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劫》 第1节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遇劫 作者:周乙 文案 前世,长辈对夫家隐瞒她的真实样貌,导致新婚夜遭沈肃嫌恶。家道中落,被沈肃休弃后方知有孕。漂泊无依的刘玉洁成了恭亲王的填房,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随着恭亲王的离世,她被韩敬已囚于后院,沦为笼中鸟雀。 此生,噩梦已醒,她要成为他的噩梦。 女主黑化小白花。 男主又酷又暖,无论前世今生只爱女主,他真不渣。 男配人渣,除了爱女主不干啥好事。 这就是一个美男子不择手段拐骗女主,骗婚后各种娇宠疼爱无底限的故事。 ps:女主真的是个大美人!! 【小剧场】 她倒霉的时候,他趁火打劫:嫁给我,或者把牢底坐穿? 她反复斟酌:嫁给你。 后来她又倒霉了,他走过来建议:给我生个孩子,我帮你。 她(╯‵□′)╯︵┻━┻:说好的假成亲呢? 他嘴角一挑:这不是日久生情么! 内容标签: 重生 主角:刘玉洁 ┃ 配角:沈肃、韩敬已、周明、孙潇潇、九安(按出场顺序) ┃ 其它:各种没点名的配角 =========== ☆、001遇劫 穷途末路的刘玉洁,想起五年前,佟氏为了将她嫁给沈肃,不惜在相看环节动手脚,找个长相酷似却又比她漂亮许多的丫鬟顶替。 两家有世交之谊,沈肃父母不疑有他,亲事就此敲定。 靡艳的红色被人挑开一角,毫无防备的她跌进了一双探不见底的深眸里,眼睛的主人好看的令人心悸。 两人目光相接,一个饱受惊吓,一个惊艳不已。 沈肃死也不肯跟她圆房,他生得昳丽不凡,身边的丫鬟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哪里见过这样圆滚滚的女人,一怒之下还娶了好几房姨娘,对她眼不见为净。 尚不知内情的刘玉洁又羞又怒,跑回娘家告状,却被祖父的继室佟氏拦在门外好一番敲打,还透露所谓的“真相”。佟氏劝她哄着沈肃,让着沈肃,毕竟刘家有错在先。 可她又做错什么,凭什么承受这样的命运? 婆婆姜氏震怒之后对她日渐冷酷,再加上沈肃的漠不关心,下人便露出逢高踩低的嘴脸,刘玉洁的日子可想而知。 刚开始,她不服气,还抓破肖姨娘的脸。沈肃下衙回府,看见寻死觅活的肖姨娘,吃惊在所难免,问清原委,来到她院子。 面对这样高大的男人,刘玉洁心生恐惧。 “是她先辱没我。”她为自己辩解。 “所以呢?”他问。 “我当着众位姨娘的面掌掴她。” “嗯,然后。” “如若她再敢出言不逊,我依然会打她。” “我同意了么?” “……”刘玉洁凝咽,不服气的别开脸。 沈肃罚她闭门思过。她哼了声,却没顶嘴。冷漠的侯府生活早已教会刘玉洁什么事见好就收,以及什么事不妥协。 见她没有异议,沈肃一愣,眼神有些意外。 没过多久祖父去世,父亲因永州水道贪污案被革去功名发配俱兰,刘玉洁无人可依,只好守在听松苑的必经之路等沈肃。以威宁侯府的权势,改一改犯人发配的地方,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俱兰苦寒,说不定人没到,命就先没了。她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沈肃。 谁知遇上来者不善的肖姨娘。 刘玉洁一心扑在沈肃身上,不予搭理,她却越说越过分,恼恨之余动起手来,刘玉洁不肯吃亏,也掐她,却头一回知道掐还能把人掐倒。肖姨娘可不就躺在路中央,哭的梨花带雨。 走过来的沈肃面无表情打量她们。 “滚!”沈肃吼道。 刘玉洁条件反射就要滚。 “是你,滚!”沈肃对肖姨娘说。 啊?不是我!刘玉洁惊疑不定,见肖姨娘泪奔而去,才信了几分。 她一心牵挂父亲,又想起沈肃的警告,便不敢靠近他,又怕他走了,急忙丈量了下距离,干脆跪在路中央。 她天真的将相看环节的龌龊揽在自己身上,求沈肃原谅刘家。“对,对不起。”刘玉洁六神无主的忏悔,“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想嫁给你,错都在我身上,你罚我吧。我发誓我阿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佟氏瞒着所有人做手脚,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沈肃再次意外的瞪着她。 刘玉洁睁大眼睛,语气有些讨好的味道,“我有八十八抬嫁妆,你帮我掌管吧,救救我阿爹好么,大不了……我再自请下堂,绝不累你名声。” 可惜他不稀罕她的嫁妆,也没有为她要自请下堂而表现出愉悦。 还记得那天他穿着绯色圆领襕衫,皮肤洁白如雪,眼眸仿佛秋水涤荡,刘玉洁仰首殷殷地望着他。 然而赏脸听她说句话已是沈肃最大的耐心,至于帮她,大约是她想多了。 后来,父亲病死发配途中,继母在佛堂吊死了自己,姐姐第二年也因难产没了。刘氏小长房,只剩她还在喘气。 失去家族撑腰,婆婆终于爆发,三天两头给她立规矩,用一些看不见说不清的法子磋磨她。甚至连“勾引沈肃”这样的借口也想得出。刘玉洁含冤而无处申诉,谁不知沈肃见了她恨不能自戳双目。勾引他?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她哪来的勇气与自信? 婆婆不依不饶,动用家法,闹出好一番动静,沈肃闻讯赶来,刘玉洁羞愤欲死。 堂堂国公府的千金,竟沦落到这般境地。当着仆妇的面,五花大绑趴在春凳上,裙子堆在腰间,单薄的裤子褪了一半,布满血痕的肌肤在白花花的日光下,刺目的惊人。 林嬷嬷膝行至沈肃脚下,“三爷,救救奶奶吧,求您救救奶奶吧。”大概被林嬷嬷的忠心感动,沈肃还真出手救了她。 惊恐万状的刘玉洁缩进嬷嬷怀里,脑中一片空白。 沈肃压着怒火在屋内与姜氏争执,那之后盯着她的眼神愈发可怕,不过被他厌恶也不是一天两天,刘玉洁习以为常,但亦悄悄躲起来不给他迁怒的机会。 偶尔避无可避,她便缩在角落,待他走远才敢出来,唯恐污了他的眼。 后来,姨娘们变着法儿的强夺她嫁妆,却又哭哭啼啼的将一堆金银首饰还回来,临走之前一起骂她“无耻,烂心黑肺的在爷们面前告状”。 原来不知谁走漏消息,姨娘瓜分她嫁妆的事传入沈肃耳中。沈肃震怒,这样没有尊卑,乱了纲常的事情传出只会辱没威宁侯府,是以,姨娘们少不得挨骂受训,当天就屁滚尿流的归还不法所得。 沈肃大概受不了她的窝囊样,路过她的小跨院时骂了她两句,无非就是“软面团”,“蠢货”之类,她唯唯诺诺应着,林嬷嬷戳戳她,“你得问爷要不要进来坐坐”。 屈辱和伤痛教人明白:不想挨打,就得挣体面。而沈肃进来坐坐,就是体面。 她战战兢兢邀请,沈肃脸一黑,背着手看了她良久,破天荒的居然应了。 他应了!! 然而讨好人这种事做起来并没那么容易,她又是被人捧着长大,初次上手,多少有些笨拙,但为了更好的生活,她依然努力的表现,言辞之间不时带上一句恭维,还把自己最后一盒君眉绿泡给他喝。 虽说俩人没啥感情,可仔细计较起来,到底刘府有错在先,沈肃此番却不计前嫌,帮她讨回嫁妆,刘玉洁的谢意掺了一点真心。可惜那时她还不知自己的嫁妆回不回来都没多大干系。 因她被休的那天,族里的人接嫁妆的速度比接她还快。还好沈肃借了她一辆马车,她携着林嬷嬷等人狼狈而去,下车的时候打赏车夫一角银子,车夫见她可怜,没要赏钱,反倒贴她一张银票,刘玉洁傻眼了。 被休后的第二个月,黑暗的西厢房内,婶娘周氏与她对峙,一个大耳瓜子打翻她。 “贱妇!当初说沈肃没跟你圆房,现在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周氏面目狰狞,恨不能杀了刘玉洁。要知道为将刘玉洁卖个好价钱,她放出的话可是“还是个姑娘”。 两鬓斑白的林嬷嬷挡在前面,挨了周氏几脚,“四太太,求您饶了二小姐,她瘦成这样,再打下去,恐怕要一尸两命……” 周氏逼问孩子是不是沈肃的,若是,便饶了她,还可趁机闹上沈府,讹一笔银子。 刘玉洁如同锯了嘴的葫芦,谁问也不开口。 当晚就被周氏灌了碗药,血流如注,身边陪着她的人依然是林嬷嬷。 林嬷嬷问:“傻孩子,肚子里的肉是不是沈肃的,怎么瞒着我?” 刘玉洁窝在嬷嬷怀里,软软的抱着她,“那天你病了,绿衣照顾你,绿染也不在。他突然出现,我想着反正是夫妻,而且你不也说他若歇在我屋里,外面的人就不会欺负咱们吗?嬷嬷,你年纪大了,怎能给肖姨娘磋磨,绿衣脸上也留了疤,以后可怎么嫁人?” 我苦命的儿呀!林嬷嬷抱住刘玉洁痛哭。 “嬷嬷不哭。”刘玉洁安慰她,可肚子越来越痛,仿佛又回到那五光十色的午后,沈肃忽然来找她。 他问她,“愿不愿意?” 她很怕沈肃不耐烦走人,只能坚强的点点头,谁知涕泪却先于“愿意”而出,沈肃一边擦着她满脸的泪珠,一边命令她,不准哭! 她吓得立即噤声,沈肃又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话,大意他自认倒霉,认下这桩婚事。 原来她让他觉得倒霉。 沈肃走之后,她匆匆沐浴并未告知林嬷嬷。沈肃又派人送来伤药,此后再见面对她也不似之前那么凶。可她吓破胆,再也不敢“请他进屋坐坐”,直到被休的前一晚,他不请自来。刘玉洁借口小解,躲在官房不肯出来,之后,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离开。 失去孩子的刘玉洁死里逃生,疲惫的倚在林嬷嬷怀中。 阴毒吝啬的周氏竟破天荒的让人炖了鸡汤给她补身子,想来是将她卖了好价钱。 第2节 一个月后,十八岁生辰的那天,她被人塞进了接亲的花轿。 同族的长辈丝毫不顾念父亲位高权重时的恩惠,如同丢弃烫手山芋般给她重新说了门亲事。 嫁给阜南道恭亲王韩敬山做填房。 按理说她一个嫁过人没姿色没身家的破落女人,最后还能落个这样的亲事,当真前世修来的福气。 恭亲王,今上的嫡亲兄弟,今年才五十岁,膝下有五子三女,先头娶的两房妻子都因病过世。 年纪大了,儿孙满堂,尝过数不清的美酒佳人,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温柔可心的。 十八岁的刘玉洁,犹如夕阳中随风摆弄的柳絮,抖若筛糠的坐在新房,望着比父亲还要大的男人。 她那样娇小,瘦的好似一张纸片,巴掌大的脸上眼睛看着比从前大好多,湿漉漉的乌黑,似乎任人一个指头就能捏死。 没想到你竟这般婉丽。恭亲王笑道。 被人挫磨这些年,别人不说她丑,还夸她好看,已是刘玉洁不敢想象。 恭亲王很温柔,不似沈肃那样摆弄她,也不做床笫之事,喜欢陪她聊天,还让人腾出一间屋子供她摆放父母牌位,给她离家以后最安稳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刘玉洁的脸上,渐渐有了从前的笑容,宛如回到勋国公府嫡二小姐的快乐时光。 两年之后,恭亲王去世。 二十岁的刘玉洁冷得浑身打颤,不停捏紧衣袖,而窗外夏日的天光颜色浓烈。 直到他走进来。 恭亲王的幼弟,韩敬已。 深宅内院,在这蝉鸣阵阵的午后,一个外男出现在这里,且这男人与她还是叔嫂关系,更不得了的是年龄也相差不大,怎么看怎么耐人寻味。 男子右手把玩着扇坠,容貌秀美的不似真人,一身素衣如雪,半挽的黑发仅以一枚剔透的玉簪固定。 刘玉洁仿佛见了鬼,“呀”地惨叫一声,连续喊了三声“含乔”、“含露”。 无人回应。 他左边嘴角一挑,衔着幽长而暧昧的笑意,每跨出一步,都若踩踏一下她的心尖,刘玉洁摇了摇头,手忙脚乱下床。 “逝者已去,嫂嫂可要节哀。”韩敬已俯身,双臂撑在床沿将她困于之间。 “我,我明白。”刘玉洁上下不得,偏头躲闪,柔软的唇一不小心擦过他的唇角,他很享受的闭上眼。 屈辱的泪花在眼眶闪烁,刘玉洁用手背使劲的擦嘴。 “小嘴巴怎么这般冷,我给你捂捂。”他好心道。 刘玉洁惨叫一声,双手掩面。 男子拿开她的手。 “殿下,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她惊恐地抵住他胳膊,那点力气还不如一只小奶猫。 韩敬已“啧啧”两声,“叫我一声好哥哥,便饶了你。” 她抖若筛糠。 “嗯?”语调上扬,韩敬已半眯的眼瞳似毒蛇般冷酷。 刘玉洁面色苍白,窗外的烈阳却越发的刺目,一阵热风吹来飘满夏日的清香。她抬眸,眼中是碧落长安下的丰水麦田,绿油油的一片,悄悄开满一季的麦花,那么美,却又那么短暂,犹如她这飘零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ps:小麦是世上花期最短的植物。 男配人渣,男主是酷酷哒暖男 简单人物表(待补充) 【女主家族】 祖父:刘义方 原配:田氏(和离) 继室:佟氏 小长房:刘涉川 原配:大姚氏(去世) 继室:小姚氏 长子:端哥儿(去世) 长女:刘玉冉 次女:刘玉洁 小二房:刘同川 原配:董氏 长子:刘瑾墨 长女:刘玉筠 次女:刘玉絮 小三房:刘牧川 原配:吴氏 长子:刘瑾砚 长女:刘玉若 小四房:刘汉川 原配:周氏 长子:刘瑾文 长女:刘玉茗 庶女:刘凝儿 【沈肃家族】 祖父:沈玄春 小长房:沈通 原配:姜氏(女主婆婆) 长子:沈恭 次子:沈濂 老三:沈肃 老四:夭折 老五:沈珠(庶女) 老六:沈凝 ☆、002遇劫 “嫂嫂,你没事吧?”韩敬已俯身追逐她躲闪的目光。 刘玉洁止不住的打摆子。 “冷吗?”韩敬已一脸“不解”,摸摸她额头,目光落在她唇上,“这么冷,捂不热么?” 刘玉洁推开他,慌不择路逃至角落,惊恐万状的贴墙而立,他走过来,抬臂撑于墙上将她困于其中,“嘘,”他以指挡唇,“你逃不掉的。” 她痛苦的闭上眼,呜咽凝在喉头。 黄昏时分她才幽幽转醒,横躺于淡淡的纱幔之中,唇瓣止不住的颤抖,不停地重复活下去,活下去也许还能见到祖母与九安。 韩敬已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引她看自己,“我与沈肃相比如何?” “你、猪、狗、不、如。”她努力瞪大眼,不让泪滑落。 韩敬已哦了声,“原来沈肃是猪狗。”他打个响指,门外脚步阵阵。 不,不能让人进来!刘玉洁惊慌失措,拼命整理头发,他可以践踏她的尊严,但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尊严。“小坏蛋,刚才怎么没这般精神。”韩敬已似笑非笑,又被她挽发的动作吸引,目光凝结了片刻。 两名五大三粗的婆子忐忑而入,立在外间,眼角偷瞄,幸好王妃穿戴整齐,再一瞄郡王,顿时吓得汗流浃背,恨不能瞎了才好。韩敬已慢条斯理撩开纱幔。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被婆子踩在脚下,脑袋砸开好大一个洞,半边脸糊满血,嘴角也不断往外溢,看上去受了很重的内伤。 “九安!”刘玉洁嘶喊,冲过去却撞进韩敬已怀里,被他捏着后脖颈,甩到一边。 韩敬已边穿衣边道,“王妃不守妇道,与九安私/通,人赃并获。” “你血口喷人!”刘玉洁脸色煞白。 “嫂嫂,乱棍打死怎么样?”韩敬已征询。 “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好的,王妃说剁了手脚喂狗。” “不,不要!韩敬已,韩敬已!”她抱住他的腿,无声的哭泣。九安是林嬷嬷的小侄儿,也是阜南道最后一个真心待她之人。 韩敬已笑而不答。 “我承认,我承认还不行么,印章是我偷的,你杀了我吧,求你杀我,不要再连累无辜的人。”她给他磕头。 “唔,该怎么罚你呢?”韩敬已问。 她用力磕头,“原谅我一次,韩敬已,我真的没办法了,他们要逼死我祖母,我只有祖母……” “谁说只有祖母,你还有我啊。”韩敬已笑道。 这样的笑令她遍体生寒。 “殿下,”她泪水涟涟仰望他,殷殷地道,“我想回家,放了我吧,求您放我回家。” “这里便是家。” 刘玉洁摇头。 韩敬已笑,低头寻她耳畔,“难道想去我那里?” 刘玉洁尖叫着挥开他,险些打翻侍女手里的汤药。韩敬已伸手扶住侍女,“凉一凉再喂王妃喝。”虽然他的眼睛暂时离开那个女人,但直觉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她爬向九安。 “九安,醒醒啊九安!”她哭着擦男人脸上的血,男人的嘴角一翕一合,似乎在努力说着什么,她附耳贴近,两颗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落在男人的嘴角,男人笑了笑。 她饮泣,“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九安。”雪白的帕子很快就被浸透,乌红一片。她嘶喊道,“九安,对不起!”便死死捂住男人的口鼻。 男人抽搐了一下,渐渐平息,死灰般的眼里只余一抹解脱的痕迹。 此时此刻,仆妇们眼中的刘玉洁决绝的令人心生畏惧,她们愣在当场,忘了阻止。 韩敬已自后面探头,“他对你说什么,情话还是长安的消息?” 他杀了那么多人,还若无其事的微笑。刘玉洁转首望他,目光空洞,柔软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连站都站不稳,却忽然发疯似地扑向他。 韩敬已嗤笑一声,刘玉洁就被蜂拥而上的仆从按倒。 “还要我再教你一遍什么叫顺从?”他云淡风轻的俯身,乌黑的眼瞳映照她苍白的容颜,“再敢忤逆我,这辈子都休想见到你祖母。” 祖母!刘玉洁哀嚎一声,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韩敬已的小腿,似要扎进他的骨血中不可。 她强行挣开束缚,云鬓散乱,衣衫绽开,有多狼狈就有多撩人,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知这番海棠泣血的模样如何激荡男人心尖的呵护欲。 韩敬已眼神暗了暗,垂眸笑道,“倘我如你所愿,你拿什么谢我?” 拿什么谢我? 女子空洞的瞳仁猛然收缩。猛然想起忽明忽暗的花厅里,有个男人笑嘻嘻抱住她,“沈肃托我照顾你,你拿什么谢我?” 刘玉洁惊吓不已,跌跌撞撞的往后跑,一路打碎了花瓶,推翻了案几,就连琉璃的灯盏也倒了一地,绿衣听见动静冲进来,撞见这等丑事,呆呆瞪着韩敬已,放声尖叫。刘玉洁泪眼模糊,只看见一道银色的薄刃贴着绿衣的喉咙飞过,绿衣哼都没哼一声,倒地不起。 绿衣!刘玉洁忽然惊醒。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怎么可以杀绿衣!”因为极度的悲伤,她竟发不出哭声,唯有死死扣住他的腿。也因那极度的悲伤,恨意滔天的水眸耀眼似星辰,阜南道夏日里夭夭的菡萏都不如她清丽。 韩敬已心头灼起来,烦躁的收起视线。“把药喝了,我就安排你祖母来阜南道。”他看似妥协。 刘玉洁的目光却满是恨意,“畜、生!” 韩敬已怒极反笑,“有何指教?” 第3节 “时至今日,你居然还想骗我!祖母……她明明早就没了!”刘玉洁字字泣血,抓住他摇晃,石头般坚硬,她摇不动。 韩敬已眼底终于有了较大的波澜,沉声道,“她在丰水,九安的两个兄妹也在。” “骗子!九安把一切都告诉我,祖母六月份的时候就没了,被人活活溺死在水田。”她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跟你一样,简直不是人。可你为何要害九安,偷印章写信的人是我,是我请他回去救祖母,你为什么不杀我?韩敬已,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她泪如泉涌,在场仆从无不垂眸后退,不敢听也不敢看,可她偏要说,偏要让这群为虎作伥的人听听韩敬已的恶行。 “阿玉,再这样我可要生气。”韩敬已伸手托起她的脸。 “生气?”她忽然笑了,“你生的气还少么?我再也不要被你威胁!你以为一碗药就能掩盖你对我做的丑事?韩敬已,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意。” 众仆从无不脸色发白,两股战战。丑事啊,丑事啊,这种事只可意会,怎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死人!众人愣在原地,接二连三的跪下。 “滚!”韩敬已道。众人如蒙大赦,不过她们走不远,刚出二道门就被韩敬已的亲兵斩杀。 心如死灰,刘玉洁哪里在乎旁人生死。她背对韩敬已,双手攥住衣襟,弯腰缩成一团,似要把今生的泪流尽。韩敬已莫名心惊,脱口而出的话更像是对她的承诺,“他们伤害不了你。我可以帮你复仇!” 复仇?你就是我的仇人! “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她面若金纸,心口一阵绞痛。 “难道不是沈肃?” “我只知道是你杀了嬷嬷,绿染,还有绿衣……”刘玉洁越缩越小,发丝遮盖下的嘴角溢出汩汩鲜血,“你陷害三皇子,操纵永州水道贪墨案,排除异己,连累我父亲,你这个欺君罔上意图谋逆的奸贼,就是你……害了我一生……” 绿衣因为想要阻止韩敬已,绿染为了保护她不受韩敬已伤害,嬷嬷不小心听见王爷与韩敬已的对话,总之全部都死了,可惜他们不知道,宫女出生的嬷嬷竟然识字,把一切告诉她。 她无法手刃韩敬已,但可以死的稍微干净点,死的让他措手不及,疲于如何掩饰一个王妃为何不明不白的自戕,就让那些助纣为虐弃她于不顾的人统统陪葬吧。 刘玉洁睁大眼睛,望着窗外阜南道的天空。 终于察觉不对劲,韩敬已扑上前扒开她攥紧衣襟的小手,里面竟别着一枚寒光森森的小金剪,早已深深地没入她柔软的心口肌肤,随着她的战栗,小溪般红色的液体越冒越多,浸透了单薄的纱衣。 “刘玉洁,刘玉洁!”韩敬已沙哑地喊道。 她星光点点的黑眸渐渐失去了颜色,死气沉沉的灰,凝视着盛世长安的方向。 “还在想家?”韩敬已吻了吻她冰凉的唇,“长安有什么好?尔虞我诈,纸醉金迷,每张脸都戴着面具,也只有樱花比这里的茂盛。” ¤¤¤ 樱花如雨,盛世欢歌的长安。 刘玉洁自噩梦中惊醒,撩开竹帘,马车外天色昏沉,车轮般的红日在天际燃烧万里。 三天前,她也是这样醒来。 尖锐的剪刀,胸/口的刺痛,红色的血还有韩敬已苍白的脸,无一不在提醒她饱受欺/凌的一生。她尖叫着睁开眼,却看见完好如初的自己。 嬷嬷,绿衣,绿染皆在,每个人都笑嘻嘻的。她脑子钝钝地,暗忖自己来到地府,那么爹和娘呢,还有九安在哪儿? 嬷嬷端来一碗药喂她喝,“洁娘,好些了没?”私底下嬷嬷比奶娘还亲,都唤她洁娘。 她要见爹娘,嬷嬷说不急,最多五六天便到长安。 那九安呢,我要见九安!嬷嬷满脸诧异,“你何时认识九安?” 刘玉洁目光凝滞。 大家都以为她烧糊涂,她无从解释,只好默认。 难道那活生生又历历在目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她不信,却又希望是梦。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下床来到梳妆台前。那里摆放一面一尺多长的西洋镜。 光滑的镜面倒映着矮矮胖胖的女孩,两道天生的好眉斜飞入鬓,眼瞳似光,唇角上翘,这正是十三岁的她。 终于想起,十四岁的她在丰水住了一段时间,下河摘香蒲掏虾窝被毒虫咬伤,起了一身红疙瘩,刚消没几天又发烧,祖母急的消瘦一大圈。 继母闻讯,唯恐阿爹责怪,匆忙派人去丰水接她回长安。阿爹爱女如狂,早就看不惯她像个乡下丫头似的乱跑,又恐她晒黑,便应下此事。 如今,她乘坐的便是从丰水赶往长安的刘府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ps:重生的不止女主一人,还有人渣韩敬已,请看文的读者注意了,他是人渣。 三观党勿喷,女主的归宿绝对符合三观,男主将用爱来温暖伤痕累累的女主,让她忘记前尘旧事。 为了符合规定,女主重生后出场的年龄由十三岁改为十四岁。亲们如若发现后文有未漏修改的地方请帮忙指正,作者君送红包哦~ ☆、003遇洁 刘玉洁双手微微颤抖,倘若重活一回,后天应该遇到高禄公主,因饭菜不合口味,摔死驿丞,性烈如火的驿丞发妻投井殉夫。 后天很快降临,果然遇到高禄公主,刘玉洁面色微白,她不敢得罪盛宠无限的高禄,只能派人去拦投井的驿丞发妻,下人回来禀告,驿丞还有口气,但伤势过重。人各有命,她管不了那么多,便差人趁夜送去一瓶金疮药,是死是活全凭造化。 翌日启程,院里伫立个人影,却是驿丞发妻,对刘玉洁马车离去的方向重重嗑下三个响头。 马车里的刘玉洁并不知还有这段插曲,她握着嬷嬷的手浅眠,众人还以为病气刚过,小姐身体虚弱才这样不爱说话。 日落时分下榻距离长安城约莫数百里的渭河弯,此处傍水而建,烟柳画桥,堤沙涛卷霜雪,景致美不胜收。 驿站门口的大榕树被雷电劈焦,缠了几圈布条木片,与记忆中一模一样,驿丞长胁肩谄笑迎上前,他是刘府小四房出了五服的的亲戚,为人圆滑又会来事,私下里还腆着脸喊她表姑奶奶。 刘玉洁嘴角一牵,绿衣会意,掏出一角银子,“大人的心意小姐领了,拿去喝茶吧。” 驿丞长千恩万谢而去。 林嬷嬷感慨道,“明日一早出发,申时之前便能回府。”众人高兴,殷殷切切契阔。 只有刘玉洁知道,锦衣卫今夜出动,包围驿站,只准进不准出,僵持两天一夜才放行。 前世她一点也不着急,在驿站后院里摘覆盆子吃,两天很快过去。可现在,她必须赶在明日到达长安。 因为祖父的继室佟氏正在与沈肃的母亲姜氏商议定亲一事。 继母姚氏既懦弱又没主见,基本什么都听佟氏的。而父亲又极喜爱沈肃少年英才,这样的亲事,刘沈两家都认为再好不过。 姜氏见到貌美如花的姐姐,便认定刘玉洁也差不到哪里,当下露出满意的微笑。两家心照不宣的点头,次年便下聘礼。当然在下聘前,她含蓄的提出相看,刘玉洁前世便也毁在那相看上。 刘玉洁的父亲刘涉川将相看一事慎重交付姚氏。 大周比前朝开放许多,男女在白日相见,喝茶吃饭皆属正常,只有极少数世家的女儿走矜贵路线,很少出来见人。继母按照这样的路线将刘玉洁藏起来,以免将来不好说亲。毕竟长安女子以瘦为美,崇尚嬛嬛一袅楚宫腰,刘玉洁比一般十三岁的女孩稍矮,这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她能吃,所以胖,按照前世沈肃掀开盖头时的表情来判断,大约十分难看。 姚氏犯愁,万一沈家不满,刘涉川肯定会迁怒她。她便找佟氏帮忙,佟氏自作主张,找到一个漂亮的丫鬟顶替,且还未与姚氏打招呼,等相看那天,姚氏才发现过来的不是刘玉洁,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硬着头皮撑完过场。 据姚氏后来的描述,沈肃来的很晚,匆匆看了一眼漂亮的丫鬟,连话也没说便离开,原以为他没看上,谁知没过多久威宁侯府沈家便送来定亲的礼单。 这件事刘府确实不厚道,说骗婚也不为过,以至于前世刘玉洁在面对沈肃时总有点自惭形秽,可她也是无辜的,又受尽人间苦楚,渐渐地,她就明白,自己也是受害者,并不亏欠沈肃一分一毫。且她也不喜欢沈肃,能不嫁给他,应当是今生脱离苦海的开始。 是以,明日必须赶到,好好会一会恶毒的姜氏,她要亲口拒绝这门亲事,如此,最多算内宅的一次小摩擦。倘若错过,再反悔口头约定,一个弄不好世交变仇家,必然对阿爹不利。 简单的用了晚膳,刘玉洁坐在前院赏花,绿衣看出她在等人。 “小姐,您等谁?”绿衣问。 “京兆尹付正海。他有令牌,宵禁行走也畅通无阻,见了他我们便说佟氏染病卧床,正等着我去侍疾,请他网开一面,带我们一行人今夜就回长安。”刘玉洁道。 绿衣和绿染一头雾水,不懂她为何这么赶,而且还胆大妄为的打着佟氏染病的旗号,不过她们一向忠心耿耿,主子吩咐的事,只要大面上不出错,皆马首是瞻。 这事刘玉洁跟嬷嬷解释过。她之所以去丰水找祖母,便是与佟氏怄气,因那佟氏仗着祖父喜爱,多番插手她的婚事。如今她急赶而回,便是梦见佟氏将自己配给一个麻子。 借口漏洞百出,但嬷嬷心里也不踏实,显然,她也不放心佟氏。再加上刘涉川与京兆尹交好,有他护着,宵禁赶路也不算大事,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低调些便可,巡查的官兵一看就明白,通常不会为难。 当京兆尹出现,刘玉洁的心沉了几分,更清醒的意识到自己重活一世这件神秘且还无法对人解释的奇事。 她既庆幸又不安,却充满勇气。 知道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小心翼翼避开是不是就能远离前世的噩梦?此生,阿爹,继母,姐姐,林嬷嬷,绿衣和绿染,还有九安,远在永州的九安也就能好好活着了,没错,好好的活。 被刘玉洁一口一个世伯,付正海哪好拒绝,只得带刘玉洁出发。 驿丞长一看“表姑奶奶”要走,急忙拎了一大篮覆盆子追上去,“小地方好东西没有,但这新鲜野味可是一等一的好,还请表姑奶奶赏脸带回去,就当小的孝敬刘大人的。” 刘玉洁点点头,绿衣上前欠身接过,驿丞长笑得见牙不见眼。 ****** 刘府马车夹在京兆尹队伍中央,稳稳当当前行,亥时,弦月当空,驿道两旁垂柳如烟,前方传来马蹄疾奔,越来越近,越近越响,如雷鸣鼓动。 车厢内刘玉洁听见一道亮如洪钟的喝声:“前方封路,不得通行。” 沉默须臾,大概付正海正在出示路引和宵禁通牌,不料亮如洪钟的男子不为所动,“今夜事出突然,劳烦付大人暂回驿站歇脚,倘若耽搁大人要事,便由我锦衣卫一力承担。” 刘玉洁暗暗心惊,发生何事,连京兆尹都不放行?不过她最关心的还是与沈肃定亲一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佟氏坏她姻缘。 那说话的锦衣卫是个正五品千户,姓鲁名达,见一女眷从蓝呢马车而出,车上有刘氏族徽,竟是勋国公府的人。 绿衣对鲁达欠身施礼,“回禀大人,我家老夫人染病卧床多日,十分思念小姐,小姐素以恭孝律己,还望大人念在我家大老爷的面上通融几分。” 勋国公府的大老爷便是刘涉川,任工部侍郎又兼国子监祭酒,位列小九卿,不过三十几许,拜相入阁迟早的事,且老太爷身居一等勋国公,三代世袭,这刘涉川便是未来的勋国公,即便放在达官多如牛毛的长安也是不可轻易得罪的贵族。 鲁达有些吃不准,征询的目光瞥向右前方,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有一双比女子还要秀丽的美眸,却目光若电,澄澈如洗。绿衣抬眸扫了少年一眼,心神一震,好一个俊俏郎君,又见他飞鱼服绣春刀,估摸至少四品以上佥事。 四品的锦衣卫佥事,可不是四品的京官。绿衣垂眸不敢多看。 少年人道,“任何人不得违令。还请付大人海涵。”他只看了一眼付正海,理都不理代表刘玉洁的绿衣。 鲁达领命,一脸歉意道,“上峰有令,今夜确实无法通融,但请小姐体谅。” 绿衣只得回禀刘玉洁。 倘若重活一世还与前世没分别,那她岂不要再受一番罪!刘玉洁心急如焚,想到最后韩敬已俯身靠近的吻,竟出了一身汗,险些失态,冷汗过后,心神镇定。 付正海对少年人拱拱手,算是妥协。少年人颔首,便要策马先行,却见一个矮团子从车里下来,还是个半大孩子,面覆轻纱,露出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杏眸。可这孩子脾气还不小,典型的长安贵女,挡住他去路,但他不吃这套。 少年人纵马上前,剑眉入鬓,五官似鬼斧神工,洁白到快要反光的皮肤在月光与灯影中薄透如珍珠。 一如从梦中走来。 刘玉洁睁大双眼,仿佛被钉在原地,绿衣清楚的感受到扶着自己胳膊的两只小手掌心轻颤。 沈肃纵马绕了刘玉洁半圈,“沈某奉命行事,今日即便是刘大人在此也不会例外。”听上去像解释,但态度强硬。 除了户部,他竟还任职锦衣属?片刻失神之后,刘玉洁恢复镇定,她与沈肃还算不上生死仇敌,只是互相讨厌,好比说,沈肃突然摔下马,她暗暗高兴,但不会落井下石,至少在不顺路的情况下她不会。 “大人办案,我等不敢有违。此处便是渭河弯,河上有来往驿船,我们坐驿船离开总行了吧?”刘玉洁道。坐船要耽搁一点时间,但勉强来得及。 长安的人谁不知这条通往城门的驿船乃刘氏小二房大内兄所掌,也就是刘玉洁的表舅舅。路上宵禁与水上宵禁分属两处管辖,但凡是个明理的,这时候就不该为难刘玉洁。 沈肃唇角一挑,“可以。” 绿衣欣喜的与刘玉洁对视一眼,主仆二人谢过沈肃,携手上了马车,却听沈肃道,“不过陆上归我管,此处依然封路。” 什么? 从这里开始? 第4节 那她怎么上驿船?没想到沈肃还是个绵里藏针的小人。 刘玉洁提着裙裾的手一抖,“佥事大人,此处离驿船不过两百米,你确定就要从这里?” 两百米而已,就连一旁的付正海也觉得沈肃有些过了。 沈肃迎上刘玉洁讥讽的目光,坦然道,“是。” 有本事飞过去,飞不过便给我乖乖回驿站。 刘玉洁侧首看他,倒不喜不怒,淡淡道,“沈肃,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 嗯?你怎会知晓我名字?沈肃重新打量她几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架的非常空,一切设定以作者为准,考据党手下留情,不要较真,只图一乐好不好? ☆、004遇洁 作为最年轻的两榜进士,又创造过连中三元的神话,以他的才学相貌想低调都难。更何况金榜一放,状元游街时的盛况,掷果盈车,鲜花唾郎,这里的唾郎不是吐口水,而是少女口衔鲜花,看见沈肃便砸过去,据说游到一半,沈肃便狼狈而逃。 所以刘玉洁认出沈肃,在场之人没一个感到奇怪。 仗势骄娇的贵女在长安不足为奇,但明晃晃威胁他的只此一个。沈肃满不在乎道,“我从不求女人。”说完,扬鞭催马离开。 鲁达只好和颜悦色陪刘玉洁一行人,稍稍落后,驶向驿站。 因是夜间,未免人多影响主子休息,林嬷嬷与绿浓在后面一辆车。 “连老爷的面子都不给,不过一个四品佥事,还真当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儿!”绿衣气哼哼道。 沈家的恩封不及刘家,子孙后代却人才辈出,如今整个长安的贵女都盯着威宁侯府。尤其还未定亲的沈肃更是抢手货,倘若不是去年一场大病错过翰林大选,那真是风头无量。 绿衣幸灾乐祸道,“活该!”转着圆溜溜的眼睛想要出坏主意,却见小姐一眨不眨瞪着她,十分诡异。 怎,怎么了?绿衣睁大眼睛,一阵风吹起车厢的轻幔,重重暗影背后银光森森,一把短小锋利的胡刀横在刘玉洁颈上。 “你若敢动一下,我便割下她的头。”沙哑阴沉的声音从刘玉洁背后传来。 绿衣浑身颤抖,冷汗如雨的点点头。那贼人不知使得什么手段,弹了一记石子,正中她肋下,整个人便两眼一抹黑人事不知。 因为离开驿站,很多事都随之改变,比如不知何时车里竟躲了一个与她一样迫切离开的贼人。尽管只需轻轻喊一声,外面的锦衣卫就会蜂拥而上,但刘玉洁觉得贼人的胡刀更快,而她的命只有一条。 “不知阁下是哪条路上的英雄好汉,小女尚有一箱珠宝,愿赠与好汉做盘缠。” 女孩声音虽紧张倒也还算镇定,更难得的是她身子纹丝不动,没有半分回头张望的举动。换成一般的长安贵女,不是尖叫着晕过去就是拼命转过身向他求饶。 “你倒也熟悉道上的规矩。”沙哑声音粗噶的笑了两声,“今日能否躲过一劫还要仰仗小姐,希望小姐好生配合。” 刘玉洁点点头,万不敢去看贼人的脸,那样死的快。 此人没想到锦衣卫竟连刘府和付正海的脸面都不给,唯有出此下策躲过锦衣卫盘查。 眼下性命无虞,但事成之后,此人定会杀她灭口。刘玉洁并不认为一个引来几十个锦衣卫的凶徒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目光又落在晕迷不醒的绿衣身上,鲁达见过她,不说下车时候莫名少个丫头,就说在车厢见血也能引起锦衣卫嗅觉灵敏的马匹不安。是以,绿衣的性命也无虞。 将刘玉洁脸朝下按在榻上,贼人一番捯饬,让刘玉洁抬头,她哪里敢应,直到那人拿刀逼她抬头! “你!”刘玉洁掩口睁大眼睛。 车厢内贼人没有,倒是有个声音与贼人相同的绿衣,而真正的绿衣被人扒去外衫横躺毡上。 扮成寸步不离的婢女……事情就更麻烦。刘玉洁感觉逃生机会渺茫。 贼人将绿衣捆结实塞进榻下的暗箱,刘玉洁慌忙将暗箱移了点缝隙,小声小气对那凶光毕露的贼人道,“不留空隙会闷死人,天气炎热……锦衣卫的马又嗅觉灵敏。” 她说的很有道理,却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可怜小婢女的性命。没想到还是个宅心仁厚的。贼人冷笑一声。 驿丞长一面系衣带一面迎上前,怎么又浩浩荡荡回来啦?一看周围好多锦衣卫,吓得立刻噤声,缩着脖子对官最大的一个作揖。 鲁达上前交割文书,言简意赅说明来意。驿丞长点头如捣蒜,一叠声道,“谨遵大人吩咐。” “你且下去通知众人,夜间关好门窗,案犯乃亡命凶徒,身上还有重要物证,一旦发作,就算皇亲国戚也敢下手。”鲁达沉声道。 驿丞长脚下一个趔趄。对于案犯的凶恶哪里还用怀疑,连锦衣卫都出动。 沈肃将马交给下人,见刘府车队已至,机灵的小厮早已上前候着,伺候刘府千金下车。 “绿衣”低头敛目搀扶刘玉洁,有坚硬锋利的东西抵住腰侧,刘玉洁僵硬的迈步。 “放松点,否则同归于尽。”嘶哑的警告低低地传进耳朵。 刘玉洁镇定几许,见林嬷嬷与绿染迎上来,“嬷嬷,绿染,我的珠宝箱还在车上,你们帮我收拾一下,绿衣陪我回房休息。” 林嬷嬷与绿染没有丝毫怀疑。这样也好,否则她们也会危险。 目光扫了一圈,有个人朝这边走来,刘玉洁眼睛一亮。 从小到大,许多女孩看见他,都会有这种“亮光”,再一琢磨,这孩子说小也不小……还是不要惹麻烦为妙,于是念头一转,沈肃绕过刘玉洁径直而去。 刘玉洁满目失望,硬着头皮往前走。殊不知贼人比她还要惊吓,眼睁睁看沈肃越走越近,直教人魂飞魄散,好在沈肃忽然改变主意。 走了两步,沈肃脚下一顿,贼人的心脏也高高地悬到嗓子眼。 “喂,我为什么要哭着求你?”他问。 刘玉洁将要张口,腰间隐隐作痛,贼人在警告她。如此,就算引起沈肃的注意,也不会有好下场。 女孩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很不屑,扶着丫鬟的手慢吞吞离开。 “刘姑娘,沈某确有公务在身,若行得罪之处,还望体谅。”沈肃嘴角挑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他还会道歉?刘玉洁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目光探去,被那漆黑如墨的双眼攫取,仿佛能一直望进心底。 “现在才知道道歉,晚了。” “我对刘大人并无半分不敬之意。”