲家哪有一品王公女婿来得妙,放心好了,没有相府的亲事,还有别的更好的,横竖还你们一个如意女婿便是。”年轻女子嘻笑道,轻蔑浮荡。 许庭芳一呆,足下冷气直冒,胸中怒火灼烧。 虽说缘浅份薄,心底却颇敬重简家小姐的,敬她敢拒相府亲事不畏强权,未料竟是如厮无耻的一个女人。 私赠香囊,说什么闺中女子不得便,原来只是想勾着自己不撒手,一壁厢另觅佳婿,若寻到了,便将自己弃如敝履,寻不到,再捡了回去。 “还给你,少痴人做梦。”挑开隔子窗,许庭芳狠狠地扔出香囊,看也不看一眼里面之人。 龌龊无耻之尤,望一眼都嫌污-秽。 “怎么回事?来的人是?”邵氏捡起香囊,犹疑不定。 “拿来我看看。”简蕊珠伸手要过,她自懂事起一门心思忙着给简雁容下绊子,诗文不熟,女红针黹也懒得习,只看出香囊很精致,和前些日简雁容显摆给自己看的程清芷所绣香囊差不离儿,只当简雁容绣了送人的,送的还是许庭芳,不觉大乐。 怪道自己替她拒了相府亲事,回来后气成那样儿,原来如此。 想必两人私下里郎情妾意乌龟王八对上眼了! “这香囊好漂亮。”简老爹凑近看,他在书肆的典籍里看过介绍顾绣的文字,迟迟疑疑道:“这难道是顾绣?” 邵氏也听说过顾绣,知道顾绣是稀罕物,登时眼睛爆亮,心思转了转,道:“是与不是,放到书肆里卖,便知真假。” 简老爹拍手赞好。 见钱眼开的两人,浑不知如此会招来杀身之祸,也不去寻思简雁容怎么会绣出顾绣,翌日开了书肆大门后,将香囊用明黄锦缎托着,珍而重之摆到柜台里,也不开价,咐咐掌柜,此物由客人出价,一个月为期,一个月后价高者得。 简雁容睡了个天昏地暗,至次日下午方起床,起床后慢条斯理洗漱,洗漱后要了酒菜悠哉悠哉又啜了一顿,直至日头西斜方离开三醉楼进城。 才刚进城门,便遇上欢哥。 “你上哪了,爷使我们到处找你呢。”欢哥气得哼哼。 不听程秀之找人还好,一听程秀之到处找她,简雁容脑子里霎时拔打开小算盘珠子。 看昨日那情形,妖孽怕是□□上脑了,回去后定是凶多吉少。 自己只想为奴偿债,可没打算爬床献身,简雁容脑筋一转,笑吟吟道:“我给爷寻了一样宝贝,马上就得了,你回去禀报爷,我稍候便回。” 一面说,一面朝欢哥挤眉,压低声音道:“是那种小册子,精妙的很呢。” 男人和男人之间神神秘秘说的自然是有色事儿,欢哥心领神会,笑道:“就你小子最机灵,那我先回去跟爷禀报了,你快些回府。” 不能回侍郎府,简雁容想起财迷爹和后娘不舒服,也不回简家收拾了衣裳物品了,忍着刮骨剜肉大把撒银子的疼痛,就在路边找了几家铺子置了衣裳物品,接着回三醉楼花银子开房。 简家书肆这日盛况空前,多少达官贵人前来,柜台里那个小小的香囊已有人开价一千两,简老爹喜得要昏了,简雁容这一转身,一毫不知。 许庭芳夤夜刻了一方印鉴出来,抚着严容两字,思潮起伏,自己的私鉴不见了也没察觉,天明后忙着准备出行事务,更没注意到。 官员出巡有一套仪仗,差役衙卒前面开路,中间是官轿,后面又是役卒,许庭芳暗自斟酌,此番下江南路途遥远,坐官轿忒慢了,而且,严容没有官身,只能跟在外面走路,哪受得了。 当下写了奏折递上,请旨要用马车,皇帝允了,又特批了,车马随意,听差的人可以去户部官署领马匹,又下了一道密旨给许庭芳,让州府配合许庭芳,给予便利。 许庭芳之前一直没入朝为官,皆因对朝堂暗流污秽反感,此次接了河督差使,本不为名为利,只想着能替老百姓做点实事,接了朱竮圣旨后,一时间倒五内感佩,热血沸腾。 皇帝羽箭吓严容固然小人,自己飞花射他也是实打实的大不敬,他竟能事过便作罢,并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看来倒真是明君了。 君臣两个不打不相识,颇有些惺惺相惜之味了。 五品官阶不高,衙门配置的马车自是一般,许庭芳嫌简陋,让书砚把马车驾回相府后,自己又张罗着布置。车厢底座铺了套着锦绒的加厚软垫,又备了两个靠枕,均是淡蓝细云锦作面料,清雅舒适,车厢中间备了一个实木箱,里面搁了不少书籍,有一些关于河道的,也有闲书野史,备严容无聊时看一看解闷,木箱盖着箱盖便可作矮几炕桌。 想了想,底下踏板又添了一个貔貅青铜炭炉,或是温酒,或是烧热水,都极便利的。 车帘子挂了三层,外头一层月白油布脂帘,中间一层俏丽的翠色绡绣海棠轻罗纱,里面却是深绿色素绒。 第27节 下雨时便放了油脂帘子,赏景时留了轻罗纱,休息时便放下素绒,既不闷气,又让外面的人无从窥到里面。 看看妥当了,想想此去路遥千里,也不知太平不太平,又进内室,从多宝架上取了一物。 那是一把匕首,一掌长两指宽,七岁那年初学武,父亲不知从何处替他寻来的,厚重的黑色皮鞘,毫不起眼,拔了出来,凛凛寒芒肃杀,挥动时似活水清啸,绝好一件随身利器。 此物带上让严容收在靴内,万一有危险可以防身。 这晚只觉夜长的很,几度睁眼都不见天明,三更鼓未响便起来了,及至进宫请辞出来,原以为严容自会在宫门外等着,谁知影儿也不见一个。 天空先是浅灰色,空气微凉,淡淡的白雾气飘浮,渐渐的晨光渐盛盛,宫阙露了峥嵘,暗红的宫墙从晦涩到明亮,有宫人出宫走动,也有换班的侍卫出宫进宫,宫门热闹起来。 “大人,是否出发了?”丁仰和宋平等了许久,却不见许庭芳咐咐开拔,只得上前动问。 怎么还不来,莫不是身体不适?许庭芳心中七上八落,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马缰长期抓着,早没了最初的粗砺,光滑如缎,许庭芳呆了呆清醒过来,心头千百滋味,拉起缰绳双腿夹住马腹,驭了一声,也不咐咐,径自领头前行。 简雁容自是知道领了皇命得在宫门外与许庭芳会合,只是她怕极了程秀之,生怕在宫门外遇上,程秀之又使妖蛾子。 往南而去必得经过三醉楼门前官道,她也便不进城了,心中思量着,许庭芳等不到她,应猜得到她在三醉楼等着他的。 许庭芳猜到了,想起两人初相识便是在三醉楼,只道简雁容想在南下前重温往日情景,不由得满心苦涩,及至策马过来,远远只见蓝衫少年长身玉立,乌黑的头发束上头顶,斜系着蓝色头巾,身姿沉静,容色出尘,背后楼宇典雅,身边万木葱茏,恰便似绿阴冉冉秀色人间,激昂挚烈的文字也不能描述的黯然魂销,一时间倒有些痴了,只恨骑在马背领着公差不便,不能泼墨挥毫将眼前美景留下。 “严公子,我家公子为你亲自准备了马车。”书砚甩了甩马鞭得意地请简雁容上马车,简雁容近前了,又把许庭芳让他交的匕首拿了出来递给简雁容,悄声道:“我家公子特意带了要给你随身携着以备意外的。” 多嘴饶舌,许庭芳被说破心事,俊脸一红,好在日头晒,他又绷着脸,不明显。 丁仰和宋平原来见许庭芳明明骑马还备了马车,只当相府公子矜贵娇气途中要换乘,及至见马车是给一个陌生小公子乘坐的,不觉惊奇,简雁容上了马车,车帘放下什么都看不到了,两人还没回过味儿来。 第三十六回 许庭芳模样俊雅,行事却是武人的利落风格,车马走得极快,半天时间便离京四十里地。 午时许庭芳传令歇息,一行人在路边官驿停下,按规矩,许庭芳先命随从差役拿了文书去驿丞韩方泽处登记。 此处离京城只几十里,韩方泽许是听过许庭芳大名,知是相府公子,亲自迎了出来,麻利地安排人给马儿得喂草喂水,彻上稀罕的明前龙井,过了些时,饭菜一道道摆上桌面,虽没有三醉楼的精妙,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许庭芳一直绷着脸,模样便是简雁容初见之容,高贵冷肃,把那一心溜须拍马的韩方泽弄得忐忑不安形于色,眼珠子随着许庭芳的箸子不停移动。 到底笑一笑嘛,人家很是不易的,简雁容吃得开怀,便有些同情韩方泽,想了想,起身为许庭芳盛了一碗汤,笑道:“这菜做的真不错,这冬瓜炖盎瞧着颜色如玉,闻着清香,吃起来爽口,许兄,你尝尝。” 许庭芳抬目看了简雁容一眼,端起碗,喝了个干净,末了,虽没笑,眉眼却温和了些。 “这冬瓜盎是小女紫烟亲自下厨做的。”韩方泽喜出望外,殷勤介绍,“这荷叶虾仁,莲藕鸽肉也是,公子请品尝。” 许庭芳每样尝了尝,看简雁容,简雁容吃得脸颊晕红,腮梆子鼓鼓,不由得无限欢愉,唇角微微上挑,两个酒窝霎那间若隐若现。 韩方泽让女儿亲自下厨原就想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见许庭芳露了笑颜,时不我待,失不再来,当下陪笑道:“公子,小女厨艺自小练的,极是出色,公子若不嫌弃,就让小女随行,一路上也能让公子免了离乡饮食不适之忧。” 这样也可以?这么着明目张胆把女儿塞到许庭芳身边,那可是无名无份小妾都不算啊!也不怕丢脸? 简雁容绝倒,当着丁仰和宋平的面,不敢表现出来,埋头吃肉喝汤。 许庭芳心思却不在男女事儿上头,想的是别的,严容是个爱吃挑嘴的,此去路途遥远,虽说各处自有美食,然未必如意,不如身边便有个善厨的随时做了热汤热菜方便。 这么一想,便问道:“会骑马吗?” 有马车,但那马车是给严容坐的,许庭芳不想让别的人乘坐。 “会,会……”韩方泽眉开眼笑,道:“小女琴棋之画女红针黹乃至弓马,每一样都极出色。” “那就让她收拾一下行装,跟着我们走,这俸禄……”许庭芳沉吟,不是官署配的,不好公中报帐,便道:“我自己付酬劳,每月四两银子,如何?” 韩方泽连连点头,谄媚奉承,退下去让女儿做准备,这边一行人用过午膳,韩紫烟也收拾妥当了,牵了一匹马在马棚边等着。一身淡红底金丝纹骑马装,领口微敞,袖子改良了,手肘手腕处双段收缩,灯笼状迎风鼓起,腰间系枣红皮质腰带,上下一分,腰身纤细,身材曼妙,配着柳眉杏眼,绝美一个妙人儿。 简雁容一眼扫过,暗赞好模样,怪不得那驿丞不在乎名份,这等美人儿,自不怕男人不宠爱的。 这一路南下,不会跟戏文里那个《康皇微服私访记》一样,每到一处便收一个美人吧? 这两晚宿在三醉楼澄心明志,君既无心我便休,本就只是几分动情,割舍起来更加利索,简雁容心中没半点不忿,自是不会反对,只暗暗为程清芷默哀。 许庭芳眼里女人与骷髅无异,不知简雁容心中已千回百转,韩紫烟牵马过来行礼时,离得老远便摆手喝止,冷冰冰道:“离我五步,莫再往前。”面前美人儿于他恰似洪水猛兽,稍停了停,又咐咐道:“跟在队伍后面。” “倒是误会他了。”简雁容暗道,至此方想起许庭芳的畏女色之症,有些明白,许庭芳不是要女人陪侍,竟只是单纯的想让韩紫烟下厨。 才打照面就这么给没脸,不知美人会不会打退堂鼓。这么想着,视线朝韩紫烟扫去。 韩紫烟恰也在看她,两下里目光霎地对上。 美人妙目里没有风情柔情,冷嗖嗖如寒芒冰碴。 简雁容微皱眉,她怎么在韩紫烟眼里看到不甘怨忿和敌意?定神细看,韩紫烟已垂首睑睫。 素昧平生,韩紫烟怎么可能对自己有敌意呢,定是自己看错了。 简雁容甩头,将不适甩出脑海。 韩紫烟甫见面便给没脸却没有不忿,睑眉低眼依许庭芳所言跟到队伍后。 一行人重新上路,赶得比上午还快,简雁容已习惯了乘坐马车没有不适,只不知为何,身体明明好好儿的,心口却惴惴不安起来。 不会是家中出什么事吧? 简雁容有些后悔,离京前不该呕气,该回去看看老爹和邵氏,再叮嘱蕊珠一番的。 简家真的出事了。 对简家不满的人太多了。 兴献王,相府,曹太后,以及简家书肆竞价售香囊之举刚惹恼的程秀之,哪一个都不是简家能得罪的。 偏生简老爹爱财如命,这些年又在简雁容的提点下顺风顺水从没遭遇波折,胆气更壮更肥,有些儿不知天高地厚。 最先发难的是兴献王府,朱煜这些日子一直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占了简小姐羞辱相府,苦思无计,听闻简家书肆摆出一个顾绣香囊,心思当即活了。 郭太后嗜好顾绣,如痴如醉,若是得了那香囊献上,说不定能缓和一下母子关系,让她在皇帝面前替为美言,谋一两个实惠差事做。 王府当然拿得出银子买香囊,但是朱煜不愿意给简家赚了他的银子。 朱煜使了王府管家亲自出马,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就跟简老爹索要柜台里的香囊。 “我家王爷心慕此绝美绣品,要借去欣赏一番。” 名为借,实则有借无还,简老爹如何不懂,当即拒绝,“宝物概不外借的,王爷若想要,过得一个月,报价是几何拿银子过来买。 王府在高官公侯队列里也许底气儿不足,在一个商户人间面前,哪容轻视,兴献王府管家大怒,示意跟着前来的两个家奴去拔开简老爹,他要强抢。 “这是干嘛?还有没有王法?”简老爹气得大喊大嚷,命可以不要,银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溜走,拼命挣扎,邵氏在书肆里帮忙的,也忙上前帮忙,伙计一看大事不好,也围了上来,霎时间人仰马翻。 程秀之听说简家出了一个顾绣香囊,命了程新过来察看,此时也在一旁,程新吆喝着装路人上前劝架,趁着两番人马不注意,轻轻巧巧一勾,香囊到了他手里,又大嚷挑拔了一会儿火,悄无声息离开。 王府家奴如狼似虎,简老爹和邵氏惜财胜命,以少敌多毫无惧色,两帮人马旗鼓相当,撕打了半天喘吁吁停下,简老爹顾不得拢一拢裂开一道长口子的衣襟,嘴角血迹也来不及抹掉,急忙去看香囊。 哪还有踪影! “仗势欺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不把香囊交还,我与你见官去。”简老爹被剜了心肝似,疼得掉泪,揪住王府管家不放,一壁厢喊邵氏:“你去相府找姑爷报讯。” 什么姑爷不姑爷的,亲事又没应下,邵氏心中打鼓,两腿发颤,不敢去相府,往日有事都是找简雁容拿主意的,想了想,跑回家,盼着简雁容已回府。 府里头静悄悄的,少少的几个下人白日都被喊去书肆帮忙了,简雁容不在,简蕊珠趴在春凳上在廊下纳凉。 “有这回事。”简蕊珠眼珠子滴溜溜转,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不止不喝令爷娘别生事想法子解决,还火上添油,“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强抢,就算是王府势大也不能不讲理,你和爹尽管告官去。” 怂恿爹娘去告官,然后怎么做简蕊珠并没好对策,只是有侍无恐,总认为,连拒相府求亲都没事,简家没人敢动。 胆气儿从旮旯缝里生出来的,无理无据,偏生壮的很。 想的是,烂摊子搞得越大越好,看她那个什么都云淡风轻无所不能的姐姐怎么解决。 顺天府府尹孟为前几天刚得了许临风嘱咐,密切留意着简家,简家书肆这边刚闹嚷开他便听说了,一刻不停赶到相府找许临风报讯。 孟为当年屡次参加科举不得中,妻子嫌他没出息终日谩骂,有一日被骂得灰心失意,也是家中断炊走投无路了,悲愤中来到桐江边纵身一跳,许临风恰路过,将他救了起来,许临风其时也只是一个不得志的翰林学士,节衣缩食省了银子助他生计,他感激不已,从此死心塌地跟了许临风。 许临风官场步步高升,他也跟着时来运转,将嫌贫爱富的糟糠之妻休了,另娶一佳人,扬眉吐气志得意满之余,对许临风更加忠心。 顾家灭门那一把火,就是他烧的,官场中上不了台面的事,许临风都交给他去做。 “朱煜派人在简家书肆闹事?”啪地一声,许临风手里上好一支狼毫笔生生折断。 “相爷,那兴献王不得郭太后欢心,与皇上又非一母所出,不足为惧。”孟为劝道。 “兴献王自失皇位后,将我视为眼中钉,虽不足惧,添乱却绰绰有余,那顾家女儿竟将香囊公开,只怕是已有对付我的良策。”许临风负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槅,眉间川字深重。 “当日我疏忽了,放火之前没有查看,只以为那顾氏夫妇已死,两个孩子年幼,下人见识不足,斩草未能除根,给相爷惹来今日之烦忧……”孟为满面含愧躬身请罪。 “百密一疏,这也怪不得你。顾氏之女心机深沉,简家书肆声名雀起,怕是她有意为之,庭芳遇她不吐恐也是她精心布局的。”许临风摇头。 “眼下怎么办?” “当年顾家有一儿一女,女儿既然活着,儿子应当也没死,先不忙灭口,你回去,不拘简家有没有报官都过问此事,将简重烨夫妻俩个下进大牢,务必从他们口中探出顾家儿子的下落,这一回,斩草定要除根,不能再留下隐患。” 孟为领命退下,侍郎府那头,程秀之接过程新趁乱偷回来的香囊一眼,霎那间面沉如水,绝美的脸庞染了冰雪,一语不发,抬步便走,疾风卷起,将袍裾吹得翩飞。 怜着妹妹自幼失怙,自己官场搏杀对她照顾不周,程秀之从不舍得骂一声的,此时却忍不住了,进得沐雪园,喝退服侍下人,将香囊狠狠地朝程清芷脸上扔去。 “哥,这香囊怎么在你这里?”程清芷不等他骂,捡起香囊流下泪来,“不可能,他先赠我印鉴的,怎么会把香囊退回来呢?” 这个他不肖说是许庭芳了,程秀之恨恼交加,勉强忍了气,细细套问。 程清芷不瞒他的,一五一十说了。 千防万防,妹妹却把身份证据拱手送到仇人府上!程秀之黑幽幽的瞳眸里怒火簇烧,抬手朝程清芷扇去,堪堪碰到程清芷脸了,看她泪痕满面,终是扇不下去,颓然收回。 香囊既是送许庭芳的,为何会出现在简家书肆? 程秀之细细推敲,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肯定的是,许庭芳定是误会了,不知去寻他的人是自己妹妹。 他昨晚还跟自己说什么一心一意待心上人,既心仪简家小姐,就不会与自家妹子有瓜葛。 且,据清芷所言,她让门房通报时因羞怯并没有自报姓名。 清芷手中有许庭芳私鉴,太好了,歪打正着,辫子就算抓不着,也可以伪造了。 程秀之暗喜,沉着脸朝程清芷伸手:“庭芳以为你是简家小姐,故以私鉴相赠,今知道弄错了,退回香囊,索要印鉴,把印鉴给我。” 程清芷想说“我不给”,却是说不出口,流泪痴呆呆望程秀之,娇弱无依,盼着他给她做主,成全她的念想她的姻缘。 程秀之不容她犹豫,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猛一下拉起她紧攥的手,一枚黄玉印就在雪白的手里心。 “莫要再丢人现眼了。”抛下这一句话,程秀之拿了印鉴大步离开,无法再平静对着泪痕满面的程清芷。 阴差阳错,兄妹两人的身份此时许临风应是尚未查到,可也隐瞒不了多久,除非有人当替罪羔羊。 谁可当替罪羔羊? 第28节 程秀之微一沉吟,原本苍白的脸庞浮起朱润,出了晴雪园,即唤来程新,低低嘱咐了一番。 第三十七回 简蕊珠趴在春凳上得意地哼着小调,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简雁容气急败坏冲进家门,喝斥自己又出了馊主意,后颈凉浸浸有物儿贴近时,她半点不害怕,嘻笑着道:“姐姐,你的手可别发抖啊,不然,小妹我一命呜呜不要紧,你变成杀人犯麻烦就大了。” “我的手从来不抖,一剑见血。”来人道,隔着厚厚的的口罩,声音沉闷,像从腹部传出来一样,说话的同时,简蕊珠的头发被攥了起来,眼前寒光一闪,冷冰冰的剑尖抵住了她的眼睑。 “壮士,有话好说。”简蕊珠牙齿打颤,半天才说得出话来。 “说,会刺顾绣的是谁?” “我不知道。”简蕊珠吓得尿裤子了。 在府里看她作弄简雁容很机灵,原来只是纸老虎,程新暗暗嗤笑,剑尖轻轻一压,简蕊珠的眉睑迸出细细一点血珠。 “我手里的剑只要稍稍再用点力,你这只眼睛就瞎了,别说你不知道,顾绣那么珍贵,会刺顾绣的人是无价之宝,我不信你家有顾绣却不知道顾绣传人是谁。”程新冷冷道,引诱着简蕊珠入套。 简蕊珠果然上当,不抖了,哼道:“你既知顾绣传人是无价之宝,还敢拿剑指着我。”一面一说,一面伸手拔剑,程新见她上勾,暗喜,假作震惊,手里利剑急急收回,低呼道:“你就是顾绣传人?你怎么用手拔剑,万一手指废了不能刺绣,可如何是好?” “我要是害怕不开心了也会刺不出来呢。”简蕊珠吃吃笑着,撑起身体转过头,眉头上扬,挑衅地望程新,“把你脸上的布扯下来,我要看看你是谁。” 蠢材!原来只会些小猫小狗一样的不入流动作整治简雁容,心计一毫没有,程新见目的达到,假装惊慌,一纵身上了房梁,闪电似离开。 人影瞬间无影无踪,若不是地上因来人去势甚急震下的两片廊下桑枝叶子,简蕊珠几疑是做梦。 “顾绣很了不起吗?”看来,不用等简雁容回家,自己就能狐假虎威救出爹娘了。 简蕊珠决定假冒顾绣传人去衙门走一趟。 反正看起来顾绣传人矜贵的很,即便不刺绣品出来,也没人敢动。 压根没去想简雁容怎么会是顾绣传人,程新故意不说顾家后人而是顾绣传人,便是要引简蕊珠如此这般去想去做。 臀上的伤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虽未痊愈,下地行走却是无碍了,简蕊珠下了春凳回房,把压箱底的衣裳和头面拿了出来,意欲让人惊艳敬畏。 那是几个月前圣旨命简姓女人都到相府走一趟时,她打滚撒泼从邵氏那里要来十两银子置办的。 米分紫杭缎中衣,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系襟纱衣,同色撒花烟罗裙,浅紫鸡心领绣梅花褙子,八宝翡翠头面,甚至还有一盒花蕊夫人衙香,看着这些东西,简蕊珠对简雁容的恨又增了一分。 那日她精心打扮,如三春枝头最盛桃花,阒然绽放时艳色惊人,山魈妖魅展着媚色-欲勾人魂夺人魄,一个媚眼便摄了男人双修成仙。 她打定主意要飞上相府枝头成凤凰的,可她爹娘却偏生总觉得她上不了台面,拦着她不让去,死哄活逼将不情不愿的简雁容赶去了相府。 简雁容还是寻常衣裳,头上发髻都没梳齐整,钗环皆无,更没有涂脂抹米分擦香,拖拖沓沓去了,却力压了群芳倾倒了许庭芳。 她是万不信许庭芳见了简雁容不吐其中没有玄机,只是怎么也参不透。 什么好事都让简雁容占了,她要主动行事,压简雁容一头。 牢房里面森冷阴暗,混浊的空气里泛着皮肉腐朽,甭管什么人,进去了必定发咻,孟为要让简重烨夫妻有问必答,更是摆足了架式,将他们关进重囚室,当中火炉上铁片烧得通红,老虎凳就在一边,墙上挂着黑污污血迹斑斑的刑具。 自家是原告,怎么反而刑具侍候了,简老爹和邵氏吓得两股打颤,站都站不住。 “顾绣从哪来的?”孟为摒退了左右,自己动手,长钳夹起烧红的铁片,在简重烨和邵氏脸上移动。 “我女儿绣的。”简重烨和邵氏异口同声道,哪还敢隐瞒。 果然是相爷所料,孟为暗暗点头,要查出顾家儿子下落,沉了脸,铁片又趋近了些,冷冷道:“胡说,顾绣只有顾家后人能绣出来,你们又不是顾家人,你女儿怎么绣得出来?我查得,顾家只有儿子也没有女儿,不说实话……”缓缓地将铁片又移近了一分。 “我们就是说的实话。”简重烨和邵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交流,“当年人家送给我们养的就是一个女儿,我们也不知道顾家有什么儿子。” 两人过于惶恐,提都没提自己代抚养的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孟为则先入为主,也没想起要问简重烨夫妻是什么时候开始抚养顾家女儿的。 只当顾家当年家灭后,女儿才进简家的。 这两个软骨头看起来不像说假话,孟为略一沉思,那顾家女儿背负灭门之仇,十年来忍辱负重心心念念要报仇,定是心机深沉之辈,只能从这两人口中套问顾家儿子的下落了,手中钳子朝前一送,邵氏啊地一声惨叫,左脸颊热烫烫去了一块皮肉,整个人抽搐,直愣愣晕死过去。 “说不说?不说烫了脸接着烫全身。”孟为把铁片移到简重烨眼前。 通红的铁片上已变得暗黑,上面凝结着邵氏的皮肉,腥臭和焦味弥直往鼻腔冲,简重烨直呆呆看着,眼睛瞪得浑圆,只有眼白不见眼珠。 胆小鬼,看你还说不说,孟为狞笑,简重烨忽然间一侧身,猛一下抓住他握铁钳的手翻转。 电闪雷击,哧的一声,又是皮肉烧焦的臭味冲开,这回,被烫的是孟为的左眼。 “啊!”孟为一声惨嚎,左眼深深的一个血窟窿,另一只也充血通红,下一瞬间,砰一声巨响,简老爹被他抓了起来摔向墙壁。 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个牢房,简蕊珠娉娉婷婷婀娜多姿走来,风情凝结在脸上,傻呆呆地看着简老爹头顶像开闸放水似冒出鲜血,身体破布袋似晃了几下,颓然倒落地上,只眨眼间,地上便淌开一片血泊, “快找雁容来救我和你娘……”简老爹睁大眼望简蕊珠,无力地虚虚伸手,又颓然滑落,声音都没发出来。 马蹄得得声里,简雁容忽然便真切地听到简老爹悲惨虚弱的求救声音。 家中肯定出事了。 不行,得回去看一下。 “你要回京?”许庭兄听得简雁容要返回京城,微微皱眉。 “我自己回去,家中若是平安无事,我马上赶回来。”若是出什么事,也顾不上皇命了。 他手无缚鸡之力,让她回去哪放心,便是让书砚送,也还是不能安心。 “我跟你一起回去。”许庭芳微一沉吟有了决定,转头对丁仰和宋平拱了拱手,道:“有劳两位,葳快马回京,不多时便回。” 朝简雁容伸手,要把她带上马背。 他皇命在身,跟自己私下受谕旨的又不一样,哪能行,简雁容摇头,有些猜到许庭芳心思,望了望韩紫烟,道:“紫烟有武功,由她送我就行。” 才刚认识的人怎信得过,哪敢相托。 许庭芳足踩马蹬,微倾身,长臂一捞,简雁容身体腾空,瞬间落在马背他身前,“坐稳了。”许庭芳低声道,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拉缰绳,追风四蹄攒起,霎那间快如闪电,赶风逐月。 牢房里泛开血腥味,简蕊珠激凌凌颤了一下,面如土色,尖锐的喊了声“爹,娘”,转身便往外奔。 便是简老爹那话没说出声,她也知眼前的事不是自己能应付的。 衙门的差役牢门外守着,不知内里发生何事,一齐拦她,虎豹豺狼凶神恶煞,阻拦的同时,见简蕊珠貌美,一齐下作肮脏摸捏揩油,十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明明能一下制住的她的,偏猫逗老鼠,场面一阵混乱。 程新离开简府后没有离开,尾随着简蕊珠来到府衙大牢,在一角密切注视着,见乱了起来,急悄悄潜进大牢,看了一眼惨况,大喜过外。 “妙,想不到简重烨贪财怕死之辈,竟有智计将事情闹大,看来蠢木头一块在简雁容身边也学了不少,这是咱们拔掉孟为这个许临风最有力的一只爪子的最好机会,你马上去找简家书肆的掌柜,就说是简重烨托你传的话,让他上刑部告官申冤,记住,让他告官时提一下,简蕊珠是顾绣传人,我这就托咱们宫中的耳目把话透露给郭太后知道。”程秀之听程新禀报毕,拍手大笑,眉眼飞扬,色如春花,艳极灿极。 郭太后嗜好顾绣,定会保全简蕊珠。 简蕊珠虽不是绝顶聪明,也不蠢,自会掩饰身份装出真个是顾绣传人,后来怎么办再见机行事。 程新领命而去,程秀之又招来另一心腹程林,命传话进宫,布置已毕,也不喊人服侍,自己拿出桌上水晶盘石榴,捏起一粒粒红润透明的石榴籽,含笑细品,静待狂风大作。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原告却被上刑,若简老爹委屈吞声不反击,这罪也便白受了,偏他软弱一世,悍勇一时,庶民伤了朝廷五品官员,这事便闹大了。 刑部尚书何力是郭从武的人,许临风手眼通不到,郭家虽没与许临风正式对立,然时时不忘压制许临风,怕他势力壮大,此案由刑部受理,许临风讨不到好儿。 许临风得讯赶到京兆府时,邵氏和重伤昏迷的简重烨已被移到刑部大牢。 “没料到……那简重烨竟然……”孟为咬牙,大夫已替他包扎了,左眼斜捆了布条,右眼红得要滴下血来,“相爷一定要帮我报仇,简重烨若是死了,也要将他碎尸喂狗,简家人一个不留。” 不用他说,许临风也不会留简重烨夫妻活命。 孟为严刑逼问顾家后人下落的话语漏了出去,便是悬了一把利剑上头,有心人一定会细细追查,顾家的后人且不说,朱煜对他恨之入骨,自是不遗余力寻他把柄的。 怎么查到顾家儿子的下落,又将简家一家子灭口呢?许临风眉头紧锁,须臾,有了主意。 “刑部问起你怎么滥用私刑,只管往朱煜身上泼脏水,就说是他逼你对简重烨夫妻用刑的,我会设法让皇上亲自过问此案,到了御前,只管痛哭,你如今眼睛伤了,有些言官会以你形象有毁官威上奏折让你辞官,眼下先保住你的官位要紧。” 朱煜和许临风结仇朝野皆知,究其缘由就是许临风力保朱竮使得朱煜与皇位失之交臂,许临风的人被朱煜如此逼迫,朱竮定会恼怒不已竭力维护孟为,简重烨重伤朝廷命官,自是死罪,邵氏一个妇人,等她回家了,再略施手脚把她和顾家那个女儿弄死便可。 “多谢相爷。”孟为心中正担心自己的乌纱翅帽要掉了,见许临风不遗余力要保他,大是感动,挣扎着下了床,长揖到地。 许临风和孟为计较完毕,自为算无遗策,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程秀之已将顾绣后人尚存人间的消息捅给郭太后得知。 简蕊珠不死,简重烨夫妻就不会获罪,这个无穷后患,将如高悬在许临风头上的利剑,随时会掉下。 石榴酸酸甜甜,晶莹透明如珍珠般喜人,程秀之修长白皙的手指极有兴致地一粒一粒摘了放进嘴里,舌头勾了勾,方慢慢咬嚼品尝汁水。 等简雁容从江南回来,自己想必已除掉仇人,那时……想起前一日黄昏把简雁容压在床沿的滋味,程秀之觉得口中的石榴更甜了。 脚步声忽然传来,程新带着旋风疾冲而入。 “爷,坏事了,许庭芳带着简雁容快马奔回京城,这是韩紫烟飞鸽传来的信。” 薄薄的一指宽的绸布上简单几个字,像夺命追魂利箭,程秀之一眼扫上,面色骤变。 简雁容知道他兄妹两人的真实身份,虽然她对清芷呵护有加,对自己也暗中有情,可跟爷娘性命相比,孰重孰轻便难说了,以她的聪敏慧黠,不难猜出简家的大祸是自己背后所为,一挨爱成了恨……程秀之不敢往下想。 程秀之咬了咬牙,两只手死死攥起,胸口闷闷的一痛,面上却是平静的,口气浅浅淡淡不带半丝情绪。 “马上带上东南西北四人路上拦截……两个人都不要留。”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沉稳有力。 程新领命而去,程秀之撑着书案,周身颤抖,许久后,抓起书案上的裁纸刀,掀起袖子,手起刀落,雪白的胳膊上长长一道刀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血涌如注,在墨玉一样的书案染出一只地狱狰狞恶鬼。 “庭芳,对不起,为了我爹我娘程叔,我顾家枉死的十几口,我只能这么做。” “简雁容,你别怨我,你若不回京,就不会有此杀身之 第三十八回 马蹄声破空,风声树影掠过,追风疾如闪电,仅一个时辰,许庭芳便带着简雁容奔完了去时三个时辰走的路,日暮时分,三醉楼远远在望,过了三醉楼再走几里路便进城了,许庭芳微松缰,缓缓降下速度。 箭簇就在这时破空而来。 “趴下,不要起来。”许庭芳厉声喝道,揽着简雁容腰腹的右手改揽为按,左手缰绳当鞭挥舞,简雁容只觉劲风从自己背上头顶削打过,皮肉都生疼。 第一排羽箭刚避过,第二排接踵而来,与此同时,许庭芳也从马身侧囊袋里抽了长剑在手。牛芒针在空中闪烁一般,但是寒芒闪过,地上一批断箭。 程新倒吸了口气,未料到许庭芳武功竟已是江湖一流高手境界。 此处路两旁稠李树茂盛便于藏身,许庭芳一路急赶,到了这里京城在望,定会放松下来,是伏击的最好地点,便带了东南西北四人黑衣蒙面在道两旁埋伏,以逸待劳。 他算对了,可这个地方因京城在望,也是最不能久战的地方。 “近身围攻,程东、程南,你二人杀招指向简雁容,程西、程北,你二人斩马蹄。”程新低声道,踮足腾空,手里弯刀朝许庭芳劈去。 许庭芳武功比之程新等五人自是高了不少,以一敌五亦未必会落败,奈何要护着个一点武功没有的简雁容,凌云剑格开程新的弯刀和杀手东袭向简雁容的杀招,又急俯身击退了削向追风前蹄的那一刀后,来不及出招解决杀手南自上而下朝简雁容插下地那一剑了,眨眼的迟疑都没有,许庭芳扑伏到简雁容,后背生生挡下刺向简雁容的那一剑,同时剑锋往外一扫震开堪堪要砍上追风后蹄那一刀,口中驭了一声,追风听令,没命朝京城方向冲。 许庭芳悍如煞神,招招致命,追风眼见就要从自己身侧掠过,包围缺口一旦撕开便再无法围住许庭芳了,程新大急,纵身朝许庭芳扑去,什么招数都没有,只想把许庭芳从马背上缠抱下地,两败俱伤之势。 第29节 许庭芳替简雁容挡了的那一剑深插-进后肩背,程新一扑而至的千钧之力几乎将他的肝脏震碎,眼看着就要被拖下马,忽地滚热的液体喷到后颈,接着背上的人一僵,沉沉坠下地去。 简雁容被许庭芳按倒,混乱中忽觉背上一沉,许庭芳的喘-息随之粗重,暗喊不好,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一下从靴子里拔出后便拔出匕首朝扑上来的人扎了下去,刀刃扎入骨头发出咯吱声响,湿热的液体喷洒下来,平生第一次使用凶器,凛凛寒意透骨,简雁容略迟疑了一下,不过眨眼工夫,又狠狠地朝上推动匕首,逼得那人不得不从许庭芳身上离开。 少了一人,刀光剑影的袭击半分没停,许庭芳若把她抛下自行逃命当能逃出去,可是,他不可能那么做,简雁容急促地低喊:“下水。” 极度的紧张与戒惧,声音沙哑沉闷,几近耳语。 许庭芳一震,当即领会,调转追风马头,朝无人堵截的桐江方向冲。 那日泛舟游江品美食,东南西北闲情野趣无所不谈,言语中两人听得对方都善泅水,曾打趣说,得闲时要下水一比泳技。 追风去势甚疾,顷刻间便冲上江岸,许庭芳再不迟疑,抱紧简雁容拼出十成功力避过接踵而来的几把钢刀跌下马,落地时就势滚了几圈,扑咚一声,两人一起坠入桐江。 追风见主人坠江,刨蹄嘶声哀鸣几声,调头横冲直撞,畜牲不要命起来人也拦不住,程新重伤,东南西北四人乱了阵脚,追风飓风过境似,四蹄扬风直往京城方向冲。 “射杀。”程新大喊,不能给追风跑回相府报信。 箭簇如暴雨梨花针,追风满身是箭,尖锐地长声哀嚎,不甘不愿倒地,临死前还牵挂着主人,刨蹄不已。 “扔下江去,把地面清理一下。” 马嘶声兵刃声归于平静,有如石子落入古井,微漪过后,便毫无反应,血腥气在夜风中越来越淡,渐渐地无迹可循。 夜色弥漫,江面先是一片血红,后来晕染开便看不清了。 “新哥,怎么办?”程东问道。 本来能沿江岸观察水面情况追杀的,被追风这一阻,无从找寻了。 此时再搜也白搜,不搜却不行,程新咬牙吩咐沿江岸搜索。 东南西北四人沿江上下游各搜索十里地没找到人,程新无奈下令回城。 简雁容扎来的那一匕首竟是力大无穷,他的右肩胛骨被她生生刺穿,匕首自前往后插着,整条右臂废了。 不是左撇子的练武之人废了右臂再也无法使刀出剑,相当于废了武功,回侍郎府后,程新又愧又恨,求程秀之能赐他一死。 十年前,是年长了七岁的程新护着他兄妹俩出逃的,这些年,程新为他殚精竭虑,因怕有负累,连娶妻生子都不敢,如今落到如厮境地,程秀之感激愧疚,并没责备半分。 “你安心养病,往后不能在外奔波,正好可以娶妻生子,享一番人生乐趣。”程秀之笑道,按住程新要起身谢恩的身体,略一顿,咬了咬牙,道:“此番杀不了简雁容,我向你保证,他日定废她一臂替你报仇。” “多谢爷。”程新感激不已,又道:“桐江浪急,许庭芳中了一剑受伤不轻,我们搜索不到,也许他和简雁容已葬身桐江了。” “不,他们肯定没死。”程秀之摇头。 简雁容鬼精灵的很,许庭芳人中俊杰,两人主动选择的跳进桐江,定是有逃生法子。 许庭芳重伤,两人不知杀手深浅来路,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回京,有了一两日缓和时间,可以将事情安排布置一下,尽量让简雁容怀疑不到自己头上。 程秀之又安慰了程新几句,起身离开。 假山上牵藤绕蔓绿意喜人,程秀之抚了抚自己右臂,静立了片刻,低头敛目,再抬头时,眼里又是春风笑意,已不见先前的怅然,大声咐咐备轿进宫。 程秀之进得宫,朱竮正在未央殿发脾气,地上一片狼籍,椅翻物散,高拱领着一班太监,不敢劝也不敢收拾,缩着脖子候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出,看到程秀之,暗松了口气,急迎上前,小声道:“程侍郎,你来得正好,劝劝皇上,龙体要紧。” “皇上砸的这些东西价值千金了,可惜可惜。”程秀之笑道,并不惧朱竮周身上下散发的凛凛怒气,把雕龙大椅扶正,拂了拂,请朱竮坐下。 “外面发生的事你都听说了吧?”朱竮扑哧扑哧喘粗气,恨恨道:“一个两个不让朕省心。” 兴献王府堂堂皇室宗亲,竟然和一个小商户过不去,意图强抢香囊,后来又逼孟为重刑责罚简重烨夫妻,竟使孟为被简重烨所伤。 重创朝廷命官,依律自是死罪,谁知郭太后听说顾绣传人在世,不问青红皂白维护,将简家女儿宣进宫,亲送到颐春宫住着,拔了二十个宫婢太监侍候,后来,又传口谕,把简重烨夫妻也接进宫了。 曹太后曾重责过简家小姐,郭太后这般捧人不谛于打曹太后的脸,朱竮满心不自在,为曹太后不平,寻思着怎么替曹太后开口让郭太后撵了简家小姐出宫。 将心中烦恼之事说了出来,朱竮怒火略消了些,摆手示意程秀之坐下,压低了声音道:“程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化敌为友。”程秀之微微笑,盈盈一水间,冰封石铸也为之瓦解,“那简家小姐青春妙龄容貌不俗,皇上何不让才子佳人成就一段绝美姻缘?” “把简家小姐赐给兴献王为妾,让她不要住在宫中嗝应朕母后?”朱竮皱眉,许庭芳曾两度求亲,把他的心上人赐给别人恐有不妥。 明知不妥,却又觉得能让许庭芳伤心很不错。 朱竮跟程秀之的变-态心理一模一样,既欣赏许庭芳,折服在他的风采和高洁之下,又嫉妒恼怒,程秀之恨许庭芳是仇人之子,朱竮则怨曹太后对许庭芳诸多怜惜。 “爱卿心细,看问题有见地。”朱竮沉吟良久,夸程秀之,却不说允或不允,摆手让程秀之告退。 这是要把简蕊珠赐给朱煜还是不呢?程秀之暗暗着急。 只有简蕊珠进了兴献王府,此次事件才能弄得像是朱煜觊觎简蕊珠美色弄出来的,使简雁容没怀疑到他头上。 帝心不可捉摸,也不便明白问,程秀之只得起身告退。 程秀之走后,朱竮独坐灯下默默思索。 程秀之的提议甚妙,冤家变亲家,简家和兴献王府的麻烦事自然解决了。 只是,真把简家小姐赐婚,过于落相府面子了。 他上位多得许临风拼尽全力扶持,此番许临风的人又因宿怨毁了一眼,这账还得向简重烨和兴献王讨还。 眉头快打成结了,朱竮还没能拿定主意,忽听外面嚷嚷,扑咚一声,高拱奔了进来,走得急,让殿门高高的门槛绊倒了。 “皇上,寿康宫来报,太后娘娘突发心疾……怕是……怕是不好了。” “什么?”朱竮身体剧震,面色瞬间惨白,袖子扫过,御案上的砚台掉落地上,铛一声,墨砚四分五裂,墨汁溅了一地,浓浓的黑在正红的地毯上晕开,沉沉的像大片大片乌云。 连御辇都顾不上坐,朱竮一阵风似往寿康宫奔。 曹太后眼睛紧闭,面如死灰,紫苏在床前流泪,宫人太医一旁乌压压侍立着。 “母后怎么样?”朱竮眼里泪水热辣辣涌,牙齿打颤,绝望恐惧,曹太后若死了,他在这后宫中,真真便孤家寡人了。 高墙之内亲情稀如空气,人死了化成灰入了土上哪寻去? 惶恐让人无处抵挡,幼年时的孤独无助滋味他再也不想品尝。 曹太后不是他亲娘,因不是亲娘,对他的好便格外珍贵,春暖融冰的关心体贴,清溪细流般的呵护照顾,便是亲娘也未必能做到。 “太后这病发得奇怪,脉像正常,只心跳迫促难继,倒似中了邪。”太医院院首颤颤惊惊上前禀道,“臣方才施针炙了,再稍等些时,太后若醒不来……” “没有醒不来的理,母后若……你们全部赐死。”朱竮厉声高喝,赤红着眼,手指指过殿内一个个人。 若有差池,天子雷霆震怒,霎那间血流河。 第三十九回 江面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浪涛当胸袭来,撞得人肺腑生疼,许庭芳背上伤口鲜血喷涌如泉,视野里江水一片惨红,即便是五月天,也冷得人打寒颤。 浪潮巨响在耳畔轰鸣,滔天骇浪涌动,生与死博弈,许庭芳和简雁容一手紧紧相牵联泳,奋力划水。 红尘万丈,纠缠成结,无法逃离,亦便不再细思,面前荆棘满布暴风疾雨亦执手不放。 哗哗水声伴着急促的呼吸,耳朵的感受却是纯粹的静寂,各种各样的声音过耳不留……不该去想的尽涌脑海,该想的一丝也没有,满心的欢欣酝酿出最甜美的佳酿,像是放置了千百年的女儿红,拍开了封泥,酒香令人迷醉,铺天盖地的弥漫占领、渗透进每一处感官。 也不知在水下泅出多远,憋不住气冒出水面时,江面冷月浮动,清辉掩映,已经下半夜了。夜风吹来寒气直透骨髓,两人俱是面色苍白嘴唇发紫。 许庭芳一身白袍已被鲜血染成红袍,一片红里俊雅的面庞惨白如雪。 “庭芳。”简雁容喊得这两字,哽咽难言。 “扶……我……起来,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许庭芳拼尽力气道。 四周是静悄悄死一般安宁静谧,左右四顾,却是在梧桐山脚下,林野寂寂,此时求救无门,最好的藏身之处是山林,简雁容扶起许庭芳一条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深一脚浅一脚往梧桐山上钻。 不敢走林间小道,简雁容专挑林木最茂盛无人走动的,脚下腐败的树叶绵软如棉,阵阵寒意侵扰,也不知走了多久,许庭芳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头部渐渐低垂下去。 简雁容咬牙强撑,泪水倾泄模糊了视线,朦胧中忽地一脚踩空,两人一起摔下深林里陡峭的山崖。 完了,想不到在杀手刀下没死,桐江深流里没死,却死在此处。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许庭芳在下坠时醒了过来,一只手拼力紧揽住她,另一只手挥剑插.进山岩定住下坠之势。 巧了,两人的脚竟是踩到实处。 脚下踩着的地面是块两步长宽的石头,像是这块山崖横生出来的,石块四周树木花草繁茂,许庭芳挥剑插着的地方却颇为光滑,看起来竟像一道石门。 许庭芳撬动宝剑,咣当一声闷响,石壁裂开一道缝障,一处极隐蔽的山洞进入眼帘。 月光被树木山草隔绝,山洞里暗黑一片,许庭芳到了强弩之末,倒到地上没了声息。 不敢生火,简雁容流着泪,摸黑将许庭芳的衣裳解开脱掉。 他的怀里有两个瓶子,想必是紫玉金创膏和黑玉续骨膏,简雁容自己身上也有一瓶,当日许庭芳给她的紫玉金创膏,瓶塞密不透缝,里面的药膏没浸进江水。 伤口看不见,简雁容摸索了一下,用拧干湿衣擦了擦,飞快地将三瓶药膏尽皆涂了上去。 万幸,皇宫大内的药真个是灵丹妙药,伤口先是微有湿润,过不多久便干了,触手温润,血止住了。 也不必撕衣裳,简雁容忍着羞涩,将自己腰间胸上那一圈又一圈棉布解了下来,拧干甩打了几下,仔细地帮许庭芳包扎捆紧伤口。 那剑伤甚深,不知伤了骨头没有,不知他能不能捱过去,捱下来了,还能如常吗? 黑衣蒙面人那剑是朝自己砍来的,他若不舍命替挡,伤的便是自己。 山洞里湿意弥漫,身上不多时便像结了冰似,冷的人牙齿都在打颤,简雁容依着许庭芳躺下,从背后轻轻环住他。 寒意渐淡,身体暖了过来,幽暗里无声无息中暧昧几许,简雁容闭上眼,伸了手出去,轻轻地勾住许庭芳的手。 十指相缠,淡淡的体温,说不出的贪恋。 他不是朝秦暮楚之人,既对自己有不明心思,为何又赠印鉴给程清芷? 等他醒了,问一问,他和程清芷到底怎么回事罢。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淡不了,忘不掉,便往前进挑明。 简雁容晕沉沉似睡非睡似梦非梦,醒来时只听得耳边滴答声,眼睑缝隙里似乎有艳红的火焰跳动,暖意从头皮包裹着脚趾儿,周身肌肉有着紧繃后的懒洋洋,无比惬意。 好舒服!简雁容“唔”了一声,满足地扭了扭身体,享受美好的滋味。 包围着她的温热似乎更热了,同时,本来还算柔软的接触变得僵硬。 好像有什么不对,简雁容后觉后知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 她对上许庭芳一双幽深如黑曜石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醒过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翻转过身体,她此刻被他环抱在怀里,两人肉贴着肉,她的一条腿,就搁在许庭芳两腿间,大腿根抵着的地方……有些不对味。 山洞在这瞬间更安静了,简雁容窘得要命,连问一下伤势如何都说不出口,许庭芳似乎也很尴尬,身体僵硬。 尴尬之余,还有别的什么,彼此的吐息越来越急,心跳越来越快。 第30节 “庭芳……”简雁容喃喃低叫缓缓闭上眼睛。 “严兄弟。”许庭芳含混地喊道,喉结滚动,饥渴地吞咽口水。 无法控制压抑的激烈感情……滚烫的气息翻涌,他的嘴唇压了上来,简雁容的脑袋成了浆糊,陌生的理不清的情绪涌动,无法呼吸。 与平时的淡然从容不同,此刻的许庭芳像鲁莽少年,热情勃发,她的唇麻了,许庭芳强势的舌头入侵进口腔,毫无技巧的欺压追逐,野兽般的本能扫荡,急促紊乱的感情沉重的压来,后腰椎忽然一麻,许庭芳一只手狠狠地揉……而后……卡进了她的臀缝。 他……当自己是男人!简雁容彻底呆怔住,片刻后,是强烈的羞耻和难以名状的愠怒。 裹胸和围腰的布昨晚黑暗里都扯掉了,眼下两人贴得那么紧,一点缝隙没有,自己难道平板得没有让他感受到女人的柔软? 或是,许庭芳那畏色之症根本是假的,他厌恶女人,假呕拒绝女人作掩饰,他是断袖! 后背一阵钝痛,没了暖热的臂湾,许庭芳又一次将她推开。 “严兄弟,葳失礼了,见谅。”他喃喃叫,赤红着眼。 简雁容气得七窍生烟。 他把猎物烤上火,垂唌着肉香,品尝了,享受了猎物的美味,然后宣一声佛号,和她划清界线。 “只是失礼么?”简雁容微微一笑,伸手抚许庭芳胸肌。 手感真不错,皮肤如玉石般触手温润,肌肉似百炼精铁,刚硬结实坚不可摧。 许庭芳脸庞重伤后苍白的脸庞变得通红。 简雁容笑意盈盈凑近过去,“许兄,你喜欢我是不是?不然,为何搂我,抱我,亲我?” 她每说一个字,许庭芳脸上的红就去一分,到得后来,满面素白,清冷如雪。 “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男人,刚才……只不过是……刚睡醒一时冲动罢了。”许庭芳呐呐。 刚睡醒一时冲动! 他那双眼沉潭一般,哪有半分迷糊,都不知醒了多久望着自己的睡颜多久了! 自己再怎么不济,拆了伪装,总不至于一点曲线没有。 被占了便宜,又被当男人看待,简雁容大受打击。 我让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了肉却嫌肉骚。 简雁容背转过身,身体微曲,鼻子细细地吸气,一只手伸到眼睛上揉-搓,肩膀抖个不停。 “严兄弟,你别哭,我……我……”许庭芳一只手搭了上来,在简雁容肩膀犹豫着,按一下松开,再按再松,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儿。 “我知道你跟程秀之的妹妹定情了,可是……”可是什么呢?先前情迷意乱忘了,这会儿方记起这一茬,简雁容抽抽噎噎扯了此事,既表示委屈,又要问清楚。 “你误会了,我跟秀之的妹妹只见过两面,均是人前,绝无私下往来。”许庭芳不结巴了,猛一下将简雁容扳了回去,举着手,赤眉白目焦急地发誓:“真的没有,我跟她绝无私情。” 他和程清芷没有私情。 “那印鉴?”简雁容张嘴,后面的话被许庭芳的动作截断了。 “你看过我荷包里的印鉴了?”他羞涩地看了简雁容一眼,脱下的衣裳就在一旁,他半支起身体伸手扯了过来,拉开荷包细绳,摸出那方“严容”印鉴,红着脸塞到简雁容手里,“这是刻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严容印三字雄浑绝妙,印字下面还有一树苍松,飘逸豪迈意境悠远。 他既说和程清芷无私情便是没有的,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简雁容展颜一笑,先前假哭挤出的泪珠还沾在睫毛上,乌溜溜的眼珠晶莹透亮,慧黠纯澈,许庭芳呆呆看她,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纠缠,微张的四瓣唇缓缓靠近。 有些热,有些凉,冷热交替,简雁容柔顺地启唇,任由许庭芳的舌头登堂入室。 许庭芳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 简雁容更紧地贴了上去,微挺了挺胸膛。 这回,总不至于还把她当男人吧? 阳光从洞口照射进来,地上纠缠的两个人影越来越紧,男人火热的舌头像火蛇吐信,在女人含苞嫩蕊似的檀口中勾弄,杀人夺命的力道,整得人心尖儿颤。 许庭芳粗喘着,一只手上下摸索。 已经发现自己是女人了吧,简雁容抓着许庭芳肩膀,有些难耐。 许庭芳忽地松开简雁容嘴巴,托起她柔润的下巴,涨红着脸看她,嗓音沙哑,期期艾艾说:“严兄弟……我不喜欢男人。” 木头!深山老年没见过世面的大木头,地底下出土的千年化石!简雁容气得在心中大声咆哮,知道许庭芳没接触过女人,只万万想不到,他竟傻成这个样子,搂着个软绵绵的身体上下其手这么久,还没觉悟过来。 其实怪不得许庭芳,她将男装扮得太彻底,男人形象深植许庭芳脑子里,所谓思维定势。 简雁容偏不坦白自己是女人了,雾蒙蒙湿润润的大眼看许庭芳,温柔地问道:“许兄,你不喜欢男人,那你此刻在做什么?” “……”许庭芳满脸通红,比火烧云还艳丽,片刻的沉默后,推开简雁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奔出山洞。 简雁容气得额头爆起好几根青筋,恶狠狠的快要着火的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山洞口,只恨自己身上少长了一根黄瓜不能行凶作恶,不然,定追出去,把许庭芳按倒……泡制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男人气概。 第四十回 便是长了一根黄瓜,她也追不上去势如风的许庭芳。 许庭芳看来无生命危险了,心头大石落了地,简雁容骂骂咧咧些时,坐了起来,活蹦乱跳挥手踢腿,活动僵硬的手足身体。 肚子咕噜噜喊起饿来。 山里头野果野兔什么的尽有,简雁容正想走出去寻几个野果吃,忽又听得滴答滴答水珠滴落的声响。 刚醒来时就听到,后来又消失了,凝神一听,不是消失,而是幽细的很,模模糊糊似隔着什么。简雁容暗暗奇怪,几步见方的山洞里一觅无余不见水流,山洞外是树木,触目处也不见水流,这滴答水声哪来的? 闲书话本上,有侠士落崖掉山洞中,总有因缘际遇得到宝典秘笈的练就一番盖世神功的,简雁容心念一动,凑到山洞壁上侧耳细听。 还真听到了,就在靠里侧洞壁里面传来,声音有一种开旷的空洞。 那面山洞壁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岩石上面长满青苔,石缝浑然天成,看不出人工机关的痕迹,简雁容摸索了一阵,也没期待到轰隆隆或咔嚓嚓洞壁变动的奇观,两只手倒摸得酸痛得抬不起来,还沾了一手绿苔。 许庭芳刚冲出去时山洞外阳光正盛,约摸是晌午,眼下天色阴沉,晚来风急,已是黄昏了。 去了那么久也不回来,不知道人家肚子饿了吗?简雁容才刚骂着,便闻到一阵香味。 跟着香味出现在山洞门口的,还有许庭芳高挑俊挺的身影。 走时身上仅着亵裤,上身体围绑着布条,眼下却是整整齐齐了,天青色束身锦袍,背光的脸庞轮廓分外坚毅,风姿极为飒爽,双眸中布满了血丝却不露半分倦态。 “你回府了?”简雁容问道。 “没,只是到三醉楼走了一趟。”许庭芳一手食篮一手木桶,背上还有一个包袱,“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你身上的衣服脏了换一换,木桶里是清水,可以……” 他红着脸没有说下去,搁下东西走了出去。 准备得很周到,净面擦身的巾帕,里衣亵裤到外袍一概具全。 木桶里的水还微有温热,简雁容暗咬牙,既窝心许庭芳的体贴入微,又有些没来由的恼怒, 这大木头以为自己是男人还对自己这么温柔体贴,到底有没有断袖之癖呢? 里衣下面有一件很奇怪的甲衣,手指戳着坚硬如钢,简雁容对着昏暗的光线看了又看,紧咬着下唇默默地穿到身上。 若没有猜错,这件小背甲应是江湖中人人垂涎,东海龙鲛丝织就的锁子金甲衣,刀枪不入,有银子没处买的宝贝。 他说没回府只是到三醉楼走了一趟,何处得来的锁子金甲衣? 心头闪上疑云,简雁容也没细究,看着穿了锁子金甲衣的身体,暗赞奇妙。 里衣外面再穿了那件锁子甲衣,肩宽胸阔,身体的曲线竟是比缠布条隐藏得更好,怎么也看不出是女人了。 收拾妥当,简雁容也不喊许庭芳,静静地打开食篮。 香味浓郁,许庭芳自己走进来了。 相顾无言,简雁容憋着一股闷火,又没个燃烧的由头,硬生生憋着憋得难受,多瞧许庭芳一眼都生气,偏许庭芳跟她一般心思似,尽显君子食不言之风。 佳肴美味下肚,气氛缓和了许多,许庭芳先说话打破了尴尬和僵冷,低低问道:“你急着回京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露面?”简雁容反问,告诉他自己回京何事就要坦白身份,她不想说,胸臆间的闷火还烧着。 “咱们遇刺之事有蹊跷,似是与简家有关,凶手截杀我们,约摸是以为我对简家小姐有情,怕我回京救简家人。”许庭芳凝眉。 “简家出什么事了?简家人平安否?”简雁容急问。 “出了事又逢凶化吉了。”许庭芳心不在焉道,没细细分说,拿起一截枯枝在地上划动。 老爹和邵氏没出什么事便好,简雁容松了口气,侧头看去,许庭芳在写字,蛛丝网似连结起“截杀,简家、顾绣、朝堂、后宫”几个字。 “简家一介商户,和朝堂后宫有什么关系?为何又扯上顾绣?”简雁容惊奇不已。 “这个商户手中有顾绣,养着顾绣后人。”许庭芳道,眉头紧蹙,凝神思索着打听来的情况。 “怎么可能?”简雁容惊叫,跳了起来,起得太急,昨晚没睡好头晕眼眩,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去。 许庭芳急抢前一步,着急中不注意,竟是张开双臂抱扶,搂了个结实。 肌肤热腾腾的气息交融,两人齐齐呆住,许庭芳一愣之后,没像前几次那样把简雁容推开,反紧了紧臂膀,两人更密实地贴在一起。 剑拔弩张,箭在弦上,他的身体繃得很紧,紧实的肌理蕴满了力量,优美的俊雅伴着十足野性。 简雁容心跳如擂鼓,野史闲书上看到过的描写在脑海里闪过,耳朵里轰隆隆雷声阵阵,明明无风,身体却颤颤摆晃如波上扁舟,起落巅簸。 耳畔水珠滴答声更清晰了,似点点春雨滴落湖面清波上,涟漪圈圈勾起无数杂念,简雁容米分面上绯红胭脂晕开,脆生生米分嫩嫩似春日枝头新蕊,甜软芬芳。 许庭芳傻了,想不起怀里是个男人了,俯身贴了嘴唇上去。 好柔软好滑腻的唇,带着刚吃过的酸梅汤的味道,酸酸甜甜,好闻又好吃,许庭芳恨不能将那两瓣唇生吞活剥,嚼碎了咽下肚,只吃了嘴唇不够,还想吃别的。 别的什么呢? 本能的,许庭芳一只手还搂着简雁容的腰,一只手就顺着简雁容背脊朝下方探去。 简雁容搂着他腰部的手僵住,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当男人,柔软的春心给刨出一个血洞,怎一个怒字了得。 许庭芳焦躁难耐的揉-弄着简雁容的……十分纠结,迟迟疑疑裹足不前。 简雁容恼了,搭住他的手,仰起头,红着眼一瞬也不瞬地看他,“庭芳,你想好了?” “想好什么?”许庭芳问,语毕自己也意会了,磕磕巴巴道,“我……我不喜欢男人。” “可是我喜欢你。”简雁容温柔地看他,许庭芳俊瞬间涨得通红,耳廓也红了,难以启齿,“严容……我……咱们……” 这只小白兔真是又傻又呆,怒火在看到他红通通的脸蛋时已跑得无影无踪,简雁容很想捂嘴大笑,有些不忍再继续捉弄他。 男女不分不是他的错,这么纯洁的男人捡到了就偷着乐吧。 许庭芳手足无措,脸颊烧得厉害,好半晌,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微不可闻道:“你害怕吗?” 第31节 “怕什么?”简雁容有些接不上他的思维。 许庭芳涨红着脸,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人言可畏。” 一句话又勾起简雁容满腔怒火。 什么人言可畏,若是爱得足够深,哪思虑得了许多,简雁容也不饶舌了,一只手在许庭芳身上摸索。 闲书野史不是白看的,虽没有操作经验,对许庭芳这样一空二白的男人足够了,许庭芳一张脸霎时更红,鼻气粗嘎湿热,眉心微蹙,肌肉繃得更紧,动作狂放粗野起来。 简雁容心头一把火熊熊烧了起来,因他的情动而……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是女人,这般行止委实孟浪,欲待远离,身体却被许庭芳牢牢侵占着,无从推拒。 “庭芳,别……”简雁容低低喊停,许庭芳一字听不进,便是听进了,此时也刹不住,闭着眼睛,顶着一张红杮子般鲜艳的脸不管不顾啃着,揽着简雁容的一只手臂越箍越紧,另一只手……直攻她后臀的要害之处。 这木头竟然真个往断袖路上奔了!简雁容哭笑不得,心头恶作剧之心又起,按住许庭芳的手,唇舌反攻了回去。 许庭芳当即溃不成军,刚劲的身体竟有些酥软的站不住的架式。 简雁容觉得更热了,踮着脚尖,恨不能把他舌头吞了,扑咚一声,两人一齐倒地,山洞地面崎岖不平,许庭芳腰身躺的地方高,头部后仰,简雁容见识了什么叫优雅如天鹅的脖颈了。坚-实的皮肤肌理,还有滚动的喉结,无一不迷人,简雁容紧紧压着许庭芳,脑子乱了,一只手乱摸,受许庭芳影响,竟也往他后面摸去。 “庭芳……喜欢吗?” “喜欢……”许庭芳颤声道,忽地一僵,热烫烫的身体被兜头一盆冰水淋下,猛一下醒了,严容在摸他哪里? 不!他不能接受雌伏! 山崩地裂,洪水灭顶,许庭芳霎地推开简雁容。 再次看着许庭芳跑出山洞,简雁容没有生气,只感到好笑。 “呆子!” 等他回来,就告诉他自己是女人,是简家女儿的真实身份。 缠-绵了那么久,山洞阴暗了下来,暮色深沉,已知家人无碍,简雁容也不急着进城了,把换下的衣服在地上铺开丢倒头睡觉。 家里还是得回去一趟确认,不知外面的情况怎样,等许庭芳回来再商量一。 寂静里先前听到的水滴声又出现了,简雁容大奇,这回不摸索了,只静静听着。 月牙儿升起,淡淡的月光照进山洞,飘曳的轻纱似朦朦胧胧,伴着悠细的水滴声,似在诉说一场遥远的幽梦,简雁容细细辩认水滴声传来的方向,许久后,凝神看山洞顶端一角,月色暗影里,那处铜板大小的地方似乎比周围岩石平滑。 个子不够高,伸长手也够不着,简雁容捡起许庭芳方才在地上划动写字的树枝对准那地方戳去。 没有动静。 这个地方便是开关之处,不可能错的,简雁容侧耳听了一会水滴声,不胡乱戳了,跟随水滴的节奏,先是快速戳了两下,接着,极缓地一下一下戳了三下。 吱呀吱呀几声响,奇迹出现了,山洞顶露出一个洞口,从洞口垂下来一条细软的绳梯。 果然有机关,简雁容似乎看到成箱的珠宝金银等着自己拿,霎那间热血沸腾,不等许庭芳回来了,攀着绳梯爬了上去。 才隔了一人多高的距离,壁顶气温比底下低了许多,简雁容冷得打寒颤,空间也很小,一个人完全站直身体都不行,珠宝金银没看到,触目是凛白的冰层,许是因为冷,邪气阵阵,像是有鬼魅在无声地行走跃动,无声地裂着森森白牙。 简雁容有些害怕,轻移了移想踩着绳梯下去,等许庭芳回来再一起察看,忽听得金戈之声,未及回神,原先开口的地方嘎一下关了,瞬变之间,脚下一滑,身体以雷电之势向着不知何处的地方猛冲。 第四十一回 车夫驾了一声,马车前行,车轱辘在青石板路面上压出“嚓嚓”声,许庭芳提起缰绳,白马缓缓抬蹄,跟它的主人一般优雅尊贵。 “小姐也不等等我们。”小满埋怨道。 带着服侍的人就不方便谈风论月了,简雁容悻悻然,不敷衍小满了,出了如意坊径自回家。 “我就说嘛,这有什么难的。”简老爹吹吹墨迹未干的纸张,欢天喜地之余不忘打击简雁容。 还简单,简雁容抚额无语,半晌,沉着脸把自己求得晚晚资料的经过说了,加重语气道:“爹,那素婉以为我能救她出火坑方知无不言的,咱们不能救她出来,也不能过河拆桥使她处境更危险,而且,晚晚来头不小咱们惹不起,你耍个手段,这传记给那位客人看过后,马上拿回销毁。” 反正客人只说要晚晚的传记,给他看过了便算完成合约了,绝不能留下把柄。 “好好,爹听你的。”简老爹不满,看了看纸张,嘀咕道:“也没什么啥,不过介绍了她那么一点儿情况,眉心有颗丹砂似的红痣,人美而傲,起居奢华罢。” 念叨完,又道:“便是得罪了晚晚,也无妨的,许庭芳自会为你出头摆平。” 怎么又扯到许庭芳身上,婚约没订下,自己拒婚得罪相府,许庭芳哪会为自己出头,老爹做的好美一场白日梦。 简雁容翻白眼,懒得多说,起身往外走。 “对了,蕊珠今日去侍郎府找你了,她想让你把她也介绍进侍郎府为奴。”简老爹喊住她。 什么?简雁容很想晕倒在地。 怎么一家子都把为奴当成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难道不是吗?”知女莫若父,简老爹看出她心中所想,叨念道:“你看看你,整日游手好闲啥也不干想出府就出府多自在,进侍郎府三个月不到,不算抵掉的打碎玉珮的赔偿款,光帮家里就赚了五百多两银子了,气色又那么好,比在家时还胖了一些,想必吃食的也不差……” 再听下去肯定得吐血身亡,简雁容抬腿便走,老爹在背后呼叫只当没听到。 简雁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邵氏和简老爹一般眼里只认钱,对简雁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刻薄,简雁容不讨厌她,跟她也不亲热,和邵氏所出的妹妹简蕊珠便没那么和平相处了。 简蕊珠只比她小得一岁,天生和她不对盘,从会说话会爬行就开始争她的东西,小时是小布偶拔浪鼓,及至大了,衣裳钗环无一不争,但凡简雁容喜欢的,必定要拼尽力气争抢去。 这些还是小事,简蕊珠做了种种圈套挖坑给她跳,各种污蔑陷害数也数不清。 一想到简蕊珠也进侍郎府为奴,然后姐妹俩的战场从简府移到侍郎府,让程秀之每天乐呵呵看笑话,简雁容无比头疼。 也不知这个妹妹怎么就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她有亲娘自己没有,论容貌,简雁容自问自己尚不及她。简蕊珠集齐了爷娘优点,鹅蛋脸,杏核眼,嘴唇饱满性感,妖娆而芬芳迷人的紧,若不是邵氏怕她张张狂狂惹事生非,拘着不让她在外招摇时说自己是简家小姐,只怕简府的门槛要被媒婆踩平了。 蕊珠去了侍郎府,自己此时不能回去,省得在府门外撞上了甩不掉她。 简雁容回房换上得体的男人衣裳又往三醉楼而去。 心中其实也潜藏着捉奸的莫名念头,想去看看许庭芳和程清芷是不是在三醉楼中。 才刚入夏,天气暖而不热,雨露滋润得恰到好处,江边五颜六色,花朵树木绿荫气息芬芳,犄角旮旯都膨胀着蓬勃的活力。 简雁容无心欣赏,快步上楼,进门一刻,眼睛便朝临窗那桌位看去。 那位置已有人坐了,只不是许庭芳,却是熟人,前些日子跟她买席位的陶不弃。 看到陶不弃胖乎乎的脸庞圆滚滚的身子,简雁容不自禁便想起那日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绒毛荗密的手,周身一阵恶寒。 没有许庭芳在身边,自己惹不起这个呆霸王,简雁容急忙转身。 陶不弃眼尖,已是发现简雁容了,见她只得一人身边没有许庭芳,不觉大喜。 “小子,你给我站住。”一面呼喝,一面冲自己两个小厮使眼色。 走不掉了,怎么办?看胖子脸色,似乎悟过来自己那日卖桌位是作弄他了。 简雁容脑子里激流里的漩涡似转动,急切间却想不到脱身之法。 “世子,幸会幸会。”无计可施,不妨以不变应万变,不等陶不弃那两个小厮走近,简雁容主动拱手致意朝陶不弃走了过去。 “小子,把那一百两银子还我。”陶不弃咬牙道,朝简雁容伸手,肥嘟嘟的一只手掌心满是肉,白嫩的很。 到手的银子哪能再吐出,简家家训,宁可割肉也不能守不住钱财,简雁容被逼得急了,瞬间计上心头。 “世子只要一百两吗?”简雁容问,神秘地笑,声音低低的。 上回卖桌位之位,凭面前这位仁兄的智商想不透的,定是三醉楼中其他食客看出来的,这回,不能再让人听到自己的说话而后煽风点火给自己惹来麻烦了。 “什么意思?”陶不弃被忽悠住。 “在下那日看中了一宗买卖,苦于无银子做本钱,不得已……”简雁容说了一半顿住,在陶不弃急得瞪着铜铃眼要捶自己一拳时,小小声道:“在下的买卖赚了,今日过来,正是想着能不能遇上世子还世子银子,世子出的本钱,利钱自当也分世子一份,世子稍等,在下还你二百两银子。” 简雁容伸手入袖袋装出摸银票的样子。 “什么买卖一百两银子的本钱几日就赚一百两?”陶不弃大叫,眼睛瞪得更圆,又急急压低声音,肥猪头揍近简雁容,热切切道:“什么买卖快告诉我,我也要做,省得我爹老骂我只会浪荡花钱不长进。” “你……你可是国公府世子,做买卖赚银子太掉身价了。”简雁容为难,乘势抽回手,不摸银票了。 “不掉价不掉价,你快告诉我,告诉我了,那一百两银子,不,那二百两银子也不要你还了。”陶不弃扭着圆滚滚的身体,一只肥猪手扯简雁容袖子摇啊摇。 天啊!这家伙在对自己撒娇,没眼花吧? 简雁容手臂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强忍着不适,笑着凑近陶不弃悄悄传授机锋。 “这么简单?真的能行吗?”陶不弃表示怀疑。 “若不成,在下愿意双倍还世子爷银子。”简雁容比出四根手指,又道:“不过,凡事贵在坚持,世子爷须谨记,不管人家说什么,也不管国公爷怎么反对,东西没卖完绝不能放弃。” “我懂。”陶不弃乐滋滋道,招手两个小厮一溜烟跑出三醉楼。 简雁容长吁出一口气,总算解决这呆霸王了。 刚才和陶不弃凑得太近,身上似乎还沾了他的油腻味儿,极是不舒服,这状态下品梅花酿白糟塌美酒了,又没有对酒谈笑的人,忒没趣儿,简雁容转身出了三醉楼往江边走去。 许庭芳昨晚被简雁容撩了一拳,大碍虽没有,眼眶却青了紫了,因怕与许临风打照面许临风追问,故起得迟了,出府后直奔如意坊,寻思着简雁容昨晚从如意坊出来的,还想再偶遇一番。 人没遇上,却听书砚说又有人找借口来见晚晚了,正欲使书砚进去抓人,程清芷下楼来了。 程清芷刚从故里进京,许庭芳虽与程秀之交好却不认得她,只当她便是金陵公子,二话不说便命书砚强请上马车带去侍郎府,后来才知闹了大乌龙。 回头再去如意坊打听,简雁容的容貌许庭芳没见过,便是见过,也不便说的,什么都没打听到。 和风煦日,微风柔柔,茫然四顾间,但见红檐灰瓦,黑匾蓝店招,长衫短袖各式人等来来往往,模模糊糊似有一人回头浅笑,眉眼清朗,谈吐爽快,许庭芳有些恍惚,不自觉便抬腿往城外三醉楼走去。 进得三醉楼,许庭芳左右看了个遍没见严容,不免失望,掌柜过来打招呼时,忍不住问道:“那日与我一起饮酒的小兄弟可曾来过?” “来过,刚走……”掌柜把刚才的情形说了,却说不清楚。 简雁容和陶不弃说话很小声,三醉楼的桌位离得远,掌柜听不清,也没有食客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都只知严容和陶不弃说了几句话后,一前一后出了三醉楼。 陶不弃骄狂放肆,严容碰上他准没好事,似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许庭芳转身急忙朝京城方向追去。 简雁容在江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心头怅怅,便拿身边够得着的物儿出气,把附近的草儿捻了,一截一截当飞镖发射。 江面碧波浩渺,画舫雕梁描朱翘角飞檐极是好看,不时有清音妙韵传出,简雁容直呆到近晚方离开,一路上拖拖沓沓,只盼着简蕊珠到侍郎府后没见着自己已离开。 侍郎府比往日静谧,这静谧里却又蕴着不平常的涌动。 难道蕊珠已进府,闹出笑话了? 简雁容一惊,往程秀之上房急奔。 上房门上宝石青绡绣瑞草云雁洋缎门帘轻荡,门一侧,简蕊珠一身男孩儿装扮,垂首恭恭敬敬站着。 “你怎么进来了?”简雁容大急。 “我说我是你弟弟严锐,衣食无着,侍郎爷仁慈,就让我进府了。”简蕊珠朝简雁容挤眉。 第32节 程秀之那妖孽竟又是不闻不问就招人进府?简雁容大急,未及多想,掀了门帘进去,大叫道:“爷,不能留那小子……” 后面的话在进房后像被利刃拦脖一刀似噎了声气儿。 程秀之和程清芷兄妹两个在房中圆桌边坐着,程清芷面上泪痕斑驳,似入秋的第一场寒雨扑打了甫绽放的菊蕊上,花瓣噗噗簌簌颤动,欲坠未坠楚楚可怜。 她不是和许庭芳一起离开的吗,怎地如此伤心?又怎地这么快便回府了? 想不明白,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窃喜。 两兄妹正在说伤心事,自己进来的忒不是时候了,简雁容微躬身急忙往外退。 “慢着,你刚才说谁不能留?”程秀之喊道。 “这个……”简雁容脑筋急转想着怎么圆话儿。 