沈肃又往前一步。 “绿衣,我们不要理他,只管回去让爹爹狠狠收拾他!” 贼人巴不得如此,正庆幸刘玉洁知情识趣,却见沈肃上前扯住刘玉洁胳膊,“那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放肆,拿开你的脏手。”刘玉洁倨傲道。 此时此刻,贼人想死的心都有,暗暗用劲戳破女孩的皮肤,命她不得再与沈肃纠缠,尽快甩掉,沈肃的拳头已经呼啸而来。 他娘的,上当了!众人只听绿衣大喝一声,粗哑难听。 与此同时,那只攥住刘玉洁胳膊的手狠狠一扯。早有准备的女孩随着那股力道向前飞扑。 “算你不傻。”他一面笑一面抱住她,却没有收到期待中的崇拜与依赖,逃出生天的女孩抛下他,独自寻找更安全的地方。沈肃的笑容隐去,抽刀抵住进攻的贼人。 贼人目眦欲裂,只恨未能一刀捅了刘玉洁,她竟跟沈肃一唱一和…… 锦衣卫纷纷抽刀赶来,驿站乱成一团,刘玉洁深一脚浅一脚奔逃,直到撞上林嬷嬷与绿染。 三人二话不说,挑了最近的一辆马车,躲在里面不敢探头,车外杀声此起彼伏,原来贼人还有同伙,怪不得出动几十个锦衣卫! 林嬷嬷忽然松开刘玉洁,爬出车外。 驾!几道清脆的甩鞭,只见一中年妇人驾着两匹白蹄马疯狂冲出驿站。 刘玉洁大惊失色,脖颈忽然一紧,绿染阴测测道,“不准动。”好粗的男人声音。 又是假,假的!真正的林嬷嬷和绿染会不会……不,不会,贼人不敢距离锦衣卫太近杀人!刘玉洁任人绑住四肢丢在榻上。 一看马车冲出驿站,沈肃便知逃走的人是谁,“刺猴逃走,冯亮,你们队跟我上。” 眨眼,十几名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翻身上马,若蛟龙出海,踏云直追。 驾车的林嬷嬷扯下面具,竟是一个刀疤脸壮汉,绿染则是三角眼的男子。此二人身材皆不高大,类似女人,再加上夜间视物不便,人心惶惶,竟让他们蒙混过关。 活这么大刘玉洁头一回知道,世上居然有那种薄薄一片往脸上一蒙就变成别人的东西。 ****** 一直奔逃了大半夜,曙光自地平线绽放,雨雾蒸腾,天空仿佛笼了一层轻烟,伴着山风在丛林间回旋,刘玉洁不知他们要逃往何处,难道进山? 刀疤脸与三角眼各自受伤,唯有全力冲进深山,方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而手里的刘玉洁便是他们最后一道保命符。 然而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打碎了他们的幻想。 一人一马,马背上的锦衣少年简直是他们的噩梦。 刀疤脸叫:“三角,快用袖箭射死他。” 三角眼趴在窗口发动暗器,非但没射中沈肃,反倒被沈肃身后的随行一箭穿头,脑浆四溢。 听见刘玉洁惨叫,刀疤脸满目狰狞,冲进车厢,撕开刘玉洁的绳子,吼道,“去前面驾车,别让车子翻下山,否则一起死!” 他还在刘玉洁腰上绑了一根又粗又硬的绳子防止她跳车。 刀疤脸连续发动两次机括,袖箭用光,绝望之时却见林中飞起数道黑影,十几个锦衣卫眨眼就被缠住。 “哈哈,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弃老子的,老子身上有重要的东西!”刀疤脸喘着粗气,正要钻出车厢就被当/胸一脚踹回原地,沈肃竟从车顶翻下来。 山路越来越崎岖,马匹受惊,奔跑如电,刘玉洁是想逃也没机会逃,只能认命的驾车,不时注意身后的厮打,只盼他们千万别撞到她,连累她! 沈肃一刀劈开她腰间绳索,“让开。”亲自驾车。 她从善如流,发现沈肃脸颊、后背染了不少血。 “后面好多杀手,快把东西扔给他们,否则咱俩都得死!”刘玉洁紧张道。 惊险万分的山路,小小一辆马车屁股后头跟了一串黑衣人! 沈肃嘴角两边紧抿,呈出坚毅的线条,对她充耳不闻。 这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刘玉洁用力抓紧车框,“要死你自己去死,放我下车!啊——”一道黑影窜出,勒住沈肃脖子,却被他翻腕出刀刺开。吓得刘玉洁急忙往车厢钻。 “驾车!”沈肃捏着她的脸将她重新拖出来,“不听我的话,你很快就可以去死!” 刘玉洁暗恨,咬紧牙关拉着缰绳,余光一直追随沈肃秀挺的身影,他又杀了一名黑衣人,此刻半幅身子探在外面…… 她只想好好活着,哪能在这里陪他一起死…… 我日! 惊骂一声,沈肃难以置信的回头瞪向刘玉洁,毫无防备的他被一脚踹下疾驰的马车! 心念电转,他唯有双手护头,两腿一曲,尽可能的缓冲急速的冲击,即便如此,身体还是随着惯性翻出车外数十米。 第5节 别让我逮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苦逼作者日夜辛苦码字,小天使们看完之后千万别忘记收藏啊。新坑如此娇嫩,唯有靠你们一个一个的收藏累加才能成长,请看作者的泪目t-t ☆、005遇洁 压根就没指望沈肃听她的建议,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踹他下去。 急速转动的车轴又一阵颠簸,震得刘玉洁慌乱的眼神渐渐聚焦,雨雾弥漫的尽头越来越清晰,参差不齐的断石,空荡荡的青色的天,她的运气似乎也不怎么好……是悬崖! 啊!啊!啊!刘玉洁尖叫着窜下马车,一路泥水四溅,骨碌骨碌滚了足有五十米。就在她落地的瞬间,马匹的嘶鸣陡然尖锐,两匹马并一辆黄杨木大车翻进了深不见底的峡谷。 稍微挪动一下,刀割似的的钝痛传来,刘玉洁咬紧下唇,一射之外,沈肃也是好不狼狈,摇摇晃晃的爬起。 他给了她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转身就与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 顾不得又冷又粘滑的青苔,刘玉洁拼命往草丛爬,将自己完全的隐藏起来,万一沈肃被砍死,黑衣人见还有个喘气的,肯定会顺手灭掉。 一只金钟儿落在颤巍巍的草叶下躲雨,呆呆望着刘玉洁,它抖了抖触须,轻轻叫了两声又飞走。这种东西在丰水很常见,如果加上纺织娘和叫哥哥,便是夏日最浪漫的夜色之歌。 她又开始思念祖母了,但更想念阿爹。 沈肃拨开草丛,见女孩面色发青,浓密的睫毛像道黑色纱幕,挂着晶莹的水珠,拍拍她满是泥水的脸,她才缓缓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让他有种仿佛在哪里见过她的错觉。 忍下踹她一脚的冲动,沈肃恶声恶气道,“起来,再不起我可就走了。”又小声骂了她一句。 “我脚疼。”她说。 “活该。你以为踹开我就能活命?”越说越来气,沈肃撑在她上方,咬牙切齿道,“没有我,你死得更快!” “那我为何也跳下来?” “是跌下来的吧!” 刘玉洁平静道,“你知不知道我救了你?前面是悬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算救他一命。 沈肃抬目四下看了看,视线重又落在她脸上,神色很复杂,刘玉洁觉得他并未相信,但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又一阵脚步传来,沈肃忽然压低身体,抱着她顺着斜坡滚下,期间还死死捂住她的嘴,唯恐她乱叫。两个人无比狼狈的贴着一处凹陷的泥壁,头上方是斜生的狼尾草,又长又密,遮挡了从上往下看的视线。 脚步越来越近,黑衣人在附近徘徊良久,才渐渐散去。刘玉洁松了口气,示意沈肃松开她。 “别动。”他弓着腰声音压的极低,几乎是以气息的方式吹在她耳际,刘玉洁打个寒颤,怒视他,他不为所动,箍紧的手臂好似铁铸般坚硬,另一手依然死死捂住她的嘴。 大约半柱香之后,忽然听得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老大,您也太小心了,我看沈肃应该逃进深山。” 另一个人哼了声,阴测测道,“倘若不是下雨,老子非一把火烧了这里不可。” “要不派几个眼线在山下和长安,一旦发现他……”后面的声音消失,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他们……竟然……竟然还没走!刘玉洁瞪圆了眼睛,沈肃给她一个“你傻呀,兵不厌诈”的眼神。 “你有办法下山吗?”她问。 沈肃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没好气道,“现在下去送死?你这个小毒妇。” “原来我救了一条蛇。”刘玉洁垂眸道。 “是不是真心救我你心里清楚,”沈肃似笑非笑,板着脸贴近几分,咬牙道,“但愿我救的不是一条蛇。” 刘玉洁移开视线,与他拉开距离。 藕色的烟纱披帛早不知丢在何处,她穿着浅紫的绉纱儒衫,内衬月白冰丝绸,下着粉色高腰暗花棉裙,个头跟五妹差不多,比五妹胖一些,见她年纪小,沈肃虽有不满,却也懒得继续刁难。 雨停了,摇曳的狼尾草被风一吹,甩下些许水珠,沈肃拽着她往前走,稍平整些的路面布满青苔,走三步滑两步,两人只好踩着松软的烂泥。 走了一会儿,沈肃扶着树干辨别方向,顺便回头睃了一眼闷不吭声的女孩。她面色苍白,小小的嘴角抿得很紧,明明脚上受了伤,却不曾向他求助半句,甚至还跟上他的脚步。 倒也不算太娇气,比五妹强多了。沈肃弯腰去抱她,刘玉洁吓了一跳,目光渐渐变冷,“你干什么?” “我对小孩不感兴趣,别磨叽。”沈肃抱起她,继续在林间穿行。 刘玉洁眼珠缓缓转了一圈。凭什么要自己主动反对亲事?就算打了姜氏的脸,多少也坏了自己的名声。这事就应该让沈肃来做,让沈家头疼,而她,坐享其成便可,但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挑唆,万一沈肃觉得杀人灭口比较简单方便的话,她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在溪边简单清理了身上的泥渍,没想到沈肃还认识覆盆子,刘玉洁饥饿也跟过去摘。 覆盆子有刺,一不小心就会扎手,没想到刘涉川的女儿还认识这东西,沈肃饶有兴味打量只及自己胸口的小丫头,她摘的很小心,一口一个,白嫩的小手居然有四个肉窝儿,时不时被刺扎一下,也不知疼不疼,但看她的样子,大概无所谓。 “好吃吧?”沈肃见她可爱,存心逗她一句,“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帮你摘。” 刘玉洁却仿佛被雷击中,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脸上褪去,那小小的身子几乎不能自控,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叫我一声好哥哥,便放过你”,这句话几乎成为每次梦魇的开场白,她睁大眼睛,像只无助的困兽,努力去推,却贴得更紧,那些窒息的吻,凶狠的吻,还有无尽的羞耻…… 你怎么了?沈肃双手握住她胳膊,冰凉一片,那真实的颤抖不断从掌心传进他心里,没来由的,让他感到害怕,直到她湿漉漉的眼里蒙上一层泪光。 “你,你哭什么?”沈肃一头雾水,“不叫就不叫,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他的声音不禁柔和,松开手,嫣红如朱的果实纷纷落在女孩莹白如玉的小小掌心,好看极了。 柔和的声音将她重新拉回现实,刘玉洁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呆滞,却又很快恢复清明,既无哀伤也无恐惧,仿佛那半年的禁/脔梦魇与她无关。 沈肃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嘁,我干嘛哄她啊?长安的女孩都是这副娇气哭包的傻样。不过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胖子,呆板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没得罪过你吧?” 刘玉洁不答反问,“你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她不信锦衣卫没有任何动作。 “慢慢找啊,山这么大,总得需要一点时间。”沈肃扯了扯身上又潮又脏的衣服,想脱下来,又有点不好意思,旁边的人怎么说也是个半大小姑娘。 刘玉洁将洗好的覆盆子分了一半给沈肃,沈肃受宠若惊。 “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个事?”刘玉洁温和道。当她试图表现友好,便是这种音调。 “说。” “你的人来以后……可不可以先救我,你等一等再出去。” 沈肃吐了嘴里一颗坏掉的,撩眼看向她,坏东西,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为什么不是先救我,你等一等再出来啊?” “我受伤了又不会武功。” “我也受伤了。” “但你还能跑能跳。” “所以就活该让着你?” “我很感激你。” “撒谎,你明明很讨厌我。”方才抱她之时,别以为他没看见她眼底的厌恶,这对沈肃而言不可谓一个不小的打击。 “如果你不照我的话做,我阿爹可能会为难你。” 沈肃嗤笑一声,“你阿爹好可怕,怎么个为难法呀?” “众目睽睽之下你与我一起走出这里,等同坏我名节,阿爹会逼你娶我。” 沈肃愣住,“……” 半晌才干涩道,“呵,想得美。” 他的反应比刘玉洁预想的镇定,眼中也没有杀意,这点令她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刘玉洁和颜悦色道,“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何况我们还是门当户对……到时候你就是再不甘心也得跟我在一起。所以,你最好慎重考虑下我的建议。” 沈肃俯身笑看她,一双眼睛似秋日晴空,“少吓唬我,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倘若两家没有联姻的意思,刘玉洁当然不在乎谁先被救,但事实是佟氏在家里上蹿下跳,一旦抓着这点作伐子,坏她名节…… “我没吓唬你。”刘玉洁抬眸。 两人视线毫无防备的胶着在一起,沈肃给她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继母接我回长安,是因为你的母亲想为你求娶我。此时此刻,大概正坐在我家的宴息室聊天……” 好了,难题丢给他,慢慢头疼吧。 作者有话要说: ☆、006遇洁 沈肃平静的望着她,眼角微挑透出几分漫不经心。 这态度跟预期的不一样,刘玉洁暗暗失望。 “原来如此……”沈肃点点头。 什么原来如此?刘玉洁阴郁的侧看他。 沈肃眨着狡黠的光芒,“听起来很可怕。不过……”他做出思考状,刘玉洁竖起耳朵听,“不过仔细想想……娶你好像也没什么损失。”拿我当枪使你还嫩了点。 得知可能娶她的噩耗,还如此淡定。刘玉洁重新正视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似有一双无形的眼,轻而易举看透她,眼中充满调侃的笑意。 刘玉洁轻巧一笑,听见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便放心了。” 沈肃脸上的坏笑僵住。 “你祖父是威宁侯,父亲主掌通政司,还有两个前途似锦的哥哥,再说你连中三元的神话,将来为我请个一品诰命也不是什么难事,之前……我很怕你看不上我。” 沈肃的表情裂了,呀,你不是来真的吧?“八字还没一撇……做梦吧你!” “可是你抱过我,事情已经这样……”刘玉洁红着脸,亮晶晶的眼睛水汽氤氲。 “抱你?你以为我很想,跟抱块木头差不多!”原来她来真的啊!沈肃莫名的紧张,“你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漂亮的女人,既漂亮,还要是女人,说了你也不懂。”目光不禁从她的眼睛滑落她唇上,又触电般收起。 这个她还真不太懂。 到底什么是漂亮什么是丑?从小到大,大家都夸她漂亮,沈肃是第一个说她丑的人。刚开始她觉得沈肃眼神有问题,后来仔细一看,自己好像真的不好看,而绿染和绿衣那样的才是美人,就连最讨厌的肖姨娘也长得那么漂亮。 刘玉洁耸耸肩,“那你打算怎么办?” 说来说去,难题又回到他身上。沈肃哼了声。 “我阿爹说今天两家定下口头约定,待我俩相看后正式下聘。” “这不正在相看。”沈肃心不在焉道。 第6节 他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面对残酷的现实。刘玉洁便不再浪费感情,安静的坐在一旁保存体力。 严格来说沈肃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更确切的形容,只是对她不好罢了。 比起心肠歹毒的姜氏,沈肃对她的不好又算不得什么! 她哭着跑回家,却被祖父骂,被佟氏呵斥,只有阿爹心疼她,派人喊沈肃回府叙话,当着沈家下人的面,将沈肃打得口鼻流血,这简直要了姜氏的命,她的儿,她亲生的儿呀,打她的儿就是要她的命,却也不想想刘玉洁也是刘涉川的儿。 大概被阿爹的威势镇住,回去的路上沈肃一言不发,反倒是她坐立不安,下车时脚一软栽进他怀里,其实他大可以后退两步看她跌倒,如今却非要抱着她……难道要用什么迂回的方式报复?她警惕的推开他。 之后,贪墨案事发,阿爹被罢免发配俱兰,遮风挡雨的屋檐塌了一大半,刘玉洁感到深深的恐惧,林嬷嬷劝她依附沈肃,确实也只能依附沈肃。她战战兢兢的靠近他,汲取一点保护。 有所求就要有所付出,他的保护需要某种代价,无知无畏的她懵懵懂懂的配合,茫然的看着两个人完全不同的身体,在残酷的生存问题面前,那点少女的羞涩根本不值一提,直到疼痛超过想象,方才失声哭泣…… 她抬眸,怔怔凝视尽头的层峦耸翠,是长安,重新开始的长安,那些绝望与难熬的夜晚……都已过去,勇气重新在心口翻腾。 回神定睛一看,沈肃正盯着她发呆。一见刘玉洁目光瞥向自己,沈肃急忙收起视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拧眉问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你若抱着儿戏的态度,姻缘也会戏弄你。”刘玉洁对鬼神充满敬畏。 这丫头,沈肃嗤笑一声,明明跟五妹差不多的年纪,可他实在没法当她是个小孩,哪有这样恶毒又忧郁的小孩?嗯,忧郁,那样一双明亮又忧郁的眼睛,第一眼就夺走所有的注意力…… “直说吧,是不是想让我帮你?” “我不会求你。”刘玉洁正襟跪坐他身前。 沈肃枕着双臂斜倚枯木,心不在焉道,“我要睡觉。去那边蹲着望风,哥哥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帮你。” 他听见女孩啐了他一口,哈哈。 身体多处负伤再加上劳累,这一睡,还真睡着了。沈肃眉心微蹙,呼吸绵长而均匀,看上去并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刘玉洁悄悄收回余光,不算恶人又如何,这可是让她万劫不复的起始……越是胡思乱想,心魔便扎的越深,那个不停在她耳边萦绕的声音便也越发清晰:杀了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他死了,就不用被迫二嫁。 不可否认,这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念头飞快的闪过,刘玉洁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握着玉簪正要往沈肃脖子上戳。 沈肃陡然睁开冰冷的双眸,倾身压过来,还来不及喊一声“你误会”,脖子疼地一窒,她就被钉在地上,掐住她的男人平静极了,取她性命不过一念之间。 刘玉洁痛苦的咬着牙,拼命去扣沈肃的手,直到再也使不出力气,才缓缓松开。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等待死亡时是如此的安静,这根本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沈肃沉声问,“为何要接二连三害我?” 萦绕脖颈的要命力道终于离开,嗓子立时火烧火燎的痛,刘玉洁狼狈的爬起,捂着胸/口咳嗽。 “你这里,蚂蟥……”她指着纤细的脖子,沙哑道。沈肃眼底直白的杀意令她的心不断往下沉,同时再次冷静。 沈肃一摸刘玉洁指的地方,还真是一只该死的蚂蟥,不用说,这蚂蟥很快就被沈肃送上西天。 “起来。”沈肃半抱半拖拎起她,捏着她的脸咬牙道,“算你走运,蚂蟥都帮你,倘若再让我发现一次,看我不弄死你!” 鬼才信她说的话。 前面有悬崖不假,但踹他那瞬间她眼底的杀意瞒不过他的眼睛;脖子上有蚂蟥也不假,可那根戳过来的簪子更像是要戳他! 然而微微颤抖的女孩,惊恐瞪圆的眼睛,无不在告诉他,这是个孩子,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把他如何?他宁愿相信她只是个美好的女孩。 一阵细雨过后,清风拂面而来,离得这样近,那双忧郁的杏眼水波涤荡,似乎要将他吸了进去,沈肃一怔,缓缓地垂目,全然忘了避讳她温热的呼吸,只见失去玉簪固定的长发凌乱的垂于她身子一侧,额头薄薄的皮肤也黏着几缕被雨水浸透的,多有趣的长发,柔软而蓬松,微微的卷曲,有点像异域的胡姬。 “你的头发真漂亮……”心灵也该像这样漂亮。后半句还未来得及说,右脸就吃了女孩一巴掌,沈肃愠怒,又有些懊恼,不懂自己为何要说这种轻浮的话。 女孩的眸中似有焰火跳跃。 ****** “你的头发真漂亮。”韩敬已惊奇的打量她。 “你家族有波斯的血统么?为什么不说话?”他笑着戳戳她的脸。 “以后不用挽发,我喜欢你这样。”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始终未发一语的她,好似一个失去灵魂的瓷娃娃,唯有眼底的恨意赤白而清晰。 韩敬已挑起她一缕发丝,“阿玉,我的阿玉,你逃不掉。” ****** 刘玉洁捂住耳朵厉声尖叫。 失心疯啊你!毫无防备的沈肃狠狠吓了一跳,却为她眼底的慌乱与恨意所惑,心没缘由的突地一跳。 简直要疯了!沈肃烦躁的后退几步,色厉内荏道,“你,自己玩去吧,懒得理你!”说完,甩袖离开。 不是去河边压压火气,也不是去树底下冷静冷静,而是彻底离开,抛下刘玉洁,管她是生是死。 才停歇不久的细雨簌簌而落,夹着山风如雾吹来,吹醒了死死捂住耳朵的刘玉洁,她睁开眼,是长安!那些被抽干的力气一瞬间仿佛又回来,她让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身下的泥水中,无声的哭泣与微笑。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有个人不停在耳边提醒她。 谁都知道最可怕的是死,活有什么好怕的?只有他,只有他知道,她要活着,需要比死强大一万倍的勇气。 “你怎么这么赖皮,把我气走便躺在烂泥里,小猪打滚么,哈哈,”沈肃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红着半边脸,“我说真的,你再打一次,我可真就走了。” 他将她从污泥中捞出,哭笑不得的望着她,眉眼烟岚如画。 ☆、007遇洁 走了两步,将背上的人往上窜了窜,沈肃嘀咕了句,“你挺胖的……” 背上的人大概没听见。沈肃偏头瞄了一眼,见她似有困意,那么漂亮的青丝随意的挽了一个小纂儿,脑袋一点一点的,上半身却倔强的挺直与他保持距离,沈肃“嘁”一声,下半身都挨着了还在乎上半身,不过她屁股还挺软……呸,沈肃啐了一口,他可没有特别的嗜好,对小丫头不感兴趣。 只不过没想到她伤的那么重,右脚肿的无法穿鞋。 报应! 活该! 饶是如此不屑,他竟鬼使神差的背起这个拖油瓶,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他才这么贱。 算了算时间,山下的障碍物应该清理的差不多,沈肃抬头看了看天色,慢吞吞往山下走,一声微弱的猫叫似有若无传来。 “你要干什么?”刘玉洁警惕的睁开眼。 “你听,猫叫。” 猫叫关你何事。刘玉洁不耐烦的催他赶路。 沈肃也不耐烦的将她扔地上,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他手下留情,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出现,刘玉洁惊魂未定瞪着粗鲁的沈肃。 那是一大片柔软的芒草,沈肃弓着腰钻进去,又满脸欣喜的跑出来,两手平端一团草窝,里面蜷缩三只瘦骨嶙峋的小奶猫。 说是猫,其实跟平时见过的略有不同,耳朵很大,好似狐狸,眼睛也比一般的猫凌厉,倘若不是喵喵叫着,还以为是只小狐狸。 “这是山耳猫,养好了比狗还凶。”沈肃道。 “送回去吧,母猫回来找不到……” “母猫死了,小猫才瘦成这样。估计还没断奶,不知能不能养得活。”沈肃自言自语道。 三只孱弱的小东西不停张着嘴,有气无力的叫着,圆圆的小脑袋冻得瑟瑟发抖,显得耳朵更大。刘玉洁想要摸摸它们的头,手就被沈肃握住,“别看它小,会咬人。” 沈肃的手背果然有道咬伤。 刘玉洁缩回手,沈肃微讶,莫名的,脸红了,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脸红,又没做什么! 原来失心疯也会传染,沈肃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只想快些离开,再也不想见到她。对了,他还不知她的名字。 “像我这样,端着它们的窝,平着端,明白?”他示范了一遍。 刘玉洁点点头。 “你喜欢猫?”她问。 “我妹妹喜欢。”五妹和六妹一人一只,沈肃满不在乎道,“那只多余的,最丑的,送你了,不用谢我。” “谢谢,但我不想要。” “不要拉倒!”沈肃捏着灰扑扑的那只脖子就要扔,被刘玉洁拦住,“你有病啊,把它掏出来又嫌它多余,就算不想要,至少也该送回原地。” 有病的是你吧?你谁啊,对我颐指气使半天,真当我没脾气!沈肃冷着脸稍微用力,脾气很大的女孩身子竟比柳条还不如,轻而易举的被他甩倒。 “让你多管闲事,跌倒了吧,该!”沈肃没好气的将猫塞回窝里。 不过一只猫罢了,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何必与他争执。她只想快些回长安,握着阿爹的手。已经三年了,她在阜南道的夏花与逝雪中祈祷过。 “生气了?”沈肃将猫窝塞她手里,倾身抱起她。 “还好。” “什么叫还好?” 刘玉洁并非斤斤计较的人,却也不想与沈肃多说什么,随口敷衍他几句,沈肃不悦的拉着脸,一路无话。 “坐这里别动,他们很快就会找来。看我干嘛,除非我脑子进水了才要娶你,我这就躲起来,世上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我——跟——你——今天在一起。”沈肃扯了扯嘴角,满脸不屑。 “谢谢。” “嘁,我在帮自己,少自作多情。” “嗯。因为只有口头约定,你回去劝劝你阿娘……” “不用你教我。” 有了想要的结果,这种恶劣的态度便也无足轻重。刘玉洁垂眸,坐姿端正,规规矩矩的俨然一个名门闺秀。 关于刘府的人员脉络,沈肃多少知晓一些,这位刘二小姐幼年丧母,刘涉川宠女如狂,为了找个既能教养爱女又压不倒爱女的继母可算费尽心思。千挑万选,选中小姚氏,也就是原配夫人的庶妹。凡事有利有弊,在刘府小长房,刘二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这样的女孩,一旦投身宅门,嫁做人妇,必定有受不完的罪,吃不完的苦,除非遇到一个心细如发的丈夫和宽容大度的婆婆。 不过,这跟他有一文钱关系么,没有!沈肃阴着脸,扭头就走。 刘玉洁呆呆望着奄奄一息的山耳猫,一动不动伏在她脏兮兮的粉色棉布裙上,沈肃走之前丢给她的。 喵~ 灰色的身体,粉色的鼻子,琥珀色的眼眸,它长得真好看,哪有沈肃说的那么丑!刘玉洁望着山耳猫,山耳猫也望着她,微微颤抖,既恐惧又倔强。 女孩弯腰折了一片绿叶,绿叶上有水珠,轻轻递给山耳猫,山耳猫圆润的大眼睛似乎有泪光,倔强的别开猫脸。 沈肃趴在树干上,一眨不眨打量远处的女孩。 一不小心睡着了。 烟花绚烂,大红色的宫灯绵延数里,红烛高照,囍字成对的贴满门窗,他醉意阑珊,脸上涂满白粉和胭脂的妇人喜意洋洋的高声唱赞,她赞一声,便有金童玉女连声附和。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第7节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童音高声附和: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欢声笑语不断,几个调皮的丫鬟抓起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往屋里撒了一阵,笑嘻嘻的跑走,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掀开艳丽无比的榴红盖头,露出了她的脸,眼瞳似光,嘴角微扬。 沈肃吓得倒退数步,她忽然眸中含泪,如霓似火般的艳丽衣裳仿若扩散水中的墨汁,越来越淡,变成了素衣如雪,唯有心口耀眼的金色小剪刀,在鲜血中绽放…… 洁娘! 沈肃自噩梦中惊醒,气喘吁吁,脑子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梦中女孩的样子,再后来,鲁达带着一行人越走越近,他双脚一蹬,轻松自如的跃下树干,迎上去。 ****** 威宁侯府的长房大老爷沈通,位居正三品通政司使,如假包换的大九卿,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可惜沈肃时运不济,殿试一过就病倒了,错过翰林院点选。 不入翰林,基本无缘内阁。姜氏哭得死去活来,沈通在圣上面前略有愁眉不展,但强颜欢笑,同僚上前宽慰,他也多表情严肃,但掩不住眼底的失落。那些温言软语宽慰的人待他一离开,顿时七嘴八舌,有幸灾乐祸,有唏嘘不已,更有隔岸观火,不胜枚举。 甫一回府,沈通闭门谢客,捧着《经略》津津有味研读。 沈肃走进来,规规矩矩行礼,将袖中书信递与沈通。 所谓伴君如伴虎,常年深思熟虑的习惯在沈通的眉心留下一个深深的“川”字,“看出谁的笔迹?”他问。 沈肃摇了摇头,“此事触及圣上逆鳞,恐怕要有一番大动作,阿爹还是装糊涂吧。” 沈通点点头,“不出三日,你这四品佥事也要保不住了。有没有想要的差事?” 沈肃想了想,“户部度支主事,正六品。” “为何不是礼部?如今户部工部到处都有五皇子的人,为父不想你涉入太深。” “已经被盯上,再一味低调反倒矫情,倒不如坦坦荡荡。”沈肃剑眉深目,露出坚毅之色。 沈通冷哼一声,“小子血气方刚,当初若肯听我一声劝……”又想到多说无益,事情已经发生,便戛然而止,深深叹口气。 “是孩儿不孝。”沈肃垂眸道。 父亲认为他不该恃才傲物去考科举,更不该连中三元。沈家已经锋芒毕露,再出他这样一个人,简直如履薄冰。可是他不甘心,三岁开蒙,五岁师从程义之,苦读十几载却要做一个碌碌无为的武夫。 “父亲,”沈肃鼓起勇气,抬眸望着沈通,“即使没有我,豺环虎伺的现状也不会改变,您的中庸之道用到极处在他人眼中已成懦弱,他日改朝换代……” “混账,今上龙体康健岂容你胡言乱语。”沈通面色发乌,厉声制止。 沈肃抿唇不语。 不久之后,圣上翻看沈肃千辛万苦夺来的书信,气的不停咳嗽,将户部的人骂个狗血淋头,就连工部侍郎刘涉川也被牵连了几句。 贼厮,简直要逆天了!牛皮,生铁,熟铁都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营的货品,利润巨大是次要,而是每一样都是军/队装备的原材料,运营这种东西,居心叵测!圣上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连续贬谪处决二十几人还尤不解恨,沈肃功过相抵,由正四品佥事直降为正六品度支主事。 偏殿内,正值壮年的圣上把玩着手里油润发光的玉雕小麒麟,抬眸瞥了眼沈肃,挺拔的犹如玉门关的小白杨,好看的不像话。圣上随手一扔,沈肃抬手一接,黄玉小麒麟稳稳当当的落在他手心。 “拿去玩吧。”圣上板着脸道。 沈肃嘴角微扬,“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ps:妇人唱赞的句子摘自民国时期婚书,非原创。 感谢yuki君的地雷轰炸,╭(╯3╰)╮ 写文不易,我尊的很需要你们的支持,倘若读的可意,就收藏一下本章或者本文吧。 ☆、008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家人物关系简单整理:考虑很多读者看文不仔细,在此说明一下 爷爷的继室是佟氏,原配田氏也就是女主的奶奶依然在世,在女主爹还小的时候奶奶与爷爷和离。 父亲的继室是小姚氏,原配是大姚氏,大姚氏去世以后,贵妾小姚氏被扶正,所以她是女主的继母,但有个女儿比女主大半岁。女主还有个哥哥,与大姚氏一起不幸罹难。 一场有惊无险的变故,吓病了绿染。绿衣和林嬷嬷心性较为坚韧,且无大碍,服侍刘玉洁回到驿站包扎伤口,涂了消肿化瘀的药膏,几番耽搁,两天之后才到长安。 刘玉洁脚伤好了大半,行走之间几乎看不出,又拨了两个小丫头伺候绿染,请医问药的钱一律从自己手里拿,绿染感动的跪地不起,刘玉洁拉着她的手,让她起身。 她知道绿染是个好姑娘,非常非常好的姑娘,为了保护她,连命都豁出去。 “你从小就伺候我,我们主仆之间何曾需要这般生分。” 虽然小姐病好以后怪怪的,可具体又说不出哪里怪,但绿染更喜欢现在的小姐,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些许内敛。 绿衣也在旁边道,“小姐疼你,给你银子,你就拿着,快些养好身子陪伴小姐才要紧,况且你弟弟要读书,阿娘身体又不好……”察觉失言,绿衣赶紧闭嘴。 恰恰是绿衣这一句无心的提醒,刘玉洁忽然想起绿染的阿娘不久之后就要病逝,时间大概在中秋节之前,岂不是还有三个月! 绿染曾为此哭的几近昏阙,整整一个月才回魂。她阿爹早逝,全靠阿娘在府上挣扎养活姐弟三人,幸而绿染聪慧貌美才有机会成为刘玉洁的一等丫鬟,一家人苦尽甘来,不曾想阿娘竟病没了。 没人比刘玉洁更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大夫开好药方,刘玉洁便让小丫头指路,引大夫去绿染娘那里,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绿染千恩万谢,又要跪地给刘玉洁磕头,若非主子授意,这样的大夫怎会轻易给下人看病,尤其还是娘亲那样的粗使婆子。刘玉洁摆摆手,“待你阿娘身体康复再磕也不迟。” 没过多久,大夫身边的小药童跑来回话,“老爷说大娘身子亏空又感染风寒,病邪入体才导致虚弱乏力,幸亏发现的早,配合汤药针灸将养几个月便能康复,倘若再迟十几天那真是药石无医了。” 刘玉洁暗暗捏了把冷汗,转而高兴的望着绿染,“你娘会没事的。” “小姐!”绿染大大的眼睛泪盈于睫。 “好了,我还等你养好身子陪我打络子呢。”刘玉洁抿嘴一笑。心里特别高兴,高兴有机会为绿染做一件事。 前世都是绿染为她操心。 沈肃不跟她圆房,下人便逢高踩低,林嬷嬷只能劝她给丫头开脸,吸引沈肃。以沈肃那样的眼光,什么丫头才能吸引得了他?就连心黑手狠的肖姨娘都长得像仙女。 绿衣哭着请命,被绿染拦下,因为绿衣已经定亲且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绿染哭着说,“小姐,我一辈子都不生孩子,就让我替绿衣吧!”她垂泪,这些都是跟她一起长大的丫头,如何舍得让沈肃作践。可是婆婆待她不好,娘家乱成一团,肖姨娘对她有着莫名的仇恨,这一切的艰难逼得她不得不答应。 主仆几人终于盼来了沈肃,他也就走个过场,通常在花园转一圈就走。可这回刘玉洁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靠近他两步,立在十几米开外,小声道:绿染在东里间等你。 绿染的相貌比肖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回她跟绿染坐在葡萄架下绣花,无意中发现沈肃朝这边偷瞄,如此,刘玉洁哪能一点数没有。 谁知沈肃目光一冷,转身就走。 难道被她看穿心思面子上过不去?她追过去刚要解释,就被他一声“滚”吼得心魂震颤。 刘玉洁逃也似的的消失。 身后,沈肃面色乌青。 后来,他倒是经常留宿刘玉洁隔壁院子的肖姨娘处。 肖姨娘得意的哈哈大笑:不管香的臭的都敢往爷怀里塞,就不怕膈应!哦,我忘了,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膈应三爷! 到底还是个脸嫩的小姑娘,刘玉洁面红耳赤。沈肃面无表情立在旁边,肖姨娘骂了半天一回头才发现沈肃,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回,肖姨娘跟她倒是挺有默契,低着头惶惶然的撤退。沈肃抓住她,问那个漂亮的丫鬟呢?她诚惶诚恐回答,在屋里。于是沈肃就去她屋里喝了半天茶。 她,绿衣和绿染大气都不敢喘的立在旁边。 终于到了侍寝的时间,绿染脸色苍白,上前搀扶沈肃,谁知沈肃突然发神经,对脸色同样苍白的刘玉洁一顿冷嘲热讽,扭身就走。 连男人都留不住,她成了满府的笑话。 不,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绝不会成为笑话!她要跟阿爹说清楚,坚决不嫁!刘玉洁猛然睁开眼,失神的打量四周片刻,原来自绿染屋里回来,她感到困倦,嬷嬷就给她铺床,服侍她睡觉。 这是她的闺房,阔别五年之久。 鲛绡的帷帐缀着香橼荷包,床头还挂着白胖的兔子灯。满屋都是佛手柑的香气,沁人心脾。靠墙放着一排多宝阁,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溜小玩意,都是阿爹自全国各地搜罗给她的,拇指大的花觚,巴掌大的玉石盆景,还有一戳叶子就不停乱晃的金丝草儿,纯金的叶片,薄如蝉翼。 林嬷嬷走进来,笑眯眯的用玉勾挑了绡帐,问她,“睡得好吗?” 她愣了一下,嘴角弯起甜美的笑,推开窗,香气扑鼻,昔年种下的绣球花,白的若棉云翻滚,蓝紫的好似烟光凝彩,葡萄也发芽了。 绿衣正在廊下照料青瓷大缸里的睡莲,那是去年阿爹送她的生辰礼物。 一个丰神俊朗的成熟男子走进院子,绯红的襕衫(相当于古代的制服,官袍),腰系杏色宫绦,大步流星之间透明暖玉折射异彩。面白,蓄美须,高鼻深目,年约三十有三,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刘玉洁揉了揉眼睛,阿爹真年轻。 绿衣裣衽一福。 刘涉川问了几句话,得知刘玉洁身体无恙才露出释然的神情,又问她醒了没,不等绿衣回话,但见一个雪团子从屋里飞出来,好似乳燕投林扑向他。 洁娘! “阿爹!”刘玉洁使劲抓着刘涉川的衣袖,这是活生生的阿爹。 刘涉川素日不苟言笑,唯独对刘玉洁例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十岁之前,但凡看见刘玉洁扑过来,他就张开双手,掐着她腋下,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十岁之后成大姑娘了,他依然喜不自禁的摸摸她的头,简直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 “在丰水有没有淘气啊?”他问。 刘玉洁眼泪汪汪,摇了摇头,“没有。祖母每天带着我玩,教我种菜摘野果,编纺织娘的笼子,我认识好多庄稼,我们还吃苞谷杆,像甘蔗一样甜,立秋之后就有苞谷吃,林嬷嬷会做苞谷烙。阿爹,我还给你做了一双鞋呢,我好想你。” 从前玩三个月也未听说想阿爹,如今不到一个月就哭哭啼啼。“只有一双鞋,没给阿爹带吃的?”刘涉川刮了下她的鼻子,谁知竟刮掉了她的泪,咦?还真哭了。 刘玉洁哭着抱住他,真实的,不是梦,“带了,这么大一罐槐花蜜,要不是天热,我还能带祖母做的槐花包子,可好吃了。” 刘涉川微笑不语,宠溺之色溢于言表,洁娘快到他胸口了,可在他心里,她一辈子都长不大。 老爷跟小姐的感情真好。一回来就探望小姐。本来小姐还想等老爷下衙过去请安,谁知老爷竟提前回府。绿衣欣慰而笑。 小姚氏路过洁心园,正好看见这一幕,这么大的姑娘,居然还抱在怀里,平时严肃到不行的一个人此时温柔的跟吃了蜜糖似的,心,不禁有丝黯然,自己嫁进多年,可曾被他如此看过一眼,就连抱抱她都那么敷衍。 又想到自己生的冉娘,比洁娘大半岁,估计连阿爹的怀抱长什么样都不知。人呐,都是是爱屋及乌,老爷爱姐姐,姐姐的孩子自然珍贵,而自己,永远都是姐姐身边不起眼的小陪嫁。 绿衣眼尖,发现月门外立着的小姚氏,立刻给刘玉洁使眼色,小姚氏便大大方方走进来。 既然凑巧而遇,刘玉洁便在自己院子里给父母跪安,先给刘涉川磕头,又给小姚氏磕头,刘涉川笑得合不拢嘴。 晚膳,一家人坐在宴息室,刘玉洁将礼物分下去,蜀锦的云履鞋给阿爹,绣着荷花与蜻蜓的帕子团扇给继母,姐姐刘玉冉的则是一只散发独特香气的小荷包,绣着樱桃。特殊的香气源自瑞香,初春时节的瑞香被采摘下来,经过特殊制法,留下持久的香气。 刘玉冉两靥浅红,抿着小嘴笑,“谢谢阿妹。” 她性格懦弱胆小,除了刘玉洁,跟家里的姐妹玩不到一处。嘴巴也不甜,看上去木讷无趣,没少被刘玉茗等人欺负,只有刘玉洁护着她。 前世刘玉洁失去父亲,遭姜氏虐待,两只莲藕似的的胳膊全是淤青,众姐妹,平时甜言蜜语礼仪周全的众姐妹,或闭门不见,或落井下石,只有刘玉冉义愤填膺要找姜氏算账。 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姐妹,在偌大的侯府讨说法,说出去都笑掉别人大牙。刘玉洁跪在地上,抱着姐姐的腿,求她快回去,否则姐夫会打死她的! 姐姐没有被姐夫打死,第二年难产没了。呵呵,难产没了!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谁又能说得清呢! 还记得姐姐从威宁侯府出来时,边走边哭的样子,正好撞上下衙回家的沈肃。她揪着沈肃衣襟问他为何要作践刘玉洁。 那时刘玉洁被人欺/凌习惯,最怕出岔子,急忙抱住姐姐,一个劲对沈肃道歉,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肃打断她道歉,只问她胳膊怎么回事?当然不能说实话。虽说沈肃在她屋里睡过一晚,可刘玉洁事后怎么想都觉得沈肃在打绿染的坏主意,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姜氏是沈肃的母亲,难不成沈肃还能因为姜氏打她就替她出头,就算出一次,还能次次出,而姜氏只会更恨她,接下来的日子也会更难过。 第8节 姐姐走了之后,她求沈肃不要告诉姜氏今天发生的事。沈肃低头吻她,见她哭,大概很扫兴,便默默离去。 如今,刘玉洁握着姐姐的手,大声道,“阿爹,我不喜欢方家的小子,不要把阿姐嫁给他。”希望姐姐此生也能有个好归宿。 小姚氏脸色一变,心中不快,方家,那可是五皇子侧妃的娘家,不让冉娘嫁给他,难道嫁给你的沈肃? ☆、009父女 此言一出,四座皆震,连刘玉冉都睁大不解的眼眸望着刘玉洁。 “住口,这是你能说的事,越发不成体统。”刘涉川板起脸。 “阿爹,祖母庄子上有个人,家里的亲戚在方府为奴,我亲耳听见他对别人讲了方府的事。方二郎暴虐无常,曾用棍棒生生打死一个通房,通房死时已有四个月身孕。还有啊,他回乡祭祖,骑着高头大马,谁要是一不小心挡了他的路,就要被打的头破血流,这种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刘玉洁说的都是真的,但并不是从下人口中得知,而是前世,姜氏讽刺她无依无靠时,无意中透露姐姐的信息。 小姚氏悚然而惊,怎么会这样?这可是自己千挑万选的亲事。 刘涉川瞪了刘玉洁一眼,“女孩子家休要胡说八道。” “阿爹,我真没瞎说,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刘玉洁握住双手冰凉的刘玉冉。 只要刘涉川有心去查,去姓方的老家,再用点手段从方府下人入手……绝对能查出蛛丝马迹。 “老爷……”小姚氏六神无主。 她了解刘涉川,忽然有些怨恨他,倘若他对冉娘有对洁娘一半的用心,又怎会被方家欺瞒? “阿姐,幸亏阿爹英明,当初说要再等一年,没让方家下聘。”刘玉洁安慰神色紧张的刘玉冉,此话亦是说给小姚氏听的。 小姚氏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可不是老爷英明。当初因为没把沈肃说给冉娘,她发誓要给冉娘说个更好的,只要刘涉川稍有异议,她就闹别扭,气得刘涉川撒手不管。如此意气用事,险些害了冉娘啊…… “母亲不必担心,阿爹肯定有办法,我相信阿爹。要怪就怪那方家实在狡猾。”刘玉洁安慰道 小姚氏闻言,嘴角微牵,苦在口中,不管怪谁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因为人是自己选的。 这件事刘玉洁完全可以在背后与刘涉川细说,但她不想让容易多想的继母误会,那就一家人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说。 刘涉川蹙了蹙眉,“我会派人去查,用饭吧。” 他看上去镇定,实则早已心生怒意,一旦查清属实,定然不会让方家好看。 平心而论,刘涉川对刘玉冉还不错,与寻常父亲没甚分别,物质方面,刘玉洁有的也会给她。但他对刘玉洁无微不至的用心,却是刘玉冉从未享受过的。 刘玉洁每餐雷打不动都要有一碗鲜蔬芙蓉汤润嗓子,之后是一大碗冒尖的碧粳米饭。什么八宝糯米鸡,五香乳鸽,翡翠嫩藕,七珍虾萃,松鼠鳜鱼,荤多素少,但凡她爱吃的应有尽有。 在吃穿用度上,小姚氏对她从不敢有半点不尽心,但她不知道,就连刘玉洁自己也记不大清自己的饭量从何时开始变小,大概从眉间皱起的第一朵愁云吧。 饭量小,人也不知怎么就瘦骨嶙峋,到了阜南道才略有好转,后来……后来韩敬已买了十几个长安的厨子,她若不吃,便要杀厨子。 吃了小半碗,刘玉洁便放下碗筷,多年的习惯让她吃到这里便吃不下去。小姚氏一惊,不解的望着她,不合胃口么? 刘玉洁也知此举令人费解,便随口牵出一个理由,“之前身子过了病气,如今将将养好,大夫嘱咐我不可多食。” 原来如此。刘涉川端过刘玉洁剩下的饭,大口吃起来。老太爷封爵之前,他跟母亲田氏在丰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苦日子,知晓食物的珍贵。但这碗饭要是换成小姚氏或者刘玉冉的,他铁定不吃。也只有刘玉洁吃剩的东西,他才会碰。 小姚氏眸光黯淡,一口酸涩堵在喉咙。 因为明日休沐,刘涉川有不少应酬,需要提前休息,没有给刘玉洁谈论沈肃的机会。 内屋碧纱橱的轻纱帷幔早早放下,小姚氏服侍刘涉川沐浴更衣,两人早早上床歇息,她伤心的说起刘玉冉。 刘涉川不以为然,“反正又没下聘,按照本朝律法,姻缘未定,男女婚嫁自由,届时我再给冉娘找个更好的人家。” 再好能有沈肃好么?小姚氏心酸。 夫妻二人久未同房,而刘涉川正值盛年,家里又没通房小妾,唯一的贵妾便是小姚氏,如今已经扶正。他吹熄灯,将手伸向小姚氏。 小姚氏满脸红晕。 ****** 林嬷嬷找到一个机灵的小厮,最会养猫养狗,给刘玉洁带回的山耳猫喂了两顿掺了草药的羊奶,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居然活了下来。 山耳猫养好了既温驯又护主。小厮建议刘玉洁亲自给山耳猫喂食,每天还要陪它玩一会儿,增进感情。 因为是沈肃送的,刘玉洁刚开始十分不屑,后又觉得十分可笑,这一切关山耳猫何事?它这么坚强,没了娘亲,撑过风雨活下来又遇到她,难道不值得她对它好么? 刘玉洁将白瓷碗轻轻放下,山耳猫立刻凑过去伸出粉红色的小舌,一下一下舔着碗里的羊奶。 喵喵,山耳猫犹如醇酒般深邃的琥珀眼眸好奇的打量白皙还带着婴儿肥的女孩,但是幼崽嗜睡,上下眼皮打架,不一会便沉醉黑甜乡。 ****** 胡闹! 刘涉川怎么也没想到洁娘的胆子这么大,昨天对冉娘的婚事指手画脚,算她有理由,今天居然又扬言不嫁沈肃! 欸,她怎知刘沈两家有联姻意向? “母亲告诉我的。”刘玉洁对小姚氏一向尊称为母亲。 其实是她去找小姚氏,说阿爹看上沈肃,有意将自己许配过去,小姚氏没心眼,立刻倒豆子般全招了。现在,刘玉洁跑过来找刘涉川,说小姚氏透露说亲一事,征询她的意见。如此一来,就没人再问她:你如何知晓? 这件事女儿当然有知情权,且本来也该小姚氏说给洁娘听,刘涉川并未深究,他不悦的是刘玉洁没看上沈肃。 “沈肃少年英才,无论家世外貌才学,哪一点配不上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刘涉川笑着揶揄。也只有他能说,旁人谁敢在他面前说洁娘一个不好。 “阿爹是嫌弃我么?长得矮又不是我的错,你又没见过我长大的样子,怎知我不会长高?”前世,她来不及长大给他看。 到底是姑娘家,心思越来越敏感。刘涉川哭笑不得,摆摆手,“阿爹不是嫌你矮,而是……你太好了,好到让阿爹觉得整个长安只有沈肃配得上你。” “你又不是沈肃的爹,就这么确定他配得上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就是那个拦我去路的四品佥事。” “他不拦着,你还有命回来?”想起朝中那件龌龊事,刘涉川神情凝重。 “阿爹,他又不是为了救我,你这样说倒显得咱们欠他人情,而且他根本就没将刘府放在眼里。” “搬弄是非,无理取闹。” “阿爹!”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说不愿就不愿?” “倘若沈肃也不愿呢?” 这个问题刘涉川还从未想过,一听刘玉洁如此说,立时不悦道,“他敢不愿!我还不屑要他。” 果然是我的好阿爹,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刘玉洁喜上眉梢,“这可是您说的。” “傻丫头,他若不喜欢你,你还能平安无恙的站在我面前?”刘涉川摇摇头。 刘玉洁一惊,沈肃将她丢在半山腰便藏起来,阿爹如何知晓…… “阿爹什么都知道。”刘涉川狡黠一笑。 “他确实帮了我一点小忙,这个人还算正直。”刘玉洁大大方方承认,转而又道,“但谁又敢保证这份正直不是因为阿爹的身份?如果我是平民女子他还能这样?而且,他……他已经有心上人。” 你说什么?刘涉川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女主跟沈肃免不了一撕 ps:感谢yuki君投的一枚地雷! 你们就是我写作的动力,每当写不下去的时候翻翻你们的留言和收藏,充满勇气! ☆、010洁娘 “他家里有通房。”刘玉洁随口道。 通房也能算心上人?刘涉川又好气又好笑,正常男人谁会让心爱之人做通房,转而却更心酸,倘若大姚氏还在,洁娘何须这般忧心忡忡,连闺阁之事都只能找他诉说。 “傻丫头,他都十九了,没有才不正常。你阿娘嫁我之前,我也有。” 所以男人有通房不算什么大事?祖父,叔父,堂兄,表兄以及她所知道的每一个男人都有啊,甚至祖父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娶佟氏为平妻,祖母虽然是个普通乡下妇人,却格外看得开,甘愿和离迁居丰水。懵懂的刘玉洁,隐隐有些排斥,但还未遇到在意之人,并不曾深思。 “通房不过是个摆设,随时可以打发出去。”刘涉川深信自己的眼光,那孩子有他意想不到的独特,“你要相信阿爹,沈肃并非庸碌之辈。” 一旦固执起来,很多认准的想法就不会轻易改变,这就是刘涉川。而刘玉洁也拿不出证据证明他看走眼。那么,只有让他讨厌沈肃。掌握生杀大权的父母反对亲事,比她跟沈肃的反对强有力百倍。更何况沈肃也在想办法拒婚……此事十拿九稳。 刘玉洁缓缓转着眼瞳,“有些话……本来我不敢说,因为我怕被人知晓坏人劫持我的事,更怕被人知晓沈肃与我在山里待过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小女孩对未知命运流露出的正常畏惧,刘涉川又怜又爱。 “有阿爹在,这些事不会传出去。” 刘玉洁回家之前,驿站的快马已将消息传给刘涉川,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与他有旧,事情被封锁的密不透风。 “难道沈肃跟你说了什么?”刘涉川有种不好的预感。 似乎被触及了伤心事,他的女儿明亮的眼睛泛着泪光,这简直是刘涉川的软肋,那瞬间刘玉洁想要什么,他都答应。 “我与他素未谋面,为了避嫌,并不曾多说什么。但他受伤昏睡之时呓语被我无意听见,那是个女孩的名字,叫肖玲。” “就凭一个名字,你便认定他有心上人。” “阿爹,我的直觉很灵。” 沈肃昏睡呓语是她杜撰出来的,可沈肃喜欢肖玲这事不假,只要阿爹稍微一查,就能查出姜氏身边有个能言善道的小姑娘,叫肖玲,乃姜氏庶妹的幼女。 既是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刘玉洁觉得,很多时候真假掺半的事情比真相更令人信服。 ****** 好不容易盼到沈肃休沐,姜氏命人从四更天就开始煲汤,只为午膳时让沈肃喝上一口补补身子。 一家人用过饭,坐在宴息室聊天,姜氏将沈刘两家联姻的意向说给沈肃听,言毕,笑道,“眼下我们都在观望,不便提出相看,但我肯定那孩子长得俊俏。今天把这事告诉你,便是想问问你何时腾空去见一见那刘二娘。” 早就见过了。沈肃清了清嗓子,与父亲对视一眼,移开,笑容有些勉强,“我还有事,改日再说吧。” 有什么事能大过你的亲事?姜氏脸色微愠,“你不急我还急呢!硕儿都比你六妹还大,难道非要我老得走不动你才生孩子?” 硕儿是沈肃大哥的嫡子。六妹沈凝一见娘亲又对三哥摆脸色,立刻爬起来,“阿娘,三哥是男的,不会生孩子。” 奶声奶气的童音好不可爱,就连一向苛刻的姜氏听了心也忍不住萌化,她生了三个儿子,只得这么一个爱女,宠若掌上明珠。 “你呀,也是个惯会淘气的。”姜氏憋着笑意横了沈凝一眼。 沈凝嘟着小嘴抱着沈肃的长腿,“三哥!”沈肃只好抱起她辞别双亲。 第9节 “去找阿珠玩吧,三哥今天不得空。”出了花厅,沈肃就朝五妹住处走。 沈凝死死抱着他脖子,“不嘛不嘛,我不要跟五姐玩。” “为什么?” 似乎被问住了,沈凝大大的眼睛里有丝畏惧,“阿娘不准我跟五姐玩,因为五姐卑贱,是姨娘生的。” “放肆,那是你血肉同胞,再让我听见你用卑贱这个词,看我不收拾你。”沈肃眼睛一瞪。 沈凝有些害怕,哭道,“那不是我说的,是阿娘说的。我不敢与五姐玩,阿娘看见了会生气。” 园子里花叶簌簌,沈肃沉默不语的抱着沈凝在花海中穿行。 过了两日,威宁侯府收到高熙公主的名帖,邀请府上适龄女孩去明春山的马场游玩。沈家长房只得两个女儿,嫡女六娘才五岁,太小,唯有庶女五娘沈珠。 沈珠的马术是沈肃手把手教出来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听闻宴会上高熙公主拉着沈珠的手说话,姜氏略有不快。 沈肃却道,沈珠是长房的女儿,她得公主青眼,便是长房得公主青眼。 这个道理姜氏自然明白,好比子嗣无力的三房,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嫁给江南有名的望族,如今水涨船高,连举人都差点没考中的沈宽竟谋了一个正五品归州知府,那么富庶的地方,待两年便能赚得钵满盆满,届时再调回来,起码升至从四品。 如果她好好利用沈珠,未必会比三房差。想起沈珠那张脸,简直与那下贱的姨娘一模一样,天生就是用来取悦男人的。姜氏冷笑。 沈肃冷漠的望着姜氏充满算计的面目,却也正因为五妹有值得算计的地方,才能让她对她好一些吧。 回去之后,沈肃让下人备了份礼前去答谢高熙公主。高熙抿唇一笑,举手之劳罢了,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孙氏是沈肃唯一的通房,姜氏早就看不惯整天只会拉着脸的她,便挑了个千娇百媚的丫鬟送去侍寝。一个体魄健硕,修长高大的少年人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早晚得有喜新厌旧之时,孰料没过两天,丫鬟就哭着跑回来,说孙氏打她,沈肃不闻不问。 姜氏气得嘴唇哆嗦,一个通房竟敢在三郎房里作威作福!然而打狗还得看主人,孙氏是四皇子赐下的。当然,她若想收拾一个通房,也不需费多大劲,可为一个玩意坏了母子之情就不值了,便不再插手他房中事。 夜幕繁星闪烁,随从周明从书房退出,碰见端着茶盘款款而来的孙氏,点点头,目不斜视的离开。 孙氏走进书房,一副美好的画面映入眼帘,沈肃坐在案前,散着还带着沐浴清香的头发,一身浅蓝忍冬暗纹的茧绸道袍,唇红齿白,眸似明镜秋水,可惜再美也是个坏胚! 房门一关,孙氏露出本性,重重地放下茶盘,又挑个椅子重重地坐下,扒橘子吃。 沈肃无动于衷,继续看着手中堪舆,直到做完最后一丝标注,才抬眸,“书信,放在老地方,天亮之前送过去。” 孙氏充耳不闻。 “我说话听不见是不是?” “沈肃你个王八蛋,真把我当通房使唤啊!” 沈肃呵了声,“谁把你当通房使唤,我只当你是下人。” 我呸!孙潇潇撸起袖子,恨不能一拳捣歪沈肃那张欺世盗名的脸,又想起上一回冲动的代价,立刻怂了,梗着脖子喊道,“姓沈的,你个……个混蛋,走着瞧!” 说完气哼哼的冲出去,中途又撞上周明。 周明笑眯眯,“这么快就出来啦?” “他阳/痿,还能多长时间!”孙潇潇啐了口就跑。 周明面红耳赤。 书房内,“三爷,孙潇潇就是个大炮仗,您可千万别跟他置气。”周明笑嘻嘻拢袖而立。 沈肃捏了捏眉心,微微困倦,“今天没空收拾她。” 周明表情一松。 “不代表下回就放过她。” 周明表情甚苦,“三爷,您可千万别恼,我保证她不敢再犯病。” 沈肃横了他一眼,没出息。 压了一天的疲惫,头沾了枕头便沉入梦乡,沈肃眉心微蹙,又是奇怪的梦。 但他始终记不住梦里女孩的面容,今夜却模模糊糊有了一点轮廓。 她坐在秋千上,浅紫的夏衫,粉色的纱裙,裸足,圆润的脚趾白里透红,有一下没一下挠着草皮,沾了黑色的土也浑不在意。 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把,女孩诧异的回头,与他小声交谈。 虽然看不清女孩的样子,但他看得清自己唇畔温暄又不乏一丝暧昧的笑意。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嬷嬷生病了。” “回屋吧。” “屋里热。” “我让她们给你送了冰。” 坐在秋千上的女孩似乎略有迟疑,很快将手交给他,他牵着她走过一丛蓝紫色的木绣球,又路过一株兰花树,女孩谨慎又天真,微颤的睫毛似栖枝的一只蝶。 交谈声越来越小,女孩随他进了屋,两个人呆呆对坐,小声说话,他看见自己倾身去吻那女孩,清香溢满夏日的花间,口中满是少女独有的馨甜,她怔怔望着他,少女柔美的身影在午后的光线里折射出异样的美,小小的脸孔,蝶翼般的睫毛,黑色纱幕一样的神秘,多么明亮又忧郁的眼睛,在那一侧光线中与他四目相对。 沈肃眉间溢满宠溺,再也挪不开双眸。 洁娘。他心底涌动奇怪的焦灼,想要拉住她的手。 洁娘。 洁娘!沈肃猛然睁开眼,额头密汗如雨,心却仿佛坍了一片,空落落的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小天使: yuki投了一枚地雷 dollsu投了一枚地雷 流逝的感情投了一枚地雷 ☆、011调皮 正四品的工部侍郎在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国子监祭酒这个位子非天子宠臣孰可担当?刘涉川便是这样一位宠臣,但为人低调,除了陪圣上喝茶下棋,甚少谈及国事。 且他不仅在圣上面前低调,在同僚面前更低调,从无轻狂倨傲之态,由此,人缘一直很不错。 处理公文时,刘涉川要看一份手边没有的卷宗,不久之后户部度支主事沈肃将卷宗呈上,正常情况下以他的官职极少有机会接近刘涉川。 沈肃立在案前,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两人皆是两榜进士出身,之间相差十来年,按律法,沈肃自当与他平起平坐,但官职和辈分摆在那里,沈肃并不以此托大。 闲聊几句,刘涉川问他可还适应户部的节奏?沈肃如实回答,眉眼温和,无论谁被他这样看一眼都如沐春风。 眼明心正,站姿如松。刘涉川是越看越喜爱……可惜他家有个表妹,连做梦都喊着人家名字,因这份喜爱绽放的笑容渐渐冷却。 “我家二娘尚且年幼,有些话只能找你来说,”终于切入正题,刘涉川捏着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水表层的浮叶,“虽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孩子不开心,父母又何来安心。” 沈肃莹白如玉的面皮微红,“小子愚钝,大人有何吩咐不妨明示。” “还要两年二娘才及笄,两年之后你二十有一,如此看来,竟也有些耽搁你了……” 刘涉川对他很不满?沈肃微讶。 “小子不敢。” “有何不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家二娘娇生惯养,恐怕还要在身边多留几年方能教导好,沈主事若有中意之人……” 沈肃一头雾水,睁大眼睛望着刘涉川。 刘涉川眼眸微眯,以他的聪慧不会听不懂,如果真的不懂也只有一点能解释:沈肃与肖玲并无男女之情。 那么就是洁娘在撒谎?知女莫若父,刘涉川毫不犹豫断定刘玉洁在撒谎。 刘涉川摇头笑出声,“我家二娘十分调皮。” 沈肃淡淡一笑,何止是调皮。 ****** 亲自舀了一勺桐油添进长明灯,刘玉洁双手合十,再次叩拜,恭恭敬敬奉上亲手抄写的《地藏经》,再过两日便是阿娘和哥哥的忌日,她请如闻寺的高僧做一场法事。 长安有不少名山大刹,刘玉洁的娘亲唯独喜爱这间香火不冷不热的,大概这里的僧人各个清贫如洗,却精神矍铄吧,比普众寺那群肥头大耳的油和尚顺眼许多。 捐了一整箱僧衣和三石糙米,足够众僧吃半年,住持念了句佛偈。如闻寺不收银钱,只收衣食,粗布的衣,粗糙的米,似要规避“饱暖思淫/欲”这句警言。用过斋饭,刘玉洁辞别住持,在家仆娇婢的簇拥下缓缓下山。 山道狭窄,迎面走来一行人,这条路也通往普众寺,遇上达官贵人不足为奇,奇的是为何又遇到沈肃? 刘玉洁抚了抚帷帽,孰料竟被沈肃一眼认出。 “刘二娘。” “这位大人,我们可是刘府……”绿染刚开口就被沈肃犀利的眼神一瞪,不由噎了一下。 沈肃这双眼,用来疼人或者杀人,皆无影无形。 “不知大人为何拦我去路?”刘玉洁立在护卫之间。 “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 “借你点时间,一瓯茶斋如何?并不影响姑娘清誉。” “不。” “为何?” “不认识你。” “我叫沈肃,现在认识了吧?” “跟你不熟。” “喝一次茶便熟。” 刘玉洁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率众仆从浩浩荡荡离开。 呵,呵呵,沈肃指着刘玉洁离去的背影,对周明道,“她有病吧?”我当牛做马抱着她转了半个山,一转头就把我忘了。 周明双手拢袖,“在刘姑娘眼里,有病的是你。”一说完才察觉失言,膝头一软即跪下,“饶命啊,三爷我口误!!” ****** 第10节 走至山脚,绿荫如盖,遮天蔽日,一阵习习凉风吹过,让人暂且忘了秋老虎的炎炎。 一辆红顶镶黄边的朱轮车徐徐驶来,明黄乃皇家御用颜色,众人立刻后退回避。 仪仗列阵两侧,车前车后分别立着四个嬷嬷八个宫女,太监撩起云锦缂丝绣帘,露出雍容华贵的高熙公主。 除了刘玉洁外,在场的还有几位大人家的千金,皆认识高熙。于是,众女纷纷跪安行礼。 高熙和蔼可亲,免礼之后,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刘玉洁,这可是莫大的殊荣,众女艳羡,打量刘玉洁车驾的族徽,刘府的,果然会投胎,她爹是刘涉川。 目送高熙离开之后,几位千金有意结交刘玉洁,便凑在一起说话。 公主殿下怎会来这里? 对呀对呀,好简单的仪仗,莫不是受了申饬? 一个圆脸的姑娘用神秘兮兮的口吻对大家道,“何止受了申饬,来这里也是圣上的意思!” “上个月围场狩猎,高熙的弟弟六皇子误伤承易郡王,到现在还没醒,你们说严不严重?” “严重,严重!” 后来的话刘玉洁无心再听,面色微白,混混沌沌的朝前走,身形止不住的摇晃,吓坏了绿染和绿衣。 承易郡王,不就是韩敬已么! 他不是在阜南道,为何又出现在长安? 身后议论纷纷的千金们不解刘玉洁为何匆匆辞别,但皇家的八卦似乎更有趣,须臾,大家又围在一起热烈的叽咕起来。 “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绿衣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摇摇欲坠的刘玉洁惊醒。 她彻底回过神,愤怒瞬间冲淡了恐惧。 凭什么要害怕? 她已不是那个无依无靠被族人抛弃被沈肃休弃的孤女,她有家,有阿爹,就连林嬷嬷,绿衣和绿染不都好好的活在身边么,还有永州的九安,对了,她还有九安! 想起九安,那个嘴角轻翘,长短不一的头发在脑后随意绑了一束的少年,她落下了欣然的泪,肺腑之间再无一丝畏惧,只有勇往直前的勇气。 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连活的勇气都有,又何须害怕韩敬已! 她再也不会哭泣求饶,反而要用手,用脚,抓起一切能用的东西,撕碎韩敬已的脸,踩断他的肋骨,敲碎他的额头,勒住他的脖子…… 凶光毕露,眼睛似乎要吃人般,绿衣怔怔望着刘玉洁,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刘玉洁平息了心口的惊涛骇浪,面无表情登上马车。 且说高熙公主来到普众寺,诚心诚意吃斋念佛,半个月之后才接到圣旨,怏怏不乐回宫,而她的六弟韩玳面色蜡黄,憔悴不已。 “十七叔还好么?”高熙问。 韩玳摇了摇头,“醒来后身体依然虚弱。阿姐,我没有伤十七叔,那支箭不是我射的。” “我明白。”高熙握住韩玳的手微微用力,不准他继续说下去。 韩敬已是当今圣上的幼弟,排行十七,先帝的遗腹子,据说安喜太妃有孕不到三个月,先帝便驾崩,安喜太妃随亲姐的长子恭亲王迁居阜南道,诞下韩敬已不久之后仙逝。 自古以来,藩王协调君臣关系最好的方法便是挑选一名嫡子送至京都陪伴皇子念书,这样的嫡子还有个名称,叫质子。恭亲王年过三十而无子,便献上三岁的幼弟韩敬已,由平泰长公主抚养。这一养便养了十四年,圣上似乎很喜欢这位深居简出的幼弟,六岁便封王,赐食邑千户,还命人在阜南道紧挨着恭亲王府修建了承易郡王府。 更有资深宫人谣传,圣上喜爱幼弟的程度非同小可,曾将五岁的韩敬已架在脖子上游玩,那可是骑龙颈啊,为此惊动了太后,仗杀五六个在场的宫女太监。 六皇子抱住高熙公主痛哭,却听一道尖锐冷冽女音传来,“猫哭耗子!我不会原谅你的。” 这样好听又无情的声音除了高禄别无他人。高熙抬眸冷视高禄,“他是你亲弟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太妃生的叔父?” “什么亲弟弟,就凭他那个倒夜香的娘亲?”高禄夸张道,转而声色俱厉,“他,连给十七叔提鞋都不配。” 六皇子原本就苍白的面容瞬间碎裂。 骄傲的公主根本不在乎别人的伤心与屈辱,心里只有十七叔,故意将身后的宫女远远地甩开,化成一只欢快的小燕子奔向馨香的安喜殿。 沿途皆是迎风招展的木绣球,花香扑鼻,团簇如云,直到捕捉到了那抹素衣如雪的身影,天真的高禄心扉刹那明亮,眸光盈盈。 他淡淡的端坐玫瑰圈椅,不知在想什么,连落了一肩的花瓣都忘了拂。白皙的手轻搭黑色的紫檀浮雕,透明的指甲泛着浅浅的粉色,斑斓的碎金阳光晕染了他半挽的墨发,让人对着他几乎都不敢用力呼吸,这样一个琉璃般的人,仿佛随时要被这时光幻化而逝。 “十七叔!”她欢快的喊了一声。 韩敬已循声而望,高禄已经扑到他膝下,仰着甜美的小脸,拉着他的手道,“十七叔,你终于醒了!” 他低头发出一个“嗯”。 沙沙的声线,似乎有什么奇异的电流,瞬间涌窜了高禄全身,她双颊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 yuki投了一枚地雷! 懒人帮副帮主投了一枚地雷! ☆、012嫉恨 法事贵在用心不在排场,如闻寺住持空止说二十一天足矣。 这二十一天,刘玉洁每日晨起沐浴焚香,漫听寺庙里的梵音钟声,午后抱着山耳猫在寺庙门前的杜鹃树下发呆,睡眠竟渐渐好转,不再夜半惊醒。 绿染躲在院子里对林嬷嬷道,“这几天小姐睡的很香,没有做噩梦。” 林嬷嬷叹口气,“把没用完的黄表都烧了,别让小姐发现。” 原来刘玉洁夜夜梦中哭泣呓语的事并未瞒过身边的人,把值夜的绿染吓得不轻,林嬷嬷当即派绿衣背着刘玉洁买了好些黄表,烧了足足三十天,如今听闻刘玉洁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方才落下。 这趟回府,比上回热闹许多,四房周氏带着刘玉茗自娘家归来,假仁假义的佟氏也吃完了沛诚伯府的喜酒,看上去其乐融融,却又不知埋伏了多少双绿幽幽的狼眼,于暗处饥肠辘辘的凝视刘玉洁。 勋国公刘义方最宠爱的女人是佟氏,最得意的子嗣却是原配田氏为他所生的刘涉川,赫赫有名的三元两榜进士,大周朝创造这种神话的人统共就两个,他是第一个,另一个是沈肃。 宝康街三分之二都是刘府的宅院,分东西二府,东府住着勋国公和长房刘涉川,西府住着佟氏生的二房与四房。三房刘牧川的存在感和他的生母柳氏差不多,自己买了套三进的宅子住在合山街,若不是刘涉川时常帮衬,刘义方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个儿子。 柳氏体弱多病,生下刘牧川没多久便去世,刘牧川似乎也继承了娘亲病歪歪的模样,又瘦又白,沉默寡言,妻子吴氏更是老实本分,谁也没想到两人竟生了一个读书的好种子刘瑾砚,今年刚满十七,在刘涉川的推荐下进入国子监读书,气得周氏在背后直骂刘涉川偏心。为此还跑到佟氏面前哭诉。 “大老爷眼里只有三房,难道我们四房就不是他亲兄弟?我家瑾文聪明伶俐,哪一点不如刘瑾砚,进国子监读书这种好事为何没有瑾文的份!”周氏捏着帕子抹泪。 佟氏看上去十分年轻,让人猜不出年纪,被周氏的哭声吵得脑仁疼,烦躁的横了她一眼,“再聪明伶俐也被你养废了。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外面喝花酒,你当那些堪比长舌妇的言官是吃素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弟在外头一言一行都被人盯得死死。” 佟氏虽然不喜刘涉川,但刘瑾文进不了国子监还真怪不得他。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基本要求就是真才实学,比真才实学还要紧的则是名声。进去的人皆以天子门生自居,岂是塞点钱做点人情便能谋取? 刘瑾文除了喝花酒玩家里的丫鬟还会干什么? 这道理周氏不是不明白,只不过见不得三房比自己好罢了。就算无中生有她也要抱怨一通。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软轿里皱眉,不时掀起帘子一角偷瞄东府的富贵,远远走来两个男子,前面的身材颀长如玉,一身绯色圆领襕衫,行走之间器宇轩昂,尤其那两条结实的长腿看得周氏心扑扑跳了两下。 此人正是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刘涉川,可是偷看他的时候周氏发现自己眼睛热了,又酸又恨。 不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何刘汉川就那么猥琐矮小?她知道刘涉川这种男人才是真的男人,能为女人顶起半边天的男人……但羡慕不来,嫉恨也不来。 且说刘玉洁回到府中,先给祖父磕过头,又象征性的去佟氏那里问问安,佟氏一如既往的亲近她,她也陪着假笑虚与委蛇,半柱香后回到鸿澜上房。小姚氏正在抱厦里示下,听闻二小姐回来,便让杏雨去问问刘玉洁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杏雨领命,回来禀告:“二小姐说跟平日一样,还赏了奴婢一朵珠花。” 鸿澜上房后院的花园种了不少花树,府中花匠颇有手段,一番料理之后,这里的花开的比别处早,时间也长。一个少年立在葡萄架下,看着编了花冠的秋千发呆。 看清那人是谁,刘玉洁轻快的走过去。 听闻脚步声靠近,那少年欣喜转过身,“洁娘。” “砚从兄!” 明媚的少女扑过去拉着少年的衣袖,笑颜如花,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贝齿。 “洁娘,你长高了。”刘瑾砚不是外男,可以进后院的花园,他是专门来看刘玉洁的。 “砚从兄,你好厉害,阿爹说国子监的大人看到你写的文章都说好。” 女孩熠熠生辉满含鼓励的目光与刘瑾砚心中的波澜碰撞,激起壮志雄心,他微微一笑。 三房是刘玉洁落难之时唯一还有人味的亲戚,虽然他们的处境不比她好多少,但至少还能给一个拥抱。 前世,四房的表小姐周茹雪诬陷刘瑾砚与她有私情,并怀有身孕,四房立刻闹到国子监,迫使刘瑾砚被除名,后又被族长逐出刘氏一族,一代才子就此凋零。但刘玉洁永远记得他死之前,立在潺潺落雨的檐下,轻轻敲她窗。 “洁娘,我把伯父伯母的牌位偷来了,你带去阜南道,要好好活啊!哥哥……只能帮你这些……” 窗子里的刘玉洁没有回应他。 察觉不对,他破门而入,四房的刘玉茗竟指使表哥周大海企图威逼刘玉洁。周氏闻讯赶来,狠狠抽了刘玉茗一个大耳瓜子:你不要命了,她是恭亲王定下的人! 刘玉茗状若疯癫,大哭不止,“阿娘,这个贱妇抢了我的沈肃,祖母明明答应让我嫁给沈肃的,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这就是她嫁给沈肃的下场,难道你也要?”周氏气的吐血。 “我嫁过去就不一样,沈肃肯定喜欢我,我比她漂亮!她就是个下作的小娼/妇啊,勾引沈肃,连孩子都怀过,就算跟表哥好一晚又有什么?” 那时,刘玉洁才知道一个嫉妒又疯狂的女人有多丑陋。 刘瑾砚以瘦弱之躯保护了她,周大海却为了掩盖对未来王妃欲行不轨的罪孽,当场砸死刘瑾砚。 这就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刘家啊,无处不在的污秽与杀戮。 刘玉洁抱住刘瑾砚失声痛哭。 “洁娘……”刘瑾砚不明白女孩子为什么都爱哭,只能拍拍她后背道,“是不是淘气又被伯父骂了,我陪你荡秋千吧。” 这是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刘玉洁为了掩饰失态,转身背对他坐在秋千上,他笑着一把一把的推,一下比一下高,看她腾空而起,哭泣转为欢笑。 刘玉洁迎风喊道,“砚从兄,那些恶心的人就不该活着!”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再推高点!” 刘涉川走进花园便看见这温馨一幕,无忧无虑的男孩与女孩,再一看秋千上的洁娘飞的比树还高,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再高点再高点。”她立在空中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脚下,再也无须仰仗他人鼻息。 “再高你就要上天了。” 一听是阿爹不悦的声音,刘玉洁立即适可而止。 晚膳后阿爹在书房给刘瑾砚授课,刘玉洁等了两个时辰,喝了五杯茶才盼来盯梢的绿衣,“小姐,砚大爷回房休息了。” 