被打岔了一下,没那么冲动了,简雁容猛然想起,程秀之最爱作弄自己,若说出不要留简蕊珠的话,他定是偏要留的。 程秀之本来没听清,见简雁容小脸纠结,明白了,大乐,笑道:“门外那个小子是吧?爷本来不想留的,听说他是你弟弟,便罢了,去跟程昱说,把他留下来,园子里花匠缺个人帮忙,就让他到园子里去,亦不必签卖身契,为奴一年,月例五百钱。” 果然又是装腔作势捉弄自己,简雁容暗暗流泪,双眸含怨幽幽望程秀之。 “怎地?”程秀之温柔柔笑,一双凤眼风情迷离,似春水轻漪潋滟,瞧得人小心肝都要酥了化了,“你想让那小子也做爷的贴身小厮?” 若是和蕊珠一起侍候程秀之,整日眉对着眼,这日子不要活了罢,简雁容急忙道:“小的这便去向程总管传爷的话。” 脚底抹油急溜出去。 第四十二回 车夫驾了一声,马车前行,车轱辘在青石板路面上压出“嚓嚓”声,许庭芳提起缰绳,白马缓缓抬蹄,跟它的主人一般优雅尊贵。 “小姐也不等等我们。”小满埋怨道。 带着服侍的人就不方便谈风论月了,简雁容悻悻然,不敷衍小满了,出了如意坊径自回家。 “我就说嘛,这有什么难的。”简老爹吹吹墨迹未干的纸张,欢天喜地之余不忘打击简雁容。 还简单,简雁容抚额无语,半晌,沉着脸把自己求得晚晚资料的经过说了,加重语气道:“爹,那素婉以为我能救她出火坑方知无不言的,咱们不能救她出来,也不能过河拆桥使她处境更危险,而且,晚晚来头不小咱们惹不起,你耍个手段,这传记给那位客人看过后,马上拿回销毁。” 反正客人只说要晚晚的传记,给他看过了便算完成合约了,绝不能留下把柄。 “好好,爹听你的。”简老爹不满,看了看纸张,嘀咕道:“也没什么啥,不过介绍了她那么一点儿情况,眉心有颗丹砂似的红痣,人美而傲,起居奢华罢。” 念叨完,又道:“便是得罪了晚晚,也无妨的,许庭芳自会为你出头摆平。” 怎么又扯到许庭芳身上,婚约没订下,自己拒婚得罪相府,许庭芳哪会为自己出头,老爹做的好美一场白日梦。 简雁容翻白眼,懒得多说,起身往外走。 “对了,蕊珠今日去侍郎府找你了,她想让你把她也介绍进侍郎府为奴。”简老爹喊住她。 什么?简雁容很想晕倒在地。 怎么一家子都把为奴当成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难道不是吗?”知女莫若父,简老爹看出她心中所想,叨念道:“你看看你,整日游手好闲啥也不干想出府就出府多自在,进侍郎府三个月不到,不算抵掉的打碎玉珮的赔偿款,光帮家里就赚了五百多两银子了,气色又那么好,比在家时还胖了一些,想必吃食的也不差……” 再听下去肯定得吐血身亡,简雁容抬腿便走,老爹在背后呼叫只当没听到。 简雁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邵氏和简老爹一般眼里只认钱,对简雁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刻薄,简雁容不讨厌她,跟她也不亲热,和邵氏所出的妹妹简蕊珠便没那么和平相处了。 简蕊珠只比她小得一岁,天生和她不对盘,从会说话会爬行就开始争她的东西,小时是小布偶拔浪鼓,及至大了,衣裳钗环无一不争,但凡简雁容喜欢的,必定要拼尽力气争抢去。 这些还是小事,简蕊珠做了种种圈套挖坑给她跳,各种污蔑陷害数也数不清。 一想到简蕊珠也进侍郎府为奴,然后姐妹俩的战场从简府移到侍郎府,让程秀之每天乐呵呵看笑话,简雁容无比头疼。 也不知这个妹妹怎么就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她有亲娘自己没有,论容貌,简雁容自问自己尚不及她。简蕊珠集齐了爷娘优点,鹅蛋脸,杏核眼,嘴唇饱满性感,妖娆而芬芳迷人的紧,若不是邵氏怕她张张狂狂惹事生非,拘着不让她在外招摇时说自己是简家小姐,只怕简府的门槛要被媒婆踩平了。 蕊珠去了侍郎府,自己此时不能回去,省得在府门外撞上了甩不掉她。 简雁容回房换上得体的男人衣裳又往三醉楼而去。 心中其实也潜藏着捉奸的莫名念头,想去看看许庭芳和程清芷是不是在三醉楼中。 才刚入夏,天气暖而不热,雨露滋润得恰到好处,江边五颜六色,花朵树木绿荫气息芬芳,犄角旮旯都膨胀着蓬勃的活力。 简雁容无心欣赏,快步上楼,进门一刻,眼睛便朝临窗那桌位看去。 那位置已有人坐了,只不是许庭芳,却是熟人,前些日子跟她买席位的陶不弃。 看到陶不弃胖乎乎的脸庞圆滚滚的身子,简雁容不自禁便想起那日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绒毛荗密的手,周身一阵恶寒。 没有许庭芳在身边,自己惹不起这个呆霸王,简雁容急忙转身。 陶不弃眼尖,已是发现简雁容了,见她只得一人身边没有许庭芳,不觉大喜。 “小子,你给我站住。”一面呼喝,一面冲自己两个小厮使眼色。 走不掉了,怎么办?看胖子脸色,似乎悟过来自己那日卖桌位是作弄他了。 简雁容脑子里激流里的漩涡似转动,急切间却想不到脱身之法。 “世子,幸会幸会。”无计可施,不妨以不变应万变,不等陶不弃那两个小厮走近,简雁容主动拱手致意朝陶不弃走了过去。 “小子,把那一百两银子还我。”陶不弃咬牙道,朝简雁容伸手,肥嘟嘟的一只手掌心满是肉,白嫩的很。 到手的银子哪能再吐出,简家家训,宁可割肉也不能守不住钱财,简雁容被逼得急了,瞬间计上心头。 “世子只要一百两吗?”简雁容问,神秘地笑,声音低低的。 上回卖桌位之位,凭面前这位仁兄的智商想不透的,定是三醉楼中其他食客看出来的,这回,不能再让人听到自己的说话而后煽风点火给自己惹来麻烦了。 “什么意思?”陶不弃被忽悠住。 “在下那日看中了一宗买卖,苦于无银子做本钱,不得已……”简雁容说了一半顿住,在陶不弃急得瞪着铜铃眼要捶自己一拳时,小小声道:“在下的买卖赚了,今日过来,正是想着能不能遇上世子还世子银子,世子出的本钱,利钱自当也分世子一份,世子稍等,在下还你二百两银子。” 简雁容伸手入袖袋装出摸银票的样子。 “什么买卖一百两银子的本钱几日就赚一百两?”陶不弃大叫,眼睛瞪得更圆,又急急压低声音,肥猪头揍近简雁容,热切切道:“什么买卖快告诉我,我也要做,省得我爹老骂我只会浪荡花钱不长进。” “你……你可是国公府世子,做买卖赚银子太掉身价了。”简雁容为难,乘势抽回手,不摸银票了。 “不掉价不掉价,你快告诉我,告诉我了,那一百两银子,不,那二百两银子也不要你还了。”陶不弃扭着圆滚滚的身体,一只肥猪手扯简雁容袖子摇啊摇。 天啊!这家伙在对自己撒娇,没眼花吧? 简雁容手臂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强忍着不适,笑着凑近陶不弃悄悄传授机锋。 “这么简单?真的能行吗?”陶不弃表示怀疑。 “若不成,在下愿意双倍还世子爷银子。”简雁容比出四根手指,又道:“不过,凡事贵在坚持,世子爷须谨记,不管人家说什么,也不管国公爷怎么反对,东西没卖完绝不能放弃。” “我懂。”陶不弃乐滋滋道,招手两个小厮一溜烟跑出三醉楼。 简雁容长吁出一口气,总算解决这呆霸王了。 刚才和陶不弃凑得太近,身上似乎还沾了他的油腻味儿,极是不舒服,这状态下品梅花酿白糟塌美酒了,又没有对酒谈笑的人,忒没趣儿,简雁容转身出了三醉楼往江边走去。 许庭芳昨晚被简雁容撩了一拳,大碍虽没有,眼眶却青了紫了,因怕与许临风打照面许临风追问,故起得迟了,出府后直奔如意坊,寻思着简雁容昨晚从如意坊出来的,还想再偶遇一番。 人没遇上,却听书砚说又有人找借口来见晚晚了,正欲使书砚进去抓人,程清芷下楼来了。 程清芷刚从故里进京,许庭芳虽与程秀之交好却不认得她,只当她便是金陵公子,二话不说便命书砚强请上马车带去侍郎府,后来才知闹了大乌龙。 回头再去如意坊打听,简雁容的容貌许庭芳没见过,便是见过,也不便说的,什么都没打听到。 和风煦日,微风柔柔,茫然四顾间,但见红檐灰瓦,黑匾蓝店招,长衫短袖各式人等来来往往,模模糊糊似有一人回头浅笑,眉眼清朗,谈吐爽快,许庭芳有些恍惚,不自觉便抬腿往城外三醉楼走去。 进得三醉楼,许庭芳左右看了个遍没见严容,不免失望,掌柜过来打招呼时,忍不住问道:“那日与我一起饮酒的小兄弟可曾来过?” “来过,刚走……”掌柜把刚才的情形说了,却说不清楚。 简雁容和陶不弃说话很小声,三醉楼的桌位离得远,掌柜听不清,也没有食客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都只知严容和陶不弃说了几句话后,一前一后出了三醉楼。 陶不弃骄狂放肆,严容碰上他准没好事,似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许庭芳转身急忙朝京城方向追去。 简雁容在江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心头怅怅,便拿身边够得着的物儿出气,把附近的草儿捻了,一截一截当飞镖发射。 江面碧波浩渺,画舫雕梁描朱翘角飞檐极是好看,不时有清音妙韵传出,简雁容直呆到近晚方离开,一路上拖拖沓沓,只盼着简蕊珠到侍郎府后没见着自己已离开。 侍郎府比往日静谧,这静谧里却又蕴着不平常的涌动。 难道蕊珠已进府,闹出笑话了? 简雁容一惊,往程秀之上房急奔。 上房门上宝石青绡绣瑞草云雁洋缎门帘轻荡,门一侧,简蕊珠一身男孩儿装扮,垂首恭恭敬敬站着。 “你怎么进来了?”简雁容大急。 “我说我是你弟弟严锐,衣食无着,侍郎爷仁慈,就让我进府了。”简蕊珠朝简雁容挤眉。 程秀之那妖孽竟又是不闻不问就招人进府?简雁容大急,未及多想,掀了门帘进去,大叫道:“爷,不能留那小子……” 后面的话在进房后像被利刃拦脖一刀似噎了声气儿。 程秀之和程清芷兄妹两个在房中圆桌边坐着,程清芷面上泪痕斑驳,似入秋的第一场寒雨扑打了甫绽放的菊蕊上,花瓣噗噗簌簌颤动,欲坠未坠楚楚可怜。 她不是和许庭芳一起离开的吗,怎地如此伤心?又怎地这么快便回府了? 想不明白,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窃喜。 两兄妹正在说伤心事,自己进来的忒不是时候了,简雁容微躬身急忙往外退。 “慢着,你刚才说谁不能留?”程秀之喊道。 “这个……”简雁容脑筋急转想着怎么圆话儿。 被打岔了一下,没那么冲动了,简雁容猛然想起,程秀之最爱作弄自己,若说出不要留简蕊珠的话,他定是偏要留的。 程秀之本来没听清,见简雁容小脸纠结,明白了,大乐,笑道:“门外那个小子是吧?爷本来不想留的,听说他是你弟弟,便罢了,去跟程昱说,把他留下来,园子里花匠缺个人帮忙,就让他到园子里去,亦不必签卖身契,为奴一年,月例五百钱。” 果然又是装腔作势捉弄自己,简雁容暗暗流泪,双眸含怨幽幽望程秀之。 “怎地?”程秀之温柔柔笑,一双凤眼风情迷离,似春水轻漪潋滟,瞧得人小心肝都要酥了化了,“你想让那小子也做爷的贴身小厮?” 若是和蕊珠一起侍候程秀之,整日眉对着眼,这日子不要活了罢,简雁容急忙道:“小的这便去向程总管传爷的话。” 脚底抹油急溜出去。 第33节 简雁容领了新裤子回到房后,看着自己的那条破裤子闷怒不已。 “简蕊珠,我不扳回这一局誓不为人。” 除了裤子破了,小腿也划拉开一道血口子,虽然不深,可很疼。 简雁容爱财好色,惜命,更怕疼。 身为奴才,当然没人帮她请大夫,更不会有什么止血药膏抹,伤口长长的一条像蜈蚣趴在腿上。 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虽然是在小腿上,可若留了疤,看着也闹心。 怎么作弄简蕊珠一番雪耻报仇呢? 简雁容沉思着,一阵清脆的笑声远远传来,她这里没打上门去,简蕊珠寻过来了。 哼,动刀子的事简蕊珠都使出来了,她搞些小动作也无所顾忌。 简雁容飞快地拉起绳子拴到门扇上,绳子的另一头绑了捕鼠夹。 夜里老鼠吱吱喳喳扰人清梦,她前几天特意做的这个,很是管用呢。 机关做好,脚步声也来到房门外了,简雁容飞快地歪到床上,把裤管一圈折叠一圈挽得高高,一条伤腿吊到床沿摇晃。 哼哼简蕊珠,让你看着你的杰作无话可说。 “爷,我哥就住这里,小的先告退。”门外简蕊珠道。 爷?程秀之也来了吗?简雁容有些慌,拿不定主意先去解下老鼠夹,还是先把裤管放下,犹豫间,房门被推开了。 叭哒一声,破冰似的脆响,老鼠夹荡了过去,不偏不倚夹住了程秀之一只脚。 铁夹子可不认老鼠还是人腿,逮着便往死里夹。 惨了!简雁容叫苦不迭。 以程秀之龇牙必报的性情,不把自己收拾得脱层皮定不罢休的。 怎么办好呢? 简雁容坐起身捂着小腿肚喊叫起来。 “好疼啊,疼死我了……” 程秀之自入仕后步步高升极得皇帝宠信,还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张嘴正欲发火,忽听得简雁容嗯嗯啊啊呼疼,那声音微沙哑,哑里又带着甜腻,似爪子在胸腔里挠过,既疼又麻,整得人骨头都酥了。 循声望去,白玉似一截小腿扑了满眼,脚趾玲珑纤巧,珠圆玉润,肉嘟嘟煞是惹人怜爱。 没摸上,已觉又小又软,若是咬上一口,轻轻地舔,细细地吮,想必如尝春天里第一口拔节鲜笋,满嘴的清甜滑嫩。 觉察到自己竟冒出如此荒唐的念头来,程秀之不由得愠怒。 怪道许庭芳不识得面目时便为她所迷,原来面上清朗风趣,骨子里却骚的紧。 “爷,你怎么来了?”简雁容见他半晌不吱声,摸不透他心思,越发惊怕,哼声转低,面上急堆叠起笑容。 “给你送药来了,看来伤的还不轻。”程秀之笑得宛若娇花,缓步朝床前走来,白纱交领里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轻颤,领口下锁骨时隐时现。 “多谢爷,小的不要紧。”简雁容唬得小心肝扑咚跳,不敢直视,忙忙低下头,这一低头,程秀之腿上的老鼠夹想不看到都不行。 老鼠夹刚制成时简雁容试过它的威力,当下更惊怕。 “爷,快把老鼠夹扳下来。” “好啊,”程秀之从善如流,在床沿坐下,抬起伤腿搁到床上,“帮我取下来。” 只要他肯不追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了。 简雁容凑上前动手,只盼着快些解开送走这活閰王。 柔润的一双手在自己腿上忙乎,指尖移动间时不时在自己腿上勾上一下,虚虚实实,脆而轻快。 程秀之笑得更欢快了,简雁容把老鼠夹解下扔到一边了,他也不下床,把袍裾撩开挽起裤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笑呵呵道:“给爷上药。” 伤口很深,像狼牙咬上,血糊糊几个黑洞,的确需要上药,不过,隔着裤子解老鼠夹已是极限,再用手指拈了药膏帮他涂抹成什么样子? 简雁容一百个不愿意,又不知怎么推托,眉头皱成一团很是苦恼。 真真儿有趣,程秀之暗笑,凑了过去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怎地?被伤口吓着了?” 吓着倒没有,又不是伤在自己腿上。 耳边热气腾腾,仆从的床委实小了,程秀之这一挪,简雁容被他挤到犄角旮旯了,小木床嘎吱嘎吱作响,灯影里面前一张脸含春带露桃花面,简雁容脑子里轰隆隆雷声大作。 情急之中,简雁容忽想起,往日和简蕊珠斗气骂架时,简蕊珠说过她抛媚眼比人家翻白眼还恐怖。 “爷,我涂啦,你忍着点疼……”简雁容捏着嗓子娇滴滴喊,半睑眉,眼角斜飞,羞人答答朝程秀之抛媚眼。 本是极好看的黑白分明一双大眼睛,这一翻,却只见眼白没有眼珠子,再配着娇揉造作的那一嗓子,程秀之周身长满鸡皮疙瘩,秀美的脸颊一阵青一阵白。 “爷,爷你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简雁容大叫,声音那个响亮啊。 鬼叫似的一嗓子,声震云宵,只怕半个侍郎府都能听到了。 让人看到眼下的形景,这脸便丢大了,程秀之气得抓起被子朝简雁容兜头蒙去,极想就这么把她闷死算了。 想想便罢,自是下不了手,骂了几句拔腿走了。 哈哈哈!退敌成功,简雁容高兴得就那么裹着被子,大蚕肾蛹似在床上翻滚。 小木床不堪戏弄,嘎吱嘎吱抗议。 “唉,什么时候能睡妖孽睡的那张紫檀拔步床就舒心了。”简雁容叹气。 程秀之那张床床架是上好的紫檀,滑腻润泽,精雕细刻了人物鸟兽各式花纹,那巧手木工活儿摸着就让人喜爱得肝儿颤。 第四十三回 席上饮的酒乃是上品莲花白,并不会让人宿醉后不适,简雁容沉沉地了一觉,翌日起床,梳洗了一番,束发高挽在头顶,蓝色绸带长长垂下飘飞脸侧,白色深衣蓝色衮边,广袖飘摇,腰间束着蓝色细腰带,出得房,晨风吹来,袖滚裾飞,姿态洒脱,风采更胜之前。 许庭芳也恰好出房,神情惯有的人前的漠然清冷,两人相视一眼便掠开视线,拱手问好,互道了声“许兄(严兄弟)”早,进西侧膳厅用膳。 一瞥而过,简雁容看到许庭芳眼底的红血丝,心头又恼又羞又恨又怨又疼。 刺猬受惊会遇敌,感到危险时,就会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竖起浑身棘刺,以保护自身,简雁容恰便是一只刺猬,见许庭芳对已正颜端色,当即竖起一身刺,暗暗告戒自己,君既无心我便心,端了十二分泰然自若的容色出来。 韩紫烟在膳桌前候着,见两人进来,殷勤地迎上前,替简雁容拉开椅子,盛饭布菜,体贴入微,温柔细致。 简雁容笑眯眯受了,不时还回头看韩紫烟一眼,恰便是一夜燕好后,郎情妾意。 许庭芳绷着脸,精致的早膳吃起来像嚼野菜药草,竭力控制着,才不让一双箸子成暗器飞向韩紫烟。 料得到此时这般情势,他就是自己学做饭烧给严容吃也不带那女人。 两人不曾交谈,很快吃完了饭,许庭芳嗽了口,率先站了起来,对书砚道:“今日我和赵大人商量事情,你不用跟来服侍。” 斜了韩紫烟一眼,道:“你也不用跟。” “是。”韩紫烟恭恭敬敬领命,目送简雁容和许庭芳并肩走远,回到房中,悄悄给程秀之写信。 “简雁容和许庭芳似是生了嫌隙,何故尚未明,遇袭一事,两人似无意再追究。” 简雁容昨晚醉了未曾仔细观察居所,此时一路漫步,左右睃视一番后,暗赞赵颂明办事伶俐,竟能在短短几天内,便安排好这么一处所在作河督府。 宅子坐北向南,单檐硬山式建筑,抱檐高翘,梁架奇巧,园内—泓池水,明静清澈,假山玲珑,树木青葱,奇花异草,争芳斗艳,厅堂明亮宽敞,大气疏朗,恰是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处理公务的恰好。 赵颂明带着冯允在厅前站着,远远看到许庭芳和简雁容结伴而来,一人意态风流,一人端方严谨,珠联璧合,不觉暗暗着急。 冯允也有些沉不住气,小声道:“许庭芳刚直不阿,跟那严容看来又是情笃意深,咱们无法用美色打动他,若是河道正好在那些地上经过,他不留情面要征用,可如何是好?” “见机行事罢,是人就会有弱点,美色不行用财帛,不必惊慌,实在不行,咱们上头不是还有延国公么?”赵颂明悄悄摆手,略一迟疑,小声道:“你是济阳第一美男子,亦不必妄自菲薄。” 这是让自己勾引许庭芳么?冯允呆滞。 两下拱手厮见毕,赵颂明笑吟吟后退了一步。 冯允纠结了些时便放开了,上前拍马屁,长揖弯腰,赞叹道:“大人丰姿骄骄,公服穿在身上亦与众不同,勃发如悬崖山巅劲松,风采令人倾倒。” 今日要与府衙上下人等谈公事,许庭芳便穿了大领方补子公服,头上戴小翅乌纱帽,脚下着黑靴,靴子便罢了,那帽子像箍圈紧箍着,忒不自在,衣服也不衬心,平常穿的多是箭袖紧身袍,再不似这时穿着宽袖松裾的衣裳,何况还是绯色,他最不喜的颜色,方才心中想着,不知严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难看,冯允这么一说,许庭芳唇角牵起一抹笑意,眼角睨向简雁容,要听他说好看还是不好看。 昨晚上菜敬酒的是清秀小哥儿,南风馆里找来的,这会儿这个优雅文士,府衙师爷,竟然用儒慕的眼神看许庭芳,虽还端着身份没有大放秋波,打的什么主意却不难察知,简雁容恶心得想吐,许庭芳视线斜来,亦不发火,展眉一笑,道:“金陵双璧又岂是浪得虚名,冯师爷没听说过么?” 语藏机锋,暗讽冯允见识浅薄耳塞眼闭。 冯允在济阳城广负才名,又兼姿容出众,有济阳第一美男之誉,未曾被这般言语直刺过同,闻言脸色一红,施即回击:“尚不知严公子任何职?不知怎么称呼?” 简雁容淡淡一笑,抿了抿唇,才想说词反击,许庭芳侧头看她,道:“昨晚你喝多了睡得早,陈擎统领命人快马送来你爹娘的书信,晚上回来再拿给你。” 陈擎不可能特特地命人帮简老爹送信给自己。 他在抬高自己身份维护自己,无声地扇倪清风耳光,心口有什么炸开了,血液热烘烘的把心烤得酥-软,甜丝丝像喝了蜜汁,表白是女儿身后被轻忽漠视的熊熊燃烧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火星子成了千回百转的悲伤,一波三折,最后成了无奈。 简雁容睑下眼睫,片刻后抬头,微微一笑,道:“有劳许兄了。” 这个严容竟然和陈擎那么要好! 陈擎那可是御前第一人,皇帝最信任的人。有道是宰相家奴七品官,与御前的人有交情的,哪怕瓜藤接了树根搭上钩的,亦不容小觑。 难怪乘坐马车,难怪在许庭芳面前那样骄狂,居然和女人勾搭亲热! 冯允绷直的腰背当即弯了,在简雁容面前不敢装腔作势。 赵颂明亦当即敛起锋芒,小心翼翼未敢骄狂。 这一天的日程安排是许庭芳与济阳府大大小小的官员见面交流。 看似简单的会面,其实就是遴选引水开渠工程协同辅助的官员,或是由这些官员举荐人才。 贪财的想借工程捞一笔,盼着仕途飞黄腾达的想在兴修过程大展身手,得以高升,真心为百姓着想的,想尽绵薄之力,都想得到许庭芳的青睐,一大早,济阳府下属各县官员,远的近的,接到消息的都来了,在大门外等候。 许庭芳在大厅中坐下,那些人便鱼贯而入,一齐行礼。 简雁容默数了一下,发现少了汤山县的官员。 许庭芳也发现了,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不问不查,在赵颂明微有愤慨地指责时还截住话头,说起其他事儿来。 不来面见,面上看不尊重许庭芳,深究扣大帽子,则是藐视天威,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皇帝亲自任命的河督到来,竟然不来晋见。 汤山县令一个小小七品官,没那个胆对抗天威,不来必定另有原因。 简雁容悄悄站起来,出了大厅往内院而去,绕游廊过花园,从后角门出了河督府直奔济阳府衙。 厅中茶饮五盎后,简雁容回来了,悄悄告诉许庭芳汤山县官员没有前来的原因。 第34节 汤山县起民变暴动,百姓聚集县衙门前,抗议侯门仕族侵占土地,令耕者只能租种,交了田租后,饥不果腹。 会谈继续进行,赵颂明再次提起汤山县令张显,斥他目无上司时,许庭芳淡淡道:“民情如火,过来见我不在一时,赵大人赶紧把汤山暴动一事具本呈报皇上吧。” “呈报圣听?大人,不过几十个暴民生事,用不着大题小作吧?”赵颂民惊叫。 “小题大作?大人以为民变是小事吗?民,国之根本……”许庭芳凛然变色,侃侃而谈。 本来想借着张显怠慢上司一事让许庭芳治他的罪,不料却弄出这么一个结果来,赵颂明灰头土脸,散会后,咬牙切齿,问冯允:“依你看,此事报不报?” “不报肯定不行的,大人不报,许庭芳也会上报,到时就被动了。”冯允摇头晃脑,“奇怪,张显的急报昨晚深夜才送达的,府衙里只有几个人知道,许庭芳初来乍到,从何得知?” 许庭芳跟冯允一样不解,赵颂明很显然想把汤山县有民变的事压下,简雁容出去一刻钟不到工夫,怎么打听得那么清楚。 “诈出来的,张显再是不识相脑袋缺根筋亦不可能无故缺席,缺席原因必已上报,赵颂明不说,定是不喜欢他,想借你的手治他。” “令张显来不了的急事想必是突发事件,时间长,他已解决启程来了济阳府,只有时间特别短,来不及处理,按脚程计算,他的急报应该是昨晚送到济阳府的,而且是宴席散后。” 简雁容嘿嘿一笑,“我去了府衙,说我是汤山县张大人派来的,张大人命我拿昨晚送来的急报的批复,衙役说,赵颂明和师爷到河督府了,他们不清楚批没批复,让我等,我就说先把急报拿给我看看。” “就这样就骗到了?”许庭芳莞尔。 “当然还说了点别的话,软硬兼施,下面这些人怕担当责任,还有办不成的事么?不仅拿给我看了,回头来,赵颂明去查问时,想起来没问我名姓,还不敢说有人看过呢。”简雁容得意地笑了笑,转而问道:“来的这四县官员和赵颂明,你看着是不是都不堪重用?” “各有派别,盘根错节,看来只有皇上挑出来的那位张显大人可以重用了。”许庭芳叹息。 两人相偕着出大厅,许庭芳不想回内院又看到简雁容和韩紫烟亲密,不往内院走,反往大门而去,“严兄弟,中午我们出去吃,你请我吃济阳地方小吃可好?” 府衙里不得自在,简雁容自是不反对,笑着应下,带头往外走。 许庭芳一把拉住她:“你在这等我,我去把衣服换了。” 穿着公服在街上行走忒不便了。 忘了这茬了,简雁容斜了许庭芳一眼,想起早上他问询的眼光,这会儿心情好,乐得说了,眨了眨眼,道:“许兄高挑挺拔玉树临风,穿公服也别具一番气势,冯允那话倒没有夸夸其辞。” 很好看么!许庭芳眼神一闪,羞涩低头,脸庞如燃火枫林,霞彩纷呈。 简雁容看得痴了。 程秀之固是绝色,许庭芳与之相比,不独半点不差,只怕有过而无不及。 这好色的毛病得改了,不然,早晚栽在上头,简雁容暗暗自抽。 当日初遇程秀之,若不是好色,也不至于入侍郎府为奴,弄出许多事端,这边事毕回京,也不知能安然脱身否。 第四十四回 程秀之接到程新拿来的韩紫烟的飞鸽传书,一看简雁容和许庭芳生了嫌隙,霎时间,春风拂面,多日的阴郁一吹而散。 也不知简雁容到了江南,会不会水土不服不适应,那样,就能提前回来了。 窗外鸟语声声,日影幢幢,恍惚间,面前的程新变成简雁容,清朗俊俏的笑容灿若朝阳,隔着短短几步距离晃花了眼。 “回来了就不要走了。”程秀之低低笑,搁了纸条,站起来拂拂袖子,来到软榻上歪倒下去。 程新呆了呆,迟了半晌问道:“爷,你刚才是跟我说话吗?” 幻影俱消,程秀之回神,淡淡道:“不是跟你说话还有谁?” 程新心头一突,那股子亲昵调笑劲儿和这会儿的正儿八经差别真大,爷刚才是……失魂了吗? 跟前是程新不是简雁容,半歪半躺敞着衣领勾引人的事做不出来,程秀之坐起来交待起正事。 “抓紧追查,抢在许临风之前,把简家人灭口,注意做出自杀的样子来,让许临风以为简蕊珠这个顾家女儿,为了保全兄长自杀,自杀前,连养父母也不放过。” “属下一直没放松。”程新忧心忡忡,道:“爷,你有没有觉得蹊跷,简重烨夫妇爱财如命,怎么舍得扔下家业逃命?亦且夫妇俩没什么智计,简蕊珠愚顽不堪,他们怎么能不落半点痕迹消失呢?许庭芳和简雁容没死,却没在城中露过面,两人急奔回来不就为了简家人的安危吗?为何走的那么利索?” 程秀之也参详不出,梧桐山到颐春宫的暗道他不知情,亦不知简雁容和陈擎见过面,再想不到简家人托庇于统领府,更不知许庭芳半夜里进了宫,皇帝已知他曾遇刺一事。 沉吟了些时,程秀之道:“安排人盯着孟为,孟为对简重烨恨之入骨,又有许临风的命令,他眼下跟我们一样迫切地在找简家人,见他发现简家人了,抢先一步灭口。” 程新领命走了,程秀之铺开纸张提笔写奏折,笔尖落处,一勾一划,纸上出现的不是字,却是简雁容的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盈盈润润看着他,慧黠狡猾,俏丽勾人。 中邪了!程秀之颓然,扔了毛笔,歪躺椅背望着窗隔子出神。 之前和皇帝商量好了,暴动的首个爆发点是济阳府的汤山县,许庭芳和严容会在济阳府逗留许久,要不要走一趟? 走一趟,到了济阳府,就能见到简雁容了。 *** 济阳府和金陵城的繁华大气富贵风流无法相比,不过也很不错,石板街道宽阔平整,两旁的铺户高檐翘角,街道极是整洁,巷落屋角也不见乞儿流浪者。 简雁容和许庭芳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无可无不可,一路闲走。 跟气派的场面不怎么相衬的是,各家店的货品乏善可陈,里面顾客也很少,简雁容和许庭芳一家一家扫过,不约而同皱眉。 “这济阳府,比我们料想的还贫困,可是听说上邀国库的税银却不差。”许庭芳沉吟道。 这还不简单,当官的为了米分饰太平弄出政迹,欺压百姓,巧立名目收税,上头哄好了,过得三年调任,留个烂摊子给接任的,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街道和铺户建设想必是府尊弄出来充门面的统一建筑,乞儿流浪者在他们进济阳城前命差役驱赶出城了,能看出地方繁荣与否,便是商铺的经营情况了,看这冷冷清清的情形,济阳府不是一般的穷。 “你是河督,其他的想插手也不便,别想了,把修水利一事办好便可。”简雁容劝道,前面不远恰出现一家名聚雅斋的买卖古董珍玩的店铺,遂拉了许庭芳走进去。 别的铺户冷冷清清,这一家却生意好的很,店里也没顾客,不过,只看琳琅满目的货品,便知经营得不错。 随意瞟过,简雁容被柜台里面一只赤金凤钗吸引住了。 那枝凤钗繁复的凤凰形状,优美精致,华贵大气,堪称上品,遗憾的是凤头内侧被不知名的利器划刮过,虽则不细心看不到,亦白璧微瑕了。 “很喜欢?”许庭芳察言观色,不等简雁容点头,招呼掌柜:“这只凤钗多少钱?我买了。” “客官真是有眼光……”掌柜的眉开眼笑,大赞那枝凤钗,开价二百两银子。 许庭芳探手入怀掏银子,简雁容暗皱眉,一把按住,“这只凤钗很不错,不过,有些许问题,你看它这里,像是人为的要刨掉某些记号,不能买,小心惹祸上身。” 这枝凤钗是京城总商号收的死当,发到济阳时,掌柜当时觉得其做工精妙无比,自为能发一笔小财,谁知一搁十几年没有卖出去,凤钗虽是赤金,可贵在做工,融成金子约只值一百五十两银子,掌柜的只恨不能马上卖掉,一咬牙,降价十两。 果然有问题,简雁容更加咬住口不买,最后,一百七十两成交。 “明明很喜欢,何必为些许银子讲半天价。”许庭芳笑道,把凤钗递给简雁容。 “能省则省,这东西我怀疑是宫中传出来的,削痕地方是‘御制’两个字,你看这聚雅斋,端的与周围店铺不同,里面的货怕是来路颇不正……”简雁容凑到许庭芳耳边,指凤钗里面的刮痕给他看,悄声叙说自己的猜测。 耳边的声音不似男子的粗嘎,甜润像江米糯,又像玉器清凉通透,许庭芳身体微颤了一下,侧头看去,简雁容的脸就在咫尺间,脸颊肌肤柔腻,带着白玉一般的质感,微微启合的嘴唇红艳如樱桃,头顶束发垂下来,有一绺越过肩膀飘到前面,在脖颈盘旋,软软的拂戏,许庭芳着魔似,伸了手拂到脑后去,指尖触处,清凉的肌肤在他指腹下微微一动……不觉心猿意马,手指贴住简雁容后颈忘了抽回。 街上过路行人一齐眼直,各人眼睛瞪得浑圆。 慕少艾爱风流,本朝民风开放,高门仕族子弟好男风亦多不遮掩,然这般众目睽睽之下旖旎缱绻,端的色胆粗豪,令人拭目。 简雁容心思还停在那只凤钗上,没发现不妥。 这枝凤钗给她一种莫名的牵绊感觉,伤感的涟漪泛动,令人捉摸不透。 轻触已不满足,许庭芳下意识的改触碰为摩揉,简雁容感觉到了,再想不到他是情动失控,不解看他,大眼圆溜溜乌黑水润,许庭芳一阵恍惚,差点就亲了下去,意识过来,触电似急急收回手,英俊的脸庞霎地红了,又成了大红蕃茄。 这是怎么啦?简雁容一怔之后,忽有所悟,心头糖儿醋儿搅拌,又酸又甜又苦。 他是断袖,听说自己是女儿身后远离,却又不自觉地沉迷,也许,自己与他的姻缘,未必无望。 只要他没找过小倌儿,没与男人不清白,便原谅他。 心意拿定,简雁容也不回避了,定定看许庭芳,问道:“桐山那天晚上你走了至天明方回,做什么去了?” 跟陈擎碰上,进宫见皇帝去了。 许庭芳微启唇又合上。 皇帝急召他进宫,虽没明言,隐约地却明白的,那张华丽矜贵的大床上躺的何人,也不难猜出。 传言曹太后因与先帝宠妃华妃容貌相似而得宠,而他故去的娘亲,恰与他见过的华妃的画像肖似。 后来悄悄查过,他娘病逝的时间,也恰是曹太后进宫的时间。 怎么跟严容开口?那是潜藏在心底的惊天秘密,这秘密掀开了,不知翻起多少惊涛骇浪。 许庭芳扳住简雁容肩膀,数次张口闭口,最终却是无法说出真相,只低低道:“别问了,莫如不知。” 别问了,莫如不知! 自己鼓起勇气,舍却颜面,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简雁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伤心气恼绝望,千回百转,到最后,也只得涩涩一笑抛开。 各怀心事,眼之所见如浮云飘过,耳听过的一字没停留,也不问目的,只一味走着,直至日头斜西,方闷声不响心照不宣回了河督府。 简雁容心灰意冷,晚上把个国色天香的韩紫烟再次留在房中。 第一晚醉了,床边睡了一个人无可无不可,这晚清醒着,有些不自在,心头又压着重重心事,翻来覆去难眠,忽想起自出京后还没给程秀之写过信,那主儿阴晴不定,马虎不得,忙起身下床,强打起精神给程秀之修书。 前面告知自己到了济阳府,末了,习惯性地拍马屁,道:“不在爷身边,诸多不习惯,也请爷多保重……” 洋洋洒洒写了近两千字还没完,又问候程清芷,很是啰嗦。 第四十五回 程秀之接到信,没觉得啰嗦,反反复复看,唇角高高挑起,终是忍不住了,恰汤山县民变暴动的奏折递进京城来了,皇帝召他入宫商量田税新令一事,便提出要亲赴汤山。 “百闻不如亲眼一见,臣亲走一趟,了解一下民情,弄一份万民请愿书,做为指证侯爵霸占良田铁证。” 戏要做就做全套,朱竮想想有道理,点头允了,想了想,又道:“你下江南去,你妹子一人在府中寂寞,让她进宫来陪陪母后。” 万万不能,这一进宫,焉知不会被朱竮软硬兼施得了身子去,程秀之脑筋急转,笑道:“皇上所言极好,不过臣自幼爹娘早逝,仅此一妹,未免骄纵了,她与严容自相识后甚是要好,严容走后,晨昏牵挂,容颜悴损,形销骨立,此时入宫来,恐有不妥。” 程清芷自被他抢了许庭芳印鉴后,茶不思饭不想,面黄肌瘦,程秀之不怕朱竮使人去查探。 简雁容女儿身的身份,他猜皇帝已知,朱竮命简雁容随许庭芳南下,显见的极赏识她,妹子与简雁容交好,与皇帝所喜不谋而合,更好。 朱竮果然没有生气,他对程清芷没有爱慕之心,召进宫不过以示恩宠罢,当下并不生气,这些日子也有些想念简雁容,笑道:“严容就是有那本事,让人不由自主喜欢跟她亲近,跟她在一起心情分外愉悦,罢了,带上你妹子一起下江南吧。” 语毕,唤高拱:“把罗刹国进贡的那两件大红羽缎面白狐狸里披风拿一件来。”又对程秀之道:“虽说江南和暖,可入冬了也冷,听说又不烧炉子,更冷了,你带去给严容,让她注意寒热,外出时披上。” 程秀之忙起身替简雁容谢恩,朱竮忽想起,光赏赐严容,忽略程秀之了,忙又吩咐高拱两件都拿来,一件赏程秀之。 赏了程秀之又得赏许庭芳,朱竮一百个不愿意,憋了一口气,道:“你跟许庭芳说,他就没赏赐了,朕拼着跟端敬太后作对保他意中人无虞,这恩可比一件裘衣深多了。” 程秀之和许庭芳交好,亲如兄弟,朱竮听说的,又宠信他,以为他知简家人为他所庇护,也不作隐瞒。 简家人原来被皇帝保护起来了,难怪程新什么都查不到,程秀之压下心头翻腾的思绪,微笑着替许庭芳谢恩。 第35节 从皇宫出来,程秀之当即吩咐程新算好陈擎当值之时去探探统领府。 朱竮最信任的人是陈擎,他要藏简家人,不会藏在皇宫中,定是托付给陈擎。 不出半日,程新就回来了。 “不出爷所料,果然在统领府。” “人在统领府里不宜暗杀,想法子让简蕊珠自己出统领府,最好是让她跑兴献王府去自荐枕席,被兴献王收为妾侍,然后再……”程秀之作了个切脖子的姿势,洁白修长的手指,翻覆挥动间,便取人性命于无形。 一石三鸟,简蕊珠离开统领府,朱竮定会怪陈擎办事不力,陈擎失了君心,他就有可能上升为朱竮的第一心腹。 简蕊珠在兴献王府死了,许临风脱不了关系,相府和兴献王府的关系雪上加霜,斗个你死我活,于他来说,妙不可言。 程新答应了,却不退下,程秀之微诧,略一愣,悟了过来,自己说过为他取简雁容一臂报仇一事,此番下江南,恰是机会,心口颤了颤,手指微抖。 前些日子他曾派程东前往济阳,简雁容和许庭芳同居一个院子,晚间睡觉两处房子离得太近,白日形影不离,府衙还有差役,程东没把握在不惊动许庭芳的情况下断简雁容一臂全身而退,只得返京。 程秀之定了定神,道:“你让程东暗里跟着我,我会在济阳住一两晚,我想法,或是让许庭芳离开简雁容,或是让简雁容落单,让程东见机行事。” 程秀之带着程清芷出京南下,到了韩方泽所在驿馆停了下来。 秋末冬初,枝头黄叶盘旋,还在上次与许庭芳等人饮宴的驿馆院中石桌边,桌上清简地几样小菜,韩方泽和程秀之对饮密谈。 “清芷不随我下江南了,留在此处,你妥为照顾。”程秀之低低道,略一停,又道:“到了济阳,我会去看望紫烟,你且宽心,待谋划成功,父女便可团聚。” “多谢!紫烟便托付于大人了。”韩方泽道,话里有话。 程秀之听出味来,微有迟滞,却没否定,淡淡一笑,算是允了下来。 当年上京考试,经过此处馆驿时认识了韩方泽,多得韩方泽提点,方能仕途通畅,这几年,韩方泽帮他搜集了不少朝中官员信息,鼎力相助,若不是图他人才想把女儿嫁给他,他对这个盟友还不放心呢。 男人三妻四妾自古有之,韩紫烟国色天香姿容不俗,纳为妾室亦未为不可。 至于简雁容……想到简雁容,程秀之脑袋发飘,难以自抑地想马上赶到济阳府。 程秀之要到来的消息事先没有传来,差役进来通传时,简雁容正和许庭芳就人才选拔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前些日子许庭芳发出人才招揽官方公告,不少人前来应聘,其中不乏有识之士,有的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有的却一字不识,只会比划献策,许庭芳偏向于精通文墨的,简雁容则认为只要有所长便可留下来,两人各抒已见,谁也未能说服谁。 听差役程秀之到来,简雁容一愣,心口扑咚扑咚几十只水桶上下晃动。 自己在侍郎府为奴一事尚未告知过许庭芳,他可千万不要说出来。 “秀之见解独特,来得正好,此事就以他意见为准便可。”许庭芳大喜,拉了简雁容出迎。 多时未见,程秀之艳色更浓,红袍金簪,风骚无比,顾盼间倾国倾城,一路上,衙门众人惊艳倾慕的火热目光聚集,几欲将他烧焦。 妖孽又在乱勾引人了,简雁容撇嘴,自己也看花了眼,待回神,吓了一跳,程秀之的一双手竟按在她的手上。 袖口金丝刺绣了柳叶纹,别致极了,手指修长,指骨匀润,带着白玉一般的质感,微凉的指腹搭在她背上,暧昧莫名,简雁容急急抽袖手,庄重地弯腰行礼,口称参见侍郎大人。 “又见外了。”程秀之笑吟吟道,见简雁容脸庞又红又白,心情大好,暂且放过她,看向许庭芳,道:“方才远远便听到你们在争执,所为何事?” “为着人才选拔之事,严兄弟与我各有看法。”程秀之的小动作一闪而过,许庭芳沉浸在好友相见的喜悦中,没发现,跟程秀之熟不拘礼,招手让程秀之坐下,把难题说了。 程秀之看了看简雁容和许庭芳各自列出来的优劣势,略一沉吟,笑道:“这是你们出身不同造成的不同见解,严容出身市井,更能怜弱悯贫,你出身高门,更重视文墨底韵,依我之见,莫如组建两套班子,此次工程浩大,划片而为,两套班子同时施工,互相攀比,互为督促,能更快地尽善尽美完成工程。” 简雁容先前便想到此法了,只不过没提出来。 这么一来,两队较劲,除非她领的那队干的活儿跟许庭芳领的队差了很多,不然,哪怕不分伯仲,许庭芳的能力也会受到质疑,河督权威被挑衅。 “不错,就依秀之所言,严兄弟,你没官职,那些目不识丁者,正好不懂官场门槛高低,带起来不会遇到阻力……”许庭芳深以为然。 当着程秀之的面不便说出忧虑,简雁容眉头皱起,脸色有些难看。 程秀之只当简雁容听得目不识丁官场门槛高低等语不快,暗暗喜悦。 这厢才说了会儿话,赵颂明得信带着冯允赶过来了。 除了头一晚的接风宴,后来许庭芳一头扎进工作中,一板一眼一本正经,再不给赵颂明宴请和套近乎的机会。赵颂明没拍上许庭芳马屁,心焦急躁,听说程秀之来了,这可是比许庭芳在御前更炙手可热的人物,急忙过来示好。 “多谢美意,饮宴无奏乐岂不无趣,不知济阳府里有逍遥所在没?”程秀之笑吟吟道,意有所指。 传言程侍郎是个妙人,风流倜傥,果然不错。 可是,许庭芳遇女而吐,要上小倌馆还是青楼?赵颂明看程秀之又看许庭芳,暗暗发愁。 “济阳最有名的是美人云集的醉珑阁和美男最多的倚风馆,两位大人上哪一个?下官先行一步过去安排。”冯允机灵地上前探口风。 “朝廷明令官员不准呷妓的,到酒楼吃饭喝酒为秀之接风便可。”许庭芳抢在程秀之开口之前,淡淡道。 天高皇帝远的哪管得着,何况便是京城中,也有不少官员宿娼的,赵颂明想反驳,察言观色,见程秀之只微微一笑,到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金陵双璧风采无双,济阳府秦楼楚馆的最美的美人小倌也未必有他俩的一半丰仪,不去也好,另想其他法子拍马奉承。 “到济阳城最大的酒楼聚一斋可好?” “你是主人,便依你所言,请。”程秀之也不坚持,展颜一笑,拖起许庭芳,眼角斜睨简雁容。 程秀之天生成一双多情的凤眼,眼神四处乱飘时触者已无人能避,此时目光凝聚,瞳孔里云雾轻笼柔情漫溢,黑沉沉教人看不清辨不了,退步抽身不能,简雁容些许的迟疑后,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一行人甫出府衙当即吸引了过往行人目光。 四人中赵颂明年纪略大些,也不过三十,余之皆年轻英俊,尤其程秀之如开屏孔雀,秀美的脸上笑意氤氲,见者莫不着迷,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注目,府衙门前道路竟有拥堵之势。 程东隐在人群中,程秀之看到,计上心头,招过欢哥,道:“把包袱拿来。” 一模一样的两件大红羽缎面白狐狸里披风,程秀之自己系了一件,拿了另一件展开,亲手披到简雁容身上,凑近了,亲给她系带子。 “多谢大人,天气不冷用不着……大人,在下自己系。”简雁容吓得后退,额头飙汗。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程秀之低低笑,灿若春风,温热的吐息直往简雁容额头吹。 “妖孽!”简雁容暗骂,又羞又恼,脸颊火辣辣一片,偏还不敢用力推他,怕他说出自己是他家小厮的话。 天边橘红色霞光照下,柔和地勾勒出面前的容颜,双颊晕红两团有浅樱着露,健康俏丽,程秀之把手搭到简雁容肩膀上,微微一笑,道:“这是皇上赐与你我的,吃过饭回来,写个谢恩折子我回京时替你递上去。” 语毕,看向许庭芳,微挑眉,笑道:“庭芳,你是丹青圣手,劳你把我和严容系着披风的样子画下,我回去呈给皇上。” 许庭芳木呆呆嗯了一声,心中翻腾开了。 剑出如风,冷面无情,面对九五尊亦无畏无惧,这会儿,看着最好的朋友对爱恋的人形容暧昧,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颂明和冯允惊呆了。 许庭芳的这个男宠究竟什么身份,竟能在千里之外还劳皇帝牵挂着赐披风,且给予的是和三品侍郎同样的恩典。 一模一样的鲜亮的大红披风,行走间,一般无二的俊秀风流,许庭芳愣愣看着,脚步越来越沉,渐渐地落到后边,差了十几步。 前面就是长街拐弯,程秀之微侧头,见许庭芳如他所料心事重重落后,心头快活无限,悄悄朝人群中的程东打了个动手手势。 简雁容心事重重,浑然未觉许庭芳落在后面。 一行人转过长街,青石板上还有摇曳的影子,凌厉的刀风突至。 锵一声脆响,简雁容右肩膀全麻,整个人被朝地面扑去,因为砍来的大刀施与的惯性,倒地后,还朝前冲出一箭之地。 程东未料一刀斩下把人砍得跌倒,却没卸掉简雁容胳膊。 金石铮鸣,简雁容穿了刀枪不入的宝物! 此次不得手,打草惊蛇,往后许庭芳有了防备,再动不了简雁容,程东回手变招,不斩胳膊了,大刀朝简雁容白腻细嫩的脖颈砍去。 征戮杀气耀目,夺命刀光惊魂,白嫩的一截脖子在刀光下更白,这一刀下去,鲜血喷溅,简雁容再没活路,程秀之一旁看着,魂魄出窍,脑子里一阵空白,身不由已地,飞身扑了过去护住简雁容,以身挡刀。 鲜艳的大红羽缎披风,程东不用看清脸也知是程秀之,急切间,急忙撤剑,虎口剧震,筋脉皆麻。 主子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暗示自己动手的。 再动手就要低头掀开程秀之,动机忒明显了。 就这么走了,往后恐再来寻到机会动手,程东迟疑。 风云变幻眨眼工夫,周围人群的惊呼声尚未喊出,许庭芳奔了过来。 白袍如练,飒步似流星,身姿矫健,如长虹游龙腾空而至,程东来不及抬步闪避,影至,手里大刀被许庭芳夺去。 刀起,程东人头落地,行云流水,须臾间尘埃定。 鲜活的一颗人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正正对上程秀之,圆瞪的一双眼死不瞑目,程秀之僵硬地看着,理不清后悔还是庆幸,整个人不停颤抖,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六回 许庭芳一脚踢开程东没了头颅还立着的身体,拉起程秀之,周身上下看了一下,极快放开,半跪地上检查被压在底下的简雁容。 仆倒地面时左手下意识撑地,掌心在地面蹭擦,皮肉通红,血水淋漓,简雁容疼得眉眼扭曲,浑身剧颤,额上冷汗簌簌,泪水汗水淌了满头满脸。 疼成这样了!许庭芳五内如焚,把简雁容横抱了起来,坐到地上,撕下衣袍一角,小心地帮她抹擦清除掌心沙砾泥土。 “不要紧,只是我特别怕疼而已。”简雁容强憋出一个微笑,见许庭芳眼圈都红了,心头一煦暖,疼痛不知不觉淡了,“你先查一下那杀手可有同党?” “没有。”刚才他已扫了掇在他们附近的人群一眼,那些人莫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神情没有可疑之处,也不见携带兵器的人。 “程大人你没事吧?许大人,这事怎么办?”自己的地盘眼皮底下公然出了行刺朝廷命官大事,赵颂明赤眉白眼,几欲晕倒。 “刺客的目标是严容,秀之护到严容身上后,刺客就急忙撤刀,并且由此手腕受伤,这刺客,许是秀之的爱慕者指使,重点查一下刺客身份。” 程秀之方才舍命相救,刺客收刀略迟得一迟他便当场丧命,许庭芳再想不到他竟是主使之人。 且两人相交多年,程秀之风流潇洒,许庭芳不知他背地里的阴险奸诈,对他只有欣赏,从不提防。 此时便是简雁容也没怀疑程秀之,在听许庭芳说出主使者有可能是程秀之的爱慕者时,她想起豫章公主朱宛宛。 任性跋扈目中无人,朱宛宛若是知道自己是容哥,在程秀之府中和他暧昧不清,完全有可能派人尾随程秀之来济阳城杀自己。 简雁容想到了,程秀之脑筋活泛,眨眼工夫也想到拉朱宛宛顶包,赵颂明吩咐差役仔细搜刺客衣服,画图追查时,程秀之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不要查了,找个地方把刺客埋了。” “绝不能就此罢休。”许庭芳反对,还想再说,简雁容扯他衣角,小声道:“程侍郎说的有理,许兄,就此作罢吧。” 一行人就近找了家酒楼胡乱用过晚膳,闷闷不乐回了河督府,赵颂明欲跟进去被程秀之打发走了。 “许兄,那刺客……”简雁容才想分说。 “先抹药膏,刺客便是要追究也不急在一时。”何况她和程秀之都说不追究,许庭芳打断了她,把她往房间里拉。 清凉的药膏抹到伤处,指腹温软湿润的摩挲,热辣辣的疼感消失,奇异的麻痒,挠心的舒服。 上好的黑玉膏,一小瓶不知多少银子,自己跟他在一起,以后不担心受伤捱疼了,简雁容得意地唔了一声。 甜甜腻腻的鼻息,似愉悦似叹息,甜腻婉转,许庭芳一呆,涂抹完药膏的手没离开,开始往上摸,滑过手腕、手肘……撩起简雁容袖子。 白生生的臂膀嫩润如酥,被汗水半润湿了,意味莫名,一缕缕旖丽织出情-欲的细网,许庭芳推袖子的手忽而顿住,看呆了眼。 第36节 程秀之走在后头,略迟得一迟进房,被眼前情形激得喉头腥甜,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 “庭芳,刺客一事不让你追查,皆因那指使之人不是你我可动的。”心中已烧开醋火,面上,程秀之却对眼前的暧昧视而不见,从容平静说正事。 他也进来了,简雁容即时不疼,甩甩手,下意识退了一步离许庭芳远了些,笑道:“我没事了,许兄,你和程侍郎说正事吧。” “你认为刺客受何人指使?”许庭芳问,视线依依不舍,在简雁容手臂上流连。 “那刺客武功不错,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受豫章公主指使。”程秀之轻叹,把朱宛宛再三再四纠缠之事说了。 刺客武功高强,非一般江湖人物,来自宫廷倒也说得过去,许庭芳皱眉,道:“你得找她说清,不然,防不胜防,严容岂不是时时活在担惊受怕中。” “回京以后,我一定找她说清楚,庭芳,我很快就得回京,容哥就麻烦你照应了。”程秀之语毕,冲许庭芳长揖到地。 “你说什么?严容是你府上的容哥?”许庭芳原来因抚过简雁容手臂而明润如虹的脸霎地变白,看程秀之,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虚弱地望向简雁容,期望她摇头。 死妖孽臭妖孽,怎么把自己曾在他府上做奴才的事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说出来了,简雁容心中把程秀之凌迟了千百遍,强打起笑容,道: “许兄,抱歉,对你隐瞒了,我先时于三醉楼中无意打碎了程侍郎的玉珮,故……” “我知道了。”许庭芳打断她,随意拱了拱手,急匆匆转身就走。 这是生气自己隐瞒还是不屑自己曾是奴才? 变脸也忒快了,连解释都不听! 简雁容再是剔透玲珑,也想不到程秀之曾演了一出戏,使许庭芳误会自己已与他床第欢美尽享夫妻之乐了。 程秀之看着许庭芳离去的凌乱失措时的样子,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胸中醋妒尽消。 你摸了手又如何,我可是跟严容共享过鱼水之欢的。 即便是假的,只要许庭芳这样认为便坐实了。 不行,自己不日便要回京,需得……想到要把简雁容身子得了,程秀之瞬间浸泡进温水里似,通体舒畅,水底下还有柴火在加温,血液瞬间沸腾了。 简雁容心乱如麻,抬头间忽看到一双异样黑沉清冷黑宝石一般的眼珠子,冷极的眼眸,却偏配着艳极的红彤彤的一张脸,温度灼人,仿佛荒郊野外孤坟乱葬堆里点起两簇鬼火,霎时吓得双腿打摆,站都站不稳。 “严容……”程秀之低声喊,眸子里的冷不见了,碧波流转,明丽不可方物。 妖孽又要勾引人了!简雁容暗暗叫苦,他如果对自己上下其手,该如何是好? “出来这些日子,可有想爷?”程秀之不摸简雁容,却拉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轻轻蹭动。 指腹下的皮肤光洁如玉,紧凑细致,他的脸很红,微有灼烫,程秀之拉着简雁容的手缓缓往下摸,脖颈和温度比脸颊更高,血管在简雁下指腹下颤动。 简雁容的呼吸不知不觉中停顿了一下,往回抽手。 “你的手很凉,很冷吗?”程秀之笑得更温柔了,抓着简雁容小手的一只手轻描淡写握着,力气却极大,简雁容未能动得分毫。 “才出来几日,怎地就跟爷生分了。”程秀之静静看她,隔了好一会儿,面上柔情蜜意渐渐消退,眼中灼人的热也被清冷替代。 素常他越是生气越笑得畅快,再不见这般喜怒形于色的。 简雁容扑咚乱跳的小心脏跳得更快了。 惨了!妖孽这是气怒到从来没有的境界吗? 只是,该生气的难道不是自己? 简雁容很想反问一声,只是积威之下,主仆认知根深蒂固,不敢以下犯上。 程秀之很生气,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他看来,简雁容先前一直痴迷自己,对许庭芳不假辞色,这才分别些时,看起来,心竟然歪到许庭芳身上去了,委实无法容忍。 “爷,你还没用晚膳,小的去给你准备。”简雁容悄悄往外挪,一句话未完,肩膀一紧,程秀之按住她猛地一晃,随后朝窗边书案压去。 劈哩啪啦一阵响,书案上的笔墨砚纸镇摆件先是猴子玩耍似上窜下跳滚来又滚去,接着,撑不住纷纷坠地。 “爷,你放开我。”简雁容又气又恼,面色有些发白。 程秀之见她着急,得意起来,不恼了,搂着她,身体朝前一挺。 咚地一声,书案和墙壁相撞,金戈铁马战鼓擂动,简雁容在摧魂的声响里感觉到程秀之身体发生了变化,推着他肩膀的手不由得瑟瑟发抖。 见她六神无主慌张失措,程秀之益发的得意,俯下头,咬住她耳朵笑道:“只怪爷把你放走了,让庭芳得了近水楼台之便,爷今夜便好好疼你,让你再也忘不了爷。” 疼你个大头鬼! 简雁容抓狂,一时大意,忘了此时境地,张嘴没骂出话来,反让程秀之得以长躯直入,软滑的舌头在她嘴里一荡,看她抗拒,抵住她舌尖狠狠一咬。 简雁容最怕疼的,舌尖又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嘴里血腥味儿还没散开,她的泪水已掉下来了,盈盈如珠,一颗接一颗淌个不停。 “记住了没有?”程秀之大乐,舌尖在简雁容嘴瓣一卷,将那上面沾着的一点鲜红吞吃。 变-态!简雁容暗骂,疼得厉害,什么主仆尊卑尽皆抛之脑后,喉间几不可闻暗哼了一声,一条腿轻轻移动,卡到程秀之双腿之间,而后——拼尽吃奶力气朝上一顶。 “啊!”程秀之惨叫,声音响彻云宵。 “刺客又来了?” “爷!” “大人……” 好几个声音一齐响起,许庭芳身形最快,只是离得最远,和韩紫烟欢哥同时冲了进来。 程秀之一双手捂着裆部发抖,听到人声后急忙松开,此时疼得直不起腰,在许庭芳面前却不愿失态,飞快地压下痛苦,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满足、得意、羞恼等等,又故意撩了撩头发,使之披散开来,看起来,恰是激烈的欢好后的虚弱。 许庭芳飞快扫了一眼,又看简雁容,简雁容束发微有绫乱,衣裳也略有歪褶,和程秀之的形景再暧昧没有。 许庭芳和简雁容几次失控,隐隐约约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没有看到刺客的宽心之后,更加失落。 “爷,你大叫干嘛?”欢哥傻怔怔问。 “爷喜欢大叫不行吗?”程秀之翻白眼,一面又颤着嗓子柔声喊简雁容:“过来扶我到床上歇着。” 简雁容哪肯去扶他,不只不扶,还飞快地往许庭芳身边躲,闪到他背后,探头,指使欢哥和韩紫烟,“快,你们俩扶程侍郎上床歇息。”一面说,一面扯许庭芳,示意他带自己赶紧离开。 程秀之气得几欲发狂,一双桃花眼狠瞪着简雁容,黝黑的眼珠底下埋着火种,哔哔叭叭烧着。 简雁容也不管程秀之如何了,拉了许庭芳猫腰往外闪。 那房间是她的房间,晚上别指望程秀之还给她了,虽刚入冬,天气也很凉了,尤其夜里,简雁容才想问许庭芳他那边有多余的被子没,寻思抱了另找一间空屋睡觉,许庭芳拂了拂袖子,将她拽着他胳膊的手抹开,一径走了。 生气自己隐瞒了? 应该尽早跟他坦白的,简雁容暗悔。 心中觉得是自己的错,道理明白,却还是意难平,究竟恼着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 跟许庭芳在一起,简雁容不复坚定独立,不自觉便依赖他,女孩子有的娇气她也有,不只如此,享受许庭芳的呵护体贴习惯了,潜意识里还觉得许庭芳要让着她,体谅她。 夜风越发急了,寒意渗人,不多时,小雨缠缠-绵绵洒下,简雁容憋着闷气,又怕程秀之晚上还使妖蛾子,横竖跟许庭芳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再装清风明月两不相干只是自欺欺人,也便不另找宿处了。 进了许庭芳房间,要上床一块睡时,又有些羞涩,想了想,摸出一床被子,在拔步床前的踏步处铺开倒头睡觉。 第四十七回 雨越下越大,嘀嘀答答敲打着窗户,简雁容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忽然就来到一个从未去过的河中,那河很宽,河岸那头青山隐隐,河上一座桥悬浮,两头都是水,水面浓浓的白雾,又湿又冷,简雁容正想转身走,桥上忽然凭空出来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色薄袍,袍袖迎风舒展,不需起舞,自有韵律,皎洁的华光萦绕,翩然若仙。 河水原来涟漪轻荡,意韵悠扬,忽然间平地生波,巨浪翻滚,黑压压一浪赶一浪,嘶吼着沸腾着,桥身很快沉入水中,桥面渐渐的也要被淹没。 桥上那人回头,眼神空茫,魂不守身,原来是许庭芳。简雁容惊得大喊:“庭芳,快离开……” 拼了命挣扎着要过去拉他,双腿被缠缚住了动弹不得,只急得满头满脸的汗,眼看着河水已漫上桥面,漫过许许庭芳双腿,漫过他胸膛,渐渐地要淹了他整个人了,许庭芳却痴了似没有反应,简雁容呼吸阻滞,猛一下就醒了过来。 室内灰蒙蒙的,半明半寐,许庭芳就在床前站着,长长的身体投下阴影,屋里本就有些暗,他的面庞显得更阴暗,面容凛冽,一双眼眸如浸寒冰。 “不就是在侍郎府当奴才的事没告诉你么?犯得着这样吗?”简雁容埋怨,见许庭芳周身湿淋淋的,头发衣袍滴着水,想起梦中情景,心口又惊颤起来,“你在外面淋雨了?虽说习武之人身体壮,可你之前才受过伤,怎地这么不爱惜自己……” 唠唠叨叨念个不停,又急忙下床,打开衣橱捡出里衣外裳,推许庭芳,“我出去了,你快换上。” 她的手臂被拽住,许庭芳用力一拖,简雁容跌进他怀里。 “严容。”定定地盯着怀里的人,许庭芳怔怔喊,声音清冷,“你待秀之也这般好吗?”见简雁容满眼不解疑惑望自己,掐着简雁容手臂的手更加了几分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道:“严容,我……我对你……” 是真心的!简短几个字,如有千钧之重,说不出来,停滞许久,说出来的是:“我对你很失望。” 他和秀之不清不白,自己的真心捧出来徒增笑柄而已。 许庭芳晚上跃上屋顶,仰面躺在瓦槽上,雨越下越大也不在意,愣呆呆淋着,脑子里乱糟糟如麻丝纠结,待要挑开来质问,程秀之是他好友,识得严容在前,自己横插一竿,实是理亏。又想着,彼此都是男儿,难以一路相伴走下去,不若就此丢开。 浑然不知一切都是程秀之事先设下的套,千回百转,浑浑噩噩,欲要丢开,如刀扎凿子挖,疼得无法呼吸。 简雁容也觉失望。 隐瞒在侍郎府为奴一事确实理亏了,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样吧? 原来便有心结的,这会儿更是在心中千般次说“罢了罢了,就这样罢了。” 用力一挣,推开许庭芳的手,摔门而出。 摔门而出容易,没有许庭芳的庇护,程秀之那头的麻烦怎么摆脱却让人头疼了。 碰面万万不行的。 男女力量悬殊,昨晚只是攻其不备,若同样的事儿再发生,别指望能脱身。 程秀之离京过来办差,济阳府只是路过,没有长住之理,避个三五日,等他回京了再回府罢。 主意拿定,简雁容到马肆牵了胭脂,趁着天刚蒙蒙亮四下无人出了河督府。 到客栈中住上三两日无所事事不是简雁容的性格,趁此便利,决定沿江考察一番,对引水开渠一事先摸摸底。 这些日子得便简雁容便狠练骑马,胭脂也是极难得的好马,脾性却比追风好,没追风那么傲,简雁容很是喜欢骑着它转悠,骑术虽不精,跑得不快不成问题了,沿江而下了解情况很是便利。 朝廷要开渠引桐江水灌溉农田一事已广为传开,连僻乡穷壤的庄户都听说了。 简雁容每到一处,便进农家谈话了解情况,民间高人甚多,便是一辈子只务农耕种的人,在如何开渠引水方面也有一套在生活中摸索出来的经验,虽然不够大气,也十分中肯。 除了开渠引水减少决堤泄洪的隐患,还有人提出一些省钱的方法,用竹皮编席固住堤土,种植树木,树木的根可以将土壤牢牢地抓住,洪水冲击江堤时减缓雨水对堤坝的冲刷,灌田的沟渠两旁也可以种树,这些树木可以按被征的地属谁家就分给那户人家,树木粗壮后可以砍伐下来卖,接着再种一些小树苗,在此基础上,朝廷征地的补偿就可以略减少,又省下以后专项管理的费用,一出一进节省一大笔费用。 简雁容原先只是想避开程秀之,后来,收获颇多舍不得回转了,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走下去,针对征田开河道的论述整理了一大沓,自己背不了,从老农那边要了两个柳编箱子绑在马身两侧。 她这里悠哉悠哉,济阳城里许庭芳快急疯了。 前一日才发生了刺杀事件,他以为简雁容又遇刺客了。 程秀之知刺客是程东,程东已死没有旁人了,猜简雁容是为避开自己,不似许庭芳着急,只是恼怒不已。 自己舍命救她,她不只没感动,还……连以前的情絮都没了。 第37节 晚上被重创疼得无力惩治元凶,翌日寻不到人,在心中将简雁容抽筋剥皮了一番,再过一日,怒火更炽,准备了凌迟手段,到了第三日,见简雁容还不回,又气又无奈又微微有些担心,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得往汤山县而去。 所谓暴动只是人为安排的一场戏,程秀之做足了戏,又是招安又是宣传天恩的,又许诺上奏折请皇帝推行田税新令,最后弄了一张万民盖指印请命的五六丈长的白绢回朝堂中堵反对派的口,便收拾了回济阳府,要在济阳府略再作逗留后回转京城。 离简雁容失踪已十日,济阳府还没有简雁容下落,程秀之微有些慌了。 会不会是程新在自己走后还派了其他人来? 那日韩紫烟没跟随,料想不知程东之死不会传信给程新,程新也不至于违逆自己另派人来杀简雁容。 道理明白,担忧关切却难以排解。 这晚赵颂明要请客,程秀之心烦意乱拒绝了,也不去府衙,只在河督府焦躁不安等着,这时别说什么凌迟之刑剥皮抽筋了,只愿简雁容平安归来。 赵颂明官场浸淫多年,为民请命治理地方没长进多少,察言观色的工夫却是精明老到,领着冯允从河督府出来后,忍不住问冯允:“你瞧着那严容风姿如何?” “极是不错,不过,比之程秀之和许庭芳,差远了。”冯允酸溜溜道。 赵颂明让他寻机色-诱许庭芳,他虽没断袖之好,攀附权贵之焰却甚盛,很是乐意用美色作晋身之阶,谁知许庭芳对他这个济阳城第一美男诸无异色,程秀之也未曾正眼瞧他,令他颇为受挫。 “要是严容在济阳城出了什么意外,恐怕本府的仕途也到头了。”赵颂明愁眉不已,命冯允:“你也出去找找吧,那班子差役躲懒的躲懒,愚笨的愚笨,不能光靠他们。” 自己好歹是师爷,严容只是一个男宠,居然让自己也出去找他! 冯允暗暗怀恨,不敢不从,出得府衙,寻了处酒楼,要了一壶酒几样小菜慢品细嚼,将寻人差事丢到脑后。 程秀之心烦意乱,执起毛笔要写信质问程新,笔尖醮墨了又颓然搁下。 程新与自己名为主仆,实则兄弟,程新父子俩对他的恩情,说一声比山高比海深亦不为过,为个女人寒了程新的心,扪心自问,真真猪狗不如。 回京后,不知如何跟程新提起当时形势,程东因自己这故丧命之事,若让他知道,委实齿寒,只得另编说辞了。 程新若是要自己再派人来取简雁容一臂,如何是好? 简雁容如今心歪到许庭芳身上,未能利用她牵制许庭芳,已失去作用。 或者,此番简雁容若平安无事,便把她杀了罢,留着她,迟早影响自己的报仇大计。 胸口疼得越厉害,主意越拿得坚定。 程秀之微微笑,嘴角上挑起浅浅的弧度,衬着润如白玉的脸庞,别样的风姿,勾人魂魄。韩紫烟送了膳食过来,眼珠子定定不动,几乎看呆了。 饭菜的美味传来,抬头看到韩紫烟,程秀之笑得更欢了。 眼前就有一个绝色美人可代替简雁容,不妨先玩乐一番,以解愁绪。 韩紫烟端过来的是糟鹅掌,银针肉片,蜜汁藕合,菇汤煨鹿脯,菜品样样精美,还有一瓶梨花白。 当年程秀之上京赴试经过韩方泽所在驿馆时,韩紫烟下厨做出来招待他的菜式。 “跟当年一样的味道,更美味,你的手艺长进了。”程秀之每样尝了一口,含笑看韩紫烟。 “爷喜欢就好。”韩紫烟垂着头,表情羞涩。 “坐下一起吃,陪爷喝两杯吧。”程秀之笑道。 菜香佳人美,今晚,红绡帐暖,他定在将简雁容从脑子里摒弃。 几杯酒落肚,程秀之和韩紫烟都微微红了脸。 浅浅的米分红,娇而不妖,艳而不俗,跟那日一般,程秀之把韩紫烟压到书案上,借着醉意,他将她当成简雁容,一只手擒住她的双手按到她头顶,一只手在她身上狠力揉-搓。 不对劲,他没有激动,没有颤栗,平平静静像对着枯骨艳尸。 难道是被简雁容伤后身体残了?程秀之更用力了,韩紫烟疼得蹙眉,忍了又忍,见程秀之没有作罢之意,不得不反客为主,一双手被按住不得便,便用舌头和嘴唇,像虫鸣一样的啾啾声,轻轻重重的吮吸和啃咬。 程秀之恼怒地发现,自己起反应了。 没反应时怕自己残了,有反应了,又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应当只是对简雁容有反应吗? 程秀之想吐,恶心的感觉强烈得不可思议。 “夜深了,你收拾了回去歇息吧。”强忍着恶感,程秀之浅笑着推开韩紫烟。 “是。”韩紫烟恭顺地行礼,听话得与飞扬的美貌极不相符。 “严容若出事了也罢,若是平安归来,你觑机把她弄死,注意,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要惹许庭芳疑心。”程秀之又道,借着理衣裳,掩饰自己的微颤。 韩紫烟领命走了,程秀之欲宽衣入睡,却发现,命令才发出去,心中已经不忍不舍难过,想收回来了。 “备马车,回京。”程秀之大声吆喝欢哥,连向赵颂明辞行都没有,在宵禁前连夜出了济阳城。 “爷,黑灯瞎火的不好赶路。”欢哥小声嘀咕。才出城一里地不到,要回去还来得及。 “不会赶就下车,爷自己赶。”程秀之恶声道。 欢哥吓得身体一颤,不敢再开口。 大地如泼墨般暗黑,车前那盏灯笼如萤火之光,车轱辘转动嘎吱嘎吱响,在幽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程秀之眯着眼,心乱,意烦,渐渐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在耳中变了味,成了简雁容的低吟。 程秀之恼怒地发现,欲-念这种东西意然不为意志所动,来势汹汹。 大抵是本能,何况不是生手了,一只手先于主人意识撩起外袍……那几根手指很熟练了,清楚地知道哪一处最敏-感……不多时,情-欲的怒潮如洪水袭来。 带着痛楚的自虐快-感别样的激烈、鲜明,摧毁性的灭顶愉悦全面主宰了感官时,程秀之喉间痛苦地逸出“雁容”两个字,如诉如泣。 第四十八回 简雁容这日从一家农舍出来,出门忽见许庭芳站在胭脂马旁边,一时愣住了。 天阴阴的,北风低徊,很冷,他却满头满脸的汗水,带着长途跋涉的仆仆风尘。 “许兄,你怎么在这里?怎地如此狼狈?” “你不知缘由么?”许庭芳上前一步紧抓住她的手,牙齿几乎要咬碎。 这还用问吗? 前三天只以为是刺客抓了他,在城中掘地三尺找人,后来出了城寻找,幸而她骑走的胭脂宝马标识很清楚,一说起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和一匹通体红色毛发的汗血马,很快打听到他去过农家。 这一路一家一家寻下来,喜忧参半,听到有她的消息高兴,没追上又担心,每天油锅里煎熬,被折磨得几乎要倒下了。 这些日子别说沐浴,连饭都懒待吃,不停赶路打听,只怕迟得一迟他出什么事。 他这是……简雁容愣之愣悟了过来,一时间痴了。 许庭芳也没说话,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狂喜和忧伤,脆弱与刚强复杂地揉合在一起,那张英挺的脸庞有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炫彩,分外璀璨。 两人痴痴对望许久,许庭芳微赧着脸半是责问半是解释道:“要出来勘查情况怎么不带衙役,怎地不交待一声?” 不等简雁容回答,翻身跨坐在胭脂身上,长臂一捞,把简雁容抓了搁到身前,勒紧缰绳,胭脂得令,撒开蹄子奔了起来。 简雁容心头又甜又涩,那日离开府衙时的闷怒在顷刻间消散了。 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两个还没睡一张床,每每呕了气却又极快和好,心中都搁着对方丢不开,只是不自知。 寒风从耳畔吹过,鼻端有若有若有的怪味儿,简雁容皱眉忍着,奔十几里地了,忍不下去,才想回头让许庭芳停下来,许庭芳勒了一下缰绳,策马进了路边密林。 有山便有水,有水便有山,一侧便是属于济阳城的雁山,进山三四里地后,便看到一处清溪。 “我去洗洗,你别走远,等我。”许庭芳跳下马,伸臂把简雁容抱了下来,臊着脸交待。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身上“芳香扑鼻”啊!简雁容偷笑。 水流不深,源头处是道瀑布,阳光下飞瀑如珠玉倾泻,水声如歌,许庭芳轻快的一个纵身,姿势极优美地入了水。 