第11节 刘玉洁立即奔去书房堵住刘涉川。 “怎么还没睡?”刘涉川问。 “阿爹,我都等了这么久,沈肃的事到底怎么说!”她明亮的眼睛让人不忍说出任何不合她心意的话,但刘涉川还是残忍道,“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让他请你喝茶,互相了解了解。” “跟他有什么好了解的!” “那就婚后再说,反正都一样!” 婚后?刘玉洁愣住,难以置信的瞪着刘涉川,“阿爹,你怎么忍心让我嫁给那种人?” 那种人? 哪种人? 但这凄厉的一声好似一根刺,刺的刘涉川心口缩了下,回过神,脸色转阴,“放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难不成你要在阿爹身边待一辈子?” “好啊,我愿意。”刘玉洁伤心道。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反正我不嫁他,他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阿爹,总有一天我要你看到他的真面目!” “我倒是先看到你的真面目,骄横无礼,搬弄是非,无中生有。” “我没有撒谎,他跟肖玲……” “闭嘴!男人的清誉就不是清誉?我问你,你为何要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那种话传出去对沈肃和肖玲的伤害有多大?”纵使再护短,刘涉川这次也不得不承认洁娘做的很过分,造谣沈肃便罢了,一个男人,至多被人笑两句风流,可肖玲不一样,以后如何做人? 根本就不是人,也用不着做人!刘玉洁提着裙角愤然离去。 ************ 沈肃下衙有时步行有时骑马,但从不坐轿。 还有两日便是七夕,天气好的不像话,即便已近黄昏,长安的红日艳吐万里,霞光万丈。 周明牵着马陪他漫步,“五皇子表现的太明显了,后天八成是场鸿门宴,要不要给您找个借口避开?” “为什么要避?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的时候更得玩。” “也对哦,应该有很多赏赐,我想想怎么安放。” “金银珠宝一律不要,只收美人。”沈肃淡淡道。 啊?周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家里那只母老虎还不够乱?” “我既收了四皇子的,其他人的又如何收不得?” 周明点点头,叹口气,“也好,交给孙潇潇,不出三天,保管一个比一个老实。”话还没说完,前面的沈肃忽然顿住脚,他吃了一惊,也跟着刹住。 只见八个彪形大汉立在路中央,各个魁梧不凡,一身喷薄的腱子肉,那沙包样大的拳头,一锤下去,能把人脑袋砸个坑。 彪形大汉身前立着一个戴帷帽的小丫头,另外两名貌若天仙的绿衫女子一左一右伴在小丫头身边,杀气腾腾瞪着沈肃。 “沈肃,你敢跟我谈谈么?”刘玉洁目无表情道。 “你谁啊?”沈肃双手环抱。 “刘二娘!” “不认识。”他模仿她上回的语气。 “很快你就会认识。”刘玉洁冷笑。 “没兴趣。” 刘玉洁懒得与他饶舌,对嗓门比较大的绿衣使个眼色。 绿衣喊道,“给我狠狠打,这厮竟敢出言调戏我!” “呸,臭不要脸的,调戏刘府的婢女!”绿染啐道。 沈肃剑眉一凛,脸色瞬黑。周明尴尬的轻咳两声,“我什么都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菇凉的厚爱!╭(╯3╰)╮ yuki投了一枚地雷! 懒人帮副帮主投了一枚地雷! ps:三元指的是解元,会元,状元,相当于桂榜杏榜金榜,次次第一啊,很牛叉的,一个朝代最多也就出一两个。 韩渣表示我这么帅,居然有人不收藏,本王想看看是哪些小妖精…… ☆、013报复 “周明,你去路口喊一声,就说刘二娘意欲逼婚,伙同八名彪形大汉殴打沈肃。”沈肃笑道。 周明戳戳沈肃胳膊,“不是八个,是十六个。” 沈肃转眸,身后不远处果然还站着另外八人,封住去路,其中一个走上前,拎走周明。 “三爷,三爷救我,我不会武功啊……”周明欲哭无泪。 “事不过三,你这可是第三次惹我。”沈肃侧首看她。 透过帷帽垂下的薄纱,他能看见女孩若隐若现的轮廓,眼神和嘴角的微笑都很淡,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他就是这样感觉。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阿爹你不想娶我?” 沈肃反问,“他又没问,我为何要说?” “那也不该故意让他产生你想娶我的错觉。”刘玉洁上前一步,两道无形的目光似要穿透纱幕直射沈肃而来,“你这是在玩火自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即便语气那样尖锐不客气,也让人无法讨厌。沈肃目不转睛盯视她。 “沈肃,别以为我不知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沈肃问。 刘玉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上前,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想要刘氏女。” “你不就是。” 刘氏的姑娘又不止她一个。“我不知道你为何盯上我,但我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利用。”前世那么讨厌她却忍到阿爹失势才休掉,他教会刘玉洁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性凉薄。 “怎样才不算利用?”他问。 对于这个问题,拥有一双迷人杏眸的女孩没有立刻回答,纱幕后的她似乎极轻的笑了一声,“你心里明白。正如你所看到的,我自私恶毒,你之于我一点用处没有,我为何要白白送给你利用?” “不相处一下你怎知我没用处?” “相处?”刘玉洁偏头看他,“连带着十六个人打你的小毒妇都敢相处,勇气可嘉。” “本公子专治毒妇,你要不要试试?” 虽然她还小,但性格着实乖戾,怎么哄都不行那只有先硬后软咯,他不信自己摆不平一个小孩。 那就试试咯。刘玉洁拿眼神示意“上”。 一群人飞扑向沈肃。 绿染不忍心的别过脸,小声道,“小姐,不会出人命吧?” “他们做的就是这种买卖,出手有数。”刘玉洁不为所动。 啊!啊!啊!狭窄的小巷一阵鸡飞狗跳,十六条大汉只剩十条……八条……五条……两条,最后两条急忙后退,累得叉着腰吐舌头,对沈肃使劲摆手。 不打了不打了!他们干的是打人的营生不是杀人,沈肃太能打而且招招阴狠。 周明双手环胸目瞪口呆坐于地上。 沈肃擦了擦嘴角的血,撸起袖子就朝刘玉洁走去。 黄昏的细风穿过幽深的巷子,吹起女孩粉色的裙裾,想来她也不算木头人,还知道恐惧,微不可察的后退了一步。 绿染和绿衣同时上前挡住沈肃,结结巴巴道,“你,你……不得放肆。” 沈肃一愣,小胖子的两个丫鬟还真漂亮。他扫过两个美丽女子的眼神跟所有正常男人看见漂亮东西时一样,不同的是只扫了一眼,也没有直白的欲/望,注意力便集中在刘玉洁身上。 “刘二娘,你出来,我跟你谈谈。” “绿衣、绿染,我们走。”刘玉洁充耳不闻登上马车。 闻言,绿衣和绿染撒腿就撤。 “有种你别走。”沈肃立在原地并没有去追,但瞧着她的眼神大概充满鄙夷。 “我偏要走,有种你过来打我。”刘玉洁挑着帘角,说完重重放下。 沈肃双手叉腰,冷笑了声。 周明灰溜溜凑过来,“就这样放过她?” “谁说我要放过她。”沈肃以拇指抹了把嘴角,流血了。 呸呸,他吐了嘴里的灰尘。 刘二娘,你等着! ****** 回去之后,除了那两个不战而退的人,剩下的十四个大汉每人都得到刘玉洁赏的足足十五两银锭。 见鬼了,沈肃的身手这么厉害!她曾见他以一敌三还游刃有余,所以以一敌八也说不定,为防万一,她带了十六个人,也幸亏带了十六个而不是当初预定的十个,这才勉强踩了沈肃几脚,但这十六人的医药费也挺贵。 回想白天的惊魂一幕,绿染越想越怕,倘被林嬷嬷知道肯定会告诉老爷,老爷若是知道了……她摇了摇头,缩手缩脚的伺候刘玉洁沐浴。 “放心吧,沈肃不会告状。” “真的!”绿染眼睛一亮。 绿衣是几个丫鬟里脑子转的最快的,她笑道,“哈哈,是个男人都不会把自己被揍成狗的事说出去。” 可是我觉得那十六个人被打的更惨啊。绿染勉强笑笑。 刘玉洁有一头蓬松柔软又浓密的青丝,泛着莹亮的光泽,却不是那种若瀑布一般的垂顺,竟微微的卷曲,导致她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半挽青丝,永远都是一丝不落的全部盘起。 唯有睡前才得以松开透透气。 今晚绿衣值夜,吹灭刘玉洁床头的兔子灯便轻手轻脚来到外间的炕上入眠。 第12节 刘玉洁将阿娘在世时缝的福气娃娃抱进怀里,翻身闭目养神。 夜风穿透细密的纱窗,吹拂而入,撩起了薄透的鲛绡帷幔,她有些紧张,强行压着心跳,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却被人按住,抽着薄被裹成一条粽子扛走。 她竭力不让自己害怕,沉默的任由那人带她飞檐走壁,片刻后随手一丢,落于粗粝的瓦面。 他蒙着面笑嘻嘻凑近,“你怎么不叫啊?” “我心里清楚。”她宁愿死也不想让大家围观她衣衫不整被此人抱出来的样子。 两人脚下是东府与西府的交界处,秋文馆的屋顶。秋文馆地处偏僻,已经很多年没有住人,如今只剩一人守门,早不知躲在哪里睡觉。 “衣服在我手里,求我啊,求我就给你。”他抻开右臂,以食指挑着女孩轻柔的几乎没有重量的衫裙,示威的荡了两下。 “沈肃,用这种方式报复女人有意思么?”薄被中的刘玉洁淡淡道。 “你也算女人……欸,你怎么知道是我?”他夸张的现出“好厉害哟,这都被你发现”的神色。 刘玉洁抬眸,“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彼此彼此。” 她嘴角微翕,音调依然没什么大的起伏,“到此为止吧,今天的事我当没发生。你继续在阿爹面前惺惺作态,拒亲的事就让我一个人来扛。” “那是你的事,是你自己不想要,别拉上我。”他生气道。 “沈肃,你可真虚伪。” “刘二娘,我说过不想娶你这句话么?”他俯身问。 刘玉洁一时不能理解他究竟是何用意,困惑的打量他。 他似乎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把扯下面巾,指着嘴角的淤青,“看到没,破相了,因为你,我明天都不能去衙门点卯!” “不就一个破六品主事。”她不屑的撇了撇嘴。 “请把‘破’去掉。” “是我的错,不该雇人打你。但把衣服给我。”朦胧的月色下刘玉洁下颌微抬,即使道歉也保持着一种矜贵的骄傲。 “你要我就给,难道白挨你一顿打?” “那还想怎样?是要我哭着求饶还是磕头认错?”她无比讥诮。 那带着浓浓讽刺的明亮目光似乎穿过了他眸心,在他心口敲了下。沈肃一怔,用傲慢掩饰失神,扬起下颌,与修长白净的脖颈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怎么,当我不敢?你想选哪个?”我还治不了你个小妖孽! “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过来,你能把我怎么着?”沈肃还真不怕她耍花样。 刘玉洁淡淡蹙眉,闭目咬唇一声不吭。 “我来了,别装死。”沈肃用脚尖拨了拨她,半晌没动静,“喂,别装了……”他弯身扯开裹住刘玉洁的薄被,露出了肌肤如雪的少女脸颊,指尖一颤,重又将薄被蒙在她脸上,沈肃尴尬道,“别装死啊!” 然而常年习武的敏锐让他连眼睛都不用抬就知晓下一步该如何回避。锋利的,还夹着寒铁腥气的刀刃擦着他胳膊扎偏,差一点点就割破布料,沈肃怒火中烧。 她手起刀落又曲起右腿,一脚踹上他结实平坦的小腹,沈肃懵了,条件反射的握住那只温热滑腻的小脚,却听她吃痛的哼了声,不由得松开,她却趁胜追击飞扑而来,又是一刀,沈肃这才出力扭她手腕夺下。 “你有病啊,睡觉还带利器!” 呃,刀上还有毒!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真敢杀人!变态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014丑陋 失去偷袭的先机,接下来的扭打,不,连扭打都算不上,她哪里是沈肃的对手。拉扯之间刘玉洁一脚踏空,踩断边沿的瓦片,幸而被沈肃拽住胳膊,连抱带拖弄了回去。 倘若忽略两人恨不能咬对方一块肉下来的表情,场景略有些暧昧,可她从头到尾竟然连一点羞涩都没有。 沈肃感到诧异,但这却是刘玉洁最真实的反应。她经历过丈夫的休弃,亲族的遗弃,小小年纪就失去孩子,辗转飘零阜南道,只活了一年半,剩下的半年足以刻下一生一世不灭的仇恨印记。当一个人习惯了被赤条条的凌迟,再被甩一嘴巴,又怎会觉得羞/耻? 她漠然望着沈肃,既无愤怒也无恐惧。 沈肃一惊,“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这么拼啊,我只是不想你掉下去。”他局促不安的解释,转念又觉得荒唐,“刘二娘,你真的是疯子!” 如此可爱却又如此木冷,织成一张难以描述的神秘的网,诱他总想跳进去看看她微笑起来会是怎样。 “说别人变态,你又好到哪里?”她眸中鄙夷。 沈肃愕然,可不就是变态……死死抓着人家的手不放!他入触电般躲开,面红耳赤的往后退了两步。 刘玉洁飞快的整理衣裙,他茫然转过身,心跳的厉害,尤其两只手险些被那滑腻灼伤。 统共两件衣服,她却穿了很久。沈肃猜出她想干什么,语重心长道,“你可以试试,如果不能将我推下去摔死,我就把你绑在这里晒月亮。” 刘玉洁动作一滞,收回双手。 他回过头,视线中的她恰好立在皎洁的明月中心,青丝飞扬,然夜色太深,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周大海,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来找我!”一个年轻女子压抑而又愤怒的嘶吼。 刘玉洁一僵,沈肃示意她不要乱动,捡起薄被将她包裹,隐进屋脊深处。 黑漆漆的秋文馆,树影婆娑,借着微弱的月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越走越近。 是四房的刘玉茗和表哥周大海! 意图侮辱她并杀死砚从兄的恶魔!刘玉洁大大的杏眸跳耀着异样的火焰。沈肃托着下颌斜睨她,目光凝于她耳畔,白如玉嫩如脂,鬓角毛绒绒的碎发和着夜风轻扬,有意无意的抚弄他的脸颊和脖颈,又甜又痒,沈肃本能避开,又不禁凑近怀着某种不轨的试探搜寻她表情。 “离我远点。”她凉凉道。 嘁……沈肃面色微恼拉开一点距离。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玉茗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当然是想你了,快让哥哥亲一口。”一个极其猥琐的男人声音。 刘玉茗怒急败坏推开周大海,一张俏丽的小脸气的绯红,此时此刻,肠子都要悔青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贪图那一盒茉莉花膏? 因为那是御香斋的极品,很多人有钱都买不到;因为刘玉洁也有,是的,那个又胖又笨的死丫头却有。 刘玉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布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从小到大,母亲从未给她买过一次御香斋的东西,表面上她是刘府四房的嫡小姐,私底下也不过是个比庶女稍好一点的可怜虫。 家里但凡有点银子,都攒给哥哥挥霍,能给她在百花斋买盒香脂膏就不错了。她忍不住偷了刘玉洁的茉莉花膏。 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刘玉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凭什么没有反应? 这可是长安女孩趋之若鹜的茉莉花膏,为了这个东西她不惜做贼……刘玉茗抱头痛哭,最痛苦的莫过于心心念念求来的在别人眼里不若砂砾! 心高气傲的她终于承认自己没有大房刘玉洁的娇贵,也没有二房刘玉筠的美貌。恨只恨自己为何不是大伯的女儿,哪怕是二伯的也好! 就在那时,周大海趁虚而入,一口气送了她三盒,其中一盒还是贡品,宫里娘娘才能用的……这么昂贵又独特的东西刘玉洁没有,二房的刘玉筠也没有,刘玉茗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周大海趁机抱住她又亲又摸,成了好事。 如今刘玉茗又悔又恨,可是那天穿的肚兜还在周大海手里,她很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表哥,你做下这等事倘若被人知道,咱俩谁也活不成,你可别逼我了!”刘玉茗哭道。 “我的好妹妹,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畜生不如,快别哭了,你看这是什么,泰瑞宝楼的最新款,三百两银子一朵的金镶玉钗啊!” 刘玉茗噎了一下,三百两银子!她头上的首饰也不过三十两。 周大海嘿嘿笑着将首饰塞给鲜嫩如花的女孩,女孩果然不再挣扎,半推半就。 沈肃叹口气,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刘玉洁纹丝不动。沈肃小声问,“害怕吗?我们走吧。”却见她十指紧紧的扣住屋脊,那么用力,指尖已经泛白。 “你认识他们?”沈肃脱口而出,又想起这么问委实失礼,便立刻闭嘴。 前世不堪的记忆忽然如潮水涌来,刘玉洁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幸亏沈肃眼明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 而树影浓密处的野鸳鸯因为太紧张,无暇注意屋顶的动静。 “你也太夸张了吧,用得着吐?”沈肃调侃道,却搂紧了她,她又开始像那天那样颤抖。 “表妹,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不再累你名声。”周大海嬉皮笑脸与刘玉茗说话。 刘玉茗如释重负,刚想说算你还有良心,却听周大海道,“只要你再帮我个忙,我不但不骚扰你,事成之后再送你张五百两银票!” 五百两!刘玉茗心跳加速。 “虽然表哥很喜欢你,但也喜欢洁娘……”周大海一脸不怀好意。 刘玉洁几乎要抠断了指甲,连沈肃何时掰开将她握入手心都没发觉。 刘玉茗啐了周大海一口。 “我的好妹妹,就帮我一次吧,只要让我得到洁娘,哥哥以后就给你当牛做马还不行。”周大海的花言巧语信手拈来。 “她有什么好,又胖又笨,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就连祖母也偏心,我才是祖母的亲孙女呀,祖母却让她嫁给沈肃!” 沈肃浑身一震,洁娘……原来她叫洁娘!刘氏千金名字中间都有一个玉,所以她叫刘玉洁。 刘玉洁。 原来你叫刘玉洁!他嘴角不由上扬,但射向周大海的眸光寒冷如冰。 周大海急忙抱住刘玉茗连哄带骗,心道你懂个屁,笨点的女人才可爱,胖对了地方才好玩,以他多年的花丛经验,长大后的刘玉洁定是个妖娆的尤物。“我的好妹妹,洁娘当然不能跟你这天仙的花容月貌相比,但她爹是刘涉川啊,皇上跟前的红人,我若成了他女婿,周家的生意岂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那时哥哥就有钱把整座泰瑞宝楼买给你。” 呸!刘玉茗才不信什么整座泰瑞宝楼,但肯定少不了好处,心思竟然活起来。 这就是答应咯!周大海暗暗狂喜,那张阴险邪恶的脸在阴影中折射出黯哑的兽光,“后天便是七夕,晚上有花灯会,你们四个房头的姑娘免不了聚在一起游玩,你照我说的做,把她引到……” 周大海将毒计交代给刘玉茗。再不下手,刘玉洁就要嫁给沈肃了。虽然才十三岁,但只要小心点弄,还是弄不死的。一旦生米煮成熟饭,有四房保护再有老夫人佟氏做主,谁还能阻挠他娶洁娘? 原来如此。刘玉洁唇畔不禁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木然的目光犹如初醒的冰蛇。 前世阴错阳差避过此劫还要归功那一场撒娇,她缠着阿爹陪自己玩,阿爹无奈,悄悄带她去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回府之后便撞上脸色苍白的刘玉茗。 刘玉茗质问她为何不出席花灯会,她还纳闷,我出不出席关你何事!现在回想刘玉茗当时不正常的脸色,以及那天莫名其妙死掉的庶妹,刘玉洁觉得一切似乎都明朗了。难道没有等到她,刘玉茗便将自己的亲妹妹送给周大海…… 立秋的夜风寒凉入骨。 刘玉茗现在的心态就是破罐子破摔:要脏大家一起脏,我没看住身子,你们也休想干净,且还能从周大海那里捞钱。 她何止想把刘玉洁拉下水,更想把美貌无双的刘玉筠也拉下水,但一想到二房董氏笑眯眯看人时眼睛里仿佛毒舌吐信的嘶嘶寒光便不敢再动歪脑筋。欺软怕硬的本能使她选择年幼丧母的刘玉洁。 分别之际,刘玉茗抓着周大海衣袖,睁大放着幽光的眼睛,“表哥,我还有个庶妹也很漂亮呢……” 第13节 周大海眼睛一亮,那个庶妹确实漂亮,可惜他一门心思娶刘玉洁,为免节外生枝便拒绝了刘玉茗的好意,“表哥只想疼你,对其他女人不感兴趣。” 一番甜言蜜语将刘玉茗哄得晕头转向,两人心满意足的就此别过。 屋顶上,沈肃长长的叹了一声,“你家姐妹好可怕。” “你家就没有毒妇么?”刘玉洁反唇相讥。 “你后天小心些,最好别出门。”也许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好戏”,沈肃还没缓过来,竟然无视了她的挑衅,反倒说了这样一句类似关心的话。 刘玉洁愣住。她只习惯沈肃对她坏,突然好起来,便有些手足无措。 但说好听话的坏人更可怕,不是么?刘玉洁回过神,推开他。 沈肃并未着恼,话题又转到山耳猫身上,“我送你的猫呢?” “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015毒蛇 “小毒妇,连猫你都不放过。” 她被沈肃随手一扔,当然他下手知道分寸,这一扔只是看上去吓人,其实没伤到她。 动静这么大外间的绿衣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可见被沈肃动了手脚。 沈肃抓起身旁的帷幔擦擦手,好似碰了她是件多么脏的事,掉头就要离开。 “沈肃。”她喊。 他不予理睬,但离开的脚步停驻。 “周大海的事……你最好当没听见。” “周大海什么事,与我何干?”他转回头,一双天生宜嗔宜喜脉脉多情的美眸满是不屑。 刘玉洁噎了下,“抱歉,是我想多了。”谁知这样的低头竟激怒了他。 “你当你谁啊,哄你两句就被你迷住?是不是觉得我会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你确实想多了!刘氏又不止你一个姑娘,无论定亲还是拒亲随你的便。” 能这样想最好。刘玉洁唔了声,“谢谢。” 你!沈肃气得脸色铁青,看了她一会,转身大步流星隐入黑暗。 刘玉洁并不知沈肃的脸色如何,闭上眼,全是周大海粗噶的喘息,她将床头的福气娃娃重新搂入怀中,侧身蜷成一团。 ****** 用过早膳,刘玉洁陪继母和姐姐坐在鸿澜上房说体己话。四房的刘玉茗带着贴身婢女前来问安。 刘玉茗的舅舅周本善乃洛州一带小有名气的商贾。洛州远在蜀南,也算富庶之地,然格局终归小了些,这两年周家挖空心思想在长安争得一分立锥之地,为此没少打扰刘涉川。 户部统管田商赋税,又与工部密切相连,以刘涉川的宠臣身份,只要他轻飘飘一句话,在户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拗不过四弟的死缠烂打,又恐佟氏在父亲身边闹腾,刘涉川便给周本善指了几条明路,这周本善也算略有手段,没过多久便大赚一笔,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赚到钱的周家非但不知恩图报,反倒打起刘玉洁的主意。 这种主意就连蠢笨不堪的周氏都觉得是天方夜谭,除非刘涉川眼瞎了才会把眼珠子似的刘玉洁嫁给周大海。谁不知周大海十六岁就开始玩丫鬟,十八岁那年还把夫子家的闺女逼得投缳自尽,夫子一家找他拼命,他竟雇了几个闲帮,连踢带打,连人家的婆娘也不放过。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做下这等天理不容的坏事,周本善哪里还有脸在洛州待下去,这才举家迁徙长安,当然主要也是想在长安混出名堂。 周氏暗暗不屑这个土包子庶兄,可禁不住那白花花的一匣银元宝诱惑,周氏违心道,“大海这么机灵又这么会赚钱,比长安的贵公子也不差,只要有心一定能感动大伯家的……” 周本善就是个土大款,在他眼里周氏乃京都的官太太,官太太都赞同这门婚事,说明刘涉川也不一定反对啊。殊不知四房这点官职倘若不是由刘涉川罩着,长安随便蹦出个人来都能碾死他。 刚开始周家还特别犹豫:我们是娶刘玉冉好呢,还是娶刘玉洁好?两个都是刘涉川的女儿,总不能都娶了吧。周大海也很为难,借着亲戚的身份将两个姑娘打量一番,最终决定娶刘玉洁。 他喜欢这个鲜嫩的小姑娘,而且长得还有点像那个死去的夫子家的女儿。 此时鸿澜上房中的刘玉茗言笑晏晏,眉宇之间隐约有丝不自知的媚态,换个眼睛毒的妇人大概就能看出怎么回事,但小姚氏除了小心眼外心思格外单纯,压根就不会往那方面想,其他有所察觉的人不会也不敢往那方面想,是以,刘玉茗至今平安无事。 “表哥家买了一艘花船专供咱们姐妹游玩所用,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跟姐妹们说话,便让我问问各位姐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好让下人准备。”刘玉茗道。 为了接近刘玉洁,周家也算下了血本,成败就在七夕那天。 虽然看不大上周家人,但小姚氏的教养还不错,便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刘玉茗还想亲近刘玉洁,没得到回应,心里暗暗不高兴。刘玉洁露出一副困倦不已的模样,向小姚氏告罪,福了福身子便携着两个贴身婢女离开。 小姚氏担心刘玉洁身子没好利索,便命人去请大夫,问问上回的药方还能不能再用。刘玉茗不屑的撇了撇嘴,装什么贤惠,再贤惠也不是从你肚子出来的。 主仆三人回到洁心园,闭门说了半天话。 房间里的绿染和绿衣由惊愕转为愤怒,恨不能撕了刘玉茗的脸。虽然她们不知小姐用什么方法得到这种消息,但她们更关心接下来怎么办。 刘玉洁幽幽一笑,目光似乎穿过手中透明如烟的扇面,看着不知名的某处,“我怜她自小被婶娘冷落,时不时贴补她几样珠钗首饰,就连偷了我的茉莉花膏,我也不曾让她没脸。可毒蛇始终是毒蛇,就算冻僵了也有毒,你这边给它捂暖和,它那边就要咬你一口。” 绿衣咬牙道,“小姐,咱们明天偏不上花船,让那群黑心烂肺的干着急!” “那多不好,”刘玉洁淡声道,“我怎舍得让茗娘白忙一场。” ****** 七夕夜,长安流光印月,钟鼓欢歌。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不时穿过朱雀大街,纵横交错的主街道被花灯映如白昼,街上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刘府四个房头一共七个女孩登上周家的花船,畅游碧月湖,一同在湖心放灯祈愿,船上有戏班子,专门唱给姑娘们听,选的都是清新脱俗的雅致小曲。 一艘黑漆漆的小船趁夜色偷偷靠近花船,船尾有人接近,将鬼鬼祟祟的周大海拉了上去。 从上船开始,刘玉茗就一心缠着刘玉洁,甚至亲自为她斟茶倒水,显得绿染和绿衣仿佛是多余的。众人只当刘玉茗在巴结长房。 戏曲听了一半,刘玉茗戳戳刘玉洁,“洁娘,我有宝贝给你,跟我来。” “什么宝贝?” “福气娃娃呀,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一共六十八个,只有拇指大小,拆开一个便不成套,可不能让她们几个发现。”刘玉茗亲亲热热的与她说悄悄话。 好啊。刘玉洁眼睛一弯。 “你能不能把这只凶巴巴的怪猫丢给绿衣啊,抱着它,我都不敢靠你太近。”刘玉茗忍了一晚上,终于忍不住抱怨。 三个月大的山耳猫,皮毛油光水滑,两眼炯炯放光,好似一只迷你的小豹子,但野性未泯,不喜生人靠近。 “有我在,它不会咬你。”刘玉洁拉起刘玉茗的手,“茗娘,我们可是好姐妹。” “对呀,好姐妹。从小到大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可惜都是用剩下的。 原来你还记得。刘玉洁的笑容在灯火阑珊中若隐若现。 两个好姐妹手牵着手来到二楼的休憩间,刘玉茗笑嘻嘻将门掩上,见刘玉洁身边只有一个绿衣,顿时放心不少。 “洁娘,让绿衣出去吧,我有好多小秘密要跟你说,你看我都没让采风进来。” 嗯,我也觉得你有很多小秘密。刘玉洁抬手抚了抚刘玉茗发髻上一支松散的珠钗。 啊! 刘玉茗吃痛的惨叫一声,不懂刘玉洁为何忽然扯住她的头发,她抬眸迎上一双闪着极寒光芒的杏眼。 门外的采风倚着墙缓缓倒下,绿染收起帕子,从容不迫的将她拖进房里。 ****** 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周大海使出吃奶的劲好不容易翻上二楼栏杆,愣住。 蜜色的烛火摇曳,一心要娶的女孩就坐在面前的美人靠上,鹅黄的春衫薄透如纱,隐隐现出里面银丝暗纹的白绸内衬,浅紫色的隐花裙比绚烂的木绣球还要动人。 周大海犹豫不决,女孩却抬眸望向他忽而一笑。 这一笑简直要了周大海的命,他就知道这是个尤物。 “洁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冷么,我们进屋说说话吧。” 不管女孩同不同意,他都会让她进屋的。 “我不喜欢屋里。”女孩任性道。 “哥哥会让你喜欢的。”周大海拉起那只绵软的小手,湖面上的风也将女孩独有的馨甜吹进了他鼻腔,痒进骨头里,麻的两条腿都发软。 “海哥哥,你怎么淌汗了?”刘玉洁捏着帕子轻轻拭他额头,周大海浑身一震,任由女孩温软的小手和气味独特的帕子将他的脸擦个遍。 “你简直是要了哥哥的命!”周大海牙齿都在打颤,拖着刘玉洁冲进门,还不忘将门死死关上。 ****** 啊——— 二楼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彻底的打破了这本该轻松明快的夜色。 刘玉筠是这群女孩里的姐姐,显得相对镇定,交代了身边的人几句便率领众人来到二楼。 只见三个小丫头抱成一团,又惊又惧。 “洁娘,发生什么事?”刘玉筠皱眉问。 “茗娘说不舒服要在这里睡一觉,我去了趟官房路过这里听见里面有动静,就是他,他在里面!”刘玉洁尖叫。 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冲了出来,仿佛一滴水落进沸腾的油锅。 众女四散奔逃。 早有准备的家丁蜂拥而上迅速制服哭爹喊娘的男人。 “快救茗娘,茗娘在屋里!”刘玉洁哭道。 这一声不亚于平地惊雷。 茗娘在屋里!适才衣衫不整的男人就是从屋里跑出的! 周家的花船在沸反盈天的热闹中悄然离开,靠岸后依然是死一样的静谧,不多时刘府的马车得得得赶来,将一众姑娘接走。 这一夜,周家四房的灯始终未熄。 刘玉茗双手环抱,两眼空洞蹲在床上,周氏不管不顾抄起个花瓶就要往她脑袋上砸,被众人夺下,七嘴八舌的劝住。 “茗娘,别怕,回家了。”刘玉洁握住她的双肩,入手冰冷。 可刘玉茗却觉得肩上的那两只手,指甲尖锐而锋利,似要扎进血肉中。 外间响起周大海老娘钱氏的鬼哭狼嚎,周氏一听,更如烈火烹油,面目狰狞的冲出去,抓着那钱氏厮打。外院的周本善也跪在地上不停的给刘汉川磕头,求他饶周大海一命。 第14节 “内兄啊,汉内兄!事情已经发生,总要给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你就饶他一命吧!我们一定会对茗娘负责,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 内院屋里钱氏说着同样求饶的话。 周氏气的直吐血,我呸!泥腿子都没洗干净的臭商贾,浑身铜臭味的贱民,就凭你也敢张嘴说娶我的女儿!你当我长安勋国公府刘家是什么,去死吧! 你不是说大海比长安的贵公子也不差,连涉老爷的女儿都能娶,怎么就不能娶你的?钱氏一急脱口而出。 气得周氏一个仰倒。 直到周本善与钱氏同时说愿出十万两雪花银的聘礼。 周氏与刘汉川的怒吼戛然而止,张圆了嘴巴。 因为刘玉茗一直与刘玉洁走得近,出了这种事刘玉洁坐在房里陪她无可厚非,当大家鱼贯而退,刘玉茗忽然凄厉的叫起来,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要跟这个变态在一起! 刘玉洁握住她的肩膀,“茗娘,没事了,已经回家了。” 吐息之间,茉莉芬芳,刘玉茗惊恐的瞪大眼,只觉得肩膀又疼几分,刘玉洁的手似乎要将那块肉挖出来。 众人不解的望着刘玉茗。 “茗娘,需要我们留下来陪你么?” 不,不用。 你适才说谁是变态?又有个人问。 没,没说。 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没人会跟她的话较真。 作者有话要说: ☆、016面目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 只余一室烛影憧憧,和两个一瞬不瞬对视的女孩。 脸颊的火热尚未褪尽,往日那个柔弱又极有涵养的矜贵女孩目光锋利,呼啸的耳光啪啪有声,刘玉茗感觉后脑勺也开始刺痛,头发似乎被扯下许多。 刘玉洁一定是疯了! 当她醒来,只听见表哥的惨叫以及刘玉洁的尖叫,连什么事都没弄明白就被一群人围住,穿衣服的穿衣服,梳头的梳头,脚不沾地的被人架回家。阿娘周氏面目狰狞,那憎恨又惋惜的神情与其说是因爱女被人欺负,更不如说精心喂养的肥猪被狼叼走。 周氏无时无刻不盼着她长大,好为刘瑾文的前程铺路,没成想竟便宜了周大海。 “毒、妇!”半晌,刘玉茗怔怔道。 烛光下的刘玉洁面目柔和而模糊,侧首牵了牵嘴角,“谢谢。” 居然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刘玉茗一口气没上过来。 “刘玉洁,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这恶毒的贱人!”她一双凤眼几乎要瞪了出来,“枉我一片真心待你,你竟……” “所以我才为你挑了表哥这样的良人啊,”刘玉洁很无耐心的打断她,“你跟他,天造地设。” 原来她知道七夕节给她准备的惊喜!何时发现的?那么是不是也知晓自己与表哥的苟且之事!不!不!刘玉茗面色微变,双手攥拳,胸口剧烈的起伏。 “不愿意?”刘玉洁轻落落道,“那就将真相告知天下。” 告知天下? 岂不是让她去死! 虽然刘玉洁害她不假,但她跟周大海有夫妻之实却是真的不能再真,如今不嫁也得嫁! 可她不甘!刘玉茗红着眼,十里樱花飞舞的长安,打马而来的少年人……前年那场状元游街就注定她再也忘不掉沈肃。 祖母明明说要给她的! 为什么变成这样?躺在床上的人应该是刘玉洁才对! 甚至,她都想好了如何奚落失贞的刘玉洁,字字伤肺,句句诛心,如今……竟成一场空!刘玉茗在心里尖叫!小娼/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而那个黄衫紫裙的女孩只留给她一抹背影,立在门边微微转回脸,“你从来就没放过我啊。” ****** 外院板子敲肉声断断续续响起,直到打断气为止。 刘玉洁并不觉得那些人可怜,他们既敢放周大海上花船也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而周大海被囫囵打了一顿扔进小柴房,待他爹娘与周氏谈好价钱才得以放出,但右眼算是废了。 大概是第一次害人,不,不是,是第一次反击坏人。绿染和绿衣这才后知后觉的害怕,更不敢想象林嬷嬷知道以后得作何感想。 今日,她俩当真胆大妄为,竟陪着小姐一起…… 还没走出四房的角门,林嬷嬷急匆匆赶来,手里还抱着件单薄的外衫,一面给刘玉洁披上一面小声絮叨,“快些回去吧,夫人和大小姐十分担忧。” 刘玉洁这才想起如今自己不再形单影只,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在后面担心。 刘涉川前脚还没踏进府中就被宫里的人召走,这两年圣上待他越发亲切,偶尔还留他在宫中当值留宿。 主心骨不在家,小姚氏唯恐此事牵连刘玉洁,得知消息急匆匆赶到四房,弄清楚原委才松了口气,但刘玉洁不回来,她还是不大放心。 幸好有刘玉冉陪在身边,“阿娘,洁娘留下来陪茗娘说几句话也是应当,那种情况下抽手离开不免被人议论凉薄。” 是呀,谁都知道刘玉茗对刘玉洁有多好,倘若不闻不问难免令人心寒。 其实刘玉洁并未在四房滞留太久,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刘玉洁回到鸿澜上房给小姚氏问安,而刘玉筠正在老太爷的枫泰堂回话,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佟氏一张白皙的面庞阴晴不定,捏着帕子意味深长道,“老太爷,您看洁娘多有福气,抱着一只猫都能救下咱们的茗丫头。” “才抱一只猫,就该弄一群狼,活剐了周家小儿。”刘义方怒不可遏。命人喊四房一并将周大海带来。 佟氏横了他一眼。 没过多久,刘汉川战战兢兢立在枫泰堂,小声道,“爹,出了这种事,茗娘这辈子算是完了,孬好是我身上的肉,我哪里舍得送她去当姑子,所以……所以……就答应了周家的提亲……” 你、说、什、么!刘义方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就连佟氏也面色乌青。 “逆子啊!逆子!你竟要与商贾结亲!怪不得你一辈子只能做个七品官,但凡要脸面的人家谁会跟你来往!”刘义方气的浑身哆嗦,指着他脑门问,“说,周家给你多少钱?” 他还不清楚这个儿子什么德行?舍不得送茗丫头当姑子,我呸! 只要给钱,送他老子当姑子都行! 老太爷武将出生,如今老当益壮,发起火来不减当年。刘汉川几乎要吓尿了,扑通跪地求饶。 ****** 林嬷嬷亲自伺候刘玉洁洗漱。 刘玉洁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隐去沈肃那一茬,只说自己无意中听得的消息。 镜子里林嬷嬷为她梳头的那只手顿住,复又轻轻梳拢。 “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刘玉洁蹙眉打量镜中的自己,“看着周大海满脸的血,我竟一点也不害怕,多可怕啊。” 不害怕这种事情本身就很可怕。 林嬷嬷摇了摇头,“你不坏,但再也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不该孤身面对周大海。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该以身涉险。”林嬷嬷凝重道。 原来嬷嬷也支持她,但更关心她的安危。 刘玉洁心头最后的一丝困惑终于消散,如释重负一笑。 迟疑了一会,林嬷嬷才道,“我有个小侄儿在永州,三岁就被送进寺庙,学了不少拳脚,十分机灵,年纪虽小了点,但也有小的好处,就让他在外院给你当个跑腿小厮,以后再有什么危险的事让他去做……” 九安! 刘玉洁眼睛一亮,又黯了黯。 九安才不会给她做小厮,他不卖身。 “他不卖身,林家祖训男丁永世不为奴。你若信得过嬷嬷,我就让他过来,也不用给他月钱,给口饭吃就行,由我看着,他不敢不听你的话。只要待个两三年,把你好好的嫁出去,我也算放心了。” “我信。” 怎能不信? 那可是九安啊。 前世见到他时已经十七,如今才十二,这么小,对她还会像从前一样好么? ****** 深宫之夜,除了多出七夕灿烂的花灯,寂静如常。 刘涉川穿过长长的鹅卵石甬道,太液池的荷花异常灿烂,就连池边的两块巨大的太湖石都被映出了几分霓色。 来到殿外,一名小太监陪刘涉川等候,另一名进去传话。 与此同时,殿内走出一行人,传话的小太监弯着腰问安,“殿下安。” 被问安的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淡淡嗯了声。 “刘大人,这是承易郡王。”身边的小太监提醒。 自古以来大臣不与藩王结交,刘涉川知悉承易郡王之名,但从未见过。不过这位郡王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人恐怕也没几个。 出于尊敬,刘涉川侧开身,为郡王让道。 韩敬已从阴影中走来,象牙白的肌肤有种奇异的光泽,细葛布襕衫,前襟绣着精致的银丝木槿花暗纹,行走之间,暗纹忽明忽暗。穿最普通的衣料,却用最讲究的谭记刺绣,只扫了一眼,刘涉川对此人性格略有判定。 “殿下安。”刘涉川颔首。 承易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驻了几息,刘涉川抬眸,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 惊讶在所难免,刘涉川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今年的降雨依然充沛,皇兄又为河道上的事发愁。”韩敬已唇畔一弯。 第15节 刘涉川颔首而笑,并不接话。郡王殿下说这些是关心黎民百姓,他说了不免落下与藩王议政的口舌。 一名年老的太监将披风搭在韩敬已身上,沙哑道,“殿下,夜凉了,您身子还没大好,就让老奴伺候您早些安歇吧。” 韩敬已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离开。刘涉川脸上的笑意隐去,这位郡王殿下为何要挖坑引他跳?看上去很随意的一句话,殊不知稍有不慎就能被卷进风口浪尖。 “哟,小十七叔呐,今晚又陪父皇下棋。”一道洪亮又油滑的声音传来。 众内侍纷纷敛衽施礼,“三殿下安,四殿下安,五殿下安。”三位殿下在严经殿抄经书为国祈福,这才刚好聚到一起。 油滑的声音是四皇子韩琢,二十有六,瑞庄皇后所出,生得魁梧高大,身手不凡,如无意外,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他不免有些倨傲,在“十七叔”之前加上一个“小”字,充满调侃,大约是见韩敬已年幼,岁数还不比他的外甥大。 韩敬已平静的眼底一片清明宽容,微微颔首。而三皇子与五皇子则神色端庄,规规矩矩的喊了声“十七叔”。 四皇子负手哈哈大笑走过去与刘涉川攀谈。 三皇子目露不屑,太子之位八字还没一撇就迫不及待结交外臣。 四皇子还想缠着刘涉川多说几句,殿里通传的小太监宣他觐见。刘涉川揖礼告辞。 方才那位伺候韩敬已披风的老太监轻声道,“殿下,四皇子从前并不是这样。” 但是现在这样啊。捧一捧就不知天高地厚。韩敬已笑着正了正左肩的披风。 “现在更为爽朗亲和……”老太监笑着不再说下去。 “刘涉川是个聪明人,此刻皇兄正等着他回话呢。” 老太监一惊,“圣恩竟已如此眷顾刘家。” 谁说的,皇兄何曾信过谁,这样的眷顾不要也罢。韩敬已眼神一掠,老太监辨色知意。 虽然名义上韩敬已由平泰长公主抚养,但真正住在公主府的时间远远比不上皇宫的安喜殿。他本来就是个身份尴尬的质子,住哪儿都一样? 两名宫女迎上去,一个为韩敬已解披风,令一个伺候他净手。 老太监见他曲起右膝,一派惬意的斜倚罗汉床,便贴心道,“需不需要安排侍寝的……” 这事不着急,韩敬已摆摆手,“她还没长大。” 她? 她是谁,在哪儿?老太监一头雾水,但主子不需要侍寝的宫女这件事他还是听懂了。 ****** 偏殿内,刘涉川将事情原封不动回禀,圣上听了点点头,“这韩琢确实有点二。小十七没生气吧?” 哪能生气,郡王殿下宽和温润。刘涉川的回答从不添减半个字。 君臣二人说了一会体己话,送刘涉川离开后,那个始终立在不起眼角落的木讷内侍才缓缓上前,对圣上揖礼道,“刘涉川所言属实,并无添减。” 哦。圣上笑着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017整理 翌日,周本善带着哼哼唧唧的周大海悄然离开刘府,而刘玉茗则由两个教规矩的嬷嬷护送至家庙。 临行之际,刘玉茗忽然失心疯,破口大骂刘玉洁,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被周氏一团烂布塞住。东府西府隔的这样近,碎嘴的下人又无处不在,就算做做样子她也得把茗娘的嘴堵上。 骂的再凶又怎样,有本事说我陷害她,说她是清白的!刘玉洁无动于衷抱着山耳猫穿行在鸿澜上房遮天蔽日的绿荫下。 “洁娘!”一阵脚步自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刘瑾砚一身天青色直裰,快步走来,额角还带着几滴汗珠,有种年轻男孩才有的蓬勃朝气。 “砚大爷。”绿衣款款揖礼。 他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福气娃娃八角灯,昨天花灯会上猜谜所得,虽说是堂兄妹,但天色太晚加上又出了那档子事,刘瑾砚便挑了这个时辰送过来。 原以为刘玉洁会一脸沮丧,好好一个姑娘家莫名其妙被刘玉茗大骂,换成谁都要觉得没脸了吧,何况她正处在跟沈肃议亲的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谢谢砚从兄。”刘玉茗欣喜的收下他的礼物。 “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他为此专门跟国子监的教授告了假,只为送她一盏花灯,驱她心头难过。 刘玉洁抿了抿嘴角,难过还真说不上,只是有点不明白。 她真心待刘玉茗,常常割让心头好,就连高禄公主的中秋邀约也打算带着她出席。四叔父不上进,难免影响儿女亲事,而参加公主的赏花诗会,不知要为刘玉茗增加多少脸面。 她给刘玉茗带去的每一丝好处,刘玉茗都心如明镜,但依然抵不过那与生俱来的仇恨,毫无根由的仇恨,只因为她过的比她好。 “砚从兄好偏心,我也是妹妹,为何没有我的份?”刘玉筠自花丛后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带着三分调侃,看上去一点恶意也没有。红蕊小心翼翼扶着她,唯恐她磕绊。 这是二房的嫡出大小姐。 “你又不喜欢福气娃娃,不是送了你一个山水花鸟么?”刘瑾砚笑道。 “好吧好吧,算你过关。”刘玉筠以扇掩口轻笑,走过来对刘玉洁道,“洁娘,祖母好些日子没看见你,想得慌,不如陪我一起请安吧。” “我也想老夫人了。真不巧,阿爹找我有事,下回我们再一起去。” 因为当年的事多少有些尴尬,勋国公刘义方便免了晨昏定省这条规矩,算是让佟氏与长房两头各有脸面。但佟氏是二房的亲祖母,刘玉筠每日晨昏定省,从无落下,众人交口称赞,再加上她哥哥刘瑾墨前年进入国子监,刘氏二房未来不可小觑。 刘玉筠愣了下,原还以为刘玉洁会像从前那样高傲的撇开脸,说一句“那是你的祖母又不是我祖母”,然后祖母肯定又会为此落泪,祖父则心疼不已。 但是刘玉洁却说她也想老夫人,还说下回要去请安。虽不知这下回是哪回,但终归是句漂亮话,让人无可非议。 “好啊,那下回见。”刘玉筠巧笑倩兮,转而拉着刘瑾砚调侃几句,才轻提裙角款款而去。 “砚从兄,跟我来。”刘玉洁拉着刘瑾砚袖子,扯他往绿藤榭的方向走。 绿藤榭地方不大,只有三间,长久不住人,所以布置相当简洁,但风景不错,周围遍布绿植,让人望一眼便生凉意。 绿衣暗忖小姐有话要跟砚大爷说,便自觉的立在廊下望风。 昨夜刘玉洁将重新来过的这段日子整理一番:完美的与沈肃分道扬镳,狠狠的教训了刘玉茗,这两件事令她信心倍增,但永州水道贪墨案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像悬在头顶的尖刀,随时会坠下来要命。 她一个内宅女儿家,幼年丧母,继母又懦弱无能,倘再失去阿爹,即便不嫁沈肃,也很难比前世过得好。 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不去想,只有硬着头皮回忆与此有关的蛛丝马迹,结果回忆里满满都是韩敬已,重要的和不重要的纷纷涌入,她浑身冰冷。 刘玉洁止不住打了个寒噤,紧张的攥紧刘瑾砚衣袖。 虽说那是四年以后的事,但那么大的案子非一朝一夕,她虽无解救百姓于水火或者为国除奸的能力,但铁了心保护身边的人避开所有劫难。 想要避开,就得时刻关注外放的消息,倘若阿爹不去永州是不是就不会被卷入贪墨案?然而一个官员的调动很多时候连当事人都不清楚,涉及的程序之繁琐据说要好几个衙门盖章,想要获得第一手消息谈何容易。 她仔细斟酌,本能的觉得先关注阿爹的世界更重要,比如他在衙门做什么,平时接触什么人,如此,必然少不了一个与阿爹有密切联系的人做耳目,目前她所能想到的只有刘瑾砚。 不是她不想跟阿爹直接交流,而是以阿爹的性格,根本就不会信她的话,别说信了,能当个笑话笑一笑就不错。那么她与阿爹之间的对话便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让阿爹青眼有加又有心栽培的,刘瑾砚简直是不二人选。 “喂,神神秘秘的,把我扯过来,自己先发起呆!”刘瑾砚笑着晃了晃五指。 “砚从兄,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纯洁无暇的小姑娘,仰首殷切的凝望,大大的眼睛里写满渴求,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很难拒绝,何况他还是她哥哥。刘瑾砚愣了下,点点头,你说。 “我想打探个人,以后可能还会跟你打探一些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而且,你还不能让阿爹知道。” 刘瑾砚点点头,但强调,“我酌情考虑再决定要不要帮忙。” “你知道韩敬已这个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018责问 韩是国姓,后缀敬字,至少郡王以上,刘瑾砚目露惊讶,“这个人是谁,你想干什么?” 她真是糊涂,王的名讳岂是什么人都知道,便改口道,“承易郡王,承易,你听说过吗?” 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岂会不知晓皇亲国戚的封号,一说承易郡王,他立即反应过来。 他啊,恭亲王嫡幼弟,其实也不算嫡,只不过两人母妃系血亲姐妹,恭亲王丧母后寄于安喜太妃名下。当年恭亲王无子,献他入京,如今也有十六七岁,听说跟陛下感情很好。 原来他是质子!怪不得在长安! 但她嫁过去那年韩敬已在阜南道,那时他应该二十二,如此推算今年十七岁,也就是最多五年后,他便离京回归阜南道,后因恭亲王世子酗酒离世,剩下的皆是庶子,此举无异于圣上默许他阜南道。 “好好的你怎么对这个人好奇?”就连他都没见过承易郡王更别说内宅的洁娘。刘瑾砚想不出什么东西能将这两人联系起来。 “这个人跟阿爹外放有关。” “你怎么知道?” “躲在书房偷听的。如果你告密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刘玉洁眨了眨眼。 怪不得呢!这下刘瑾砚完全明白。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在大伯父书房听到外放的消息,她既不想大伯父离京又不敢承认偷听,所以才缠着自己打探消息。 刘玉洁的目的是想多了解阿爹,并不敢让刘瑾砚过多关注韩敬已,她害怕刘瑾砚是下一个九安,便扯开话题。 入秋的夜白天依然燥热,但夜间冰凉如水,刘玉洁轻手轻脚离开碧纱橱,绕过值夜的绿衣,独自披一件凤尾花锦纹的披风坐在秋千上。 外面的空气开阔,少了几分压抑,令她翻滚的脑海渐渐平静。 ****** 韩敬已送她一匹白玉小马,有着丝绸般光泽的鬃毛,可爱而乌黑的大眼睛,温驯的仿佛一朵暖暖的小白云。 她被这样的礼物迷了眼,开心的抱着小马亲了口,韩敬已却当着含乔和含露的面抱住她也亲了口。 当时她都懵了,回过神上下牙齿都在打颤,“韩敬已,你……你干什么?” “你不也亲了它?”他反问。 她捂着嘴往后退,他笑道,“你亲它有问过它的意见么?” 韩敬已疯了! “所以我也亲你。”他理所当然。 你有……有病!她转身欲逃,后衣领子被人扯住,韩敬已拉着她,“嫂嫂,是你自己跑到我的马场,不打招呼就要走?” 我没有,是你骗我来的!她眼中已经蒙上薄泪,可是含乔和含露像是聋了,瞎了,对主子的求救无动于衷……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她被韩敬已扔进烟霞湖,这是要杀她? 第16节 刘玉洁在水里扑腾两下直直往下坠,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股力道破水而入,推着她浮出水面。可一看清救她的人是谁,她欲哭无泪。 “原来你不会泅水?”他脸上带着歉意。 难道我会就活该被扔进水里么!刘玉洁几乎要晕过去,四肢拼命拍打水花,可他一松手,求生的本能立刻占了上风,她看见自己死死抓住他不放。 救命……她拼命挣扎。 “你不觉得小白马很眼熟?” “救命啊……” “它是白玉骢的第一个孩子。” 白玉骢……白玉骢……刘玉洁惊恐的睁大眼睛,死死抱住韩敬已,早已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害死它,求你不要这样羞辱我……” “求我?我还是喜欢你骂我的样子,”他舒缓的滑动手臂,任由她抓紧,“其实让男人听你的话很简单。” 她觉得自己也快疯了,完全听不懂韩敬已什么意思。 就这样,在青天白日下,他含笑拉着狼狈的她游向最深处,竟无人阻拦,所有的人都装死。 因为一匹马,他恨透了她,就像猫捉老鼠一样的在水中戏弄她,逼得她学会泅水。 她从水中爬出,湿透的样子狼狈不已,尖叫着逃跑。 含乔却骗她绿衣走丢了,今晚走不了,等明天再说。一边是生死不明的绿衣,一边是居心不良的韩敬已,她左右为难,痛哭流涕,在偌大的花厅失魂落魄寻找绿衣,韩敬已笑嘻嘻坐在椅子上欣赏了半天,“你亲我一下,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她根本就不想与他说话,更没有问题问他。 韩敬已忽然走上前,唇畔的笑意令她抓狂,轻轻一扯,带着她隐入重重纱幔之中。 侍女见状纷纷欠身退出,只留几盏烛火在夜风里摇曳,夜色漫长。 翌日,她哭泣的眼睛写满不解,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伸手理了理她散落腮边的碎发,“想知道?” 她哽咽,瘦削的小身子往后退一步,这样的柔弱,何处不可怜,难怪沈肃对她念念不忘……韩敬已偏头一笑,“不敢听?” 她略白的樱唇轻颤。 “我……想你。”他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神情,无波无澜,她根本不在意,韩敬已目光一冷,“骗你的。” 她打了个寒噤,似才回过神,来来回回的重复,“王爷……王爷不会放过你的……我还要告诉宗人府,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好。” “你会遭报应的,韩敬已,你就不怕报应吗?” “不。” 她尖叫,“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像我一样痛不欲生!” “可以。” “不,不,别关门,不准关,韩敬已……放我回家,只要放我回家,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想回家!”她抓住门哀求。 “好了,别闹。”他忽然温柔,又笑道,“是不是想要我留下来陪你?” 她一怔,哀求转为咒骂。韩敬已笑着关上门。 刘玉洁出了一头冷汗,手心忽然多了把刀,像是汲取了无穷的力量,闭着眼奋力捅上去,噩梦烟消云散。 “喂,你没事吧?”沈肃俯身看她,一脸担忧。 满头大汗的女孩猛然睁开眼,不同以往的排斥,也没有立即竖起满身的刺,而是……茫然的望着他,一双空濛清澈的眼眸似乎还没回过神。 呃!沈肃睁大眼睛,脖颈被女孩死死抱住,那样的力道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用这么热情吧,”他张着手,嘴角却有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我回去想了想,决定收回那天说的话,你可别跟你爹告状……” “沈肃,我待在小跨院里又不出来,碍你什么事了,为什么要休我?!”她饮泣。 沈肃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注意力只在怀里柔软馨甜,未曾留意她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下一章,沈渣党决不能错过的章节。 ☆、019承诺 沈肃单膝着地蹲在刘玉洁面前,默默抱了她一会才拆开挂在脖子上的两只小手,虽然她年纪不大,但长得还挺快……抱在怀里怪怪的。 刘玉洁空濛的眼波这才渐渐聚焦,朝他望去。 他也望着她。不再张牙舞爪的纯真,似是某种温暖的小动物……心不禁柔软的要化成水。 气息相对,月影朦胧,周围还弥漫着不知名的馨香,无论怎么看都将是一副缠绵的画卷。 可惜当事人刘玉洁不这么认为。 安静了片刻,她放声尖叫。 啊——唔—— 沈肃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嚷,我来找你说正事。” 什么事不能白天光明正大说,非要半夜三更跑进人家内宅!刘玉洁怒视头顶的沈肃。 “像你这种不讲理的人,会给我光明正大说的机会?”沈肃似乎听见了她内心的呐喊。 是又怎样,她为什么要跟他讲理? “被我说中了吧!”他笑,垂眸看她。 刘玉洁示意他松手。 沈肃果然松手,其实暗暗警惕,以防她反咬一口。 紧了紧披风,刘玉洁重新坐回秋千,神情淡然,沈肃却注意到那只有着小肉窝的柔荑一直无意识的抠着绳索,她还未从噩梦中清醒。 “是什么让你恐惧?”他一直困惑。 “你不是有事要说?”她不答反问。 声音压得很低,唯恐被人发现。之前的尖叫是出于本能,现在的小心翼翼才是真正的她。 沈肃轻咳一声,“人在愤怒的情况下所说的话不作数。” 这算个什么事?刘玉洁狐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所以我收回‘无论定亲还是拒亲随你的便’这句话。”沈肃理直气壮道。 这事本来就随便我,用你答应?刘玉洁撩眼看向他,“我不知你为何盯上刘氏女,但刘玉筠不错。其实许多刘氏女孩都想嫁你,你有充足的选择空间。” 但你不想。沈肃坐在她左边的秋千,侧首凝视她,“为什么你觉得她不错?” 因为我不喜欢她。刘玉洁想了想,搜罗一些能打动男人的套话,“长得漂亮,贤良淑德,聪明且足以应付各种找茬的女人,镇守内宅没问题。家世方面,二叔父已经外放,要不了几年至少也能捞个正四品,墨从兄在国子监读书,有阿爹照应,将来也不比你差。娶了二房的姑娘,你也算我们长房的亲戚,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听起来还不错。”沈肃沉思。 那你还坐着干嘛,快走啊! 沈肃盯着她,“可我还是偏爱刘祭酒的女儿。” 阿爹的女儿又不止她一个,原来他要打姐姐的坏主意! 刘玉洁咯噔一声,仿佛如临大敌,噌地立在沈肃面前,坐着的他与立着的她高度刚好平齐。难得见她情绪外露,这才是一个鲜活的小姑娘该有的表现,沈肃嘴角一弯,“你生气的样子还挺漂亮!” “我警告你!” “我在听。” “别再痴心妄想,我不喜欢你,我姐姐就更不会喜欢你!” 嫁给沈肃哪里还有活路!冉娘可不像她皮糙肉厚为了活着什么都肯做。刘玉洁怎能不着急。 “姐姐不行就妹妹吧,你有妹妹吗?”沈肃一脸坏笑。 这种话一点也不好笑! 她抿紧两片嫣红的唇,似有无边的恨意。沈肃笑容敛去,托起她的粉腮,“你也忒霸道,这也不给我娶,那也不给我要,干脆你嫁我好了。”粉腮冷的仿佛在冰水中浸泡过,令人心悸。 “你!不!配!”她啐道,冷不防被他揽入怀中,眼前一黑,双唇一片湿热,刘玉洁瞪圆了眼睛。 一阵窸窣的挣扎,她使劲拍他,推他的脸,身体猛然向前扑,死死咬住他的唇。 换成一般的小姑娘估计吓得动都不敢动,她倒好,跳起来又抓又咬!“抓哪呢,小心点……”他起身推开她,又被缠住,你攻我挡,两人在草地上打起来,他亲眼见她脱下一只绣鞋朝他脸颊拍过来。 急忙闪身避开,她还不依不饶,抓着他衣襟厮打。避无可避,他只好捏住那两只小手,俯脸继续吻,细滑而柔嫩的触觉,甜美的不可思议,忽然之间无可救药的沉沦。 因一个吻便意乱情迷,还有什么出息?他猛然警醒,缓缓离开那两片冰凉的唇,黯哑道,“大人没告诉你……胡乱说话要被咬嘴巴么?” 她横躺他怀中却满目讥诮,用手背反复擦嘴,多么明显的嫌弃……沈肃的心一沉,作势又要亲她,却看见那双湿润的杏眸,可爱又可恨,心好似被什么揪住了,他一时喘不上气来。 “好吧,你赢了,”他将她抱起,置于秋千上,又气又无奈道,“不嫁就不嫁,我也不娶你姐姐。”擦了擦那只还没有他一只手掌大的小脚,套上绣鞋,“还在生气?刚才那么做很傻,知道吗?打跑欺负你的男人就不要去追,他后退只是让着你,并非打不过,你追去只会重新撩起他。” 刘玉洁默默望着蹲身为她穿鞋的男人,别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发抖。 “是不是在找这个?”沈肃手腕一翻,变出那柄精致的小匕首。 怪不得怎么找也没找到!她神情僵滞! 他转了转寒光森森的小匕首,递给刘玉洁,顺手将她扯进怀里,在她头顶严肃道,“如果像这样从后面抱住你,你用肘部,这是人体攻击性最强的部位,狠狠打击我这里,疼痛令人转移注意力,你再从下方抽刀扎向门户大开的另一侧。” 她默不作声,猛然用肘部撞了沈肃教给她的部位,另一只手同时举刀扎向沈肃肋下。 “孺子可教也,但不能真扎我。”沈肃呼吸微重,夺下她的刀,转到前面抱住她,“如果从这个方向袭击你,不用我教你也会,”忽然萌生戏弄她的念头,沈肃笑道,“你只需抱住我,比我更用力的亲下去,十个男人九个半都要晕,那时你再拔刀怎么快怎么捅。”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睫毛又黑又长,在睑下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你敢么?”沈肃不无挑衅道。 她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怎么,害怕了……”他讥讽的挑了挑眉,但见小狮子一样的女孩忽然撞过来,踩着他的脚跳起,圈住他强韧的脖颈,将他压低,吻了上去。 她,她比他以为的更大胆!沈肃脑海一片沸腾。 不是她疯了,就是他疯了!他瞪大眼睛,用仅剩的理智圈住她,闪进一大片簌簌飘香的木绣球花丛中。 这完全不是他本意。 第17节 但剧情已经偏离他的掌控。 直到这一刻沈肃才意识到,根本就不能按照正常女孩的思维去揣摩刘玉洁。 他口中满是不知名的芬芳甘甜,连头皮都开始发麻,无论再如何自欺欺人,都隐瞒不了那抹暗藏于心深处的奇怪渴求,沈肃极力挣扎,仰着头控制呼吸,一手别开那只举刀扎过来的皓腕,转而压低身体继续吻,怕她受不住,又缓了几息,目不转睛观察她的表情,重又含住她的唇,并用力捏住她下颌。 匕首好几次擦过他的肩膀,脖颈,这样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极乐,他很有耐心的品尝,只在必要之时才象征性的抵挡一下,令刘玉洁有无限发挥的空间,却永远也杀不了他。 “好了,够了。”他气息微乱,强行停止这渐渐失控的教学,“这种方式只能用在我身上,千万别乱用,能忘记最好。改天我再教你个更厉害的。” 他擦了擦她略微红肿的小嘴,温暖的指肚与她的冰凉相对,如果女孩没有举着刀,没有被他死死抓握在半空中,这一幕也算相当缠绵。 突如其来的暖意令刘玉洁心生排斥,厌恶的避开。 “我就这么讨厌么?”他笑了笑,以唇抵她毛绒绒的鬓角,转而俯身横抱起她,“小孩子不能熬夜,睡觉吧。” 刘玉洁还想挣扎,颈窝一麻,是他按的,“沈肃……”她呢喃着陷入昏睡。沈肃弹弹那两片樱桃般的红唇,方才依依不舍离去。 醒来时窗外一片明亮,传来几声悦耳的鸟鸣。刘玉洁摸了摸微肿的红唇,眼底掠过一丝愤恨。 再一看抱在怀里的福气娃娃,头上绑了个小字条,沈肃写的。 他为昨晚的冲动道歉,表示随时可以负责。 如果不想要,他可以答应她三件事。 别以为什么奇怪的条件我都答应,比如让我去死,没门。他慎重强调这一点。 洗漱的时候,刘玉洁将嘴巴里里外外反复刷洗一遍,还用整整一壶玫瑰茶漱口,绿染和绿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严格来说沈肃还算有克制力,除了含住她的唇并没有做更过分的举动,他的气息也很好闻,但她不喜欢,虽不至于想挖掉被他亲过的地方,但从里到外漱口还是有必要。 只有那张纸条,她点火烧了三遍最终放弃。 那样的人应该很重承诺吧?三件事,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毕竟有些东西是砚从兄和九安无法触及的…… 也或者……可以骗他做些他不知道的危险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020玫瑰 沈肃抚着唇坐在案前陷入沉思。 探头探脑了半天,周明决定暂且不进去打扰。他赌沈肃昨晚肯定没干好事,否则就让孙潇潇喝水呛到! 一转头,孙潇潇正坐在廊下剥橘子吃,脚边还放着一方石锤,沈肃罚她举两个时辰,结果半柱香没到她就开始偷吃。 “嗳,小心三爷发现……”周明凑过去好心提醒。 发现就发现,连个橘子都不能吃,干脆杀了我好啦!孙潇潇跳起来就骂,余光瞥见寂静的书房掠过一袭浅蓝的衣袍,破口而出的大骂立刻在舌尖转了一圈,“你当我什么人!三爷只让我举锤可没让我吃东西,为什么拿橘子来害我?周明,你个王八蛋!” 说完,一橘子砸周明脸上,孙潇潇弯腰拾起石锤“嘿嘿哈”的一举一放。 你……周明满头问号,摘下脸上的橘皮赫然发现沈肃已经立在廊下。 就没见过比孙潇潇还不要脸的女人!不亚于咽下一锅黄连水的周明痛苦道,“三爷,您罚我吧,我不该拿橘子给她吃。” 欸?孙潇潇诧异的目光落在周明脸上:没有揭发我,还维护我,沈肃为什么要这么白痴的人做幕僚? 出乎意料,沈肃并未追究,脸上挂着一派道貌岸然的温暖笑意,“孙氏,你来。” 孙潇潇放下石锤跟沈肃进屋。 没过多久孙氏便满脸贼笑跑出来,周明拉着她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关你鸟事!孙氏力气大,随便一甩就将周明甩墙上,“怎么哪哪都有你,烦不烦,一边去。” 周明那点花花肠子她岂会不知:哈巴狗儿似的巴巴着沈肃,不就是想要她。呸,臭不要脸! 真搞不懂大家为什么都想要这么贱的一个人当幕僚?据说当初还拒绝过沈肃,最后为了她才甘愿服侍沈肃。乍一听得这样的消息孙潇潇那颗少女心还扑通扑通跳了几下,原来自己的魅力这么大啊。 谁知周明笑嘻嘻道,“我还头一回见到力气这么大的女人,你让我戳两下呗,不疼啊,你看这么细的针,轻轻一戳就好,我实在好奇你的……” 后面的话被孙潇潇一拳堵住。 ****** 高禄公主的中秋赏花会可不是简简单单赏花,各家千金小姐都在为那天的花露品鉴而努力,谁都想在一群长安名媛之间脱颖而出,获得宫里贵人们的青睐,成为世家争相追捧的千金。 今年勋国公府有三位小姐受邀,分别是长房的刘玉冉、刘玉洁,以及二房的刘玉筠。 按照小姚氏的意思,刘玉洁最好先别抛头露面,再瘦一点更有利于将来说亲。刘涉川不认同,他就不喜欢纸片似的小姑娘,看谁都不如还带着点婴儿肥的洁娘可爱,再说那张脸多漂亮啊! 小姚氏只得同意。心里却不屑,没有纤弱的体态和身轻如燕的风姿哪里还算真正的名媛。当年为了让刘玉冉保持体态纤弱,小姚氏私下控制了她食量,饿的孩子直抹眼泪,但这种方法没敢对刘玉洁用,那可是刘涉川的心肝肉。 想到这里,小姚氏略有些气闷,又想到美丽的女儿终将在公主的赏花会上大放异彩,心情迅速好转。 而刘玉冉却没有那样的好心情,反倒忐忑不安,内向胆小如她哪怕在家里坐一年都不嫌闷,唯独头疼往人堆里凑。 历经两个月,对方家的调查总算有了眉目。消息由刘涉川在刑部的一位同僚传来,那人老家也在渝水,据说三年前,方二郎回乡祭祖,纵马当街踩死一人,踩伤两个,非但不赔偿还指使家丁将受伤的两人活活打死。事后大摇大摆走进当地衙门,甩下一千两银票,“爷有的是钱,罚多少都有!”也就是宁愿被衙门罚一千两也不愿赔偿死者家属二百两,简直不是一般的变态。 小姚氏又羞又怒,悔不当初。刘涉川当机立断,但凡方伯府来人一概拒不接待,三回下去,方大人便心知肚明,见到刘涉川依然有说有笑,但绝口不提儿女亲事。 刘涉川也惯会逢场作戏,一笑带过,亦牢牢记下方家的为人。 长安的簪缨世家又不止姓方的一家,而刘玉冉生得楚楚动人,十分瘦削,并不比二房的刘玉筠差,可惜性格过于内向,但只要有心,再找一个良配也不算难事。唯一令刘涉川遗憾的是长女的亲事不定,连带次女的也要往后推延。 推延好呀,推延的这段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刘玉洁身心愉快! 今日休沐,刘涉川坐在书房研究水道疏浚图,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自外间传来,抬眸就见一张漂亮的小脸躲在帘子后头。 “看见你了,进来。” “阿爹的眼睛好厉害!”刘玉洁提着裙角规规矩矩迈步,山耳猫亦步亦趋紧跟那绣着玉簪花的裙裾。这哪里像猫,分明是只京巴狗。 “不是眼睛厉害,是耳朵厉害。”刘涉川笑。 山耳猫脖子上挂着一串小金铃铛。 都怪你!刘玉洁瞪了山耳猫一眼,它却趁机跳进她怀中,敏捷的不亚于飞檐走壁的轻功高手。 刘涉川浅笑,目光温柔的落在刘玉洁脸上,促狭道,“怎么耽搁这么久才过来?” “我帮姐姐做花露呢,用阿娘陪嫁的方子,弄的我浑身石榴汁。”她神态娇憨,虽是抱怨却嘴角含笑,弄脏衣服不免要重新梳洗一番才能见阿爹。刘玉洁将山耳猫放回脚下,柔声问道,“阿爹唤我来可有好玩的事?” 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知晓玩。刘涉川抽出一封信函,两指衔着递与她,“你的信。” 我的?谁会给我写信……刘玉洁满脸疑惑。 刘涉川暗笑。信函封口仅以简单的对折并未涂蜡,可见沈肃心怀坦荡,且还通过他的手传递,说明并无不可告人之处。 信函内就一张纸,寥寥数语,笔迹瘦劲清峻,严谨工整,光是如此秀隽的字体已让刘玉洁大为吃惊,再一仔细看内容不禁打了个寒颤,眼角突突直跳。 刘涉川笑吟吟望着她,“信上说了什么?” 阿爹并未拆阅!意识到这点刘玉洁立时清醒过来。这信是该死的沈肃写的,介绍了一些饲养山耳猫的忌讳,尤其警告她不得再用香薷。 香薷?他怎知她用了香薷? 为了对付周大海,她用了猫类最喜欢的香料,藏在屋内的山耳猫一闻见立刻发癫,扑向周大海撒欢,那时它是没有恶意的,但周大海不明白,把它当普通的猫对待,攻击了它。精神亢奋的山耳猫被陌生人攻击,浑身的毛立刻乍起,行动敏捷,爪牙锋利……周大海的下场可想而知。 香薷对普通的家猫无害,但不利于山耳猫的成长,易使其失去本性,与普通家猫无异。 刘玉洁飞快的瞄了阿爹一眼,倘若阿爹知晓香薷的事便也不难猜出小灰为何攻击周大海吧?那么在黑市购买迷/药、毒物什么的……她不敢想下去,阿爹疼她,但发起火来也很可怕! 她惴惴不安,只能往最坏的地方推测沈肃,难道是要抓着这个秘密威胁什么…… “给阿爹看看信上写了什么?”本来还不怎么好奇,谁知刘玉洁表情连续换了三个颜色,刘涉川疑窦丛生。 不,不给!刘玉洁将信别在身后,紧张的血液倒流,面颊微红。 害羞了!刘涉川失笑,暗暗骂了句沈肃,竟敢当着我的面调戏洁娘。 “害羞”的小姑娘匆忙对他福了福身子,撒腿就跑。 ****** 虽然大家脸皮都差不多厚,但周明觉得沈肃略胜一筹,不禁问道,“给人小姑娘写信还经过人家父亲的手,这样真的好吗?” “反正她记住我了。” “啊?写信威胁就是为了让人记住您!”周明吞咽了下。 威胁?有吗,哪句话像威胁?沈肃淡淡斜睨他。 确实没说半个威胁的字,但揭穿人家用香薷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怪不得孙潇潇说你坏透气了!周明脖子一缩,笑了笑,“女人都吃软不吃硬啊,万一惹急了就不好收场。” “我不惹她,她还会理我?”沈肃反问。 咦,莫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周明一愣。 两人言归正传,说到最近发生的事,四皇子为人鲁莽倨傲,看上去没多大出息,虽不得圣上看中,倒也不曾严厉斥责,谁知作风愈发狂妄,前几日在马场看中了三皇子身边的小宫女,逼的小宫女投井自尽。据说当时三皇子懊悔难当,自责不该带小宫女来此,但终究还是四弟的名声要紧,便派人送了金银封住宫女家人的嘴,将此事掩盖下来,却不料被五皇子的人捅破。 死个宫女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样的场景不免令圣上想起当年的一桩旧事,龙颜大怒,当庭杖责了四皇子,连带三皇子也挨了十棍。 “三皇子走的一步好棋啊,如此一来,五皇子不免给人落下心性凉薄,不顾手足之情的印象,至于四皇子,本来就这样,再添一笔就更这样了……”周明咂咂嘴。 虽然挨了打,但重情重义的三皇子不免要令人刮目相看,更别提这两年交口称赞的口碑。 “让他们咬吧,咬赢了未必是好事。”沈肃眉毛一抬,周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当晚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四皇子府。浑身是伤的四皇子一脚踹开为他上药的宫女,宫女含泪欠身退下,熄灯没多久,那宫女又默不作声立在帘子外面良久,直到确定四皇子没动静方才转身离开。 四皇子一瘸一拐下床,黑衣人将书信递给他,他打开书信,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动作既麻利又迅速,看完焚毁。 “替我对沈公子道一声谢。”四皇子望着窗外的明月淡声道。 黑衣人点点头,纵身消失。 威宁侯府内,沈肃的大丫鬟夏薇抿嘴一笑,一面伺候沈肃更衣,纤细的手指灵活的翻出衣结,一面道,“晌午的时候孙氏把您要的花露方子送来了。” 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不过她一向都那样。 “前些日子丰水田庄送来的石榴,挑一篮子给她。”沈肃心情甚好。 “那今晚要不要孙氏准备一下?”夏薇粉腮一红,急忙垂下头。 却没躲过沈肃的眼睛,丫头长大了便会有心思,但他从不动窝边草,这是对未来妻子的尊重,如果需要女人,也该由妻子挑选或安排。 这样一想,脑海中不禁浮起了那双明亮的杏眸,饱含浓浓的讥诮与不屑。 她对他是真的不屑。 第18节 不屑你也得嫁给我,谁让你姓刘。沈肃闭上眼,她不止姓刘,长得还很漂亮。 漂亮的带刺的玫瑰。 三爷似乎并不明白她的情意,夏薇眼圈一红,咬唇铺好被褥,裣衽一福才悻悻然退下,没过几天,她被沈肃送回姜氏身边,理由是姜氏的一个二等丫鬟生病了。 ☆、021不该 刘玉冉将几种花瓣按一定比例均匀铺满大甑。