衣服也不脱等会儿穿什么? 是了,那衣服又脏又臭,光洗身体哪能行。 “我先去捡些枯枝干草过来,你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等一会烧火堆烘衣裳。”简雁容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策,避开了让许庭芳能脱了衣裳洗一洗,又能捡来柴草烧火烘烤衣服。 “别去,林子里怕有毒蛇野兽。”许庭芳大叫,几步上了岸拉住简雁容,“我去捡,你在这等着。” 被当废人看待,简雁容也没恼,窝心甜蜜不已,微笑着颔首,挽起锦袍在离溪水几步外的地方寻了块大石头坐下,安心晒太阳。 许庭芳不多时抱了一大捆枯枝过来,还捉了一只兔子。 毛茸茸的肥兔子还不知要做腹中餐,红红的眼睛滴溜溜转,两只耳朵支楞着,很是可爱。 “咱们不吃它好不好?”简雁容要过兔子,摸着兔子耳朵把玩。 许庭芳把火堆生了起来,瞥了她一眼,说:“好。”停了停,又道:“它不是最好看的,你若喜欢,我去捉只锦鸡给你玩。” “不要锦鸡,我第一眼看了它先喜欢了它,其他东西就算比它好看,我也只喜欢它。”简雁容意有所指,拧起兔子教它给自己敬礼。 先喜欢上的就不会变,他跟秀之先认识的,这是在说他一直爱的是秀之吗? 若果如此,又何必对自己那么好? 往火堆上添了些枯枝,许庭芳闷闷地下了河。 这截大木头听懂自己的暗示了没? 简雁容一下一下拔拉着兔子耳朵,心脏如搁油锅里煎。 耳边哗哗水声更大,简雁容不自觉便转头看去。 许庭芳就站在瀑布下,周身光裸,手里抓着衣服,正在利用水的冲击力洗衣服。 简雁容被美色晃花子眼,顾不上嗤笑男人的懒惰。 完美到极致的倒三角身材,宽肩,窄臀,肌肉紧致,皮肤光滑、柔韧,自上而下倾泻的水流冲过,水珠跳荡,峭拔的沉静的身体充满活力,只是看着便令人颤栗! 简雁容一瞬不瞬望着,脑子里天人交战,要不要跳下河,搂住那具强健的身体,抚-摸,体会坚-实的肌理在掌心下的跳跃。 许庭芳扭头接触到她的目光,身体微颤了一下,眸子缩了缩。 太阳西斜,满天霞彩聚拢在一起,绚烂的红色照射在他身上,沾满水珠的身体在光芒中极度魅惑。 手里的兔子不知何时已跳开了,简雁容怔痴痴站了起来,踩下水走了过去。 心神恍惚,脑袋空白,脚下一滑,简雁容急忙伸手抓许庭芳,许庭芳身上什么也没穿,一双手抓了过去没抓到支撑的,倒是在他肩膀挠出一道红色的血痕。 柔腻的白上透着红,另类的诱惑,简雁容头更晕了,迷迷糊糊就凑了过去,张嘴吮住那道血痕。 瀑布水声甚急,兜头冲下,哗哗作响,雾汽缭绕,劲健的男性身体沾满莹润剔透的水珠,浓烈的阳刚气息和纯洁的水珠组合,泛着奇妙的致命的吸引力。 简雁容吮了一会儿,抬头望去,许庭芳像是睡梦里被弄醒似的,傻呆呆看她,眼神如高山之巅的落雪,干净得纤尘不染。 简雁容看得心火更炽,脸颊浮起嫣红的米分嫩颜色。 那一抹嫣红如最烈性的春-药,锉锵地一声接一声,许庭芳心跳失控,低低地吼了一声,用力搂住简雁容。 第38节 他要如严容那般胆大,要肆无忌惮地在严容身上点火,要让严容为自己倾倒、魂迷神失……脑子里千百种旖旎的想像,忽而,在程秀之房外听到的声响在耳边响起,程秀之情动到极处的低吼,清晰得如震开动地的雷霆。 许庭芳抬起的双臂又落下,炽热的身体渐渐发冷。 简雁容身体发软,两腿打摆,难耐地低声呻-吟:“庭芳,抱我……” 奔涌的水流声哗哗作响,她蚊子哼哼似的细吟随风声浪声消逝,许庭芳没有反应。 简雁容启唇后就微清醒了,羞涩不已,等得片刻见许庭芳一动不动,当即后悔,飞快地推开了他往岸上走,口中道:“抱歉……一时失礼……” “严容。”许庭芳在他身后沉沉开口,“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再像刚才那样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刚才是自己不要脸不知臊,简雁容平时极看得开的,此刻仍像是心口被插了数刀,疼得呼吸涩滞。 “你说的有道理,以后再不会了。” 再不会了,自己若还是动心动情,就剁了色爪子。 许庭芳从水里出来时没穿衣裳,也不是没穿,藤条串了一条树叶裙子围在腰间,把重点部份遮住了,刚劲的身体和绿叶相衬,有一股奇异的禁欲感,简雁容抬头看了一眼,不自禁笑了。 许庭芳也笑了,呐呐道:“严容,咱们是好兄弟。” “是,好兄弟。”应该是好兄妹,简雁容懒得解释,许庭芳这样的君子,夫妻做不成做朋友也不错。 小兔子已经跑了,许庭芳削了一枝树枝往水里插,不多时便插上来三条大鱼。 开膛破肚清醒烧烤,许庭芳做得很利索,烤鱼香气四溢,比之本醉楼的大厨做的闻着还要鲜美。 烤好了,用洗净的树叶扯了鱼肉,挑了刺,小心地吹凉了些,递给简雁容,“尝尝味道,要是不好吃我再另烤。” 自然没有不好吃的,简雁容才求爱被拒,食欲半点不受影响,吃了一块又一块,许庭芳不得空吃了,一块一块撕鱼肉给她,递出去之前,挑刺,吹凉,一个步骤都没落下。 这份体贴温柔是与生俱来的男子汉气度,不知将来谁家女人有福嫁给他,不,他是断袖,不知谁家男儿会与他携手走完人生? 简雁容在心中暗暗嗟叹,如果他认准的人是自己该多好。 与许庭芳只做好朋友,简雁容也便懒得再呕气了,回府衙后,当晚便让韩紫烟回自己房间睡觉,不再让她服侍。 韩紫烟很勤快,虽然赵颂明给河督府找了厨娘,她仍每日下厨给简雁容和许庭芳做饭。 她的厨艺极好,简雁容吃得欢,也没反对。 贴身服侍如洗衣物端茶提热水等事也由她做了,训练有素的丫环还没她做的好,简雁容渐渐习惯了她的服侍,有时过意不去,外出会给她带些钗环衣裳,韩紫烟更加殷勤,相处倒也融洽,韩紫烟在河督府的地位亦主亦仆,跟书砚这个从京城相府带人的一般,远远凌驾于河督里赵颂明安排过来的其他下人之上。 第四十九回 开渠工程最后没按程秀之的提议分两班人马,许庭芳在看了简雁容从民间记下的有关工程的论述后,极是震惊意外,对于大字不识一个,却有一套又一套实用办法的老百姓不再轻视,只要有所长便录用。 工程的进展调动起地方几乎是所有的百姓的热情,全民参与其中,如火如荼展开。 赵颂明和冯允几次拍不到许庭芳马屁后,把重心搁在简雁容身上,各种珍玩珠宝捧上简雁容都不收,又动了其他脑筋。 这一晚简雁容从工地回府,赫然看到自己房中多了一个美人儿。 暖炉上淡烟缭绕,百合香气在淡烟里荡开,床前坐着的姑娘一身艳得灼眼的红裙,黑发挽成双环髻,没插金钗玉簪,只绑了两根红色发带,脸蛋儿像银盘,圆圆的带着婴儿肥,纯纯的黑亮的大眼睛,身量尚小,看起来,约摸只有十一二岁。 简雁容哭笑不得,不知自己何时露了恋童癖出来,赵颂明因而投自己所好了。 济阳辖下新渠郡和阜江郡堪探规划好的开渠用地在普通百姓户下,征地人员找到那些百姓家,他们却对自己名下有此田地一无所知。 赵颂明这几日有秋后蚂蚱蹦达不停,跪舔的事都要做出来了。 “奴婢采桑服侍大人。”那小姑娘上前来,伸手帮简雁容脱披风。 年龄虽小,看起来却是受过□□的,指尖有意无意轻搔简雁容脖子勾引。 简雁容被搔刮得一身恶寒,想把人遣走,视线掠过采桑嫩-白的一双手,心念一转,嘻嘻一笑,挑起采桑的下巴,问道:“你可是清白之身?我不碰不干不净的。” “奴婢是清白之身。”采桑挽起袖子,手臂上胭红一点守宫砂。 有证据便好,简雁容低笑道:“好俏的人儿,留下来罢。” 等采桑喜形于色了,又沉了脸,压低声音说话。 简雁容说一句,采桑米分面便白一分,到得后来,周身簌簌发抖,脸色惨白,只有点头的份儿。 这晚,采桑被简雁容留在房中服侍,烛影摇红,不时传出低笑和细吟,旁人只道欢-情正好,却不知假凤虚凰,那声音也只是简雁容命采桑自己叫喊出来的。 翌日按计划要和许庭芳一起到济阳下属新渠县检查渠道情况,早膳时简雁容却没看到许庭芳。 “你家公子呢?”许庭芳于公事上极勤勉,从未见他懈怠的,简雁容暗暗奇怪。 “公子昨晚半夜里出去了。”书砚幽怨地剜了简雁容一眼。 简雁容被他剜得莫名其妙。 自从来到济阳城后,书砚的表情越来越丰富,时不时就幽幽地瞥她一眼,简雁容看多了,渐渐麻木,从不去细思书砚眼光中的深意。 许庭芳不在去不成新渠,这些日子一头扎进公事中,简雁容颇累,决定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休息放松一下。 眼见简雁容神清气爽,气度从容出门,书砚气得咬手指。 “严公子忒无情了。”韩紫烟无声地来到他身边。 “可不是,招惹了我家公子又袖手抽身,见一个爱一个,负情薄义。”书砚恨恨骂道。 刚到济阳府时简雁容留了韩紫烟服侍,他很是替许庭芳不平,连韩紫烟也讨厌上了,后来韩紫烟晚上不再留在简雁容房中,他还以为他家公子守得云开见日出了,谁知简雁容对他家公子却客客气气,就像毫无私交的同僚。 这些日子眼见许庭芳眼底快乐日稀,脸庞肌肉紧绷,又恢复了先前在京城时的面瘫脸,不由得把简雁容杀千刀骂了一遍又一遍。 “也许两个人顾忌着对方是男人不敢亲热罢。”韩紫烟压低声音道。 “好都好上了,还怕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书砚撇嘴,苦着脸道:“昨晚严公子房中叫喊声那么响,我家公子被刺激得……那时的样子你没看到,连我都替他心痛。” “要不,咱们俩帮他们一把,他俩欲远还近皆因两个人都是男人,都不愿意雌伏,只要一个人在下面就好了,严容必是不肯的,只能委屈你家公子了……”韩紫烟凑近书砚,小声嘀咕。 书砚越听小脸越红,为难地不停摇头,后来,狠狠一跺脚,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不是事,买药的事你帮我,下药交给我。” “我不帮,我一个女孩子家去买那种药,不得被人家笑死。”韩紫烟嗔道,么斜眼瞪书砚。 美人含嗔带喜,书砚被瞪得浑身酥-麻。 “好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买。” 韩紫烟赞许地抿唇一笑,书砚走后,那张如花芙蓉面上的笑容蓦地消失,唇角下垂,阴沉冷酷。 进了房间后,韩紫烟提笔给程秀之写信。 “大事将成,一石二鸟,严容很快毙命……” 封好了给程秀之的信,韩紫烟又提笔写另一封信,这一封却是写给韩方泽的。 “许庭芳一直未察觉简雁容女儿之身,对其情根深种却裹足不前,女儿计划夺许庭芳性命打击许临风……” 济阳城比前些时热闹了不少,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潮,简雁容缓步踱着,经过一处所在时,霎地站住。 她看到,冯允从那处所在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清净悠雅的地儿,乌木匾上书写着撷香楼三个字,崭新的牌匾不带一丝灰尘,上方挂着红绸结带。 简雁容皱眉看了看,确认这是一处刚开张的小倌馆。 书砚说许庭芳昨晚出去再没回府,难道是被冯允带到这里来了。 刚开张,撷香楼门口却没人迎客,虽说是白日,皮肉生意多是晚上,可是青楼楚馆这种所在,白日里也少不了龟奴站门边迎客的。 看来,这小倌馆是赵颂明专门为许庭芳而设的。 想起送给自己的采桑,简雁容轻笑。 赵颂明为了拉拢她和许庭芳,当真狠下了一番血本。 “冯师爷托在下过来照顾许大人的。”在被赶人前,简雁容笑吟吟堵住龟奴的嘴。 “公子请。”那龟奴刚见简雁容时如临大敌,闻言当即堆了笑脸,热情地把简雁容往里面迎。 楼里冷冷清清,一丝脂米分味不闻,大厅形同虚设,倒是后面雅舍别有洞天,碧水一汪,临水一轩,围着透光轻纱,随风翻飞,灵巧若蝴蝶。 轩里精精巧巧十来个石台位,台前从池里引来细细流水,蜿蜒流过,此时严冬之际,那水冒着袅袅热气,水面明灯飘浮,春意盎然。 丝竹管弦声曼妙婉转,恍如天际传来,轩外廊下却不见琴师,许是知许庭芳不喜热闹隐藏起来。 许庭芳醉眼朦胧,一个人独坐轩里,台上酒壶歪倒,粗粗数起来,竟有十个之多。 看样子没有招小倌陪同,简雁容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气又急。 喝那么多酒极伤身体。 简雁容冲进轩中,招呼也不打,半拖半扶架起许庭芳便走。 许庭芳脸色红得惊人,彤云似的,简雁容刚扶起他时挣了挣,又很快放弃,长长的睫毛下睑,平日里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变得丰富多采,眉头微皱,嘴唇撅起,神情委委屈屈,像只被抛弃的小绵羊。 简雁容咬牙,几乎忍不住就要亲了上去。 这些日子一直避着不去想的,强压进心底深处的火种,微碰到火星子就轰隆隆烧了了起,如藏在地底下的火山溶浆,喷礴出来时,比一直烧着更危险。 “严容,我难受……”许庭芳喃喃道,醉得人事不省了,却还是知道身边是简雁容,弯着腰,黑黑的大头在她脖颈乱拱。 简雁容被他拱得腿软。 “严容……严容……”许庭芳不停叫,声音缠-绵旖旎,比百般手段挑-逗的冲击还激烈,简雁容被勾起一腔闷火,把许庭芳架回河督府房间后,猜狈地急忙往外逃。 再多呆一刻,她便会忍不住按住许庭芳吻上去。 书砚依韩紫烟所言买了秘药回来,进得房大惊小叫,堵住不让走,不止眼神控诉了,嘴巴哇叽不停,一面将药冲进茶水里,飞快地递给简雁容。 “醒酒汤,你喂我家公子喝。” 口中说着,有老虎追赶着似退出房去,顺势就把房门关上了。 韩紫烟在西厢房门口站着,朝书砚打了个手势,书砚嘿嘿一笑,转身扣上锁,咔达一声,房门锁上了。 简雁容怕醒酒汤太热了,尝了尝,冷热倒是适中,只是味儿有些怪,不像是解酒汤。 书砚怎么着也不会害许庭芳,这么一想,简雁容失笑,扶起许庭芳喂他。 满满一杯茶水喝下,许庭芳的呼吸忽而变了,先是细微急促的喘-息,接着,眉头痛苦地蹙紧,双手在大腿上乱抓,很艰难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去做什么似的。 这是怎么啦?难道那汤真有问题?简雁容喊书砚,人没过来,门也拉不开。 嘎吱嘎吱连声响,大床上许庭芳痛苦地扭动翻滚,喘-息越来越粗嘎,喉咙间含混而痛苦地一声又一声呻-吟声,沙哑沉闷,颤栗着,仿佛在承受无法忍的苦楚,又仿佛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在焦渴的呼唤水源,原本因醉酒而红彤彤的脸庞更红了,沉暗的红,刚挺冷凝的五官竟有了大火灼烧的冶艳风情。 那杯醒酒汤真的有问题!简雁容暗骂了一声,咬了咬牙上了床,轻俯下-身。 第39节 许庭芳欲-火如焚急切难熬,忽闻得清浅的令人沉迷的熟悉气息,当即伸臂狠狠揽住。 他的胸膛紧实坚硬,简雁容身上还穿着锁子甲衣,只撞得胸口一窒,疼得差点背过气去,龇牙难受,许庭芳低叫了一声,伸手在她身上粗鲁地摸索,没摸到想要的,难耐地叫道:“严容,我痒,你摸摸我……” 简雁容一呆,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试探着摸向许庭芳断袖之处,许庭芳身体一僵,眉头紧锁又松开,清冽冷峻的脸如冰遇上火,须臾工夫,春波荡漾,翠-色染满眼角眉梢。 “严容……”许庭芳迷迷糊糊里不停叫,扭着身体,痛苦又纠结,不停扯衣服,身下蓝色床单被汗水泅湿了,湿漉漉的靡丽情-色,窗外太阳升到半空中,房间光芒点点,窗前怒放的梅花鲜艳如霞,须臾工夫,许庭芳把衣服全然扯掉了,肌肤闪着汗水的莹光,淋淋漓漓,简雁容在心中暗骂了书砚几声,抬手用力将许庭芳翻过身去,狠压住他乱踢的双腿。 “严容,我决不雌伏……”许庭芳不满地叫。 “雌伏你个头,只是帮你解掉药性。”可是醉糊涂了,连自己是女人的事都忘记了,简雁容勾住他脖子,凑过去含住他絮叨不休的嘴巴。 许庭芳低吼了一声,热烈地回吻,他的吐息像灼热得像一团火,口舌牙齿都在动,热情得仿佛要将她吞吃进肚子里,简雁容嘴唇被吮麻了,呼吸都快被堵住了。 喘-息声伴着口水吞咽的声音,狂风暴雨般回响,热烈、放荡、如火如荼的激情燃烧……简雁容悄悄探了手往下摸去,许庭芳的男性阳-刚在这样激烈失控的情况下,果然如她所料,一点动静没有。 死书砚,下调-教小倌儿才用的药也不怕许庭芳清醒过来把他当泡菜腌了。 简雁容一面骂,一面悄悄伸手,轻轻按住许庭芳括约肌部位。 只是在野史闲书上看过,此时此地,只能试一试了。 第五十回 房中闷吼声阵阵,书砚和韩紫烟坐在西厢廊下,韩紫烟低眉睑睫,书砚红了脸,低垂着头臊得慌。 声音越来越激昂,再没个停歇之时,书砚按捺不住小声道:“我家公子会不会被严公子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也得看简雁容有没有那个始乱终弃的本事,一个女人怎么对中了对小倌用催-情药的男人始乱终弃? 韩紫烟暗暗冷笑,面上却一丝不露,拍拍书砚肩膀,说:“你为你家公子做到这一步,下面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走,我请你到酒廊喝酒,别打扰你家公子了。” 过得些时,简雁容发现许庭芳所中之药非得被男人……否则无解,就会拍门喊书砚询问,得把书砚带走。 她支招让书砚买的药,药性甚烈,没有委身男人发-泄则有丧命之虞,不泄身,简雁容一个女人……管教她呼天不应入地无门,天明了再来给许庭芳收尸。 如策着千里宝马在辽阔的草原上狂奔一般,脑子里空荡荡的,身体腾云驾雾,虽不是实打实的行云布雨,看着心上人意乱情迷,快-意也满了十二分,简雁容浑身着火,喉间焦渴,神魂颠倒,策马乘风,沉沉颤颤再难打住。 也不知是药性烈,还是沉迷其中的人借势纵情,这一场不是欢-爱的欢-爱,至红日西坠方停。 许庭芳沉沉睡了过去。 幸好闲书看得多,也幸好这方法对头,不然,若把许庭芳交给男人,怕是他清醒过来后没有面目活在世上了。 简雁容倦极,然而床上汗水秽-物交织,勉强忍着疲乏起身,倒了炭火架上的热水进铜盆里,给许庭芳抹拭身体,另拿了里衣中衣亵裤帮他穿上,把床单被子换了。 许庭芳睡死过去,简雁容把他从床这头推到那头再推回来,他也没醒转,只嘟哝着,满足地哑声不停喊“严容”。 简雁容被他叫得心头痒将,如有无数只猫爪子在抓挠。 没有灯火,房间光线不明,许庭芳的脸在暗影里更增添了一股迷的阳刚味道,简雁容静看了许久,轻叹了口气,替许庭芳掖好被子,转身,房门锁着拽不开,难不倒她,拉了房中桌子来到窗前,爬上桌子翻窗而出。 君既无心我便休,可许庭芳这样子,哪像是无心之人。 再是剔透玲珑,此时也慌乱迷茫,无措彷徨。 程秀之接到韩紫烟的来信时距写信之时已过了两日。 利用书砚给许庭芳下小倌用的极性烈的催-情-药,又寻机将严容和他锁在一个房间里……如此这般,一人□□不过丧命,一人脱阳而死,神不知鬼不觉,许临风事后气极调查,也怨不了谁。 计是好计,不过,简雁容是女儿身,哪行得了强占许庭芳那样的事,程秀之看了开头如被利刃一刀扎进心脏,待看到后面,长舒了一口气,抹一把头上冷汗,暗暗庆幸没有告诉韩紫烟简雁容是女儿身。 “爷?”程新喊道,问询的眼光看程秀之。 “紫烟行事老到,可惜又给简雁容逃过一劫了。”程秀之笑着将书信递给他。 “简雁容没事,许庭芳怕是凶多吉少,以他的傲性,若要他雌伏于男人之下,且是无好感之人,只怕他情愿药性无解而死。”程新沉吟。 程秀之点了点头,有些怅然。 许庭芳品性高洁,待他至诚,这样的人,若不是许临风的儿子,实是难得的良朋益友。 仇深似海,再是惘然亦无用,程秀之叹了口气也便丢开,问程新:“简蕊珠那边怎么样?” “我潜入统领府看过,简雁容这个妹妹跟她相比,沉着的性情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整日在那埋怨无趣寂寞要出门玩,简重烨夫妻快压不住了,左不过这几日,她便会忍不住偷偷潜出统领府,奴才已安排好人,她一出府,马上把她往兴献王府引。” “甚好。”程秀之赞许地点头,笑道:“诸事顺遂,你也别太累了,得空和云娘多聚聚。” 云娘是程秀之前些日子作主替程新定下的娘子,户部一个七品主事的女儿。 程新右手已废动不了武,程秀之干脆推荐他进官场,田税新令正是用人之际,他是朱竮宠臣,安插人进户部轻而易举,程新甫入户部便做了七品主事,配同级同僚的女儿正好。 那云娘虽不是绝色,然举止端重,温良贞淑,程新与她成亲以来,夫妻和美,甚是恩爱。 程新笑了笑告退,离去的脚步迫切轻快,程秀之羡慕地看着,想起简雁容,焦躁难耐起来。 那小猫儿一般鬼精灵的人儿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光是在脑子里想着,便觉得光彩夺目,那微翘的小下巴也是可爱得紧,撇嘴皱眉苦恼等等表情,无一不撩人。 **** 武夫粗犷,陈擎生活极不讲究,朱竮醋劲大,他也便不与朝臣往来,在待客之道上更加一窍不通了,简家人在统领府过的跟蹲牢狱一般。 简重烨夫妻每日不停数书肆关着门少赚多少钱,愁得短短时间增加了许多白发。 简蕊珠初见陈擎,喜他威武高大,也曾媚眼如丝,奈何陈擎不解风情,还问她是不是眼睛不适,把她气得绝食了一顿,此后再也不见陈擎了。 青春少艾过这种苦行僧日子委实难熬,又兼想着简雁容得以下江南,风光无限,愈发闹心。 简重烨和邵氏开始的时候还压着她,后来夫妻俩心情不好,也懒得管她,简蕊珠每日在自己房中挺尸不来跟前凑趣说话解闷也不喊。 简蕊珠等的就是他们的不闻不问,这一日用过早膳,当即溜到围墙边,利落地往外攀爬。 围墙很高,以她的身量本爬不上去的,不过拿张凳子垫脚,也便不成问题。 至于围墙外那头,把床单帷幔一捋接成长绳,捆在围墙边大树上,下去的时候逮着布绳慢慢爬就行,手掌心都不曾蹭破皮。 “大门口有人守着不让出以为就能难倒我?哼!小瞧本姑娘了。”简蕊珠出得统领府,洋洋自得。 程新安排的人在统领府外不远处守着,蹲了许多日子,早磨刀霍霍,简蕊珠才走出统领府门前的横街,几个人便围了上来。 “小娘子要去哪呀?让哥哥送你如何?”油腔滑调,有人摸脸有人牵手,还有人拍臀。 简蕊珠和简雁容斗智斗勇霸气的很,遇到瘪三就蔫了,吓得尖声叫,往统领府的路被堵死了,只得朝前奔,那几个人老鹰捉小鸡半堵半拦,不多时,简蕊珠便被引进跟统领府隔了一条街道的兴献王府门前街道。 “前面就是兴献王府。”一人故作害怕道,其他人当即跟着作出惊怕之色,松了简蕊珠不往里追了,齐齐退到街外。 兴献王?不就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么?那人还往自己家中送过重礼。 简蕊珠自动忽略兴献王后来又使人索回礼物之举,底气顷刻间壮了,叉起腰,朝那几个混混呸了一声,道:“你们等着,我找人来剁了你们的脏手。”一面说,一面往里面奔。 果然料中了,那几个人暗喜,看着简蕊珠奔到兴献王府门前,不多时进了府,留了两人远远守着,其他人回去向程新复命。 即便是不得势的王爷,王府的规模也不小,从府门往里看,山水亭台楼榭掩映,府邸极是精致,简蕊珠得以入内,一路行去,见楼阁巍峨,虽是冬日,却还有鲜花不败,绿树荫荗,一片富贵风流之态,不由得又羡慕又妒忌。 自己生的不差,天姿国色,只因错投了胎,爹娘不喜生活清苦,若是能生在帝皇家,享受这样的生活,也不冤此生了。 朱煜和刚纳的爱妾在三面环水浯汀亭中取乐,听报简家小姐到来,自是要见的,远远看到简蕊珠,容色鲜翠娇嫩,比蒙着面纱时更勾人,想起寿康宫前那一抱,娇香软玉入怀的滋味,不觉怦然心动。 弦乐悠扬,芳香阵阵,跟统领府的方肃萧疏大是不同,简蕊珠更加迷醉,忽听得哧一声笑,抬头看,眼珠子粘糊住了。 朱煜这日穿了家常衣袍,和爱妾搂搂抱抱,衣襟半敞着,腰间一块皇子盘龙玉佩,不似那日宫中所见严整的王爷正服,风流不羁,面若桃花眼带春风,温柔多情。 “简小姐,小王有礼了。”朱煜拱手作礼,脉脉含情。 简蕊珠红了脸,羞答答裣衽回礼。 简重烨和邵氏重财,未曾给女儿请礼仪师傅,简蕊珠又忙于和简雁容斗,诗文书册一概不看的,这个礼行得潦草粗糙,比王府的婆子还不如,朱煜笑得更欢,暗暗不屑。 许庭芳求而不得的人亦不过如此,空有好皮囊,却没有好教养。 虽然不屑,朱煜与相府仇大怨深,简家小姐送上门来,再没有放走之礼。 简家名声在外的只有一位小姐,简蕊珠性妒,不喜简雁容,又喜王府的奢华,心中打起小算盘,见了朱煜,也不说许庭芳钟情的乃是她姐姐,甚至还误导朱煜,让他以为自己就是许庭芳的心上人。 两人各有所图,欢声笑语,朱煜嫌小妾在一旁碍眼,遣走了,朝堂上权谋上进不行,与女人调情朱煜却是最拿手的,拉了简蕊珠到亭栏前,为她介绍周围景物,身体越依越近,慢慢的把手搭到简蕊珠手背上。 亭栏浮雕花纹,极是华美,池水引的温泉池水,热气氤氲,上面青萍荡漾,肥美嫩绿,简蕊珠在简家没见过如此精致所在的,渐渐迷了眼,朱煜的手搭了上来,她略迟疑了一下,便由得他握着。 两个眉来眼去,只半日工夫,便郎情妾意,恩爱无限。 简蕊珠生得极好的,含羞带露的芍药花一般,比云霞还灿烂,朱煜装模作样陪着说笑了个把时辰,就想把人搂住得了。 “心肝儿,咱们去那边。”指向岸边假山,那里有一个山洞,打野战最是有趣。 简蕊珠贪慕王府的虚名奢华,倒还没糊涂。 “王爷太坏了,我是清白女儿家……”一面说,一面咭咭笑着跑开,一径出了兴献王府。 “小蹄子浪的可以还端什么。”朱煜气得笑骂,方才挨挨蹭蹭,身下已现了丑态,不便追,又把服侍的人都遣走了,眼睁睁看着简蕊珠离开竟是无计可施。 第五十一回 回统领府怕是出不来了,回简府又怕被找了回去,简蕊珠嘻嘻一笑,将手中刚才从朱煜腰间顺来的玉珮往空中抛,接住,往前走,进了一家当铺。 刚才顺手牵羊摸了朱煜的玉珮,把玉珮当了住客栈,钓足兴献王胃口后,再进王府做皇妃,自己真机灵。 盘龙玉珮,皇子的身份标志,掌柜的几疑眼花,反复看了看,又上上下下打量简蕊珠。 “这玉珮是你的?” “情哥哥送的。”简蕊珠支着头靠到柜台上,朝掌柜抛媚眼。 女子相貌极好,说不定真是哪个王爷的相好,可是再糊涂的王爷也不会把与身份有关的玉珮送人,当然,若真送了人,接的人亦断没将攸关身份的玉珮拿来典当的。 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陪笑道:“这玉珮甚贵重,当多少银子我也拿不定,姑娘稍等,我拿去请东家来估价。”掀了帘子进内室,吩咐一个伙计,赶紧去京兆府报案。 这等事若不及时撇清,以后后患无穷。 孟为成了独眼,京兆府的位子仍稳稳坐着,对许临风更感激不尽,为许临风还是为自己,他都迫切地想找出简家人的下落,当铺伙计送了玉珮过来,如此这般形容了一番,孟为喜得仅有的一只独眼眯成一条线。 简家小姐竟然自投罗网了,天助我也! 简蕊珠见了带着差役而来的孟为,有些惊怕,又自为得兴献王中意,小小一个京兆府在王府面前还不得低头,也不叫嚷,束手就擒,大刺刺道:“我是兴献王府的人,你去禀报一声,自有重赏。” 孟为哪会为她去兴献王府报讯! 一言不发抓回府衙大牢,命烧炭火烤铁片。 铁片上还有先前用刑过的人的肉粘着,炭火红光亮起,滋滋声里冒出一股焦臭的烤肉味。 第40节 简蕊珠想起邵氏脸颊的伤疤,自己如花似玉的脸若也成了那样子,别说兴献王,怕是连一般商户都不会娶自己了! 孟为的铁片还没夹起按到脸上,简蕊珠已吓得尖声大叫,倒退到墙角蜷成一团,抖个不停。 无妻无妾只一独子,自许庭芳走后,相府更冷清了。 许临风独自一人坐在膳桌前,想起十几年前,虽然家境清贫,仕途不得志,可身边有秀丽温柔的妻子,聪明活泼的儿子,不觉苦涩,酒杯举起,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 那时,狭窄简陋的小院里,翠绿的青藤绕垂,榴花似火,妻子在他休沐日闲遐之时,必定会精打细算,花极少的银子,弄出可口的菜肴,温柔地陪他淡酌浅饮。 粗茶淡饭,柴米油盐,衣裳缝缝补补,回想起来,如浓茶,苦涩过后,别是一番甘味。 如今满身富贵金镶了玉,却难再享往日无忧无虑的天伦之乐。 孟为到来时,许临风已有几分醉意,听孟为禀了情况,猛一下站起来,浑身冰凉,喝下肚的酒尽化成冷汗冒出。 风雷涌动,波谲莫测。 怔呆呆许久,许临风方鹦鹉学舌似问:“你抓到简家小姐,从她口中问出,那简家有两个小姐,她是简重烨亲生的,另一个小姐则不是,使庭芳不吐的是另一个人,而这个人曾女扮男装在程秀之府上为奴,化名严容,眼下跟着庭芳下了江南?” “正是,下官听她招供以后,还特意到户籍司查了,简家确有两位小姐,长名简雁容,登记的是简重烨原配发妻所生,简重烨发妻生女儿时难产而死,他随即续娶了邵氏。府衙里关着的这位是邵氏所生,名蕊珠,性子轻佻浮躁,拇指与食指之间并无薄茧,不像是拿针之人,看起来的确不是顾家小姐。不过据她所说,简雁容虽不是简重烨亲生女儿,可和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从未换过人,她爹娘当年接到的是一个婴儿,顾家灭门之时女儿已五岁……” “顾家十年前灭门,其时简蕊珠才得几岁,哪记得清。”许临风打断孟为,牙齿几乎咬断,磨牙许久,问道:“户籍上简雁容几岁,生辰何时?” “今年十六岁,七月初七生辰。”孟为认真看过的,记得。 许临风原先尚存一丝侥幸,闻言,跌坐椅子上,喃喃失声:“顾氏的女儿若活着,今年恰是十六岁,也是七月初七生辰。” 出生时辰和岁数都对上了,那便错不了。 孟为也为难了。 “相爷,眼下怎么办?简蕊珠怕被用刑,搜肠刮肚有什么说什么,下官看着逼问不出别的了,想办法把简雁容抓来逼问顾家儿子的下落?” 怎么抓? 那女人在儿子身边,儿子定是拼了命护着她的。 怎么逼问? 虽是只有一面之缘,也能看出来,那个女人机智敏睿,心思缜密,不是容易对付的。 即便抓到了也是白抓。 想起自己放任儿子和仇人之女在一起,许临风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光倒流,将简雁容五马分尸。 放任不管自是不行的,可也不能急躁,只能慢慢想办法,徐徐图之。 许临风定了定神,问道:“问出他们这些日子藏在哪里了没?简重烨夫妻呢?” 听说在统领府,许临风脸更黑了。 陈擎是朱竮的人,到统领府要人万万不能的。 “把那简蕊珠问个偷窃之罪,安排她在牢里畏罪自杀。”许临风冷笑。 孟为领命而去,不多时,青白着脸又回来了。 朱煜强闯京兆府大牢,把简蕊珠抢走了。 “他怎么知道简蕊珠在府衙?又怎么那么巧在你离开时带人去抢人?”如果不是深信孟为,许临风都要怀疑是孟为给朱煜通风报信了。 “下官也不知道。”接二连三在自己身上出差错,孟为急得想挖心剖白。 许临风微一沉思,自言自语道:“看来,顾家那个儿子已入朝,养了一群能力非同一般的人在供他差遣。” “相爷认为是顾家那个儿子给兴献王府通风报信?眼下如何是好?” 顾家那儿子借朱煜之手带走简蕊珠,想必在朝中有一定势力,但尚不足以跟自己对抗,不敢正面和自己交锋,许临风极快有了主意,吩咐孟为就在他书房中写奏折,马上进宫。 当然,逼问顾家儿女之事只字不提,只说接到当铺报案,抓了简蕊珠,因为听得是从统领府走出来了,手里又有皇子玉珮,因此未敢擅自作主,上折请皇帝发落。 已经知道简蕊珠被朱煜抢走一事也只当不知。 朱竮这些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连续几个地方出了□□后,田税新令在许临风的支持下顺利作为新政落实。 程秀之负责,一丝不苟推行,朝中有侯门高族反抗的,也被程秀之以四两拔千斤之力弹压住了,开渠引水工程也初步堪察完毕开始动工,工事庞大,所需国库支出银两却比预算的低了接近一半。 “朝中要是多几个秀之和许庭芳那样的人才,朕也就轻松了。”朱竮陪曹太后用晚膳,心中怨恼着,却又不自觉地透露许庭芳的消息给曹太后听。 怕曹太后担忧许庭芳心情郁闷。 “这阵子看你眉头少皱些,娘也宽心不少。”听朱竮夸许庭芳,曹太后心情极好,给朱竮剥了蟹剔出肉放进盘里,旧事重提:“郭媗这阵子忙于筹备女子科考的事,无心进宫,要不趁这个机会,把程侍郎的妹妹宣进宫来,立后繁文褥节颇多,且程家新贵,门第不高,朝臣定然反对,不若先册为妃,待其为皇上诞下皇子后,再徐图立后之事。” 皇帝子嗣丰荗极为重要,朱竮知道曹太后一心为他着想,也不恼,静默了一会,轻叹道:“朕看着许庭芳和严容甚是羡慕,若能像他们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两情相悦之人相伴多好。” 夫妻和美人之所盼,只是生在皇家,为平衡前朝势力,别说独宠,只怕宠心爱之人都不能够的,两情相悦不过镜花水月,曹太后心疼朱竮,有些黯然。 母子俩说着话,门外高拱突然进来禀报,孟为有急事启奏。 那简家小姐是严容重托他替为周全的,朱竮把玉珮要过看了看,认得是朱煜的,虽不满简家小姐和朱煜有首尾,还是立即道:“玉珮留在朕这里,把简家小姐静悄悄送陈擎府上去。” 曹太后在里头听得清,朱竮打发走孟为后,曹太后不满道:“那简家女儿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可恶之极。” 可不是,朱竮也很不屑,想不明白,许庭芳清风霁月大好男儿,怎地喜欢那种女人。 母子俩用膳毕,朱竮照例陪曹太后说话,不过一柱香工夫,孟为去而复返,却是奏禀朱煜强闯京兆府大牢,抢走简家小姐,据说,这会儿兴献王府张灯结采宴客,将简家小姐纳为妾室。 “荒唐,眼里还有朝廷律例,还有朕没?” 砰一声巨响,朱竮气得一脚踹了椅子。 “皇上莫气,兴献王爷此举想必只是为难臣为难许相,他与许相结怨由来已深。”孟为劝道,明是劝,实则添油点火。 朱煜和许临风结怨还不是因为许临风扶持自己,孟为这一劝,朱竮火更旺。 闯大牢劫人,强抢许庭芳的意中人,不只打了许临风的脸,也是打他的脸。 这些年虽贵为天子,却处处受制擎,朱竮憋着一肚子火,厉声喊高拱:“传令陈擎,即刻上兴献王府传兴献王进宫。” “竮儿。”帷幔后温软一声轻呼,朱竮满脑子热血如淋了冰,一下子冷却下来。 自己让陈擎庇护简家人,闹嚷开来,郭太后那头知道了,必不肯善罢干休。 难道就这样罢休? “皇上,那简家小姐进了王府,便是清白也不清白了,配不上庭芳公子,莫不如……”孟为低声说,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是了,把人先灭口,余之便好办了。 且,简家小姐死了,严容和许庭芳之间便没了障碍。 朱竮不说话,默许了。 孟为悄悄退出,出了宫门,飞快地回了府衙,带上差役直奔兴献王府。 兴献王府很热闹,宾客来了不少,只是一个妾侍,很多人冲着新人是许庭芳的意中人来的,闹嚷嚷起哄着要见新人,朱煜很是得意,谁知喊侍婢去挽扶新人出来时,新房中却没人,新人不见了。 “王爷,请把人交出来。”孟为带着差役围了喜堂。 “是你暗地里派人把人掳走了吧?孟为,别以为你是许临风的卒子我就不敢动你。”朱煜气疯了。 宾客中不知谁哄堂一声笑,其他人也跟着大笑,一时间,孟为和朱煜两人都拉不下脸来,王府的下人和差役扛上了,大家对侍着,磨拳擦掌。 参加喜宴的多是宗室子弟,程秀之是皇帝的人,跟兴献王不对味,没赴宴,却自有耳目,这边僵持着,他在侍郎府中很快得到消息。 “据说,王妃带着人把王府搜了个遍,也没找到简蕊珠,奴才悄悄潜进统领府,也没见她回去。”程新忧心忡忡道。 “这个女人搅得每个人都不安宁,能去哪里呢?”程秀之皱眉沉吟,手里的茶盏猛一下扣到桌面上,蓦地变色,“不好,她兴许真的不在兴献王府,怕是跑去江南找简雁容了,马上派程南一路往南追下去,另外,把简蕊珠画像了通知韩方泽,命他留意着,发现简蕊珠南下,立即弄死她。” 万不能给简蕊珠和简雁容碰面,不能给简雁容知道自己是简家官司的幕后黑手。 程新应了声“是”,却不动。 程秀之的心思,此时再不明白,便枉费了这么多年生死相伴了。 程秀之急道:“快去啊。” “爷,杀了简蕊珠后,要不要把简雁容也杀了把水搅浑?横竖眼前发生的事怎么着也牵扯不上侍郎府。”程新轻声问。 连简雁容一起杀把水搅浑!程秀之一怔,道:“我离开济阳城时,已对韩紫烟下过命令,韩紫烟会审时度势行事,你不必插手。” 爷虽是下了命令,心却难舍。 自己被残一臂之仇,怕是不能得报了。 程新有心再说什么,终是主仆尊卑有别,话到唇边又压了下去。 第五十二回 书砚听了韩紫烟的话买回的药-性极烈,许庭芳初尝情-欲,激烈狂热,一弄一整日,虽是练武之人体魄强健,晕沉沉间也昏睡了两日,简雁容搂着许庭芳又摸又亲,气血汹涌无从满足,回房后,又倦又躁,迷迷糊糊里不停做梦,竟也是昏睡了两日。? 韩紫烟见许庭芳房中没有动静,只以为谋算得逞,也不让书砚进去察看,每日施了美色巧笑嫣然,书砚愣头愣脑,还沉浸在他家公子与严容成了好事的喜悦中。 也没进房查察。 忽忽两日去,第三日清晨,相隔不远的两个房间的房门不约而同打开,跨出门槛的两个人,许庭芳眸清气爽丰姿勃勃皎洁如月。 简雁容则脸色晦暗,眼眶乌黑,嘴唇焦枯。 迷梦里不停与许庭芳颠鸾倒凤,气血两虚了。 两人目光对上,许庭芳眸光一闪,不自在地移开,又极快地望了回来。 沙场鼓响,锉锵激越,继而流水清音,温情脉脉。 那天他醉得迷迷糊糊,难道记得的? 简雁容微诧。 想起那日情形,两人虽说尚未入巷没行夫妇之事,彼此也摸遍对方周身上下,没名却有了实,米分面也红了,眼神闪烁,不敢和他对视。 许庭芳本以为那些缠绵只是在做梦,起身时检查过衣服床褥,干干净净,见简雁容时神色有异,猛然间就觉得,那也许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想起那一日情形,口舌交缠,低徊高伏,两个化作一个,如海上飘流的小舟,逐波追浪,恍如梦幻,霎那间又起一身暗火,臊动难言。 两个低着头进了膳厅,浑然不觉长廊一侧韩紫烟眉眼扭曲,恨怨满眼。 餐桌上摆着花生红枣粥,虾仁炒鸡蛋,素炒腰花……极是丰盛,俱皆壮阳养气菜肴,书砚很体贴,这两日都在和韩紫烟探讨怎么给他家公子补身子,每日都敦促韩紫烟做补肾吃食。 简雁容扫了一眼,没有不懂的,脸皮再厚也微微害臊。 许庭芳更是不自在,掩饰着咳了咳,看韩紫烟没有进来伺候,忙动手替简雁容盛粥。 第41节 简雁容不便等着他侍候自己,也替他盛粥,两只手端着碗均递到对方面前,小臂交迭时隔着衣衫蹭擦了一下,冬日衣物厚,并没有肌肤相触,禁不住一人血气方刚,一人春-情荡漾,跟亲嘴交颈了似,空气瞬间又热了。 “严容……”许庭芳启唇,自己也不知想说什么,喊得一声停住,眼睛不知看哪里好,低头紧盯餐桌。 大理石桌面,桌沿楠木雕花,花纹蜿蜒相续,精妙奇巧,美不胜收。 简雁容垂首,复又抬头。 虽是臊得慌,有些事等许庭芳这只呆头鹅挑明,只怕不知何时,莫如自己厚着脸皮开口。 采桑是女人,自己也是女人,留采桑在房中的误会不需解说的,只问他能否从断袖路上回头。 “许兄,你……”怎么开口呢,简雁容最是伶牙利齿的,也有些难为情,踌踷半晌,低着头,也不敢看许庭芳,飞快地道:“庭芳,你对断袖有什么看法?” 寻思着,许庭芳情-动时迷糊里嘶声不停喊自己的名字,想必,对自己的情意能把断袖的癖好压下去。 漏听了山洞中简雁容表明身份的最要紧的那一句,不知简雁容是女人,许庭芳想的是:罢了,眼前是悬崖背后峭壁,退无可退,断袖便断袖,跟秀之抢人便抢人,只要严容喜欢的是自己,往后和秀之断了,自己便将她和秀之好过一事丢开。 “虽说人言可畏,可情之所钟,顾不得了。”许庭芳呐呐,看简雁容一只手在桌沿击打,纤长秀美,极想抓住,又害臊,掌心都湿了,手指颤动,半晌没伸出去。 人言可畏指的断袖一癖,情之所钟,他钟情的谁? 顾不得了! 要在断袖路上一奔到底,那自己算什么? 简雁容未料至此时,许庭芳还在断袖路上奔走不回头,不由得黯然,眼眶一红,差点飙泪。 “严兄弟,秀之那头你有什么想法?”许庭芳低着头直盯着简雁容的手,想起迷梦里那双手在自己身上抚摸的形景,俊脸红成大蕃茄,不说与她对视,连抬头都不能了。 扯程秀之做什么? 简雁容心如刀割,自诩潇洒,只是未到伤心处。 忽而,脑袋里轰隆隆闷雷炸下。 难道?许庭芳是断袖,心仪的人是程秀之! 不对,他是至诚君子,若是心仪程秀之,不会对自己还那么温柔体贴。 迷糊里一直喊的也是自己的名字。 心乱了,大理石餐桌在眼里成了重影,才想细问,喧哗声由远及近,极快地来到门前。 走在前台的是书砚,小厮的六角帽子歪到一边,满头汗水,脸色青白,背后跟着赵颂明和冯允,俱是焦急不已的样子。 “公子,严公子,这可怎么办好!”书砚嚎啕大哭。 “许大人,严大人,依两位看,这事如何处理?”冯允和赵颂明齐声道。 书砚年轻也罢了,赵颂明身为府尊,冯允也当了几年师爷,怎么说话不清不楚,让人摸不着头脑。 简雁容皱眉,许庭芳摆手,喝书砚:“慌慌张张的做什,什么事从头说来。” “能不慌吗?”书砚嘀咕,抹泪,幽怨地瞥简雁容。 简雁容接收过他很多如此这般眼神,平时不在意,此时忽而灵台清明,本来心情郁闷,猛然间却极想笑。 她悟了过来,书砚看自己的那小眼神是对负心汉薄情郎的指责眼神。 听赵颂明和冯允说了何事慌张后,简雁容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那个名唤采桑的小女孩自绝了,死前留书,道是被简雁容强占夺了清白,无颜存活世上,只能一死。 简雁容摸下巴,有些自得自己男装扮得彻底,连赵颂明和冯允都被瞒过了,又有些难过,那采桑忒无辜了,自己若没有顺水推舟,想假装入套查赵颂明和冯允,她也不至于被香销魄散。 凶手想必不知采桑尚未破身,不然,也不会杀采桑借以挟逼自己。 许庭芳沉着脸一言不发,赵颂明唱作俱佳念了会儿得不到回应,有些无趣,朝冯允使眼色。 赵颂明最初送采桑只想用美色贿赂简雁容拖简雁容下水,未料简雁容虽然留了人,翌日却又与许庭芳缠绵不出,将采桑视为无物。 安阳王名下那些田地就在渠道规划里,若不能疏通简雁容和许庭芳,事败就在眼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冯允奉命将许庭芳带去小倌馆,谁知唤小倌遭训斥,自己厚着脸皮使出浑身解数上前服侍,许庭芳看着他却如看骷髅,被瞪得灰溜溜离开。 也是逼急了,两人便合计出这么一个陷害简雁容的计谋。 简雁容若不想惹官司,少不得要让赵颂明包庇,这么一来,大伙儿便同坐一条船了。 冯允被简雁容笑得心脏打鼓,无法退缩,只得上前,问道:“许大人,严大人,这事怎么办还请示下,那采桑的父母现已上府衙击鼓鸣冤了,大人马上就得去升堂问案。” 还击鼓鸣冤告自己呢!看来,那些地的主人来头不小。 田税新令的执行挟着雷霆之势,侯门高户为了逃税,勾结地方官,将自家名下田地挂到老百姓头上,忒可恨,赵颂明几番对自己和许庭芳利益相诱,见自己和许庭芳不同流合污,又设套谋害,本来不想管引水开渠工程之外的事,看来,不插手也不行了。 简雁容来回搓手,假装十分为难。 “大人,下官倒有一策,只不知可行否?”冯允压低声音,说话的同时,性感的红唇微微嘟起。 本是容色不错的一男儿,偏时不时作媚态,简雁容一阵恶寒,抚了抚手臂,面上却越作鼓励之色。 “下官打听得,那采桑的父亲有一个远房弟弟在安阳王府当差,下官愿意替严大人去找他斡旋。”冯允得了鼓励,更加起劲。 这么说来,那些地的主人是安阳王了。 简雁容对朝堂权贵了解不多,斜眼看向许庭芳。 许庭芳兀自看着餐桌出神。 盛了粥未及吃被咋呼声打住了,白糯的粥上红枣点点,简雁容摸不透许庭芳心事,才想再接着试探冯允口风,许庭芳霎地抬头,挥了挥手,断然道:“赵大人,升堂公断吧。” 青天红日,明镜高悬,堂下跪着穿粗布衣衫的老汉老妇,低垂着头看不到脸,垂在身侧的手枯瘦如爪篱,粗糙暗黑,是长期劳作的人。 “威武……”差役敲着升堂棍,简雁容凑到许庭芳耳根边,悄声道:“干嘛不给我试探赵颂明的老底?” “试探什么时候不能,非得以身犯险?”许庭芳瞪她,这日身上不是惯常穿的白色束身锦袍,而是一袭蜀州织锦蓝色宽袍,腰间松松系着石榴结子宫绦,不同于程秀之的艳色,一双眸子乌黑幽深,沉沉如无底深潭,几欲吸去观者魂魄。 简雁容失神,迷瞪许久方回过魂来。 既不欲试探,简雁容也懒得装神弄鬼了,走到公堂上担架前,掀起蒙着采桑尸体的白布,拉了衣袖查看。 殷红的一点守宫砂因生命的消失微有沉暗,却不影响它所要表达的。 赵颂明和冯允齐齐变色,自称采桑爷娘的老汉和妇人呆怔住,原来有模有样嚎啕哭着的,被扼住喉管似霎地住了。 “采桑既没*,何来被强辱而羞愤自绝一说,刁民诬陷朝廷命官,罪无可恕,给本官狠狠地打。”赵颂明一愣之后猛拍惊堂木,厉声高喝。 “大人且慢,他们并非采桑爹娘,问清楚了再打不迟。”简雁容淡笑,将白布盖上,施施然回到公堂一侧座椅上坐下。 赵颂明方才只是神色有异,闻言脸色变得煞白,乌纱翅帽抖了又抖。 简雁容笑咪咪宣了声佛号,不待赵颂明抖够,慢条斯理一五一十说起破绽。 采桑皮肤白皙小手娇嫩,那老汉和老妇则明显是农家之人,衣食尚未周全的人家,如何养出一个身娇肉贵的女儿。 老汉和老妇瘫倒地上,连分辩一声都不能够。 自到济阳府后,赵颂明招待自己和许庭芳殷勤小心,本来想放他一条生路的,他竟设局欲逼自己同流合污,不能容情了。 简雁容探手入怀,掏出一份字状递给许庭芳,打着官腔道:“许大人,兹事体大,烦请大人上报朝廷吧。” 简雁容当晚决定顺水推舟留下采桑试探赵颂明,就已防着赵颂明设套,恐吓了采桑一番,命她将是何人送她进河督府,安排她进河督府做何事,要达到什么目的,她是什么人都书写下来,签名画押。 采桑是安阳王府的家伎,此次奉命从京城来济阳城勾引简雁容,送她到济阳城的是安阳王府的管家,接她的是赵颂明,把她带进河督府的是冯允,安阳王交待,要她勾引简雁容后,让简雁容说服许庭芳,不追查安阳王在济阳府辖下各郡的田地。 “许大人,在济阳府发生的案子,本官有权过问……”赵颂明朝许庭芳伸手,抖抖颤颤,想要简雁容递给他的字状。 “普通案子自是由赵大人公断,不过这件事牵涉到严容,严容是皇上亲命随本官下江南的,本官也不敢自装,只能具本上奏了。”许庭芳冷冷道,喊河督府的差役:“把人犯看押起来,尸体看好,等皇上派人来审查。” 赵颂明跌坐公案后,整个人瘫了。 冯允配合赵颂明,给他出谋献策,皆因妒恨简雁容,又与赵颂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见赵颂明大势已去,顾不得忠贞节义了,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大喊:“许大人,小人愿招认所有罪状。” 第五十三回 有了冯允的口供,也不用等朝廷来人了,许庭芳命人把赵颂明暂押牢房,济阳府衙暂时封闭。 许庭芳详细写了奏折,使人飞递进京,一面又和简雁容到新渠郡等地,将户主不对的田地登记,开渠工程迫在眉睫,需在明年洪汛期之前水渠挖好泄洪进水,亦不等京里来人判决了,工事先进行。 大事小事不少,一遭走下来半个月过去,两人方得以回济阳。 “这么容易就撸下一个五品官,一点也不刺激。”回到河督府,简雁容抱怨。 “你以为会怎么样?”许庭芳斜睨她,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这一瞥,笑意隐隐,酒窝微现。 简雁容愣了愣神,耸耸肩,“我以为还有抵死反抗大声喊冤什么的。”略一停,嘿嘿一笑,道:“不过想来也正常,我留下那采桑演了一出,你配合跟着冯允去了那南风馆,赵颂明以为我们俩一只脚踩进圈套了,拉上贼船易如反掌,后来措手不及也是自然。” 不是配合,他是以为真的以为简雁容跟采桑……许庭芳赧然,说不出话。 两人进了院子了,庭前芭蕉翠-色喜人,许庭芳脚下一顿,把简雁容拉到芭蕉旁。 他想说什么?简雁容怀里揣了小兔子,心脏扑咚扑咚跳得欢快。 许庭芳鼓起勇气,低低道:“赵颂明的案子报上去,事涉王侯占地,跟田税新令相关,想必来的秀之,若是秀之,你跟他把话说清楚,可好?” 让自己跟程秀之说清楚什么?简雁容不解,瞪大眼看许庭芳。 红漆廊柱,落日桔红色的余辉掠过青黛色的屋檐照在简雁容脸上,俊秀的眉目凭添了婉约风韵,虽无三醉楼楼阁绿树繁花为背景,绿叶之旁,容光焕发,俊秀清灵,亦别有一股倾城之态。 许庭芳身体一热,血往脑袋涌,拉起简雁容朝房间疾走。 手攥得很紧,袍裾拉起摇曳的影子落在青石地面,步履如风的行动不经意间便有了流水的脉脉情意。 房间里炭火烧得旺,窗户闭着,暖热如春。 房门砰一声合上,天光阻隔,余了一室昏暗,格外安静。 两人都没说话,交扭的手心都是汗,润湿,粘腻,不舒服,却不舍得松开。 暮色更重,窗外树枝映在木隔子窗的窗纱上的影子从明到淡,许庭芳松开简雁容的手,颤抖着,扣着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 他的动作极为慢,忐忑不安,似乎怕被拒绝,简雁容心跳失控,怦怦响着,离许庭芳胸膛越来越近了,她听到许庭芳的心跳,韵律如战鼓铮鸣。 两人紧靠在一起了,两颗心的跳动不分彼此,带着花开的妖娆芬芳,甚是激烈。 简雁容微阖上眼,缓缓把头贴上许庭芳胸膛。 许庭芳被贴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极想像那日迷梦里那般,把怀中的人抱到床前上下其手。 不行,得问清楚,不能糊里糊涂处着,他也决不接受和程秀之一起拥有爱人。 “严容……”勉强忍着,许庭芳把简雁容推开,扳着她的肩膀,结结巴巴表白,跟索要名份,“严容,我……我不能接受你和秀之来往,你……我……我要跟你换贴,你跟秀之断了行不行?” 第42节 语毕,怕被拒绝,又急忙许诺:“我也会专情于你,决不和其他人往来。” 大偃朝南风盛行,“换贴”一词已非好朋友结拜成兄弟,而是两个男人确定爱侣关系一生相伴的举止。 简雁容头顶天雷滚滚,哭笑不得。 看来山洞那晚自己表白身份的话许庭芳根本没听进耳朵里,这阵子他的别扭和疏远,乃是纠结两人都是男人,又误会自己和程秀之不清不白。 都怪自己,荆棘丛中的刺猬,一有风吹草动便竖起猬刺将自己密密实实保护起来。 想起这些日子不断的试探,无尽的猜疑,心情百转千回再没个痛快之时,简雁容洒下宽面条泪。 “我跟程侍郎清清白白。”简雁容定定望着许庭芳,郑重地举起手发誓。 “你跟秀之没有……没有做过?”许庭芳有些难以启齿,又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不问清楚会疏忽什么。 “没有,我跟他从没有过暧昧。”简雁容断然道,见许庭芳眉头蹙得更紧,以为他还未释怀,微恼,“你信不过我?” 自是相信的,他说没有便是没有,许庭芳回想起让自己误会的种种,无意识地,一双手攥起。 “怎么啦?”他的臂膀肌肉紧绷,像沉睡中的狮子忽然被敌人惊醒,警觉着准备和敌人搏击。 许是自己想多了,秀之没有明说过跟严容不清不白,房中那时的闷吼声,说不定是秀之自个儿……想着严容自渎弄出来的。 许庭芳又想起程秀之来济阳府那日,听得惨叫声冲进房,见程秀之和严容衣裳微乱,便以为他们有首尾,有些赧然。 那时严容明明畏秀之如虎,跟在自己身后急忙离开,晚间也在自己房间里睡觉没回去。 自己怎么就误会她了呢! “我想岔了。”许庭芳臊了脸道歉,心结既解,整个人说不出的舒畅。 他释怀了,简雁容却还有老账要和他算。 “那日咱们回京,山洞那夜,你去了哪里,做什么?” 他数次相问,原来是以为……许庭芳至此时才明白,仍是不愿提及曹太后,便避重就轻道:“沿街散步时遇到陈擎,随他进了宫见皇上,那匹胭脂马便是陈擎送的。” 没有撒谎,只不是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等这边工事完毕,咱们一起回京,我禀过我爹,你也和爹娘说一声,咱们请媒人行换贴事仪……” 虽是两个男人,也要三媒六聘。 珍之重之,一生一世相伴。 大木头真个断袖了,如果知道自己是女人,会不会……掰弯容易捋直难呢? 简雁容深深地忧伤了。 不敢告诉许庭芳自己是女人,是简家小姐了。 两下里说开,许庭芳身心都燃烧,极想把简雁容搂住畅快一番,忽又想起谁上谁下问题,纠结了。 要他雌伏万万不能。 可严容也表示过不雌伏。 “连日劳顿,我去提水给你洗漱。” 转身匆匆出门,让自己不胡思乱想,也不给严容胡思乱想的机会。 水提过来了,又去简雁容房间给她拿来衣服。 大木头真体贴,简雁容偷笑,本来要回自己房间洗漱的,不回了。 怕曝露女人身,简雁容洗漱后要回自己房间睡间的,拉开门,许庭芳已在别处洗漱了守在门外,热烘烘的眼神看她。 “严容,晚上我们禀烛夜谈可好?” 一脸渴望,若拒绝,十恶不赦。 简雁容点头,背过身时,暗暗流泪。 不怕许庭芳不守规矩,而是怕自己美色当前吃不到憋得慌。 晚上果是盖棉被纯聊天,只不过一直盖着棉被的只有简雁容自己,许庭芳不时下床,倒茶水端给到床上给心上人喝,拿水果给心上人吃,丑时时分,又突然冲了出去,摘了片树叶回来。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大冬天的,他摘来的这片却绿汪汪的,脉络分明,翠色骄人。 “树叶居然可以吹奏!”许庭芳一脸好神奇的好奇宝宝神情。 方才说到两人初识时绘下彼此画像,简雁容吹嘘,自己画工不错,曲乐方面也颇拿手,树叶都能吹出乐曲。 大半夜的,不睡觉也不能扰民啊,这一吹,远的不说,韩紫烟和书砚定是被吵醒的。 得打岔,羞他一羞,这话题就此打住。 简雁容么斜了许庭芳一眼,低低笑,道:“除了吹树叶,我还会吹箫。” 吹箫就吹箫,做什么说得意味莫名? 许庭芳呆了片时醒悟,浑身不自在了,挨着简雁容的半个身子着了火,很快又把另半边身子也点燃,呼隆隆如火山喷礴。 此时若严容是女子,定不管不顾把人按倒。 许庭芳想着按倒后的风光,身体越发热了,不住往外挪,怕克制不住,那时,谁雌伏的难题便避无可避。 扑咚一声,挪出了床,整个人下栽,掉到地上了。 “庭芳……”他曾髋骨骨折过,简雁容惊叫一声,急扑过去拉他。 大事没有,屁股生疼少不了。 天明起床后,许庭芳走路大异于平时,微有趔趄。 书砚晚上见自家公子把严容拉进房间里,后来严容连洗漱都在公子房子,睡觉也是,暗暗喜悦,这日起了个绝早,跟自个洞房花烛了一般,兴奋得走路都在哼小调儿。 看来,那次下药下对了。 书砚觉得自己是大功臣,自个儿给自己颁发了大大一张好人卡。 许庭芳从房中出来,步履蹒跚。 书砚惊得大张了嘴巴。 天!严公子真生猛!他家公子练武之人,居然被……得……走路不稳。 书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圈儿,许庭芳对断袖分桃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对严容心动后也曾饱览了相关藏书……心知书砚想歪了,想像了一下自己雌伏在严容身下的情形,一阵恶寒。 “公子,要不要小的扶你?”书砚呆了半晌,殷勤勤上前。 “扶”字咬得极重,无意的,百转千回,跟说“恭喜”一般无二。 许庭芳又羞又恼,不便发作,冷着脸道,“免了,去前厅看看有紧急公事没,带过来给我看。” “喳!”书砚嘻嘻笑,学戏台上的人说话,弯腰鞠躬,乐颠颠往外跑。 第五十四回 书砚走了不多时便回,公文没带,倒带了个男人。 男人雪肤玉颜,眉眼融融动人,长发未束,披垂而下绕着脖颈,发丝随风飘动,缱绻缠绵,本就是倾城丽人,这一番懒散行止,风流更甚。 正是多日未见的程秀之。 许庭芳猜此次处置赵颂明来的是程秀之,突然间见了,还是有些意外,下意识地,视线朝自己房间的房门掠去。 简雁容昨晚没睡,早起刚入眠,此时还没起床。 程秀之顺着许庭芳的目光瞥向房门,袍袖里的手霎地收紧。 不愿相信,久别重逢的寒喧也免了,程秀之问道:“容哥呢?” “昨晚累了,方睡下。”许庭芳压低声音,想了想,道:“秀之,你远道而来,今日暂且将公事放下,我为你接风洗尘。” 府尊被下大牢,济阳城在许庭芳的主持下也没乱,一片安闲之色,街道上人来人往,许庭芳带着程秀之进了上回为他接风的那个酒楼。 这家可算济阳城最好的酒楼了,明窗明几,疏朗通透,小二穿得整洁,笑容可鞠。 扫了大堂一眼后,许庭芳没要包厢,带着程秀之在临窗一张桌位坐下。 心不在焉,精致的食谱瞟过也提不起兴趣,两人异常的客套,推让了一下,各点了两样菜便作罢。 深棕色桌面上隐隐的年轮的圈印,程秀之沉默着,手指毫无节奏地敲击。 沉暗的桌面衬得如玉的修长手指更加白皙,一动一静尽皆赏心悦目,许庭芳深吸了口气,伸手执起酒壶,为程秀之斟上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程秀之黑浓的睫毛颤了颤,低垂下,随即,又睁开眼睛,黝黑的瞳仁平淡而宁静。 “这是赔罪酒么?”他轻笑,端起酒杯,轻轻转动。 “引水开渠的事毕了,我跟严容回京后要公开换贴。”许庭芳轻声道。 声音不大,一字一字,却是罕有的坚定。 换贴指的是有情的两个男人定名份! 程秀之眸光一闪,手里酒杯倾斜,金黄色酒液溢了一滴出杯外,无声地落到桌面上。 他还不知简雁容是女儿家,两个人还没……之前被尖刀扎进心脏一刀见血,这会儿,伤口顷刻间愈合了。 “恭喜!”程秀之微微笑,酒杯凑到唇边,细啜了一口。 ——你没有跟简雁容换贴的机会,她是我的! 这瞬间,一直纠结的烦恼解开死结,决心前所未有清晰。 喜欢简雁容,那便得到她,无需回避。 韩紫烟下了小倌药也未能要了许庭芳的命,便再另想一招,势必要让许庭芳再无生机。 命都没了,如何跟自己争人。 办完赵颂明的案子回京后,便向皇帝进言,将简雁容调回京城。 简雁容已与许庭芳两情相悦,把她召回京城前的日子,不能给他们有行夫妻之乐的机会。 程秀之夹起一只虾。 纤长的手指翻动,行云流水,顷刻间,虾头虾尾虾壳离去,动作雅致,赏心悦目。 把虾仁丢入口中时,程秀之脑子里也有了主意。 他接受了,神情平静安闲,许庭芳不知程秀之另有打算,见他提起放下从容自若,暗暗佩服。 第43节 昔日好友成了情敌,面上却没生隔阂。 都是朝廷中人,叙过寒温,便提起朝政。 程秀之讲推行田税新令后遇到的阻力,以及京城中的风云变幻。 田税新令之外京城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女子恩科准备工作,程秀之赞道:“郭媗竟是与世家仕族小姐迴然不同,巾帼不让须眉甚至更胜须眉,胆魄能力极是不凡,虑事周到策划周全,且一心为民,完全没有门户之见,可惜生在郭家,不然,入主后宫母仪天下,实是大偃之福。” “皇上为何拘泥于出身?”许庭芳觉得,皇帝应该是那种雄才伟略一心为民的,郭媗既是难得人才,为何非抗拒着不让她进宫。 “怕郭家炎势太盛后族独大成大患,再则,皇上是曹太后抚育大的你是听说的,母子情深,郭太后是先帝元后,事事压着曹太后一头,皇上心里不舒坦。”程秀之压低声音。 听他提起曹太后,许庭芳面色微僵,静默了些时,到底未能放开,恰逢机会便状若无意打听。 “不过是抚养,到底不是亲生的,皇上如何就对曹太后如此重视?” 虽不是亲生的,朱竮比待亲生娘亲还敬重曹太后。 程秀之其实也想不通朱竮为何那么重视曹太后,便将道听途说的讲了出来。 “据说,当年曹太后入宫时,皇上不得先帝疼爱,皇长子是先帝最宠的华妃所生,德才兼备,朝堂上下均认为皇长子是不二的太子人选,曹太后领养了皇上,也没想着捧他上位老来靠他荣宠,真心把他当亲生儿子疼,固而,皇上特别感曹太后的恩情。” 把别人的儿子当亲生儿子疼,亲生儿子却丢到一边! 既是丢开了,还牵挂什么? 面前美食的香味忽然变成了脂米分香,食客的絮语变成芙蓉帐里的低吟。 腹腔内翻江倒海,许庭芳一跃而起,不走门,跳窗而出,刚落到街道青石板路面,才刚吃进肚里的食物争先恐后冲出喉管。 青的菜红的肉白的藕,经过咀嚼后已没了原貌,亦不复鲜美,微有腥臊,许庭芳吐得昏天暗地,食物吐完了,又吐胃酸水,直吐了近一刻钟,虚虚靠到墙壁上,脸色蜡黄,满头汗水。 “怎么啦?是不是食物有问题?我陪你上医馆看看,或是你回酒楼里歇着,我去找大楼过来。”程秀之冲出来,递汗巾,递水,又招手小二,要来一铜盆热水,亲自湿了巾帕递给许庭芳擦脸。 不用,这是心病,用不着求医问诊。 许庭芳摆了摆手,心头难受,低低道:“我想静静地随意走走,秀之,你先回府衙吧。” 不等程秀之回话,转身便走。 程秀之怔看着墙角的呕吐物失神了片刻,挺直身板抬步,往前不远,路边有一家脂米分铺,走了进去,细细地,每一盒有闻过味儿,买了一盒清冷的梅花味儿的香饼。 简雁容还在昏睡中,书砚和韩紫烟在抱厦里闲话。 “庭芳方才在云客来酒楼呕吐了。”程秀之掸掸袖子,仿佛上面有秽-物般。 “哪个不要脸的女人慕我家公子凑上前了?”书砚大急,不等程秀之回答就往外冲。 程秀之正是要把他调走,冲韩紫烟微抬颔,进了待客的厢房。 韩紫烟领会,随后进门,把房门轻轻关上。 “这些日子想法子给严容的衣裳熏香,无论如何使使其身上时时有脂米分味。”程秀之把香饼递给韩紫烟,言简意赅,也不和韩紫烟说原因,紧接着,又问道:“简蕊珠没来过?” “没。”韩紫烟摇头,低睑眉睫。 程新交代了人一路南下追赶,却没追寻到简蕊珠,韩方泽也说没见过,难道自己猜错了,简蕊珠不是害怕了要找简雁容,而是还在京城中呆着? 或是,已越过济阳府在新渠郡和简雁容碰面了? 不可能,姐妹两个若见面了,许庭芳自是知道的,他对自己没防备之心,方才没提起,便是没见过面。 “简蕊珠若是来了,马上把她弄死,万不能给她见到严容。”程秀之幽冷冷道。 “好。”韩紫烟答得利索。 心中却知,简蕊珠到不了济阳城。 程秀之没料错,简蕊珠确是被吓坏了,又兼朱煜对她轻贱,没有三媒六聘,一桌酒席就要把她收房,大是失望,从兴献王府的马肆偷牵了一匹马,借着人多混杂疏忽从后角门溜了出来。 怕回统领府后仍躲不过被朱煜索去做小妾的命运,不回了,即刻打马飞驰出城南下。 也是巧了,简蕊珠本不会骑马的,简雁容留了小黑在简府,简蕊珠要和简雁容争高下,简雁容会骑马,她便也要会,因而狠练过。 出京城南下必经韩方泽的馆驿,韩方泽几句话便打消了她南下的主意,把她留了下来,悄悄藏起来。 程新派出的人到处打听,独没到韩方泽的驿馆打听。 简雁容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 韩紫烟端了盥漱用品门外候着了,铜盆里热水温度正好,巾帕洁净,纵是被服侍惯了,简雁容仍有些不自在。 “紫烟,往后这些事我自己做罢,你歇着,不然,我另买个小丫环回来侍候我。” “公子是嫌紫烟笨吗?”韩紫烟轻笑,容色妩媚,不是程秀之的风流,也不是许庭芳的端方,别有一股含春芍药的艳色。 简雁容被美色晃花了眼,略一呆,笑道:“你娘一定很漂亮吧?” 韩方泽见过的,只是中人之姿,韩紫烟的五官也不像他。 “嗯,我娘比我还漂亮。”韩紫烟低声道,幽然长叹。 美色祸水,红颜薄命,还不如生得平平庸庸能保一世平安喜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简雁容已知韩紫烟的娘亲在十六年前便去世了,有些后悔提起她的伤心事。 简雁容不想提,韩紫烟却想说。 “长得美是祸非福,我娘为之丧命,且因她之故,我刚出生的妹妹也遭了难,还连累了许多无辜之人,公子听说过十六年前先帝的皇长子谋逆一事吗?” 第五十五回 只隐约听说,详情却不知,皇室对此事似乎讳谟如深,坊间也甚少传闻。 “大殿下仁善宽和……”韩紫烟瞳眸有些空茫,往常最守规矩的,这会儿却忘了,在简雁容身侧坐了下来,娓娓而谈。 皇长子丰标如玉,文滔武略,只一项,身在帝皇家,却不够狠毒凶残,没有心机,至性重情。 华妃一直独宠,皇长子也跟着备受先帝宠爱,华妃突发心疾病逝,未及半年,跟她容颜肖似的曹氏进宫,很快宠冠后宫,皇长子不忿,认为先帝把他母亲忘了,父子起了龌龊。 “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谋反。”简雁容不以为然。 “谋反?先帝百年后,龙椅就是他的,他何用谋反!”韩紫烟咬牙切齿,眉眼狰狞,不复美艳。 这模样不像是讲旁人的闲事,倒似是与她相关的,简雁容本不想听皇室秘辛的,不打断她了,静听下去。 “大殿下被害那年刚十九岁,才成亲一年多,女儿只得三个月大,可怜才欢喜当了爹,转眼间便大祸临头。”韩紫烟眼眶红了,才说得几句,泪水沾满脸颊。 自来皇家无亲情,为了那把龙椅,父子兄弟相残的不胜枚举。 简雁容一向奉行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策略,此时,却像听着与已息息相关的事般,心潮起伏,酸涩难言。 韩紫烟讲了半截在简雁容全神贯注听着时却又停住,不往下说了,起身端起铜盆,也不告退,疾奔出去。 简雁容张嘴要喊她,霎地又合上。 人家不想说便罢了。 想便是这么想,脑子里却被勾起好奇的虫儿,未知后续痒痒的难耐的很。 与许庭芳解开心结了,心情欢悦,容色更佳,况又是豆蔻初开的年龄,姿容皎美,丽色逼人,开了门走出来,庭院也为之明亮了几分。 程秀之廊下站着,抬头望去,胸臆中闷火点燃,差点便忍不住上前将人搂住。 不想承认,相思却不因抗拒而搁浅,分别的这些日子,闲遐时,睡里梦里,每每想她,再没停歇。 猛打眼看到程秀之就在跟前,简雁容心中暗喊晦气。 不喜欢亦不便形于色,简雁容上前两步,恭恭敬敬行礼。 “庭芳跟我说了,要与你换贴,恭喜。”程秀之温软软笑,执起简雁容的手上下打量,道:“孤标旖艳,清韵如雪,庭芳好眼光,连我都要忌妒了。” 华丽的绛红色锦袍,外罩黑色乌云豹纹氅衣,黑与红对比鲜明,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如初雪堆就,美得炫目,简雁容轻颤了一下,微侧身,不动声色抽回手,更有礼地问道:“程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赵颂明的案子我参与了,大人请,我为大人介绍案情。” 口称程大人没喊爷,也不再自称奴才,顷刻间,关系便撇得一清二白。 程秀之暗恨。 赵颂明一案证据确凿,许庭芳和简雁容将安阳王假手赵颂明侵占田地,又将田地挂靠到百姓名下一事调查得一清二楚,一一记录在册。 程秀之仔细看了,唤来证人过堂询问,提审赵颂明和冯允,与记录的分毫不差,诺大的一件案子,只得一日便可结案。 朝堂中若是多一两个许庭芳这样的人,老百姓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庭芳,你若不是许临风之子,该有多好!” 程秀之转身,望着公堂上的青天红日图案和明镜高悬牌匾出神许久,晚上回到河督府,也没作弄简雁容,早早熄了灯歇下。 妖孽行为大是反常,简雁容本不想和许庭芳同宿的,怕女儿身份曝露,不敢独宿了。 许庭芳许是办公事去了,至晚未回,简雁容也不见外,进了房,怕程秀之夜袭,把门闩插上了。 寻思着,许庭芳回来后再给他开门。 许庭芳在济阳城里走了一圈,想起那一年情形,胸臆郁闷难平,又出了城,沿着桐江岸疾奔。 夜深了,,狂风在身侧刮过,袍裾猎猎作响。 面前江堤拐弯,不顺着路走,直直往前冲就掉江里了。 腊月里,冰冷的河水浸透身体,想必能让人忘了愤懑忘了痛苦。 许庭芳疾冲,还有一步便落进江里了,硬生重刹住。 他有严容了,不再是一个人。 身体不能轻贱,得保重。 许庭芳想起凌晨时严容倦极歪到他身上,热烘烘的气息喷在他颈窝的情形,抖然间心头阴云尽散,余万里碧空。 带着许庭芳的阳刚味儿的被子很好闻,简雁容睡得很死,忽感到一双微凉的手在她脸颊脖颈上乱摸,一惊,刚要尖声叫,忽闻得属于许庭芳的清冷气息,闭着眼转过身,蹭进许庭芳怀里,嘟嚷道:“我拴着门你怎么进来的?” 小小的门闩哪难得倒自己,许庭芳失笑,脖子被头发蹭着,有些痒,更痒的是身体某处。 蠢蠢欲动。 严容若是女人多好。 许庭芳在心中喟叹,强迫自己不去想。 这边温馨甜蜜,程秀之房中,却另是一番光景。 房中没有点灯,沉沉暗暗,黑漆漆一片,窗棂半支,程秀之坐在窗前,眼睛紧盯着许庭芳的房门,他的身旁,韩紫烟,笔直站着,细声地讲济阳府的一切。 第44节 “许庭芳能力不凡,用人唯才,严容幽默风趣,心思敏锐,两人号令严明,对百姓爱护有加,对同僚大度有礼,大权在握却不中饱私囊,大家都极听他和严容的话,开渠引水工程进行得很顺利,也很快,我听说,明年小麦收成后,梅雨汛期前,济阳府辖下所有郡县的水渠便全部开通,可以炸堤引水。” 这么快! 越快越好,略迟得一迟,只怕许庭芳和简雁容干-柴-烈-火行了夫妻之事了。 “你跟着他们多时,有没有听许庭芳找过印鉴?”程秀之问道。 “从没听说过。”韩紫烟摇头。 为何没找过?难道当官后用不着私鉴连自己私鉴不见了都不知道? 程秀之有些不解。 许庭芳自是发现了,只不过以为在山洞中被简雁容拿了去,便也没寻找。 没找过便好,程秀之探手入怀,摸了一个小布包出来。 “这里面是许庭芳的私鉴,炸堤之前,你伪造纸条,从河督府库里提火药……” 声音低细清柔,百转千回勾人情肠,韩紫烟听着,周身发冷。 “公子,炸堤火药加重,势必……” 势必会使堤岸缺口加大,冲出来的江水变成洪水,那时,在堤岸边亲自督视的许庭芳固然难逃一死,一片汪洋之下,无辜百姓也会跟着丧命。 田地庄稼房屋被冲垮冲毁,多少人将流离失所没了家园! “许庭芳沉稳庄重无缝可寻,许临风老奸巨滑,非大过失打击不到他。”程秀之淡笑,暗黑里看不分明,也知韩紫烟紧握着布包,身体紧绷,不加掩饰的抗拒。 “公子,百姓是无辜的,要治死许庭芳,我可以给他下药,便是事发为之丧命,紫烟亦绝不皱一下眉头。”韩紫烟低声道。 只取许庭芳性命又有何难。 程秀之冷哼了一声,道:“你无需担心,许庭芳虑事周全周到,炸堤之日,哪怕已万事准备妥当,也会备不测应变,我敢担保,别说下面郡县,即便决堤,连最近的济阳城也不会受到洪水冲击。 怎么可能?水火无情,许庭芳又不是神仙有回天之力。 韩紫烟握着布包,犹疑不定。 “罢了,我许你便宜行事,到时你看看许庭芳的准备,若是见决堤了洪水冲击不到济阳城便按我说的办,不然,则作罢。” 如此甚好,韩紫烟应下,收起布包。 “那日,若严容还在济阳城里,不拘你用什么法子,一定不能给她去堤岸。”程秀之接着道,不想说得太明,又怕简雁容丧命。 不劳他吩咐,自己也不会让简雁容有性命危险。 韩紫烟心道。 又微有不解,程秀之上一次离开济阳城,交代自己的可是让自己夺简雁容性命。 夜里和韩紫烟商量着夺命阴招,日间,程秀之却和许庭芳就朝堂政事,民生百计探讨得热烈。 对简雁容亦不再含糊暧昧,甚至谈笑间,还打趣着说由自己来做他们的换贴媒人。 许庭芳见他坦坦荡荡,有些羞赧,自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妖孽举止忒反常,简雁容暗暗警惕,竖起一身刺防备。 不料却什么事没发生,程秀之突然茹素吃斋了,一派君子之风。 程秀之只呆了两日便押送着赵颂明回转京城。 桐江水在流淌,堤岸野草在冬日里枯黄萧瑟,苍茫的无空,青灰色城墙,差役押着囚车前行很远了,程秀之足尖蹬上马蹬,轻轻一纵便上了马,扬起马鞭策马追上,姿态无双,风流潇洒。 黄土官道直通天际,人影很快成了黑点,继而,消失在视线里。 许庭芳颔首,赞道:“秀之一介文弱书生居然把马术练得如此好,难得。” 走得好,这两日跟拧着脑袋过日子般,简雁容挽起袖子,拉许庭芳,“这两日忙于陪客,咱们赶紧检查工程去。” 要赶工期,千头百绪,许庭芳点头,两人飞跃上马,并驱疾驰。 第五十六回 事儿不少,晚上回到河督府时已是戌时,夜里气温下降,北风凉飕飕,简雁容冻得脸颊都僵了。 韩紫烟把房间里的炭火烧得极旺,热烘烘的,看她回来了,又急忙提热水进房。 细致周到。 简雁容想起初见那日,韩紫烟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怨恨,暗笑自己那时太多心。 热水温度适中,沉浸其中无比舒适,周身冻僵的血液渐渐热了,寒冷也随之消失。 室外北风凛冽,屋里温暖如春。 沐浴了出来,简雁容懒得再穿锁子甲衣,白色里衣白色亵裤,外面随意罩了一件团云纹锦红萼梅花图案短褂。 头发未干不能上床,拿了布巾揉擦。 不知是不是没穿锁子甲衣身段柔软之故,简雁容忽觉自己身上有女儿家的脂米分甜香味。 找时间得和许庭芳交底,这么瞒着他非长久之策。 想得入迷,房门轻叩了几下也没听到。 许庭芳静等了片刻,听不到回应,以为简雁容出了什么事,脑子一乱,猛一下推门。 一头青丝松散,半收在巾帕里,半掩半露的胸膛嫩白如脂,柔腻动人,许庭芳一呆,霎地背过身去。 不敢再看。 明明彼此都是男人,严容有的他也有,可看着严容的胸膛,……他却……气血汹涌。 简雁容本是羞得拢里衣领口,忽而,心念一动。 试一试,看能不能把他捋直过来。 不拢了,松开衣领,又往外拉了拉,让敞得更开些,口中唤道:“庭芳,过来帮我擦头发。” 一年一年大了,声音更柔腻,低语时不复白日的爽朗,甜丝丝像泡了蜜。 许庭芳心脏咚咚狂跳,双颊和耳根着火似滚烫,满面通红,手心飙汗。 不敢过去,又想过去,很是纠结。 “过来帮我啊!”简雁容撒娇,拉长了嗓音。 好像女人的声音。 许庭芳觉得自己这想法是在亵渎严容,又觉得自己盼着严容是女人盼得走火入魔了。 “你把衣服穿好我再进去。”结结巴巴,自己也不知想的什么,脱口而出。 看起来不是反感,很好,简雁容再接再厉,把衣领扯得更开了,隐隐地露出沟壑。 “我穿好了,进来吧。”口中轻笑着,站起来迎了过去。 许庭芳转身,入眼白生生一片,霎时,鼻孔一热。 两条血箭尚未飙飞而出,异香扑鼻。 属于女人的脂米分香。 未及理清思绪,只来得及转身,“呕”地一声,肚腹翻涌,许庭芳扶着门槛,难以自控吐了起来,吐得天昏地暗。 “公子,你怎么啦?”书砚听得声响,惊叫着冲出房。 哪有怎么?遇女而吐罢。 北风忽啸而来,简雁容环抱双臂,觉得很冷。 冷嗖嗖,彻骨的冰寒。 “没什么事。”许庭芳急促地道,倏地转身,飞快地拉上房门。 不让书砚看到房中人的风情。 直棂上镶嵌雕花隔扇门闭合,门外的声音却未能阻隔,许庭芳呕呕连声,书砚焦急地喊叫着,韩紫烟拿来笤箒清扫。 自己并不是他的有缘人,遇自己不吐,只不过是不知面前是女人而已。 简雁容极缓地走到床沿,扔了巾帕,也不擦头发了,倒到床上发呆。 不知何时,门外声响熄了,许庭芳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 简雁容起床吹熄了灯,躺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上,继续发呆。 静谧里漆黑一片,窗隔子忽然颤了一声,廊下微弱的灯廊光照进室内,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从窗户跃了进来。 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床前站定,一片静寂里,呼吸有些急促,似在强行抑制着什么。 “难受就别站着,回去吧,吐了那些时不难受么?”简雁容冷冷道。 “我……严容,我不是讨厌你。”许庭芳呐呐,在床沿坐下,抓着被子,抓得很紧,柔软的羽丝被随着他的动作颤动,“我也不知怎么了,我会想法子让自己适应。” 适应女人么? 简雁容心烦意乱,背转身,脸朝里侧。 许庭芳伸手,想摸,又不敢,半晌,起身把床前的莲花夜灯点燃。 “别点灯,我要睡了。”简雁容猛一下坐了起来,气咻咻凶人。 乌溜溜的一头青丝顺滑如丝绸,蜿蜒缠绕在脖颈左右而下,不同于白日所见的清朗豪迈,姿容楚楚,柔软如水,许庭芳喉头一紧,强压下的想呕吐的不适感不翼而飞。 “严容……”他低唤,目光在简雁容脸庞身上游移着,难以自控的迷恋紧张,喉咙发干,咕噜噜吞口水。 简雁容听得声响,只当他又要呕吐了,悲从中来,跳下床,抓起许庭芳往外扯,拉开房门,把人推出门去。 砰一声用力关门,门闩窗梢都不插,插了也白插。 入夜了,北风更烈,小刀子似穿透衣裳直往体内钻。 才出了一身的汗,乍热又寒,许庭芳回身看房门,无奈苦笑。 这夜起,两人又回复先前情状,不同的是,日间两人同进同出探讨公务并无异状,夜间,许庭芳每每近得简雁容便想吐。 “我家公子的呕吐疾真是怪哉,先前只遇女人吐,现在怎么连靠近严公子也吐,好不容易严公子肯接受他了,这么一搞又把人推开了,难道要一生孤寡?”书砚跟韩紫烟抱怨。 冬去春来,院子里的花草本是绿意氤氲,被他边说边扯,糟塌了一大半。 第45节 韩紫烟浅浅笑着,不言语,面上静听他发牢骚,心思却跑到天际。 原来,许庭芳的遇女而吐之疾是这么回事。 不是遇女人吐,而是闻脂米分香味而吐。 程秀之早已察知,让自己给简雁容的衣服熏香,是要让他俩个亲热不成。 简雁容本来心思剔透玲珑,被情爱迷了眼,愣是没察觉。 韩紫烟第一天晚上见许庭芳呕吐便发觉了,翌日早上便给她备了尚未熏香的衣饰,其后,又殷勤侍候着,每天早上也提热水给简雁容洗浴,备在浴桶边的衣衫却没熏香。 如此,简雁容每日回府,晚上穿的衣衫尽皆熏了香,白日里的却没有,过了这些时,也没发觉不妥。 简雁容只当许庭芳断袖了,下决心要把他捋直,晚上怎么妖娆怎么来,有时媚眼如丝,有时楚楚可怜,锁子甲衣自是不穿的,衣领越扯越宽,快赶上盛唐时的抹胸式着装了。 只差也系件抹胸,半露白生生的胸脯,上面书写“我是女人”四个大字。 许庭芳每天晚上都潜进简雁容房间,涨红着脸,不敢看又想看,不能亲近却想亲近,强忍着不吐怕心上人伤心,到得后来,竟是渐渐适应了,虽微有不适,却不再呕吐。 这晚许庭芳又翻窗来了,简雁容歪在床头看书,斜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看书。 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白纸上的黑字恍恍惚惚成了一只一只的大蚂蚁。 脑子里不停想着,今晚下了重药,未知能不能彻底治好许庭芳断袖的毛病。 她把被套褥子都换了,原来的天蓝纯色棉布换了洋缎料子,鲜亮的橘红色,缕金丝百蝶穿花图案,热烈而招摇,闺闱欢美和乐流泻。 身上衣裳也换了,摒弃了惯有的白色亵衣,穿了一件浅米分绉纱上衣,雪色薄绫裤子,样式虽简单,可通透的很,简雁容对镜照笑,唇角微微上挑时,梨花含笑,很是撩人。 许庭芳看得一眼,鼻孔一热,又想喷鼻血了。 走火入魔了,怎么越来越觉得严容像女人呢。 大木头,准备当木柱杵房间中间一晚是不是? 简雁容暗骂,往床里侧挪了挪。 还给自己腾位子,似乎并无不悦之色,许庭芳飞快地瞥了简雁容一眼,周身的血液更热了,一古脑往脑门涌,霎那间心心念念只余了一件事……便是把人搂住。 许庭芳几大步窜上床,紧贴着简雁容坐下。 坐便坐了,却拘紧的很,两手抓着裤子,生怕控制不住爪子,把严容按倒。 那时,谁雌伏的问题将避无可避。 如果不主动,估计这一晚就是盖棉被纯聊天了,简雁容扶额,扔了书,往许庭芳贴过去。 好软,好热,好香,许是习惯了,居然不觉得脂米分味恶心。 也或者因为那味儿是心上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固而不只不讨厌还觉得迷人。 许庭芳身体僵硬,呼吸都不敢尽情。 他的胸肌真硬,铁板似的,摸着,热烫烫烧手。 房间很静,灯火一动不动,摇曳一下都没有,简雁容摸着摸着,扯开了许庭芳的衣衫系带,缓缓地,一件一件脱他的衣服,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许庭芳气息微弱,目光游移,一双手哆嗦着,想反抗,更想反客为主,将严容剥个精光。 简雁容饥渴地咽口水。 许庭芳外表俊雅,脱了衣裳后却很有料,胸肌腹肌紧绷,充满力量感,才刚沐浴过来的,润泽的肌肤上流淌着魔性的水色,强烈冲击着视觉。 简雁容往下瞟去,那里已……狂野地颤抖着,带着渴求,无声地召唤她。 “庭芳……”低喊了一声,简雁容扑了上去,毫无章法地,狂乱地扯许庭芳裤子。 雕花大床哐当一声晃荡,床边灯火摇曳,风涌动,空气热了。 许庭芳脑子乱了。 压着他的那个身体真软,绵绵的,纤秀玲珑,他伸手搂住,只觉腰肢细软得不可思议。 简雁容把裤带子扯成死结了,解不开,干脆从缝隙探手进去。 揉一揉,跟铁棍似,热烫烫刚从火炉出来。 也不是,是一只小兽,左冲右突,想从她手里挣开。 偏不让,简雁容死死握紧。 “严容……”许庭芳哑声喊,脑子里更乱了,身体又硬又软,随着简雁容的压制,原来坐着的,不停往下滑,渐渐的,完全地躺在简雁容身底下。 不行,他不能接受雌伏。 许庭芳用力一掀,简雁容被他推开,随即,欺身压了上去。 好软和!许庭芳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觉得严容是女人。 狠狠地蹭磨撞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男人和男人床第间怎么做看过小册子,男人和女人呢? 床单乱了,湿了,橘红色变成正红色。 简雁容黑发散开,面颊潮红,瘫软着,一双手无力地抓着床单,金色的蝴蝶在她手缝里,展翅欲飞。 房间里响着鼓点似的激烈心跳。 空气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雄性的汗水味儿。 第五十七回 许庭芳抓住简雁容裤带子,用力一扯。 带结没解开,不过,扯断了。 往下一扒,用力一顶,严容就是自己的了。 不,不行! 严容是男人,被占了,岂不……生不如死。 要不要让严容得偿所愿?自己雌伏? 许庭芳想像自己趴在底下,严容在自己身上驰骋的情形,霎那间……旖旎烟消云散。 许庭芳跳下床,简雁容回神时,窗户嘎达一声,人影不见了。 死木头臭木头,究竟在纠结什么?难道还没发现自己是女人? 不吐了,还亲热了那么久,断袖的毛病应该好了呀! 简雁容百思不得其解。 闺闱之中,秘事密不透风,韩紫烟心思再细,也没有察觉。 不知熏香未能让许庭芳远离简雁容,反治好了许庭芳遇女而吐之症。 程秀之押着赵颂明和冯允回京,路上踌躇满志,神采飞扬。 证据确凿,回京后,将安阳王这个先帝的弟弟皇室宗亲拉下马,往后,田税新令遇到的阻力将大大减少。 差事办得越好,便能越得朱竮看重。 户部尚书老而昏愦,自己政绩漂亮,顶上去只在朝夕间。 把赵颂明和冯允关进大牢,程秀之顾不上回府,当即进宫。 一来一回也不过二十日,行过礼看到朱竮的样子,程秀之愣住。 走前,朱竮亲送他到宫门,意气风发,短短几日,他颓丧了不少,胡子拉茬,青黑一片,几可与陈擎的腮络胡媲美。 “皇上,臣走后京城里出了意外?”程秀之关切地问道。 “没有。”朱竮恹恹无力,摸了一把脸,自己也觉得形象欠佳,喊高拱:“传人过来侍候朕洗漱。” 宫人太监端着清水捧着衣物巾帕鱼贯而入,各各忙碌,程秀之静站了片刻,退出大殿,招手高拱过来。 不等他问话,高拱滔滔不绝诉苦。 朱竮自程秀之走后,连个说知已话儿的都没有,政事之余,出宫更频繁,那一日去桐江泛舟,出事了。 “皇上遇刺了?”程秀之一惊。 “遇刺了倒好。”高拱苦笑。 朱竮在舟里忽听得一阵仙乐似的笛曲,神魂颠倒,待回过神来,使陈擎去查问,只打听到吹笛的是一绝色美人,其他的一无所获。 其后频频出宫,只是再没听到。 “皇上这些日子见谁都不顺眼,昨日,连许相在早朝时都被训斥了。” 朱竮气性旺,君威日隆,却是念旧之人,对许临风再怎么不满,念着他扶持之恩,都从未在人前落过他面子。 程秀之心头一动,暗暗喜悦。 只闻音不见人,哪就丢魂了,恐不过是借口。 许临风定是哪里触了朱竮底线,忍无可忍了。 朱竮行事利落,生活也不讲究,这壁厢才说了会儿话,宫人退出来,盥漱已毕。 “皇上,这些是安阳王侵地罪证。”程秀之递上厚厚一摞证物和证词,才想细细分说,朱竮用力挥手,打断了他。 “此案止于赵颂明,把知道事涉安阳王的人全部问成死罪,即日处斩。” 放过大奸惩小恶! 程秀之一呆,怔了怔,低应道:“臣遵旨。” 没追问,没慷慨激昂陈情,略一停,道:“此事是庭芳主办,庭芳死心眼。” 不点明,说了一半不说,由朱竮决断。 “许庭芳那边由许临风堵他嘴巴。”朱竮恶狠狠道,拿起证物证词翻看,越看脸越黑。 侵占了那么多良田,在朝廷田税新令出来后,又勾结地方官,将田地挂到老百姓名下逃避征税。 这是欺君之罪,目无国法。 第46节 “为了办这件案子,庭芳不眠不休很多日子,查察,登记,落实。听说,赵颂明为了收买庭芳,花一千两银子专门弄了个小倌馆,据冯允交待,赵颂明还暗示过,愿给庭芳千金之数买他不过问安阳王侵地之事,被庭芳拒绝了。”程秀之轻声道。 朱竮开始是乌云满面,渐渐的,雷霆闪电。 哗啦一声,堆在御案上的东西被他用力扫落。 一份奏事折子在朱竮脚边敞开,上面的落款“许庭芳”三个字铁骨铮铮,清朗刚硬。 朱竮蹲了下去捡起,手指在许庭芳三字抚过,狠狠撕开折子。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陈情折子成了点点碎屑,在空中纷纷扬扬。 “许庭芳,你为什么要是许临风的儿子。”他咆哮,声嘶力竭,眉眼扭曲。 程秀之不再说话,行礼,悄然出殿。 晚来风急,隐着阵阵花香,程秀之快活难耐,出了宫,快马加鞭回府,急召程新。 “没发生什么事,安阳王侵地一案,爷还没回京,朝中也没传开,更没听说许临风为安阳王求情触怒皇上。”程新不解。 “那就怪了。”看朱竮神情,此番许临风何止触他逆鳞,怕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朝野内外均是不知朱竮为何每日忿忿不乐,便是宫中,曹太后也不明白朱竮的狂躁因何而起。 朱竮有火无处发,又跟吞了苍蝇似的,想吐吐不出。 程秀之刚出京前往济阳府,安阳王便进宫求见圣驾。 安阳王是先帝一母同胞弟,论起来,是朱竮的亲叔父,然,除了曹太后,朱竮对皇室宗亲一点感情没有。 对于安阳王的求见,他淡定地允了。 心中道,无论安阳王说些什么,他都不会留情,定要拿安阳王开刀,为程秀之推行田税新令铺路。 他甚至想,看看侵地多少,若数量巨大,则不止捋爵位,还要将安阳王处斩,杀鸡儆猴。 安阳王进殿后,却不提侵地之事,而是说起闲话。 朱竮回想起安阳王离开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恨不得不管不顾,下旨将安阳王绳之以法。 但是他不能,不敢! 安阳王讲了一个故事。 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个皇帝的宠妃去世,皇帝悲伤欲绝,恨不能以身相随,他的同胞弟弟见兄长愁苦,便到处寻美人,想让兄长移情别恋。 巧了,给他寻到一个绝色美人,那美人秀美妍丽,更难得的是,美人容颜和皇帝刚死去的宠妃容颜极相似。 美人已成亲,有夫有子,其夫是一个翰林学士,空有满腹经纬却仕途不得志。 王爷找到那翰林学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翰林学士答应了,因其妻娴静贞淑,料想不肯抛夫弃子的,两人便合谋,王爷带皇帝出宫散心,路上乏了到客栈中歇息,翰林学士带妻子出游,也进了同一客栈,然后,喂妻子喝下了药的水,令其妻神智不清欲-火焚身,皇帝一见与爱妃相似的容颜,魂迷色授,连带人回宫都来不及,就在客栈中把人得了。 翰林学士的妻子醒来,悲愤不已,欲自绝,翰林学士苦求她看在刚五岁的儿子份上,进宫,为自己搏前程,为儿子搏荣华富贵。 美人不料丈夫如此无耻,心冷齿寒,又舍不得抛下儿子赴死,肝肠寸断,痛哭几日后,答应进宫。 王爷给那翰林学士的妻子换了身份将她送进宫中,翰林学士家则对外报妻丧,办丧事。 美人进宫后,想念幼子,神思恍惚,偶然间,看到宫中一个失去母亲如同孤儿遭所有人弃憎的三岁皇子,当即请求皇帝,将那皇子要到身边抚养。 美人把对儿子的千般思念倾注到那皇子身上,疼如心肝,爱之胜命。 安阳王口中的皇帝是谁,翰林学士是谁,美人又是谁,朱竮脑筋一转,便知何所指。 霎那间几欲发狂。 虽与许临风政见不同,君臣之间时有龌龊,却还是感念扶持之恩,敬重有加,谁知,许临风竟是卑鄙无耻献妻求荣之辈。 小时候,刚到曹太后身边时,曹太后每于无人之时,搂着他默默流泪,原来那时是在思念许庭芳。 曹太后对许庭芳的关注异于寻常,朱竮深知,心中还存着侥幸,盼着是自己多疑,想不到,许庭芳果然是曹太后的亲生儿子。 安阳王讲这个故事,分明便是以秘事相挟,若处置他,便将曹太后的出身公开。 若是自己控制了大局,朝堂上能随意作主,后宫中能翻云覆雨,公开便公开,自此后,遂了曹太后心意,时时召许庭芳进宫母子见面亦无不可。 汉时还有太后前夫之女封为郡主的。 然,此时他龙椅未坐稳,宫中郭太后把持,郭家势盛,此事闹嚷开来……朱竮不敢深思后果。 曹太后入宫后,虽宠冠后宫,却难有欢颜,也只在先帝去世,自己登基这三年略舒心些,此事为天下人所闻,恐怕她会无颜存活于世。 朱竮思虑再三,没有两全其美之路可走,只得咬牙忍下,不追究安阳王侵地之责。 心中对许临风恨极,决定时机成熟,便寻借口捋许临风相位,将其处死。 许临风为相多年,官声清廉,朝野内外一片好评,门生故旧众多,根深叶荗,非大罪不能治死他,若是大罪,许庭芳是他儿子,恐会殃及,细思,朱竮烦恼更甚。 且,把许临风扳倒了,谁堪为丞相? 朱竮将朝堂局势一干朝臣在脑子里筛选了一遍,思虑再三,有了主意。 程秀之虽与许庭芳交好,与许临风却每每政见不合,科举出身,在朝中无瓜蔓关系,能力不凡,是坚定的帝党,擢升程秀之便可。 程秀之谋划着自己的晋身之路,只为下一个任命会是户部尚书,谁知处置完赵颂明案子,又扳倒了几个不算根深的勋贵后,朱竮突然下旨,将一人独尊的丞相职位一分为二,设立了左右丞相,右相居高,为许临风,左相为下,擢升了他。 与此旨同下的还有许庭芳与严容的任命,表彰许庭芳治水有功,能力不凡,擢升为户部侍郎,因工程尚未完成,侍郎要处理的事务暂由程秀之兼任。 济阳府的工事完毕后,许庭芳即回京,余下州府的引水开渠事务,交予严容,明旨封严容为河督。 这一旨意把朝臣都震蒙了,程秀之乘风飙升不说,严容更甚,许庭芳亦然,只办了引水开渠一个差事,便直升三品侍郎,进入官场一年不到。 饶是许临风官场浸.淫多年,也猜不到朱竮此举何意。 若说是提升程秀之分他的权,可为何又提升了他儿子,同时又提升了儿子的好友。 严容暗里居心叵测无人得知,明面上,跟他儿子好得同穿一条裤子似。 这日早朝,朝堂闹哄哄跟菜市似,郭从武竭力反对设左右相位,他的亲生女儿郭媗却跟他唱对台戏,坚定地支持朱竮,并分析设立左右丞相,职能分工的好处,头头是道。 其他朝臣嘤嘤嗡嗡如苍蝇叫唤,各各站队。 有要拍皇帝和新左相马屁的,有眼红程秀之等三人提升极快的,有郭从武一派的官员附言声援郭从武的。 也有无所适从不知怎么表态的,这一派别是许临风麾下的官员。 自家派系的领头人被分权,要反对,又不便反对,擢升的人中,有许庭芳。 朱竮冷眼看着,待吵得差不多了,狠拍御案。 砰地一声地巨响,盖过了吵嚷的喧哗。 “众卿对程爱卿等三人的任命有异议是吧?朕问你们,有谁敢接手程爱卿手上的公事?有谁能只花十万两银子办好数百里地的引水工程?如果能,朕马上以右相之职和户部侍郎河督之位予之。” 一片寂静。 程秀之负责田税新令事宜,朝中的勋贵皇亲侯爵几乎得罪完了。 开渠引水工程大家一直以为是肥差,谁知许庭芳只支了十万两银子出去便办了预计需一百万两银子的差事,此时接手,别说中饱私囊,不当裤子贴钱都是难得的。 众臣一齐沉默。 片刻后,郭从武道:“程侍郎政绩有目共睹,擢升左相无可厚非。许庭芳初入官场,户部侍郎一职责任重大,恐非他所能胜任的。” 郭家一直打压许临风,怕许临风势更盛一手遮天,郭从武反对在朱竮意料之中,冷冷一笑,道:“庭芳入仕后若不能胜任,朕自会免其侍郎之职,遂国公无需多虑。” 语毕,又补充,“若是胜任,别说三品侍郎,一品相辅亦当得。” “庭芳”二字喊得极亲密,似是不经意间而出,许临风心头震了一下,再一听一品相辅都当得的话,寻思着,朱竮擢升儿子为的是自己致仕后由儿子接任丞相一职,当下欢喜无限,不再迟疑,出列,跪倒,高声喊道:“皇上圣明。” 许临风表态,当下黑压压跪倒一片,齐呼皇上圣明。 第五十八回 程秀之这些日子一直琢磨着朱竮对许临风的姿态,至此,心花怒放。 许临风心疼独子,人在局中看不分明,程秀之却知道,朱竮已下决心治许临风放过许庭芳。 许临风行事极谨慎,政事上颇有建树,又有当日拥戴从龙之功,不知做了何事,竟让朱竮嫌恶他如此之深,程秀之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也便不想了,连日来事儿极多,同僚登门恭贺,兼着户部侍郎之职,还要执行田税新令,左相之位不是虚衔,朱竮安排了不少公务要他过问,忙得如厕时还在想公事。 简蕊珠搜寻不到,亦是一宗放不开的心事。 本来要晋言请朱竮将简雁容从济阳调回京城的,不说了,静候事态发展。 横竖韩紫烟给简雁容衣裳熏了香,她和许庭芳俩个同房不得。 便是同房了,只当被狗咬一口。 擢升的圣旨发到济阳,许庭芳并无喜意,不愿与简雁容分开,写了一折子回京,坚辞不受。 朱竮暗骂榆木疙瘩。 人家削尖脑袋要往上钻,他倒好,不只不感君恩,还用毫无转圜余地的言语拒不受命。 虽然不喜,心中却更欣赏许庭芳铁骨铮铮不贪权慕势,将许庭芳的奏折留中不发。 横竖提升许庭芳只是为了让许临风支持程秀之的任命,他不回京更好,省得折许临风翼翅时受诛连。 书砚每日愁云惨雾,担心他家公子要孤独终身,事儿无心做,逮着韩紫烟唠叨不停,跟老妇人似的。 韩紫烟二十一岁了,比书砚大了五岁,与父亲避世般居在驿馆里,没有闺中好友,家中没兄弟姐妹,喜书砚纯良,将他当弟弟疼,听他不停唠叨也没烦躁,这日,打趣着给他煲上独一份的汤水。 “给你降火,别操心了。” “谢谢紫烟姐姐。”书砚像乖乖小白兔,嘻嘻笑着满足地喝汤。 鸽子嫩笋汤,味道极鲜美,书砚喝了几口,舍不得一个人喝完,勺子舀了汤,喂到韩紫烟唇边。 “紫烟姐姐,你那么辛苦也尝尝。” 那勺子才从他嘴巴里出来呢!韩紫烟皱眉,看书砚亮闪闪又圆又大的眼睛望着自己,到底不舍得伤他,张嘴喝了。 “很好喝对吧?来,再喝几口。”书砚接着喂,喂了几口,眼馋着,自己也喝一口。 那只汤勺子从他嘴里出来又进了韩紫烟的嘴,韩紫烟纠结,不多时,破罐子乱摔,自在地接受了。 大抵事儿有一便有二,书砚渐渐养成习惯,吃饭时给韩紫烟夹菜,拿勺子舀汤喂她喝。 简雁容和许庭芳早忙于公务,在河督府吃饭的时候也极少,诺大的院子成了他俩个的天下,每日闲着无事,书砚一面唠叨担心着他家公子,一面帮韩紫烟洗菜切肉,韩紫烟施展厨艺,顿顿丰盛。 书砚像竹笋拔节,一日一个身高。 第47节 简雁容和许庭芳早出晚归,各各忙碌,除夕也没停歇,工期在预料之日完成了。 正月最后一天,济阳府辖下的郡县开渠工程全部完成。 简雁容和许庭芳得了半日清闲,在院子芭蕉旁下棋,猛抬头看到书砚,差点以为眼花。 简雁容身材高挑,韩紫烟也不矮,以往书砚跟她站在一起,身高相仿,此时,却比韩紫烟高出大半个头,看着,只比许庭芳矮了些,脸庞虽微有婴儿肥,圆润润不够阳刚气派,可眼睛极大,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妥妥的翩翩美男子一枚。 “书砚,你是不是有小娘子了,你小娘子天天给你炖补汤喝。”简雁容打趣,手指夹起一只军,闲闲落下,吞了许庭芳的炮。 “哪有,我天天呆府里。”书砚嘟嚷,把手里盛金桔的盘子放到石桌上棋盘边,“这是相爷命快马送来的,听说是御贡的,皇上赏了相爷一小筐,相爷全捎到济阳来了,公子,严公子,尝尝。” 语毕,自在惯了,不等许庭芳开口,拿了一个起来,掰开,走到韩紫烟身边,摘出一片喂进她嘴里,又摘一片丢进自己嘴巴,如是重复。 原来如此。 简雁容无声的勾起嘴角,低头,若无其事和许庭芳下棋。 许庭芳侧头看了桔子一眼,伸手拿了一个,掰开,一片片摘了喂简雁容。 一主一仆似了个十足十,简雁容偷笑,张大嘴,咬桔子时,顺势咬了许庭芳手指一下,满意地看到许庭芳目光闪烁,英俊的面庞又变成大红蕃茄。 两人只闲了半日便又忙开了公事,各处水渠详查了一遍,田间麦子已命百姓收割完毕,许庭芳又让新任济阳知府和下属各郡县官员做好意外预防措施。 挨着堤岸要炸缺口的地方,深挖了一条宽约三里,长二十里的大河,河设三处水闸,其后才是通往各郡县的水渠。 炸堤用的火药量慎之又慎,先找了空旷之地试验了十余次,精确计算火药用量,末了,又命人挖沙,装了上万个沙袋置于要炸堤岸旁边。 预防炸堤之时出现意外,缺口比预想的大,那时,这些沙袋便可填缺口。 如此还不放心,筛选了各郡县青壮年极善水性的近千名,命炸堤之日均来到堤岸边,帮着对付突变,若堤岸缺口过大,则马上推沙袋填缺口。 后日便是炸堤之日,诸事妥当,晚上,许庭芳和简雁容在河督府用膳,书砚嘟嚷:“公子,用得着这么周全吗?白折腾。” “白折腾也要折腾,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出意外发生水患,牵扯的可是万千百姓性命,无数田地家园。”许庭芳淡淡道,不骄不躁。 简雁容坚持不让韩紫烟和书砚立规矩,四个人一桌子吃饭,韩紫烟一旁坐着,握箸子的手微微颤抖。 清冷的青色或蓝色束身箭袖袍,论公事时便是一身官袍,从不见他穿朱红魏紫绚丽色彩,生活简朴,相府公子,身份贵重峥嵘,却无半分纨绔之气,从未有过私-欲,心心念念只是老百姓。 这样一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自己却要害他性命,甚至陷他死后仍背污名。 “书砚还小,慢慢的就懂了。”简雁容见书砚有些脸红,韩紫烟面色不虞,笑着打圆场。 晚膳极丰盛,韩紫烟的手艺极好,有一道甲鱼汤香味浓郁,简雁容馋得很,接连喝了两大碗。 韩紫烟在她半起身盛汤时,伸手想阻止,半途又缩了回去。 简雁容只当她想帮自己盛又放弃,也没放在心上。 甲鱼汤加了料,男人喝了无事,女人则急病到来如沉疴绝症。 韩紫烟自己没喝那汤。 晚上无事,翌日起床盥漱毕,尚未吃早膳,简雁容忽感下腹重坠,如有刀绞。 极能忍的人,也疼得嘶声哀嚎。 许庭芳急慌了,急命请大夫,又苦又涩的草药汤喂下,疼痛不只没减轻,反更重了,午后,脸色惨白,哭嚎都没了力气。 许庭芳只恨不能以身相替,守在床前,紧抓着简雁容的手,寸步不离。 韩紫烟来到库房,出示了有许庭芳私鉴的纸条,道是最后一天要试火药之量,没有任何阻碍领出了两倍于许庭芳确定下来的炸药的量。 河督府不远,程秀之安排的人等着,韩紫烟把火药交给那人,回转,不到一刻钟时间,无人得知。 那人将火药装进与沙袋一模一样的特制麻绳编的袋子里,混在几袋沙子之间,推到堤岸上。 “刘老六,沙袋不是已弄好了吗?怎么又增加,又只是这么几袋?”巡视堤岸的宋平走过来查问。 这刘老六就是程南,前些日子到济阳城,寻了一个名刘老六的百姓,只说自己想为开渠工程做点实事,要顶他名字,那刘老六家里婆娘大着肚子,正不想离家,二话不说答应了。 “大人刚派人交待的,这几袋跟火药放在一起,火药炸开缺口后,马上掉进去,减少水流冲击。”程南从容道。 不说哪个大人,为的许庭芳查问时,让他以为是严容交待的。 堤岸上的沙袋都是一堆一堆叠好的,这些说也有道理,宋平不再追问。 简雁容每每疼极昏过去,不多时又被疼醒过来,嗓子喊哑了,一辈子流的泪加起来跟这天流的泪相比,沧海一粟。 许庭芳把她抱到自己房间里,明堂上房,刚硬方正,极简洁的蓝色被子褥子,处处透着男人的阳刚味,书砚去请的大夫,狂叫着要大夫给他家公子把脉,大夫来了,把脉后,均是一愣。 明明是女人的脉象,为何喊公子,看这合府上下慌成一团的样子,病人似乎就是河督大人,登时颤颤惊惊,别说对症开药,连实话实说都不敢,十个里十个自述无能,诊不出病症,勉为其难开了药,只是一些温补之材,再没有一个对症下药的。 也是真的诊不出病症。 韩方泽夸女儿时,有一样没说——韩紫烟擅医。 她给简雁容下的料,是令女人经血逆流的药。 简雁容疼得周身抽搐,死不了,活着难受,褥子早被汗水湿透了,浑身上下淋漓,锁子甲衣穿在身上,坚硬如铠甲,滚得一滚,皮肉疼痛,体内的疼略减了些,遂满床打滚,疯疯癫癫。 许庭芳心如刀割,上得床,左手把她死死搂住,右手手臂挤进她嘴里。 “咬我,来,咬我,咬我就不疼了。” 只有跟严容一起疼,才能不因心疼而死。 简雁容疼得已是人事不醒,有东西入口便狠咬。 不多时,许庭芳的手臂血肉模糊。 书砚床前看着,哭得声嘶力竭。 韩紫烟死命咬唇强忍,数次想,罢了,煲了解药喂简雁容喝下,脚步挪动又忍住。 这是杀许庭芳扳倒许临风最好的机会,没把握住,往后不知何年才能成事,再拖下去,简雁容便与许庭芳结成夫妻了。 许庭芳是简雁容的杀父害母灭门仇人的儿子,万万使不得。 简雁容越是疼得难受,许庭芳越心乱,事儿才能办成。 韩紫烟拿定主意,简雁容的痛苦便只当是佛祖跟前渡劫,苦难过后,便是超生。 第五十九回 连日的细心照料,简雁容时睡时醒,多半是昏睡。韩紫烟每天比太阳还要准点,将简雁容照顾的稳稳当当,旁人看了还当是一对小夫妻。 只有许庭芳终日郁郁寡欢,独自睡觉时总觉的身边缺了个人,缺了个搂着他的人,甚过剜心蚀骨的痛。每日去府衙也觉得甚是空虚,只要得了空便守在简雁容身边,时不时的用竹签缠了棉花球,浸透了山泉水细心的替简雁容擦脸。 眼前的严容瘦了,病容枯槁,许庭芳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喂她喝血,让她好起来。 ****** “爷!”小满撞门而入,一脸喜色的看着程秀芝,眼前的程秀芝半眯桃花眼,顾盼生姿的看着眼前的火苗。 独自欣赏着韩紫烟的来信在蜡烛上燃烧后随着火焰漫天飞舞的纸灰的他,被一声“爷”吓了一大跳,发梢一扫,竟然被火烧黄一缕,正滋滋的冒着白烟。 “我来救你!”不由分说,小满眼尖,瞬间捕捉到了那零星的火花,瞬移过去将手里的一盆水毫不留情的泼了上去。 盆落水滴,程秀芝成了落汤鸡。已然气红了眼,怎么把这个蠢上天的女人收进了房。 原来方才程清芷问他可曾看到她的印鉴他心虚了一把出了一头汗,进门时随口吩咐正在发呆的小满打盆水来,自己想洗个脸,谁让她披头就泼的。 “滚!”程秀芝一声低吼,以前容哥在府内就甩这小满几十条街,此时不在更是甩她几十座城了。不禁又怀念起简雁容的好来,嫉妒那许庭芳直痒痒,好在过了今日这世上再无许庭芳这个人了。 小满吓得魂不附体,摔了七八跤才跑出门。 今日是许庭芳监督炸堤的日子,自己被水淋了就当是送他一程吧!程秀芝边擦头发边想道,你死后我会照顾好容哥的。 此刻的程秀芝一脸媚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小满在后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庭芳进房间看到简雁容依旧在昏睡,倒也不像前几日那么紧张了。书砚将韩紫烟拉出房间后他便坐到了床边,看了许久,床上的简雁容脸色苍白,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灵气,凝视许久只轻轻说了一句,“严容,我去去就回。” 床上的简雁容双眼紧闭,许庭芳起身时没看到她双眼滑落的泪。 因为简雁容身体不适,许庭芳不许书砚和韩紫烟跟着自己,独自骑着马往堤岸去了。 以前都是两人作伴一路嬉戏打闹,热闹非常,此刻孤身上路许庭芳觉得毫无乐趣,甚至连精神都萎靡了半截。到堤岸后壮丁们正在马不停蹄的运送着沙袋。 两次没来,沙袋倒多了许多,许庭芳有些精神不济,便喊来一侧的宋平。 “这沙袋怎多了这么些?”许庭芳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沙袋堆问。 宋平本就是个靠别人吃饭的小罗罗,此刻见许庭芳发问,顿时蔫了下去,也不知如何回答,忽的一想既然许庭芳不知道,那肯定是严容吩咐的,他俩不一向是你不离我我不离你么,顿时行礼回道:“是严大人吩咐的,说以备不时之需。” 严容的吩咐,那自然无碍。许庭芳便没再多想,且沙袋多了也不是坏事,便吩咐壮丁们将剩下的沙袋悉数堆好,没在追究。 按照计划,炸堤的火药加大了剂量,顷刻间“嘭嘭嘭”的几声,火光冲天,地面都跟着晃动,众人连连往后退。 碎石乱飞,看不清眼前的情况,这火药的威力实在是大。 江堤足足被炸开了一大段,江水奔腾而下。 许庭芳忙带领善水的壮丁们飞快的运送着沙袋填堵决口。 江水很快没过膝盖,冰凉刺骨。 这样不知疲惫的奔跑、背扛着沙袋许多来回下来,许庭芳忽觉心里顿时也好受了些,似乎在和简雁容受着一样的苦。便加快了速度,飞快的运完好回去陪严容。 越是心急越是疲乏,原本几日就没好生休息,不肖一刻便停下来休息了。看着逐渐要完工的堤口,有些许欣慰,这里面都是严容和自己的心血。 壮丁们仍在卖力的运送着沙袋,从他身边穿流而过。 不出一会便能完成,这江堤的事情也算完成了一半。 “啊!”许庭芳后脊一阵锐痛,忙回头看去,因自己几日没睡又没好生吃饭,根本看不清身边来来回回的人,起身的瞬间竟倒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瞬间没了人影,几个壮丁远远的瞧见了,忙赶到堤口寻找,哪里有许庭芳的影子! 忙禀报了岸上的宋平,宋平吓得背了过去! 水流湍急,善水的壮丁们下水寻了几次,都两手空空,这许庭芳定是顺流而下不知漂往何处了。宋平更惊恐了,差不多一夜白了头。 当朝最得宠的丞相之子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见了,还生死未卜。 虽这次火药加量是经过商讨的,可现在许庭芳的下落不明他定是脱不了罪。庆幸的是炸堤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没有人员伤亡,也未造成水患,便下令仔细搜寻一趟许庭芳。 消息自然还是飞快传到了书砚和韩紫烟耳中。 书砚一听公子有事,急的三魂丢了七魄,竟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韩紫烟心中闪过一丝欢喜,随之消失。 此刻该是简雁容该醒来的时候了。便默默去了厨房用几味药材细心的熬了起来,喝了这碗汤药,简雁容便能慢慢好起来。 一切却如同自有天意,韩紫烟的药还没有熬好,简雁容在床上双腿一用力,一双大眼忽的睁开,直直的看着床顶,两行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也止不住,末了一下坐直了。 第48节 “我要去救许庭芳!”许久只吐出这几个字。 书砚吓了一跳,也从地上蹦了起来。 “严公子,你醒了?你快救救我家少爷吧!”书砚知道严容鬼点子多,平日里就聪明伶俐,想着他定是有办法的。说完继续嚎啕大哭,原来还对严容有些不满的,此刻竟像求菩萨一样吊住了她的右臂,不肯松开。 严容从架上取下许庭芳常穿的一身便服,立刻冲了出去。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如同脚底生风一样,都快飘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太沉,梦里净是炸堤的爆破声,奔流不息的水声,还有许庭芳焦急寻找自己的眼神。 江堤处围观的管事的都走了一大半,剩下一群站岗的衙役见严容过来忙起身相迎,简雁容并未说话,直接往决堤处跑去,此时的江水比先前还急,简雁容看也没看,直直跳了下去,方才许庭芳也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江水冰凉刺骨,更何况她大病未愈,寻了一会便觉周身使不上力来,硬撑着潜入水里搜寻了无数次,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有关许庭芳的痕迹。 简雁容突然不想出来了,一个劲往水底游去。 “庭芳,你在哪里?”简雁容疯了一样四处搜寻,想起自己平日里对他的捉弄和隐瞒,心如刀绞。 韩紫烟和书砚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见杵着的衙役们围在江边忙扯着嗓子喊道:“还不救人!” 江水太急,谁也不敢下去。 韩紫烟爬向沙堆往水里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严公子啊——”书砚捶地恸哭。 “严公子!”韩紫烟一个跃身翻身过来,一手抓住一侧的沙袋,一手往江中伸去,“抓紧我……”书砚见状也忙跑了过来,浑浊的江面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躯,正是方才跳入江中的简雁容,忙帮韩紫烟使起力来。 简雁容坐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韩紫烟忙脱下自己的长衫帮她披上。 “严公子可寻到我家公子了?”书砚一双眼里噙满眼泪,着急的问道。 简雁容的眼睛始终停留在江面上,只摇了摇头。 书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庭芳……简雁容的眼泪随着发上的江水一起流了下来。韩紫烟怎么劝她也不肯回去,便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根银针刺进了简雁容的后颈,简雁容只觉眼皮一沉,黑了下来。 “先把严容公子送回去,我们再来寻许公子。”韩紫烟边对正在痛哭的书砚说道,边拉过他来帮忙。 书砚此时没主子,分外听韩紫烟的话。 *** 朱竮看着方才程秀芝呈上来的奏折,气的瑟瑟发抖!许庭芳居然失踪了??还是私自加大了火药量把自己炸失踪了? 他怎么能把自己炸失踪?皇上又气又急。 “程爱卿,你说许庭芳会不会真的如这奏折上所说的,死了?” “微臣不敢揣测,不过微臣只觉的恐怕凶多吉少了,那江水深千尺,寻也不好寻。”程秀芝心里暗自得意,许庭芳一死接下来就是扳倒许临风了,继而道:“只是许庭芳乃府相之子,私自添加火药,那是违背我朝立律的,许相若知情不报实在不妥,不过这等大事就算许庭芳告知了许相,许相也拿他没有办法,只是难堵悠悠之口。” 程秀芝的推波助澜,皇帝怎会不明,这真是一个弹劾许临风的好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 朱竮的目光落在了程秀芝身上。 第六十回 简雁容躲在被窝中,瑟瑟发抖。韩紫烟和书砚各立一侧,手足无措。眼下许公子生死不知,严公子又重疾未愈。 原就是寒冬里,再加上本身身子就不适,韩紫烟忧心忡忡,从火炉上端下煎了一天的汤药置于桌上,都快凉了。 良久才轻声走过去,伸手放在简雁容的被子上:“严公子,先起来将药喝了,才好继续寻许公子。” 语气哽咽凝重,听者无不心神俱伤。 许久,只见简雁容探出头来,一张俏脸毫无血色,飞快起身,连鞋袜都没有穿,“药呢?药呢?” 韩紫烟忙将碗端了上去,看着简雁容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心里略微放了心。仇人之子一死,也算是大仇报了一半。 只是一碗药下去,简雁容并没好转的迹象,还未走到床边就昏睡了过去,韩紫烟和书砚相视一眼忙奔了去。 朝廷之上,气氛庄严。 朱竮危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立于左侧的许临风,将手中的奏折扔了过去。 许临风一惊。 “许相,”他似笑非笑的将身体前倾,“你可知许庭芳已经为国捐躯了?哦,不对,是下落不明……” “臣不知!”许临风由大.惊.变为大骇,许庭芳失踪了?自己在京并未接到消息啊,正思忖着如何开口。 “皇上,许相公子……”程秀芝将炸堤之事前后叙述了个尽,隐去了自己派人做手脚那段,将责任悉数推去许庭芳身上,现在没有他的下落自然是死无对证。 许临风心里却觉得蹊跷,许庭芳自小做事临危不乱,有条不紊,怎会如程秀芝所说那样刚愎自用? 只是皇上此刻是有意偏向程秀芝的言论的,许临风自知多说无益,索性低头等待皇上苛责。 程秀芝一双风流眉目快速扫过有些疲倦的许临风,心中快意十足,只是不能当场治他死罪,实在是可惜。 “许相,你有何解释?”朱竮坐在高位,朝堂中的一切看的甚为清楚。 只是许临风并未回答,直直的跪了下来,他的想法很简单,当务之急是找到许庭芳,他就那一个儿子。 “一切都是成考虑不周,以致酿成大错……” 朱竮和程秀芝看了看伏地的许临风,心中不解,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将责任揽至自己身上。 念在他为自己操劳多年,许庭芳又下落不明,朱竮良久才开口让许临风回府听旨。心中主意已定,虽只是小小惩戒,可也算是在掰倒许临风的路上迈开了小小一步。 退朝后的朱竮见郭媗跟在自己身后,忙收起一脸的喜色,严肃的问道:“郭卿何事如此不悦?”心中暗忖该不会郭太后那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臣担心曹太后若是知晓许庭芳失踪,会不会……”话没说完,朱竮已大叫一声“不好”,撒开腿丫跑了起来,他跑在前,陈擎跑在后,宫女太监垫底。 几步下来,他养尊处优惯了,一半下来已经气喘喘,撑着膝盖在那气喘气,心又不甘,忙吩咐正不知为何要跑的陈擎去拦下程秀芝。自己方才在朝上得意了一把,倒忘记了正事。 曹太后正在园内看着一地的菊花,心里莫名的烦躁。 “母后,”朱竮慢步进来,见到发愣的曹太后,心里又嫉妒起许庭芳。然不动声色的走进道:“花园露重,母后身体还要多注意才是。” 曹太后见是朱竮来了,忙慌乱擦净脸上的泪痕。 “母后何事伤心?” 曹太后摇了摇头,“只是心疼这一地的菊花罢了。” 昨晚霜重,地面净是菊花叶。 看来太后还未得知许庭芳失踪的事,朱竮心里略放下心来。他虽嫉妒许庭芳,可更不愿意曹太后郁郁寡欢。母子俩闲聊一会,朱竮思量着陈擎应该拦到倪润之了,稍作片刻离了去。 步伐匆匆,出了殿门。 御书房内,程秀芝一身朝服站在殿内,陈擎抱拳站在另一边。 “陈统领,不知皇上……”程秀芝用手将自己右侧的长发撩至耳后,微蹙眉头问陈擎。旁边的宫女太监见到这一幕,恨不得跻身上前替他束发。 “本官不知,还请程大人稍等片刻。”陈擎看不了程秀芝的风情万种,起了一地鸡皮疙瘩后眼望头顶的宫灯正经道。 “程爱卿,”朱竮疾步走进,挥了挥手,宫女太监悉数离开,陈擎正准备转身被拦住,“陈擎你留下。” “今天许临风在朝堂上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朱竮看了眼程秀芝,“不过也算是成功了一小步。”朱竮挥了挥拳头,意犹未尽。 “罚俸一年对许相来说只不过是挠挠痒,皇上仁慈狠不下心来而已。”程秀芝笑道,只是笑声中有一丝不甘心。 朱竮也觉得惩罚轻了些,只是这才是开始,许庭芳又不知生死,总不能直接将许临风问罪,曹太后若是知道了不会大吵大闹,但一定会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 想着曹太后伤心欲绝的样子,朱竮又心疼又害怕又厌恶,打了个寒颤。 “陈擎,方才嘱咐你封锁许庭芳出事的消息,此刻如何了?” “禀皇上,臣已将此事妥当处理,绝不会让这个消息出得了朝堂的红门。”陈擎胸有陈竹的说道。 朱竮点了点头,看向一侧微愣的程秀芝。 “程爱卿,朕命你统领三千禁卫军亲往济阳搜到许庭芳的下落,势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任何消息火速回来禀报,不得隐瞒。” 话落程秀芝领命,只是猜不透皇上的意思,到底派自己去是核实许庭芳的生死还是去营救他。 看着程秀芝玉树临风的背影,朱竮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了楠木桌面上。 “皇上,当心手……”陈擎见权声越来越大,忙起声阻止。 朱竮心里也如迎风的浪儿,忽上忽下,稍不小心就要覆没。 ****** 三千禁卫军在程秀芝的统领下浩浩荡荡使出京城,众人不知去往何处,只议论纷纷。程秀芝坐在骏马上,好不威风,城内女子又如同赶集蜂拥而至,秋波频送。 小满泪流满面的送走程秀芝后不肯回去,倚在一侧的白玉栏杆上上簌簌流泪,心里噼里啪啦炸开了锅,虽没有夫妻之实,可自己对他是实打实的爱慕,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许临风清楚程秀芝的去向,正得意的在府内品着大红袍。 方才内廷来宣旨,罚俸一年。原本还有些怀恨,此刻见皇上真如自己所料派人去寻许庭芳,心中又得意起来。 昨日在朝廷上,料到了皇上会对自己做些处罚,正欲反驳时又忽的想到为了许庭芳不宜争论。此时许庭芳又不知生死,说不定皇上会有举动。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这一切,绝对是因为曹太后,想到这里,许临风不禁得意起来。自己送曹太后进宫的确是明智之举,这么多年自己平步青云不说,现在出入仕途的儿子也受如此重视,。 只是统领禁卫军的竟然是程秀芝,许临风有些愤恨。许庭芳为人单纯,不似程秀芝那样圆滑世故,若是遇到定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唯一能靠的就是严容了,先撇开严容的身世,寻到许庭芳是大。 “相爷,有人求见。”府里小厮来到庭前通传。 “请进来。” 来人隐隐约约有五六个,都是朝中许临风一党的,平日里都依仗许临风,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昨天见许临风被罚,心里都急的堵了心,今日又见程秀芝领着禁卫军出门,忙相约一起上门,想知道许临风的想法。 见众人愁眉不展,许临风笑意明显,起身将手中盛满茶水的杯子故意掉落在地。碎裂声让众人更是不解,这是唱的哪一出。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许临风重新拿出一只新的杯子,众人素知许临风喜饮茶,更喜收藏古杯,方才摔碎的那只已经是巧夺天工之品,此时这只更是精致。 “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许临风将自己的杯子斟满,“大家觉得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马”是指自己被处罚,那“福”从何来? “各位达人难道不知今日程秀芝率领三千禁卫军去寻犬子了么?”得意溢于言表,众人皆然。原来许相甘于被罚是这层原因,“本官两朝元老,对先帝对皇上自是鞠躬尽瘁,这些对本官而言只是小小的鞭挞。”说到这,又想起曹太后,笑意更甚,“此刻朝中上下暂时还没有人可以动的了本官,大家放心,有劳各位大人费心了。” 这些官员前来,本是因为许相被罚,来问询是否要有进一步行动的。此时许临风几句话下来,胸有成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便也都打消了要为许相言辩的念头,相继出了相府的门。 第六十一回 第49节 程秀之一路思考着许庭芳的去处,脑中却被严容占满,想到她那一双顾盼生辉的黑眸,顿时心痒难耐,感情一片混乱,毫无平日里的自由洒脱。 此刻只想赶紧到济阳,与严容见面。 宫内一切太平,朱竮每日却过的心惊胆战。连晚上做梦都是曹太后要自己去寻许庭芳,故这几日都以事务繁忙避开曹太后。 这边他一味躲避,全面封锁消息。然母子连心,曹太后虽不知许庭芳出事,却无故的精神倦怠,饮食不起,时常一人静坐在园中抹泪。天天如此,后宫也一片沉寂。 朱竮手中的扇子轻捶额头,许庭芳啊许庭芳,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派程秀之过去定是想找到他,许庭芳为人单纯且嫉恶如仇,在朝廷中更能有所建树,与其父截然不同。宁许临风倒台,也不想失去许庭芳。 简雁容每日徘徊于堤岸之上,韩紫烟寸步不离。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毫无往日伶俐之气。韩紫烟已将解药分三次喂了简雁容,身体恢复大半,然,精神萎靡。 “严公子,”书砚将堤岸走了个来回,“公子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语毕娃娃哭了起来,韩紫烟心中一阵难过。 庭芳,你在究竟在何处?似乎耳边还有他的喘息声,唇上还留有他的体温。一切如梦,短短几天竟然天人永隔了。心中悲痛,然更恨!简雁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为何不早早告诉他自己是女子!心中悔恨更甚,竟踱步登上了一侧巡视堤岸的高台,任凭冷风吹着,只想再听一声“严兄弟”。 书砚在哭,简雁容在滴血。 北风一吹,简雁容还未来得及转身,竟往后倒去,韩紫烟眼疾手快一个鹞子转身飞身接住,简雁容已经昏迷,不省人事。 韩紫烟知道,她是一心求死,不想独活。 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许庭芳怕是难逃一死了。 “母后,听陈擎说宫外一处寺庙香火旺盛,儿臣陪您出宫散心,如何?”朱竮请安时间曹太后郁郁寡欢,提议道。他早就预备好了一切,就等曹太后点头。 曹太后果然同意了,近来她心神不宁,正好想散散心。 因她一向节俭,定不能招摇过市,只想装成普通人,和皇上一说,恰朱竮也不喜奢侈,自然是答应了。只带了陈擎和十个贴身内侍出了门,按曹太后要求,连马车都极其简朴,连一般商家的都比不上。 路上窗外人行人纷纷,车辆簇簇,极其热闹。曹太后许久不出宫,心情稍好了一些。 一心想着先去庙里烧香拜佛,保许庭芳一世安稳。 小满在屋内仔仔细细收拾着包裹,满脑子寻思着要去寻程秀之。那个严容……想到他,小满的牙咬的直痒痒。明明是男子,却生的一副妖媚样,将自己的夫婿魂魄都勾去了,真是岂有此理。 只是爷临走前叮嘱门房不得让自己随便外出,收拾好了行装也没法子出去啊!小满是个榆木脑袋,一向愚笨,闷头苦想也是脑袋空空。 愁眉不展时,一阵幽怨的琴声入耳,却让小满顿时醒悟,忙拎起包裹撒腿就跑。 她要找的正是在房内暗自神伤的程清芷。 这程清芷自得知许庭芳下落不明后,好好一个角色美人,如失了魂一样终日梨花带雨,素不见人,原本削瘦的她更显憔悴。此刻正边抚琴边垂泪,心中百感交集。 “小姐。”小姐到底骨子里是丫鬟,一见程清芷张口道,哪记得自己是程秀之的侍妾。 程清芷抬起那张精致绝色的脸,望了望小满。只见她换了一身红白镶边浅金牡丹样缎面圆领对襟上衣,下.身一条湖蓝底裤子,挽了两个绞花小髻,拎着一个金色缎面大包裹,也直愣愣的看着她。 程清芷生性纯良,但极其聪明,见小满这身装束便看出她的意图。 “小姐,这许公子下落不明,爷奉旨去寻他,我心里老觉得不稳妥,”小满斜眼看了看,程清芷手中的帕子被她绞啊绞啊,绞成了小满发髻的样式,只是不说话,只噙着泪,紧紧的咬着下唇。 她顿了顿,拿过帕子擦了擦眼泪,“你这是要去哪里?” 小满见程清芷发问,大喜,不露声色道:“我不放心爷一个人去寻许公子,多个人多分力量,说不定许公子根本没死,正巧就被我们寻到了呢?也好帮爷减轻了负担……”们字咬的极重,有意而为之。 虽是字字为程秀之,可听的人只听到了“许公子”三个字。程清芷霎时明白她要去寻程秀之,也顾不得闺中礼数,脱口而出:“我同你一起去寻……哥哥罢……” 主仆二人拾当完毕,顺利出府往渡口去,准备一同下江南。程清芷乃天姿国色之人,换上普通衣服后清丽之色丝毫不减,倒增添了几分娇怯,更惹人怜爱。 庙中出来,朱竮陪着曹太后临湖而立,湖边是成片的瑶花,景色秀丽让人赏心悦目。方才在庙中,曹太后心诚笃定,迟迟不愿起身。他苦笑,定是为了许庭芳。心中不好受却毫无办法,许庭芳现在不知生死,就算真的死了,他发现自己也不会觉得开心。 陈擎下令十个内侍分别站在湖的周围,自己站在朱竮身后三米处不敢乱走。 朱竮见曹太后依旧愁眉不展,心里自然更不好受。仍笑着开口道:“母后,儿臣听闻这瑶花乃花中翘楚,就算只剩一只断茎也能长出一片来,且比以前更为茂盛。” 曹太后脉脉不得语,只抬头望着成片的瑶花,心中滋味无从说起。 随从取出带出的糕点一一置于案上,母子二人闲聊着。 这一处行人不多,但身后那条路却是通往渡口的必经路之一,曹太后看着来来回回的人 ,心中又开始伤感。不知济阳水利何时完工,庭芳何时归来。 “小姐,快跑!”一阵尖叫划破寂静。 众人齐齐往身后看去,内侍更是不约而同握紧佩剑,严阵以待。陈擎疾步走至路口,只见方才尖叫的女子拿着包裹正在和几个男子推搡,另一女子想逃却被牵制住动弹不得。原来是几个好色之徒见两个女子上路,心生不轨了。 朱竮大怒,曹太后脸色也极其难看,这光天化日,且皇帝面前,如此不雅行径实在罪该万死,只碍微服出巡,不能大工干戈。 曹太后因离的不远,再看时方觉是程秀之的妹妹!忙喊过陈擎。 陈擎得令,脚底生风,几下便将几个好色之徒吓跑。 程清芷二人被带至朱竮、曹太后跟前。程清芷一眼认出了曹太后,忙拉过方才与歹人打斗一头乱发的小满跪下。 “多谢太后救命之恩。”伏地叩谢。 “皇上,这位便是程秀之的妹妹。”曹太后笑道,扶起方才跪下谢恩的程清芷。 朱竮一向不好美色,后宫虽有妃子,但大多姿色平平,且上次选秀之事无疾而终他也没有追究,倒多了一位女官。 皇上? 程清芷心中一惊,上次选秀未见,此时倒在宫外相见,忙抬头向皇帝请安。朱竮如呆鹅一番,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绝色美人,一言不发。自认为一向把持的住的他见到程清芷那一瞬,电石火花,不能自拔!世上竟有如此美女!痴痴的盯着程清芷,惊为天人。 “皇上?”曹太后低声提醒,朱竮方回过神来,亲自扶起了程清芷,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双手纤细,方才触及她的一双手臂更是柔若无骨,身心荡漾。 朱竮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居然动心了。不禁后悔不已,选秀之时应该直接留下程秀之之妹的。 程清芷双眼微肿,脸色绯红,皇上抓着她的手臂未曾松开,自己又不好挣脱,隐隐想挣脱岂知皇上更是用劲。 小满着急了,不管眼前的是皇上,一把挤开皇上,将程清芷拉开:“小姐,你怎么了?” 曹太后见朱竮依旧发愣,心中自是明白,起身也走了过来,伸手递向程清芷一起走至案前,皇上两手空空方回过神来。 如斯美人,实在难求。 小满见遇到了皇上太后,心中一万个为什么不停蹦踏,想问却不得开口。良久只得在一侧站着,心里急的团团转,刚逃出程府,现又被皇上困住。 皇上只立于一侧,目光不移方寸,美人一颦一笑净收眼底。曹太后原本就喜欢程清芷,此刻正拉着她说话。只是这程清芷外表纤弱,性子也柔弱,可柔里却带着一股血性,方才自己紧握她的手臂,她暗暗拒绝,只是被自己拦下了。 不觉嘴角上扬,这个女子,有趣!顿生好感。 第六十二回 曹太后见程清芷温顺纯良,且无一般小姐的骄纵任性,心中欢喜倍增,思量着不如就将她带进宫中伺候朱竮。此次又因缘巧合救了她,正好是个合适的机会。 “皇上,程姑娘的哥哥不在京内,她一个女子在家多有不便,不如先行随驾,跟我们一起回宫吧?”曹太后虽是问询,可朱竮心中早已笃定,程清芷他是要定了。 “那是自然,程爱卿不在京中,定是要护程姑娘周全。”强压住内心的喜悦,朱竮平静的说道。 小满听了,冷汗直流,这下南下寻爷的计划泡汤了,忙向一侧同样无计可施的程清芷使眼色,好让她来拒绝。 “有何不妥么?”曹太后见程清芷不回答,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忙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不妥。”程清芷憋红了脸,无法说出自己要下江南。她是大家闺秀,当然不便说出自己想下江南寻许庭芳,只得咬紧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小满在一旁脸都绿了,小姐去了宫里,自己岂不是也要进去,呜呜——爷不会失.身于严容吧?心中似有支火把,是不是灼一下心。 皇帝又高兴的想歌舞庆祝,虽未抱得美人归,但好歹一同归了。 济阳府内,韩紫烟寸步不离烧的糊里糊涂快成红孩儿的简雁容,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简雁容对许庭芳用情如此深,心里暗暗有些后悔。 每日成天守在简雁容床前,殷勤至极,周到服侍。然,简雁容多数昏睡,就算醒了也是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直直的看着屋顶,似是要看穿墙壁一样,精神萎靡。好端端一个漂亮姑娘愣是形容枯槁,奄奄一息。 韩紫烟枉有一身医术不能施展,只得默默看着简雁容求死。 书砚每日抱着从庙里求来的一尊观世音石像磕头跪拜,一求自家公子平安归来,二求严公子快点好起来。以前还怀疑严公子会抛弃自家公子,此刻一看严公子毫无求生意愿,感动之余又伤心不已。 东山峡谷,岸边一块岩石上伏着一个男子,衣衫已被鲜血浸透,此时毫无生气,一动也不能动。 血水顺着岩石慢慢流入河中,甚是夺目。 原来那日许庭芳落水,并未淹死。 当时忍着背上的剧痛,仗着水性颇好和一定要活着回去见严容的信念咬牙坚持,奋力一搏。只是因不知那捅自己一刀的是何人,心中判断定定不能顺流而下,若顺流而下那人若追上补刀,那自己必死无疑,遂穷尽一身力气逆流而上,直至安全,此时力气已经耗尽,动弹不得。 况且炸堤那天,水流湍急,搜救的人按常理推断,只当人顺流而下,故悉数往下游搜寻,最后均一无所获。 哪怕之后简雁容亲自来寻。她是心思细腻之人,但因不知许庭芳是遭暗算而落江,一心只想找回许庭芳,按照常理也是下游而去,错失了机会。若当时逆流而上,说不定定能寻得到许庭芳。这一切都是天意。 “世子,那边有个人!”船刚刚拐进东山峡谷,下人突然冲过来尖叫一声。陶不弃正倚在竹椅上优哉游哉的啃着酒酿猪蹄,被下人一喊,猪蹄尖愣是卡在了喉咙,憋得脸通红,许久才拔-出-来。 “废物!吓死爷了!哪里有人?”陶不弃扭着肥胖的身躯,往船边走去,眯着眼望着岸边,只见一块硕大的岩石上血迹斑斑,的确有一个男子伏在上面,一动不动。只是这身装束有些眼熟…… 陶不弃虽笨,但不傻。 “停停停!”陶不弃也大喊了起来。 船缓缓驶向岸边,陶不弃差三个下人跳到岩石上抬起了那人,缓缓抬到了船上。 “许庭芳?”陶不弃大惊,这堂堂丞相之子怎在这荒郊野岭,且受了伤?他是和简雁容一起下的江南,难不成简雁容也出了事? 陶不弃忙喊来随船的大夫仔细帮许庭芳诊治,自己带了几个人下船,沿路寻严容去了。 这次正是陶不弃救了许庭芳。 原来自简雁容下江南后,陶不弃并不知晓,还日日去酒楼等她,等了数十日,又寻不到人,整日无精打采,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别说喝花酒胡混了,每日像霜打的茄子呆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发呆就是发呆。 几日下来整个人倒瘦了一大圈。 他倒不是看中了简雁容,他只觉得简雁容聪明,可以教自己许多东西,且她这个人风趣幽默,不像一般人见到自己都是点头哈腰,想把她当成朋友处下去。 见陶不弃如此,靖国公夫妇反倒大喜。因为儿子终于不生事了,这府内更是安生了许多。转而见儿子日渐消瘦,又心疼不已。 只得从陶不弃的随从那打探消息。 功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了眉目,这才得知儿子口中的严容正是皇上擢升的那位严容。那严容一表人才,足智多谋,儿子竟交到了这样的好朋友,靖国公大喜过望。反观儿子这几日变化,都是进步,便认定了儿子和严容相交定能学好。 只是严容奉旨去了济阳,儿子见不到他,所以才郁郁寡欢的。于是便告诉了陶不弃严容下江南了,更是拿了银子让他下江南去找严容。 陶不弃一听父亲让他去找严容,便决定第二日动身。他生性好逸,受不了车马劳顿,求靖国公雇了辆官船,准备南下。 此处离济阳城不过二十来里,陶不弃沿岸边一路寻去也没找到严容。许庭芳后背的刀口已止住血,只是因失血过多,此刻脸色苍白,毫无平日里俊逸精神。陶不弃看了都觉得心疼。 深夜,官船缓缓驶向济阳城。 几服药下去,许庭芳总算醒了过来,只是身体极度虚弱。一眼便看到了陶不弃,见自己还在船上,便知定是陶不弃救了自己。 “许庭芳,你怎会受伤的?”陶不弃是呆霸王,见严容的好兄弟受伤,他也要凑个热闹,“你说出来我去治办他。” 许庭芳苦笑,谁人害他,他根本不知。 第50节 见许庭芳不说话,陶不弃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走到窗边,“我沿路寻严容,可是寻不到。”许庭芳一听严容二字,心如刀绞,自己遇刺落水,严容病重,此刻也不知如何了。 闭着眼睛想起眼前的种种。上一次是和严容一起回京时遇到的暗杀事件,思前想后自己并没有得罪什么人,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呢?究竟是何人要害自己? 想的多了,头痛欲裂。陶不弃见许庭芳捂着头不言不语,忙准备去喊大夫。 “陶世子——”许庭芳喊住陶不弃,“今日救我之事,还请陶世子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更不能告诉严容。”他必须做好准备,既然对方认定他会死,那暂且不露面最为安全。 陶不弃不乐意了,他想去找严容。 “严容病了,”许庭芳倒吸一口凉气,那几日严容痛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历历在目,心痛不已,“你找严容可以,只是不知她现在身日如何,方不方便见客。” “许兄,我们一起去嘛。”陶不弃又拉起许庭芳的袖子,边摇晃便撒娇道。 许庭芳依旧摇头。 陶不弃不解,又心急要去见简雁容,忙追问原因。 “陶世子有所不知,”许庭芳认真倒,“不知为何,我居然对自己一男性朋友有了感情。”说道此处,许庭芳双颊通红,“可是很苦恼不敢面对他。” “哈哈哈,许庭芳啊许庭芳,只要有情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两人相知不就得了!”陶不弃只是随口说道,不料引起了许庭芳大震。 是啊!二人之间有情不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么? 方觉安慰,脑中又想起了雌伏的问题,这正是他无法跨过的一道坎。 陶不弃哼哼,鄙夷的看了眼许庭芳。 “我以为许公子是有多豁达之人呢!”陶不弃一屁-股坐在了竹凳上,翘着二郎腿严肃的说道:“就算是雌伏,你那小jiji又不会消失!只要对方高兴和自己开心便好!” 陶不弃以前经常出去鬼混,男欢女爱也好,断袖之恋也好,他见的不要太多,故许庭芳的问题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 许庭芳深被触动。 见许庭芳似乎有些想开了,陶不弃继续笑道:“许公子爱慕的便是严容严公子吧?” 许庭芳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不就雌伏么?陶不弃都能看得开这一切,更何况他这个当事人呢?严容……许庭芳的心口骤然作痛,你的病情是否好转了? 陶不弃嘻嘻笑了起来,倒也不催着进济阳城找严容了。 第六十三回 陶不弃按许庭芳的吩咐将船停靠在济阳城外五里的墟沟上面。墟沟虽离济阳城近,可地形却异常奇特,且河岸两边人烟罕至,在此处着实安全。 许庭芳后背的伤口足有大半指深,若是再多半分,那就危及性命了,可见凶手是使出全力刺进去的。恰巧靖国公担心宝贝儿子水土不服,愣是请朱竮御赐了宫中秘药百玉丹一瓶给陶不弃带着,又高价请了京内三个有名的大夫随船而行,药材更不用说,足足装了两大箱,都够开个小药行了。 名医在侧,许庭芳已无大碍。陶不弃又强迫他吃了百玉丹,休息了大半日,脸色也不像先前那么苍白,只是依旧眉头紧锁。 原本好好的秀丽公子,此时倒显得格外落魄。 陶不弃带着几个随从往墟沟的镇子走去。按许庭芳的吩咐,这里离济阳城很近,可以打探一下此时那里的近况,主要是能否探到严容的消息。 程秀芝率领三千禁卫军浩浩荡荡到了济阳城。济阳城内女子早就知道京城有两位美男,原本因许庭芳坠江而哭的那些女子都穿红戴绿,无论男女老少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城内等着一度风采。程秀之一身红色朝服,骑在骏马上,眼珠肆意扫过围堵的人群,笑了笑。 他这一笑,不得了,下面的百姓晕倒了一片。 如斯美男!美得惨绝人寰! 程秀之执扇指向前方,“先去府衙。”转身又指挥副统领率三千禁卫军在城外驻扎,随时待命。自己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往府衙去。 宋平早就率领众人在门外等候,他未曾见过程秀之,只知和许庭芳一样样貌出众。 韩紫烟站在最后,同样也在等待。 