在长安,红蕊露并不算什么稀有的花露,但她做的这个是洁娘的阿娘家传秘方,除了那特定的层次分明的幽香,更添一抹说不出的清冽之气,诀窍便在于加了佛手柑和石榴汁。 就连对花露颇有心得的小姚氏闻了都赞叹不已。独特的花露,以及含苞待放的小美人,几乎可以预见初次亮相的刘玉冉将是何等的引人注目……小姚氏因为方家而积攒多日的阴霾渐渐散去。 添加完毕各种材料,厨娘吹着火折子点燃炉灶,以大火蒸馏。 刘玉冉对绿衣道,“洁娘回来之后,你便告诉她我去针线房取定好的八角玲珑福袋。”盛放香露的琉璃瓶装在这样的福袋中既好看又方便取用。 绿衣应诺。 刘玉冉带着贴身婢女梅妆前往勋国公府的针线房,穿过枫泰堂与鸿澜上房中间的竹香园时恰好碰到了二房的刘玉筠和刘玉絮姐妹俩。 刘玉筠温婉又识大体,刘玉冉向来敬重这位姐姐,但十分害怕刘玉絮,下意识的两手交握,紧紧攥了攥,阖府上下,能让刘玉絮退三分的人唯有洁娘,如今洁娘不在身边,她不想惹麻烦,便微垂螓首。 “冉娘,我姐姐的花露都做完了,你现在才开始?”刘玉絮瞥了眼梅妆手里的福袋。 “之前一直在准备。” “哦,什么花露需要这么长时间?可千万别跟姐姐的重复,免得让宫里的人笑话。” 有这么严重么?胆小的刘玉冉并未慌乱,因为做之前她明确的问过筠娘,得知筠娘做的是梅雪露,方才放心的准备红蕊露。 “我做的是红蕊露。”刘玉冉道。 为什么她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尤其是刘玉絮。 “冉娘,你疯了!居然跟姐姐做同一种花露。”刘玉絮尖叫! 梅妆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刘玉冉。 “我没有,筠娘做的是梅雪露……” “你撒谎,姐姐明明告诉所有人她要做红蕊露!” “发生什么事了?”一道和和气气的声音传来。 八月的阳光依旧刺目,佟氏在众人的簇拥下笑眯眯而来,立在随风簌簌的美人蕉边。循声而来的还有祖父,他晚到几步,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佟氏笑道,“小姑娘家闹着玩,吵吵才热闹。” 不,我没有吵,我还没说话呢!刘玉冉眼瞳一缩,嘴角微翕,就见刘玉絮猛然指着她,无比委屈道,“祖父,冉娘居然也做红蕊露,这不是要害姐姐吗?” “不是的,我问过筠娘,她说不做我才做的!”刘玉冉急急地上前解释。 “絮娘,你给我闭嘴。冉娘是你姐姐,你怎可指着她大呼小叫。”刘玉筠同时喊道,忽然拉住刘玉冉,将她拽了回来,“冉娘,别跟絮娘吵架好吗,是她不懂事。我没关系的,我再换个花露还不行么。” 这下勋国公刘义方终于弄明白发生什么!大为光火,筠娘提前半个月就做好红蕊露,还当着他的面拿给佟氏品鉴,大家都知道,难道冉娘就不知!如今闷不吭声也做红蕊露,其心可诛! “冉娘,你为何要这么做?”刘义方厉声问。 刘玉冉茫然四顾,“我没有!祖父,我也不知怎会这样,之前问过筠娘,她明明说……” “冉娘,我重新换一种还不行,你就不要责怪絮娘了好吗?”刘玉筠大声道。 我没责怪啊!刘玉冉百口莫辩,刘玉絮却一脸害怕的躲到刘玉筠身后。 她还有脸责怪别人?!刘义方怒不可遏,对刘玉筠道,“做错事的是冉娘又不是你,你为何要重做?” “我是姐姐让着妹妹应该的,祖父莫要动怒……”刘玉筠咬唇,泪光莹莹。 刘玉冉压根就插不上嘴,难以置信的瞪着刘玉筠,“筠娘,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佟氏笑吟吟的打圆场,“我知道冉娘是最乖巧懂事的。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既然筠娘在你之前,而你也才刚刚开始,不如让着筠娘一回吧,也算成全了她这一个多月的辛苦。” 她辛苦,我就不辛苦么?刘玉冉一口气堵在胸口,偏又是个拙口笨腮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筠娘,你怎么哭了!”佟氏惊讶道,原来刘玉筠早已梨花带雨。 “祖母,是我不好,我不该做红蕊露,这样祖父和冉娘就不会生气了,还是让我回去重新做吧。”她越这样说,刘义方便越来气。 冉娘生气?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这些年刘涉川越来越有出息,为了忍让他,佟氏春夏秋冬都不敢在家里随意走动,唯恐碍了他的眼。如今他养的女儿也是一个比一个能耐,且不说那目中无人的洁娘,至今也不曾喊佟氏一声祖母,就连冉娘也变成了这个样,凡事掐尖要强,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 刘义方恨声道,“筠娘哭,你也跟着哭,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她一心让着你,你呢?非要掐着一瓶破花露断了姐妹情分么?”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筠娘和佟氏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油,泼在越烧越旺的祖父身上…… 刘玉冉目中满是陌生,透过朦胧的泪光无措的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断的扭曲拉伸,那么狰狞。 可她不能哭,她一哭就是不懂事,就是忤逆长辈,而筠娘一哭,所有人都会心疼。 “祖父,冉娘还小,看在大伯父的面上求您不要为难她。”刘玉筠眼泪汪汪求情。 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教训孙女还要看儿子的脸色!刘义方怒不可遏,“事无大小之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算天皇老子的面也没用。冉娘,你给我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为什么!” 简直是无妄之灾!被祖父当众狠狠训斥一顿,刘玉冉面色惨白的扶着梅妆回到冉心园。 晚膳只勉强吃了几口,待刘涉川离开后,她才跪在宴息室战战兢兢对小姚氏说,“阿娘,我……我不想参加宫里的赏花会……” 她本就内向,从小到大受了委屈只会暗自垂泪。不是不懂诉苦,而是阿爹那样高大,似乎与她有着无穷的隔阂,至于阿娘,她最怕阿娘失望的目光,唯有不做不错。 若不是刘玉洁眼明手快,小姚氏那一巴掌就要落在刘玉冉白嫩的小脸上。 气得小姚氏一个劲抹眼泪,骂她不争气。 前世刘玉洁并没有收到赏花会的邀请,得知姐姐也不参加,不由高兴还拉着姐姐到处玩。至于此生为何收到,她并未深思,却发现姐姐并非不想去,而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否则又何必不辞辛劳的准备花露? 刘玉冉并没有对小姚氏透露今天发生的事,知道又怎样?以阿娘的性子,除了气的直哭,哪里是二房和佟氏的对手。没得平白再遭她们一番羞辱。 准备了这么久的红蕊露……就这样不能做了。刘玉冉失魂落魄的离开宴息室,刘玉洁追了出去,一把拉住梅妆,问她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玉冉知晓刘玉洁厉害,不准梅妆说。唯恐事情闹大,惹得祖父越发不快,说不定还要对阿爹发脾气,那样阿爹就更不喜欢她了,她默默垂泪。 以冉娘的性子,不说便真的不会说。刘玉洁转身离开,家里到处都有下人,只要按照姐姐今天的活动路线稍一打听,很快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长房如日中天,刘玉冉又如此美丽,倘若出席赏花会哪里还有二房发挥的余地。 刘玉洁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位未来的五皇子妃——刘玉筠。 严格来说,前世刘玉筠也没做过啥特别对不起她的事,顶多抬起高傲的下颌露出睥睨蝼蚁般的微笑。这种笑对刘玉洁而言,不痛不痒,姜氏房里的下人天天用这种眼光打量她。 如果硬要找个缺点的话,勾引沈肃勉强算一个,但她都不怕死,刘玉洁更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没勾,姜氏要赖也赖不到自己身上。 当时面如白纸的姜氏望着五皇子妃抱着自己的儿子,转过头,问同样震惊的刘玉洁,“我是不是在做梦?” 刘玉洁顿了顿,“没做梦。” 姜氏晕倒在她身上,她抱不动,两人一起歪倒,惊动了沈肃。他推开刘玉筠,怒容满面走过来,抱起姜氏拖着她便离开。 “沈肃,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被他拖得前脚不跟后脚。 “你怕什么?”沈肃平静的注视她。 她当然怕,怕被灭口。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哭道,“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你别杀我!” 沈肃沉吟片刻,“洁娘,我没抱她。” 对对,没抱!打死也不能承认!她忙不迭点头,“我们快点跑吧!” 沈肃一面骂她永远抓不住重点,一面扛起她。 所以刘玉筠喜欢沈肃? 那为何又不择手段参加赏花会,千方百计嫁给五皇子? 刘玉洁倚着白玉栏杆,漫看一池锦鲤游来游去。 刘玉絮携着婢女红绸一面说笑一面散步,直到与刘玉洁“不期而遇”,她笑容微僵,斜着眼打了声招呼。 刘玉洁充耳不闻。 虽然两人平时见面就掐,但这样赤/裸裸不给面子倒还是头一次,刘玉絮气冲冲走过去,以扇掩口,用极小的声音道,“你聋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韩渣与女主正式见面,会有怎样的火花?(女主:给我一把火,我要烧了他) ☆、022遇他 刘玉洁轻摇罗扇,侧脸幽幽一笑,“没聋。” 好一个没聋,所以你是故意不答腔给我难看是吧? 刘玉絮不怒反笑,“你有这闲工夫在府里瞎逛,为何不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正要去啊。”刘玉洁翻看手中扇柄,轻慢的态度渐渐激怒了刘玉絮。 正要去?撒谎就不怕咽下舌头噎死!刘玉絮冷哼一声,“从前见你还有几分真性情,如今倒越发的虚伪起来,恶心。” “是姐姐教的好,妹妹怎能不认真学习。”刘玉洁侧首一笑,“絮娘,大家都知道我不会泅水。” 关我屁事?刘玉絮哼了声。 “可是你会啊!” 这熟悉的满满恶意的微笑……刘玉絮猛然意识到什么,也顾不得仪态往后退了一大步,脚下一个趔趄,刘玉洁伸腿绊她。 红绸尖叫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姐与大房的洁小姐翻下了白玉栏杆,桥下是府里最深的锦鲤湖。 救命啊!小姐落水了! 丫鬟们乱成一团,尖利的呼救声响彻勋国公府上空,一阵忙乱之后,五六个会水的婆子朝这边冲来。 刘玉絮惊怒不已,没想到刘玉洁为了报复她真敢拉着她跳湖,难道忘了她是府里最会泅水的姑娘?反倒是她自己旱鸭子找死……镇静之后,刘玉絮的眼神幽森森的闪烁,既然你这么想跳湖,我就送你去死好了。 然而踹出去的脚并没有收回,暗夜黝黑的深水中,她看见刘玉洁苍白的面容,嫣红的唇,仿若美艳的索命女鬼在微笑,两手拉着她的脚踝扯她游向深处。 不,不!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刘玉絮放声尖叫。 第19节 洁娘一向怕水,去年夏天还差点淹死。 怎么忽然会泅水了?! 鬼啊!刘玉絮不停翻着白眼,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有鬼啊!”她胡乱抓了一把,猛然睁开眼,阿娘董氏盛怒的面容近在咫尺。 “孽障,她要请安你就让她去呗,难道你祖母还能让她讨了好处?这么点小事值得咱们大动干戈?眼皮子浅的小孽障,如今不管谁的错,不会水的洁娘掉下去,你祖父都没法饶了你!” 我没拦她请安!不,她根本就没想请安,是陷害我啊!刘玉絮百口莫辩。 “她不会泅水,陷害你也犯不着跳下去!你怎么这么糊涂!”董氏压着嗓子吼道。 刘玉絮双手捧头:“阿娘,这回真不关我事,是她陷害我啊,你们千万别上她的当!” 不管有没有,为了平息刘涉川的怒火,她都将被禁足无法陪同姐姐一起参加赏花会。不能参加赏花会她还费那么大劲打击刘玉冉干嘛?不能参加赏花会,她该如何在世家公子跟前露脸?这次去不成,恐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刘玉絮咯吱一口痰堵在心口,再次晕了过去,却被刘玉筠掐醒。 望着姐姐那双阴暗又美艳的桃花眼,刘玉絮满脸茫然。 “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给我听。”刘玉筠半眯美眸。 刘玉絮气急败坏的复述了一遍。 在座之人的表情由红转青,佟氏紧抿唇角,鲜红的指甲几乎要揉烂了帕子。 “她这么嚣张,现在都敢打我,将来又岂会容我进威宁侯府分她一杯羹!”刘玉絮大哭不止。 “闭嘴!”佟氏呵斥一声,目光微闪。 那杯羹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分给你,而且还得一分不少的给。 刘玉筠没耐心的横了一眼不成器的妹妹,“有祖母在,即使嫁给了沈肃,她这一生都将不得沈肃喜爱,你急什么?” ****** 淡香缭绕的闺房,刘玉洁盘腿坐于床上,平静的望着刘玉冉,“姐姐,现在你相信我能保护你了吧?” “不是絮娘推你,是你推了絮娘!”刘玉冉瞪大了眼睛,天真无邪的洁娘……也会像筠娘那样害人,不,洁娘不是害人,只是想保护她。但她还是忍不住疑惑,“你怎会泅水?” 我就是会啊。刘玉洁淡淡一笑。 “是不是在丰水学的?”刘玉冉自动理解。 嗯。刘玉洁忍住心头不适。 “谁教的?” “他死了。” 刘玉冉惊惶的缩了下,不解洁娘为何对教她泅水之人如此反感。 察觉自己的失态,刘玉洁翕了翕嘴角,莞尔一笑,“是真的,他死了,所以不想再提。” 哦。刘玉冉惴惴不安的点头。 刘玉洁揉了揉脸,才发现两腮濡湿。因为泅水是韩敬已教的就不敢面对么?不,她偏要面对,今后还要面对更多有关他的一切!潜意识告诉她,想要对付韩敬已,就不能害怕他! 刘玉冉完全不知所措望着洁娘。 “洁娘,你别怕,我也会保护你的。”她以为刘玉洁在后怕,倘被祖父知晓,一顿家法自是免不了。 姐姐温柔的抱住了她,刘玉洁一愣,也伸手抱住刘玉冉,泪花闪烁。 很温暖呢!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姐姐始终未曾抛弃过她。 少顷,姐妹俩相视一笑。 “那么赏花会还去吗?”刘玉洁问。 “去啊,为什么不去?”刘玉冉抬起下颌。 纵然胆小内向,姐姐的骨子里也不乏阿爹的傲气。 落水的事引起一片哗然,但不管祖父如何生气,也只是罚了刘玉絮闭门思过以及不得出席那个本来就没她份的赏花会。 惩罚很轻,刘玉冉愣神,一抹酸楚漾满鼻腔。絮娘差点害死阿妹,惩罚竟然也只是闭门思过,而她,祖父连解释都不肯听,便认定她有罪,为一瓶花露罚她闭门思过。 一开始就没将“公正”两个字寄托于祖父。刘玉洁淡淡道,“我陷害絮娘,她们心中有数。” 刘玉冉大惊。 “那又如何,你看他们不还是连求证也不求证便定下絮娘的罪。我就是要让絮娘感受一下她加诸在你身上的冤屈。不过这都算轻的,不能参加赏花会,将成为她毕生的遗憾。”刘玉洁目光和缓的落在刘玉冉茫然的小脸上,“可惜我没抓到筠娘的把柄。” “不,这样就够了。”想起筠娘,刘玉冉忽然有些退怯。 “受了委屈就应不择手段还回来,即使输,心也不能屈服,更不能求饶求救。”刘玉洁道。 “祖父会生气的。”刘玉冉泪珠滚了出来,她不像洁娘,还有阿爹护着,不,她现在也有人护着了,洁娘护她。“我不想你也被祖父骂。” “他骂的再狠我也不伤心。”刘玉洁不以为然。自有了佟氏,祖父便不是她的祖父了,而是二房和四房的。 嬷嬷有句话说的没错,男人疼哪个女人,心就偏到哪个女人的孩子身上。祖父喜爱佟氏,心自然偏向佟氏的孩子。而祖母,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人,相识在祖父贫贱之时,怎比得上长安六品官儿家的佟氏,在最美的年华遇见平步青云的祖父。 据说当年佟氏为了不让祖父为难,亦然决定出家,祖父一骑轻尘二十里追回佳人,成就当时一段风流佳话。刘玉洁百无聊赖的理了理披帛,出家还用跑那么远,直接卸掉珠钗绞了头发不就成。 刘玉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有些模糊的刘玉洁,洁娘……你的戾气太重了。 ****** 自丰水回来后刘玉洁每日都有抄经的习惯,一日一张,集七七四十九日便送往如闻寺请住持空止置于金炉焚烧。 起初,空止问,“若为消前世业障不必如此频繁……” “我前世不曾作恶,无业障。” 空止略顿,如水空明的目光自她眉心迂回扫了一圈,便双手合十,“那么施主求什么?” “求今生。” “世人信奉我佛,皆为前世与来生,施主却只求今生。” “我活在当下为何要求前世与来生?”她偏着头问。 阿弥陀佛。空止唱念一句佛偈。 此后她来送经,空止便再无二话,这可高兴坏了扫院子的小沙弥,每回都抢着为她开门,引路,然后捧着刘玉洁赏的窝丝糖大口咀嚼。 “小师傅,你这么重口欲,哪里像出家人?”绿衣存心逗他。 小沙弥面皮微红,念了句罪过罪过,对刘玉洁施礼道,“住持正在给一位老熟人讲经,施主请自便,小僧这就去为你泡壶茶。” 此时正是玫瑰色的朝霞满天,她像受了邪恶的蛊惑,真的自行走出了禅房。绿衣不远不近的跟从,从刘玉洁淡然的神情看见一抹光亮。 粉白的墙,青色的瓦,沿途一片无人打理的千日红,如火如荼的盛开。这是一处她极少涉及的院落,有只欢唱的金钟儿扇了扇翅膀一跳老远,这让她想起了丰水的麦田与稻花香,脚步不由得轻快,穿过一片片葳蕤的绿植,“绿衣,快帮我编一只蝈蝈笼。”她弯腰俯身,不曾注意身前一片阴影。 绿衣试着提醒她,“小姐……” 嘘——别说话!她屏息欲跃,一只莹白如美玉的大手却抢先按下,伏于碧绿之中,只差一点点,她的手就要按在那只修长的手指上。 刘玉洁愣怔,抬起了尚且稚嫩的小脸。 尚未及笄的年岁,柔嫩若花瓣,冰雪一样的肌肤,黑莓似的眼睛,在那亮若星辰的瞳仁里深深的折射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秀美面孔。 韩敬已捏起挣扎的金钟儿,左边嘴角一挑,“捉到你了。” 刘玉洁脑中一片茫白,耳边轰隆隆巨响,头顶上方,玫瑰色的朝霞吸走最后一寸亮光,黑夜降临。 安静的几乎化成树木的重甲护卫列成一排,默然立在廊下,而绿衣被其中一个目光如电,衣着从三品的禁林卫首领拦在身前。 “那是承易郡王。”禁林卫首领冰冷道。 可是……那是我家小姐。绿衣眼睫轻颤,不知所措。 像是度过了一生那么漫长,刘玉洁渐渐找回了呼吸。 韩敬已眼睑微垂,似一片三月的桃花瓣,将金钟儿递向刘玉洁,“想要吗?” 她摇了摇头。 “你就是那个每隔四十九天便来烧经的小香客。”他饶有兴味的打量她。 不管千山万水,不管前世今生,冥冥之中那只手总会送她与他相遇。 刘玉洁僵硬的点点头。所以他就是空止的老熟人。 德高望重的大师,不,称韩敬已为老熟人的臭和尚算什么德高望重,她的经,白烧了。 忽觉发鬓微动,她如触电般缩了下。 韩敬已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朵花别于她鬓间,娇艳相映,佳人如梦。 “我,叫韩敬已。”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023遇他 镇定,镇定。 刘玉洁不断告诫自己。 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女孩,却有种异样的柔软的娇小,令人意想不到的美丽,他只是稍稍靠近,鼻端便溢满熟悉的香甜气息,以及那鬓角微曲如烟的碎发,都结成了这长久以来难以忘怀的诱惑。 韩敬已伸手扶起她,“别怕,我不是坏人。” 这恐怕是刘玉洁听见过的最大的笑话。 他不是坏人? 难道是好人? 好人会这样直勾勾盯着良家女子? 好人会让走狗拦住良家女子的贴身婢女? 那世上真就再也没有好人了。 原来韩敬已不止禽兽,少年时期还如此好色! 第20节 卑鄙!卑鄙! “您的护卫吓到我的婢女了,能不能让她站到我身边……”她说道。 是我吓到了你,你想站在她身边吧。韩敬已微笑绕她迈了几步,并不打算满足她,反而不紧不慢问道,“你是哪位府中的千金?” 我是谁家千金与你何干!去死吧,禽兽! 刘玉洁在心里呐喊,憎恨无比。 “回殿下,勋国公刘府。”她说道。 韩敬已“哦”了声,由于身高的差距,他一直保持上半身前倾的压低姿势,这让他的气息时不时的入侵刘玉洁努力保持的安全距离。 尽管她已有些晕眩,但依然以超乎寻常的克制力压下尖叫并捅他两刀的冲动。 别说这些铁桶般的禁林卫,就算单打独斗她也不是韩敬已的对手,对付这样的人,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致命,否则后患无穷。 “你怎知我是殿下?”他直起身体,这样的姿势让刘玉洁感觉声音从头顶传来,偏冷的低沉。 “殿下的名讳中有‘敬’字,鹿靴绣着皇室专用的暗纹。” 你当我瞎么,问我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知道你不瞎,存心找你聊天罢了。韩敬已道,“你是刘涉川的女儿。” “殿下怎知家父是刘祭酒?”刘玉洁一愣,抓住韩敬已话语中的破绽。 我当然知道,你身上哪里有块胎记我都知。韩敬已丝毫不见慌乱,“这种事情我一看就知。” 一看就知,骗鬼去吧! 她假装上当不再吱声,心绪早已翻江倒海,现在韩敬已就对刘府这般了解,那么当年阿爹被连累究竟是巧合还是预谋? 如果是预谋……那么世上便再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个男人的狠毒。 绿衣心急如焚的徘徊在一射之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尚未及笄的小姐怎会令郡王殿下如此感兴趣! 她不敢往那方面想,但目光投过去,小姐的面孔惊人的婉丽,即使微微丰腴也不显粗壮的身子,反倒有种软玉温香的娇态,修长的腿,白皙纤细的脖颈,别说她不符合长安名媛的风姿,那些大老爷们身边受宠的哪一个不是玲珑婀娜,唯有正室,才一个个端着形销骨立的架子。 绿衣使劲摇了摇头,及时的制止了发散的越来越远的思维…… 韩敬已道,“我带你去后山玩吧,那里藏着一处桃花源地,比普众寺更有意思。还有很多你喜欢的小虫子,不管萤火虫还是会叫的蟋蟀,我也会编笼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刘玉洁的手太冷太冷,从内到外的溢出寒意,溢出战栗。 “你害怕我?”他倾身歪着头打量她微垂的目光。 是,我很怕! 怕一个忍不住挠花你的脸! 不,是一刀捅死你! “殿下的心意臣女不甚感激,但天色已晚,男女有别,恕臣女无法陪殿下同游。”她说道。 时隔数月,提前五年在长安相遇的他与她,似乎和预期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应该啊。 韩敬已目光微冷,袖摆华美的木槿暗纹在风中瑟瑟而舞,实不辱没这副衣冠禽兽的皮囊。 她可真冷静。 那个颤颤巍巍,惶如小鹿的她呢? 这不同寻常的表现。 犹记初次见面,假装对她好,她信以为真,叫她一声“嫂嫂”,她也傻乎乎答应,问她想不想见沈肃,她茫然的摇了摇头,问她想不想回家,她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想回家啊,那你亲我一口。她趔趄两步,小嘴半张的望着他,似怀疑自己听错。按照这样的脑子倒推五年,拐跑她也只需一块糖。 可眼前的小姑娘真不像是用糖便能拐的。 恐怕用心也不行。 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爬上嘴角,韩敬已嫣红的唇似吸饱血的花瓣。 他理了理广袖博带,“倒是我疏忽了,小姑娘天黑以前是得回家。你走吧。” 刘玉洁转身就走。 “等一下!” 就知这畜生没那么好打发!她回首,挤出一抹浮在表面的薄笑,“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浓荫如盖的菩提树下,伴着冗长而庄严的诵经声,快步走来的韩敬已倾身将她摁进怀中,刘玉洁脑子“叮”的一声,几乎要炸了! 他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女孩脚尖离地,整个世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一片火热,唯有他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深深的撞击着她柔软的身体。 刘玉洁神情阴郁,一动不动静卧在这畜生莫名其妙的拥抱中。 佛祖在看着这一切。 韩敬已滚烫的双唇贴向她香腮,触感微凉而滑腻。 禁林卫首领终是拗不过这个美丽婢女的哀求,表情有丝松动,转身走向花影深处,便再不敢上前,因他看见寡情薄欲的承易郡王正拥着初次见面的小女孩,隐约可辨其轻吻佳人脸颊,不时低语。 一种诡异的近乎妖/媚的亲密在两人之间流转,禁林卫首领揉了揉眼睛。 “我放你回家,但你被我亲过了,如若不嫁我,会怀孕的……”韩敬已一本正经的说瞎话。 但这瞎话换成任何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都会相信,可惜刘玉洁不是。 畜生! 畜生! 这辈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还要招惹我! 作者有话要说: ☆、024遇他 刘府的马车“得得得”疾奔下山,车里绿衣的脸色比刘玉洁还要苍白 “小姐,你……你不要紧吧?” 有没有被轻薄这种话绿衣打死也不敢问。 刘玉洁垂眸一下一下的擦着脸颊,又掬起一捧茶水连洗带揉,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绿衣想哭又不敢哭,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 “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她撩起竹帘将锦帕扔出窗外。 绿衣惶然点头,绞在一起的双手不停发抖。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刘玉洁不敢让阿爹对上韩敬已,如果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对上那个畜生! 她心乱如麻,汗湿薄衫,脑中不时闪过各种身影。 砚从兄,不行不行,耿直又瘦弱的砚从兄岂是那变态的对手。 九安……不,也不行,只要一想起,她的眼眶就酸涩,接他来长安是因为想念更是因为要对他好,而不是再把他的命送给韩敬已! 她不知自己离开后,韩敬已立在菩提树下,负手来回踱着步子。 一招手,有个黑影悄无声息走上前。 “你知道埋在刘府的钉子么?”韩敬已问。 那人点点头,神情木然,“他们只听命主上,殿下还是……” 后半句话被韩敬已不耐烦的打断,“那就你好了,我要知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最近五个月内的一举一动。” “殿下恕罪,属下做不到。” 哦,做不到?韩敬已眼角微挑,“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老五的人。” 黑衣人仿佛被兜头砸了一拳,难以置信瞪着韩敬已,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他几乎不敢与这俊美的几近邪异的少年对视。 韩敬已悠然转回身,笑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意。 阿玉,是你吗,你也回来了? 其实不用求证,他已身心俱醒,说不出的遗憾还是庆幸。 不过,这样似乎也很有趣。 ****** 辘辘的轮毂如急雨驰奔,一路穿过官道,越过低矮的灌木山路,明春山刚下过一场雨,有一块坑洼还未来得及填平。 吱呦一声,四方四正的车身猛然倾斜,惊得拉车的两匹骏马先后嘶鸣。 “小姐,轮毂断了!”车外传来马夫小心翼翼的声音。 侍卫顿时围成一圈帮忙抢修。 可她一刻也不想停留。 刘玉洁从车里走出,抢过一个侍卫的马骑上去。 吓得绿衣一张小脸毫无血色,死死拉住缰绳,“小姐,这是胡马,你……你不能骑啊!!” 就是家里专门供小姐玩耍的小马,刘玉洁也不见得骑得有多好,何况庞然大物般的胡马,跌下来非摔断脖子不可。 刘玉洁一愣,握住缰绳的手微不可见的轻颤。 是呀,她不能骑。 她还不会骑马呢! 此生还未颠沛流离到阜南道,没到阜南道就不会遇到韩敬已,那么便也没人教她骑马啊! 没错,她不会骑。 如果突然会了,大家一定觉得她中邪。 刘玉洁怔怔从马上下来。 就在刘府人马的斜对面,也就是普众寺的山道上,渐渐走来一行人马。 骑在马上的少年人,一袭靛蓝色箭袖束腰长袍,洁白光滑的额头系了根同色的抹额,从头到脚干净简练的一尘不染。 第21节 “三爷,有辆车挡住去路,您先稍等下,我去……”周明眯着眼打量,话音未落,就被孙潇潇抢白,“我去看看!”她自告奋勇,窜过去,冲刘玉洁一行人喊道,“喂,你们怎么回事呀,没看到我家三爷赶路,好歹出来个人把车挪挪,还给不给人走……啊,周明,你有病啊,一个劲冲我挤什么眼?” 浓眉大眼,身段窈窕,一如记忆中的美丽,穿着婢女的服饰却盘着妇人头发,虽不得沈肃宠爱,却经常跟在沈肃左右的奇怪通房——孙氏,也是前世唯一一个对欺负她不感兴趣的女人。刘玉洁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转向沈肃。 绿衣皱眉,“这是沈肃的通房吧,没大没小的,居然还带在身边。” 沈肃极有风度的忍下用马鞭戳开孙氏的冲动,下马朝刘玉洁走去。 她的脸色在道路两旁的灯火与天上皎洁的明月里呈现一种不寻常的惨白,黝黑的眸子却泛着异样的神采,忽然拔腿朝他跑来。 “嗳,她谁啊?”孙潇潇边走边问。 “求你少说两句吧。”周明不停朝她使眼色。 沈肃。 沈肃!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一道灵光闪现,平息了刘玉洁脑中的翻江倒海。 路面湿滑,她的步伐有些狼狈,沈肃忍不住上前扶住她,终于看清她眸中的神采。 就像第一次遇见被贼人劫持的她,在发现他时所流露的,这光彩无关情愫,只因他恰好出现在她有所需要时。 “是不是轮毂断了?”他问。 “沈肃,你答应过我三件事对不对?”她殷殷望着他。 “喂,答应你什么?离我家三爷远点。”孙潇潇撸了撸袖子,抬手去推刘玉洁,冷不防被沈肃捏住,“回去。”声音冰冷,不怒而威。 孙潇潇傻了,呵,娘的,你以为我多爱管你闲事。她灰溜溜去找周明。 “怎么穿这么少?”他轻抚了下她白的异常的脸颊,寒意凛人。 “你别管这些没用的。”她挥开他的手。 “刚才那个丫头不太懂规矩,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可以打发出去。”沈肃指孙潇潇。 你打发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两人的对话至今还未统一,刘玉洁将重心再次拉回来,“回答我,你是不是愿为我做三件事?” “要我做什么?” “只要你能做到,我便送你十个绝色梨州歌伎。”她绝非吝啬之人。 刘玉洁的表舅舅主掌长安水道,直通烟雨繁华的梨州,长安绝不会有人比刘府更易买到上等资质的梨州歌伎。而拥有梨州歌伎几乎已经成为长安贵族男子之间身份的象征。 就不信沈肃不心动。 一时之间,他仿佛静止了。 “谢谢。”沈肃淡淡望着她,声音极凉极轻。 作者有话要说: ☆、025温柔 十个绝色的梨州歌伎。这是个大方的女孩,他应该感到庆幸,所以很有礼貌的道谢。 开口才发现连呼吸都有些刺痛,但不想承认。 她很好,可是他,很生气。 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她这样看轻? 没想到沈肃这么客气,刘玉洁想说“这是应该的”,但又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很好说话,便改口道,“沈肃……没想到你也有一处优点。”说完了才发现脱离本意,怎么听着有点刺耳,这可不妙,她急忙补救,“我的意思是……” 沈肃抬手制止,“不必解释,我自动理解成褒奖。现在我心情糟透了,就这样吧,明天巳时之前,一瓯茶斋见。” 说翻脸就翻脸,也或者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人。这让刚刚发现他有一丝优点的刘玉洁不得不对他全盘否定。 她问,“能不能换个地方?”又不是相亲,为什么要去那里? “不能。” “可是……” “你该回家了,坐我妹妹的马车。” “谢谢,我家马车很快就修……” “那你们慢慢修。”沈肃转身离开。 搞得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 沈肃重新骑上马,“孙氏,帮忙移开轮毂。” 孙潇潇正跟周明有说有笑,听见沈肃吩咐,撸了撸袖子走到刘府马车前,不等马夫有所反应,抬手一举,好了,轮毂离开了巨大的坑洼,顺便也为沈肃等人让开了道路。 上至刘玉洁,下至侍卫和马夫,无不呆愣在当场。 绿衣嘴唇微微哆嗦。她不要小姐嫁给沈肃,这个通房太可怕了! 走远之后,周明笑嘻嘻道,“我有办法让她不敢提过分的要求哦。”简单的事绝不会落到沈肃头上。偏偏又不能得罪了小丫头,三爷还等着娶她过门呢。是时候为主子分忧解难啦。 沈肃哼了声,“不必。” “您……不会真想要那十个梨州歌伎?”周明咽了下口水。 “要!干嘛不要?岂能辜负她一片盛情!” “这……”望着沈肃甩鞭催马远去的背影,周明摇了摇头,“要就要嘛,干嘛对我发这么大火呀?” 孙潇潇一脸憧憬,“我也好想要。”听说歌声堪比大珠小珠落玉盘。 周明愣了下,促狭而笑,“你要来干啥,还不如给我,我送你一片果园。” 呸,穷鬼!上回欠我二十文钱都没还,你哪来的果园,果皮吧!哈哈,孙潇潇干巴巴笑了两声,横眼走人。 ****** 翌日辰时一刻不到,一辆朴素的马车来到一瓯茶斋,下来个小少年,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在头顶挽髻,别了枚琥珀色的玉簪,一身圆领茧绸直裰,看上去与普通中上阶层家的小公子并无分别。 此人正是刘玉洁。但不知为何,所到之处不时有惊诧的目光投来,大家似乎很喜欢偷偷看她。 她不由得紧张,展开折扇半遮面。其实大家没有恶意,只是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男孩罢了。绿衣轻轻抚着她胳膊,以示安慰。 主仆二人来到茶室,拉开推门,满室敞亮。本该有一面墙的位置仅挂着一幅巨大的竹帘,此时半卷,屋外一池春/水绿荫,水畔竟还立着两只丹顶鹤,有风吹来花香满室。 左手边是一扇十二幅山水白绡紫檀屏风,两侧各立一盏半人高的汝窑甜白瓷花瓶,瓶中盛开的鲜花并非这个节气所有,一看便是东市芳台特殊花棚里的稀罕物。 听见动静,沈肃撩眼扫过来,“坐。” 他为承诺而来,而她许他十个美人,怎么说都是沈肃稳赚不赔,刘玉洁也不客气,吩咐绿衣守在门外望风。 “穿女装还能戴个帷帽,你这样一路走来,不怕人看?”沈肃目光自她脸上淡淡掠过。 “我……”她抚着脸。 沈肃替她回答,“不想让人知晓刘二小姐跟沈肃在一起喝茶。” 还指望利用他做三件重要的事,显然不能对他说“是的”,刘玉洁摇了摇头,正襟跪坐茶案前,“其实喝茶挺不错,家里的哥哥们也很喜欢这里。” 将一碟水晶玫瑰糕推至刘玉洁面前,沈肃一边为她斟茶一边道,“脸色这么差,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眼睑下有淡淡的阴影,似是藏着无尽的心事。 “没有。”她回。 沈肃起身将竹帘放下,空间忽然幽闭,她一个激灵,瞬间释放满身的倒刺,仰首警惕地盯视他。“风吹进来的时候你在发抖。”他解释。 “谢谢。”她收起倒刺。 “准备了什么花露参加高禄公主的赏花会?”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刘玉洁蹙了蹙眉,还有心情闲聊,难道不该先说正事,但还是耐心回答,“家里有很多花露,随便哪一瓶都不错。” 也就是根本没准备。长安花露多如牛毛,想要一款别出心裁的并不容易。 “这个或许有用。”沈肃递给她一只精致的小匣子,巴掌大,还散发着怡人的淡香。 “听说这是‘晨露’的方子。”他希望她喜欢。 晨露! 饶是时常木然的她,表情也刹那生动起来。 晨露啊!长安最富盛名的花露大师蓝康的典藏之品,关于它的好坏众人褒贬不一,然而说再多也没用,因为蓝康并不打算与世人共享。 据说连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晨露,当之无愧的不传之品。那么以蓝康的尿性,这必然是香品中的极品。 由此不难想象拿着晨露参加赏花会将会获得何等的殊荣。 良久才回过神,刘玉洁呐呐道,“为了刘氏女,你竟这么拼,那我可不可以请你做五件事,不,四件……” 他的心意竟成了她得寸进尺的筹码。 沈肃双眸半晗,反问,“难道你要嫁给我?” “不要。” 沈肃笑了笑,“那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世上哪有免费的馅饼。 不应便不应。 她也就碰碰运气随口一问,不管拒绝与否,皆在意料之中,女孩雪肤般的小脸始终平静。 “收下吧,这个礼物并不要你付出什么。”沈肃道。 “谢谢,但无功不受禄。”刘玉洁双手奉还。