程秀之沿路望去,这济阳城热闹非凡,心中又想起许庭芳来。呵,许庭芳,做鬼了你也别来找我,去找你那没有人性的父亲,自古以来都是父债子还。思量间已到府衙,宋平愣愣的看着马上的程秀之,既不下跪迎接,也不说话。像欣赏宝物一般紧盯着程秀之,着了迷。 宋平有断袖之癖,极爱美女,也爱美男。 “宋大人,程大人来了。”韩紫烟担心程秀之发怒,忙推了推发呆的宋平。宋平方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忙起身迎接。 程秀之鄙夷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宋平,一个飞身下马,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去。宋平迈起小短腿在后面追着。 “严容呢?”他一心要见严容。 “大、大、大人,严大人正在内院房内休息。”宋平气喘吁吁跟上程秀之的步伐,他一遇见俊男美女就会犯花痴。许庭芳比较刚正,且有了严公子,故他不曾往许庭芳眼里钻。此时又来了个程秀之,定要好好巴结一番。 “宋大人,三千禁卫军已经在城外驻扎,你即刻安排将他们分成六队,先往下游寻找。”程秀之在内院严容门外,吩咐紧随他的宋平,“务必不能掉以轻心,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洞穴,一定要找到许庭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语毕转身进门,韩紫烟也跟了进去。 “嘭”的一声,直到门关了,宋平才泱泱离去。 方才门外的话,床上的严容和立于床侧的书砚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程秀之来了。 “爷——”严容半倚在床上,见程秀之进门,脸上顿时有了些血色,直直伸出手来,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也明亮了,未等程秀之近身,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缓缓滑落苍白的脸孔,干裂的嘴唇嚅嗫着,然说不出话来。 程秀之心里犹如被人狠狠捅了几十刀,这才多久未见,严容怎就成了这个样子?甚至连地都下不了。 严容一看,妖孽的目光已经可以冻死人了,心里暗叫不好,怕他迁怒书砚和韩紫烟。忙强挤出一丝笑来,“爷,我没事。刚刚听到你派人去寻许庭芳了?” 程秀之坐到了严容身旁,简雁容抬眼望去,迎上程秀之的目光,咦?妖孽眼中居然看到了一丝怜悯,呸——肯定是看错了,妖孽不是以折磨她为乐么?想到在程府的种种,倒也极其快乐。 “等你好了,来好好伺候爷。许庭芳的事你不用担心,好生养着,万一寻到了他你却病倒了,岂不可惜?”程秀之笑着说,媚眼如丝,勾人心,严容忍住没去抠他的眼睛。 许庭芳在何处?简雁容失神的垂下手,闭上了眼睛。 “书砚,韩紫烟,好好照顾严公子。”程秀之起身,“我还有要事,晚点再来看你。”转头替严容掖好被子,转身离开了。 书砚方才见程秀之离严容那么近,急的出了一头的汗。严公子已经是少爷的人了,程秀之怎还不放手。 此时见他走了,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忙凑到简雁容身侧,“严公子,皇上下旨命程大人来寻我们公子,我们公子有救了。”转而又对身后的韩紫烟说,“韩姐姐还请多多费心,让严公子早些好起来,迎接我们少爷。” 韩紫烟绝色的容颜上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棱,扎的人生疼。 “爷,禁卫军已经分散出去寻许庭芳了。”程南见程秀之已经出来,走到僻静之处上禀报道。 “你们分头行动,一旦发现许庭芳的踪迹,杀无赦,若是发现已经死了,就留个全尸吧。”程秀之伸手飞快的接住树上掉落的一片落叶,语气决绝,眼神凌冽,将树叶捏的米分碎。许庭芳,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派出去的禁卫军夜以继日,细细的搜寻着每一处,然整个下游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任何踪迹。程南程西程北三人随后又仔细搜查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这可如何是好? 陶不弃一连几日往镇子里跑,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已得知皇上派人来寻许庭芳了,只是依旧没有简雁容的消息。 许庭芳默默擦着自己一直随身带的匕首,心中隐隐作痛。若是在下游没有寻到自己,程秀之定会带人往上游寻。 陶不弃依许庭芳之计,禁卫军往上游来寻时,许庭芳已经提前下船,乔装打扮一番往客栈里去,陶不弃一行仍留在船中,且绝对不能说出已经遇见自己的事。如此计划不是信不过程秀之,只因上次遇刺这次又遇袭,实在是有诸多蹊跷,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果不其然,只两日的功夫。 程秀之亲自带人又将下游寻了个遍,甚至将沿岸的村庄都去详查了一番,并无人看到许庭芳。便下令往上游寻,寻不到许庭芳永不回京城。陶不弃的船是官船,禁卫军不敢搜,但陶不弃不介意,禁卫军便草草看了几眼,好回去交差。 待禁卫军离开了,许庭芳才重新回到船上。 “许公子,程大人奉旨来寻你,这可是好事,你为何不见?是不是怕皇上怪罪……”陶不弃不解,瞪着一双小眼,笑眯眯的看着许庭芳。 他天真无忧惯了,怎会明白其中利害。 “陶世子不要误会,只是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查清楚,只能暂时回避。”许庭芳心中疑虑颇深,定不是程秀之要杀自己,那想要自己命的肯定是皇上了。 想到此处,更是心神俱伤。而皇上杀自己唯一的原因就是曹太后是自己的亲娘! 若果真如此,那更不能将无辜的程秀之牵扯进来,他奉命来寻自己已不易,怎能将他卷入。自己避而不见,程秀之寻不到,皇上也不会怪罪与他,若是程秀之知道皇上要杀自己,以二人交情定会替自己申辩,皇上那急性子,怎肯罢休,这事万万不可。如此避开,能保程秀之周全。 许庭芳为人诚恳,处事周全,不想身边人伤一分一毫。 禁卫军奉令,往上游寻了几遍,依旧无疾而终。程南将结果悉数告知程秀之,却毫无办法,许庭芳难道凭空消失了? 韩紫烟拗不过简雁容,便将这几日的没有寻到许庭芳的事情略微说了说,岂知简雁容表面镇定,却气滞于里,昏了过去。 原本好转,却又加重了,整日沉睡不省人事。急的书砚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菩萨保佑。 程秀之见简雁容又陷入昏迷,心疼不已,衣不解带的成日守在床边,简雁容偶尔睁眼也是一言不发,只愣愣看着墙壁。 韩紫烟每晚将汤药煎好,都是程秀之亲尝,待温度适宜了再一口一口喂她。公务之余更是病床前伺候,细心照料,他对简雁容是动了心的。 没有许庭芳,简雁容的病怕是难好了。程秀之站在窗边内静静的看着空中的残月,心里有些懊悔。仇恨到底是什么?是将人剥皮抽筋后的快感,还是行尸走肉? 第六十四回 韩紫烟守着火炉上的药罐,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一股中药特有的清香飘散在每个角落。程秀之这次过来,不知为何想躲避他。 其实早知父亲和程秀之有约定,要将自己许配给他,可……想到这里,韩紫烟微有失落。自己已经不像当初想要报仇时那么坚定了。 房内程秀之正一味往严容床前凑,只要严容醒来定能看到他。书砚见此状,心里恨得牙痒痒,担心他家公子的心爱之人被程秀之得了去,气急败坏。借故守在严容床尾,寸步不离。于是程秀之守在床头,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程秀之又不好发作,愣是忍住了。 见书砚如此,韩紫烟感动他的纯良重情,虽不知主人是生是死,可却坚定的捍卫属于他的东西。这无疑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是女人,从小到大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她比常人更渴望关爱。可是从小接受的训练,将她女人的一面完全隐藏了。 直到遇见书砚,他如白纸般单纯,心中越发疼惜他。二人几次交谈,多日的相处,遂结成了姐弟,感情猛涨。 ****** 宽广的路上,简雁容骑着小黑,往城北的枫林走去,那里如朝霞散落大地,一片殷虹。小黑走着走着,却停下了。 简雁容缓慢下了马,这是何处,怎毫无印象?脚底的落叶沙沙作响,只闻自己的脚步声。 “严容!”是许庭芳的声音。 “庭芳!”严容也唤了一声。 可不是许庭芳!他一身深紫色雨丝锦长袍,体型高挑秀雅,一双深沉睿智的眼睛正看着她,满脸的笑意,严容伸手摸了摸他的梨涡,自己咯咯咯笑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严容的绣拳轻轻落在许庭芳身上,如挠痒痒般让他情难自禁。伸出双手用力一抱,直直将严容倚在了树干上,动弹不得,低下头来亲了下去,一双手也在严容身上不停游走,口中亦不松懈。轻轻启开严容齿关,毫不犹豫一口含住了她的舌头,用力吮吸,随即又松开,将自己的舌头探进严容口中,来去自如,似是品尝到了人间极品一般沉醉。 严容早已把持不住,口中喃喃道,“庭……芳……” 一眨眼,不见庭芳,枫树也消失不见。自己孤身站在一块礁石上,四周净是奔流不息的江水。许庭芳呢?不远处似乎是许庭芳正随着河水往下游而去,“庭芳——” 梦如现实,严容从噩梦中惊醒。手正被紧紧握着,温暖舒适。睁眼便看到程秀之,满脸的紧张的看着他,丝毫没有往日风流倜傥的模样,心中只觉好笑。 “爷——”话音刚落,刚想起身,却忆起梦中许庭芳被河水卷走,忧心如焚,又昏了过去。 “严容!”程秀之握紧严容的手,“韩紫烟!” 片刻之后,韩紫烟神情严重,缓缓放下严容的右手,忧心道:“程大人,严公子的病情加重了。” 程秀之急红了眼,焦躁无比,匆忙离开河督府。 “还是没有许庭芳的下落么?”程秀之冷冷问道,眼里净是杀气。 第51节 “禀大人,没有。” “即刻起,全力搜寻许庭芳,发现踪迹立刻精心救护送回河督府,”程秀之无奈的摇了摇头,“定要安全送回,切记不得取许庭芳的性命。” 程南大惊,错愕的看着程秀之。 “照我的吩咐做。”程秀之亦不想这样,他恨许临风,恨他害的他家破人亡。可他不愿看到简雁容在自己眼前慢慢消失,那比家破人亡还要痛苦十倍。 既然如此,只得改变计划,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程南,你先去河督府的库房,将守库房的人灭口,要做的干净漂亮。”程南走后,程秀之低头沉思,库房的人一死,许庭芳即便回来,也查不到韩紫烟曾持有他的印鉴去提火药。 第二日一早,程秀之守在严容床边,就被一阵尖叫声吵醒。书砚依依不舍从床尾起身往外走去,门外熙熙攘攘不知在吵闹着什么。 “程大人,守库房的人死了。”书砚轻声说道,眼里满是惋惜,“昨天还跟他说话的呢,今天就没了。”突然又想起下落不明的自家公子来,站在门边无声的抹起眼泪。 “哦?”程秀之不动声色,“怎么突然死了?”语气中有一丝怀疑。 书砚擦干眼泪,摇了摇头,“听人议论是摔了一跤撞到了地面的石墩子上,那血流的……” 程秀之心中明了,定是程南所为,心中反而放下心来。只是他这里自以为算无遗策,可偏偏低估了一个人——宋平。他做梦也没想到宋平居然是郭从武的人,正是那郭从武将他调到此处的。 宋平不似表面那番懒散,其实从许庭芳消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今日守库房的人一死,让他茅塞顿开。继而联想到前几日堤岸上无故多出的那些沙袋,且河堤缺口比预料的炸开许多,这一切现在连起来想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于是忙将这一切悉数写好密函差人急速送去京城报给郭从武。 京内一切祥和,程清芷跟着朱竮来到了行宫,心中焦虑,担心许庭芳的紧。终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朱竮只觉耳熟,随着笛声出来寻人。花前月下,如斯美人,程清芷如同画中天仙一样将朱竮彻底迷住了。那日在桐江舟中听到的笛声,似乎就是程清芷所吹,心中爱慕之情更甚。且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情,其中滋味也是初尝,如同吃了蜜一般,不能自拔了。 这些举动,曹太后自然看在眼里,程清芷知书达理,生性纯良,自己也喜欢。只是程清芷似乎不知朱竮对她有意,仅仅是恪守君臣之礼,毫无入宫之意,便想顺水推舟了。 “程姑娘,这几日下来可还习惯?”曹太后今日邀程清芷赏花,正好借故试探一番。 “回太后,一切都好。”程清芷正准备行礼,被曹太后拦下。 “宫外不必拘礼。”曹太后亲自扶起程清芷,“我见皇上这几日心情越发的好了,似乎很喜欢和程姑娘聊天……” 程清芷是聪明之人,曹太后这样说意思再明白不过,拜别曹太后,心里万分苦恼,皇上若是看中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说与小满听,小满更是不以为意。她一向无脑无算计,一心只想去寻程秀之,心中恨严容恨得厉害,忙撺掇程清芷赶紧离开。 曹太后出宫散心,却越发的思念许庭芳。这前后算下来已经几个月没有许庭芳的消息了,怎能不着急。 “皇上,那河堤之事进展如何了?许庭芳若是回来了,我想……”曹太后神思不属,旁敲侧击的问道,河堤之事若是进行的差不多,那庭芳也该回来了。她的心思朱竮怎会不明,心中起了团无名火来。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放下国事天下事,为了让太后高兴,亲自陪同巡游,太后心心念念的还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朱竮不露声色,只答道:“快了。”便不愿再多说,他不能说许庭芳失踪之事,曹太后若是知道,定会大病一场。 宴席之后,朱竮心烦意乱,待人散尽,将桌上的酒当成水喝了个精光,心中恼怒却更甚。高拱在一旁记得手足无措。 “高拱,过来!”朱竮一声令下。 高拱忙走上前,“皇上,您喝醉了,奴才扶您去休息。” 此时的朱竮早已失去了帝王的威严,似个孩童般赖在椅子上,指着高拱问道:“高拱,你说,你说我和许庭芳谁……谁……英俊?” 高拱一愣,自是许庭芳英俊啊! 可问他的是是皇帝,忙恭敬答道:“皇上乃人中龙凤,自然无人可比。” “嘿嘿嘿,有道理,”朱竮笑了起来,“可是为什么程姑娘不喜欢我呢?” 高拱是奴才,只想主子高兴,并不想后果,见朱竮恼怒,忙安慰道:“天下女子皆属于皇上,再说貌美的女子绝对不止程姑娘一个,皇上不必介怀……” “你,你说什么?天下女子皆属于……”朱竮重复了一句,高拱见状,便自作主张将朱竮扶进了程清芷的偏殿。 第六十五回 “皇上?”程清芷听到门外有动静,只穿了件领口绣柳叶纹素白寝衣打开了门。 朱竮正纳闷怎么一觉醒来,就在这里,环顾四周,这不是偏殿么?眼前的美人不施米分黛,一双杏眼如流星般迷人,正忧心的看着朱竮,碍于男女有别,不敢上前。 “程姑娘……”朱竮酒未醒,眯着眼瞧着,月色朦胧,这程清芷一下一下撩动着朱竮的心,好痒,朱竮挠了挠胸口,跌跌撞撞站起了身,未等程清芷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将她懒腰橫抱,往偏殿内室冲去。 “啊——皇上,你你你……”程清芷惊慌失措。 浅紫软烟罗帐,楠木八仙瑶步床,朱竮直接将程清芷狠狠压住,程清芷反抗无果,眼中净是眼泪。朱竮不理,疯狂的吻了下去,程清芷肤如凝脂,香气迷人,朱竮意乱情迷,不放过每一寸肌肤,炽热缠绵,继而伸手褪尽那层薄衫……享尽人间极乐。 程清芷双眼空洞的望着房顶,全身酸楚,心中更是羞愧难当。想起许庭芳,更觉无颜再见。朱竮还在她身侧沉睡,程清芷的眼泪无声的滑落,浸透的绣枕…… 吾欲与卿琴瑟鸣,奈何无言空余恨。 程清芷起身,心中已有打算,此时的她名节已毁,还有何面目来见世人。从后院寻得冬日里用来捆树的绳子,将它悬于正厅的黄梁上,搬来凳子爬了上去。 “哥哥,许庭芳,我们来生再见……”心中默默道别,将绳子套住自己的脖子。 高拱左等右等还不见皇上回来,有些担心,昨天自作主张促成了一段姻缘,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他不知程清芷的性子,也不知程清芷的心思。昨日见皇上闷闷不乐才想的这个法子,再说被皇上宠幸,那可是难得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带进宫中封个妃子,想到这里,高拱沾沾自喜,独自笑了半天。 “不好了!偏殿出事了!”行宫的几个婢女从高拱身边走过,“高公公……” “你们说什么?偏殿出事?”高拱的笑容消失殆尽,跑的比兔子还快,以至于脑后的辫子都直竖起来。该不会皇上太勇猛,伤了程清芷吧?额头密密层层的冷汗都来不及擦,直奔偏殿。 偏殿内太医正在帮程清芷诊脉,高拱忙走至朱竮身边。朱竮急的来回踱步,唉声叹气,还伸出拳头用力的捶打自己。 小满伏在程清芷旁边抽泣。 “禀皇上,程姑娘并无大碍,幸亏发现及时……”太医说完,开了几服药,便下去了。 程清芷缓缓睁开眼,悲痛欲绝,若不是小满进来将自己救下,心中怕是已经死了,可是她是一心求死的。 朱竮又愧又怒,他一向沉稳,尤其美色面前从未失态,这次居然使强了,见程清芷哭的梨花带雨,又恼怒起来,这女人也实在是不识抬举,自己是皇帝,宠幸你怎么了,难道配不上么? 心中不悦,料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只得离开。高拱当下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反而高兴,皇上得手了。 “你给我站住!” 朱竮一愣,果真站住。 小满正叉着腰,横眉冷对着朱竮,若现在有一捆柴,小满吹一口气定能生起火来。 “你——无赖,流氓!”骂了两句,哇哇大哭起来,“你可让我们小姐怎么活啊!我家小姐一心一意等许公子,都被你这个臭流氓毁了!毁了!”小满的哭声惊天动地,泣鬼扰神,连曹太后都听到了。 “放肆!这是皇上,来人……” “不必。”未等高拱说完,朱竮伸手拦住。他不是蛮横之人,且这事若是传到外边,定会惹来非议,程秀之说不定也会动怒。 只是那丫头说什么来着?许公子?定是许庭芳无疑! 呸!朱竮走着走着,越想越气,一脚踢开了路边的白蝶兰,许庭芳,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在乎你,母后如此,连程清芷也是如此。到底是对你太仁慈了! 只是现在大错已铸成,朱竮手中的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始终忘不了昨晚的温存缠绵,一颗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程清芷天姿国色,非一般人能比,且性子极好,是皇后的最佳人选,这样便能完全断了郭太后那边的期望。心中虽自责,着实舍不得放手,暗自下定决心,专宠程清芷一人。 “来人!” 朱竮为自己的想法称赞,得意起来。至于许庭芳,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和自己抢。 高拱一路小碎步跑来,见皇上不再愁眉不展,也扬起一张胖乎乎的脸笑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你先快马回宫,准备册封皇后的事宜。” 语气欢愉,充满期待。 高拱领旨,并未多问,直接去了马厩。 曹太后一身华服,坐在正殿当中,见皇上进门,无往日的笑容,朱竮不解。 “你怎能用强呢?程姑娘自爱清高,清白被毁只能求死,幸亏发现及时,否则不堪设想。若真出了人命,程秀之回京还不知会出什么大事!” 曹太后很少训诫朱竮,这次也是着急。一个儿子下落不明,一个儿子强占民女。想到此处,心里又暗暗着急。 “母后,儿臣应该如何处理?还请母后明示!”朱竮知自己理亏,走到曹太后身边,似孩童般摇着曹太后的衣袖,一脸乖样。 曹太后又好气又好笑。 “有句俗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上只要好生安抚,切记不要用强,”曹太后拂袖起身,“且程姑娘求死不得,最后还是会入宫。” 母后的意思是让自己哄程清芷?朱竮有些困惑,一向都是别人哄他,要他哄人还是第一遭。出了曹太后住所,便往偏殿去了。 偏殿外各站三名内侍,小满正在殿内安慰程清芷,朱竮在门外隐约听到抽泣声,有些害怕进去。那小满方才还骂了自己,这可是杀头的罪。 “皇上驾到!”内侍一看皇上来了,急急高声通报。 废物!朱竮暗骂,无可奈何的推开了门。 小满见朱竮进来,吓得直往程清芷身后躲。骂人的时候不细想,现在躲还来得及么?朱竮看了眼小满,低声道:“你先下去。” 小满嗖的一下,不见了。 程清芷见小满一走,忙蜷缩在床角,一张俏脸满是泪痕,一双杏眼也肿的老高,“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别怕,别怕!昨晚我喝多了,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朱竮轻声安抚,温柔至极。程清芷却不说话,流泪不止。 第二日一早,朱竮又去哄程清芷,效果甚微。 第三日一早,又败。 第四日一早,闭门不见。 程清芷的泪就没有停过。一见朱竮,立刻往被子里钻,更别说让朱竮碰她了。这可急坏了朱竮,他虽是一国之君,可从未纳过妃子,这次初尝女人滋味,心里有几千只猫爪在挠着,挠的他浑身发热,加之是真心爱慕程清芷,烦恼不已。 曹太后见朱竮短短几日,却瘦了一圈,她是慈母之心,心疼无比。朱竮伤心,定是为了程清芷。这几日皇上天天去偏殿,程清芷都没有好脸色,难怪会心情不佳。也怪不得程清芷,女人的贞节比命还重要,想到这里,曹太后一声叹息,为自己,也为程清芷。 “皇上,程姑娘只是一时想不通,你也不要太在意,既然已经得了她,入宫是迟早的事,”曹太后拍了拍朱竮的手,“我儿是当今皇上,哪个女子不爱慕?”虽是安慰人的话,朱竮觉得也有道理,既然每日见不到程清芷,便每日往曹太后这里来了。 “母后有所不知,程清芷早就有了心仪之人。”朱竮无奈的叹了口气,“许庭芳。” 曹太后心里五味杂陈。曹太后忙着安慰皇上,只能暂时放下对许庭芳的思念。 渐渐的,朱竮也不似开始那么烦躁,每天固定去偏殿隔着门和程清芷说几句话,便知足的离开。 曹太后见皇上不着急了,便准备去劝说程清芷,同是女人,最明白不过。 “太后吉祥!”程清芷虽气色不好且情致不高,可还是起身行礼,曹太后见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憔悴了一大圈,忙吩咐膳间炖些补品过来。 “程姑娘,皇上亏待你了,我定会为你做主。” 话落,程清芷的眼泪簌簌流个不停,她自小没有娘,此刻见曹太后安慰自己,只觉更凄苦。 见程清芷不语,曹太后心里肯定她是心软之人,现在需要让程清芷对许庭芳死心。 “程姑娘心中已有心仪之人了,一时难以接受皇上也在情理之中,可程姑娘却不知,许庭芳也有意中人了。”曹太后虽不清楚庭芳是否真的和严容情投意合,可她不想程清芷嫁给许庭芳。 第52节 程清芷闻之,大愕。手不禁捏紧以前用来放许庭芳印鉴的荷包。 “许庭芳和严容情投意合,众人皆知,包括你的兄长。”曹太后严肃道,“她是断袖,怎会喜欢程姑娘……依我之见,皇上对程姑娘情深意重,且已有了夫妻之实,何不随了皇上,入宫为妃。 许庭芳喜欢严容?程清芷的脸由红变白再变红,他怎可能是断袖!那他将印鉴赠予自己又是何意?心中隐隐作痛,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程清芷摇了摇头,她不相信,绝对不信许庭芳的意中人不是自己。 曹太后目的已达到,起身离开了偏殿。 小满凑了过来,“小姐,严容不是喜欢爷的么?” 第六十六回 许庭芳好生养了几日,背后的伤口渐渐愈合。陶不弃见他好的差不多,又打起小九九来。每日看到许庭芳都是一副小媳妇模样,欲言又止。 许庭芳苦笑,看出陶世子想去济阳城,可现在阳城的状况如何一概不知,寻自己的人若是来者不善,岂不是羊入虎口。还有严容,她到底怎样了?二人在河督府相处的种种,严容那娇俏的脸蛋,柔软的樱唇,身上好闻的翰墨香,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严容,你可安好?他们定是认为自己死了。 陶不弃敲门进来,举起手中的一个炖盅,“许兄,方才我去镇里闲逛,吃了碗七翠羮,味道极其鲜美,特地给你买了一盅。”陶不弃的身材,就是吃出来的,不过他头脑简单,倒也可以相交,且这次多亏他救了自己。 许庭芳接过,淡淡道:“多谢陶世子。”见陶不弃仍未离开,直直的盯着他,“陶世子,还有事么?”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陶世子一边说一边拧着腰间的坠着的八宝翡翠挂件,陶不弃深知许庭芳不肯提前去济阳城,就算说了这事,估计用处也不大。 许庭芳打开炖盅,香气四溢,果然是好东西,严容一定爱吃。想到严容,许庭芳一阵心慌。“陶世子有话请讲。”缓缓舀了一勺,细细品尝。 陶不弃走向前,双手撑住桌面,盯着许庭芳一动不动,良久才开口:“许兄,程秀之亲自出来寻你了。” 喝完七翠羮,许庭芳起身洗干净脸,眉头微皱,“只他一人?” “还不知道,只知道准备开始重新搜寻济阳城,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程秀之亲自出来寻,那害自己的人应该不是他,只是他在,严容岂不是又要和他亲密无间?想到这个,许庭芳咽了咽口水,将醋尽数咽下。 “我们仍不动,计划照旧。”许庭芳不因程秀之的出现而改变初衷。 简雁容已经昏迷第三天了,韩紫烟拼尽全力救治,效果差强人意。加上这么多天滴水未沾,命在垂危。 程秀之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简雁容,自己倒似病了一番憔悴,活脱脱一个病美人的样子,心中满是悔恨,当初真不应该杀了许庭芳!若知道简雁容因他死而不想独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下手的。 “书砚,韩紫烟,好好守着严公子,无比照料好。”程秀之起身,撩了撩一头长发,双眼不经意扫过韩紫烟和书砚。 “爷!您要去哪?”韩紫烟见他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程秀之叹了口气,“我去寻许庭芳。” “程大人知道我们公子在哪?我也去!”书砚一听,去寻许庭芳,立刻从床尾站了起来,双眼种的像柿子,嘴唇一周起了一圈水泡。 “我走了。”程秀之不理书砚,俯身握住简雁容的手,“一定要等我。” 出了河督府,程秀之要了匹快马,沿江而下。一个人找着实费力,可想到简雁容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有心痛。罢了,这就是命!下游的路不好骑马,只能徒步,便牵着马一步一步的走着,天黑了也不放弃,接下来的两天,出了吃饭上茅厕,都没停过,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许庭芳。 三日之后带着马匹回到了河督府。 人瘦了一圈,容颜憔悴,下巴长出一片青色胡渣,束发的锦带掉了,只用枯草随便应付了下。这哪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这分明是逃难的难民啊! 韩紫烟手中的盆“咚”的一声,水花四溅。 下游仔细搜寻,连许庭芳的鞋子都没找到。程秀之垂头丧气,在河督府一会发脾气,一会痛哭流涕,一会跪在地上求苍天大地,完全换了一个人。 紫烟迷惑不解,书砚感动的陪着他一起磕头拜天拜地。 “书砚,我们请个术士来做法吧?”程秀之拉过书砚,认真说道,“第一求保佑庭芳,第二求严容赶快好起来。” 书砚拼命点头,疯狂避让,不肯说话。 “你这是何意?”程秀之不悦,自己真心实意,一个下人还不愿。 书砚憋了好久的气,呼的一声出来了,“程大人,您先去洗个澡吧……”说完起身,往一侧的茅房冲去,“呕——呕——” “紫烟!给爷洗澡!” 书砚听到,吐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齐齐流下。 ****** 朝堂之上,朱竮心不在焉。 郭从武走上前来,一本正经道: “皇上,臣有本要奏。” 高拱捧着奏折,恭敬的呈了上来。朱竮接过奏折,只看了两行,就摔至郭从武脚下。 “臣惶恐。”郭从武连忙下跪。 “郭从武,你怎么每次都爱无事生非?什么叫许庭芳擅离职守?这算什么失职?上千百姓在现场看到他身为河督却在最危险的地方抗洪,不幸落江,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朱竮虽嫉妒许庭芳,但不想他死。郭从武的奏折里全部是弹劾许庭芳的。朱竮只看了第一句“擅离职守”就气坏了。 许临风冷冷的看着郭从武,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唯一的宝贝儿子不知生死,现在居然还被弹劾。 “皇上!”郭从武叩首不起,“那许庭芳在济阳城整日和严容厮混,对河堤之事亦不上心,前几日居然还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这其间必定有关联,和许庭芳脱不了关系……” 朱竮看了眼郭从武,又看了看其余的大臣,点了点头,“也有道理。”最后目光定在了许临风身上,“出了人命也算是失职……” 许临风深感不妙,知道朱竮想借题发挥,不等皇帝开口,“噗通”一声跪在了郭从武身旁。 “皇上,若说失职,那是臣教子无方,不应该不管不问,任他妄为……”说出这段话,许临风心里苦啊,这无缘无故都落到自己头上来了,“请皇上降罪于老臣!许庭芳现在生死未卜……”许临风言辞恳切,字字真心。他明白皇帝的意思,明里要降罪许庭芳,但猜到自己肯定会站出来顶罪。 心中一万个怨恨,将郭从武砍了无数刀。 “许相声明大义,既然如此,许相先行回府,等候降旨吧!”说完乐呵呵的走出了大殿,找程清芷去了。 郭从武起身,脸上笑意甚浓。 “许相这一招真是高!”郭从武朝许临风竖起大拇指。 许临风看也没看,径直出了门。 “怎样?”郭太后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的问来请安的郭从武。 “太后,皇上果真降罪了,且是许临风顶的罪。”郭从武笑着说,“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就将许临风拉了下来,看来黄石还是偏向我们郭家的。”那日收到宋平的密报,忙进攻禀告给郭太后,二人算准许临风肯定会替许庭芳顶罪,便来了这一招。 郭太后起身,冷笑道:“你以为皇上是因为你才降的罪?”郭太后心如明镜,皇上只不过是利用郭从武来掰倒许临风罢了,对郭家而言并无多大益处,得益的还是皇上。 许临风刚回到家,高拱就来宣旨。 接过圣旨,许临风心中满是愤恨,丢了儿子不说,还要丢职!这个郭从武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自己头上动土。这下皇上下旨不需自己插手朝政了,这无疑是将权力悉数握在了他自己手中。 气愤难平,心中不是滋味,想进宫找曹太后,又怕将许庭芳失踪的事说漏了嘴。 许相难过,皇上快活。 虽然程清芷自始至终都没有用黑眼球看过他,但总算不哭了,可是决不让皇上碰她,这实在是做不到啊——如斯美人,只能远观,不能碰。 朱竮将朝政尽揽到自己身上,大事小事一概亲自处理,虽然劳累了些,但着实满足。这么多日过去,仍然没有许庭芳的音讯,恐怕是瞒不了多久了。曹太后一知道还不定会出什么乱子,郭太后那边蠢蠢欲动,曹太后稍有不慎定会露出马脚。 “传许临风!” 许临风正在府内焦急的思量着如何应对,这朝政权被夺,利害极大,儿子不见,忧心忡忡。想着想着,更是气愤。 忽听传旨宣他进宫,忙换上朝服坐着轿子出了门。难不成皇帝后悔了?总之心中还算冷静,横竖还有曹太后在宫里。 “许相,接济阳城来报,许庭芳……”说到一半,猛咳了起来,双眼都咳出了眼泪,脸憋得通红。 许临风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为国……捐躯……臣了无遗憾!”许临风以为儿子真的出事了,叩地不起,迟迟不肯抬头。皇上那边还在咳嗽,高拱忙着端茶递水。 “刚刚说到哪了?哦,对了,济阳城来报,还未有许庭芳音讯,许相起来说话。”见许临风伏地不起,皇上微愣,怎就跪下了。 许临风慌忙的擦去眼泪,起了身。 “许庭芳乃国之栋梁,许相你再率三千禁卫军,即刻前往济阳城,务必寻到许庭芳。”皇上慢慢说道,见许临风眼角有泪,双眼通红,才觉他方才落泪了,心里有些惭愧,“许相切记,万不能让母后知道庭芳出事,否则天下大乱。” 许临风得令,连忙回府准备。起先因大权被夺,颇有怨恨,此时见朱竮如此重视自己的儿子,又消了气。皇上的话也有道理,若曹太后知道许庭芳出了事,定会露出马脚,郭太后再从中探查,万一查到曹太后是许庭芳生母……那恐怕要江山易主了。 一来一去,思前想后,皇上还是看重自己的。且此刻儿子最重要,这都多少天了,还久无音讯,许临风心焦如焚,暂放下大权的事,找回儿子再说。 “许相,您离京恐怕不妥……”“是啊,许相……”“……”劝诫声不绝于耳,许临风派下的官员齐聚许府,许临风大权被夺,此刻一走,他们便没了主心骨,原本坚固的力量说不定会变成一盘散沙。 “各位大人,老夫自有分寸,我不在朝中,切记不可轻举妄动。”许临风谢过关心他的同僚们,“大家放心,皇上对老夫还是极其信任,只是暂时如此,当下寻到犬子最为重要。”许临风不以为意,只要曹太后在,自己定安枕无忧。 又一次,三千禁卫军浩浩荡荡出了京城,一刻也不怠慢,马不停蹄的往济阳城去。 “许兄……”陶不弃爬上甲板,一脸喜悦。 “严容有消息了?”许庭芳见陶不弃面带笑容,忙问。 陶不弃挠了挠头,“不是,是你爹来找你了,已经到济阳城了。”许相亲自携军来,自是众所周知。许庭芳愣了愣,看来再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了,况且他爹来了,又带了军队,对自己而言只有好处。 “陶不弃,我们立刻去济阳城。” 陶不弃一听,乐的跳的老高,“我马上吩咐下去!” 墟沟离济阳城不过五里,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许庭芳呆在船上,令陶不弃先去河督府找许临风,陶不弃是靖国公的儿子,有金牌在手,到哪里都不会遇阻。 “那严容呢?”陶不弃是为了严容来的,忙焦急的问。 许庭芳心中难受,严容不知身体是否恢复了,“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陶不弃不疑有他,带着俩随从高高兴兴往河督府去了。 许临风一听许庭芳无恙,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只身一人跟陶不弃出了河督府,往船上奔去。 第六十七回 茶舍雅间内,许氏父子面对面而坐。见儿子毫发无损出现在自己面前,许临风总算放下心来。 “为何程秀之寻你你不出现?”许临风不解,看着儿子削瘦了一大圈,心疼无比。 许庭芳皱眉,英俊的面庞满是疑虑,竟不知如何回答许临风。良久,转过身来: “爹,那日我并非落水那么简单。” 那日先是堤口炸的超出了预计,其次自己挨了一刀。许庭芳将这些事情前前后后详细说与许临风听,许临风由疑虑变为愤怒…… “你怀疑是皇上所为?”许临风问道。许庭芳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许临风浸淫官场多年,朱竮又是他一手扶上位的,且朱竮为人他很是清楚。 “定不是皇上所为,”许临风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若是害你,何必前后派六千禁卫军来寻你,前几日朝堂上郭从武弹劾你失职,皇上还维护你。”他没有说出自己朝政权被夺一事。 父子二人又商讨了半个时辰,最后决定一起回河督府。 第53节 许临风心中怀疑的是简雁容,只是此事牵涉到十年前自己害骨架灭门一事,无法坦然相告。暗忖若是想从简雁容口中查出顾家儿子究竟是谁,怕是不可能了,那保护许庭芳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杀了简雁容。 马车行至半路,马突然受到惊吓,停了下来。 许庭芳担心撞到了行人,解开帘子探出头来,“何事?” “一个乞丐挡住了路,”车夫回道,“哪里来的疯子,还不快让开!”那疯子蓬头垢面,挡在路中正拉着身旁的路人急急的说着什么,行人不理,他又拉一个……如此循环,马车寸步难行。 “程秀之?”许庭芳皱着眉,迟疑的念出这三个字,许临风见车还不前行,也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庭芳,你说什么?” 那疯子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慢慢走至马车前,干枯的嘴唇颤抖着,迟迟喊道: “许兄?” 果然是程秀之,许临风父子连忙下马,堂堂朝廷三品官员,此时蓬头垢面,竟如同野鬼一般。见到许庭芳,竟大哭起来,那眼泪流的哗啦啦的,慌忙用袖子擦,漆黑的脸颊上擦出两道白印子来。 自严容病情加重,他就每日奔波在外,逢人就查问许庭芳的下落,连日奔波,连河督府都没时间回。 许庭芳大为感动,有些后悔应该早点出来见程秀之的。一听严容病情加重,忙让马车快马加鞭,往河督府驶去。车厢内许临风闭目养神,两侧坐着许庭芳和程秀之,见程秀之对许庭芳有情真挚,对程秀之的看法也有所改变。 河督府内,众人见许庭芳归来,无不欢喜雀跃。 许庭芳忙着去见严容,程秀之忙着去沐浴更衣。 推开房门,书砚正守在床前,并不知是许庭芳进来。只当是韩紫烟,头也不回道: “姐姐,严公子怎么还不醒啊?你不是说这次的药方效果很好么……” “公子!”书砚一跃而起,将眼睛揉了又揉,向许庭芳狂奔过来,“公子,呜呜——你去哪里了,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书砚短短一句话,哭的稀里哗啦,拉着许庭芳不肯松手。 许庭芳一心在严容身上,安抚书砚几句,直奔床边。 严容依旧昏睡不醒,欣慰的是气色好了许多,书砚见自家公子与严公子有话要说,抹着眼泪出了房间。 “严容,我回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等你醒来我们就换帖,不就雌伏么,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快点醒过来。”说到这里,许庭芳伸手抚过严容的脸。光洁如瓷,俏挺的鼻梁,小巧的樱唇微微合着,许庭芳要疯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韩紫烟敲门而入,“许大人。”她知许庭芳回来,并无惊讶,心里反而觉得是桩好事。简雁容是心病,许庭芳正是那味最重要的药。小心翼翼来到床边,将煎煮了四个时辰的汤药小心翼翼,通过迈管慢慢滴入严容口中。 “韩姑娘,这是何药?怎如此喂法?” “禀大人,这是益气安神汤,我加了几味特殊的药,严公子服用了六日,今天第七日,应该可以醒过来了,因为勺子喂不进去,所以我找了麦管过来,倒也方便。” 韩紫烟全心全意伺候严容,翻了基本医术,才配的这个药方。 一听严容能醒来,许庭芳按捺住情绪,“我来喂。”他小心翼翼将汤药吸进麦管,在伸入严容口中,一滴不漏。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的血都可以给你喝。许庭芳默念。 程秀之沐浴更衣出来,恢复了往日风流无边的模样,多日不见,也清瘦了些。见许庭芳守在严容床边,有些吃醋。二人相视一笑,千恩万谢尽在心中。 幸亏许庭芳不知严容是女子,自己还有机会。 两人只静静守在严容身旁,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等她醒来。 严容果真醒来了,一睁眼,京城双姝正在不远的门边说这话。严容使劲掐了自己一下,不会是在做梦吧……奋力的举起手来,“庭芳……” 许庭芳背面而站,严容声音极低,故没有听到,严容心急,见程秀之穿戴的英俊不俗,暗骂了声妖孽,忙使劲全力的喊:“爷——” 这一喊,比圣旨还要重要。 京城双姝愣了愣,赛跑似的跑了过去。 “严容,感觉如何?”许庭芳爱慕严容,严容也有意,故许庭芳直接扶起严容,让她依在自己怀内,程秀之只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爷,小的好了许多,不必担心。”她这句是说给程秀之听的,继而看向许庭芳,“庭芳,我以为……以为你……”哽咽的说。 梦里都是许庭芳,或是拥抱,或是大闹,或是亲密无间…… 小别胜新婚,许临风主意已定,定要和许临风说清楚,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更要同意。程秀之默默退出房间,留严许二人。 “严容,我想好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决定……雌伏!”说罢,脸憋得通红,像是下了多大决心,“我们回去就换帖!”见严容醒来,许庭芳早就高兴坏了,什么流言蜚语就让它飞去吧! 严容虽醒了,还是有些虚弱,见庭芳态度坚决,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一言不发,搂住了许庭芳。 经过韩紫烟的调理,严容的身体已无大碍,她原本就是心病。现在许庭芳活着回来,当即病愈,不出二日就龙精虎猛,跟着许庭芳在院中打闹,哪像昏睡十几日的人。 “爷,现在如何是好。”韩紫烟问一边看着打闹的严许二人。 “怎么办?”程秀之笑了起来,“鸡飞蛋打,静观其变吧。”许庭芳一死,严容必定求死。 许临风看着窗外奔跑嬉戏的简雁容,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天底下怎会着这么巧合的事,许庭芳前脚刚到,简雁容就醒了。她接近许庭芳绝对不是那么简单,许相捋了捋胡子,眼里恨意杀意喷涌而出。 因陶不弃的一席话,许庭芳早已解开心结,此时的他只想和严容在一起,其余的都不想过问。仕途也好,名声也罢,若没有严容,那他就是行尸走肉。想到这里,一把抱住严容,“等我,我去去就来。”回来之后,他还没有过问过河堤之事,现在猛然想到,定要去反看下这几日的日志。 严容许久没有下床,方才一跑,只觉冷汗淋漓,坐到了花台的木板上。扯了根草,认真的斗着地上的蚂蚁。程秀之见此景,只觉美轮美奂,为何以前没有发觉严容竟如此可人呢? “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程秀之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了简雁容身后。 “爷,这几日辛苦你了,”简雁容从旁人口中听到程秀之为了找到许庭芳,睡过桥洞,睡过破庙……件件都是刻骨铭心的事。 “爷,等我回去,我还伺候你。”严容笑嘻嘻的说,只是妖孽一句话也不说,似中了邪一般痴痴的盯着她。 “爷,咋啦!”严容捏起鼻子,细声细语的问道。 程秀之忙站起来。“赶紧好起来,秋后算账。”算什么账,程秀之自己也不知道,报仇的决心似乎开始动摇了。 许庭芳既已下定决心,便直接去找许临风禀明,他主意已定,告诉许临风也只是提醒他做好准备他的儿媳是个男子。原以为许临风会刁难,熟知许庭芳刚刚说完,许临风就起身表示赞同,倒是让许庭芳颇为意外。 既然父亲都没有意见了,便喜滋滋的去寻严容了。 “许通,这几日趁少爷不在,将严容做了,切记,一定要干净利落。”语气冰凉刺骨,全是杀气。 第六十八回 大雨将至,许庭芳不顾书砚劝阻,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往江边走去。因堤岸炸的缺口比预想的大了许多,当时填沙袋时心中已经隐约感觉不对,只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人从后面刺了一刀,细想那日的扛沙壮汉,又基本都是自己熟悉的。 堤岸一切安好稳固,许庭芳走至自己摔落江中的地段,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当时留了痕迹,此刻也已被江水冲洗干净。那日若不是坚持的要活着见到严容,怕是早死了。 许庭芳不放心两岸的百姓,准备查看几户,是否一切安好。 农户开门,竟是那日跌入湖中的许大人,纷纷激动的围了上来,嘘寒问暖。许庭芳为人正直亲和,颇受百姓爱戴,再者他英俊无比,有女儿的人家也蠢蠢欲动。 闲聊间,电闪雷鸣,天空瞬间一黑。 简雁容坐在房内等许庭芳,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韩紫烟给她的医书。韩紫烟去书砚房间跟书砚揉面去了,说今晚要做一顿面食吃。两人你蹭我脸一下,我蹭你鼻子一下,面没揉好,倒变成了两只小白猫。 大雨倾盆,简雁容有些着急。这么大雨,庭芳一人在外,她着实不放心,抄了把雨伞便往外冲去,走的急撞进了来寻她的程秀之怀中。程秀之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像阳光,抬头时程秀之正热辣辣的看着她,紧搂着不肯松开,看的她一身鸡皮疙瘩,撒腿就跑。 程秀之无奈,此时雨大,她一人出去又不放心,转身进房间取自己的伞,他的房间在许临风房间隔壁,势必要经过。 “老爷,今天动手么?”路过窗口,程秀之听到了这一句,止步不前。 “今日天助我也,严容必死无疑,人都找好了吗?”这是许临风的声音,“她去找许庭芳了,外面雨大,定走不快……” 程秀之冷笑,这么多年,许临风还是这样心狠手辣。 没有拿伞,反而骑了一匹马,奔驰而去。 许庭芳正在一户人家清聊,程秀之来回寻了几遍才找到他,时间已过大半。下了马急急走了进来,从上到下湿透了。 “庭芳,你怎在此?”程秀之故作惊讶道,许庭芳穿着蓑衣斗笠,也难掩那股优雅,程秀之有些嫉妒了。 住户一看,又来一官,忙搬了火炉过来,替程秀之烤火。程秀之衣衫湿透,又不肯穿农户的衣服,冻得直打喷嚏。 “我去驿馆,迷了路,又下雨,找地方避雨来着。” 许庭芳见他说话,有些音颤,定是冷。忙准备脱下蓑衣,还未脱下,程秀之拦住道: “许兄赶紧骑马回趟河督府,帮我取身干的衣服来,另外问韩紫烟要两片去寒气的药丸。”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 许庭芳心善,不疑有他,策马而去。雨越下越大。 迎面走来一个人,不对,是两个人,电闪雷鸣,眼前一闪,后面那人正握住了匕首刺向前面的那个人,细看那人正是严容! 情急之下,许庭芳飞身下马,无奈蓑衣沉重,只得先将斗笠使力掷出,正中刺客的右手,匕首落地,刺客仓皇而逃。许庭芳顾不得追赶,将严容紧紧搂入怀中。 “庭芳?”严容冻得瑟瑟发抖,丝毫不知方才躲过一劫。 那个刺客早已不知去向,只有留下遗落的匕首,泛着冷冷的光,弯腰捡起,置于蓑衣腰间的布袋中。 许庭芳一阵后怕,若不是遇到程秀之,恐怕严容已经死于非命了。 回到河督府,二人不动声色,也不提方才遇刺的事,许临风见他二人一起回来,有些意外,许通失手,多是许庭芳从中救下了她。 这个儿子!许临风恨铁不成钢! 简雁容被雨淋的不轻,一头乌黑的长发服帖在脸颊上甚是可爱,再加上红扑扑的脸蛋,许庭芳只觉她像一颗鲜嫩的苹果。越看越馋,越看越欢喜,不顾周身湿哒,一把搂住,张嘴含住那个迷人的小樱唇,又软又香又甜,比大街上的糖葫芦还要好吃。 严容的衣服已经湿透,玲珑的曲线显露无疑,被许庭芳一搂,上面被他亲着咬着,后背被他摸着揉着。简雁容心扑通扑通,寻思自己胸部也不算平,这下应该发现自己是女的了吧……正期待他有下一步动作。 雷声惊天动地,许庭芳猛然抬头,“不行,秀之还等着我去接他。”说完抱歉的看了眼严容。严容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怎舍得离开,索性低头继续撕咬缠绵,良久才松开。 真是个呆子!严容心里嗔怪道。 许庭芳查差人将雨具驱寒丸都准备好,还有程秀之的衣衫一并送去。转身再去寻严容,她已换好衣衫,跑去书砚那边,和韩紫烟他们一起和面去了。 许临风看着窗外的大雨,心情比天气还要恶劣,方才许通已经禀报过了,自己的儿子他怎会不了解。 “爹,”许庭芳敲门,随后而入,“你何时回京?”许临风初来时已跟他说过,此次来的目的就是寻到他,然后回去复命,现在自己一切安好,应该早点回去禀告皇上。 “不急,再等几日。”严容不死,他怎会离开。 程秀之穿上了差役送来的雨具,就是方才许庭芳穿的那件蓑衣,只觉腰部有东西,低头翻看,是一把明晃晃匕首,程秀之笑的有些诡异。 这定是那杀手的凶器,自己骑着马优哉游哉往河督府去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压弯了秋海棠的枝丫,一地的落叶成堆的粘在一起,许临风越看越烦,这简雁容怎么就那么命大呢? 程秀之进府,直奔严容房间。 “许兄!” 许庭芳没有去书砚房间,正在屋内亲写奏折,上报朝廷。济阳城安泰和平。 二人忙坐到桌边,许庭芳方才泡了壶老君眉,正好一起喝。程秀之摸出匕首静静放到许庭芳面前: “蓑衣的腰袋中的,是你的吧?”程秀之有意而问,一脸着急。 桌上的匕首寒气逼人,这不是他的匕首,这是他方才从凶手那打落的匕首。既然程秀之还了过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严容遇刺的事情讲了一遍,许庭芳想不通是何人想要严容的命,程秀之见状,心生一计…… 两大美男迎面而坐,画面翩然迷人,严容在窗外看呆了,哈喇子流到了嘴角。 第54节 “严公子,怎不进去?”韩紫烟端着两盘刚刚出锅的饺子站在旁边。 ****** 平安度过几日,程秀之又恢复成往日那番风流倜傥,顾盼生辉的模样,所到之处,引得少女尖叫连连。许庭芳自然不差,不过比程秀之严肃些,他是冰块脸,很少笑,少女们就算迷恋,也只是私下谈论。 城中的未婚少女们分成了秀之派和庭芳派,就差打起来了。 严容起床,四下无人,寻遍河督府,只有几个差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独坐在庭院中,想着出府一趟,买几身女装。 陶不弃将自己收拾的干净舒朗,不管远看近看,都似那庙中的胖和尚,憨态可掬,此时正眯着眼站在路口左顾右盼。 得河督府通报,今日会有人来接他去见严容。他便一早就起来了,衣服试了三四身,发髻梳了又梳。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陶不弃急了,要他堂堂靖国公公子等到何时,吩咐左右道:“你们在此等河督府的人过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直接去河督府了。” 河督府在济阳城正中偏南,穿过闹市即是。陶不弃已经来过好几次,路早已熟悉不过。 “陶不弃?” 只顾左看右看,瞧着两边的热闹,却被一人死死拽住衣袖,“是我,严容。”陶不弃大喜,千辛万苦来寻她,终于寻到了,正准备一诉衷肠,严容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躲在他身后,“别动,有人要杀我。” 陶不弃一听,呆霸王脾气立现! “谁!谁敢在我世子面前动手!”陶不弃忘了自己没带随从,只当还有众人护着,一把从后面拉出严容来,“这是爷的恩人!谁要是动严容就是……在……我……”四周不知从哪冒出几个大汉。 这个呆霸王,简雁容又急又气!本来藏在他身后说不定还能躲过去,这下将她一下拽出来,往哪里去好…… “世子,逃啊!”简雁容拽住陶不弃,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往前奔去。后面跟着三五个黑衣人…… “严公子!这些人为何追我?” “世子,他们追的是我!”还不是因为你将我拉了出来,严容欲哭无泪。 “啊,追你就是追我!”陶不弃越跑越快,见简雁容落后,索性扛起简雁容来,疾奔。 这里离河督府颇远,离陶不弃住处颇近。随从们看见他们的世子大人扛着一个东西疾奔,后面跟着三五个人。 心里念叨着世子不会强抢民女了吧!都傻了眼! “还不救我!” 随从们一听,立刻冲了出来。刺杀简雁容的,是专业的杀手,陶不弃带的只是一般的侍卫,怎打的过,好在人多,只是节节败退,将陶不弃和简雁容护在中间,亦不是办法啊! 完了完了完了……简雁容闭着眼念叨,还没告诉许庭芳自己是女儿身呢,就要命丧黄泉了,就算不死也要残废吧? 陶不弃紧紧护着严容,他一身肉倒也抵挡住了几个人。只是黑衣人似乎认识陶不弃,略有所顾忌,均不敢下重手。 马蹄声急,有人来了,四周一片安静。严容捂住双眼从指缝中往外看去,许庭芳程秀之倚背而站。 许庭芳满脸紧张,看着陶不弃身旁的严容。若是冲严容而来,那定要抓到幕后黑手。四个黑衣人见势不妙,欲转身离去。许庭芳怎肯放过,刀光剑影,严容看呆了。那真是许庭芳吗?连程秀之都错愕,许庭芳竟有这一身好武艺,眼神如冰,剑如龙,不到一个回合,一柄利剑直指为首黑衣人的喉间。 “许兄,我来看看究竟是何人?”程秀之笑着上前,严容疾步走到许庭芳身边揽过了他的手臂,许庭芳微微一愣,心里一阵甜蜜,脸倏地红了。陶不弃跟在身后,命随从将另三个黑衣人捆了起来。 “许通?”许庭芳愣住。 黑巾之下,那张脸再熟悉不过,是看着他长大的许通。 第六十九回 许通一脸不甘,许庭芳上前,毫无往日谦谦君子气度,已然急红了眼。 “许叔,你为何这样做?”许通方才对严容招招致命,他怎会看不出来,虽蒙着脸,可招式颇熟悉。这些人果然是来杀她的,吓得又躲到了陶不弃身后。 陶不弃上前道:“本世子第一次被人追成这样,你究竟是何人?”呆霸王不知其中原委,亦不认识此人,直想把他抓去见官。 “世子大人,”许庭芳转身作揖,“这期间定有误会,次人是我府上的人,还请世子高抬贵手,交予我治办。”许庭芳的心中再明白不过,前几日雨中行刺,今日追杀,许通不可能无缘无故做的出来,定是受了幕后人的指使,而能操控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许临风。 想到此处,许庭芳心凉了一半。前几日和爹父子相聊,明明解开了心结,可眼前这一切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他处事稳重,想到此处,满腔怒火生生被压制住,只看了眼严容,竟吐出一口血来。 严容的心扑通扑通,都快跳了出来,和程秀之同时上前。 “许兄(庭芳)!” 许通见状,正欲自裁,被陶不弃一脚踢开了匕首。许庭芳摆了摆手,见严容紧贴着自己,心中顿时好受了些,严容一双大眼紧盯着许庭芳嘴角,那一抹血迹让她只觉万箭穿心,踮起脚来伸手替他拭去。 陶不弃嘱人看好许通,又张罗了一辆马车来,浩浩荡荡往河督府驶去,陶不弃骑马在前,严容许庭芳座于马车中,程秀之在后。 许庭芳并不大碍,只是气急攻心,想到是父亲使人杀严容,心中怎能平静。 “严容,今日回府,我定向我爹讨个公道!”许庭芳握紧拳头,伸手揽过严容。 “庭芳,庭芳,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 “严容,不必多说,今日之事错在我爹,定是他不愿意我们在一起,表面答应我,暗地里却派人来杀你……实属卑鄙!”许庭芳气不过,许临风实在是过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严容一听,原来因为这个要杀自己!这个好办,见许庭芳依旧怒气冲天,忙安抚: “庭芳,回去后我亲自和许相解释。” 二人车内搂搂抱抱,亲亲我我,一路平安。程秀之一脸笑意,步步都在他计划当中,许家父子若是真的反目了,那接下来的戏定精彩无比。 一到河督府,许庭芳拉着被绑的许通,直奔许临风房内,其余一干人等不得靠近。陶不弃左看右看,这河督府也忒简陋了,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程秀之怕陶不弃缠着自己,找了个借口回了房间,只留严容,书砚,韩紫烟,陶不弃三人在庭院内干等。 陶不弃自是对严容又拉又扯,一脸崇拜。末了掏出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来:“严公子,这是送予你和许庭芳的贺礼,你俩真是男才男貌,碧玉佳人——”陶不弃自以为知晓一切,高兴的说道。 严容一见珍珠,口水溢流,“谢谢世子大人。”接过珍珠就收了起来,“方才你说什么?男才男貌?” 陶不弃便乐呵呵的将自己救了许庭芳一事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说了出来,末了扯着严容的袖子道:“严公子,随我回京吧,教我赚钱,教我写字,你不在京内,我都觉得没意思。” 完了完了完了!这呆子定以为自己是断袖了,还缠上自己了,还送与自己贺礼,哭笑不得。 “世子,济阳城的公事还未完成,我恐怕走不开!”严容讨好的说道,“你先回京,我一回去立刻去府上找您。” 陶不弃嘟着嘴,不说话,站在一处发呆。 ****** “爹,为何派许通杀严容。”许庭芳大怒,因面对的是父亲,硬压住了怒气。 “少爷,跟老爷无关,是我——”许通慌忙狡辩,老爷少爷一向不和,二人关系不能再恶化。 许庭芳不说话,只看了眼许通,“许叔,若不是敬重你为许家操持多年,今天在这里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许临风从未见过许庭芳如此愤怒,心中也愤恨起来,一把拦住准备离开的许庭芳道: “我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你!”心里百万个理由,却一个都不能说。 “为了我你就去杀严容?你明明知道我和严容交好,你若伤了他岂不是要了我的命!!”许庭芳转身离去,“若是还有第三次,休怪我不顾父子之情。” 父子俩无法交谈下去,后门窗下的人听到他们父子相争,笑意更甚,悄悄离开了。 严容见许庭芳出来,忙迎了过去。她眼疾手快,且了解许庭芳,自是看出他心有不悦,一脸怒气,自是心疼不已。嘴角的血迹还未擦拭干净,让人着实心疼,心中暗暗下定了主意。 “紫烟,替许大人看看,方才他吐了血。”将一侧的韩紫烟唤了过来,她医术高超,应有办法。 韩紫烟领命,忙跟着许庭芳走进房内,待他坐下细心把脉。 趁众人进了房,自己默默退了出来,她要亲自去见一次许临风。 许通已经松绑,主仆二人一站一跪,连续两次失败许临风亦无他法,方才自己的儿子说的那么清楚,恐怕暂时取不得严容的性命。 严容叩门,许临风见是她进来,吩咐许通退下。此刻还敢来见自己,这简雁容的确不同于一般女子。若是顾绣后人,也不过如此。 “许相,”严容深作一揖,良久才起身,“今日之事,定是有所误会,且深知许相心疼许公子,定是事事以他为重。若是外人知道堂堂许相之子居然是断袖,定会脸上无光,所以不想许公子走上短袖之路。”严容说到此处,伸手解开头上的逍遥巾,一头青丝明如瀑布,更显的那张小脸精致绝伦,“许相,我并非男子,我正是那简家书肆的大小姐。” 许临风有些欣赏眼前的女子来。虽早已知她是女儿身,但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量,明知自己要杀他,还亲自上门解释。 简雁容深知先前诸多误会,心里愧疚,但事关和许庭芳的终身,亦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了。 “许相,我们简家第一次拒亲是因为我,那日寺中许公子搂着我不松手,让我误以为他是登徒子之类,故拒绝了,第二次实属无奈,那日我不在家中,我的妹妹冒充了我,父母又从中捣鬼,愣是错失了这段姻缘。若当时我在府内,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我爹娘爱财如命,对我一向苛刻,自然不管我的终身大事……”言辞恳切,不卑不亢,无半点忸怩作态。 许临风听完,心中有所感触。他们二人竟情深至此,心中微有感动。 简雁容说完这些,不似起初那般不自在了,她所说即所想,她不想因为许临风因为不想儿子走短袖之路而拒绝自己,甚至暗下杀心。况且此刻她和许庭芳情投意合,再合适不过。 可是,她做对了,却想错了。 许临风怎可能不杀她?她是顾绣后人啊!若查不到顾家儿子,那死的就会是他自己。 “你可知顾绣?”许临风转过身来,目光如同腊月冰棱,尖锐无比,寒气逼人。 简雁容一惊,这顾绣她自是知道一些,且程清芷还送过一些给自己,许临风为何问顾绣之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许临风见她吞吐,心中明白了几分。 “姑娘不必紧张,老夫听闻姑娘曾有顾绣荷包,赠与郭太后,老夫一直想一睹风采,只是那顾绣失传多年,一直无缘哪!” 许临风摇头叹息,眼中泪光闪闪。 简雁容就差点脱口而出“程清芷”三个字了,愣是被门外程秀之和陶不弃的打闹声止住了。 那妖孽曾因为程清芷刺绣而大发脾气,定是不愿让人知道程清芷会刺绣,自己现在若是说出来,程清芷岂不是很危险。 思量许久,简雁容方才开口。 “许相,这荷包是我那日在……”她将那日说与郭太后之词详详细细有板有眼的说给许临风听了,声情并茂,毫不含糊。 编故事么,她本来就在行,以前可是编辑。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临风也不好用强,且儿子方才那番言行,他也不敢轻易有所举动。简雁容所说并不是不在理,可万事皆要留一手。 简雁容退出许临风房间,心中只觉轻松许多,将自己女儿身的事情已经告知了许相,那她和许庭芳的事也应该没什么阻拦了,想到这里,嘿嘿嘿笑了起来。 “许通。”许临风唤来许通,“仔细盯着简雁容一言一行,有任何异常都要向我禀报。”她若不是顾家后人,嫁给自己的儿子也并无不可,可若是顾家后人,加之顾家还有一子,那许家即将倾覆。 陶不弃见严容出来,扭着肥大的身子走了过来。 “严容,你再教我个赚钱的方子吧!”陶不弃现在学乖了很多,像个小白兔。 第七十回 简雁容感激他救了许庭芳,知他生性纯良,只是昔日里靖国公夫妇过度宠溺,才骄纵任性。跟着简雁容,倒是学好了许多。且已知他出京是特地来寻自己的,更是感动。自然也不想想前几次那样捉弄他。 “世子,”简雁容上前,一双大眼忽闪忽闪,让看得人忍不住想去抚摸,“这赚钱的法子自是很多,譬如开设学堂,靖国公和学士府大人不是交好么?学士府大人门下定有许多能人异士,若是学堂开起来,不仅造福于百姓,更能替靖国公积累声望……”简雁容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她家开的是书肆,了解甚多,京中学堂甚少,此举虽赚的银子不多,可对陶不弃而言,是摆脱呆霸王称号的措施之一。 陶不弃一听,颇有道理,喜滋滋的让小厮修书回京,自己跟在严容身后,一起去寻许庭芳。 第55节 许庭芳坐于屋内的雕花椅上,韩紫烟已诊过脉,并无大碍,于是开了方子,正将事项逐一交代给书砚。见严容进来,许庭芳直直的看着,心里只觉一阵酥-痒,若是身边无人,早已将他搂进怀中。 众人退出,陶不弃依依不舍,硬是被书砚拖了出去。 “庭芳,”严容几步上前,“方才我见过许相大人……” “不可,你怎能独自前往,今日许通杀你,正是我爹的命令。”许庭芳此时心中怒气郁结,听闻严容一人去见自己的爹,如何能不紧张,“以后不许单独见他。”许庭芳怒了。 韩紫烟轻轻推开了了程秀之屋子的门,将手中的汤药放下道: “爷,可要下手?”没人开口,尽是杀气,薄唇亲启,决定生死,手中除了救命的汤药,还有致命的□□。 程秀之坐在椅上,不动声色。今日之事是他一手安排,先是偷听了许临风的计划,再步步为营,使得严容孤身一人出门,最终另许临风在许庭芳面前暴露了本性,父子反目,不过见效甚微,他们父子并没有大闹。 这一切还远远不够,此时若是杀了许庭芳,那接下去便没有看头了。想到此处,程秀之笑了笑,“许庭芳今天救了严容,我们岂能恩将仇报?” 这话听起来颇有道理,可从程秀之口中说出,韩紫烟只觉一阵寒意。严容,不也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么? 许通杀严容失败不说,且暴露了。这其中并非完全是巧合,许临风临窗望向河督府外一排排挺直的杨树,心里思量前后,更觉不是那么简单,且现在和儿子闹了别扭,留在济阳城也只是添堵,既然寻到了许庭芳,自己也好回去复命了。留在此处,反而徒增话柄,今日之事许庭芳定不肯善罢甘休。 只是许庭芳闭门不见自己,就算迎面碰到,也是低头匆匆而过。许临风极恨,一切都是为了许家,自己的亲生儿子怎就不明白呢?且那简雁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荷包的来处,定是顾绣后人无疑。 接下来几日,许庭芳对严容寸步不离,就连上茅房也要在门外守着,看的陶不弃等人一愣一愣,他俩的感情竟好到如此地步。心中暗自佩服,自叹不如。 连书砚都觉得他们公子太深情了。拉着韩紫烟示好,韩紫烟无心儿女私情,且早已许配给了程秀之,只能装作不知。 这河督府的人,每一个都心思复杂。 “程大人,老夫先行回京了。”许临风决定下午出发,回京复命,出来这些时日,皇上尤其是曹太后定无比惦记。 程秀之一听,忙起身道:“许相,我等今日也是……” 原来都是一天回京,许临风起初不太愿意同行,后来想到程秀之搜寻许庭芳时那落魄不堪的样子,心里的防线推到了一旁。二人便告别了众人,带着六千禁卫军浩浩荡荡一起回京。 一路上,程秀之丝毫没有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傲气,对许临风更是毕恭毕敬,鞍前马后,伺候的妥妥当当,连许临风都怀疑以前是不是错怪他了,受尽儿子白眼的他对程秀之顿时好感倍增。 京内祥和如常,许临风见过皇上,寻思着去见曹太后,好给她报个平安,无奈朱竮要去看曹太后,许临风只得退下回府。离京这几日,朝政都是朱竮亲自把持,文武百官均无比臣服。往日朝政大权在许临风手中,朱竮事事都要受他牵制。 靖国公因陶不弃救了许庭芳一事,得了封赏,顿觉颜面有光,回去后立刻给宝贝儿子开了个学堂。这可是第一次因为儿子,自己得到封赏,陶不弃心心念念自己的学堂,越发的听话了。 因皇上下令许临风暂不得管政事,朝中大臣纷纷避之不及,许临风倒不以为意,皇上只是使使小性子罢了,只要见到了曹太后,说上几句话,那自己还不是继续为官揽权。故虽歇于家中,也不懊恼,专心致志拨弄起盆栽来。 “老爷,程大人求见。”门房通报,许临风放下手中的剪刀,定是程秀之,他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来寻自己作甚? 迟疑归迟疑,许临风穿戴整齐等着程秀之到来。 此时的程秀之和往昔截然不同,以前是妖孽的话,此刻要用沉稳冷静来形容了,不仅礼数周到,谈吐更是非凡。 “许相——”程秀之迎面而来,许临风愣是看到了几分许庭芳的影子来,着实惊讶了一把。 二人于会客厅交谈甚久,从政事到民间,从人生到处事,谈的不亦乐乎。许临风这才发觉程秀之的博学非一般人能及,和许庭芳不分伯仲。 接下来的几日,程秀之依旧每日登门,讨教如何扶持朝政,又因皇上命自己在宫中帮忙,数日不得回家。 许临风的防线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就冲他真心寻许庭芳,便将自己对时局的见解看法和为官处事的经验毫无保留的悉数说与程秀之听,教导指点没有半点藏私。只是他派下的官员见原本死对头的二人竟成了忘年交,纷纷提醒许临风不能掉以轻心。许临风自诩有数,约束着自己派下的官员,还吩咐他们支持程秀之。 程秀之在朝中名望更大,朱竮也越来越信任他。只是想起行宫的程清芷,朱竮还不知如何开口。 当下时局稳定,朱竮动了恻隐之心,虽一直想掰倒许临风,可今日见他并没有添乱,且听程秀之奏报,许相在家种花养鸟,不亦乐乎。又想起早年登基之时他对自己的勉力扶助之恩,微有释怀,心中暗下决心,准备只削了他的相位,留他一命。 “陈擎,你觉的许相为人如何?”朱竮问一侧站的笔直的陈统领。 “禀皇上,属下不知,只知其子许庭芳为人刚正不阿。”陈擎实话实说。 一听许庭芳,朱竮就觉得哪里都疼。罢了,现在已知他无碍,便往曹太后那里去,一是请安,二是报平安。 曹太后正在宫内对镜落泪,见朱竮进来忙起身相迎,满脸泪痕道:“皇上,听闻许庭芳曾遇险,差点葬身河江,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曹太后虽早早离开了许庭芳,可他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啊!怎能不心疼。 “母后,此事已经解决,许庭芳此时很是安全。”朱竮安抚道,语气里满是醋味,谁都偏袒许庭芳……连程秀之都夸赞他。 “还请皇上将他调回……”曹太后心中又惊又怕,恨不得许庭芳立刻回京,远离危险,哭哭啼啼更让朱竮一阵难受。 不等曹太后说完,朱竮开口: “高拱,将方才呈上的奏折取来。”脸上净是无奈,心中虽嫉妒,可也不愿见曹太后伤心。 曹太后擦净眼泪,只见高拱急匆匆的跑了过去,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怀里揣了本奏折。朱竮没看,只递给了曹太后,曹太后接住,看了两眼,又开始落泪了。 奏折是许庭芳写的,内很明确,工程不完成,拒不回京。言辞果决,连朱竮都没有法子。曹太后无奈,静坐了下来。 “母后,这工程即将完成,不必太担心。” 曹太后点了点头,心里只盼着引水开渠赶快完成,好让他们母子团聚。良久方觉失态了,忙关切问道:“皇上,程秀之妹妹之事,准备如何收场?” 朱竮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此刻程清芷正被留在行宫,终日以泪洗面,程秀之还不知情。 济阳城河督府内,许庭芳严容正在商讨炸堤那日突发的状况。 “我以为你会顺着水流而下,跳入水中寻你半天。”严容想起那日的情形,心有余悸。许庭芳方才已经将前后讲述了一遍,见严容伤心,忙搂过她来: “已经不疼了。” 严容不依,定要看。许庭芳拗不过,只得脱去衣衫,露出上半身来。光滑蹭亮的胸肌,让人浮想联翩,严容拼命忍住,咽了咽口水,只来回抚摸着那道伤口,不说话,俯下头来轻轻吮吸。 第七十一回 严容的吮吸,比缠绵的情话还要撩动心弦。一阵寂静里,许庭芳呼吸急促,似在强行压制着什么。严容见他不动,伸手将束发的逍遥巾解开,一头青丝如瀑布倾泻而下,许庭芳不知,还背对着她在那憋气压抑。 简雁容只觉好笑又好气,分明想转身又不转是个何意? 索性准备起身。 许庭芳忍不住了,转过身来双手按住了简雁容的双肩,越发的觉的她像女人了,周身热血沸腾,刹那间心心念念只想了一件事——把她压在身下。 二人相视而坐,严容眉目流转,美目盼兮,将许庭芳直直勾了进去,双手已不安分,一把搂住了她,上下其手,好软好热好香,严容浑身软的不像样。 裸-露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刚劲有力,严容伸手上去来回撩拨,咽了咽口水,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料。 许庭芳只觉百万只蚂蚁在身上前行,心痒难耐,一双手哆嗦着,想反客为主扑倒严容。 “既是真爱,雌伏又有何惧?”陶不弃的话猛然想起。 对!雌伏又有何惧! 双手伸向严容身后,顺势将她完全压在了自己身上,严容一惊,已察觉到某个部位似坚-挺的铁棍,左右颤抖着,狂野的宣示着,一双手已然在她后背游走,片刻停在腰间的绳结上。 “严容,我决定雌伏……”呼吸急促,许庭芳胡乱的说完,眼神将严容吞噬,张口含住那两瓣鲜嫩的樱唇,不停的探寻,索取,越吃越好吃。 严容奋力推开正迷失的许庭芳,浑身酥软,上气不接下气,许庭芳停在半空中傻了眼,决意雌伏也不行么?下面的小兽还在跃跃欲试,心突突突跳着。 只见严容毫不犹豫将自己衣衫一件一件解开,露出雪白一片。 咦?许庭芳愣住了,为何严容的胸比自己大那么多?正准备凑上前细看,严容低喊了一声“呆子”。许庭芳不解,伸手握住,不松手,真比自己的大了许多,又软又滑,比刚出炉的馒头还软,奋力抱起严容,直直压了下去,下面不停不停磨蹭挤压,越发难抑。 “庭芳……庭芳……你听我说。”简雁容怎经得起许庭芳的拨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双颊绯红面带春-色。许庭芳只以为严容不愿雌伏,便奋力一抬,又使得自己直直被严容压住,裸-露的胸膛亲密无间。 “严容,我雌伏……”没有羞恨,只有期盼。 “你什么雌伏?”简雁容伏在许庭芳身上,呼吸此起彼伏,喃喃道,“我本来就是女人!” 许庭芳觉得自己疯了,不仅产生了幻觉,现在还幻听,可严容的脸就在自己正上方,方才那句话又不像是自己想出来的。 “你说什么?”许庭芳手里一紧,小兽乱窜。乱窜半天,一无所获,严容的小兽呢?不甘心,一只手探下身去,不顾严容躲闪,隔着柔软的真丝缎裤,哪里来的小兽,空空如也! 许庭芳大惊!一跃而起,松开怀里的严容,满脸惊愕。 没有小兽,不是公公就是女人!这么说来,方才的话是真的! “你是女……人?”良久,才憋出这句话。 简雁容原本满心欢喜,见许庭芳这个表情,似乎不太开心,兴致降到冰点,“许兄不喜欢女人?”语毕伸手扣衣衫的绳子,许庭芳怕是捋不直了,往断袖路上奔定了。 “严容,我……我喜欢你的。”许庭芳见严容面无表情的穿上衣衫,忙伸手拦住,“我喜欢女人的……”声音低下,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简雁容有些不忍心。 便不穿衣服,从床上扯了条薄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柔情似水的看着许庭芳,或许他不是断袖? “那日在山洞,我就告知你我是女人,只是你没有听进去。”严容打破沉默,“我不是严容,其实我便是宝华寺被你搂住的简家小姐——简雁容。” 这一说,不得了。两次提亲被拒,让相府丢进颜面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好兄弟?心里或喜或悲,许庭芳也不知道,光-着上身直直看着严容,一言不发。 “此事我已经告知了许相,他派人杀我定是不想让你断袖的路上奔去,”严容将被子紧了紧,昂着头不让鼻血流出,“这样,就不会杀我了。” 许庭芳呆呆愣愣,只伸手将裹着严容的被子一层一层解开,严容护着,他就用力,几个来回,气氛诡异。不像是恩爱人之间的调逗,反倒像在赌气,眼看被子马上就要被扯光了,简雁容看着红了眼的许庭芳,忙伸出右手,一头青丝散落胸前:“庭芳,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话未说完,许庭芳用力将被子一扯,拼尽全力压在了简雁容身上。身下的女人有些慌乱,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一双眼睛更是如同那惊恐的小鹿,虽惊恐却生出几许娇羞来。 “简家小姐,”许庭芳低吼,欲罢不能,“我现在就向你求亲。”简雁容伸手环住许庭芳强健的后腰,二人上身坦然相对,将头埋在了许庭芳颈窝,“聘礼就是我来雌伏……” 如斯美人在此,许庭芳终于按捺不住,既已知严容是女人,且早有过肌肤之亲,只不过每次都忍住罢了。此时坦然,先前压抑的那些激-情,如火山喷发,三两下就除去了严容的上衣,严容一直爱美男,早就口水泛滥,伸手解许庭芳的裤子,二人忙的不可开交。 初次上阵,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许庭芳的小兽窜的像兔子,严容的裤子许庭芳死活解不开,只能在外面干蹭,真是郎情妾意,干柴烈火。 “严容,你的裤子……”许庭芳念了一句,也不管了,俯下头来从严容挺翘的鼻尖,一路吻至胸前那片雪白,肤白如凝脂,深埋其中只觉芳香扑鼻,“严容,我真的忍不住了……” 严容被压身下,自是清楚许庭芳的举动,恨不得找把剪刀来将自己的裤子剪开。若早些让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说不定早已……想到这里,心生愧意,寻着许庭芳的口唇,主动吻了下去。许庭芳的小兽啊左跳右跳,寻不到安身之处,严容伸手握住,“庭芳。”眼里除了渴望还有一丝安抚。 折腾半天,气喘吁吁,严容的裤子终于解开了。许庭芳伸出一只手将被子拉过盖住二人,反而不敢有进一步动作,只搂着严容不肯松开,二人赤-身紧贴。简雁容全身光滑如玉,许庭芳怎舍得放过每一寸肌肤,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只剩最后一步。 黑暗里四目相对,气息都觉得甜蜜暧昧。 “严容,你可想好了……”许庭芳的小兽已经控制不住,蓄势待发,严容在他身下娇喘不已,只点了点头。良久,许庭芳轻轻起身,转而躺到简雁容身侧,“不可。”二字费力说出,拉过被子替简雁容盖好,“回京了,等我明媒正娶将你娶过来。” 简雁容心中是渴望的,但因是初次,很是紧张。见许庭芳松手,放下心来。且许庭芳考虑周全,定是怕现在万一有了夫妻之实再有了娃娃……简雁容越想越觉得兴奋。拉住许庭芳的手不肯松开。 第七十二回 一台簇新八抬大轿,稳稳当当停在了程府门口。小厮见状,忙起身向里通报。 轿子的门帘被掀开,小满飞快的钻出,随后伸出一只手,将轿中另一人搀扶了下来。正是那哭了几日的程清芷,此刻更是弱柳之姿,连走路都离不开人。这几日呆在行宫,朱竮虽未对自己再用强,可贞节已失,有何面目活着,有何面目见许庭芳。 独自坐在房内,呜呜呜哭了起来。 小满得知程秀之已经回复,花了一个时辰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美艳动人,只要爷肯回来,那严容之事自己也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 “程卿,”朱竮拦下正欲回府的程秀之,愣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摆摆手道:“好好歇息。”此刻程清芷应该已经送回程府了,他堂堂天子,居然忐忑不安起来,在御书房内来回走动,心神不宁。他不是随便的人,他对程清芷是真心的。 第56节 几日奔波,刚到门前,就看到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满,满面含春的守在那,程秀之甩袖下轿,疾步进门。 “爷!您回来啦!”小满生的不丑,只是天天作怪,愣是让人看了厌烦。程秀之喜欢素净人物,见她抹得花红柳绿的生起无名火来,“赶紧去洗掉!画的还不如春楼里的女子!” 小满一听,顿觉委屈,心心念念的人离开那么久,自己差点下了江南去寻他,好不容易盼回来了,还是这番态度,掩面跑开了。 程秀之倒也不是不讲理,只是今天出宫前皇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心神不宁。 果然,方靠近程清芷的园子,就听得一阵阵低泣。程秀之一拳捶在身侧的桂花树上,金色的桂花落了一地。 “哥哥!”程清芷坐在床边,见程秀之进门,哭的更凶了。程清芷原本就生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此时一哭,更让人五脏碎了一地。 程秀之轻抚妹妹颤抖的双肩,并不知声,妹妹不说,自己也不能问。 良久,程清芷才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道:“哥哥,我……被当今皇上强占了……” 虽已猜到,听妹妹亲口说出,只觉晴天霹雳,天地瞬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彻彻底底的发生了,然此时木已成舟,程秀之又气又恨,根本无奈。 只是好端端的,程清芷怎会出府?一问,便将小满撺掇自己出去寻许庭芳的事情说了出来。程秀之边出房门边恨不得撕了小满。 美男生起气来,让人不寒而栗。程秀之进入书房,不肖一刻,将信件递于程新。程新不解,低头一看方觉是休书,程秀之将小满休了! 程清芷既已失身,封妃是迟早的事,那他就是国舅,就算许临风查到了什么自己也不用害怕,说不定还能倒打一耙。 想到这里,程秀之又笑了起来,明日一早该去面圣。 这一晚上,只听小满哭喊了一夜。 朱竮一听程秀之进攻,心里顿时有数。喝了杯参茶定定神便坐在了御案旁,又将陈擎叫了过来,便看起桌上的奏折来。 “皇上,昨日微臣回家,舍妹……”程秀之满腹委屈,似失身的不是程清芷而是他了,末了抬头望去,朱竮竟痴痴的看着他。 程秀之不卑不亢,添油加醋将程清芷寻死的事说了出来,朱竮急的捶胸顿足。 “程卿,万不能让令妹寻思,她以后是要当皇后的人,且我朱竮对天发誓,此生只独宠她一人!”朱竮一听,程清芷要寻死,急的忙起誓,一本正经,毫无敷衍姿态。见程秀之不语,走至案前挥笔疾书,虽不是圣旨,但皇上的亲笔信定不是儿戏。 这厢事情已经妥当,那么为了程清芷的安全和幸福,还需要见一个人——郭媗。她是郭太后的娘家人,也是郭从武的武器。 “程大人找本官所谓何事?”郭媗正在和礼部尚书核对宫中节日所需添置的物品,见程秀之来寻自己,只身相迎。 郭媗容貌清秀,且五官深邃,一眼望去似西洋人物。程秀之见她一身朝服,心里略有些放心。二人走出礼部往郭媗平日里歇息的宫苑走去。 程秀之依旧将妹妹失身之事告知了郭媗,郭媗听得面红耳赤,她虽不似一般女子娇气,可毕竟是黄花大闺女,听一个男人讲床帏之事,怎能不脸红。 “那程大人的意思是?”说了这么多,还不知为何来寻自己,总不是来问自己该怎么办的吧。 程秀之见郭媗说话不拐弯抹角,开口道: “皇上想立舍妹为皇后,可郭大人……”程秀之看了眼郭媗,“尤其是郭太后和令尊定是会阻挠,他们一心想立郭大人为皇后的。” “程大人大可放心,”听完程秀之的讲述,郭媗笑了笑,一切了然于胸,“我郭媗心志与一般女子不同,不想入宫为肺为后,只想建功立业造福百姓,儿女私情从不考虑,倒是郭媗极其佩服程大人不畏权贵,手腕刚硬,为百姓推行了田税新零……”二人如知己一般,相聊甚欢,“程大人,我定会帮你排除我爹与郭太后的阻力,使令妹顺利为后。” 一切水到渠成,郭媗愿意帮忙,那胜算更大,为了妹妹的幸福只得步步为营,不能有任何闪失。苦恼的是程清芷现在对皇上是万分抗拒,只要提到皇上,程清芷就一心寻死,程秀之头疼。 除了程清芷,小满也一心求死,从拿到休书起就郁郁寡欢,心中将严容骂的狠,爷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把自己休了。小满撑住下颚,心里苦闷! 简雁容依在许庭芳怀中,连打三个喷嚏。 “着凉了?”许庭芳满是心疼,“定是昨天……”虽未真枪实弹,但终究坦诚相见了啊! 第七十三回 程秀之生的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此刻正和几位大臣清谈,沿着宫内的假山小溪走着,举手投足间多情而不滥情,风流而不下流,一双媚眼顾盼生辉,嘴角上扬,如清泉般让人心生向往。无意引诱人却让那些路过的宫女们鼻血肆流,齐齐晕倒…… 加上田税新令已推行,百姓赞不绝口,加之日日去丞相府,自然更引人注目。许临风歇息在家,每日除了养花喂鱼,就是和程秀之讨论朝政,其乐融融。 许临风虽已过不惑之年,但风范丝毫不减当年,就算是普通便服着身,也是一身贵气,程秀之对他毕恭毕敬,丝毫不马虎,每日朝中之事逐一讲给许临风听。因受了他的吩咐,他派下那些个官员时不时在朝堂上替程秀之说几句话。程秀之不似许庭芳单纯,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已经脱胎换骨了。心机自然不说,为官数载,尔虞我诈,收买人心之事自不在话下。 郭从武一行见许临风的人都跟了程秀之,暗叫不好,他俩居然合作了。忙进后宫,求见郭太后。郭太后此时气势不如从前,再加上郭媗根本无意侍驾,总不能将她绑了直接送上龙床上吧?俩人相视一眼,这似乎也行得通。 可他们的计谋怎敌的上程秀之和郭媗的合谋。 已是仲冬,接下来的大事就是五礼之一的军礼之中的冬狩,程秀之奉旨先至围场布置。跟程清芷交代完毕,嘱咐小满照顾好小姐,便骑着骏马离开了。按照皇上的吩咐,那日程清芷也是要随驾的。程秀之心里苦笑,名不正言不顺的去尚可,做皇上做出什么举动来,定是要落人口舌,妹妹心高气傲,不知会如何自处,一时疏忽竟将妹妹推进了火坑。 围场在京城以北,冬日狩猎往往战果硕硕,几代帝王沿袭下来的习俗定是不能遗忘,快马加鞭去宫外与陈擎汇合。 程清芷不知自己要随驾,只呆在房内独自发愣,行宫中曹太后的话这几日天天在耳边响起,更觉活着索然无味,好好一个美人儿形容憔悴,削瘦了一大圈。 此次狩猎,两宫皇太后都会随行。这阵势自然隆重,曹太后因知许庭芳生命无忧,心情也比往日好些,略施薄妆,高坐于八面软烟罗琉璃轿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望着围观的百姓,忽的路过丞相府,曹太后手中的帕子拽的极其用力,双眼朦胧;郭太后更是如往昔一般不可一世,闭着眼睛听着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论气势,自己是略胜一筹的。 许临风也在应邀之列,不过不随皇上的步辇一行,而是和几位重臣一道,地位可见不同于一般。随皇家狩猎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当是当今宠臣。 初冬的野兽飞鸟大多倦怠,为了熬过严冬会出来觅食。 为首的朱竮骑着骏马飞驰,瞄准一只正在觅食的小鹿。 “陈擎,”朱竮指了指不远的鹿,“你说朕能不能射中那只鹿?” “皇上英明神武!定能射中!”陈擎倒也不是拍马屁,朱竮嘛,骑射的确有两下次,初遇简雁容时就显现出来了。 利剑飞出,自然无所顾忌,怎料到,那只鹿突然变成了郭媗—— 众人大惊! 幸得程秀之正在一侧,见状如此,吓得平日里斯文的他以流星般的速度,一个漂亮的跃身将郭媗救下了。 皇上只见剑发了出去,都被小鹿变活人吓傻了,连陈擎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似着了魔一般。 听得程秀之的叫唤声,众人才疾步围了过去。幸好,郭媗并无大碍,只是擦破了点皮,只是擦破皮的地方不太合适,在右脸,只怪程秀之太用力,右膝盖被撞骨折了。皇上忙命人抬来架子将郭媗抬回众官休憩的猎宫。 郭媗乃朝廷重官员,又是唯一女官,这下倒好,虽没有丢性命可毁了容,折了骨,如何是好? 过在后在猎宫东边的行云宫急的团团转,皇上怎如此不小心,这郭媗将来可是要执掌凤印的人,这脸一毁,如何是好。 众人不解,唯独皇上,程秀之,郭媗三人心知肚明。继而就是来查看病情的太医,郭从武原先在猎场东南角追一只兔子,得侍卫禀报,更是快到手的兔子也不追了,整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列宫中的郭媗右脸鲜血淋漓,右腿不得动弹。 “我说皇帝,你今日怎连鹿和人都分不清了?”郭太后盛怒,就差上前来给皇上一巴掌。 曹太后心疼郭媗,一个好好额女孩子家容颜受损,可也舍不得朱竮被郭太后责骂,加之许临风等人纷纷围聚过来,皇上愣是不出声。 待太医逐一检查过了,良久方才开口, “郭大人并无大碍……” “无大碍!”郭太后直逼太医,“若是脸上这块消不了,我让你全家脸上都有这块疤!”太医大气不敢出,皇上使了个眼神,太医退至一侧,开方子去了。 “媗儿感觉如何?”郭太后细心安慰,眼里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心疼,只觉除了看郭媗,看其他人都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皇上觉得事态严重,当场封赏。 “程秀之救人有功,擢升为二品侍郎,郭大人暂时养好伤,到时朕在封赏……” 话音未落,钦天监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皇上大喜,大喜啊——” 每逢狩猎,钦天监的人都会随行,以夜观天象,防止狩猎时忽遇大风骤雨,此时众人方觉月已上枝头,外边一片漆黑。 众人都被方才一幕吓呆了,心思都在皇上郭媗和程秀之身上,哪还注意外面的情况。 “这里都见了红了,有何大喜?”郭太后气势凌人,将钦天监的人吓得不敢出声。 “有何大喜,福大人说来听听。”皇上心中烦闷,见有人说大喜,当然要听一下安抚一下自己方才受伤的小心脏,虽计量好时间,步数等,可差一秒,那也是要人命的。更何况郭媗此时的确受了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臣一连两日夜观天象……”福大人说了一大推,皇上,曹太后,郭太后,程秀之一等,听得一愣一愣,全部一个表情。 “你说什么?后宫之主就在猎场?”郭太后不知皇上已经临幸过程清芷一事,听钦天监禀报,这猎宫中有一女子是后位之选,不仅姿色过人,更重要的是已承隆恩,且随驾出行的女子除了自己就是曹太后,末了就是郭媗。 众人齐齐看向床上的郭媗,姿色原本过人,此时有些骇人,更不要说承隆恩,她与皇上除了在朝堂之上见过,从来没有私下见过。 皇上屏退左右,只留几个亲近。 曹太后神色凝重,走上前来,一身绛紫金绣及地流仙裙显得她庄重而不失大气, “皇上,钦天监所说难道是……”看了眼一身戎装的皇上,又看了看不怒自愠的郭太后,眼神也落到了郭媗身上。 “郭媗,你果真……”郭太后面露喜色,强行抑制住了。 郭媗一听,拼尽全力,“扑通”一声跪在了两宫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声泪俱下: “太后娘娘,事关媗儿名声,更关乎皇家颜面……” “媗儿你不必说了,姑母一定还你一个公道。”郭太后转向一旁眉头微皱的朱竮道:“皇上已是成年人,自然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更何况皇后人选,必定是要才德兼备之女子。你既得皇上宠幸……”转而转向一边的曹太后道,“姐姐,后宫今年定是有喜事了。”那笑容,那举止,比鲜花太阳都要灿烂。 原计划是和郭从武合谋,明晚将郭媗迷倒,再将皇上下药,令二人情难自禁……此时居然……哈哈哈……简直是天助我也! “母后所说甚有道理,”朱竮连连点头,毕恭毕敬,“儿臣定将那日宠幸之人封为皇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只等下一步。 郭太后大喜,命人将郭媗抬至软榻:“媗儿,还不快谢恩!” 谢恩?郭媗不解?因为皇上找太医给自己瞧病了?忙恭敬道:“谢皇上,待微臣养好伤,定不遗余力为朝廷效力,已报隆恩。” “郭媗,你要谢皇上要立你为后……”郭太后只以为郭媗女儿家害羞,忙起身打圆场,“我看择日把事情办了……” “太后,万万不可”郭媗大惊,顾不得礼数,“我一生只为报效朝廷,且以我此刻这副尊容,”说完指了指右脸的血迹,“怕是史上最难看的皇后,而且我从未被皇上宠幸……”说完,脸上一抹娇羞。 郭太后懵了,原本以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郭媗推至高位,所以才说出前面那番话。此时郭媗否认被宠幸过,难道另有其人? “禀皇上,程侍郎求见。”猎宫外,高拱前来禀报。 和程秀之随行的,还有失神但妆容精致无比,不管远看近看都是美人的程清芷,实乃天仙之姿。 “传!” 程秀之因方才救人有功,被封为二品大臣,此刻正带着程清芷过来,以谢隆恩。 原本程清芷是不能随驾的,可程秀之和郭媗的计划之中,程清芷必定要出现。曹太后看了程清芷一眼,惊得落了手中的帕子,“你——” “禀太后,皇上,此乃舍妹,听闻郭大人受伤,前来探望。” 狩猎之前,程秀之曾安排了她俩的一场“偶遇”,虽只是一面之缘,程清芷怎会忘记朝中唯一的女官。 郭太后恨得咬牙切齿,终究是让朱竮见到了程清芷。 第七十四回 程清芷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躬身向两宫太后请过安,神情冷漠的看向皇上才起身行礼,任皇上热情如火,一双深眸里净是冷漠。此时的她已非完人,可心却是一颗整心,除了许庭芳暂时容不下其他人,就算是天子亦如此。目光流转皆浮萍,但求一人一倾心。 行为举止自不必说,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与其兄如出一撤。谈吐非凡,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非一般女子能及。郭媗躺在榻上都自愧不如,更何况脸上有了一块疤。 第57节 “这……”曹太后装作毫不知情,“似乎在何处见过?”此刻除了郭太后不知情,程清芷亦不知为何来此处,方才哥哥唤她过来,皇命难违,换上哥哥为她准备的衣裳就过来了。 朱竮自然大喜过望: “程姑娘,你来了?”随着话音,疾步上前,就差伸手搂住程清芷了,哪有帝王的威严,活脱脱一个痴情的小伙子。 曹太后笑而不语,郭太后面露不悦,程秀之虽无奈,可此时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临阵脱逃不仅不是好事,还是死罪。 郭太后的脸色已然不太好,这心目中的未来皇后人选正因为皇上的不小心而躺在榻上不能动弹,皇上却在此刻与他人卿卿我我。 “母后忘记了么,那日在行宫,母后见程姑娘被恶霸欺凌,命儿臣救下了程姑娘。”语气里自是宠溺,还有一抹娇羞,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之事。 唯独郭太后自始至终不信,实际上是不愿意相信。 “太后娘娘,朱竮拉过程清芷,”缓缓走至郭太后面前,朱竮身穿一件月白色织锦缎锦衣,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龙纹腰带,一头如风般的头发,有着一双黝黑深邃的,身躯伟岸,当真是清新俊逸英姿勃勃,和程清芷站在一起那正是天造地设,“那几日在行宫,儿臣和程姑娘两情相悦已经……”堂堂皇上,愣是娇滴滴的说不下去了。 此刻,郭太后才惊觉自己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怪不得方才问自己那些个问题,自己一心扑在郭媗身上,以为皇上宠幸的是郭媗,心中还大喜,故而说出大婚立后之事,岂知皇上所指是程清芷,甚至早已得了她。 郭太后连退数步。 “姑母——”郭媗见郭太后失态,心生不忍,最终的目的只是让姑妈死了要立自己为后的这条心,不想郭太后因此伤身伤神。 “妹妹,皇上大婚,我国有后,虽然振奋人心,可也要注意身体。”曹太后体贴,几步上前,扶住了郭太后,她自然是喜欢程清芷的。 郭太后坐了下来,抬头望向四周。从郭媗受伤抬进猎宫,到此刻谈及皇上大婚,自己都在场,且步步都是得到过自己的首肯……郭太后稳住心神,这分明是算好了让自己和郭从武往里面跳,虽已明白,可也晚了。 无论如何,输了战场,气势不能败,起身笑着拉过曹太后的手道: “姐姐说笑了,”郭太后拉着曹太后,“哀家也正为皇上的婚事犯愁,上次选秀就注意过程侍郎的妹妹,今日近看,果然容貌出众。”丝毫看不出任何不悦,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程清芷紧紧咬住下唇,方才来的路上,哥哥一再嘱咐无论听到什么样的言谈都要忍住,原来是为了和皇上大婚!立她为后?憋了许久,才将双眼的泪忍住。眼前净是许庭芳的容貌,许庭芳的一言一行,许庭芳风度翩翩的举止。皇上虽是人中之龙,且相貌才学自然不差,可非心中所念,那便如同行尸走肉。 “程爱卿,朕向你保证,这一生独宠程清芷一人,若有违背,早死无子,不入皇陵。”朱竮突然起身上前,举起右手认真说道。 “皇上万万不可——”两宫太后,程秀之慌忙阻止。这后宫怎可能独宠一人?只当是说笑罢了。 一切都在程秀之和郭媗的掌握之中,又有曹太后在后筹谋,狩猎结束,回宫就准备大婚事宜。已使人快马加鞭回宫准备,礼部等一一通知,只等皇上回宫。 ****** 得此消息的还有许庭芳和简雁容。尤其是简雁容,有些不信。十五月圆,许庭芳搂着简雁容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的烟火绚丽的绽放。 “庭芳,程清芷对你可是情深意重……” 话未落,许庭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含住了简雁容的樱唇,牙齿肆意嗫咬,忽重忽轻,似故意惩罚她一般。简雁容宁愿被咬也不愿离开,自然是亲的其所,其乐融融。 “简雁容,从始至终我眼里只有一个你罢了。”许庭芳搂住简雁容的细腰,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虽无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服饰,可那一颦一笑毫无敷衍,完全出自真心。 “许庭芳,从始至终我眼里只有你的两个笑涡罢了。”简雁容说完,伸手就去摸许庭芳的双颊,许庭芳温文尔雅,在旁人面前更是冷峻无边,只有在严容面前似孩童一般烂漫开心。故家中管家平日里都背地里称呼他为冰块脸,其实他的笑只为简雁容。 陶不弃这里日将济阳城好好玩了一番,方觉还是京城好。今天一早便跟在简雁容身后求她和自己一起回京,又是撒泼又是耍赖,最后竟又哭又闹的,简雁容哭笑不得。 最后没办法,只得又出一计。 “陶世子,皇上马上大婚立后,少了个下聘礼的人,听说找不到身份合适的人去,你若不回去……”简雁容露出一股难为之色来,“皇上岂不是很可怜?”说完叹了几声气,忧伤的转过头去看着许庭芳,嘿嘿一笑。 陶不弃性子直,且呆萌,一听皇上有事不得解,还未等简雁容说完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严容,陶世子回去,不会出什么乱子吧?”许庭芳有几许担忧。 “放心,皇上若是知道陶不弃愿意去,定会嘉奖靖国公一家。”严容依偎在许庭芳肩上,“程清芷嫁给皇上,定能受宠一生,女人一生得一人,那也值得了。” 皇后母仪天下,礼数自然不能少,定要遵照“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 而程清芷先承受隆恩,才准备入宫,这行六礼之人必定要是自己人,说白了,也就是皇后入宫前给皇帝得了身子,万一被人知道了,岂不是颜面尽扫,以后如何在后宫立威。现在两宫皇太后自是知道了,钦天监的人更不会说出去,这是杀头的罪,皇上定能处理好。最后最重要的就是这问六礼之人了。 陶不弃恰恰适合。 靖国公对朱竮忠心耿耿,儿子陶不弃虽偶尔顽劣,但结实严容后学乖不少。此时简雁容见陶不弃离开,忙洋洋洒洒修书一封,使韩紫烟务必交于陶不弃手中,这封信是写给靖国公的。靖国公看完,必定会照做,封赏更是迟早的事。 送走了呆霸王,河督府清净不少,但又少了分生趣。书砚尚不知严容是女子,每日见自家公子不顾外人与其磨耳私语,只觉痛并快乐着,见一次就找一次韩紫烟,韩紫烟心疼他,也不说明,只天天煨汤,将许庭芳简雁容书砚三人养的白白胖胖。 见简雁容身体越来越好,韩紫烟的心竟舒畅了许多,程秀之的嘱咐早就抛在脑后,不是忘记,而是推迟,能推一天就一天。 ****** 皇上大婚大赦天下。 靖国公一家受封赏,极其富贵。 程秀之一跃成为国舅爷。 郭媗升为二品女官。 最满意的除了朱竮就是曹太后了。程清芷生性温婉,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且郭媗不能为后,断了郭家想要控制朝政的念头,于里于外,都是好事。 且皇上果真如简雁容所说,遣了陶不弃去下聘,风光的不得了。 只是程清芷一路哭泣至后宫,朱竮心疼不已,只当是舍不得程秀之,便下了条命令程秀之可随时进宫看望皇后,对程清芷专宠至极。 只是程清芷依整日依旧郁郁寡欢,对皇上也是不冷不热,除了洞房花烛夜那晚只在没有办法才让朱竮碰了下身子,到现在都只是一味推辞。 朱竮不解。每日除了上朝和给太后请安,多数都是呆在皇后宫中,就算皇后不理他,他也高兴,皇后越是冷淡,他越是着迷,迷的找不到东西南北。 一日午后,曹太后要见他,匆忙从皇后宫中赶了过去,原来曹太后做了个噩梦,梦到许庭芳遇难,下落不明,吓得要皇上赶紧将许庭芳召回。朱竮好一阵安慰,又宣陶不弃进宫将许庭芳的近况详细讲述了一番,才打消了才太后的疑虑。心里又吃起醋来,只觉曹太后关心许庭芳甚过自己。 回到程清芷那,她已经歇下。案前墨迹未干,朱竮悄悄看去,只得四字——庭芳安好。朱竮气的直接回了御书房,这程清芷已经是自己的人了,还念念不忘许庭芳,母后更是对许庭芳关心不已。这些女人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许庭芳究竟有什么好的,这么多人对他用情至深。朱竮一用力,手中的翡翠杯尽碎,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皇上——”高拱奉茶进来,见朱竮流血,三魂丢了七魄赶紧传太医。 第七十五回 太医离开,朱竮盯着包扎的严实的右手,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高拱使奴才在仔细检查地面有没有碎了的瓷渣,以防再伤到龙体。 “皇上,皇后娘娘那……”高拱静静走上前来,若是往昔,此刻该是在皇后那里的。 朱竮不说话,右手的伤口隐约疼着,紧接着心口也一疼。他是皇上,不要后宫佳丽三千,只要程清芷的一颗真心。不偏不倚,程清芷的心却在许庭芳身上,甚至连自己母后的心都在许庭芳身上。 许庭芳的才干学识,朝中数一数二,此刻还不到除去他的时刻,但若要杀他,那也是一眨眼的事情。 “高拱,今晚有奏折要批阅。”朱竮不多说,转身走至御案坐下,右手受伤,左手飞快的翻阅着,面无表情,高拱识趣的将灯挑亮了些,退了出去。 程秀之得御令,前往后宫看皇后娘娘。 只见几个奴才抬着一块木板,上面似乎躺了一个人一动不动,正迎面而来,方向恰是从郭太后所在寝宫。 “你说说看,昨天还好好地,今儿个就得瘟疫死了……” “就是,宝林才十四岁,她娘还不知道……” “我们愁什么,听说郭太后会给她娘一大笔银两……” “……” “……” 接下来的话,程秀之没有听进去。宝林二字触动了他。若不是有宝林,他不可能知道郭太后和郭从武要给郭媗下药然后委身于皇上……此刻宝林死的蹊跷,定是郭太后有所察觉! 程秀之思前想后,不觉有什么遗漏。 那日故意在花园流连,从而认识了郭太后的婢女,而宝林正是其中之一。因程秀之相貌英俊,仰慕他的宫女不计其数,宝林心思单纯,当然也心生爱慕,几次接触下来,有意无意的问一些太后的事情,从而知道了郭太后要立郭媗为后的计划。 宝林一定是受了严刑逼供。想到此处,程秀之装作内急,往方才那几人方向跑去,“嘭”的一声,木板落地。公公正准备发作,一看是程侍郎,忙反过来认错。程秀之微微看去,的的确确是宝林,露出白布的那一只手臂居然没有一块是好的,鲜血淋漓…… 果然死前受了虐打。 程秀之心中一阵愧疚,想起那日自己故意被树枝刮伤,宝林帮自己包扎的那一块帕子,连程清芷那里也不去了,直奔宫外。 依宫规,得瘟疫死的宫女是要抬出宫外,大火烧尽然后深埋的,程秀之一路尾随,直直看到宝林化作一缕青烟。 刹那间,程秀之突然发觉,心中所念的报仇只是生与死的较量和无辜者的陪葬,失神的回了程府。一连几日,称病不上朝。 郭太后既已知实情,为何还不对皇后下手?难道是顾及郭媗脸上的伤痕?郭媗脸上的伤痕并不是真的,那些都只是表面现象,二人的计策而已…… 程秀之半倚在御赐的镶金红木雕花象-牙长椅上,只觉烦心。 “严容,倒杯茶来!” 许久,方回过神,严容已许久不在府中了。心里又似被小猫抓挠一番,小妖精不在,失落无比。 “爷,”欢哥上来,“依您吩咐,将……”欢哥将事禀报完,只觉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值得爷为他立碑。 程秀之离开火场回府后,直嘱几个亲信趁天黑去焚烧宝林处收殓了她,且寻了处有瀑布的风水宝地下葬立碑,只是碑上并无题字。 大仇未报,再多的疑虑会死更多的人。严重的忧伤一闪而过,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语调极其冰冷,欢哥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他明明看到主子眼中那一抹神伤的,并未多问,躬身退出。 容哥不在,谁都进不了程秀之的身。 朱竮越来越倚重程秀之,朝中大小事务均与其亲商。外人看来,定是因为程秀之乃国舅爷的缘故,何况程秀之原本就是朝廷栋梁,只是这情势似乎有些出了许临风的意料。 夜深人静,许临风差人送信至派下官员手中,末了只来了一位大人……其余的不是婉拒就是装病,这才多久,自己派下的官员竟然都被程秀之收入麾下,且是自己亲手送过去的。 自己大意了!原本只是以为皇上处罚自己只是表面现象,原来是步步为营,让自己逐步失势。一夜未眠,第二日直奔皇宫。 自己是两朝元老,朱竮想动他也非那么容易。许临风不请自来,只是朝堂之上并非如初,官员明里对许临风仍是恭敬有加,实则处处拥护的是程秀之。果然程秀之平日里往自己府中跑,是有目的的,真的是大意了,此时发觉失势,却为时已晚。 原本去见曹太后,也计划落空。 ****** 都统府内。 简重烨掰着手指坐在院中,痛哭流涕,一会靠着邵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会在府内来回走动,时不时去找下陈擎。如此原因只有一个——住了这么久,一分银子也没赚到。 这陈擎的府邸外面看来风光无比,里面实则寒陋的很,倒不是穷,而是缺个女主人来打理。简氏夫妇原本过来,只是为报保命,以为三五天就能出去的,孰知都快三五月了,都没有让他们出去的意思,难道要一起在这都统府天荒地老? 二人想至此处,老泪纵横。若不是周遭百姓早知陈擎父母早已仙逝,定以为陈府有白事了。 且不说他俩不愿住这陈府,陈擎还不愿意给他们住呢!昔日里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卸甲换装,庭院当中舞刀弄枪一番,热了袍子一脱,爽意无边,这简氏一家人住进来,伊始还有个简蕊珠,自己诸多不便,还患了眼疾似得冲自己挤眉弄眼,将自己吓了一跳不说,现在简氏夫妇日日在庭院中恸哭,他都大半个月没摸刀枪了,自己的武艺肯定是退步了,若是皇上有需要,自己岂不是从武官变成了文官,文官自己也不会啊…… 不!陈擎扶着院中的树干,站在简氏夫妇身旁,心痛无比,只差落泪。 这简家人长住,也不是办法,得进宫面圣。 第七十六回 第58节 堂堂一个武官,皇帝面前的红人,陈擎愣是前后思量了好几日,下定决心跟皇上呈报。 “皇上——”陈擎有些底气不足。 “陈统领,何事?”朱竮心情不错,今日去皇后那,皇后没见着倒是喝着了一杯水,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嗫嚅半天,陈擎憋红了脸。 “陈统领看上哪家姑娘了?”朱竮打趣道,极少见陈擎吞吞吐吐,有意戏谑。 “看中了……”陈擎摸了摸头,难道和皇上不在一个频道?吞吐半天,傻傻继续道,“皇上……” “噗嗤!”高拱笑出声来。 朱竮正色:“高拱,为何笑?”沉下眼目,不怒自威。 “皇上,奴才只是一时失态。”高拱忙上前惶恐道,“陈统领说他看上的姑娘是是是……” “是什么?” “是皇上您哪——”高拱按捺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空气一时凝固起来,陈擎抓头摸耳,心里一万只军鼓在“咚咚咚”的敲着,时不时还有两声军号声伴奏。 朱竮看他那样,也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的陈擎,实属难见哪。 “高拱,别拿陈统领说笑了,”朱竮今日心情果然不错,连消谝的话听了也不生气。只要皇后不给自己吃闭门羹,那世界就是美好的。 “皇上,你要为臣做主啊——”陈擎躬身作揖,神情苦楚。 莫不是陈擎被哪家姑娘看上了?然后霸王硬上弓?按陈擎这身量,着实不信哪! “那简氏夫妇,在我府内……”陈擎的话匣子一打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高拱只觉御案上的上等宣纸已经湿透,皆是陈统领的唾沫星子,然陈擎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高拱又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扑了一层水雾,热气腾腾。 忙拿出一条真丝缎面提花帕,替皇上擦了擦额间和脸。 那严容是女人,自己早已知道,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就是连拒两次许府提亲的简家小姐,此时一听,夺过高拱手中的帕子自己擦了起来。许临风已然失势,此时想东山再起除非江山易主,呵,断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只是苦了许庭芳。此刻还在济阳城处理公务,既然严容随他一起去了,定是许下了终身,原本就是有婚约的人,只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了,那自己就来当一回月老吧!一来为了安抚许临风,二来为了断了皇后对许庭芳的执念。 想到这里,朱竮高兴的想搂住陈擎和高拱跳舞,当场只说了两个字——“恩准!” 传旨礼部,拟旨下去,正式给许庭芳和简雁容赐婚。高拱捧着圣旨,一路奔往相府,许临风正为失势在家独饮,见高拱亲上门,以为是皇上改了心意了,一路三拜九叩高高兴兴的接旨去了。 朱竮又下令,陈擎护送简重烨夫妇回家。此事因兴献王引起,此时大张旗鼓送其回府,也是广天下而告知——简重烨夫妇是我皇上的人,你们动不着—— 果然,前脚送走了简重烨,后面宣兴献王进宫。名曰叙旧,实则狠斥了兴献王一顿。兴献王原本对简蕊珠仅存的那一丝幻想随着朱竮的训斥声早就飞啊飞啊不知飞哪里去了,最重要的还下令他堂堂一个王爷,要亲自登门向简重烨夫妇道歉,还要赔偿夺取丢失顾绣香囊的损失,两千两银子,且道完歉要回宫复旨。 赔偿是小,道歉是大,他是王爷,屈居道歉简直是天大的耻辱啊! 至于简重烨重伤孟为一事,朱竮又有其余的打算。因简重烨是许庭芳的准岳父,不能处罚太过,曹太后若是知道了也不好交代,思前想后,命高拱传旨去了。 原本荒废数月的简家书肆,此时人满为患。 先是陈统领亲护简重烨夫妇回家,再兴献王亲自登门道歉,赔偿白银,这一来一回竟去了大半日。众人刚准备抬脚离开,“圣旨到——”又将众人赶鸭子似的拨了回来。 以为是嘉奖,简重烨夫妇喜气洋洋的跪下听旨。 从宣读到结束,简重烨只听到了三个字“两千两”,从木板“啪啪啪”的打下到结束,简重烨依旧只记得三个字“两千两”,这兴献王赔的银子,还没进门,就蹭蹭蹭的送去孟为府上了,原因只一——殴打朝廷命官。 简重烨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动那心疼的跟针扎似的,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也不发觉,只觉天地一片黑暗,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失手打死孟为,连哭三日。邵氏都被他哭烦了,药也不喂了,陪他一起哭。 朱竮是为许庭芳着想,孟为却非如此想。 重伤朝廷命官,慌张的处置如此之轻,呵,这心偏的都快到月亮上去了,不加掩饰的偏心就算了,事后还宣了太医给简重烨瞧伤。太医啊,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得此殊荣啊,孟为气的去寻许临风。 外面的大事小事,许临风怎会不知晓。朱竮这是顾及他们许家,才做的这么周全。任孟为在那不满抱怨半天,许临风只字未回。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孟为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只是这粒棋子此时还稍有用处,他恨得是自己无端失势。 皇上的赐婚,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期待的是皇上回心转意重新重用自己的圣旨……听完孟为的抱怨,许临风手中的扳指转啊转啊,“叮咚”一声,碎了一地。 “许相——”孟为大惊,原来许相如此重视自己,感激涕零,“许相,我孟为生为许相的人,死为许相的鬼……”说到一半,觉得寒意嗖嗖,硬着头皮愣是说了下去,“许……许相若有需要,孟为定肝脑涂地!” 扳指碎了,没什么,孟为为鬼,那也是迟早的事,许临风心中一阵定夺,转过身来: “孟为,你也不必动气,这皇上也是顾及我们许家的颜面,才迫不得已从轻处罚了简重烨。” 孟为一听,可不是!这简重烨和许相马上就是亲家了!想到这里,只觉闻了黄鼠狼的屁,呼吸不得。 “许相,我孟为定无二心!”自己追的屁,熏死也要闻完! 许临风笑了笑,挥手摒退左右,只留孟为一人。此时能帮自己做事的,也只剩他了。无故失势,定是有人从中出谋划策,皇上无故赐婚,并非浅表那番简单。 “你去趟简家书肆,定要问出简雁容究竟是何身份!”死一般的沉寂过后,许临风只说了这一句,孟为一愣,这不是早就查探过的事么,为何许相又重新提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乖乖退下了。 黑暗中许临风的双眸,如无际深空中闪烁不定的星星,忽明忽暗。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再错,伤的就不是自己,是许庭芳了。无论如何,要进宫见一次曹太后。 这简家书肆重新开张,吃的也是先前简雁容的存货,生意不温不火,每日进账的银两还不及以往的五分之一,简重烨趴在柜台后看了邵氏清点银子,老泪纵横,昨日太医来给自己瞧屁-股,明明让邵氏出十两银子告谢的,邵氏一手抖,给了一百两,简重烨差点背过去了。 幸亏太医至死不收,简重烨才背过气来。 今日来客不多,简重烨的屁-股稍好了些,邵氏见状便去后院张罗下人寻简蕊珠去,这死丫头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简重烨费力爬到柜台边,两眼放光的点着银子,越点约失落,来了人也打不起精神,只挥挥手道: “没有新书,存书就桌面那几本……” 来人不说话,简重烨又说了一遍。 来人还是不说话,也不动。 “哎——”简重烨抬头,刚准备发作,顿时蔫了下去,“孟大人……”屁股突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老脸皱成一团。 孟为见状,皮笑肉不笑: “许相差我来问,府里是否需要重新装修一番,好择日让小姐……” 话没说完,简重烨已知来意,原本皱成一团的老脸倏地变成了一朵菊花,又红又艳,扯开嗓门喊起来: “来人哪——来人——” 邵氏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只当是简重烨摔了还是拉了尿了,吓了一跳,一见柜台外是孟为,又恨有气。 “老爷。”邵氏嘀咕一声,面无表情,时不时瞄孟为一眼。 “快领孟大人进后院……”两人咕叽咕叽一阵,邵氏也变成了一朵菊花,将柜台门打开,笑容可掬的将孟为和他的手下迎了进去。 书肆后方,就是简家大院。 上次简重烨纳妾,小装饰了一番,孟为左看右看,邵氏跟在一侧赔笑。画风突变,邵氏还没笑第二声,四周孟为的手下将她围了个严实,邵氏大惊,竟不知如何应对,平日里的她只会斤斤计较,也没烦什么大错,见人越来越近,忙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喊住:“大人——” 顷刻间,简重烨已经跪在了自己一侧,屁-股疼的他龇牙咧嘴。 “大人,这这……这是何意?”简重烨不知为何,吓得魂不附体,二十大板打过了,难道孟为还要用私刑…… “没什么。”孟为把玩着手中的狮子头,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许相只是让我来打听一下简大小姐究竟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又是这事!简重烨夫妇相视一眼,这不是早就招过了么,怎地又提? 二人胆小,又将简雁容如何进的简家详详细细叙述了一番,说到简雁容小时候抚养她的那些辛酸不易,俩人的泪连着鼻涕,长长的落在了地面上,磕头求饶时又粘在了简重烨的帽子上,拉出的亮丝抛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孟为看得一阵发怵。 料他们也不敢撒谎,看了看四周,按许临风吩咐丢下一千两白银离开了,留下一脸迷惘的财迷夫妇。 孟为并未悉数撤走,反而遣了下人四下打探,简家下人,简家邻居,甚至连打更倒夜壶的也不放过,结果只有一个——简雁容的确是从婴儿时期就在简家长大的。 得了结果,速速报于许临风听。 孟为只当许相只是一般的调查,看看简雁容是否根正苗红或是不是正经养大的,不想许临风另有目的。许临风不动声色的听完孟为的报告,心里又惊又急,简雁容若婴儿时期就在简家长大,那她定不是顾家女儿!想到这里,许临风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是顾家女儿的话,那儿子许庭芳两次遇刺定不是她所为,那么背后另有其人? 许临风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可这是不争的事实。 此刻许庭芳和简雁容岂不是很危险?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啊! 月亮悄悄爬上了枝头,映白了许临风的双鬓。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已过,现在虽还未到树倒猢狲散的时刻,可若不反击,自己丧命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的命! 一夜未眠,窗前孤立一夜,听雨闻风,越想越害怕。那日在宫中,献给郭太后的顾绣出自于简雁容,既然不是她所绣,那她从何而来?接着香囊又是从简家书肆流出的……虽抓过简家人差问过,可并无所获。只是……忽的联想到自己问顾绣时简雁容似乎有些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忘不了她那双因刻意隐瞒而紧张的眼睛。 这简雁容,定是知道顾绣传人是谁!否则绝不会有那样的表现。许临风老谋深算,再厉害的掩饰他都能察觉一二,何况事关顾绣。 此时简雁容和许庭芳在一起,自己定不能派人去问。既然她不说,那么只好自己去查了。 天一亮,许临风喊来许通。 “相爷,雨大,您可要注意身子。”这几日许临风情绪不高,茶饭不思,许通只以为老爷是因为失势了才这番莫言,今日一看,额间又多出几许白发,忙安慰。 “许通,去将孟为叫来。” 此事由他发起,自然也由他去查。 孟为一听许相有请,马不停蹄的奔了去。飞马所踏之处,水花四溅。 “相爷……” “孟为,”许相转过身来,“此刻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有人连我的命都留不得,我只能自保了……”许临风严肃的坐了下来,“一定要查出所有与简雁容接触过的女人,切记,一切要悄悄进行。” “是。” 孟为乖乖出了相府。 这相爷为了择个称心如意的儿媳,真是煞费苦心。 曹太后和程清芷正在御花园,昨夜雨大,打落了不少的秋海棠,程清芷见不得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情景,想起自己孤身在宫内,不能和许庭芳双宿双栖,潸然泪下。曹太后心里有几许明白,没有多说,只将自己右手的一只白玉翡翠镯卸了下来: “皇后,有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全家。”语毕,翡翠镯米分身碎骨,溅落一地。 第七十七回 这朱竮宠皇后,朝前朝后众所周知,皇上吃了闭门羹更是无人不知。曹太后心系许庭芳,这程清芷也心系许庭芳,朱竮现在刚刚封后,尚有耐心,若新鲜感一过,耐心一失,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是皇上,最多神伤,身上最后迁怒于许庭芳,曹太后定不愿看到这一幕。且皇上早已赐婚许庭芳,程清芷为何还不死心呢? 想到许庭芳在外,太久未见,曹太后心疼的比程清芷还要厉害,不等眼泪流下来就不动声色的回了宫。 “皇后娘娘,这镯子碎了挺可惜的。”小满在一旁咂嘴,她随了凤驾也入了宫,且是皇后的贴身奴婢,一时间风光无比。 程清芷自觉曹太后的话实则是暗示,自己若是再对皇上冷淡,哪一天皇上疲了,受连累的定是许庭芳。 只是此刻心中仍有一丝期待,想找简雁容问个清楚,若许庭芳爱慕的不是自己,为何将私印私相授受。 济阳城河督府内。 书砚看着换回女装的严容,傻傻愣愣的喃喃自语道: “一直觉得严公子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只当是和程公子一样长得媚人些罢了,没想到真是女儿身……” 自己在那感叹不已,韩紫烟端着一锅刚刚炖好的虫草老鸭汤,小心翼翼的从书砚身后走过,“哼”了一声,书砚紧随韩紫烟身后,“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韩紫烟懒得理他,他们主仆二人都缺经少弦,严容那副装扮,乍一看是小伙没错,相处几日那些习性很快就会露出马脚来,只有这俩呆子不晓得。 第59节 韩紫烟医术高超,许庭芳的伤基本愈合了。现在日日食补,把他们仨养的越来越白,越来越胖。 “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简雁容靠在椅子上,腆着肚子道:“紫烟姑娘,在吃,我以后走路就要用滚的了……”说完,一个饱嗝。 许庭芳忙凑过来,递过了一杯水: “喝杯茶,去去油。”他见简雁容说吃的太饱,有些心疼,“不用滚着走,我扛着你走就行。” “我要是两百斤呢?” “那我就为你胖到400斤,然后把你捧在手上慢慢走。” 书砚“哇”的一声,一口汤喷了出来,“少……少爷,您背我吧?”眼神诚恳,一脸期待。 “韩姑娘背你就行了……” “……” 每日这样生活,挺好,无仇家登门,死人打打闹闹,韩紫烟也不似起初那番暗自排斥简雁容,和书砚处的不亦乐乎,至于妹妹看到许庭芳和严容卿卿我我,心里满不是滋味。 夜深人静,简雁容被许庭芳从后面搂着,二人倚在窗口看着窗外,简雁容只觉在许庭芳怀里很舒适安逸,且就算没有言语,也心意相通。 “雁容,那日我掉落水中,你也跳进去了?”这是他听书砚说的,从未问起过。 “嗯……”简雁容低声应答,转过身搂住了许庭芳的脖颈,“那日吓坏我了,我只觉天都塌了下来……”想起那日的事情,简雁容仍心有余悸,“我跳入水中水流而下,只是寻了一日还是寻不到你。” “雁容,”许庭芳抵住简雁容的额头,恣意摩挲,柔软至极,心中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如何能自拔,“那日我背后受了一刀,有人决意要取我的性命,我原本的确是顺流而下,”说到此处,许庭芳似是搂住了今生最珍贵的东西一般,将简雁容搂的紧紧的,不肯松开。 “那时我最怕的就是再也看不到你,顺势攀住了河中一块石头,才得以不被往下游冲,”许庭芳一用力,顺势将简雁容抬坐到自己腿上,两人间亲密无间,气息旖旎缠绵,“我一心念着你,想着你,绝对不能出事,不知哪来的力气逆流而上……” 那几日所受的疼痛,许庭芳怎会忘记,若不是心中有执念,只怕早就和阎罗王喝茶去了。下意识的环住了简雁容的纤腰,用力一拉:“有你,我暂时舍不得死。” 简雁容心里甜的很,想着许庭芳有下一步动作,便热情的将手想许庭芳后背抚去……等等,方才说起什么?庭芳挨了一刀…… “庭芳,还记得是谁扎了你么?”简雁容担心那人在河督府,忙从许庭芳怀里挣脱了出来,“用的是什么利器?” “唔……”许庭芳的口唇在简雁容耳边,颈边流连,听严容一问,心里一紧,“定是匕首无疑。”二人没了继续缠-绵的兴致,认真的坐了下来。 简雁容心细,且不愿许庭芳再受伤害,定要将此事详查。当务之急,是要弄清那日的详细情况,才好调查。 只是那日太混乱了,先不说是何人刺伤的自己,单是那无故多出的沙袋许庭芳就不解,二人一问一答,毫无隐瞒,那沙袋根本不是严容所叮嘱多备的!事有蹊跷,并非偶然。 同时在调查此事的,还有远在京城的朱竮。 因曹太后担心许庭芳安忧,叫来皇上说话,话里话外有意打探那日许庭芳遇险之事,母子二人说话小心翼翼,似隔了十二道屏障,你问我答都不能随心了。 “皇上,母后听说,许庭芳那日被弹劾了……”曹太后委婉的说道,“他初次为官,行为多有失策,还请皇上多……” 朱竮连声应答,她不想曹太后着急,一急又得生病,挠心挠肺的是他!忙圆了过去,不会怪罪许庭芳。就这样你问我答,我问你答,朱竮隐隐察觉了一丝异常来。 许庭芳此次受伤失踪,上一次遇刺,随后郭从武的弹劾,似乎是有人刻意而为之,目的是置许临风父子于死地,这其中或是一伙人,或是两伙人。初秋的天,凉爽的很,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这些,是当自己是瞎子吗? 想到这里,朱竮起身告退,必须要和许庭芳联系上。 第七十八回 许庭芳遇刺两次绝非偶然,这幕后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这一切。朱竮越想越气,这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么?皇上心高气傲,自然容不得有人在眼下为非作歹,何况曹太后心系许庭芳,若有差池,许相那边又蠢蠢欲动…… 这赐婚之事许庭芳还不知,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高拱,拟旨!” 随旨出门的还有一封密旨,朱竮亲自用蜜蜡将其封住,想了半天,也寻不到合适的人来送。 “皇上,不如让陈统领来传旨吧!”高拱在后轻声说道。所言甚是,陈擎武艺高强,且并无私信,他若快马加鞭的过去定能三日内赶回。 陈擎奉旨,匆匆进宫。 “不可,若我不在宫中,皇上您……”陈擎皱着眉,他所思量的的确很重要,皇上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朱竮从案前起身,伸手拍了拍陈擎的肩膀。 “朕会武功,不必担心。”皇上想了想,“宣程秀之……”此时皇后的娘家人来探望皇后再合适不过了,程秀之主意多,这三日定能安全度过。 陈擎忧心忡忡的独自出了宫,宫外偶遇奉旨觐见的程秀之,陈擎只看了他一眼,嘱咐道:“这几日皇上安危就有劳国舅爷了!”习武之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不等程秀之询问就匆匆离了去,只想早去早回。 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速度越来越快。果真如预料,已到济阳城外。陈擎想也不想,直奔河督府。河督府内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下人在扫着落叶,见有人进门,纷纷停下扫帚,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是何人?” “许大人严大人可在府中?”陈擎谨遵皇上嘱咐,不见到本人不宣旨。 “不在。”下人一听,找许庭芳的,也不着急,继续扫起地来,只留陈擎一人站在门外。昨晚许庭芳差他们翻了一整晚的旧卷,各个睏的不行,站着都能睡着。 陈擎伤心,原来自己这般不受待见。 “噗通”一声,韩紫烟从东南角的屋内走了出来,还未等陈擎打招呼已施施然落到了西北门,轻功之高陈擎啧啧称奇,原来河督府内还有这等厉害之人。 他是好武之人,在韩紫烟正准备推门的一侧,一掌推开了韩紫烟的纤纤细手,韩紫烟原本也睏的厉害,有人出手,力道非一般人,迷糊的双眼顿时放光,异常凌冽的看着来人,陈擎撑住门,韩紫烟暗自使力,二人看似不动,实则早已拼起了内力。 下人看呆,这是双推磨么?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韩紫烟一个飞身,单腿及地,轻轻向后退去,陈擎哪肯罢手,直追而来,二人不动刀不动枪,赤手空拳在院内打了起来。 顷刻间,方才扫成堆的落叶成了道具,四处飞舞,下人们一阵心痛……又要扫半天…… 打斗声不绝于耳,书砚睡得浅,睡眼惺忪的推开了门。 只觉自己身处乱世风叶之中,站都站不稳,紧紧抱住门柱,伸手喊道:“姐姐——” 韩紫烟一愣,不好,书砚怕是要被吹走了,忙疾步转身上前,陈擎难得遇到对手,哪肯放开,紧追不舍。 “陈统领——”许庭芳不知从何处横插二人之间,伸手挡住了陈擎,许庭芳武艺高出韩紫烟许多,陈擎差一点落败。 “许大人——”陈擎忙收手,许庭芳看似文雅,实则内力十足,一般人均不敌他。到处横飞的树叶总算纷纷落地,下人机械般的开始扫地,心里将陈擎从头数落到了脚。 韩紫烟安抚吓得不轻的书砚,书砚道:“公子,这陈统领怎么欺男霸女啊?”书砚见许庭芳出来,心里多了一个胆,方才陈韩二人都快把屋顶掀了。 “方才不识姑娘,多有得罪!”陈擎道歉,的确刚刚是自己先动的手。无端被晾,偶遇高手,肚子又饿,就稀里糊涂动了手。 院中顿时安静了下来,静谧祥和,似乎方才都是梦一场。 “陈统领,借一步说话。”许庭芳听到打斗,只穿了身白色长衫就出了房间,昨夜睡得迟,上床后又和严容一阵缱绻打闹,止于最后一步,愣是直直抑制住,又被严容搂着睡了一夜,美人在怀不得亲近,许庭芳再正直也会动心哪—— 此时严容还在睡觉,定不能去二人房间。只得去了书砚房内,书砚被韩紫烟拽去了灶间,恰巧方便。 陈擎见许庭芳只穿了一件衣服,心里觉得有愧,都是自己打闹…… “许大人,您先接旨,然后再上床。”语毕开始脱衣服,这圣旨自己藏在里衣中,隐蔽至极。 许庭芳见状,慌忙跑上书砚的床榻,“陈统领,您这是……” “方才打斗一番,热,”陈擎终于脱去了外衣,“许大人,接旨……” 原来是自己多心了。 陈擎来的快,去的也快,宣读完圣旨嗖的一下就离开了。韩紫烟安抚好书砚想再找陈擎比试一番的,已然不见人影。 “方才就是皇上的贴身侍卫陈统领?”韩紫烟有些不屑,“不过尔尔。” 此时严容已醒,一脸倦容立于房门前,三千青丝随风飘起,让人心生怜爱。许庭芳几步过去,“外面风大……” 待严容进门后才正色道:“这陈统领估计只用了三成的功力,韩姑娘倒是深藏不漏。”许庭芳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神冷峻的扫过一侧的书砚的韩紫烟,“能接陈统领三招的人定不简单,不知韩姑娘师从何人?” 韩紫烟不知方才自己和陈擎打斗许庭芳是何时出来的,其中的端倪他定是看的一清二楚,定不能承认。只捂住胸口道:“我只是为了大人的安危,奋力一搏罢了。”语毕看了看书砚,眉目含泪,书砚心里疼的紧,一跺脚:“公子,韩姑娘都受伤了,方才还跟我说胸口疼来着。” 许庭芳倒也不再追问,反身进门,且将门反锁了。 严容稀里糊涂的坐在床案边,昨日被许庭芳缠的紧,两人打闹了一夜方睡着,此时正精疲力尽,倚在床边问道:“陈统领呢?” “已经回京了。”许庭芳睡意全无,正身走至简雁容身边坐下,“圣旨。”语气里的喜悦随即爆发,一把将简雁容抱起转了好几圈…… 朱竮竟然赐婚了……简雁容喃喃道。看着眼前的圣旨,又觉似乎没那么简单,单是赐婚圣旨根本不用陈擎亲自上门,凝视圣旨许久,拔下发间的一根银簪,沿着圣旨右侧的轴细心的挑开,许庭芳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想的太过简单了,忙将烛火取来,卷轴当中果然有一封密信。 简雁容看了许庭芳一眼,取出了信。 京中之事,二人所知不多,且一心在治理水务之上,更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受苦险些丧命,那边有人密奏参自己一本,且是郭太后的人,皇上的旨意明白不过,要二人将开渠工程暂缓,先追查杀手。 郭从武参的许庭芳,他能知晓这些事定是安插了人在河督府。 简雁容从小在市井中长大,尔虞我诈之事见的不少,心思自然警觉细腻。二人一直紧盯刺伤自己的人是谁,倒忘记查为何无故多了那么多沙袋?且从密信中不难看出,郭从武认为是许庭芳心急邀功私自加大了火药的用量。 二人房内商榷半日,不曾出屋,韩紫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直至午间,二人才出门。 按商讨的结果,那日增加的沙袋之中应该参有火药,才会引起堤岸缺口加大,那上前填堵沙袋的人手定会加多,于是局势一片混乱,加上那几日简雁容身体不适,许庭芳定会一心二用,才糟了毒手。 韩紫烟已经备好午膳,许庭芳哪还有心思吃。 这火药是重中之重,管制极其严格,竟然有人从许庭芳眼皮底下调出火药,必不简单。二人找了个借口不吃饭,匆匆往河督府后的火药库走去。 此时管仓库的人早已换了,先前死去的那个人据说早已入土,据说是不小心磕到了头,失血过多而死。 简雁容仔细查看了库房门边的石柱,上面的血迹早已不见,这案桌离石柱有三米距离,怎的就突然磕到了,且那库员在火药库已经看守了十余载,的确有蹊跷。 相视一眼,心意相通,齐步往郊外去了。 此时只有开棺验尸,才能查出真正的死因。 深秋郊外,野草齐腰高,荒坟数座,不见新坟。二人问了几个农夫,皆无所获。