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再扬起,眸光闪烁破釜沉舟的坚定,“我想我们还是说正事要紧。” “我在听。” 她顿了几息,“我要你……杀了韩敬已。” 沈肃煮茶的动作一顿,“你没疯吧?” 他果然认识韩敬已,寻常人只知承易郡王。 “没。”她说。 第22节 “我要知道原因。”他有附加条件。 “那么……换一个。”刘玉洁竭力掩饰了下目中那一瞬的不自然,却没逃过沈肃洞悉一切的深眸。她收起视线,淡淡道,“我不想让阿爹外放永州,任何可能沾上永州的事都不行,你帮我阻止。” “不可能。”干脆而坚决。 “沈肃!”连续被拒两次,刘玉洁多少有些不忿。 不管她提多么不合常理的要求沈肃都不惊讶,因他就没觉得她正常过。“除了圣上,任何人无权做主四品以上的六部官员外放,我顶多帮你打探外放的时间和地点。” 沈肃这番话令她如坠冰窟,所以让阿爹去永州是圣上的意思……不,不,这种无稽的猜测一萌生就立刻被否决,阿爹的忠心日月可鉴,圣上又如此倚重阿爹,没理由这么做。定是小人利用这次外放栽赃陷害!再加上一心除掉三皇子的韩敬已…… “为何要杀承易郡王,你就不怕被诛九族?”沈肃换了一种方式套她话。 她一惊,饱满如花瓣的小嘴微启,失神的望着他,殊不知这样的表情对男人而言,根本就是危险的诱/惑。像是被灼了下,沈肃不自然的别开脸,为心底奇异的悸动而不甘。 “那么……帮我留意韩敬已的一举一动总可以吧?”缓过来,她冷声问。 “再具体点。” “比如……关于他的婚事。” 她的肌肤又呈现出那种令人不安的白。 沈肃盯视她,“跟你有关?” “是。” “不可能。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藩王绝无可能与重臣联姻,这是不可更改的朝廷法度。” 藩王绝无可能与重臣联姻么,如果他非要联呢? 他不是藩王,或者令尊失去一切。 仿若一桶冰水迎头淋下,寒凉入骨,刘玉洁无法遏止的颤抖。 韩敬已! 她太了解韩敬已! 既然开口要娶她,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强娶。 藩王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但让阿爹失去一切……这事他真干的出来。 不,不,她宁愿承受他的侮辱,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也不要他伤害阿爹!! 又开始了,是什么让她如此的恐惧? 就连红艳艳的樱唇也褪去了血色,湿漉漉的杏眸似有无边的凄惶,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委顿在地。 “洁娘,看着我,我在你身边,你害怕什么?”沈肃推开茶案,将她抱进怀中。 温度果然低的吓人。他用力揉着那两只攥紧的小手,呼唤洁娘时温热的气息不时打在她纤细的脖颈,“说话啊。”一手捧起她的小脸,另一手依然用力搂住她,她茫然瞪着他,竭力不让泪涌出。 “沈肃,沈肃……” “我在听。” “救救我阿爹,救救我……”她居然也会求人,沈肃垂眸望着她,目光里有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咯,她噎了下,慌乱不已的眼神渐渐凝聚……我,我,她咬紧下唇,自他怀里挣开,一只小手握拳,紧紧挨在心口。 他还想抱她,左脸立刻挨了一巴掌。 ****** 推门呼啦一声被拉开,除了脸色略有苍白,刘玉洁神情如常。绿衣欣然迎上去,“小姐饿不饿,我们去多味楼吃点东西吧?” 好啊。刘玉洁心不在焉道。 “沈公子呢?”绿衣小声问。 “喝茶。” “还喝!太没礼貌了,也不出来送送您。”绿衣没好气的撇撇嘴。 幸好没送,万一打起来两人可就彻底撕破脸。毕竟……他还有利用价值。 主仆二人急匆匆离开茶斋。 花了三天时间,周明将有关刘玉洁的材料整理一番呈给沈肃。展开过目,沈肃不禁诧异,无论横看还是竖看,她与韩敬已都不可能有交集,恨意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026心痛027大礼 刘玉洁把一部分希望寄托在沈肃身上,无疑与虎谋皮。 沈肃与韩敬已互相认识,很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熟悉。她这是让狼去咬狈,需承担狼狈为奸的风险。 然而,也只有这只狼才能给她最有效率的回馈。总比让九安和砚从兄受伤强。 所以在茶室那出惊慌失措的举动一半真一半假,那是她对沈肃的一个试探,试探他为了刘氏女究竟会做到哪一步。结果大大出乎意料,沈肃居然答应保护她。 至今她还有点怀疑是不是听岔了。 要知道“保护”这两个字可就不局限于三件事,很可能要做很多很多…… 但她相信他的能力。 沈肃二十二岁就穿绯色襕衫,这个颜色非正四品至正三品不能穿,具体品级要看他腰带上的玉銙,正三品十三个,从三品十三个少一金,正四品十一个……刘玉洁拧眉仔细回忆。前世她很少正眼看他,当然也可能是不敢看,哪里清楚玉銙究竟十一还是十三。 那是两个人第二次在一起,她手忙脚乱伺候他更衣,可是男人的革带很奇怪,长这么大第一次碰怎么解也解不开,沈肃垂眸看她,催了她一声,她吓得手一哆嗦,指甲险些断了,这样的她看上去大概很可怜,他当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醒来时那条革带就躺在她的右手边,她翻过身目光寻找着落点时被玉銙上的光芒所惑,随着烛光摇曳,排列的整整齐齐,中间缺了一块……所以……那是十三少一金!二十二岁的他居然官至从三品,仅次于阿爹! 回到府中平静的过了两日,距离赏花会还有五天,重新做花露已经来不及,刘玉冉打算去御香斋随便买一瓶,谁知刘玉洁将蒸馏好的红蕊露拿出来,“就用这个,咱们就叫柑露。” 这不太好吧! “她们会向祖父告状……”刘玉冉声如蚊讷。 告状? 这些年她们告的状还少吗,再多一笔又何妨? 刘玉洁唇畔讥诮,“祖父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做的再好佟氏一句话便能抹杀。咱们还不如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丝怅然浮上眉心,刘玉冉不禁琢磨起洁娘的话。 如何才算舒服。 首先想到吃饱肚子。听起来很不可思议,锦衣玉食的她很少吃饱过。 絮娘时常嘲笑洁娘痴肥,然而家里的从兄们最喜欢的还是洁娘,更别说逢年过节遇到的表兄,盯着洁娘的眼睛几乎要拔不出。 这么一想,吃饱肚子也没什么。 是该换个肆意妄为的活法。 然她终归是个木讷又娇怯的小姑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肆意妄为。 此事就此揭过,刘玉洁离开冉心园,满身疲倦袭来。从前都是姐姐哄她,她只顾伤心,一个劲诉苦,如今才发现想要在乎的人开心一点有多耗费心神,尤其自己还深陷泥潭之中。 当年姐姐便是此刻自己这种感受吧。 那些柔弱的微笑背后是否也挨了婆婆打骂,丈夫冷落,下人欺凌…… 是否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落泪,苦闷而无助?白天还要笑脸迎人,甚至咬牙宽慰天真的妹妹。 其实冉娘……也只不过大她半岁。 刘玉洁默默静立微风习习的秋千边,面对一丛蔷薇,失了神。 绿衣的一声“老爷”惊醒她,转首,阿爹笑吟吟负手走来。 今天回来的比往日都早,圣上只留他下棋,见他受制于天威,不曾拿出真本事,便喊了偏殿的承易郡王。想不到郡王小小年纪竟有意想不到的精湛棋艺,二人在圣上眼皮底下你来我往足足一个多时辰,看得圣上拍手称快。 临近中秋,明月几乎成圆,刘涉川感概万千,想起了大姚氏,便也想起洁娘。 “这么晚了还没睡?” “阿爹不也没睡。” 刘涉川笑了笑,“从前你阿娘也喜欢秋千,但凡有绿荫的地方都要被她安一个。” 阿爹甚少提起娘亲,此时突然话多,可惜笑意再深也消融不了眉宇间的郁色。 阿爹在乎阿娘!突然之间,刘玉洁醒悟。 大姚氏去世的时候,刘玉洁才七岁,犹记得那是个特别擅长穿衣打扮的美妇,因家里有个做商贾的哥哥,不免被妯娌看轻,跟娘家人的来往渐渐变淡。佟氏曾用极其恶毒的软话刺激她:你阿娘脾气不好,平日里最好拈酸吃醋,最后把自己作死了。你不回去好好哄着沈肃,难道也要作死自己?哪个爷们不纳妾,不纳妾你一个人伺候的周全?! 刘玉洁不禁问道,“阿娘脾气不好,是真的么?” “是真的。”出乎意料的回答。 原以为阿爹会不遗余力维护阿娘。 “脾气不好你还娶她?” “感情这种东西很玄妙的,大概越在乎越争吵吧。”刘涉川用跟大人交谈的神情笑看她。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风流儒雅的阿爹确实经常惹娘亲哭泣。 “那一定怪阿爹,阿爹不够体恤娘亲。” 这话着实大胆,但也只有刘玉洁敢说。 大姚氏去世之前,虽说刘涉川只有小姚氏一个姨娘,但却有很多通房,家里还养了两个梨州歌伎。 这个世上最爱他的男人,最好的父亲,其实是个坏男人。刘玉洁心情复杂。 哪有做女儿的这样议论父亲!刘涉川有瞬间的失神,却忘了斥责。 不禁忆起阿莹走的那天,刚下过一场雪,早膳也没吃多少。他过去哄她,向她解释通房马氏怀孕真的是个意外,他也不知马氏胆敢不喝避子汤,要打要杀任由她发落还不成。 阿莹难得平静,温顺的听他道歉,神情萧索,忽然笑了,眼底有一抹难掩的疲倦。一面给瑞哥儿穿衣服,一面说要回娘家看看。 这一去再也未回。 雨天路滑,被两辆失控的马车撞翻,跌破脑袋,不知为何,一声不吭的就去了。 他消沉很久,几乎一蹶不振。 第23节 “阿爹。” 洁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阿爹,我不想嫁给沈肃,因为他和你一样,你们是同一种人,所以你才喜欢他。”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已然惊世骇俗。 少年得志,两榜进士,长安少女竞相追逐的美男子……直到这一刻,刘玉洁才赫然发现,沈肃同阿爹竟如此相像。 一个是最讨厌的男人,一个是最爱的男人,却是同类人! 忽然觉得有点冷,汗毛随着一阵微风根根立起。 刘涉川从未见过这样的洁娘,像是被霜雪打过的花/苞儿,颤巍巍的美,尤其那双忧郁如雾的眼,心莫名痛起来。 险些以为阿莹还魂! 刘玉洁怔怔道,“阿娘脾气不好,其实我的也不好,你把我嫁给沈肃,我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前世她真的只活了二十岁,还不满生辰的时候。 连一只小虫子都不敢杀的她,死前杀了九安,然后又杀了自己。 “既然不喜欢,为何跟他喝茶?”他一直没问不代表不知道。 喝茶……阿爹怎么知道的?刘玉洁凝咽。 原来那天阿爹在楼上,隔着栏杆将她一举一动收入眼底,期间还不时与同僚闲谈几句。 不是这样的,我没跟他喝茶,不,是喝了茶,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刘玉洁百口莫辩。 刘涉川冷着脸,甩袖离开。 ****** 中秋赏花会,也是刘府的姑娘第一次进宫。 刘玉筠穿戴一新,犹如一朵幽幽绽放的香兰,清丽可人。她准备的花露并非红蕊露,而是玉簪露,这是二房董氏的传家秘方,之前的红蕊露不过是用来刁难刘玉冉罢了。 如今弃用,借口还十分漂亮:不能让冉娘为难。祖父听了心疼不已,为何田氏的孩子就不能像佟氏生的这般懂事? 罢了罢了,农妇田氏如何比得上知书达理的佟氏,没有可比性。 长房的两个小姐妹手牵着手上车,穿着一样的浅紫绉纱短襦,烟纹百合裙,行走之间月白色的裙角似有浅粉流光,如此精湛的绣工肯定是谭记的。 刘玉筠眼底闪过一丝嫉色,谭记刺绣分东西二家,东家只为宫廷服务,西家则接待三品以上世家。这么好的东西,她是有钱也穿不上,恨得心直跳。 她一直瞧不上长房的两个丫头,冉娘懦弱,空有一张漂亮的脸但是没脑子,洁娘娇纵,却越来越像大姚氏,美艳不可方物,可惜她不爱惜身材,好好一个千金小姐,长成了贱婢的身子,才十四岁就这般媚惑,真让爷们没法多看一眼,下作!天生就是个做玩意儿的料,上不得台面。 洁娘的身高不显,身材确实发育的有点快,小姚氏又羞又无奈,这种事怎好说出口,只能让人做了宽大的披帛给她遮掩。 经过了那样的事,刘玉冉面对刘玉筠不免有些别扭,可刘玉筠居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有说有笑,落在别家千金眼里不知她们有多相亲。 姐妹相亲不是坏事,不亲的话丢的也是自己的脸,刘玉洁和刘玉冉虽不屑,但也由着她惺惺作态。 赏花会设在皇家最大的花园——百芳宫。 高禄公主在众内侍的簇拥下登场,浣花锦衫搭配牡丹薄水烟裙,高贵又漂亮,一种盛气凌人的漂亮,好在她的母妃柔妃十分温和,宴会笙歌燕舞,看着绝妙的景,吃着皇家的饭,但刘玉洁浑身不舒服。 规矩太多,找她说话或者偷偷打量她的人也太多。 这里的人不像丰水乡下,看人都是光明正大的,你看过去,对方立刻回一个腼腆的笑。而宫里,让人捉摸不透,浑身上下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偏无影无形,杳无踪迹。 刘玉洁随便凑数的花露如石沉大海,但冉娘和筠娘都被高禄点名请过去说话,一时殊荣无比。 起先刘玉冉还有点不自信,可当她的视线与洁娘的一对上,她忽然觉得有了一股勇气。 “刘二小姐。” 刘玉洁侧首抬眸。 一名白净的内侍走上前躬身行礼。 “小姐的月季露清雅厚重,香味独特,贵人请您到偏殿一叙。” “敢问你家主子是哪位贵人?” “承易郡王。”内侍清清楚楚道。 刘玉洁心里“咯噔”一声。 畜生! 他怎么无处不在! 027大礼 殿内每位千金的座位与座位之间空隙很大,宫女垂首立在身后五步远,这个白脸内侍的声音偏低,再加上悦耳的丝竹,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才没有落进旁人耳朵。 这是皇宫不是他一手遮天的阜南道! 就算为所欲为也该有个底线。 且不说自己的名声,就以他藩王的身份,一旦有什么风言风语传进圣上耳朵,头一个讨不了好处的就是他。 他就这么急着来找死? “烦请公公通禀一声,臣女幼承庭训,规行矩步,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望殿下自重。” 白脸内侍一笑,“这倒是个误会,是奴才没说清楚。奴才的主子是郡王殿下,但召见小姐的贵人是太后娘娘。” 什么! 太后娘娘! “殿下让奴才给小姐传个话,小姐的月季露如此醇厚,只因制作方式去繁从简,单一的七色月季外加异域的三色蔷薇,反复蒸馏六次凝聚而成。”内侍微微一笑,“懂了吗?” 她能不知自己献上的月季露是怎么做的? 月季、紫罗兰再加点柑橘。 而内侍郑重其事的告诉她:你的月季露去繁从简,只有月季和蔷薇。 那这还是她的月季露吗? 当然不是! 这分明是韩敬已的! 他竟然换了她的月季露,并引起太后娘娘的注意! 又耀武扬威的派个内侍来通知她:你的月季露是这样做的。 ****** 太后娘娘乃江南谢氏嫡女,曾与安喜太妃并称先帝的绝代双姝,要知道她比安喜太妃大了足足十九岁,都能做安喜太妃的娘了,容颜还能与之匹敌,艳冠六宫,可想而知有多么美。 如今年过花甲也不见一根白发,黑鸦鸦油亮亮的挽成端庄而不失高贵的星月髻。 听闻刘涉川是当年长安第一美男子,多少春/闺梦里人。不免对他的女儿有些好奇,一是喜爱这孩子心灵手巧,此外几位皇子的年纪到了,也该留意周围适龄的千金。 一个娇小的身影自重重如烟如雾的鲛纱帷幔后款款走来。 她一出现,衬得满室的夜明珠似乎都黯淡几分,很美,恰似艳丽荷瓣的一滴晨露,一种带有攻击性的美,这种美丽极易挑起女人的敌意,可她偏还有双无辜的眼,柔柔的望过去,令人心尖也跟着不禁一软。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刘玉洁漂亮的也能挑出几个,却没一个像她这般吸引人。 太后眼底掠过微讶,目光在刘玉洁的身上逡巡了几息。 可惜了。 实在是可惜。 千金小姐的命,却生了这样妖妖娆娆的面相。漂亮倒也是很漂亮的,可总让人联想到祸水这方面……太后微微蹙眉。 做正室不免有点欠缺,做妾又侮辱了她的身份。 她略表遗憾,为这个无辜的小女孩。 不得不说太后的眼睛十分精确,当年刘玉洁在阜南道瘦的好似一张纸片,但从韩敬已看她的眼神,那绝对是男人盯着祸水的视线。 这也是那些女人在背后骂刘玉洁痴肥贱妇的原因,越骂她越自卑,再加上沈肃的不喜,浑浑噩噩之后,她被肖姨娘彻底洗脑:原来我这么丑,所以大家才讨厌我! 可是丑又不是她的错,她已经无比憎恨,憎恨自己的样子,更憎恨韩敬已眸中直白的东西。 后来,她醒了,便原谅了自己的一切。 这不是她的错,错的是心存龌龊的人。 如此,她偏要出来见人,让大家知道她的样子,而不是自欺欺人的缩在暗处,等着一个不明真相的男人来迎娶。 “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刘玉洁屈膝行大礼。 “平身。”太后招招手,“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 刘玉洁起身大大方方走过去,微垂螓首,脖颈优美的好像一只天鹅。 太后捏着手里的帕子,笑道,“别人都爱牡丹芍药的,哀家却独爱月季,这东西既好闻又好养。可惜近几年花露师越做越花哨,没一个有你这瓶纯粹,殊不知这才是哀家心里想要的。快跟哀家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回太后娘娘,这不是臣女做的花露。”刘玉洁道。 太后身畔的一名宫女脸色微变。 “不是你的?你做的不是月季露么?”太后翻过牌子,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这东西是她带来的,难道还有人姓名一样。 “回太后娘娘,臣女做的是月季露,但不是这一瓶。” 此时,太后才暗暗惊讶,不过她惊讶的可不是花露被下人拿错,而是这个小女孩为何不装糊涂,借机亲近她? 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却是人人都想要的。 想要也得有命要啊!刘玉洁不是不知取悦太后的好处,但给她好处的人是韩敬已啊! 打的什么坏主意,她已经猜出七八分。 恨不能直接揭发韩敬已,然而揭发了又如何,先不论太后信不信,证据呢?岂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信了,韩敬已跳出来说“就是我干的”,太后还能为她申饬郡王? 恐怕心里还要怪她不识好歹,让郡王下不了台。 刘玉洁暗暗扣紧指甲。 太后收起笑意,淡淡道,“庭妍,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遵旨。”一名清秀宫女欠身退下,不久之后便查清原委。原来黄阁老家的嫡孙女黄樱做的也是月季露,不巧被一个粗心的内侍摆错位置。 太后宣黄樱觐见,一问才知这方子是黄大小姐无意中所得,大为惊艳,没成想送进宫里竟发生这样一番乌龙。 事情搞清楚后,太后罚了粗心的小太监一年俸禄,赏了黄樱红宝石头面,赤金百宝璎珞以及各色绸缎共二十匹。又夸赞刘玉洁一番,赐下白玉手镯一对,赤金头面一副,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第24节 刘玉洁谢恩后随内侍退下。 百芳宫的园子很大,五步一景,十步一亭,美则美矣,刘玉洁却无心欣赏。直到丝竹之声绵绵入耳,才发现快到宴会厅。 靠近宴会厅有一条从宫外引入的活水,水边小榭雕栏玉砌,开满了淡雅的木樨,花香袭人,竟像是要把这一片秋景熏醉。韩敬已斜倚栏杆垂钓,左手轻轻摩挲光洁的下颌,目光似乎全神贯注投入湖面,却不代表他没在看她。 引路的内侍身子一顿,恭恭敬敬上前请安。 韩敬已丢下钓竿朝她走来,内侍略微惊讶,目光在刘玉洁和韩敬已之间逡巡了几息,赶紧低头,弯腰退到一旁。 她木然平视他前襟的刺绣,木槿的暗纹。 ****** 阜南道没有樱花,却遍植木槿,于朝阳中盛开,晚霞里凋零,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开不尽,落不败,矢志不移的顽强,也是阜南道男儿的精神。韩敬已告诉她。 可是,她还是想念长安的樱花。韩敬已嗤笑。 她解释:樱花是最纯洁最善良的…… 最纯洁最善良是什么东西?他很不屑,嘲笑她:所以你才流落阜南道,而且你看上去也不怎么纯洁啊? 她咬唇含泪,那时就该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却被他一口一个嫂嫂迷惑。 ****** 天上有皎洁的圆月,树下碎了一地银光,映着两道影子,长的是他,短的是她。 当长的那道影子越靠越近,刘玉洁蓦地扣紧手心。 “殿下安。”她后退一步,行福礼。 “不喜欢我送你的大礼?”韩敬已问。 大礼? 呸! 不就想把她骗进宫,任他欺负。 如何才能时常入宫,再没有比让太后喜欢更好的途径。 今日若换个眼皮子浅的,铁定被他骗的血本无归! 这皇宫,刘玉洁是再也不敢来了。 “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并不明白。高禄公主和姐姐还在宴会厅等臣女。”她说完,揖礼告辞,一双明媚的杏眸瞥向内侍,内侍一机灵,弓腰上前,“殿下,奴才去去就回,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开口!” 韩敬已似笑非笑,目光似无波的古井。 内侍汗如雨下,竟不知到底是走还是不走,祖宗啊,您倒是发句话啊。 “乖乖听话知道么,”韩敬已背对所有人,轻轻捧起她冰凉如水的粉腮,“我不会害你。” 内侍几欲昏倒。 哈哈,他说她不会害她。 那要怎样才算是害? 刘玉洁下意识的去摸袖中尖锐的玉簪,不,他不配! 不配让她为他赔上性命! “韩敬已,你一个藩王在这里轻薄朝廷重臣之女,你觉得……圣上会饶了你?” “轻薄?有吗?”韩敬已闻了闻她甜美的粉腮,似含非含的掠过女孩圆润的耳珠,“谁能证明?”说完,一口咬住。 此时此刻,头晕眼花的内侍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大嘴巴,扇死自己才好。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啊!! 刘玉洁打了一个寒颤,却笑了,“贱!人!” “不贱怎么得到你的人?”他反问。 “如果我大喊一声,咱们俩就一起下地狱。” “有你陪着也不错,喊吧,越大声越好。”他目光凝于她樱唇。 “韩敬已,我从未得罪过你。” 她一字一顿的强调,眼底的恨意一如从前。 我知道,但你前世招惹我。他回,“那我得罪你好了。” 刘玉洁知道他想干什么,转首朝那贪生怕死的公公吼道,“今天我若出了事,你就等死吧!” 内侍哀嚎一声,扑到韩敬已脚下抱着他的腿哀求。 ☆、第27章 028三章连更 奴才给您跪下了,殿下,她是刘二小姐啊!内侍仰首哭求,声音卡在嗓子里。 月影下,男子背对而立,但从呼吸可判断……事情麻烦了。 韩敬已细细的吻了她一会,沙哑道,“你这么不听话,害我得重新想个办法才能见到你。”舌尖刺痛,他舔了下,已经流血,被她咬的。 皇宫的夜太清冷,他只想拥着她入眠。 “阿弥陀佛!”一道温厚而熟悉的声音。 空止面无表情从水榭深处走来,双手合十,“郡王殿下,更深露重,为何不早些歇息?” 空止! 这种情况下不管冒出谁,对刘玉洁而言都是惊喜,挣扎的小手僵在韩敬已胸口衣襟处,忘了收回。这于他而言,便是世上最撩火的勾/引。 韩敬已侧身,怫然不悦冷视空止,究竟要缠着我到几时,“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如闻寺!” 空止神色如常,“寺庙不是贫僧的。” 刘玉洁趁机推开韩敬已,那内侍见无人阻拦,翻身爬起也跟着逃,脚步微微打飘。 “我说过让你走吗?” 韩敬已的声音像是寒冬里数丈深的冰,这才是真的他,终于露出真面目。 那内侍脚下一软委顿在地,中间还绊了刘玉洁一脚。 毫无防备的她趔趄两步,百合裙的后摆很长,又被那没用的内侍压在膝下,一股力道拽着身躯朝后仰。她狼狈的跌坐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口中满是韩敬已惯用的忍冬淡香……她只想漱口。 这是她最讨厌的味道,更是深藏于心不为人知的秘密,存于最阴暗的地方,腐烂,发霉,决不可示人。 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也不懂如何打败韩敬已,但她知道要时刻保持冷静,不能让他看出一丝慌乱。 玉簪就在袖中,簪头抹了蛇毒,忍着恶心主动扑去吻他……她想韩敬已断然不会拒绝……吻,能让一个男人晕眩,这是沈肃说的,应该没骗她,只有让韩敬已晕眩,才能扎到他,世界从此安静。 她在这里念头乱转,想过了不下几百种杀韩敬已的方式,殊不知韩敬已已经立在身前。 内侍的哭声传进耳朵,刘玉洁转首莫名望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绊倒千金小姐,伤了冰肌玉骨,甚至还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今晚怕是大限将至。 灵机一动,内侍跪爬着朝后退,退到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 如此一来,等同让刘玉洁单独面对韩敬已。空止眉心微皱。“大师,还是随我到水榭稍坐片刻。”一名年老内侍拦住空止,温和细语的声音竟在这样的夜显得格外阴凉。 “疼不疼?”韩敬已问。 刘玉洁将手缩进袖中。 “过来,”他递去一只手,“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男子的手修长而秀气,根本找不到任何瑕疵,除了虎口一块鸽卵大小的苍狼刺青。 狼首粗犷而狰狞,人却清秀又俊美无俦,很多时候,刘玉洁怀疑那道刺青才是真正的韩敬已,撕开他的皮,里面就能跳出一只野兽。 谁会将手交给一只野兽? 孤立无援的女孩伏在他高大的阴影下,平静的深处有不为人知的战栗。她笑了笑,“殿下该不是真看上我?哪有人才见过一回就喜欢,我也从不知有这种奇特的谈情说爱方式,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说呢?”他屈膝蹲下。 你说我是不是在跟你谈情说爱? 她打了个寒颤。 韩敬已问,“倘若这都不算,那怎样做才算?”手忽然滑向她温暖的颈间肌肤。 这是一个陷阱。 刘玉洁绕开回答,“可这也太突然了……就算你喜欢我,但你是藩王,我是重臣之女,根本不能在一起,除非你是庶人。” “怎么变庶人?”他一脸好奇。 “前朝有疯王单枪匹马夜闯金銮殿被废为庶人,殿下不如也效仿之,趁今夜人多振臂高呼谋反吧。” 只要韩敬已前脚变成庶人,刘玉洁后脚就差人绑了他卖到南疆,不,不,南疆水草丰美,岂不是便宜他。就该卖到北疆,风沙漫天,吹在脸上犹如刀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逼他不停的挖煤掏矿,吃矿头的鞭子。 没有希望,没有尽头,受尽羞辱! “真是个别出心裁的好主意,还有其他的么?”韩敬已点头称赞。 “既然是好主意你还啰嗦什么!”她忍住心头不适,镇定的自己都不曾想象,面色却以可见的速度煞白如雪。 “你就这么着急嫁给我?” “是啊。” “唔,很好。” 韩敬已思索了下,“不过……那样我就没钱出聘礼。” 还要什么聘礼,滚回北疆矿山做矿奴的倒插门吧!她极尽恶毒的诅咒。 “好吧,我慎重考虑你的建议。”他连敷衍都很正经。 他在捉弄我! 第25节 刘玉洁怔怔盯着韩敬已。哈哈,他忍俊不禁,垂眸吻了吻她掌心,原来左手已经被他包扎好。 畜生! 她再也装不下去,自地上爬起。 却望见了一线光亮。 横亘水榭的这条湖隔开两处宫殿,湖面并不宽,立在水榭这一端可以清晰的望见对岸的一切,比如眼眸明亮似晴空的沈肃。 微微躬身的绿衣内侍在对他讲述什么,他沿着岸边的紫藤花廊,边走边凝神倾听,间或说一句,那内侍顿时笑的更开。 沈肃! 她猛然喊了他一声。 韩敬已双手负于身后,笑意隐去。 ****** “五殿下的美意,沈某不甚感激,但这次恐怕无福消受,我还没成亲呢,不如这样吧,让殿下留意留意,看看哪家有适龄女子……”沈肃的下半截话被隔空冲过来的一嗓子惊住。 女孩的声音并不嘹亮,甚至还有种与生俱来的甜腻,但这甜腻像是破碎了的冰,受了惊的夜莺。 她面色苍白立在对岸死死望着他,眸中有熟悉的光芒,这是……又有麻烦了? 目光越过刘玉洁的肩,一个颀长如玉的身影现于沈肃目中,月色加深了他的轮廓,但依稀可辨韩敬已微微一笑的样子。 ****** “你们认识?”韩敬已问。 她点了点头,竭力不让自己发抖。 韩敬已一臂绕过她,抬手自然的轻捋她额前微曲的一缕碎发,又顺手碰一碰那圆圆的小耳垂,拨了拨,逗她发痒,但她只颤了颤。他问,“喊他过来干什么,难道你想让外人看见我们亲密的样子?” “我不怕丢人的。”苍白的女孩仰首忽然这么说,“是你对我无礼,就算让人看见也只会觉得你品行不端。” 他滑过她心口的手一顿,“那样的话你的名声……” “随便啊。”她并不想听下面威胁的话,早就听腻。 左不过绞了头发出家,旁人可能觉得惨,在她眼里真的无所谓。 只要能摆脱他,她什么事都敢做。 “那你走吧。” 大概没想到解脱来得如此容易,她竟有一瞬间的失神,茫然不解的眼睛犹如迷失的小鹿。 韩敬已心中一动,抱了抱她,附她耳畔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极其残忍。 这一世分明与从前不一样,她既没有害死他的白玉骢,也没有在王爷跟前说他坏话,为什么韩敬已还是这么过分?刘玉洁眸心浮起一层泪光。 大概是被他亲晕了,仇恨终于凌驾理智之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有股很大的力道将她与韩敬已分开,而藏在袖中的手则被人捏住,疼,疼的她不得不松开。 沈肃顺势夺走她的毒簪,抛入湖中。 “你疯了!”他咬牙道。她不要命了,竟要在皇宫行刺。 斥责的话说了一半便顿住,瘫软在他臂弯的女孩,美丽的眼睛落下一大颗晶莹的泪珠,难得脆弱的小疯子。 韩敬已哈哈大笑,他根本就不怕她的眼泪,只是胸口有点闷。沈肃平静的将刘玉洁交给绿衣内侍,右手暗暗攥拳,“烦劳公公送刘二小姐回去。” 内侍躬身领命,十分和气道,“洒家腿脚轻快,愿意侍奉姑娘回去,请。”都是练出来的人精儿,半抱半扶的拉着刘玉洁疾步离开。 走着走着,恍惚有什么感应,她频频回头,剪水双眸似有一簇燃烧的火焰,目光与沈肃一相接,他对她笑,她愣了下,脸色呈现一种脆弱的苍白,迟疑之后竟也对他笑。 这是开始信任他了。 但她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沈肃和韩敬已仿佛同时失忆,绝口不提方才的事,甚至还愉快的叙旧,聊到开心之时,韩敬已有意无意的瞥眸看她,丝毫不掩饰眼底深深的恶意,讽刺无比的恶意,恰似一记利刃,剖开她千疮百孔的心口。 “刘二小姐,刘二小姐……”绿衣内侍吓了一跳,急忙抱起晕倒的刘玉洁。 中途遇到两名宫女,与绿衣内侍相熟,双方简单沟通过后,其中一名宫女便匆匆朝御医署奔去。 是她高估刘氏女的重要性,沈肃并非想象的那样好利用。 刘玉洁晕倒之前总结。 ****** “真的吗?快带我去看她!”刘玉冉面色微变。 她从高禄公主身边回来,得知洁娘被太后请走,虽然不解太后娘娘为何喜欢喜欢普通的月季露,但真心为洁娘高兴。 想到洁娘即将与沈肃定亲并不想出这个风头,又有些担心,千万别在太后娘娘跟前出错。 然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 却等来她受伤晕倒御医署的噩耗。 “小姐不必担心,听说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擦破一点油皮。”宫女好心安慰道。 只擦破一点油皮怎会晕倒?洁娘的身子一向康健,哪里就这般娇气。 大约受了惊吓。宫女冥思苦想。 刘玉筠陪着高禄公主有说有笑,两人一见如故,流转的眼波飞快的扫了一眼,刘玉冉跟着一个小宫女仓促离开。 刘玉洁也不见了。 管他呢,先把眼前的公主哄好再说。 高禄公主,圣上最为喜爱的一颗明珠,同时也是五皇子韩琦的亲妹妹。 妹妹在百芳宫大摆筵席,与众位千金小姐欢聚一堂,哥哥则在对面的良景园,笑呵呵听一群世家子弟谈古说今。 方晓恒喝了几杯酒感到无趣,有人神秘兮兮道,“我跟你们说,乌老头的药丸确实是宝贝,可惜小气的很,总共才给我一粒,要不你装病,我送你过去顺便再跟他讨要。” “为什么不是你装病啊?” “行行,我装还不行吗?” 他们说的乌老头是个老太监,在御医署干杂物,自学成才竟也小有名气,擅长捯饬闺房之乐的药丸。 几个年轻气盛的男孩子笑嘿嘿,心思不言而喻。 方晓恒正好想要醒酒,便同他们一道离开。 一心牵挂妹妹的刘玉冉此时也来到了御医署,朱红色的宫墙深深,似乎没有尽头。她微微垂眸,粉白的小脸两道秀眉深锁,别有一股楚楚动人的姿色。 两拨人马毫无征兆相遇。 又是他们,越来越无法无天,就算此地规矩不似后宫森严,但这样走来走去真的好吗?宫女拉着刘玉冉闪身回避,小声咕哝,“看来上回圣上罚的轻了。” “哟,那不是刘大小姐!” 不知谁大叫了一声。少年们立刻沸腾起来,轰然大笑。 “方二郎,原来你就是被她甩了呀!” “果然是个美人,可惜二郎你没福气咯!” “二郎,你是不是不行啊,待会儿得跟乌老头多要两颗重振雄威啊!” 各种调侃,不过是年轻男孩的恶作剧。他们还知道分寸,并不敢乱说有损刘玉冉体面的话。 可怜刘玉冉一个深闺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几乎呆了。 而那个认出她的该死的家伙是李尚书家的小儿子,前年才十一岁,年纪小,曾跟着母亲见过刘玉冉几面,没成想记性这么好。 这就是不要我的女孩? 方晓恒淡淡转眸打量。倒不是有什么可惜不可惜,反正他还不知对方是圆是扁。 刘玉冉注意到那群嘻嘻哈哈的少年里有一双格外明亮又犀利的眼睛,刀子般扫了一遍她全身。 那双眼睛的主人身如玉树,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看上去很凶,她想,这便是方二郎啊。 原以为他是个满脸横肉的杀人狂魔,没想到长得如此俊俏,但看上去绝非善类,肯定不好相与。刘玉冉匆匆垂眸,颤巍巍的拉着宫女就跑。 刘元娘是吧。方晓恒飞薄的红唇一弯。 ****** “大人,这个伤会留疤吗?” “不会,涂上药三天便好。” “谢谢大人。”刘玉洁伸出手,宫女弯腰温柔的为她上药。 刘玉冉抬腿迈入,扫了一圈,还以为会看到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洁娘小小的微肉的身子窝在秋香色的罗榻,大概受了惊吓,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仿佛冰雪雕刻,显得眉目很淡,唇色也很淡,神情却如常。 她自己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喝药。 刘玉冉吓了一跳,问宫女可有蜜饯,快拿些来。 宫女立刻去拿蜜饯。 “不必了。”听见动静,刘玉洁抬眸一笑,伸出手,“姐姐,快过来坐。” 刘玉冉眼圈一红,过去翻看她受伤的地方,又问了好些问题,直到刘玉洁分毫不错的一一回答,方才放下心来。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刘玉冉沾了沾眼角,锦帕濡湿,又发现奇怪的地方,“你居然这么配合的喝药,不嫌苦了?” 她没好意思说“怎么不像从前那般哭闹”,免得洁娘难堪,毕竟是大姑娘。 苦啊。可是苦也得喝,喝着喝着就不苦了。刘玉洁淡淡一笑。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刘玉冉懵懂的点点头。 避子汤比这个苦多了,她还不是一碗一碗的喝。后来糟/蹋的次数频繁,刘玉洁对韩敬已的要求便从“求求你不要再欺负我”变成“求求你不要留在里面,出去……”,可他不愿意,那她只有喝避子汤,被发现后便再也喝不成,他竟丧心病狂逼她喝调养的方子,难不成还想弄出个野/种来? 又舀起一勺,她腕子微微发抖,刘玉冉还以为她疼的,急忙接了亲自喂她。 “冉娘,今天的事别声张,我不想让阿爹担心。”刘玉洁笑道。 “可是……我不会撒谎。” “又没人问你,这不算撒谎。你不吭声就行。” “那……好吧。” 第26节 刘玉洁缓缓喝着苦涩的汤汁,享受被人疼爱的滋味。 端着蜜饯的宫女走进来,对两位小姐福了福身子,“外面有位自称姓沈的公子求见刘二小姐。” 刘玉冉一惊,目光从门口转到洁娘受伤的手上。 “叫他滚!”刘玉洁阴郁道。 宫女张大嘴巴。 “算了,我出去见他。”她又改了主意 “你受伤是因为他吗?”刘玉冉问。 “不是。” “到底怎么回事?” “被畜生吓一跳,不小心绊倒。”刘玉洁坦然迎向刘玉冉,目光澄澈,不像在撒谎。 确实没撒谎,真是被畜生吓一跳。 刘玉冉看上去笨笨的,做事却通常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既然洁娘没有邀请她跟着,便是想跟沈肃说点悄悄话,那她远远看着就好,这样被人瞧见了也说不得什么,况且院子各个角落都有宫女内侍。 原以为同意他进去探望已经不得了,没想到小疯子纡尊降贵亲自出来。沈肃心中一喜,迎上去。 “洁娘……” “沈公子请自重。” 姑娘家的闺名岂能让人乱喊。刘玉洁撩眼木然看他。 “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我那样做是有原因的。”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孩子脾气,定是恼他没帮忙痛揍韩敬已。