按新库员说的地方,定是这里,若是没有入土,那该去何处? 许庭芳舍不得简雁容受累,伸手揽过她的腰,往回走去。 第七十九回 午膳时分,不见公子,书砚急的站在门边左顾右盼。韩紫烟紧咬下唇,美人蹙眉,书砚只当她是饿了: “姐姐,你先进去吃饭,我候着就行。” 岂有主子不在,下人先食的道理,韩紫烟也不说话,和书砚一人立一侧,眼巴巴的看着远处。今早和陈擎动手,实属无奈,不知他在门前,若是因为此时引起了许庭芳的注意,那势必会连累程秀之。 许庭芳简雁容二人,将孤坟四处几里处寻了个遍,并未见到新坟,这着实有些奇怪。若是正常死亡,入土是迟早的事,若是埋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抑或根本没有入土,那原因只有一个——他杀。 “这附近可有义庄?”简雁容拉过正在寻思的许庭芳,手里一松一个趔趄跌向前方,岂知前方的土地竟是个坑,上面只铺了薄薄的一层杂草,与四周看起来无异,脚踏上去才失去重心跌落下去。 “庭芳——” 许庭芳前后思量着这几日的事,见严容失足,慌忙拉住那只纤手,用劲将她提了上来。 第60节 “吓死我了!”简雁容在一侧拍着身上的杂草,“谁在此处挖了个坑……挖了个坑?”许庭芳已将杂草悉数拨开,呈现在眼前的正是一个长方形的土坑,挖的很仓促,连土都没运出,只胡乱的堆在土坑的后方。 “看来那日,原本是准备将死去的库员安葬在此的。”许庭芳幽幽说道,弯腰捻起一抹泥土,“几日之前下过雨,这土外干内湿,是因照不到太阳……”余下的话并未多说,二人相视一眼,往方才有农夫的方向走去。 济阳城人口密集,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也多,客死他乡的人也多,故义庄比其他县市多的多。离此处最近的,便是北郊六里处的一座,因破败了些,故摆放的死人比其他处少。 看守义庄的是一位瞎眼老汉,此时正坐在门前饮酒,听到脚步声也不起身,只问道: “接还是送?” “接。”简雁容答道。 “你们定是来接几日之前送来的那位的吧?”瞎眼老头摇头道,“不是说没亲戚的,怎又有人来了?” “老伯,此话怎讲,你怎知我们所接何人?”许庭芳作揖,虚心问道。 “你们和他身上气味相似,想必是一处来的。”瞎眼老头喝了口酒,“我眼虽瞎,可口鼻耳甚好,无人能敌。”语毕又是一大口酒咕咚下肚,“往里走,第四口棺木,没盖子的那个。” 简雁容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又闻了闻许庭芳的,是独特的火药味,怪不得瞎眼老头记得。火药之味,的确特殊。 义庄内腐臭之气颇重,严容捂着鼻子数着棺木,许庭芳紧随其后。此义庄果然破败,屋顶的漏洞时不时射进几缕阳光。 “就是这个。” 二人合力将棺木抬下。 因是深秋,尸体腐烂缓慢,外表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许庭芳伸手抬起死者的头,后脑处的血迹已经凝固成一大块,头发都粘在了一起,面色倒是极其安详。照库房人的说法,自己摔倒磕在石柱上而亡,倒也不足为奇。 二人凝视片刻,准备一探究竟。这腐臭的空气,也习惯了,不需要捂着鼻子,许庭芳拿出剪子将死者裤腿剪开,露出两条腿来。 “二位,那日送此人来的几个汉子说他是自杀的,你们接走他后还请在义庄前燃几道黄纸,消了这怨气……” 瞎眼老头的话在义庄内回荡着,听的人头皮发麻。为何是不小心摔死却又说是自杀的。 二人看向死者两条腿,脚踝处果然有勒痕,这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就被绑了,死后随着尸斑更是清晰。 他定是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出门求救时腿发麻,然后一头撞在了石柱上?许庭芳眼前似乎出现了这样一幕,简雁容取出火折子,离近了望去,绳子的印记甚是清楚,是出自河督府,随即挽起死者的袖子,手腕处也是痕迹斑斑。 两人顿时明了过来,这定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老伯,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二人退出,简雁容取出袖中三两碎银子递于老头道,“辛苦了。” 只想赶紧回河督府,沐浴更衣。 若是他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是何人去库房提了火药,这样一来死无对证,好一个神机妙算。只是这幕后之人没想到河督府内也有郭从武的眼线,自然将此事虚张声势密奏了郭从武,参许庭芳一本。 简雁容跑在木桶中,思前想后,是何人有本事去提出库房的火药来?这火药必须要有许庭芳的手令且要私印盖戳方可提出。 许庭芳的私印。程清芷? 程清芷手中不是正有一方许庭芳的私印么? 程清芷温柔善良,根本不知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做不出这等恶事来……可是她有个妖孽一般的哥哥?程秀之性格喜怒无常,行事诡异。想到此处,简雁容浸在热水中的后背却直冒冷汗,如果是妖孽要杀许庭芳也是想的通的,许庭芳第一次遇袭,第二次自己差点死于非命,许庭芳第三次遇刺。简雁容越想越后怕,程秀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杀许庭芳?河督府怕是不能呆了,除了有郭从武的耳线,还有程秀之的…… 好累! 简雁容沉入桶底,怪不得许临风临行前和自己说了那么些话,他深深了解自己的儿子不善权谋,笃定自己会帮他。是的,绝对会帮他,真的是程秀之策划的这一切,手刃他她也愿意。 安安稳稳过了几日,看不出什么端倪。书砚韩紫烟见主子每日依旧调情说笑,心中方放下一块大石。其中尔尔,只有在夜深人静时,许庭芳才会和简雁容细说。 同一张榻,同一方被,差点成为同一个人。此情此景,简雁容怎会不担心,这枕边人事事被人算计,说不定哪日就被人夺了性命。 “雁容,你怎么哭了?”黑暗里,许庭芳只觉胸口湿热,还有一张湿哒哒的小脸伏在自己身上,忙起身掌灯。 简雁容的泪水似无声的雨,将许庭芳淹没了进去。她深知许庭芳是重情重义之人,未取得确切的证据之前定不能告知他幕后之人可能是程秀之,许庭芳对他信任之至,且他一直也以为程秀之对自己真心坦坦。 现在若提前挑明,第一会打草惊蛇不易于回京调查,第二则是许庭芳定不会信,一定会直逼程秀之。 想到此处,简雁容停止了啜泣,幽幽道:“我梦到我爹娘被杀,还未来得及见一面就天人永隔了……虽皇上信中说老爹和邵氏无事,已回简家书肆,可妹妹还是不知所踪,我想回去探望。” 许庭芳这几日查案也查的疲乏了,听简雁容一说,又见她主意已定,实不放心她一人上路。且这并不是想回就那么容易回去的。 第二日一早起来修书,飞报皇上想回京。朱竮这几日在朝内正好缺个帮自己说话的人,程秀之虽势大,可似乎不太好驾驭啊!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许临风,且曹太后日日念叨,牵挂过甚,再不回来曹太后怕是要整日哭泣了。 得!同意二人回京。 只有胭脂一匹马,且许庭芳不肯再购买马匹,无奈只得二人同骑,其实只是表面推却,实际是极其想同骑的。书砚和韩紫烟奉令在河督府坐镇,不得离开,只能看着他二人卿卿我我的离去了。 虽已深秋,这济阳城偏南,气候倒还不错。 且不说两边那些叫不出名的参天大树,单是桂花树足足有几十亩,芳香阵阵,沁人心脾。二人虽日日夜夜在一起,可最近都在竭尽全力查案,似这种花前月下的日子许久不曾过了,此时更觉珍贵。 简雁容走在前,许庭芳牵马在后,累了就在一侧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简雁容被许庭芳搂入怀中,迟迟不肯松开。 “早点知道你是简家小姐,那就好了。” 语气中净是可惜与后悔。语毕俯下头来,在简雁容的唇边游荡,一路至脖颈,缱绻不尽。二人虽渴望,但都未突破最后一道防线,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尊重,也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珍惜。 简雁容心中有愧,许庭芳白白受累都是拜自己所赐,想到这里,伸手将许庭芳压倒了自己身下,“现在知道,也不晚……” 芦苇随风荡漾,秋叶随风起舞。两个人的心随风进入了对方的身体中,那是一生所念,一念执着。 离京越近,简雁容却越觉得浮躁。且许庭芳还不知父亲已经失势,程秀之取而代之,程清芷已经为后,此次进京,只愿一切平安罢。 第八十回 二人两才女貌,路上是极吸引人。且二人并不避嫌,早已坦诚相见,心中所念皆是对方。 赶了两天的路,定要在歇息一番,就算人不累,马也要休息。前面不远处,灯火了了,应该是个小镇。此时天还未全黑,掌灯人家不多。客栈是极早掌灯的屋宇,二人走了片刻,只觉镇子里似乎平静的有些奇怪,应该是安静的可怕。 “庭芳,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简雁容平日里胆大,可那都是表面遇险,定能想出解决的法子。像这种暗地里的,只觉凉飕飕r“别怕,“许庭芳一手牵马,一手揽过简雁容的后腰,往一家颇大的客栈走去,抬头望去“凝月阁”,意境不错。 “欢迎欢迎——”热忱的小二见许庭芳进门,忙起身前来接过马,一见身后的简雁容,顿时吓得往后退,“凝月阁不收女客,请回吧——” 许庭芳不解,严容更不解。 自古红颜祸水是有道理的,可自己再怎么也打不到那个级别吧?忽的想起为何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了,这镇子走了一半,一个女子都没有看见,所有人看到她都是指指点点的,面露惊恐。 不等许庭芳开口,大步上前,将一头青丝迅速挽上头顶,不动声色压低嗓门道:“小二,你可看清楚了,我是男是女?” 小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来也是位公子,方才失礼了。您二位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两间!”简雁容开口道。 店小二只当他们是交好的两个男人,最多断袖罢了,被别人问了不好意思住一间房。啧啧领着二人往木梯上去。 “二位切记,晚上不要出门,我们翠竹镇不知为何,一连十几日每天深更半夜丢一个姑娘……”小二唠唠叨叨,嘱咐半天。 “丢姑娘?”许庭芳不解,望向严容 “可不,所以方才我以为这位是女子,所以我们不敢接待啊……”说完挠了挠头,“不打扰二位歇息了。”语毕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许简二人。 果真把他俩当成断袖了…… 只是为何会有女子失踪?许庭芳是朝中重臣,这等攸关性命之事自然极端重视。二人在房内坐下。 “庭芳,你是不是想去一探究竟?”简雁容俏皮的问,只要和许庭芳在一起,她就觉得安心,且他武功极高,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想到此处,只挽过许庭芳的右手,将头靠了上去: “我陪你一起去。” 许庭芳哪能同意,他们要了两间房只是掩人耳目,一起去了隔壁房间将蜡烛点燃了,且都呆在了里面。 “待会我去隔壁,你就呆在这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出来。”声音温柔,将怀里的人楼得紧紧的。 殊不知他们的计划早已被人识破,简雁容虽换作了男装,可言行举止必定是女子无疑。许庭芳只想着不带她定能护她周全。 夜深人静,二人床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聊了半宿,还是未听到异响。简雁容伏在许庭芳的胸口,沉沉睡去了。 近在咫尺的爱恋,许庭芳怎舍得起身。等了良久,待简雁容睡沉了,便起身将她平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准备先去隔壁房间将烛火点燃再过来。 见简雁容睡得沉,忍不住在她额头轻轻的落下一个吻,深沉有力。 “庭芳……” 简雁容不知梦到了什么,直咂嘴,流口水。 许庭芳起身悄悄往门外走去。 走廊中一片漆黑,无任何异动。取出随身带的火折子打着了,往隔壁走去。黑暗中只觉一阵凉风呼过,刮得右脸生疼。这太奇怪了! 不好! 方才寻火折子的时候,已有人从自己身边跑过,因为方才从明亮里到黑暗中,一时什么都看不到,便给人钻了空子。 隔壁的房门早已打开。 转身往简雁容房间跑时只听到重重的关门声,房内空空如也!简雁容根本不在床上! 一个白色的身影扛着简雁容正准备往窗下跳。 “等等——” 谅许庭芳武功再高,也来不及了。 白影只转过身来,嘿嘿一笑,随即僵住了。 许庭芳忍不住吐了起来,这个人后面看是个男人,正面净是女子的装扮,且其丑无比。丑女一见许庭芳,忙看了看怀里的人,慌忙放下,张嘴说着什么,只见嘴型不闻声音,随即急匆匆的跳了下去。 许庭芳一个箭步飞了过去,接住了即将摔落的简雁容,愣愣的看着丑女,只觉眼熟的很。再回头,丑女已经不见了。 这来人分明是得了手的,怎突然走了?许庭芳将简雁容重新抱至床上,检查下来,没有受伤。那丑女的嘴型到底是什么意思? 屋内还留有她身上重重的脂米分香气,那张脸究竟在何处见过? 第八十一回 窗外空空如也。 “庭芳……”简雁容缓缓睁开眼睛,摸着额头,似乎在回忆什么。 许庭芳不做声,只慢慢走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不怕,我在这。” “刚刚梦到我被一个人扛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反抗,就晕了过去……”简雁容似乎还能闻到那一缕奇怪的味道,使劲嗅了嗅鼻子。 “可是他临走前,把你放下来自己逃走了。”许庭芳认真道,“我想了一个时辰,也想不通为什么?” 简雁容见自己逃过一劫,有些放下心来。 第61节 “不带我走,肯定是因为发现我是个男人?”简雁容笑道,“或者……或者……” “认识我们。”许庭芳接过话茬,将窗户打开,月光如流水洒了进来,“她认识我们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必须要找店小二询问一下,难不成这是家黑店?只是寻了上下里外,一个人也没有,许庭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无奈回房,将烛光挑亮了些。 “那人走时,拼命的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许庭芳回忆着方才的一幕,熟悉的面庞,看不懂的口型。 两人一个晚上,都不敢轻易睡着,唯恐又有人来将简雁容抢了过去,许庭芳将她搂的紧紧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挨到太阳公公出来,小二上楼送热水,见搂着紧紧的二人,倏地羞红了脸。现在这断袖同住不仅会掩人耳目要两间房,还大白天搂搂抱抱,太奔放了。 “小二,我有话问你!”许庭芳下床,将床幔拉了个严实,“昨夜,有人闯进了我们的房间……” “客观,这跟本店真的没有关系啊!”小二满脸委屈,“镇子里出了这些个事,我们店生意越来越差,怎么还会故意吓跑顾客呢!” 边说边哭,一脸无辜。 “那你细细说来。”许庭芳将店小二按到椅子上端正的坐着,自己搬来另一张椅子坐在一旁,简雁容在床上屏气听着。 “我们镇子,原本是有很多人的,可是一日来了个道士,非要说九天玄女转世到我们镇子上来了,还带了很多打手,挨家挨户搜未出阁的姑娘……镇子上的姑娘越来越少,听说还有几天,就要搬去下一个镇子了。”小二叹了口气,“算来算去,连我们店最后一个被截去的客观,已经有19个了,不过话说我们镇最后一个客观,是为了查出那些丢失姑娘的下落而不见的,且她是个男人!”店小二突然叫了起来,“他的的确确是个男的,后来听说老丢姑娘,就化装成姑娘的模样在房内等着……” 前前后后说了很多,许庭芳又问了些。 “严容,昨晚那丑女我知道是谁了。”许庭芳送走了小二,拉开了窗幔。 “是陶不弃。”简雁容幽幽道。 “他想跟我说的肯定是’就我’。”许庭芳试着演示昨晚看到的口型,和那肥大的身躯,胖嘟嘟的脸蛋。定是陶不弃!! 这个呆霸王!原本以为他早就回京了。这靖国公夫妇万一知道宝贝儿子下落不明,还不得急的晕过去。 “今晚继续守候。” 简雁容换了身女装跟着许庭芳一起出了门,要让镇上的人都知道凝月阁住了位姑娘。这样才能引起敌人的注意,能打探到他们的下落,救出那些女子和陶不弃。 店小二傻眼了,这公子原来生的这么漂亮,怪不得另外那位愿意断袖,两位都是美男子啊! 镇子上的人极少,有老妇人见简雁容抛头露面,都一副想要劝阻的模样。可都不敢上前,二人进了家酒楼。 历来酒楼打探消息最为繁多。 果然,客人虽不多,且均是男人。其中不乏有丢了女儿的老汉,讲的声泪俱下。竟无一人看清劫走女孩人的模样。只知道是个道士。 第八十二回 为何说是九天玄女转世?这是哪路子神仙,非要转世到这个镇子上来……九天玄女是传说……简雁容靠在椅背上,酒楼的小厮快步走了过来。 “客官,要点什么?” 许庭芳眼睛看了看四下,左边墙上即是菜单,咳嗽了一声,小厮才将目光从简雁容脸上挪开,移到对面。 “两万如意面片,一份要醋,一份不要醋。”许庭芳啪的一声,手中的扇子落在了小厮不停擦拭桌边以至于快要碰到简雁容的一只油腻的手上。 “好——咧——”小厮也不生气,跑向了后间。 “庭芳,这里似乎有点不一样。”简雁容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厮的举止,只是故意没有揭穿。 “你是说酒楼还是人?”许庭芳坐到简雁容身侧,轻声问道。 “人。” 周围的吃客已经悉数离去,也未见有新客人进来。柜台一侧的灰蓝色布帘被揭开,换了个人出来了,三大五粗,一头黑发梳成一把马尾,系着一件白色围裙,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 “两万如意面。”声音粗犷嘹亮。长相颇像大厨,只是目光忒狠了点,看简雁容就像是看一只待宰的小鸡,“醋在桌上,自便。”语毕转身噔噔噔的离去了。 看到这样的人,简雁容哪有心思吃。 碗里的虽叫如意面,名字好听,实际就是阳春面上加了一段金黄的山药和两片胡萝卜。山药亮晶晶的闪着光,简雁容用筷子试了试,又沾了一些到鼻下闻了闻,“庭芳,拔丝山药,甜的。”许庭芳不喜欢吃甜。 偌大的大厅只剩二人,大门虽然开着,可外面的人也寥寥无几。 “别吃,我们把衣服互换。”许庭芳喃喃道。 “……” 桌下已经开始拉扯简雁容的裙子,三下两除二,自己的外裤和简雁容的外裙都褪了下来,也不顾简雁容阻止的目光自己将裙子穿了上去,上衣好办,二人都穿的白色,不换都没关系。许庭芳将自己的束发散开,迫着简雁容将发簪和齿夹递了过去。 短短一瞬,已经互换好了。 “漂亮!”简雁容喃喃道,许庭芳不愧是美男子,说完掏出袖笼中的胭脂替许庭芳涂抹了几下,更显动人了。 “你先离开,别管我,他们要抓的是女子。”许庭芳突然起身,将简雁容面前的面端起来用力砸向地面,吼道:“滚——” 简雁容心领神会,忙不迭跑了出去。按照许庭芳的吩咐,跑出这个镇,镇子往西北方向六里处,来的时候注意过有一处官修驿站,简雁容带着许庭芳的官印往那里奔去了。 大厅声响惊动了后面的人,原本他们想着迷倒二人将女子留下,男子抬出去扔了的,此刻一见男子早已不见人影,只剩女子一人携着帕子晕倒在了桌子上,胖大厨乐呵呵的跑了出来。 “王道长,第二十个,可以交货了。”说完大笑几声,李健又走出一个人来,许庭芳用指缝中往外看去,竟是方才那擦桌子的小厮。 此时已换了一身道袍,笑意盈盈,“无量天尊,总算是圆满了!” 声音婉转低吟,居然是个女的!许庭芳大惊! 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来了,后间依次出来了十几个被塞着口唇的姑娘,嘤嘤哭泣声不绝于耳,还有嚎啕大哭的,声音耳熟。 许庭芳偷偷望去,果然是陶不弃,正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 “吵死了,一起搬到楼上。”许庭芳只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 “长得不错,胸小了点,沉了点。”胖大厨嘀咕了几句,后面跟着哭泣的莺莺燕燕。 咚的一声,四周黑了下来,莺莺燕燕也都不哭了。 “又被抓来一个,我们完了——” “要想办法逃出去。” 黑暗里,有几个勇敢的姑娘提议道。 “怎么逃?” 呆霸王跑到了许庭芳身边,“姑娘,你为什么要被抓住,害了我们大家啊!” 许庭芳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是来救你们的好不好。 “陶不弃,是我!”许庭芳低声道,语气语调陶不弃再熟悉不过,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陶不弃一把抱住了。 “庭芳啊,你要救我啊!他们说我最丑,要让我第一个接客!”陶不弃又哭了起来。 接客?许庭芳心里有诸多疑问,此时似乎明朗了起来。 “陶不弃,慢慢说。” 莺莺燕燕见来了个处事稳重的,都摸黑挤了过来。 “姑娘,这个道姑要把我们卖到蛮夷去。”一位姑娘抽泣道,“我假装昏迷时听他们说的,那个根本是个假道姑,她是蛮夷的一个大妈妈,掌管蛮夷大小十几个青楼……好像为了应付什么祭祀,要二十个姑娘……祭祀完就留在当地接客。” 许庭芳四下看去,只有一扇窗户,但很高。自己的轻功逃出去根本没有问题,主要是这些小女孩们手无缚鸡之力。 还有便是一扇门,是钢铸的,坚硬无比。 陶不弃拉着许庭芳的袖子不松手:“许公子,定要救我,你救了我,别说我了,我让我我爹也听你的话,呜呜——”这个呆霸王,就这么把堂堂靖国公卖了! 许庭芳哭笑不得。 “简雁容已经去官家驿站了。”许庭芳拍了拍呆霸王,转身问正愣住的众女子,“大家稍安勿躁,我是京城来……” “他爹是当朝一品丞相。”呆霸王接过话,边说边抽了下鼻子,“简雁容可是简家小姐?”呆霸王突然不呆了,一双小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许庭芳。 许庭芳笑而不语,只点了点头。 “大家是否知道为何这道姑要以九天玄女的转世为噱头来抓你们?” 被抓女子皆摇摇头,这是个迷。 “陶不弃你为何被抓?” “我跟你一样,想找出被抓女子的真相,”陶不弃扭了扭肥大的身躯,“可是被抓后,他们嫌我丑……”说完又哭了起来。 既然找到了这些女子,现在只等简雁容过来。可这么多人,尚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手。许庭芳走到陶不弃身后,低声道:“陶世子,对不住了。”语毕,陶不弃哼还未来得及哼,胖胖的身子咚的一声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 “大家不要担心,我只是暂时打晕了他,你们按我说的做,即可——”许庭芳说完自己也应声而下。 “快来人啊——”被抓女子们相继哭了起来,声音此起彼伏,一阵一阵,让人听了心生烦躁。 良久,铁门被打开了,为首的还是胖大厨:“怎么回事?”一进门就凶神恶煞的说。 屋内漆黑,门一开陡然一亮,只觉刺眼。胖大厨几步揍至晕倒的陶不弃身边蹲下,陶不弃气息稳稳,只是晕过去了。 第八十三回 “怎么晕了?”胖大厨喊过一侧的搭档,此人精瘦,双眼无光,但一只鹰钩鼻让人看了瘆的慌,“瘦子你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去看看那一个……” 那个小娘子可比地上这个养眼多啦!最起码不想这边这个这番丰腴,一边笑着一边往里边走去,被抓的女子们挤作一团,往铁门方向移动。 瘦子也要去看许庭芳,不肯检查陶不弃,直奔许庭芳处,和胖大厨动起手来,良久还未得近身。须臾间,众女子忽的往铁门外跑去! 众人跑的耳边呼呼作响,可是穿过了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铁门,同样也上了锁。胖大厨和瘦子这才发觉自己中了计,也不管地上的美女了,一胖一瘦同时奔至铁门处,挤着不让对方出门。 许庭芳失笑,这一胖一瘦似乎是傻缺,自己断然高估了他们。轻身一跃,悄悄到了他们身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掌绷直,迅速的敲向二人的颈后,提起裙摆又跃过二人,往门外走去。 众女子中方才出声的那姑娘,从发髻上取下一个细长的发簪,递于庭芳说:“姑娘,这里属你力气最大,还是你来吧……”方才胖瘦二人倒地,她们尽收眼底,“姑娘,快……” 先前在牢房内,大家四下还有间隙,此刻离得近了,汗味夹杂的腐臭,还有道不明的脂米分气,许庭芳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水袖遮脸:“不碍事,许是方才……” “哎呀,这位姑娘肯定是动了胎气!”不知谁吆喝了一声。 许庭芳羞得满脸通红,“大家退下。”顶着一张红脸,接过了那细细长长的发簪,往锁孔里塞去。 只是扭转半天,铁门岿然不动。 “庭芳,这里有钥匙……”后面爬来一个大物,不是陶不弃是谁!他费了好大的劲爬过那两个人,探头一看许庭芳正在开锁,一向自诩聪敏的他果然够机敏,爬到胖子身上翻了一番,无获,瘦子身上翻了一番,终于在腰间腰带的夹层中,寻到了一把钥匙,又费力的爬了出来。 姑娘们一见陶不弃手中有钥匙,赛跑似的冲了过去,又一溜烟跑到铁门,气喘吁吁递过一把乌黑的钥匙,这一跑,脂米分气更浓,许庭芳强忍住不适,迅速开了锁,让她们先出去,自己垫后。 第62节 “庭芳……”陶不弃幽幽抱住了许庭芳的裤管,“我怎会晕倒的,此刻怎起不来身?” 许庭芳扶起陶不弃,陶不弃这妆画的,许庭芳只想吐。阳光之下,陶不弃才发觉这许庭芳真是男人做得,女人装得。长裙一穿,他堂堂仕子都觉得迷人的紧。 屋外阳关刺眼,那么多女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也太快了。 “陶世子,我们赶紧走,说不定还能遇上严容他们。” 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酒楼,将陶不弃一瘸一瘸跨出门槛。 街角处人影簇簇,许庭芳只当是严容,直到看到为首的人手执拂尘,才发觉是那女道士,且姑娘们又被悉数压了回了,此刻正哭哭啼啼。 这道姑着实冷静,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无量天尊,尔等孽畜居然在人间为非作歹,阻止我寻九天玄女的转世……”接着嘴里不知叽里呱啦在说什么。 既然跑了出来,岂有再回去的道理! 许庭芳当众将自己的裙衫褪去:“九天玄女是男儿身?” 原本道姑领着的那些男子见美女脱。衣都留着哈喇子,此时一看是个男子都退到一侧,轮到道姑不好意思上前。 “你个假牛鼻子,连我们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还想抓我们!”陶不弃见许庭芳脱了衣衫,自己也往前一跳,地面抖了三抖,一把拔下满头的簪子盘花,“爷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男人!” “无量天尊——”话不多,道姑竟有一身好武功,也不急不火,冲许庭芳处轻身飞来,拂尘一扫,许庭芳眼疾手快,迅速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剑,他一向不轻易露剑,此时攸关这么多条人命,他是朝廷之臣,岂有不管之理。 那把剑如同一条长龙,几招便将拂尘斩断几截。陪同的大汉见状,全部上前一步。 “好汉饶命!”未等许庭芳开口,悉数跪了下来,“我等也是一时糊涂……” 道姑怎肯作罢,仍垂死挣扎,她其实是专门贩卖女子去南洋为娼ji的人贩,这已是第二次了……许庭芳抽下陶不弃的腰带,将道姑绑了个结实。 “庭芳!” 简雁容一身男装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十几个官驿的人手,许庭芳亮了下官印,为首的汉子忙弯腰道:“不知大人和世子来此,有失远迎。” 道姑这下明白为何自己会失手,抓了个男人回来了,原来当时天暗,这俩人换了衣衫竟然不知。只是另一个男子,实属为了凑数,居然是堂堂世子大人。 众人押了道姑和那些帮手,还有被抓的女子浩浩荡荡往邻县的县衙走去,颇为壮观。 案子其实很简单,就是贩子与被贩,县官感激涕零,一来破获了这起案件,二来这功劳许大人居然记在他这个小小县官上。 几乎是泪眼相送他们出的城。 陶不弃此次出京时间太长,靖国公夫人担忧病倒了,他定要先行一步,不能陪同许庭芳二人游玩归去。 “庭芳,若不是你,我也被卖去那南洋了,等你回京不弃定重谢!”陶不弃笃定道,不管这许庭芳和简雁容是否愿意交自己,自己是把他们当成深交的人了,“嫂子,回京见。”深深看了眼简雁容,果然漂亮,想起那晚还抱了他一回,更觉对不起许庭芳,“嫂子,我先走一步!” 说完,又拱了拱手,方离开。 “她叫我什么?” “嫂子。” “其兄是谁?” “我。” 未等简雁容反应过来,许庭芳一步跨到她身前,今日金丝镶玉顶冠,一身蓝底银叶纹长衫,腰间系着墨绿底的蟒纹腰带,挂着一块上等的环形玉坠,姿态翩然,比平日简单束发更觉儒雅英俊。 双手揽住简雁容的双肩,看着那一脸懵懂的简雁容,那樱唇如五月刚红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采撷,“我们回京就成亲。”再多的甜言蜜语,他也说不出来,这一句胜过万千。 简雁容也只觉心里一罐子蜂蜜打翻,甜的哟!面前的男人越看越欢喜,只叹捡到宝贝了,情不自禁圈住了许庭芳的脖子,踮起脚来,在许庭芳右脸咂了一口。 许庭芳的味道,实实好闻! 此时在山林,无人路过,许庭芳顾不得白日里,向严容步步紧。逼,直到无退路,背抵在了一棵胡杨树上。 其实简雁容平日里也没有这番胆小柔弱,可是在许庭芳面前总是不能像以前女扮男装那样洒脱。 “雁容,是你引我的。” 这可是青天大白日,呜呜,虽是山林,这山间小路也是有的,万一遇到了什么人……许庭芳怎舍得那两瓣樱唇,吃的滋滋有味,见雁容双手摊在那,不知往哪里搁,伸手握住那两只玉葱似的纤指,摩挲了一会,舍不得松开,最后放置在自己腰间,“雁容……雁容……” 怀里的人儿身上依旧是翰墨香气,柔似无骨,手自然往后探去,手心处贴着那薄衫,温热,可手背被树皮刮的生疼。 “疼吗?”许庭芳松口,手不移开,另一只手替简雁容理好一头青丝,“我们走……” 二人又共骑一马,往京城走去。 简雁容在前,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心意相通了么?此刻怎又比初次遇见还要紧张,简雁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换回男装再换回女装,连脾性都换了。 马蹄蹬蹬蹬,二人一路旖旎,远远望见京城的城门,只觉路短。 许庭芳许久不回京,此时骑着一匹白马,众女皆迷醉,可一见他怀中的女子,要么惊得嘴合不上,要不惊得将手里挑拣的辣椒悉数塞进口中…… 简雁容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己是女子,和一男子共骑一马,纵使皮厚如城墙,也是女儿身,喜则是许庭芳这样的美男子,居然是自己的。想到此处,口水落在了自己怀中许庭芳那握着缰绳的手上。 “哭了?”许庭芳俯下头来在简雁容耳边喃喃道,却被那小巧如玉珠似的耳垂吸引了,简雁容只觉一阵温热,小心如湖中柳叶舟,找不着边。 “啊?”简雁容慌忙擦了擦口水,又将许庭芳的手擦了擦,“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街边女子,皆掩面而泣,哪里来的野女子,竟拿下了逢女必吐的许庭芳?各个替那简家小姐捏了把汗! 第八十四回 雁容望去,驻足的女子都有些不悦,得意的同时骄傲的昂起了头: “庭芳,你今日穿的太过招摇了些。” “哦?” “你看不到么?”简雁容昂起头来,眼神流转,假装呷醋,昂起一张俏脸,额头抵在了许庭芳的下颚,许庭芳笑意盈盈,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顺带紧了紧环住腰身的手。 “你喜欢看,我天天穿。” 简雁容居然会害羞了,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她当真没想过和一个男子亲昵到这个地步,只低了头依在他怀里,不做声。 “我们直接进宫面圣。”许庭芳加了一鞭,原本慢走的马儿立刻加快了速度。原是进宫面圣才穿的这样整齐的,雁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好在临走前韩紫烟交给自己的那一方包裹内,这身衣裙最得体大方,也不算失仪。 马车停在宫外,二人整理好衣衫直奔皇上议事厅——乾元殿。这一路上已经知道京内最近发生的事情了,程秀之取代许临风的事也知道,皇上立程清芷为后的事情更不用说。 宫外深秋,草木多已经枯萎凋零,宫内除了天气凉了点,四下看去仍是葱绿一片,让人倍感舒适。 “许大人,严大人!”不远处有人招呼道,远远望去,便知是高拱,“皇上拍老奴在此等候。” “高总管,许久不见……”许庭芳拱手,穿过一道道门禁,往里走去。 乾元殿在深宫正中,门卫森严不说,皇上待的地方更是讲究至极。简雁容无端的有些害怕,刚跨过门槛,乾元殿的的门匾赫然在目,威严无比,迎面而来的是一方高二丈有余,宽三丈的金龙盘玉雕刻,且不说雕工如何,光是这么大一整块枕玉世上怕是没有第二块了。上面的龙栩栩如生,盘在云海中让人望而生畏,尤其那一双眼睛,简雁容彻底走不动了。 “庭芳……” 许庭芳只跟在高拱身后,听得换轻轻看了她一眼。 简雁容更觉不安,这样的皇家阵地,她真心不想来。 绕过石雕,便是乾元殿的正门,许庭芳在拐角处见四下没有侍卫,略顿了顿,待简雁容走到身边,伸出右手握紧了她因为害怕而冰凉的左手,“有我。” 言简意赅,很快松了手,往里走去。 朱竮正在御案前看着折子,高拱走了进去。 “皇上,许大人,严大人到了。” “宣。” 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简雁容的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以前男扮女装算是欺君么,呜呜呜…… 只不过皇上并没有她想象的那番严厉,以前几次相遇都是故意刁难,此次二人是有功而回,自然嘉奖是少不了的。况且许庭芳还因公受伤,朱竮赞许的看了看二人,为自己给他们赐婚而觉得自己真是千古明帝。 三人聊了许久,济阳城内的状况悉数禀报于皇上听了,皇上的情绪也随着事件的起伏而变化,抹了,道: “辛苦两位爱卿了,此次回京,你们二人稍作休息,回济阳城后,案子还需调查。” “是。” “我有话与庭芳单独说,”朱竮起身,看了眼简雁容,“严大人去看看皇后吧,她对你也甚是挂念。” 简雁容巴不得马上就走,高拱伸出手来: “严大人,请。” 程清芷的宫殿是长乐宫,在乾元殿右后方。高拱将简雁容领至宫前,便离去了。程清芷知道许庭芳简雁容二人回京,早就在宫内的正殿等候他们。 皇后所住所用,定是奢侈至极。简雁容一路看去,双眼冒着星光,嘴角留着口水,这大到整个屋顶,小到脚边的花瓶,无一不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程清芷的命真不错。 跟在宫女后,简雁容很快进了门,程清芷正高坐在最前方的凤座之上,她原本就天生丽质,此时身着金罗蹙鸾华服,头戴五凤朝阳桂珠钗,更显贵气逼。人。 “你们下去吧,本宫想和严大人单独聊聊。” “是,皇后娘娘。” 宫女悉数退下,殿内殿外,一片安静,在这金碧辉煌的厅中,简雁容却看不到程清芷脸上有任何的表情。 程清芷几步走下,“严容……”未语泪先流。 “皇后娘娘,二小姐,你可别哭……”简雁容一见皇后哭了,急的干跺脚,这要是被旁人看到,自己还不是死罪。 程清芷擦干眼泪,抓住严容的手,“我只问一句,你和许庭芳是不是两情相悦?” 简雁容以为程清芷已经放下了许庭芳,才同意嫁给皇上的,见她泪水连绵不绝,方觉她心中对许庭芳仍然留有念想。 可是,自己和许庭芳的确是两情相悦,想到此处,又想起许庭芳的一方印鉴。 “回皇后娘娘,是。”简雁容抬头看了看,程清芷并未大哭,“那日印鉴之事是阴差阳错,庭芳将皇后娘娘认错成了……” 下面的话,简雁容不说,程清芷也知道。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 呆呆坐下,等到最后竟是自己负了自己。 “那方印鉴被我哥哥抢去了,严大人去要回吧。”既然许庭芳心里从未有过自己,那自己也要尽快斩断情丝,就算再有不舍,若仍恋恋不忘,将会祸及一大片。 二人又聊了一会,程清芷命人泡了上等的云雾茶上来,似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相聊甚欢。 ****** 高拱进了乾元殿,在朱竮头旁耳语几句朱竮流连点头。 许庭芳在案下看着,也不多问。 此时,曹太后就在许庭芳身后。高拱奉旨将她请来,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许庭芳安然无恙,大可安心。然曹太后是心思缜密之人,她怎能给皇上带来麻烦,只在殿前的屏风后等着,强忍着,远远看了一眼许庭芳便离开了。 第63节 朱竮怎会不知曹太后的心思,心中更心疼曹太后的用心,更恨许临风当初的卖妻求荣。 朱竮简雁容,在宫内的旭阳门碰上了,二人相视一笑,缓缓出了宫。 “皇后娘娘安好?” “极好,”简雁容故作轻松道,“和我有说有笑。” “程秀之应该不会再为妹妹的婚事而自寻烦恼了,现在郭媗一意从官,连郭太后都那她没办法,更不用说郭从武了。”说到此处,许庭芳转身道,“我已不是相爷公子了,你可介怀?” “介怀!”简雁容应答了一声,“我还想做相爷的儿媳哪!”故作掩面而泣状。 许庭芳方觉被耍,一把搂过严容,“你若真想,我考取功名,让你当宰相夫人即可。” 简雁容又感动又羞愧,“无论你是何人在何地做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 二人出了宫门,许庭芳简雁容一路谈笑,亲眼看她进了简家书肆,才离开。 “没有话本,客官要啥?” 简老爹也不抬头,边打着瞌睡边说道。 “爹——” “哎——”简重烨只当是做梦,答应了一声。 “爹——” “哎——”简重烨懵了,梦里没人叫自己啊,两个丫头都不在身边,梦里都是一张张银票被吹得四下乱飞,他急的上蹿下跳。 “爹,你的银子掉了!” 简雁容大喝一声。 简重烨下巴磕在了桌面上,“哎哟——”老泪都流出来了,一睁眼,居然出现了幻象,大闺女怎么在店里了? 简雁容见简重烨一动不动,忙走进,“爹,我回来了!” 简重烨又惊又喜,从柜台下的暗格出开了侧门,直奔简雁容身边。 “丫头,你总算回来了,我们书肆已经十来天没有进账了……呜呜……”一把鼻涕一把泪,简雁容的心都凉了,爹想她,终究还是为了银两,她也想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邵氏正好出来,一见简雁容,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了过来。现在不知简蕊珠下落,邵氏有些担心。 程清芷梳洗完毕,独坐在镜前,眼睛已经消了肿,心中疑惑既已解开,也不再去想,可是又不说忘就能忘记。 看着镜中的自己,又觉得庆幸,若不是为了等简雁容的答案,恐怕早已死了。 “皇上?”镜中突然出现了朱竮的身影,程清芷忙站起了身。 她只穿了一身内裙,因准备就寝,发髻朱钗悉数摘下,此刻的她如出水芙蓉般清秀美丽,不需要任何雕饰。 “皇后,你真美。”朱竮揽过程清芷的肩,“快去歇息,你睡着了我再走。” 朱竮将她立为皇后之后,从来没有强迫过她,下午刚刚经过“情变”的她此时见朱竮对自己如此用心,心里对他的戒心早已抛开。婚姻自古不都是“父母之门,媒妁之言”么?那她愿意等,等自己爱上朱竮的那一天。 “皇上别走,陪我。”程清芷主动拉住了朱竮的手。 朱竮浑一怔,不可思议的看了看一向冷若冰霜的程清芷。 程清芷已然对许庭芳绝望,不再抗拒皇上对自己的爱慕,朱竮更是欣喜若狂,这一夜二人温柔缱绻,如梦一般华丽多彩。 同时未入睡的还有简雁容,她用完饭后独坐在房内,双手撑着头在想许庭芳的事。若是真如程清芷所说,印鉴在程秀之那里的话,那么程秀之就是命人提炸药的主谋,那杀许庭芳之人……也是他? 简雁容只觉后脊冰凉一片,这也太恐怖了!许庭芳是真真拿程秀之当朋友的。 带着一连串的问题,简雁容昏昏入睡,梦里和许庭芳打打闹闹,好不热闹。 睡到日立三竿,简重烨和邵氏居然没有唤她起床,只是一睁眼,便看到简老爹和邵氏一人立于床一侧,均瞪着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啊——” “啊——” “啊——”三人同叫了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等你吃饭。”邵氏满腹委屈的说,一脸疼爱,原本就舍不得扑米分带花的她此刻苦笑,活像一个大倭瓜。 “你们出去,我马上起来。”简雁容裹了裹被子,冲二人叫到。 简重烨邵氏二人,怏怏出了简雁容的房间。 这二人,这样等她,肯定有事。 果然,她刚到桌边,简重烨和邵氏就凑了过来。 “爹,今日不开书肆?”简雁容拿起一根油条,狠狠的咬了一口。 “你难得回来,今日爹陪你。” “噗——”一口粥喷向起身正准备盛粥的邵氏一脸。 “不碍事,米油美容养颜。”邵氏居然不发火不心疼,将脸上的粥拍了拍,一脸灿烂的笑道。 简雁容傻眼了。 “爹,有事就说吧。” 简重烨一听,双眼朦胧!虽不是亲生,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察言观色透过看现象看本质的本领学的炉火纯青。 “大闺女,有人天天盯着我们简家。”简重烨一脸忧郁。 “谁?”严容又嚼了一口油条,简家无财无色,况且又财,简老爹就算是死也不会拿出来的。 “还不是那孟为!”邵氏嗔怪道,“已经不是一次来我们家逼问我们什么顾家儿子的下落……我们哪知道什么顾家,李家……”后面邵氏的抱怨简雁容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只在乎两件事,一是孟为是许临风的人,二是顾家儿子。昨晚想了一夜,今日一听这个,立刻茅塞顿开!顾家后人莫非就是说的顾绣传人? 简雁容大惊!顾绣出自程清芷之手,那程秀之不正是顾家儿子么?可为何改名改姓?这一定与许临风有关。 不顾喋喋不休抱怨的邵氏,也不管一哭二闹的简老爹,简雁容放下了油条撒腿就往相府跑。此刻的她已经明白了大半,许临风就算想动顾家,也动不得,且不说他已经失权,那顾家后人一个是当朝大官,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许临风若是想动他们,岂不是自取灭亡! 相府门口,依旧门禁森严。 简雁容和门口的小厮说了几句,小厮往内院跑,找到了许通,许通一听,板着脸走了出来,看到真是简雁容,心里暗恨,表面仍客气道: “简小姐找少爷么?少爷不在府内。” “我找许相。” 许通一愣,胆子不小,直接找许相。 “相爷很忙,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事关顾家。”简雁容只说了四个字,已见许通神色大变,顾家?顾绣传人?眼里露出一股杀气。 “里面请。” 不知拐了多少弯,走了多少步,总算来到了一处空旷的院子,不远处有一个亭子,简雁容眯眼望去:“闲鹤亭。”这三个字和许临风此时的状况倒挺像,离得远,听不见许通在和许临风说着什么,只觉他二人神色不太好。 “请。”许通又伸手。 亭内许临风和简雁容相对而坐,气氛降到冰点。这是公公和未来儿媳的谈话,简雁容有些害怕。二人均知要谈什么,故表情都不太好。简雁容涉世未深,怎斗得过许临风这只老狐狸。 “许相,您曾经对顾家做过什么?” 许临风没想到他的儿媳如此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没有。” “那您为何一直在寻顾家儿子,甚至不止一次逼问我们简家。”简雁容既然说了一句,也不怕第二句。 “我是当朝一品宰相,有必要回答你么,如果你真要我给个答案,那就是子虚乌有!” “相爷,就此告辞。”简雁容起身,不顾许临风如刀剑的眼神,抬步离去。 简雁容心中叹了口气,许临风的态度早就暴露了一切,方才她提起顾家二字时,许临风右眼和右耳都不自觉的跳动了两下,那是心虚。 然,她已入瓮。 许临风很快找来了孟为。 “这几日简雁容见过什么人?” “简老爹,邵氏,皇上,高拱,还有皇后娘娘。”孟为早就将这些打听的一清二楚。 许临风愣了,皇后娘娘,程清芷?似乎她也是七月初七的生辰,且她有哥哥,她的哥哥是程秀之。 独坐在闲鹤亭内,周围无一人,许临风却又背腹受敌的感觉。想起许庭芳无故遇刺,原本一直认为是简雁容所为,可上次在济阳城简雁容寻自己谈话,说的那些根本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现在又来询问这些,那更证明了她不是顾绣传人。程秀之取代了自己的相位,又将妹妹送上皇后的宝座……许临风后背的汗一层一层渗透了衣衫。 他们定是顾绣的儿女。 第八十五回 许临风握拳捶在了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 自己被□□,并不是巧合的事。在济阳城寻许庭芳时,偶遇程秀之,必定也是他在演戏,好让自己一步一步放下警惕。 一步错,满盘皆输,此时不要说动程秀之,连见程秀之都难。且程秀之定不会罢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刺杀许庭芳……许临风的眉目,如染了白霜,一个早晨,竟白了一层。 此刻若不自保,明日就是死期。幸亏还有一颗棋子,许临风疾步走进书房。 出了相府,简雁容却心神不宁。此刻既知程氏兄妹的真实身份,那害许庭芳之人定是程秀之无疑。可是若是将此事说出来,程清芷会受牵连,更恐她有生命危险,为今之计,直接寻程秀之为上策。只是她不知,同样猜到的还有老谋深算的许临风。 这更危险。 匆匆赶到程府,欢哥见一身女装的严容,又傻又愣,“容哥?” “欢哥,最近如何?”简雁容一脸欢愉,她此刻虽着了女装,可以往和欢哥相处了那么久,还是熟络,也不客气,“我相见爷,烦请通报!” 欢哥也不答应,撒腿就往里跑。 程秀之正在院中看着一地的银杏叶,怀念着简雁容在时每日扫地的情形,不自觉的笑了笑。 “爷,容哥儿来了!”欢哥禀报,“不对,是容姐儿——” 程秀之恼怒: “大白天,说话怎语无伦次?你方才说什么?容哥儿?”程秀之是知道许庭芳简雁容二人回京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来寻自己,忙起身进房,换了身得体的衣衫出来,举手投足依旧风流多情,然严容已经不是原来的容哥儿了。 第64节 简雁容进门,程秀之屏退左右。 “简小姐何时回京的?”程秀之笑道。 简雁容只觉面前的人美如天仙,狠如毒蝎。 “爷,给您请安。”简雁容道,她今日着的女装,不如往日爽利,但还是麻利的行了个礼。 程秀之受用,不过轻轻扶起了她。 “这么久不见,瘦了许多。”程秀之抬起简雁容的下颚,心疼道。若不是他派人害过许庭芳,简雁容依旧会被这句话感动的。 “程大人,此次求见,有一事相求。”简雁容不再调皮,退了一步正色道。 “哦?说来听听,爷一定帮忙。” “请程大人将许庭芳的私印交予我,我好转交许庭芳。” “……”程秀之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冰冷如霜,“何意?” 简雁容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推断悉数讲了出来。程秀之的表情由冰冷到惊愕到凶狠,起伏不定。简雁容并不惧怕,此事攸关自己的夫婿,她怎能不下狠心。她对程秀之是有情意的,主仆之情,感谢他曾经对自己百般照顾,可绝无儿女之情。 面前的人儿依旧是原来的人,程秀之笑了起来: “简雁容,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 “是,若是程大人在不自爱,我定将此事全盘禀报与皇后娘娘。”程清芷是程秀之的命,也是简雁容的护身符。 提到此处,程秀之大怒!手中的白玉杯摔了十几米远! “若不是因为程清芷一心要去江南寻你们,怎会失身于皇上!”程秀之怒道,“第一次,你残了程新一臂,我忍着不替他报仇,你可知他是我们顾家的救命恩人?接着在济阳城,我又为了你牺牲了程东,本来能借势掰倒许临风,可你为了许庭芳执意求死,我为了你又改令不得杀许庭芳……哈哈哈……你对许庭芳用情至深,可你为什么没有感受到我对你情,对你的好?” 简雁容大惊,这些话居然是从程秀之口中说出来的,可又无话可驳。 程秀之喜欢自己? “我们顾家,以我娘顾绣闻名于世,却一夜付之一炬,整个顾府化为灰烬,都是拜许临风所赐。”程秀之哀道,“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那年,许临风不知如何查到了我家是顾绣的后人,见到我娘之后居然对我娘起了歹念,为了得到我娘,为了拥有让人窥觊的顾绣,他居然栽赃嫁祸我爹,甚至案子还未审理,就杖毙与公堂之上……呵,我娘又怎会苟活于世,抛下我和妹妹,自缢而亡。若不是老管家让儿子顾新带着我和妹妹逃去乡下的程家,后来纵火烧了程府,恐怕简小姐此刻见到的不是程秀之,而是一缕冤魂了。” 程秀之转身: “简小姐觉得何人更残忍?” “你早知我是简雁容,故意留我在身边牵制许庭芳……” “不错,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我程秀之对你简雁容也是动了情的!!”程秀之怒吼,丝毫无往日的儒雅风流,眼中净是怒吼,似要将简雁容吞下。 简雁容不知是如何走出程府的。 杀父夺母之仇,岂能不报? 许临风作恶自缚死有余辜,可是许庭芳呢?难道他要为了父亲犯下的错一起陪葬么?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且他从小都不快乐。想到许庭芳,简雁容的心头一阵疼痛,若是许庭芳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是大奸大恶之人,必定会伤心不已。此事万不能让他知道。 “雁容!”简家书肆门口,许庭芳快步走来,眼里是宠溺,是怜爱,更多的是单纯,“陶不弃约我们在三醉楼相聚。” “好!”简雁容强挤出一丝笑来,挽住许庭芳的手,紧紧不愿松开,生怕一松手,许庭芳就飞走了。 陶不弃早已安排好,满桌的菜琳琅满目。 “感谢许公子,简小姐的救命之恩。”几日不见,陶不弃竟然清瘦了许多。 “陶世子言重了。”许庭芳拱手,坐到陶不弃左侧,简雁容坐至右侧,三人相聚,无非是旧事重提,不过三人之间真的产生了一丝情谊,也能说是不打不相识。 “二位何时下江南?” “明日。”简雁容抢先答道,看了眼许庭芳,他一脸惊愕。 的确,这是简雁容自己做的决定,陶不弃拉着许庭芳的衣袖,一脸的舍不得。 他们靖国公办起的学堂,每个都人满为患,得到百姓的赞赏,陶不弃已经将简雁容当做师父,就差为她塑一金身,每日供拜,不过简雁容只要开口,他定会为她塑金身的。 这顿饭吃的稀里糊涂。 “明日就走么?” “恩。” 二人一路拉着手,谁也不愿意松开。 “那明日我来接你。” “好。” 简雁容的心一直不在线,原本以为的事情,不想却这么复杂,简雁容开始憎恨自己怎么这么聪明了。突然想起若是许庭芳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心里一软,伸手抱住了许庭芳。 “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离开我。” “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永远都在。” “我若是放开了呢?” “你不会放开的。” 简雁容的眼泪夺眶而出。 第八十六回 手中的白玉扳指随着摩挲左右转动,许临风的心竟也跟着马车一起一伏。此刻程清芷以为皇后,程秀之高居相位,一想到是自己将他送至那高位时,许临风恨极。 这曾将江山玩弄于股掌之人,竟敌不过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新秀之上,甚至此人数次欲取自己儿性命,这算是报应么? 闭眼沉思,似乎顾氏就在眼前,清丽依旧,唯独看自己的眼神,凌冽不屑。 “许临风,我要你日夜都梦魇,日夜都被孤魂恶鬼缠身!”顾氏的诅咒并没有应验,他反而一步一步,爬上高位,最后竟被顾氏的儿子取代了自己,这难不成比梦魇更让人害怕?冲天的大火,将京城西南角的天空烧的通红,原以为大火不仅埋葬了自己的爱恨情仇,还埋葬了顾氏一双儿女。 岂知,这般造化弄人。 “相爷,”许通停马,唤了一声。 许临风收起回忆,往宫内走去。 曹太后此时早已在琼玉台等候,昨夜许临风就派人传了密信过来,今日有要事详谈。琼玉台在宫中北角,一般去的人少,且那是自己一心练字养生的地方,却也成了她和许临风密会之处。曹太后一人静坐在金丝孔雀翎之后,一盏惜月若水灯柔柔映照四处,不明反暗。 而许临风也如同这盏灯一样,幽闭不明,曹太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深秋天寡,太后还是要爱惜身体才是。”许临风从屏风后疾步上前。 不愧是和自己同床共枕过近十年的人,能毫不费力的捕捉到任何情绪。曹太后愠怒,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将自己推进这深宫之中。 “许相有何事?”曹太后不愿与他多语,自是客气至极。且他现在不在相位,也威胁不到朱竮。然,她一个女人,且知男人危难之时能做出比卖妻求荣更恶心人的事来,更何况是当初权倾朝野的许相。 “庭芳两次遇刺,危及性命,”说道此处,许临风微微抬头,曹太后脸色已变,“不知太后可知?” “许临风,虎毒不食子,你居然暗杀自己的儿子?”曹太后从黄花梨暗流沙榻上站起,手中的紫金浮雕手炉掷地有声,许临风居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太后息怒。”许临风不反驳,只冷冷一笑,“我在太后心中就这么不堪?若是我要杀自己的儿子,何必要借他人之手?” 曹太后的心随着许庭芳而刺痛,幼时别离,至今无法相认。不过许临风说的这么清楚,那定是没有错。曹太后缓缓坐下,抑住即将涌出的悲痛: “许相请说,我一定护庭芳周全。” 许临风的嘴角扯动了两下,隔得远,曹太后并未看见,且分别多年,对此人除了心狠手辣之外,就剩下不择手段。 “程秀之,当今国舅爷。”不顾曹太后惊愕的眼光,许临风将手中握住的证据一一说明,没有隐藏,只是隐去了自己害死顾家一事隐了下来。 曹太后显然不是十分相信,脸上的表情由惊愕变成了惊恐,若许临风所说属实,那许庭芳岂不是随时都有危险? “国舅爷和庭芳不是一直交好么?”曹太后质疑。 “程清芷爱慕庭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且程秀之爱慕的偏是那简雁容。”许临风只说了这些,“程秀之不除,他日程清芷若诞下男孩,立为太子的话,他日怎可能容得下我们许家。”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程秀之只为这一点事就杀许庭芳,也有些难以信服。 见曹太后迟疑,许临风上前: “庭芳是我们的儿子,我怎容他有闪失?”眼神里是数十年未见的迷离,曹太后正色道: “放肆!” 可是若说许临风对许庭芳如何,那自是极好的,他也觉有所亏欠,故一直遂着许庭芳。 “丞相大人有何高见?”曹太后定不能让人去害许庭芳,那是她一生魂梦羁绊的人,最想搂入怀里宠爱的说‘过来,娘在这里’这句话的人。她将无尽的思念与宠溺悉数给了朱竮,每逢思念时,不知淋湿多少枕巾。 “为今之计,毒死皇后娘娘。”许临风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似妖娆的红果,“这是无色无味的羌白饮,食用后不会立即发作,七日之后肠绞痛而死,我会做好善后做出皇后自杀的假象,对太后定不会有影响。”许临风的话平稳有力,定是下定了决心,也极端的认为曹太后一定会这么做。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要杀儿子的人,却似有令人窒息的力量,连空气都变得浑浊,“只有这样,才能逐步削弱程秀之日益增长之势,他痛失妹妹,一定会对皇上心生罅隙,到时冲突再所难免,我才能乘机挺身维护皇上,打垮程秀之。” 曹太后冷笑,无毒不丈夫,这比虎毒不食子还要残暴,看着桌上那瓶药,那么小小一瓶,却能将今日还活蹦乱跳的人送去另一个世界。 “来人,回宫。” 程清芷今日面色红润,每日来请安比皇上还准时,且似乎已经放下对许庭芳的那一厢执念,举手投足间名家闺秀风范尽显。若不是她的亲哥哥做出那样的事,那她的的确确是个好儿媳,好妻子。 曹太后越发的心神不宁,病倒了。皇后寸步不离的伺候了四天,差点晕倒,见曹太后的身体恢复了些,才回长乐宫休息。 这样一个纯善的人儿,怎能让她下得去手。想起自己在后宫孤立无援时和朱竮相依为命,护他周全,虽不是他亲生,可生大于养是更不不变的真理。若是随了许临风,朱竮失去了最爱的人,又看到许临风做出自杀的假象,必定会后悔不已,甚至会抛下这大好江山随她而去。 想到这里,曹太后双眼迷离,许临风这一步棋,好狠!不动声色的起身,将瓶中的米分末悉数到入了自己寝宫外的荷花池里,里面的鱼儿争先恐后的舔舐着飘动在水上的那一缕白沫。最单纯的颜色,往往杀人于五行。 曹太后起身,准备进宫,眼睛瞄过那群可怜的鱼儿,突然大惊!那些鱼儿只要沾到了那些白沫,均挺着肚皮泛至水面。 “崔咯!”曹太后焦急的喊着。 鱼悉数被捞了上来,均已死亡。更恐怖的是杀鱼时都见不到多少血,此刻白盆里的十几条鱼儿竟似泡在脓血里一般,恶臭,恐怖,触目惊心! 许临风要的不是程清芷的命,是他们所有人的命。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养,曹太后的身子好了些。而许临风每日在府内急的焦头烂额,宫中任何消息也没有传出来。 宫内却是一片欢腾。 “母后,朕有儿子了!”皇上忙不迭进了曹太后的紫月宫,刚跨过门口,喜悦溢于言表。曹太后忙起身,“这么早就过来了,皇后呢?” “朕让她歇着,不要乱动。”朱竮喜道,将前因后果讲与曹太后听,原来这几日程清芷都茶饭不思起床后老是犯恶心。原本以为是吃坏了肠胃,今早请太医过来请脉,有孕近两个月了。 曹太后眉间一片冷汗,自己差点成了杀人犯。她本就是性情善良之人,怎忍杀无辜的程清芷,此刻更不忍心。 差人送了密信至许府,许临风面如死灰。 而此时程秀之权势更盛,而许临风无论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看着曹太后不肯帮自己,一心只认朱竮做儿子,许临风已然丧心病狂。 一连数日,密会安阳王朱煜。 第65节 京内的气氛竟比往常紧张了几分。面对许临风的不动声色,曹太后心里有些后怕。她太了解许临风的为人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 “庭芳,江安城已同意我们开渠引水。”简雁容进门,差点和跑出来的书砚装个满怀。 “简小姐,少爷正在和洲长商议要事,我方才送水进去的。”书砚的个头又蹿高了不少,他和韩紫烟得了许庭芳的令,出了京城开始一路南下,在泰安城汇合,此时已是四人到的最后一个城了。 处理好,便能回京复命。 简雁容便进入河督府一侧的内室,那里是二人偶尔休憩的地方。干净整洁,不失舒适。这里处理好,回京后便是二人的婚期了。 不知不觉,又出来数月。 简蕊珠在韩方泽那,倒也不必牵挂,据说还学得了一手好厨艺。回了信给简老爹和邵氏,请他们安心。 “雁容,”许庭芳推门而入,伸手揽过简雁容,“总算可以回京了。” “你知道了?” “恩,洲长已告知与我,我们俩先回京,这里交给书砚和韩紫烟即可,我们回京成亲。”语毕捧起简雁容的脸,将唇狠狠的印了上去,“我等的太久了……雁容……” 二人心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下面的事情,许庭芳写了厚厚一本细则,交于书砚。 “少爷,放心吧!”书砚嘟囔着嘴,心里满是不舍,“少爷,你成亲我不回去是不是……” “我也不是成亲,只是下聘,随即就来。” 这几月简雁容将马术练的了得,二人一人一匹白马,往京城驶去。 只是,此时的京城已不是离开时那样,一场血雨腥风刚过,有些尸骨还未掩埋。 第八十七回 京城东北向十里。 “雁容,还有一会就能到京城了,累不累?”许庭芳将手中的水壶递给简雁容,微风吹过她的长发,拧起她的峨眉,似乎想要抚平眉间的烦恼,“怎皱着眉?” 简雁容伸手将长发整理好,接过水壶,看着许庭芳的黑眸,深邃而迷人,很难将自己的视线移开:“庭芳,这一路我没来由的紧张。” 将壶挂在马鞍的绳索上,没来由的叹息了一声,“前面有个凉亭,我们歇息一下。”说完,双腿一-夹,白马加快了速度,许庭芳紧随其后。 不要说简雁容,许庭芳这一路也绝的心思重重,上次回京二人一路旖旎,都舍不得赶路,那时光都消磨在花前月下,此次回京,一路只休息了三次。 “如泣亭,这个名字倒也奇怪。”许庭芳打趣,想缓和一下怪异的气氛。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是别离伤感,二是很对方薄情。”简雁容看了一眼,只说了这么一句。 二人拴好马,登上了台阶。 “为何不心安?”许庭芳拉过简雁容的手,“可是要大婚,所以紧张?雁容,不要害怕,我可以向皇上申请将婚期延迟的……” 简雁容只摇了摇头。 一阵马蹄声传来,连亭子都在颤动。二人满往后看去,为首的似乎是陈擎? 果然是他。 “陈统领?”许临风拱手。 “来人,将疑犯许庭芳押解回京!”陈统领眼神里净是杀意,他深知许庭芳的功底,不得不防,尽管,他有私心,不想抓他。然,圣命难为。 身后的禁卫军密密麻麻的围了过来,少说也有一两百号人。朱竮担心陈擎一个人招架不住,遂决定在人力上拖垮许庭芳,且每个禁卫军都带了传音火,只要放入天空,第二批禁卫军会接踵而至。 “陈统领,这是何意?”简雁容不解,上前一步挽住了许庭芳的手臂,语气里满是不解,声音颤抖的问道。 许庭芳怎会成了疑犯? 陈擎看了眼简雁容,长鞭一挥,手下将许庭芳围了起来,往京城方向走去。 难不成京内除了什么事? 为了抢先一步弄清事实,快马加鞭的往简家书肆奔去! “爹,京内发生了什么事?”简雁容下马,就往里面冲,将邵氏撞了个人仰马翻。 “你怎么回来了?”邵氏抱着一堆衣物,正在包着,一脸惊愕,“许大人呢?他没回来?你们回来干什么,快走!”说完,就把简雁容往后推。 “爹呢?京城出了什么事?怎如同被洗劫了一番。” “哎哟我的大闺女啊!”简老爹从后院出来,一脸眼泪,“你的公爹造-反,你还回来做什么,赶紧逃啊!” “老爷,可不能让她们和我们一起逃,否则我们四个都会没命的!”邵氏尖叫一声,“我还不想死。” “许临风谋-逆?” 怪不得京中如此苍凉萧索,以往繁华的大街人少了一大半,方才为了抄近路,走的乱葬岗,哪里尸体多了许多……来不及细想,冲出了书肆,她要见程秀之,他一定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跑的急,一路摔了三次,嘴角的血汩汩的往外流,也不觉的疼。 程秀之不在府中,且大门紧闭。 简雁容无法,只得回书肆,换过一身男装,往市井里走去,只觉魂魄已经脱离,此时的她是行尸走肉,举步维艰。 “许相和安阳王一同谋-反,就是自寻死路。”往日威严的丞相府前门可罗雀,匆匆而过的行人生怕会触霉头似的来去匆匆。 这个时候,只有陶不弃可以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简小姐,许庭芳的爹谋-逆了……”三醉楼的雅间中,陶不弃匆匆而来,满脸担忧,“我已经知道许庭芳已经被收押,原本我是要送信去给你们的,可是皇上将所有和许庭芳有过往来的人悉数□□,我没法子。” “还望陶世子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与我听。”简雁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 许相为何要谋-反?陶不弃已经离去,简雁容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仅仅是为了重新回到相位,所以才和安阳王一同谋-反?紧咬下唇,血和泪交-融在一起,不识其中滋味。 许临风当年拥立朱竮为帝,理所当然的认为仍然能拥立他人为帝,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许庭芳的处境,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死! 此时许临风已被拘拿,关进了天牢,安阳王和孟为已被赐死。皇上这次,是下了狠心要以绝后患。如此大的政变,京外竟然一点都不知晓。 寿康宫内,曹太后端坐在朱竮面前。 “竮儿,许庭芳并不知晓这件事,今日你将他缉拿,有何打算?”曹太后未语泪先流,“还请皇上看在母后将竮儿抚养长大,疼爱至今的面子上……”曹太后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的跪在了朱竮面前,宫女太监悉数跪下。 “母后!”朱竮忙扶起了曹太后,“儿臣不会赐死许庭芳的,只是做做样子将他关了起来,已绝言官的抗议……” 曹太后才起了身。 朱竮心中虽吃醋,可没有表现出来,别了曹太后,准备亲自去一趟大牢。 只是出门便遇见了大腹便便的皇后娘娘,她竟也跪在了寿康宫面前,心中的醋意变成了怒火: “皇后,你这是何意?”朱竮恼怒道。 “请皇上赦免许庭芳……”程清芷长跪不起,脸上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哭的让人心颤。唯独朱竮,拂袖而去。 乾元殿内,程秀之等候多时。 “皇上,犯人都悉数画押,且许庭芳已被捉拿,皇上有何打算?”程秀之神情有些疲惫。 “一个都不能留。”朱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分不出去杀意还是恨意。 简雁容出了三醉楼,便来到了程府面前的石阶上坐着,平日里流波眼转的双眼空洞的望着路口,天已大黑,程秀之应该快回来了。 “爷。”简雁容清唤一声,语气里满是凄凉,程秀之忍不住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见她嘴角受伤,忙拉住她的手,一起进了程府。 “怎受伤了?”程秀之没有似往日那样嘲弄,而是自己拿出了药,细细的替她擦着,宠溺的问道,又似自言自语。 “爷,求你救救庭芳。”简雁容握住他满是药膏的手,轻声说道。 程秀之怎会不知她为何而来,苦笑一声放下了药罐,将手抽离。他早有打算,且同样的事,程清芷早已做过。若皇上不杀许庭芳,自然是不用自己出手的,若皇上要株连,那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惜的是许庭芳之才,又念着曾经有的朋友情意,所以不想斩草除根,只要许临风死,就行了。 “你想要我怎么就他?”程秀之俯身,在离她那张樱唇一指处停下,“以身相许?” “只要你救他,我同意。”简雁容凝视着程秀之似笑非笑的脸,沉沉应道。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不会撒谎,程秀之看到了那双只为许庭芳绽放的眼睛里那丝惊惧。 夜深人静,简雁容回了书肆。 邵氏一见她回来,忙将门紧闭,别无他法,只能在门前静坐一夜。尾随她来的程秀之看了一会,对一旁的小厮道:“走吧。” 救许庭芳,他不能亲自出面,他若出面,一则再次触怒皇上,二则会害了自己和妹妹。他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此时皇上对自己还是万分信任,可这几日频频收到豫章公主相邀见面,这朝中毕竟还有一半的势力在郭家手里,若是利用好这张牌,救出了许庭芳,也未尝不可。 数日过去,仍不见程秀之有任何举动,简雁容每日奔波于书肆和程府,急如火焚,怎奈程秀之都是拒而不见。 “你这个骗子!” 一日早朝,趁着程秀之出门,简雁容翻身进了程府程秀之的房内,为今只有这一计能行。看着熟悉的房间,程秀之居然丝毫未动,和往昔自己在时一模一样,轻轻起身往自己的房内走去。 也是如此,甚至连当时自己在墙上乱画的飞鸟走兽都还在,只是在自己床边的桌子上,有一把程秀之常用的紫砂壶,这个房间空置饮酒,却一尘不染。 程秀之对自己难道真的动了情?那上次提出要自己嫁给他,并不是无理之求。罢了,走一步算一步,若真是那样,自己就逃走。 静坐一会,又偷偷回了程秀之的房内,伏在床后,静静睡着了。这么多日,都没有好好睡一觉,这一觉,也极不安生。 耳边充斥着许庭芳在牢狱中被虐打的叫声,还有满是血的画面不停的在眼前闪现…… “庭芳?”简雁容轻轻叩响了牢房的锁,“庭芳……许庭芳……” 许庭芳正一身白衣,坐在一角,看着窗外的月亮,似乎听到了简雁容在叫他,怔了怔看向四周,那不是简雁容,是谁!! 二人悲喜交加,简雁容将牢房打开。 “雁容!”二人紧紧相拥。 “你怎么来了?” “我求程秀之救你,他却失言,我便灌醉了他,趁势偷出了他的印鉴!”简雁容掏出一身衙役的衣服,“快点换上,我们一同离开,现在正在交班,我们出去不会引人注意。” 简雁容打听到这次皇上将主审权交给了程秀之,见他敷衍自己,气急攻心的找他算账,他相邀她喝一杯,简雁容便下了药将程秀之弄晕了,这才偷得了私印。 听完简雁容的解释,许庭芳松开了怀中的人儿,双手置于简雁容的肩上,认真道: “我不能走,我一走,定会连累你。” “怎么会连累我呢?”简雁容哭道,“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只要出去了,定能逃得走……” “你是想替我留在这狱中,难道不是么?”许庭芳看到简雁容的官服下,是与自己一样的白衣,语毕掀起了简雁容的裤脚,里面是一色的长裤,“我绝对不能走。” “你听我说,庭芳,庭芳你听我说,”简雁容反手握住了许庭芳的手,那双温润的手,此时一片冰凉,眼神里也满是决绝,“我无罪,皇上肯定不会杀了我,且程秀之一定会救我……” 话未说完,许庭芳的唇压了过来,这个吻缠绵更深沉。 “雁容,你快走!”许庭芳推开了简雁容,“官爷,我要喝水!”许庭芳一把将简雁容推出了牢房,大喊道。简雁容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倾泻而下。 第66节 难道真的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刻了么? 简雁容不服!许庭芳根本没有任何错,为什么要送死! 走出这间牢房,简雁容往另一侧走去,那里是死牢,里面关着许临风。 既然来了天牢,总要见一见的。 许临风和许庭芳一样,并未糟什么罪,也是静坐在一旁。 “许相。” 许临风缓缓转过头来,竟是一身官服的简雁容,眼里满是惊讶。 “许相,你一定要救庭芳。” 匆匆走出天牢,已经三更,今日之事,或许还有转机,手里紧紧握着许临风交予自己的亲笔信,马不停蹄的往皇宫奔去。 为今之计,还是要靠程秀之! 许临风呆坐,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奋力一搏,还能一手遮天,却不想如此惨败。方才简雁容说的明明白白,皇上铁了心要处死他们父子。他已是风烛残年,许庭芳还小……突然痛心疾首,便问简雁容要了笔墨,将自己为当今皇上如何殚精竭虑谋划已成为天子等大事写成了折子,请简雁容转交给朱竮,求朱竮看在自己一路扶持他这么多年,处死自己,赦免许庭芳。 人急心慌,出了天牢不到一刻,马奔风啸之际,只觉一阵迷烟迎面而来…… “爹,这是方才从简雁容身上搜下来的折子,”韩紫烟递给一侧的韩方泽,原来他们先后进了京,正是为了许临风父子之死而来。 韩方泽看完折子,一言不发。 片刻,蠕动双唇道:“将此交给兴献王——朱煜。” 韩紫烟不解,不是交给程秀之么? “有些仇,需要我们亲自来报。”韩方泽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是。” 韩紫烟起身退出,天还未亮,方才将简雁容迷晕放置在简家书肆门前,不知此刻如何了。兴献王府在皇宫北边不远,此刻灯火通明。 兴献王朱煜正和一帮纨绔子弟喝酒玩乐,歌姬舞姬各司其职,热闹非凡,一片奢靡。 第八十八回 “兴献王,我罗志阳不服,为何你是嫡子,却不能当皇上?!”罗志阳是郭从武门下一位门客的儿子,原本若是兴献王为帝,那他们罗家必定能光耀门楣,然局势突变,许临风将朱竮立上了帝位,让众人惊愕不已。 “哼!”朱煜嗤笑道,“本王才不稀罕!若是当了皇帝,能有此刻自在么?”语毕,各亲了怀里左右美人一口,满脸喜色。的确,当了皇上不如现在自在,可那是皇上,还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朱煜心中还有一丝不服,不甘。将怀里的美人借势一推,拿起桌面的酒杯,一饮而尽。 换做谁,都不会把皇位拱手让人的,那是万人之上,怎会痴傻不要。 见朱煜一脸愤恨,罗志阳了然于心,他眼珠子一溜,猛然想起一般,大力拍自己脑袋:“兴献王,今早韩方泽给了小人一个折子,还非得小人亲手交给您!” 折子的内容罗志阳早已偷偷地看过,对于其中的内容他虽然不是百分确定,却也猜得□□不离十,只是他这时候才说出来,并且还是以韩方泽的名义,不过是不想这折子万一有假,朱煜大怒会牵连自己。 谁知,朱煜看了折子,脸红脖子粗,顾不得两旁的美人和罗志阳,猛拍桌子,这一下,他似用尽毕生精力,火气外露,木屑碎瓷划伤了美人娇嫩的皮肤,他却看也不看,冷喝一声:“备车,本王要进宫!” 本已入夜,郭太后已经睡下,却被宫女叫起,说是兴献王觐见,对这个养子,郭太后百般不愿相见,若不是当初察觉朱煜对自己有了不伦之心,她至今还把朱煜当做是亲生儿子对待。 “传下去,本宫已经睡下,让兴献王明儿个再来吧。”无意乱想,郭太后轻蹙秀眉,不耐地闭上眼。 “太后,兴献王说若是您无意见他,只希望您看了这张折子后再决定。”宫女手中拿着折子,因为朱煜刚刚的委托,此刻也尽力劝慰着郭太后。 郭太后睁开眼睛,狐疑地盯着折子,她脑中突然多了一丝念头,只要她接过这张折子,今后的路恐会多生变端,可是她又期待着这种变化,遂伸出娇嫩柔簧。 折子上的阴谋慢慢展露在郭太后的眼前,原来许临风当年和安阳王逼死皇长子后,为了给朱竮清除障碍,又设计,令郭太后以为朱煜对自己有色心,所以郭太后因而嫌弃了朱煜。 “许临风啊许临风,你果真是下了一盘好大的棋,让本宫刮目相看!”郭太后恨恨地将折子撕毁,她对许庭芳早已有必除之心,加上许临风做得事情太过分,郭太后心中有了计量。 宫女见郭太后此时的神情,聪明地知道太后此刻定然会见朱煜,已经将朱煜请了进来。 “母后,若不是许临风这老贼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把他所做得恶事写出来,只怕现在儿子和母后还在互相置气,这老贼实在是过分!”朱煜煽风点火,“眼下这老贼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不过许庭芳却依旧是活得自在悠得,儿子不甘心!” 郭太后批了衣服,她缓缓地起身,凶光毕露:“许庭芳?本宫便让他许临风知道,背后陷害本宫之人,必诛九族!” 入夜,晚风轻吹,吹尽了善念,吹来了凄凄风雨,寒透心底,彼时,谁也不知道狂风暴雨已经来临。 “公主殿下,皇上说了谁都不见,请公主不要为难小人!”御书房外,管事太监低声下气地拦着朱宛宛,暗自叫苦,谁不知道朱宛宛这位自幼刁蛮任性,心狠手辣,他是吃了豹子胆才敢拦她,可若是不拦,只怕皇上那边也过不去啊! 朱宛宛早就料到皇上不肯见她,她眉目冷淡,杏眼轻瞥,手中赤色长鞭不留情地甩出去:“狗奴才,本宫你也敢拦,活的不耐烦了?”那一鞭她也不过是吓吓老太监,毕竟现在她是来求皇上的,因而不会轻易得罪皇上的人。 管事太监战战兢兢,显然已经被朱宛宛吓退,他抖着身子,可怜兮兮地唤着:“公主饶命!”只差没有尿了裤子般落魄。 “哼!”朱宛宛瞧了一眼管事太监没出息的样子,胫自走进御书房。 朱竮正悠闲地练字,此时的他也的确是在等朱宛宛的到来,虽说这件事本与朱宛宛无关,可若是某人为了简雁容而利用朱宛宛,而朱宛宛又心甘情愿地被某人利用,这就说得过去了。 作为一国之主,能登上皇位不仅仅是背后有后台,还因为他个人的雄韬武略被人折服,朱竮什么都知道,不过他心胸宽广,有些事并不想计较而已。 “皇上,宛宛今日前来,求皇上答应宛宛一件事!”朱宛宛素来直接,她跪在地上,虽说是请求,脸上没有半分请求的样子,她不怕朱竮不答应自己的请求。 朱竮蹙眉,他起身将朱宛宛扶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朕知道宛宛今日为何事而来。不过朕是皇上,金口一开,绝不会有收回之理,宛宛还是回去吧。莫让你我为了一个逆贼之子而生分。” “皇上贵为明君,自然不会让忠臣蒙冤!作孽的是许临风不是许庭芳,皇上可还记得,许庭芳为了百姓,为了皇上所做的事情,纵使他的父亲有错,错不在他,宛宛斗胆,恳请皇上,放了许庭芳,莫要错失一个国之栋梁!”朱宛宛不肯起来,她跪在地上不肯抬头,用决意告诉朱竮,若是今日他不答应,她也决计不会起来。 许庭芳是曹太后亲子,而多年以来,曹太后也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从未因他是养子而亏待了,朱竮自然也不会伤了曹太后的心,他轻抚下巴坐回龙椅,故作为难:“宛宛,你要知道,朕毕竟是皇上,向来说一不二,你这样着实让朕为难。” “能让皇上为难,也就是说事有转机?”朱宛宛也不傻,她期待地看着朱竮,哪里想得到皇上心中却是为了削弱郭太后的势力而做得打算。 “许庭芳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不过其父许临风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也在劫难逃。可是宛宛你从未求过朕什么,却第一次为了许庭芳来见朕,想来是对许庭芳倾慕已久,不如朕做个顺水人情,让许庭芳娶你为妻,他若为驸马,有宛宛你护着,就算是朕,想斩了他还得经过宛宛你的同意!” 朱宛宛瞪大眼,她万万没想到朱竮打得是这种主意,心中有些不甘:“男婚女嫁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且谁不知道许庭芳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宛宛不想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成婚!” 朱竮可惜地摇摇头:“那朕就没了放过许庭芳的理由呢,算了,宛宛既然没有对许庭芳的心意,就任其生死吧。” “皇上不可,宛宛答应和许庭芳成婚,还望皇上也能答应宛宛,放了许庭芳。”朱宛宛也有自己的心思,与许庭芳成婚,一来可以救了许庭芳,让程秀之对自己刮目相看,二来也可以测出程秀之对自己的心思,一举两得,至于成婚,到时候她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不成婚。 朱宛宛的小心思,朱竮大概也猜到了,他不过也是想找个放了许庭芳的理由,借着朱宛宛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是不亏。 “择日不如撞日,朕也不想再生诸多事端,就由金銮殿为喜堂,明日宛宛你就和许庭芳拜堂成亲吧。”朱竮的旨意下得太快,待朱宛宛反应过来时,一张新拟好的圣旨就落在了手上,她来不及拒绝就被朱竮以最近太累为由推出了御书房。 求情不成,反倒成了求亲,为何此刻的她有了浓浓的反悔之心?朱宛宛被几个宫女拥促着,连见一眼郭太后与之商量都是为难,看来朱竮是铁了心要她嫁给许庭芳了。 “公主与许大人成婚,果真是郎才女貌,让奴婢们羡慕得紧呢。”小宫女熟练地领着朱宛宛挑选首饰和布匹,势必要在明日之前安排好一切,让公主殿下能够顺利成亲。 朱宛宛任她们摆布,忽地置了气,将手中的茶杯摔碎:“都给本宫闭嘴!”她心中愈有不甘,愈发觉得自己中了计。 皇宫有喜,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已经传遍整个后宫,曹太后和郭太后二人俱是惊喜,只不过曹太后是真正的喜,而郭太后是真正的惊。 朱宛宛再刁蛮泼辣,终究是郭太后的女儿,她是一个公主,却要下嫁给一个失势之人,这摆明了是皇上想削了自己的势力,岂有此理! 而曹太后却因为朱竮对许庭芳的手下留情感激不以,越发爱惜朱竮,加上程清芷将要生产,曹太后特意派了心腹宫女去好生照顾着程清芷。 金銮殿设喜堂,第二天来得太快! 朱宛宛身穿红色鸾凤喜服,头戴翠玉灵环,莲步轻移,步步生花,媚眼生丝,比之绽放的牡丹还要耀眼。美人坯子一览无余,若不是她脸上的偶有怨气,别人都只道她和许庭芳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郭太后和曹太后端坐在朱竮身旁,俱是凤袍加身,追珠光宝气,两人面上喜不自禁,又有谁知道她们真正的心思呢? “时辰到!” 许庭芳被推搡着走出来,他身着素色长袍,面如冠玉,不情不愿,浑然不觉自己是今日成亲的主人公,嘴角更无一丝喜气。 “许庭芳,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还不换上喜服,难道你要抗旨吗?”朱竮面露不耐,他好心好意帮许庭芳脱罪,不想许庭芳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抗旨不遵,让他难堪。 “皇上,臣许庭芳已有心爱之人,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却是臣心中唯一,臣与她情投意合。‘若是今日违背心意与公主成婚,臣不仅对不起心爱的女子,也对不起公主错爱,请皇上收回成命。”许庭芳的语气倒是死也不怕,只希望皇上能够收回臣命了。 “皇上,既然许大人已有主意之人,宛宛不便夺人所爱,还请皇上收回臣命!”偷偷瞪了一眼事不关己的程秀之,朱宛宛心中闪过一丝失望,她咬着嘴唇,眼中很快聚起一团泪,楚楚可怜。 一人如此也罢,偏生今日成亲的两个当事人都如此,朱竮脸上无光,恼羞成怒:“放肆!你们以为这是办家家酒吗?成亲一事,岂容你们说不成亲就不成亲,你们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生了!皇后娘娘生了个皇子!”报喜的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也不管朝堂上冷峻的气氛,只一心报喜,也幸亏他报的喜事足够让朱竮忘了眼下的事情,不然依着平日里在朝堂上不吵不闹,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朱竮疼爱程清芷是众人皆知的,所以一听到程清芷生了个儿子,立刻丢下他人,火急火燎地去见程清芷。 “宛宛,你太放肆了!”郭太后挑眉,给了朱宛宛一耳光,虽然不甘心自己的女儿嫁给失势之人,在听闻朱宛宛和许庭芳两人都不愿意成亲时,心中自是欣喜,只不过朱宛宛完全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坏人让许庭芳一人做便是,今日这么一闹,朱宛宛的名气全是没了,以后更是难有达官贵族会娶她了。 “庭芳,你这又是何苦?”曹太后泪眼朦胧,她想要伸手摸许庭芳的脸,手指伸出一半,又退了回来,身为太后的她,不该做一些无顾忌的动作,她跟上郭太后的脚步,去看新生的小皇子,从此,她们母子终究是君臣。 程秀之桃花眼含笑,抱拳祝贺:“本是大喜之日,现在这般,秀之却不知如何向两位贺喜了!”今日之事,他最要谢谢的是他的妹妹,程清芷,若不是她在恰当的时候生了个皇子,不但给了皇上不杀许庭芳下台阶的机会,还真正的帮了他答应简雁容救许庭芳,这次简雁容一定会嫁给他了。 “程秀之!”许庭芳还没有说话,朱宛宛却是从头上取下一支长簪,狠狠地向着程秀之的脖子扎去,“你骗我!你居然打算和简雁容成亲!你个骗子,我要你生不如死。” 第八十九回 “傻子,你若是答应了皇上娶了朱宛宛,捡回一条命不好么?”这么大的动静,宫里就差闹翻天了,简雁容又怎会不知?她虽然心疼许庭芳娶朱宛宛,可是更怕许庭芳被一时气愤的皇上给杀了。 许庭芳伸出手,一点点描绘着简雁容的脸,笑了:“庭芳此生唯容儿不娶!”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求皇上收回成命,幸好,幸好皇后娘娘生了皇子,喜事冲淡了皇上的怒气,他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其实,他那个时候是怕的吧,害怕临死都不能再见简雁容一面,今生他还没有将容儿娶回家,就算是死,他都不会甘心死去。 因为龙子诞生,圣上大悦,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处罚许庭芳和朱宛宛的法子,又因为曹太后暗中打点,许庭芳也并没有继续关在天牢里,而是囚在了偏殿。 简雁容泪眼朦胧,手指一点点描绘着许庭芳的眉眼嘴唇,此生她也唯许庭芳不嫁,经过朱宛宛一闹腾,程秀之也没那么大胆继续逼着她成亲,她的燃眉之急也算是解了。 朱宛宛为了监视程秀之和简雁容,特地派人将简雁容接进宫中,也间接地给了简雁容和许庭芳相处的机会,两人都是无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可是谁又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聚,再见面,谁又是谁的错过。 有人欢喜有人哀,听闻许庭芳因为他人阻挠,任凭韩方泽和韩紫烟机关算尽,都没有算到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害死的人一直都存活着。 一方面韩紫烟不想简雁容乱想好言劝慰着,一方面韩方泽又偷偷地在简蕊珠面前说漏嘴:“新皇登基,民声怨恨,众望所归的皇帝只有兴献王一人,若是有可能,兴献王当皇帝,一定会为了兴献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简蕊珠不过是个无脑的废物,她未深想,就仗着自己尚有一丝容貌,想要去勾引兴献王,成为兴献王的小妾,再怂恿兴献王谋反,若是成功,兴献王定然会将她提为贵妃,再不济当个普通的贵人,也比一天天看着简雁容比自己更优秀的好。她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自己不过是螳螂捕蝉中的一只蝉! “王爷,小女子可是亲耳听到韩方泽一直夸赞王爷,并且他还说只有王爷称皇,天下百姓才会服众,更何况如今的皇上不过是个草包,哪里比得上王爷的深明大义?”简蕊珠依偎在朱煜的怀中,娇俏地看着朱煜。 朱煜本是个来者不拒的草包,既然简蕊珠投怀送抱,他又有不吃之理,笑嘻嘻地捏简蕊珠的柔软,眯着眼睛兀自想着心事,谁不想要皇位? 试问这天下有哪个人会面对皇位的诱惑自持,不过都是一群假正经的,有的人藏得深了,让你以为他无害,结果却是却坏的,这点许临风可以为前车之鉴。既然众望所归,有人都把皇位送到眼前了,就差和怀里的美人一样投怀送抱了,他可是不介意自己把皇位拿在手里。 好好地疼爱了一番简蕊珠后,朱煜将熟睡中的简蕊珠赏给了几个下人,一个背弃自己姐姐的女人玩玩就算了,真当成宝,以后他兴献王说不定还会多几个绿帽子戴戴。可怜的简蕊珠何曾想到,她一醒来,就会发现身边躺着的是几个陌生的男人。 “若是本王为皇,以后郭媗就是皇后!”和郭从武和郭太后商量了一晚上,眼看着黎明初晓,朱煜郑重许诺。 “皇上的话,臣又怎么会反对呢?”郭从武不愧是老狐狸,很快便审清了局势,他很快改口称朱煜为王,“太后认为如何?”郭从武是太后的亲哥哥也是太后的后台,郭太后见兄长已经答应了,本不想冒险的她想到朱竮逼得自己的女儿嫁给许庭芳这个失势之人,越想越觉得愤恨,点头答应了。 郭从武带兵准备逼宫的事情根本没有逃过郭媗的眼睛,郭媗一向都知道父亲和姑母不甘于平淡,对上位一直虎视眈眈,只不过她一直都认为她的父亲不过有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不想,最近她的耳目告诉她,父亲的动静越发大了,只怕他的狼子野心已经体现出来。 不想郭家的命运断在了郭从武的手中,郭媗拦住了将要出门的郭从武:“父亲,我们谈谈吧。”郭媗英气非凡,正气凛然,只是可惜了这辈子是个女娃娃,不然一定是他最得意的儿子。郭从武摇摇头,只愿不是一个赔钱货。 “父亲,当今圣上是一个明君,他的才华谋略,都远远在兴献王之上。请父亲不要枉顾郭家一门忠烈的名声,将郭家毁于一旦!”郭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为自己可以劝退郭从武的野心,在外,她是朱竮的臣子,理应为皇上排忧解难,在内,她是郭从武的亲女儿,两人同朝为官,理所应当告诫郭从武什么才是正确的行走之道。 郭从武怒火中烧,他不需要这个女儿能够支持自己,只希望互不干涉,放下冷冽着一张脸:“从一开始,我就不认同你可以入朝为官,不过朱竮他说你可以,碍于皇权,我妥协了!可是你看看你,从头到尾,你除了和你爹我作对,还学会了什么?一个女子,只要留在家中绣花等着嫁个好人家就行了,你不必管太多!” 第67节 “父亲!你会害了整个郭家!这是谋反,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郭媗阻拦不成反被郭从武狠狠地打了一耳光,被两个家丁给拦住,恍然间她好像看见了郭家一点点如同烟尘般消逝的场景。 “郭媗,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早就被我打死丢出去喂狗了。你今生是我郭家的女儿,还有一点尚存的用处,留你不死,今日你就留在家中好好反省!”郭从武无意与郭媗争吵浪费时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带兵前往宫中了。 郭从武和朱煜带兵,意欲逼宫。他辖下城防军勇猛,陈擎带领的禁卫军艰难抵抗节节败退,险象横生。 朱竮陪伴着小皇子,喜悦还未过去,就被朱煜等人的行为惊诧住,天下已定,他成为皇上也是既定的事实,却不想朱煜等人还是不满足,他一方面命令程秀之等人调兵前往镇压,一方面派人去向靖国公求救。 彼时兴献王大军已经兵临金銮殿外,朱竮手持尚方宝剑,端坐在皇位上,曹太后在左,皇后程清芷抱着龙子在右,全然没有畏惧的表情。 “皇后,待会儿你跟着几个亲信先走,一切以保护你怀中皇子为主。”曹太后没了平日里的温和,脸色平静地吩咐着几个心腹。 程清芷眸中带泪,娇柔且坚强:“臣妾无碍,相信小皇子幼小,却也不想当个软弱的逃兵,太后请让臣妾留下陪着皇上,臣妾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她自幼有哥哥保护,即使有家仇国恨,程秀之一力承担,给了她无忧无虑的小姐生活。虽然一开始从来没有喜欢过朱竮,可是她已经是朱竮的妻子,是一国之母,已经被朱竮宠在心中,她该知足的。她也该还些爱给朱竮的。 两位平日里都是需要他人帮衬才能在这深如海的后宫里生存下去的女子,面对生与死的考验,都毅然决然地留下来陪伴着朱竮,朱竮的心中怎能不为之感动? “朱竮,你已无后路,不如趁早把皇位交出来,朕还能看在兄弟情分,饶你不死!”朱煜身着龙袍,身后跟着一队兵马,嚣张跋扈。 “朱煜,在你决定逼宫的时候,朕早就知道你不会顾及什么兄弟情义,没想到你这么大逆不道,迫不及待就穿上龙袍,怎么?你以为今天的你一定能赢?”朱竮气场大开,惹得敌军气势下降半分,毕竟朱竮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少废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朱竮,今日我就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棋高一着!”朱煜冷脸呵斥身后的军队,手里的长剑脱鞘,跃跃欲试,打算一举拿下朱竮等人。 一直未露脸的郭太后和郭从武也从朱竮的身后走出来,郭太后穿着最华丽的凤袍,手里拿着一份假圣旨,眉飞色舞:“皇上,你爱民如子,定然不希望你这么多的臣子为了你一人枉死吧,不如,你直接在圣旨上盖章,退位让贤吧。” 朱竮手指郭太后的方向:“郭家就是有你们等人才会蒙羞,真是一群不知餍足的畜生!” 郭太后冲着朱竮翻了个白眼,随即将手中伪造的圣旨扔到朱竮的脚边,冷嘲热讽:“不怕告诉你,整个京城都已经被我儿朱煜给包围了,你还有怎么和我斗?你还有什么可以斗?识相的赶紧把玉玺拿出来盖章!” 朱竮无心再说,怒目而视,若不是此刻他手无重兵,何须与朱煜争口舌。朱煜也懒得和朱竮浪费时间,抬腿提气出剑狠狠地冲着朱竮的心刺去,出势之快,让他人措手不及,眼看着朱煜就要刺中朱竮,一个人影斜里冲出来,替朱竮挡了一剑。 正是许庭芳,他身中一剑,却还分心照顾朱竮:“皇上,小心!”殷红的血迹渗透了许庭芳的肩膀,他眉头一皱,出脚踢退了朱煜,而剑依旧完好地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许庭芳!你父亲许临风可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居然倒戈帮着朱竮!”朱煜破口大骂,早知道背着许临风把许庭芳给杀了,省得到今天他还在坏事! “兴献王束手就擒吧,皇上是真命天子,你斗不过他的!”许庭芳狠心将插在了肩上的长剑拔出,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喷在了他的脸上,显出丝丝狰狞,引得朱煜身后的官兵越发畏惧,他们不过是因为朱煜许诺他们金银珠宝,封官进爵,才会这般拼命谋反,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打算是视死如归的人打斗,会死人的,他们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没道理年纪轻轻丢了一条命。 朱煜见自己这方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气势远远不足朱竮的人马,再次许诺:“还在等什么,赶紧给我上,取了许庭芳和朱竮人头的,我允诺他黄金百两,一品官阶!” 这么大的诱惑,怎么会没有人动心?很快朱煜身后的人全都涌到了前面,一个个争抢着第一个杀死许庭芳和皇上。 也正因为这么个小插曲,让朱竮看清楚,到底在最后一段时间,谁才是真正站在他这边的人!那些平日里奉承的百官早早因为朱煜身后的兵马站到了敌方,而跑得最快的就是那些说要处死许庭芳的官员,他突然对许庭芳多了一丝愧疚,明明一开始他是欣赏许庭芳的,为何到了最后他是因为嫉妒程清芷爱过许庭芳而处处想要杀死他呢? 许庭芳不知道因为他英勇救主,导致朱竮的心思大变,他此刻浴血奋战,以一敌百,打退了不少人,无奈终究体力不支,被很多人趁机用兵器划伤,身上伤痕累累,眼看就要不敌时,突闻外面一声冷喝:“贼子敢尔!” 靖国公带人赶到,他带了比朱煜多一倍的人马,将朱煜的人马牵制住,这才来到了朱竮的身边,跪下告罪:“皇上,老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时局动荡,恍惚间朱煜已成为了阶下囚,他仍然不肯跪下地上承认自己的错误,嘴里还是恶狠狠地诅咒:“朱竮,我不服,明明我才是众望所归的皇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不甘心!” “因为你人心不足,如果连你自己的军队都不会完全信服于你,这天下千万黎民百姓,你又如何能够让他们信服?”朱煜的军队因为朱煜被擒,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表示投降,这句话不仅仅是朱竮对朱煜所说,也是他对自己所说,人人都羡慕皇上这一个位置,那么又有谁知道,得到皇位,并不代表权利至高,只有真正爱民如子,才能称得上是明君! 第九十回 郭从武眼看事情败露,立刻拉着郭太后跪下求饶:“皇上饶命啊,老臣和妹妹也是因为受了奸人蛊惑,才一时不察,犯下大错,请皇上看在郭家世世代代立下的汗马功劳饶了老臣吧!”眼看着不对,立刻倒戈,郭从武此人才是真正的小人。 朱煜也没有想到郭从武几句话就把事情撇干净了,他气急攻心,口中吐出一口血:“你……” 郭从武截过朱煜的话头,鄙视朱煜的行为:“若不是你,老臣也不会对皇上犯下大错,你一人谋反却要逼老臣和太后一起,实在是大逆不道,皇上,老臣建议立刻将兴献王斩首示众,以慰军心!” “够了够了,此事到底谁对谁错,朕已看清,无需多言!来人,三日后午时,将朱煜和郭从武斩首示众,至于郭太后……”见郭太后抖着身子,没了刚刚的嚣张,朱竮才宣布,“打入冷宫,日日摘抄金刚经,为皇宫祈福赎罪吧!” “嘭!”硬撑着身体,等到所有事情都解决了,许庭芳才放心地晕过去,若不是他毅力强,满身的伤痕早就要了他的命,哪还留了机会让他撑到了站在。 模糊中,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庭芳,庭芳!” 许庭芳迷迷糊糊地被人摇晃着身体,他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他只有耳朵还有几分清明,听见一个女子在他的耳边哭泣“庭芳,你一定会没事的!庭芳,你听见我的声音吗?如果听见,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好吗?” 是雁容…… 简雁容摇晃着许庭芳的身体,皇上因为许庭芳挺身相助,大赦许家,放了许临风和许庭芳,可是已经三天三夜了,许庭芳还是没有醒过来。御医也来了一波又一波,无非是低声叹气,摇头离开,根本都是些草包! “简姑娘,不必这样陪着许庭芳!”韩方泽和韩紫烟两人站在简雁容身边三天了,看着简雁容伤心,两人心中也是种种不舍,韩紫烟医术高明,却也没有提出救许庭芳,他们在等,等简雁容先提出来。 “紫烟,你救救庭芳吧。普天之下,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救庭芳。”简雁容终究是熬不住了,她当然知道,韩紫烟并不想救许庭芳,个中原因,她不想再猜测,她只想许庭芳醒过来,不管因为什么代价。 “简雁容,你不能帮着许庭芳!你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可知道,你们是仇人!”韩方泽出现在了简雁容的身后,痛心疾首,有些秘密终于是守不住了。 简雁容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安,那种感觉越发扩大,她的心里塞得满满的,有什么想要膨胀出来。 韩紫烟手中拿着一把长剑,指着简雁容的脖子喊到:“今日如果你一定要救许庭芳,我宁可杀了你俩,一起为皇长子报仇!” 在简雁容心中,韩紫烟一直都是她的好朋友,好姐妹,如今她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两人形同陌路一般,一切的一切瞬间变化,让简雁容来不及反应,她难过地盯着韩方泽:“韩叔,到底发生了何事?皇长子是谁?” 韩方泽做了个手势,出手逼退了韩紫烟的剑,拍拍简雁容的肩膀,爱惜地口吻:“雁容,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瞒不住了,也不想瞒了,我不想你的父亲死不瞑目。” 简雁容只觉韩方泽接下来说的话,她的生活从此会天翻地覆。 “傻孩子,”韩方泽摇摇头,透过简雁容怀念另一个人,“你不是简家的女儿,若说身份,你的身份恐怕比当今皇上还要尊贵,因为你是皇长子朱翎的女儿!当年皇长子并没有谋反,他是被奸人所害!而那个奸人,正是许临风!” 回忆一幕幕袭来,韩方泽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每个人,每件事:“事情还得从头说起,那时候紫烟还小,最喜欢缠着娘亲上街玩耍。而正是那一次玩耍,惹出了大祸,安阳王因为紫烟的娘亲美艳无双,强抢了紫烟的娘亲!幼年的紫烟惊恐啼哭,被路过的皇长子朱翎看见,他仔细哄了紫烟,并且将紫烟送回了家中。” “皇长子宅心仁厚,打听了强抢紫烟的娘亲皇亲正是安阳王,上门索人。不想紫烟的娘亲已被安阳王侮辱,痛心之下,自觉身亡。”人在回忆痛苦的事情时是最脆弱的,韩方泽一个血性男人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更别提韩紫烟了,她手中的剑慢慢垂下,两行清泪顺腮流下。 “皇长子大怒,打算向先告发安阳王,却不想安阳王畏罪联合了朝廷新贵,歪曲捏造了皇长子谋反的证据,先一步向先皇告发了皇长子。” “先皇那时恰被安阳王送入宫中的美人迷住,所以对安阳王信任有加,而皇长子因为先皇沉迷女色多次觐见,与先皇生了嫌隙,皇帝对皇长子尚存慈念,不舍得赐死儿子,只是证据确凿,群臣激昂,于是下令将皇长子一家囚入宫中皇长子的母亲曾居住的颐春宫。” 说道此处,韩方泽将剑cha在一侧的圆柱上,神情异常悲悯,且停住不愿再说下去。 “雁容姑娘,那朝廷新贵就是许临风,你是皇长子的亲生女儿,你的亲眷家人全因许临风而死。若是皇长子在世,你是最尊贵的公主。今日我利用朱煜,虽然没有趁机让朱煜和皇上两败俱伤,但只要许庭芳和许临风死了,一切我也可以当做是了结了,此刻机会就在你的眼前,我要你亲手杀了许庭芳!为你父亲和亲人报仇!” 说到动情之处,韩紫烟又将手中长剑交到了简雁容手上,简雁容无意识地接过了长剑,回忆接踵而来。她是皇长子朱翎之女,她却浑然不知,事已至此,她当真要杀了床上昏迷着的,她此生的至爱吗? 韩方泽很是气愤,加上脑海里浮现的种种画面,让他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许庭芳。无奈简雁容用情至深,她会为了余生幸福而放弃弑父之仇吗? “他是你杀父害母仇人之子,只有他死了,才能平息皇长子的冤仇。”只要许庭芳死了,他日日夜夜想要除掉的人死了,往后的时日也落得清净,一切也都明了。 简雁容望向床榻上的许庭芳,他面色苍白,眉头微皱,应该很痛吧,她多想为他舒展那紧皱的眉头,可是身体不由自己控制。 简雁容流着泪将长剑指向许庭芳,她终于还是明白了一切,她应该要恨他,不然她怎么对得起自己的生父呢,对他,她无话可说。 简雁容欲将长剑刺向许庭芳,身后的韩方泽和韩紫烟均睁大眼睛,着实不想错过这一机会,仇人即将被铲除,他们内心的欢愉,不言而喻。 可是他们却殊不知,简雁容眼角无法掩藏的悲伤,于是只能在心里默默轻叹了口气。日后时日方长,想要忘掉一个人,总该会忘掉的吧。时间会冲淡一切,他们为自己寻找托辞。 许庭芳意识模糊,突然紧握住了简雁容的手,口中喃喃道,“严容别走,别丢下我。”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一身素白加上纤瘦身影,白的让人不禁为她感到心疼。突然那女子转过身莞尔一笑,身后的百花尽数开放,映着她那姣好面容,许庭芳笑着唤着她,“严容。”他笑着走上前去,伸手想拉住她的纤手,而她却离他愈来愈远。像是一阵过处的微风,轻轻拂面而过,留下一切悬念,便翩然离去,毫无踪迹,引人一阵心凉。 若她是一阵轻风,那他便要做一粒尘土,风起时,他便可以随着她去任何地方,天涯海角,矢志不渝。届时,他们可以看到万千花海,望那残阳落日的余晖,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再无他人。 简雁容内心的情感,终于在那许庭芳的一声梦话中,全部喷涌而发。她苦笑着将长剑甩了出去,听得剑落地的声音,她释然地笑了,放下了,放下了。 叫她杀去此生最爱,她怎能轻易舍得从前经历的种种,若他只是许庭芳,她只是他的简雁容,那该多好,乐得自在。但一切终不如她所想,老天爷似乎很喜欢同她开玩笑。 韩方泽被简雁容的动作吓到了,待反应过来之时,简雁容已经跪在了自己身前,“雁容求求紫烟姑娘,求求你们救救他。”逝者已逝,生者不该继续吗? “你当真舍不得杀他?”韩方泽叹了口气。世间唯情字最难叙写,需以血墨。 “雁容不止为了庭芳,也是为了逝者,冤冤相报何时了呢。”逝者已逝,报了仇,又有何用,人只活一次,想来自己的生父也一定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存活下去,欢欣地度过余下人生吧。 “你这是在为自己的幸福找借口,你不曾体会过那种痛,何来‘冤冤相报何时了’之说呢?”韩方泽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要那许庭芳不得好死。 倒是韩紫烟,心下虽充满了对许庭芳的仇恨,但是她的姐妹这般,她望着有些许心疼,或许雁容说的有理吧。 “你能确信,照许庭芳那性格,知道了你们两家的弑父之仇,他还能心安理得的和你在一起吗?想来那许临风也不会同意吧。” 简雁容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庭芳知道了这其中的一切,他定会找他父亲理论,也不会心安理得得和她在一起的。 “不论怎样,雁容只求紫烟可以救庭芳。”她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和庭芳的结局。紫烟念及昔日姐妹情分,定会出手相救。只是以后,她同庭芳,山是山,水是水,山水两相绝。 日后哪怕是云淡风轻,她也乐意,只要他活着便好。那男子有着尚好的面容,不凡的才学,日后与他喜结连理的,定是倾国倾城的温婉小姐。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见韩方泽和紫烟的脸上似是有些动容,简雁容又继续说道,“日后,他是许庭芳,我不再是他的简雁容,如此,可否成为紫烟救他的理由?” 她终究是做出了这个艰难的抉择,心口那一块,隐隐一阵疼痛,比死还难受的疼,叫人消受不了。 紫烟望向身旁一脸心事重重的韩方泽,“爹,我们也要尊重雁容的想法的。”雁容浅浅一笑,紫烟到底是疼她的。 韩方泽见大局已定,再这么纠缠下去也的确不是方法。总之日后,雁容和许庭芳也再无瓜葛了,便就做个了断吧。算是他对已逝的皇长子朱翎做的一个交代。 韩方泽将跪在地上的简雁容轻轻扶起,吩咐了身旁的韩紫烟一声,雁容便看到紫烟上前去为许庭芳诊治了。 雁容喃喃地说了一声谢谢,便望向床榻上的许庭芳,眼里尽是数不尽、道不明的疼爱关怀。 韩方泽和韩紫烟退下,房中便只剩下了简雁容和尚昏迷的许庭芳。 简雁容望向窗外,明月悄悄地爬上了屋前海棠树的枝梢上,趁着月光,简雁容望向许庭芳,他倒是与这姣好的月色相得映彰。 迎合着这月光,庭芳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但也越显得俊美了,那冰凉的薄唇,很让人有一吻上去的冲动。简雁容掩着嘴笑了,嘲讽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男-欢-女-爱。明天以后,就各不相见了,她倒是还有这心情,在这里浮想联翩。 一想到还有几天就要各不相见,简雁容还是有数不完的不舍。 趁着月色尚好,雁容真的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冰凉冰凉的,如这冷寂的月色一般。只是如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 雁容用手轻轻抚摸上庭芳的眉头,“傻瓜,日后要好好的。”着他。她真心为他感到欣慰。 突然想到以前,他明明喜欢自己,却因为尚未识破自己是女子的身份而苦苦郁闷自己是否有断袖之情时,他一脸郁闷的表情,可以让她保持好几天的好心情。 她恨庆幸自己是那个可以接近他五步之余,还不会让他作呕的女子。 许庭芳意识模糊之中,依稀觉得有人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还有冰凉的纤纤玉手抚摸上了他的眉头。 望着许庭芳原先苍白的面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红润之色,缓缓睁开了眼睛,简雁容忙抓住了他的手,未语泪先流。 “乖,不哭。”伸出右手替简雁容擦去泪水,“我没事。”简雁容不回答,只握住他的手,狠狠的握着。 韩紫嫣进门,面无表情地将一碗汤药递到他面前,他犹豫着是否该接下。 “庭芳,”简雁容接过碗勺,细心的喂着。 “皇上发榜昭告天下,要重审皇长子谋逆一案。”韩紫嫣说了句,“还有许相之事,皇上亲审。” 第九十一回 这一案是本朝大案,皇上亲审可见其中利害。皇长子朱翊原本口碑声望极高,因忤逆罪全家问斩之后民愤一时难填,此时朱竮肯重审,百姓自然是欢喜的很。 且,韩方泽是人证,许临风亦是。 第68节 当年皇帝对皇长子尚存慈念,不舍得赐死儿子,只是证据确凿,群臣激昂,为了安抚众臣,于是下令将皇长子一家囚入宫中皇长子的母亲曾居住的颐春宫。 其实那颐春宫有暗道,皇帝对华妃情深意重,登帝位之前为防万一,在颐春宫修了一条暗道通往宫外桐山,此举实则暗示皇长子带着妻女从暗道中逃走。 然皇长子不肯,不甘背污名,情愿一死,只是心疼刚出生三个月的女儿。趁夜深人静时,将女儿从暗道将女儿送出,送给韩方泽,托他抚养。韩方泽敬皇长子高义,又领他深恩,怕少一婴儿以后孩子会遭追杀,此时恰逢自己的小女儿恰也是出生刚三个月,于是在皇长子回宫和妻子一起自绝后,狠狠心把自己的小女儿从暗道送到颐春宫,掐死,顶替了皇长子女儿。 暗道中有自己留下的一首诗和当年将简雁容留在何人家门前的简易绘图。正是那简家书肆,简重烨夫妇上堂,何曾见过这等气势。 将当年发现简雁容一事详详细细说了出来,还有那凤簪,且凭记忆画了出来。这支凤簪朱竮见过,当年一事他根本无法帮皇长子说话,他自己还是个孩童。华妃对自己颇好,还抱过自己。 这么多年,这件事终于被翻出,皇长子的冤情终于得以昭雪。 许临风对此事亦供认不讳,且他一心只求许庭芳可以活命。曹太后在公堂后听闻许庭芳稍有起色,喜极而泣。 而许庭芳此时正在公堂之外,内审情况如何他听得一清二楚,韩方泽父女下堂时走了过来。严重的愤恨已经变成了哀痛。 “简雁容,你知道为何我初遇你时对你充满恨怨么?如若不是为了你,我三个月大的妹妹怎会丢失性命……”韩紫烟喃喃道,一向冷若冰霜的她此时泪流满面,皇长子救了她一家,她家也失去了一个亲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定数的,目光扫过许庭芳,依旧是不屑,痛恨。 故韩方泽要求简雁容离开杀父害母仇人之子,以此为交换,韩紫烟才能救许庭芳。 朱竮仍在闻讯许临风,许临风此时心如死灰,一切都无变数。且造反一事的确是自己所谋。安阳王和朱煜都已被处死,自己活着原本就是一个笑话。 人悉数散去,许庭芳一人走在这繁华的大街上,心里万般滋味。 当年只知道父亲将母亲送出府,年幼的他一时好奇跟了出去,却见到先皇和母亲在一处偏僻的豪宅内yin-乱,心中泛起对女人的厌恶,这么多年的呕吐都是心里难以忘记那一幕。 随后父亲的步步高升,他才明白,父亲的眼里只有权势,妻子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架合适的阶梯。 若不是他这次护驾有功,他的父亲或许早就被皇上处死了吧。他一想到这里,心里不免一阵失落,但是却又因为父亲的种种罪行,他无法替他寻找托词。 人生是不是一定要处于追逐名利的波流之中呢?生命里的每个时日,他全部放在追逐他所谓的荣华富贵之中,那分明就是比鹤顶红还要毒的□□。人一饮,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他的父亲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正在断自己的后路吗。 许临风站在丞相府门口,他也在等许庭芳,已经站在这里等了良久了,他很怕等不到。还好儿子还是回来了。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地朝他走来,一步一个脚印,踏着阳光朝他走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生活昏暗无光。他这个儿子的所求,终是与他不同。他始终不能按照自己为他铺设好的路线,一步一步地走上高位,享不尽一生的荣华富贵。但他就是那么固执,他只爱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世间的清新的空气,一粒初晨的露珠他也爱。他爱一切,唯独不爱自己一生所求的高官。 他从来不听他的话,他要求他所做的一切对他有利的事情,他都不愿去做。 风起了,吹向许庭芳,许临风看见风轻轻拥抱着他的儿子许庭芳,风轻轻吻上他的眉梢,他的发丝,他看到他的脸依旧苍白。在这微风中,他倒是显得弱小,像是要被这风吹走了一般。 他突然觉得眼睛那里有些许疼痛感,他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许庭芳,是他恨铁不成钢的儿子,但他爱他。虽没有长成他所想要的模样,但他还是依旧爱着,从他呱呱落地开始,他便担负着要成就他的任务。他所做的一切,包括把自己的妻子献给先皇,包括自己后来与朱煜一党同流合污,哪一件不是为了为自己的儿子铲除障碍? 他的病才刚痊愈。许临风突然想到这个,连忙跑下台阶,去搀扶着快要倒下的儿子。许庭芳病刚痊愈,又是自己徒步走回来的,不累,才怪。 他接受了父亲的搀扶,父亲的手是冰凉的,如同父亲的心一般冷血。许庭芳略过父亲慈爱的目光,无力地抬头望向自己丞相府的牌匾,前些日子皇上刚亲自提笔写了“丞相府”三个字,对于他们一家来说,算是至高的荣誉。可现如今,父亲早已东窗事发,事情早已败露。他突然觉得这鲜艳的烫金字,无疑不是一种另类的讽刺。 许庭芳望着“丞相府”三个字,微风悄悄从许庭芳身边走过,庭芳微微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他好似看到雁容一身红霓裳,头戴凤冠,艳红的嘴唇,轻轻吐露出一句温柔不过的话,“庭芳,娶我,可好?”他看到简雁容的身后开满了血红血红的鲜花,不知名字,只是很红很红,如血一般,看的不禁令人生寒,为雁容倒是平添了一份妖媚之感。待他没有说半句话,她便伸出纤纤玉手,用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上他冰凉的嘴唇。她的手,为何那般滚烫,异于常人的正常体温,让他不禁替她感到担忧。 简雁容的嘴脸拉出少有的鬼魅般的笑容,“庭芳,娶我,可好?”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许庭芳看到简雁容身后的花,越来越浓。与她那邪魅的笑,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许庭芳好想开口问她,问她这是怎么了。可是当她放下纤纤玉手,他急着想要回答她问的问题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简雁容的身影早已消失殆尽。他用手去抓,怎么也抓不住。 “雁容!”他大声喊了一声简雁容的名字,猛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的最爱简雁容,他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色霓裳的女子朝着他微笑。他看到的,只是父亲一脸担忧的面容。他突然心很疼,不知是为了因何原因而离去的简雁容,还是那个为他日日担忧的父亲。 “庭芳,醒了?”许庭芳刚刚在府门口被一阵微风吹倒的时候,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好担心他的儿子倒下去就醒不来了。但还好,太医检查下来,并无大碍,需要静养。 许庭芳没有对上父亲迎来的关切的目光,只是喃喃道,“嗯,醒了。”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他亲口说出他父亲的罪行吗?他在等着他开口,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庭芳,你当真那么喜欢简雁容?你刚刚在梦中喊的名字都是她的。”他着实不解为何自己的儿子许庭芳为何这么喜欢那个叫简雁容的女子,她有何德何能,一直在他的儿子心里存活了这么久?他不禁替儿子感到担忧。若是简雁容毁了他儿子的光荣仕途,他一定不会教她好生活在这世间。只要他还活着。 “对,我爱她。”他从前从来不把爱字挂在心口,是简雁容,是那个女子让他浅尝了这世间所谓的爱情。何来不爱之说? “你……”他苦苦劝了自己的儿子这么久,他这个宝贝儿子,心里还是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个简雁容。他原以为,他年轻气盛,于简雁容,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不知,他这个儿子,居然爱上了她。还不知耻地谈爱。 许庭芳知道父亲是念在自己有病的份上才没有正面来骂他打他,但是他知道,父亲绝对是不支持他同雁容在一起的。 “我希望你想清楚,别误了终身。”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同他这个生父作对。他要劝他迷途知返,他希望他听他的一句劝。 但是他没想到,他等了良久,许庭芳明显思考了许久,他等来的是许庭芳的冷冷一句,“你自己呢?”儿子的目光里,是以前对他从未有过的冷漠,从前再怎么疏忽他,也不会有如今这个眼神,这眼神里,似乎还掩藏着一丝怨恨? 这一问,不禁让他觉得眼前一懵,莫非事情早已经被自己的儿子知晓,他明明因为自己的儿子救驾而被赦免了罪名,那么儿子,又怎会知道他从前做的种种呢?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回忆也开始慢慢涌现在自己的眼前。 “非要我说出你做的种种勾当吗?”他有点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觉得是个耻辱,当初的那个父亲许临风,在他仅存的记忆中,一次一次被风吹淡,到最后怕会是了无痕迹吧。他不禁嘲笑自己一声。 屋外风和日丽,万物均以和谐的姿态面世。倒是那屋内传来的“啪”的一声,惊吓住了屋外参天大树上的憩鸟。几只鸟均被吓得扑棱棱地飞走了。 许临风也不知道,为何在自己的儿子许庭芳说了那一句话以后,只突然觉得很是气愤,忍不住,便一巴掌扇了过去。事后才知道,自己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巴掌。想去问他疼不疼,却还是气不过,负气背对着许庭芳,朝窗外望去。窗外和谐的景象更是让他觉得心情不爽,为何连他唯一的儿子都要这么跟他作对?他们何时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天,何时他唯一的儿子的心中所想,也是他毕生所求呢? 许庭芳的半边脸明显被扇得通红,很痛很痛,却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的痛,他还有资格打他?他难道没有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吗? “你知道我做这么多是为了谁吗?”还不是为了他所谓的听话的唯一的儿子。但他好像不明白他的苦心。 “就算是为了我,我求你,日后不要再做违背道德的事情了。”他第一次劝他的父亲,也是最后一次,他希望是最后一次,希望他的父亲听劝。若再不听劝,那他,也不会再劝他了,只由他而去。他日后,再无他这个父亲。 “违背道德?这世间,何人不是如此?”他在官场算是老手,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昏暗,但为了升入高官,人们不得不这么做。那些一个个清正廉明之人,哪一个日子过得舒坦,寿命活得长久? “我日后定会不会让国家出现此番境况。”他日后必会协助君王左右,兴征国家。他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而许临风却不这么认为。何来此说,想要改变一个国家的根本,谈何容易?但他为自己的儿子有此雄心壮志,也实属难得吧。 “我定不会像你这般。”许庭芳冷冷地望了望背对着自己的父亲,他明显已经老了,背没有从前那般伟岸了,他何时才懂得迷途知返呢? 庭芳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没再说话,而是别过头,负气对着自己的父亲。他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关门时,轻轻的一声叹息。 他苦笑,所求不同之人,不论是什么关系,哪怕是父子,怕是这关系最后会被一次次失落而使得距离越来越远,就同他的父亲和他自己一样。 第92章 大结局 “过了今日,我就会离开。”简雁容将许庭芳的衣服叠好,转身对一侧的韩方泽韩紫烟道,“绝对不会留在许庭芳身边。” 韩方泽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韩紫烟方才和他争论了一番,她自己也不肯随韩方泽离开,因为书砚,此时当然明白简雁容的心了。 雁容来到自己常来的湖边,望着里面的两条游鱼在湖里嬉戏打闹,好生热闹。但热闹是他们的,她这个旁观者,什么都没有。 如果她和庭芳是这湖中的自在鱼,那该多好,即使不能同常人一样踏入尘世,不能嗅到芳菲清香,但能和庭芳在一起,她是怎样都愿意的。 就算最后和庭芳一起被渔人捕捉到,一起杀了烤了,看,死后还是在一起的嘛。 她想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若真是那样,也未曾不是不可嘛。 “要离开他,你居然变得比以前开心了,着实难得。”程秀之突然出现在了简雁容的身边,他只听到了来自身旁的可人儿的笑声,不禁疑惑,她不是要和许庭芳分开吗?她的开心,让他着实觉得疑惑。 “笨,有时候笑着并不代表开心。”简雁容突然停止了笑,面无表情地望着这静湖。何时她的心,可以如这波澜不惊的湖面一般冷静自若呢。 “你答应要嫁给我的,只要我救了许庭芳。”他喃喃地开口,他知道她不会答应,但他还是要说。他想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人视她如生命。 “即使跟你在一起了,我们都不会过得开心的。”雁容扭头望向程秀之,她看到他脸上浮上的淡淡的忧愁。 时间过了半晌,两条游鱼早就已经游走了,而雁容,等到的,是一声程秀之的浅浅轻叹。“罢了罢了,我程秀之,不喜逼迫别人。”尤其还是他所爱之人。 “谢谢。”雁容望着程秀之。她是真的该好好谢谢他,他无条件地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程秀之无奈地撇了撇嘴,自己最讨厌所爱之人说这么一句话了,这看似一句礼貌不过的话,但听起来着实太过生分,还伤了感情。 程秀之望着平静的湖面良久,“日后若是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可以过来找我。”我随时奉陪,他这样想着。一想起自己刚开始利用雁容来对付死敌许庭芳,最后却阴差阳错地爱上她,感情这东西,太过奇妙,说不清。他真是这样打算的,若是有那么一天,亦是花白之年,她若是想起来,曾经还有一个叫程秀之的男子还在等她。她随时可以回来,他一直在等他。 简雁容笑着没有说话,他明白她的心思,她除了感谢,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简雁容不知道程秀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自己在湖边站了良久,待回神过来之时,身旁早已没有了程秀之的身影。他就如风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 ****** 原本该离开,她不能看着那个叫许庭芳的男子娶妻生子了。她要离开他,长久的那种。她又该去何处安身?天大地大,她简雁容不相信没有一个可以给她安身的地方。 她突然想到了,她可以去乡下做一名私塾先生,女扮男装即可。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原本想着和他一起归隐山间,却不曾想到是这番结局,那日的年少轻狂的想法着实有点鲁莽,日后可就只有她一人承担岁月的无情了。 不晓得,待哪日她一头青丝被岁月无情地染白,她是否还能看到那位她视如生命的男子? 哦不,她还是遇上了。 她故作镇静地毫无表情地走过去,许庭芳紧紧拉住了简雁容的手,滚烫滚烫的。 “为何要不辞而别?”简雁容望向许庭芳,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血红色,只是眉宇之间尚有一丝忧愁。让她看的心疼。 至于他问的这个问题,简雁容更不知该作何回答。难道要说是因为他和她之间有弑父之仇吗?还是作假说,她不爱他了?雁容觉得这些事,独自承受便可,为何还要让他承受,平添一份苦恼呢? “我不爱你了。”简雁容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缓缓地从口中吐出。而这些字,就如刀剑般锋利,直直刺入他的心。 “我知道这一切,你为何还要说谎?” “那又怎样?我们没可能在一起。”简雁容试图挣脱开紧紧抓住她的手,却没想到,很容易地就挣脱开了。 简雁容不禁想到,难道是因为他伤势未愈吗?简雁容看见庭芳向后退了几步,用手捂住肩膀,简雁容连忙上前扶住,“伤势未愈还逞强,是不想活了吗?” 她真的在怪他不爱惜自己,许庭芳笑了。简雁容望着那笑容,又低头望了望刚刚许庭芳捂住地肩膀,压根就没有受伤,他的伤,不在此。 她气他骗她,简雁容连忙起身,转身打算走,却被许庭芳一下子拉扯住,整个人便倒在了许庭芳的身上。简雁容虽然不重,但是一下子压了上去,再加上庭芳伤势还未完全痊愈,简雁容来不及脸红,只听见了来自许庭芳的一声低吟。 简雁容连忙爬了起来,避免触碰到庭芳身上的伤口。“这下子,我伤又复发了,你可以留下来照顾我了。”许庭芳这样简单地想着。 他硬撑着坐在了简雁容身旁,雁容连忙搀扶,口里不禁埋怨道,“你这样又是何苦?”他这样子,只会让她更加舍不得他,舍不得离开他。 “苦?我不嫌苦,只要最后我身侧之人是你便好。”许庭芳会心的一笑,更是让简雁容舍不得,情感一触即发,简雁容忍不住,抱住了许庭芳,“让我再抱一会。”她不能,也没有理由再继续打搅他了,若是有缘,日后也定会相见吧,随缘。 许庭芳将简雁容抱得更紧,“我真的希望你能一直抱着我。”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何要让上一辈的前尘旧事来影响他们这一代的爱恨呢。 简雁容只是浅浅一笑,算是回应,只是这笑里面,藏了些什么,许庭芳尚没有完全看透。 两个人便就这么抱着,似乎这往后的良久的时间里,他们彼此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再容不得他人。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海棠树后,海棠花瓣一片一片落下,落在一个生的俊俏的男子发丝上,男子轻轻一笑,望着前面相拥着的简雁容和许庭芳,忽然释怀地笑了,现在她终于是开心了吧。程秀之拈起一片花瓣,笑着打开手中的桃花折扇,笑着离去了。身后的海棠树上的花瓣,尽数落下。海棠花落下,踏忘却了前尘旧事,它还会再生,程秀之忘记了简雁容,回忆也终究会在某日里被一杯浊酒唤醒。 许庭芳或许改好生谢谢程秀之,是程秀之苦苦找到他,将他引来这里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好谢?故事已经成了定局,笔墨都放下了。 “你在看什么?”许庭芳缓缓走到简雁容身边。跟着一起赏起了月亮。“月亮很孤单。”简雁容喃喃道,正如不久将来的她。 “它身边还有星星作陪呢。” 客栈内的上房,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红烛喜字,美酒佳肴。 一夜缠-绵,简雁容似小鸟,依偎在许庭芳的怀里,用力的闻着他好闻的气息,迟迟不愿松手。许庭芳睡熟了,这是他这么久睡得最熟的一觉。 东方才露白,简雁容轻轻起身梳洗,最后一吻落在了那熟悉的唇上,昨晚,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晌午的阳光热烈弥散,许庭芳慢慢睁开了眼,根本不见简雁容。 床头只有一封信,两行清秀的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若是还能再遇见,我定会紧紧抱住你,不会放手。所以,等。 昨晚的一切似梦一番,可身旁分明有她的气息,还有那白绫布上点点落英,许庭芳发疯似的跑出客栈,一天走遍每个角落。简家书肆也去了,根本没人。韩方泽和韩紫烟也不在原先租住的院落。 第69节 ****** “少爷,老爷自尽了……”书砚赶来通报。 许庭芳在自家祖祠里面,看到了自刎而死的父亲。许庭芳深深地望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父亲一眼,蹲下身去,轻轻用手让父亲的眼睛闭上。 许庭芳叫人处理后事,自己在走出灵堂大门的时候,许庭芳抹去了眼角落下的泪,继续向前走去。在父亲和深明大义面前,许庭芳抛弃了前者。 应皇上要求,许庭芳将功折罪,仔细查探当年皇长子一案。许庭芳铁面无私,且办事公正,最终当年的案子终于处理好,朱翎的冤屈终于被洗刷干净,尸身葬入王陵,整件事情得以了平息。因许临风已死,正式了结。 金陵城内,无一人不称赞丞相府的年少有为的许庭芳。 数月后,许庭芳先在父亲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父亲,你的罪孽我已经帮你赎清。”许庭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事情已经了结。接下来,他该去找寻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了,她若是再看到他,还不晓得认不认地出来呢。 世间如此之大,他想要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许庭芳打算归隐山间,他总有感觉,他总感觉雁容也会同他一样。若是当真遇上了,如此甚好,若是没有遇到,那他便就继续找着,他不怕找,就怕找不到,等不到。 那是一个不知名的村子,村子里全是灾难户,当许庭芳踏入这个破旧的村子的时候,将身上的仅存的银两分给了所有的孩子们和老人。对于他们的连声感谢,许庭芳则是一笑带过。他望着成片的残墟,不禁笑了。简雁容,这是我开始找你的第一个地方。 村里知道来了这么一个活菩萨,全都相继出来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许庭芳笑着为那里的人解决各种问题,村民们都很开心,把许庭芳当成佛一样供着。 不远处的一个破旧屋子里,一名长得眉清目秀的先生正在教一群孩子们识字。见一个孩子偷偷溜了进来,雁容走上前去,“为什么阿兰今天这么晚才来读书?”她在这里男扮女装很久了,在这里教书也教的很久了。 那个叫阿兰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从袖口里拿出好几块糕点,“先生,村里来了一个活菩萨,看,这就是他给我的。”简雁容不禁感到奇怪,这个村子如此破旧,知晓的人鲜有几个,怎么会有人来此呢?不管如此,能帮上一点忙的,就是好人,就是一家人。 雁容打算去见见那位仁兄。 风里夹杂着淡淡的香味,同他身上的味道一般好闻,是风将他带来了吗?还是自己多想了吧。寻着声音走去,雁容望着被一群老人围在中间的,不正是他吗?在这漫天风沙里,简雁容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自禁地流下了泪。 老人们望见不远处的简雁容,均笑着同许庭芳说道,“你可不知道,那位小兄弟,也同你一样不凡呢。”许庭芳笑着回过了头,看见了她。 想要遇到一个人,还不算太难吧,上天对他不薄。 许庭芳缓缓地走过去,一个一个脚印地踩下去。看,他带着他同她的回忆,归来了。 许庭芳走上前去,轻轻抹点简雁容脸上落下的泪水,将她头上的头巾一摘,简雁容的一头青丝,自然地垂于肩头。 世间再无哪副画面比这个还要美了:在这漫天风沙里,许庭芳和简雁容相拥着,就是这么相拥着。他们或许还有等了良久,才能缓过来,噢,原来身侧之人,他(她)又回来了。 看,终究不还是他吗?谁都得到了自己该有的结局,皆大欢喜。 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