然而深宫岂是胡闹的地方,估计还没开打,禁林卫的弓箭先射过来。 他拧眉道,“你以为他是我?想杀就杀!我再晚来一步……你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首先,她会被禁林卫扎成刺猬。 是,那是个愚蠢的举动,此后再也不会犯。刘玉洁咬唇。 快要被咬出一抹艳痕,沈肃略一失神。 她嗤笑一声,“休要假惺惺装好人,一丘之貉!” 他竟同她最恨的人有说有笑! 他根本就不知韩敬已有多坏! 新仇旧恨一起涌出来,沈肃也是个混蛋,当年托韩敬已照顾她,韩敬已……那是照顾吗?刘玉洁往后退了一步,眼圈微微发红。 那时,她觉得阜南道的夜竟比一生都漫长。 那样的夜也彻底的洗去了她所有的纯真与善良,怪不得阜南道没有樱花,如此污秽肮脏的地方怎配有樱花! “既想利用我,又不敢信我,这样可不行?”沈肃皱眉。 “抱歉,是我失礼了。”她已恢复常态。 又是这副样子。沈肃宁愿她发火,像个正常的女人那样撒泼,骂人或者胡搅蛮缠,都比这没有感情的木偶来得像个人。“我知道你生气,因为我把你气晕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站在你这边?” “你想多了。”她的衣摆在风中瑟瑟发抖。 “刘玉洁!”沈肃蓦地吼了一声。 似是不曾料他也会发脾气。刘玉洁一愣,那惶惶又迷茫的神情落入沈肃目中,当真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回过神,她瞪大眼睛,“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喊?若真想让我开心,就去杀了韩敬已。” 沈肃也跟着笑了,不过笑意令人发憷。 “刘玉洁,”他用一种探讨又似是疑惑的语气问,“是不是一直以来……”说到这里他还稍微停顿了下,“我的好脾气……我对你的好……都让你觉得‘特不值钱’,对,就是不值钱,谁让我贱呢。” 刘玉洁目光微闪。 “你高兴了给我几颗我摘的覆盆子;翻脸就拿簪子戳我,再不行就一巴掌;受伤了我背你,送只猫还要看你脸色;令尊看上我我没让你如意,回头就找人打我。怎么碰到韩敬已你就怂了?在茶室吓得爬不起冷得活像个冰棍也是因为他吧?是我抱着你啊,舒服吧,暖醒了,睁开眼对着我脸又是一巴掌!”沈肃的双眸迸射出她从未见过的怒意,“现在又张牙舞爪,对我颐指气使,凭的是什么?” 她苍白的小脸又白了几分。 沈肃继续道,“你这么有本事,刚才被韩敬已抱在怀里为何还发抖?怎么不给他一嘴巴?我看你就是个胆小鬼,恃强凌弱,被害痴妄症,失心疯,总之你脑子有毛病!想使唤我是吧,那你给我个理由,说啊,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下人?裙下之臣?” 谁说她没打过韩敬已嘴巴,没用的,一点用也没有。 打完之后,他便光天化日在椅子上要了她。 他还定下规矩,如果不乖就罚她趴着或者坐着,乖的话才允许躺着,用各种姿势羞辱她。 刘玉洁又退了一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血,神情无波无澜。 她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意,“你凶什么凶。没错啊,我就是恃强凌弱,恃强凌弱很可耻吗?你敢说你强的时候没有凌过弱?我就想利用你,但那也是你自愿的,而且我也没让你白帮忙。” “是没白帮忙,十个梨州歌伎是吧?呸!老子身边多得是漂亮的妞。”沈肃愤怒的甩袖走人。 主要这不是一个适合的吵架场所。 好凶! 吵架的声音压的很低听不清,但沈肃转身离去之前那凶狠的样子是个女人估计都要吓软腿。刘玉冉颤巍巍靠上前,“洁娘……” 刘玉洁回首淡淡一笑,“这件事,也别让阿爹知道。” 十个梨州歌伎还打动不了么,装什么蒜! ****** 热闹的花会渐渐散去,众位贵女向公主谢恩辞行,有人满载而归,有人郁郁寡欢,此处不再详述。 而韩敬已依然坐在水榭,仰首靠住金色的罗榻,聒噪的诵经声不时传来,他推开捶肩的宫女,一把掀起空止,“你不走是吧,我走。” “阿弥陀佛。殿下的心不净,神才不宁,需多听几遍《心经》……” 韩敬已呵了声,“佛祖净化不了我,”他转首看空止无波的眼,“只有她,才能超度我。” “那她便是你心底的万恶之源。” “我作恶关她什么事?” 韩敬已大步流星离去。 他没回安喜殿,直接去了上书房,元德帝没想到他还敢来。 从这里就体现出皇宫的弊端,这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你看,他才刚调戏过阿玉,皇兄就知晓了。 当然,这正是他想要的。 “朕看你年纪也到了,过些日子清闲下来,是该给你指一门好婚事。”元德帝低首饮了口茶。 “好啊,把刘涉川家的二娘赐给我。” 元德帝瞪了他一眼。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肆意妄为也知道底限在哪儿,同时,也是个不太认真的人,对诗词歌赋以及书画不感兴趣,好在棋艺精湛,没事还能打的一手好猎。 做个闲散藩王足矣。 至少还没被养废,但若真的一点也不废,又怎能令人放心。 “你要娶她,难不成想摘了郡王这顶帽子?”元德帝哼了声。 反正你早晚都要废刘涉川,又何必惺惺作态。韩敬已笑道,“好啊,那丫头也这么建议我。是该认真考虑下了。” “荒唐。你看看你,孬好也是做叔叔的人,就连韩琢都比你懂事。” 我能懂事吗? 你允我懂事吗? 韩敬已笑了笑,满屋明珠比之他的眼眸都要失色。其实他这样的人,若好好说话,谁都很难拒绝他。“反正我喜欢她,越看越可爱,就算不给我娶,总不能连想也不给我想。”他神色渐渐认真,看上去并不像一时兴起。 元德帝无语,心忽然有点疼,胸口好像被扎了无数根钢针。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他终究还是养废了他,眼皮子浅的只看见女人,罢了罢了,至少他还能安享一世富贵。 可他终是难过,也无心再听韩敬已说什么,无非是让他答应把那刘家二娘赐给他。这又不是小猫小狗,岂能拿来随便赏人。 作为圣上的心腹,第一贴心人,怀良这个时候跳了出来,笑着劝了韩敬已两句,要以大局为重。 “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另寻真爱。”韩敬已收起遐思的目光,朝元德帝拜了拜,告辞,碰巧安喜殿的人也立在殿外迎接。 元德帝气的丢下茶盅,“孽障。前头还一副痴情满满的样子,一转眼就变卦,我若允了他刘涉川的女儿,岂不要出大事!” 怀良一口一个圣上息怒,和声细气道,“郡王殿下还年轻,心性儿还没定,再过两年便好了。” 元德帝才稍稍息怒,其实敬已这样也很好,难不成还希望他真对那刘二娘上心。 无心才令人放心。 但他不知离开后的韩敬已,收起了面上的玩世不恭,以阴鸷晦暗所取代,在深冷夜宫纱灯的簇拥中,忽明忽暗,似月色天幕下,苍原之孤狼。 ****** 刘氏三姐妹结束了热闹的赏花会,只有刘玉筠艳光四射,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刘玉洁显得格外安静,刘玉冉则还没从一连串的不思议中清醒,心底虽担忧不已,但到底还是打住了追问的欲/望,也许洁娘心情顺过来的时候会主动诉说吧? 冷不丁一双刀子般锋利的眼窜入脑海,令她想起朱红色宫墙对面的少年——方二郎。 高挺的鼻梁,飞薄的红唇,身形高大而结实,就那样冷冷的扫过来一眼。 刘玉冉浑身僵硬,呆住。并非是被他迷得,而是吓得,吓得浑身起了一层冰碴子。 姐妹俩心中各自有事,便简单交谈了几句,又去父母那里问安方才回房梳洗准备就寝。 幸而云袖偏长又有披帛掩饰,刘涉川并未发现刘玉洁的手受了伤。 刘玉洁的洁心园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嬷嬷掌管。林嬷嬷最大,几乎所有事务都由她拿捏分寸,绿染温柔细心有点内向,管着刘玉洁屋里的事,绿衣活泼脑子转的又快,管外面,包括调/教下面的丫头或者对付各房之间必要的应酬,琐碎但做起来也十分周到,这便是每逢外出,绿衣经常跟在刘玉洁身边的缘故。 但若是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去处,刘玉洁也会带上绿染,她格外细心,与绿衣的性格完美的互补。 服侍刘玉洁睡下后,绿染在外屋问绿衣:“小姐为何受了伤?” 这个绿衣也不清楚,她属于女眷带来的婢女,被留在三源宫外殿同一群下人吃喝,回去之后才见到主子。 可是马车里的刘玉洁太安静,连大小姐都没有开口问,她更是不敢问,洗澡的时候倒是小声试探过,刘玉洁不答,但也未生气。 绿染微微叹息,“此事还是不要瞒着林嬷嬷,但小姐不想提,我们先也别急着问,慢慢伺候着,总会发现点什么。” 绿衣点点头,欲言又止。 刘玉洁睡的并不踏实,翻了个身,裹紧杏红色的绫被。 九安,你要带我去哪?她哭,纤白的小手被少年攥的紧紧的,印出青痕。 第27节 回丰水。 不,不能逃,韩敬已会杀了你的。 少年奔跑的脚步一顿,幽幽回过身,浓雾清薄,他的容颜似晕开的水墨,散开,凝聚,最终幻化成了韩敬已。 阿玉,为什么要跑? 不,我没有。 长安有什么好?你的堂祖父,堂伯父,堂叔父,就连你的亲叔父,有哪一个肯要你?就算是公主,没有亲族的支持,都要看人脸色行事。你回去,岂不任人宰割? 别说了,别说了!她不想听。 阿玉,只有我要你,只有我! 她使劲往后退,救命,救命啊! 沈肃不会来了,说不定在阎王殿喝茶。 救命!救命!她听清了每一个字,却一个字也听不懂。无边无垠的黑暗似一卷冰浪迎头拍下,刘玉洁委顿在地,不停捶打韩敬已,用力推他的头。 她在他的身下竭力的挣扎、呜咽。不要,不要!他不依,征服不了她的灵魂,至少还能征服她的肉/体。 阿玉,你服了吗? 服了。她说。你想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他眼中有无法遏制的怒焰。 她仿佛忘了哭泣,目光投在不知名的一点,半晌才幽幽问他,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韩敬已的面色瞬间苍白,深色的眼瞳不断晃动。 ****** 他本来想礼貌的敲敲窗,或者坐在碧纱橱外跟她好好谈谈,但当鲛纱帷幔后的哭泣一声比一声强烈,隐隐开始挣扎时,沈肃再也坐不住,箭步冲进去抱起了她。 他惊讶的凝视怀中的她。 那么冷,那么柔弱,却也那么坏。 总是令他生气,挑他遐思,偏偏却有双无辜的眼。 沈肃默然片刻:“快醒醒,别哭了,这里不会有人强迫你‘要’。” 她微微蹙眉,长长的睫毛很慢很慢地眨了眨,乌黑的瞳仁渐渐凝聚,在凝聚的这段时间似乎还在判断梦境与现实。 沈肃! 你把我的闺房当成什么了? 她下意识去摸枕下的匕首,被他一手按住。帷幔笼罩的这一方小世界里,两人大眼瞪小眼,呼吸相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丝丝入骨,一点一点的吞噬寒冷。他声线黯哑道,“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讲道理,应该听从你的不讲理。” 他抱着她,目光缠绵,“我跟你是一伙的,只跟你一伙。” 同伙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我们互相分享一下怎么样? 他像手段老练的驯兽师,一点一点的抚平她浑身立起的倒刺,抓住一个最柔软的瞬间,忽然问,“什么梦这么可怕?” 她凝眸一顿,“忘了。” 他提醒,“你哭着叫韩敬已。” “知道我有多讨厌他了吧?连做梦都在骂他。”她极镇定。 “可是我听见阜南道,还有烟霞湖,你怎会知道烟霞湖,这不可能。” “梦里之事我怎会清楚,许是你听错。” 他发现她受伤的左手一直在无意识的拉扯他的袖摆,似要揉烂搓碎。 “哦,但是你得明白,如果你不对我敞开心扉,我很难做到令你完全满意。”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便是满意。” 他笑了笑,“凭什么呀,你凭什么这样使唤我?” “你自愿的。” “我为何不这样对其他人?” “其他人不是刘祭酒的女儿。”月光中她泛着珠光的唇瓣讥诮一弯。 他捧起她几近透明的小脸,手心温暖,“那你可要听仔细了。”似乎是要给她做好仔细听的准备,顿了几息,他极淡的声音才温哑的钻入她耳中,“你没有这样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这样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追逐。” 噗嗤一声,她居然笑了起来,笑的非常好看,但不怀好意。 你没有这样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这样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追逐。 没想到时隔两年之后,在今生还能再听一遍。刘玉洁笑得花枝乱颤。 在那个五光十色的午后,结束一场极致的快乐盛宴,他起身穿衣服,又俯身吻了吻她满脸的泪痕。 “洁娘,你没有这样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这样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追逐。”他轻轻按摩着她颤抖的腿,“从前的都忘了吧,现在,我会好好待你……” 是好好待了她一段时间。不找她麻烦,不那么凶的盯着她,也不再骂她永远抓不住重点,还会让人每天送她爱吃的水晶玫瑰糕,偶尔又送她价格昂贵的珠宝,但都被她赏给了绿衣和绿染。此外,姨娘们再也不敢找她麻烦。 她被休掉的时候有点狼狈,族人一点面子也不给,堂伯父还一脸正气道“丢人,丢人,刘氏岂能出大归之女”,言下之意便是“你怎么不去死,死了便还是威宁侯府的三少奶奶”。 那时她抱着小包裹难堪的立在屋檐下,待她很好的他派马夫送她回家,马夫给她的那张巨额银票,应该也是他授意的吧? 他待她可真好啊。 刘玉洁笑吟吟转眸看向他,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光芒闪烁。 ☆、第28章 029 回去之后,他久久无法忘怀那一滴晶莹的泪珠,就连她转眸瞥向自己的画面也变得异常缓慢。 沈肃感到无奈,隐约明白了自遇洁娘后许多奇怪的、莫名的期待是什么。 他早已陷入她织就的网。 根本无法将她当成一个孩子对待,她是女人,躲在小女孩躯壳里任性的女人。 其实十三岁也不算小,本朝十四就可成亲。当然,没有特殊原因又心疼女儿的人家也会留到十五。 也许可以向刘祭酒提出明年娶她回家,若是刘祭酒担心洁娘身子,他可以保证待她及笄再碰她,绝不让她小小年纪承受生育之苦。 但洁娘并不这样想。 她嘲笑他,让他胸口某个地方疼。 她也没有贞/操观,丝毫不介意与他发生过的亲密的行为。就像被一只猫一只狗蹭过,事后拂一拂灰尘便可。 一双微眯的杏眸形成一道斜飞的弧度,烟视之间有妩媚流转,令他浮起一层冷汗,大约猜测出在她身上可能发生过什么,但不敢问也不敢去想。 其实早就应该猜出来的啊,还有什么事能让一个女人对男人又恨又怕。 她这样惧怕韩敬已,连梦中都哭喊他的名字。喊声摒除哀戚和痛苦等诸多杂质,还有一丝暧昧的余味,只有被男人那样对待之时女人才会叫出的余味……他没碰过女人,但并非全无见识。 沈肃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少伤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刺痛过她,所以她才如此任性而古怪。 倘他不要她,又有谁受得了这样的她。 有了这样一个理由,沈肃便觉得自己师出有名,理直气壮许多。 ****** 中秋之后,一天比一天见凉。谭记刺绣送来小姚氏订做的十二套衣裙,洁娘和冉娘一人六套,穿出去不知得要多么鲜艳美丽。 但是浣衣房送来浆洗之后的衣服,其中四套竟被人换成了普通成衣坊的。 小姚氏大怒,问是怎么回事。 佟氏身边的左妈妈笑嘻嘻来请安,“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家里的姑娘都大了,到说亲的时候,自当一样体面才行,就算分了房还连着筋,总不好让人笑话小长房有谭记刺绣的衣服穿,二房的姑娘各个都寒碜吧。所以老夫人掏自个儿体己银子为冉娘和洁娘做了两套上好的衣裙。这样再分两套谭记刺绣的给小二房,岂不皆大欢喜。” 什么皆大欢喜,是你们欢喜吧! 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小姚氏脑子嗡嗡作响,含着一口气去枫泰堂见佟氏。孰料佟氏三言两语就说的她无力反驳,也不是无力反驳,而是她发现对方摆明就是我就不要脸啊。 “我这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咱们府上早早分了家已经让人笑话,倘若再不同气连枝岂不更让人说道。”佟氏眼角濡湿,居然哭了。 佟氏一哭,勋国公若知晓估计不亚于挖心肝肉。 可她的说辞未免也太不讲理,好像小姚氏一旦反对就是令外人笑话的罪魁祸首似的。小姚氏又怒又伤心,自己在家里没有说话的权利,不就是因为有个商贾哥哥,再加上大老爷对她不咸不淡的么! 既然瞧不起她有个商贾哥哥,为何还要占她便宜?亏她平日里对她那么恭顺,将她放在长辈的位置。“母亲,这事董氏知道吗?” 佟氏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这事跟她没关系,是我自作主张。老大媳妇,我手里还有点体己银子,你若觉得亏了,我再添上。” 说的好听,若真心想弥补就让人将银子送到鸿澜上房,何必多此一问,难不成她还能说“好啊,把钱给我”。 小姚氏嘴里发苦,闷声道,“怎能让母亲破费。” 所以这银子就让董氏给吧。孰料佟氏假装没听懂。小姚氏气个仰倒,佟氏叹口气,趁机道,“原是我太心疼孩子们。我这就让那两个丫头将衣服还回来。” 从前她怎么没看出佟氏这么毒。自作主张拿了她孩子的衣服,再让二房的孩子哭着将衣服还回来,从此以后还让不让她做人了。小姚氏恨得嘴唇直哆嗦。 见火候差不多,佟氏便收起绵里藏针的手段,转而一张温柔脸,绵软嗓音,很难让人对她产生敌意。小声小意的开解小姚氏,我这也是为你好呀。你看你跟家里的妯娌,总是冷冷淡淡,出门应酬遇见都觉得尴尬,一家人怎能这样过日子?左不过几套新衣裙,董氏见孩子穿的漂亮,心里肯定记下这份情,以后大家有说有笑的在一起,多好啊。 所以我这都是为你好。 佟氏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得罪人之后总有办法再将人哄好,尤其是哄小姚氏这种缺心眼。 小姚氏这辈子就吃亏在脸皮薄和懦弱上,但也并非不懂人心险恶。拿佟氏的银子,恐怕还没捂热,勋国公就会让她怎么拿来的再怎么送回去。如今佟氏给个台阶,不下也得下,她真是够倒霉的,别人家婆婆不好,至少还是亲婆婆,她这个呢,杀人不见血。 吞下心底的不甘,小姚氏回到上房便病倒。佟氏做了亏心事也没闹腾,所以勋国公并不知她被小姚氏惹的掉眼泪这事。但小姚氏若不识好歹,那就别怪她说开。 第二天佟氏又派了左妈妈请小姚氏过去说话,温声细语,妙语连珠就化解了三分怒火,末了还让筠娘和絮娘出来给小姚氏磕头。 都是无辜的孩子,为了几件衣服这样记恨值得么?小姚氏叹了口气,便将此事压在心底,并未让丈夫和孩子们知晓。 刘玉筠和刘玉絮穿上了梦寐以求的衣服,不禁相视一笑。 ****** 洁娘的个子又长高一些,主要是她瘦了一大圈,方才这般明显。 瘦了之后的她令小姚氏心惊肉跳,直觉还不如胖点好。 第28节 再要七个月才满十四啊,这……也长得太快了吧! 腰更细,肩更薄这些都是好现象,但那青涩的胸口怎么又比之前鼓了几分,坐在葡萄架下的侧影当真山峦曲折,玲珑有致。 男人见了不免想剥开看看里面的风景。 家里的从兄遇见她已经略有避讳,刘涉川也不再让她随意接触成年男子。 刘玉洁心知肚明,表兄看她的眼神有古怪,不像曾经单纯的喜欢,而是多了一种她曾在韩敬已眼中看过的东西,为什么人长大之后都要这么复杂? 重阳节那日,阳光晴和,蔚蓝色的天际不时飘过几朵暖云,那时她还未曾意识到这是九安即将出现的征兆。 许多日夜后,她才会心一笑:嗳,九安,你来那天我在天上看见几朵暖云,是不是因为你叫傅云暖啊? 他是林嬷嬷的内侄,林嬷嬷是大姚氏最得力的人,如今伺候洁娘,刘涉川对林嬷嬷又十分看重,自然信任她介绍的人,但还是得见一见才放心。 刚刚十二岁的小男孩,身高与洁娘差不多,一身细葛布短衣长裤,腰身扎的结实,走路四平八稳,看得出有功夫底子。 刘涉川温和的打量立在身前的九安。 “你擅长这个?”他指孩子手里的齐眉棍。 “是。”简单而干脆。 “还会什么?” “驯马养马。” “识字吗?” “识字。” “谁教的?” “师父。” 好了,刘涉川觉得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了。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教养方面没问题,又识文断武……他笑了笑,私下里对林嬷嬷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人不合适。” 林嬷嬷一惊。 不签卖身契已经很危险,还长成这样,知道的是小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请回家的童养婿。 两个孩子天天在一起,万一日久生情可就麻烦了,他想找个人品好身手好但长得丑的。 ****** 新做的衣裙还缺一条精美的络子,刘玉洁想起阿娘留下的那条,阿娘的遗物一直由林嬷嬷管着,绿染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便差人去请林嬷嬷,不久回来告知林嬷嬷在老爷那里。 为什么? 她老家一个侄子过来探亲……后面的话小丫头还没说完,就见刘玉洁提起裙角奔走。 小姐,你要干啥? 九安立在火红的枫树下,黑头发,白皮肤,红叶子,颜色绮美无比,几个小丫鬟好奇的围着他,他也不恼,有人端来茶果点心给他吃,他说谢谢。 小丫鬟见他长得这般好看,笑道,“你应该说谢谢姐姐。” 他说,“谢谢姐姐。”俊秀的灵气袭人,大约年纪小,有一点儿雌雄莫辩。 小丫鬟们掩着帕子偷笑。 “九安!”一声宛若莺啼的娇嫩呼唤,尾音似乎有个软绵绵的小勾子。 九安诧异抬眸,人还坐在石凳上,小丫鬟们立刻福身喊小姐。 他看见一个美的近乎娇浓鲜艳的女孩子朝他跑来。 但他不认识她。 “二小姐?”他避开她的手。 对啊,我是二小姐。刘玉洁的眼眶微红,竭力压下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自从活过来,心口某处一直空着,仿佛被人挖去了,直到看见他,才真正的填满。 哦。九安愣愣道,袖子又被她抓在手里。姑姑没告诉他,这家的小姐如此热情啊。 对不起,九安!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九安睁大眼睛,“……” 为人父母的心思林嬷嬷怎能不理解,九安的相貌确实有点不合适,但她也找不到更可靠的人了,至少这孩子人品绝无二话。刘涉川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书房。 洁娘笑颜如花,拉着小男孩衣袖不停说话,颇有一见如故的亲昵。 小男孩站的笔直,略微僵硬,偶尔眨巴下眼睛,大概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般热情。 这就是小时候的九安啊,居然同她一般高。 九安不是她的下人,也没有拿过她一分好处,更不是她的亲人,却为她送命,还是她亲手杀的,刘玉洁恨不能给他跪下。 对了,他不是有户籍吗,让阿爹找关系送他进国子监! 这个……或许有点难度,但没关系,还有刘氏族学啊,先让他进刘氏族学,再求砚从兄帮忙指点课业,九安的记忆力那么好,将来考个秀才,举人,进士一定没问题……愿他此生平安顺遂。 刘玉洁脑子里翻滚着各种打算。 “洁娘,回来!”刘涉川沉声呵斥。 刘玉洁一怔,大概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松开九安,那表情就好像孩子盼到期期艾艾许久的玩具,却忽然被大人警告,不准碰,不准看。 ****** 宫里重阳节的活动提前多日便开始,女子插花登高,男子多数参加秋季狩猎,围场豢养的珍奇异兽正是肥美之时。 今年入围场的年轻人居多,本朝崇文重武,开明盛世,元德帝有意要看看这匹世家子里有无可塑之才,便允各位皇子大力举荐邀请。 韩敬已陪他坐在锦棚喝茶,远处有旌旗舞动,衣甲鲜明的世家子弟催马你追我赶,烟尘滚滚,呼哨声,大喊声渐行渐远。 沈肃姗姗来迟,他刚被调去五城兵马司,交割完毕方才赶到。其实在户部做的不错,不过圣心难测,忽然之间又将他调回兵部。 “十七,沈肃怎么样?”元德帝很少这么直接的问问题。 “皇兄的眼光自然独特。”韩敬已笑。 “这个孩子心地纯良,头脑灵活,可惜时运不济啊……”元德帝自言自语道。 呵呵,心地纯良?韩敬已但笑不语。 沈肃上前跪拜,元德帝与他简单叙了几句话,便吩咐他与韩敬已下去狩猎,马上就要入冬,为长辈打几张狐狸皮做昭君套也是好的。 因上回狩猎的事故,韩敬已身边配了不少禁林卫,狩猎之前,巡山戒严,足足盘查一个月,当真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原以为圣上会大动干戈,然而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殊不知这样才是最可怕的。 熟悉元德帝的人都知晓,不动则已,一动翻天,那背后的宵小之人大概也摸透这一点,至今未敢再有大动作。 六皇子吃了哑巴亏,见到韩敬已,小脸露出惶然之色,瓮声瓮气喊了句“十七叔”便溜之大吉。 哪有打猎还跟着一串护卫?韩敬已示意禁林卫散开,上回只是个意外。老三要对付的人是老六和老五,恰好拿他当靶子,靶子不宜重复使用。 他瞥眸打量沈肃一眼,转首扣马疾行,两人很快遇到几位皇子,又四散开来。沈肃并不想出风头,随便打了只梅花鹿和一只红毛狐狸,回去之时忽然发现一只五彩斑斓的长尾锦鸡,羽毛鲜艳动人,女孩子见了肯定会喜欢。 他这么想,脑子里也同时浮起一张娇颜。 她喜欢一样东西会是怎样的表情? 或者……她有喜欢过什么吗? 翻身跃下马,沈肃舍不得用箭伤那美丽的小东西,撸了把袖子,正要疾奔扑去,却有一支箭猝然擦着他脸颊飞射而过,活泼的长尾锦鸡眨眼被射穿,甚至被强劲的力道带起深深钉进树干三寸。 有殷红色的液体沿着黑色树干粗粝的沟壑流淌。 沈肃轻抚面颊,火辣辣的痛,箭头擦破油皮,留下一道半寸长的红痕。 耳畔蹄声踢踏,韩敬已勒马,日光从婆娑树叶漏下,吻在他眉梢眼角。 “沈大人,本王许久不练,没伤到你吧?”他关切询问,下马抚鞭而来。 自赏花会后,他便知韩敬已对自己有所不满,但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警告。 沈肃淡然一笑,“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只是殿下若还手生,扎进沈某胸口,便是回天无力。” 韩敬已笑了笑,坚硬的马鞭指了指胸口,“扎进胸口么,那得要看有多深,如果是这个部位,”他指着肝脏,“会很疼,倘若流出的血是红色的或许还有救,可若是黑的,那才真是回天无力。” 沈肃唇线紧抿。 “世人都说恶人是黑心肝,其实大家都一样,戳破心肝流出的血,颜色也一样。”韩敬已从容握住箭尾,用力一拔,将死透气的锦鸡取了下来,“羽毛真漂亮,沈大人不会是想捉来送女孩子吧?现在死了,是本王的错。” 他拍拍沈肃肩膀,略表歉意。 跨上马背离开之前,又侧头视沈肃而笑,“哦,忘了告诉你,她不喜欢羽毛做的东西。” 树叶随风婆娑而响,那一瞬间的挑衅,只有男人才会懂。 沈肃嘴角微挑。 ****** “阿爹,我喜欢那个小孩,为什么不能留在身边做小厮?”刘玉洁不懂。 刘涉川望着她没有一丝杂质的漂亮眼睛,“不准就是不准。” “阿爹,你也太不讲理了。” “此事没有商量余地。不过他是林嬷嬷的人,我们可以当做客人款待。”当客人款待已经是了不起的大面子,也是刘涉川最大的让步。 “只因姑母的一句话,他从永州不远万里而来,这样一个既孝顺又正直的人,却被你几句话打发!阿爹,你真冷血。” “我不冷血,便是对你未来不负责。” “你若真想对我负责,就不该……” “不该怎样?不该把你嫁给沈肃?就你这副脾气,他想不想要你还另当别论。”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讨厌的脾气,和阿娘一模一样。他不想要我,我也不稀罕他,只有你啊,非要把我们凑成一对!”刘玉洁哭着跑走。 女孩子养起来真是麻烦!刘涉川只当她娇嗔,不予理睬。 能不能留下,九安一点也不在乎,可是这家的小姐不放他走。 刘玉洁劝林嬷嬷,九安虽然还小,但再过两年就不小,总不能一直在永州当和尚吧,不如留在长安,以九安的聪慧还有勋国公府的名号,将来总会有一番作为。 林嬷嬷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后又想通了什么,才勉强点头。 这几年,她也攒下不少体己,打算去杨树街买套小宅子安顿九安。 第29节 刘玉洁摇了摇头,将心里早就考虑过几十遍的想法说出,“为何不让九安从军?” 本朝崇文重武,身手好的男儿走到哪里都不会混得太差。她直觉九安更适合武将这条路,当然,若喜欢读书习字也没什么,武将和读书习字并不冲突。 林嬷嬷犯难,从军啊,那也得有关系,如今长安的兵马司人满为患,没有真本事和人脉,哪有那么容易混进去,混进去也不一定能出头。 刘玉洁眼珠缓缓一转,我有办法!办法施行之前,先得问问九安的意见。 即使一心为他好,她也不能擅自做主旁人的人生。刘玉洁当着林嬷嬷的面将这番打算说给九安听,问他愿不愿意。 九安想了想,可以啊。 刘玉洁心中大喜,如此一来九安就可以留在长安。此生,她可以将绿衣和绿染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当然,也一定会为九安说个好媳妇儿。 勋国公府的宝康街与平泰长公主府的明德街相互毗邻,由北向南最后汇成一条明春街。 圣上既然下旨让这群年轻人狩猎孝敬家里长辈,自然要放承易郡王回公主府尽孝。 韩敬已没想到会遇上刘玉洁。 她应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没带婢女,穿着男孩的服饰,胸/前鼓鼓一小团,一看就是个姑娘。 大周盛行女子穿男装,刘玉洁的打扮并不奇怪。 她兴致勃勃对一脸无辜的九安道,“我带你去吃凫茈糕,真正的长安的凫茈糕。” 这是前世就答应他但从未实现的小承诺。 九安为难,“凫茈糕是什么,我也没说想吃啊。” 他尚且年幼,男女概念模糊,就觉得刘玉洁长得好看,但并不觉得好玩,几乎要被她的热情弄疯了。 “郡王驾到!” 有司使长长的吟唱一声,只见两列重甲护卫并郡王仪仗而来,明春街一带属于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周围除了高档酒楼银楼绝不会出现小摊小贩,所以宽敞的街道并无闲杂人等,但仪仗威风不减。 “在长安有很多贵人,他们一出场就像这样,不过很少会有这么大的架势,这个是郡王的仪仗。”刘玉洁拉着九安回避,并向他讲解许多长安的注意事项。 仪仗忽然停下,朱轮马车的湘妃竹帘被人挑开一角,露出韩敬已的脸。 他嗤笑一声,对刘玉洁勾勾手指。 刘玉洁并没有动。 韩敬已放下竹帘,不一会又挑开,朝她扔来一个东西。 羽毛被发干的血迹黏连,呈乌红色,脑袋上直挺挺插/着一支箭的长尾锦鸡。 换成一般的女孩估计要尖叫着晕倒。 刘玉洁默然侧首视他。 “对不起!”他说。 刘玉洁:“……” “有人想送你这只鸡,”韩敬已指着地上的尸体,“被我一不小心弄死了。” ☆、第29章 030 明春街,众目睽睽之下,韩敬已诚挚的向她致歉。 这鸡跟她有什么关系?别说弄死了,就算被他吃了也不需要对她道歉。不过这正是韩敬已的风格,杀鸡儆猴的吓唬她! 前世,她的波斯猫儿死的比这只鸡还惨。 他将鞭子一下一下甩过来,每一鞭都离她的身子不过半寸,只因她向王爷进了他的“谗言”。 “嫂嫂,我一共挨了三十六鞭,只甩了你十六下,连皮都没破,你哭什么?”他以手柄挑起她下颌。 “你……孽障!”那时她还不太会骂人。 “再骂一句。” “孽障!” “再骂一句。” “孽!障!” 喵—— 一声凄厉的惨叫,雪团儿般的波斯猫被韩敬已的鞭子卷上天,又落下来,刘玉洁哭得险些闭过气。 她的波斯猫儿,从长安买回的,足足陪了她一年零三个月,被他抽死了,一动不动,后腿挺的直直的。她恨他恨出一身冷汗。所以他的白玉骢该死,该死啊,但真不是她杀的,却算到了她头上!他假装若无其事的要送她白玉小马,还说为她准备了两个月,可惜白玉骢死了,小马不敢出来,让她自己去领,殊不知那是一场万劫不复的陷阱。 前世的浮影不断晃动,嘤嘤哭泣的她,饶有兴味倾听的韩敬已,甚至以指敲击桌面为她打拍子,“哭啊,接着哭,哈哈,小傻瓜。” 刘玉洁弯腰拾起长尾锦鸡的尸体,想砸韩敬已的脸,又想起身后的九安,攥了攥手心,作罢。 “阿玉,只要你学会接受我,我们之间就会变得简单。”韩敬已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竹帘,浩浩荡荡的郡王仪仗不疾不徐离开。 欸?她身后的小厮怎么有点眼熟。 车内老内侍为他添茶,低声问,“倘若刘涉川不为所动呢?” 刘大人谨慎又聪明,当然不会动容。 但是老三不行啊,求才若渴,正愁没地儿坑他呢。 韩敬已唇畔牵起一抹幽凉的笑意,目光掠过掌心,阿玉,你飞不出去的。 ****** “长安的郡王都这样吗?”九安问。 “不,只有变态才这样。” 圣上可真喜欢他,恐怕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威风又嚣张的质子,五年后还放他回阜南道,简直无恶不作,只手遮天。 大家都被他骗了,因为他长得好看,能言善辩。 只有她知道,他有多坏! 热情的女孩忽然像泄了气的风帆,肩膀微微垂下。看来刚才那个郡王是坏人。九安不知该如何安慰刘玉洁,便拾起地上的鸡,“这鸡不错,烤着吃味道又鲜又嫩,尾巴上的毛还能做毽子,你会踢毽子吗?” 不会。刘玉洁摇了摇头,“绿染喜欢。” “那给绿染做一个吧。” 她点点头,温柔视他。 “你吃过锦鸡的肉吗?”他问。 她又摇了摇头。 九安望着她,想起庙会上卖的木头娃娃,她应该是个木头美人。“我烤给你吃。” 那我买凫茈糕给你吃。两人相视一笑。 沈肃做梦也没想到那只鸡最后被刘玉洁和九安吃了,恐怕韩敬已也没想到。此事先告一段落。 没过多久,韩敬已的举动便收到成效。 他在明春街对刘玉洁的无礼迅速传进刘涉川耳中,再聪明冷静的人被触及逆鳞都要火冒三丈。刘涉川对韩敬已怀恨在心。 三皇子趁机上书参了韩敬已一本,这让刘涉川诧异不已,虽知三皇子目的不纯,但以这样的方式讨好他,不可谓不是另一番诚心。他心绪波动,但亦不会跨越雷池。 韩敬已被罚闭门思过。 另外几位皇子倒没啥特别动静,四皇子依然自负,五皇子倒是沉稳许多,并未因三皇子出了风头而着急。 没过几天,有御史上书参了三皇子和刘涉川一本,理由是朝臣与藩王交往过密。 刘涉川几乎要冤死,不就是平时打照面你多说两句,我回应一句。但前朝其实和后宫的长舌妇差不多,最怕捕风捉影的东西。 三皇子为他不惜得罪圣上最为喜爱的幼弟,不管在谁眼里,他都跟三皇子化成一条线了。刘涉川犹如醍醐灌顶,出了一身冷汗。 一向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德帝又会怎么想呢? 元德帝的这个帝位来路不正……这是朝廷上下最为忌讳的秘密,身为他身边多年的得意人,刘涉川又岂会不知雷池在哪里,为了避嫌,他称病在家卧床休息,闭门谢客。 刘玉洁和刘玉冉轮流去上房侍疾,都被刘涉川以怕吵劝了回去,独留小姚氏一人在旁。 国子监就是一个小朝堂,一有什么动静通常最先探出风向。刘瑾砚一下学就被刘玉洁拖进相对僻静的绿藤榭。 阿爹病没病她还不知道吗,能让阿爹称病在家的原因肯定是朝堂上的事,刘玉洁只能问刘瑾砚。 刘瑾砚将所知道的复述一遍。 起因是韩敬已对她无礼,然后三皇子参了韩敬已一本,现在有人开始怀疑三皇子与阿爹的关系。 那天大庭广众之下,他一点也不避讳的朝她扔了一只鸡,引来对面茶楼不少人探头探脑,那些人里保不准就有御史言官的族亲。 她太了解韩敬已了,一举一动都充满目的性,这一世他还要害阿爹! 前世阿爹在她十七岁,嫁给沈肃一年半后被贬,距今还有四年,除非韩敬已疯了,才专注四年的时间坑阿爹。 从道理上说不通。 所以他只想谋害三皇子,阿爹只是不小心被连累,这一点就解释的通了。 然而这一世因她去如闻寺进香导致韩敬已提前五年遇到她,想到这一层,刘玉洁额头两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为什么……他又莫名其妙看上她了,欺负她的眼神跟上一世一模一样,如此,手段必然也不逊色上一世,为了得到她,在构陷三皇子时会不会特意的黑阿爹一把? 倘他有意出手,阿爹很可能等不到四年后了,届时她就是罪臣之女,等待她的即将是什么……刘玉洁越想越心惊,一时之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僵住。 只要能换来金钱权势,族人才不会管她死活,那时她连王妃都不是,即便被韩敬已摆弄而死估计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不,她不要做他的玩/物! 刘瑾砚见洁娘望着自己半天没什么表情,心下大为不解,目露担忧,在她脸前使劲晃了晃手指,“你没事吧?” ****** 闷在宫里两天,高禄公主借口探望姑母便移驾平泰公主府。她自小与韩敬已亲近,或者可以解释为她自小缠着韩敬已,几天不见便想的慌。 “十七叔,赏花会的花露你还满意吗?本来只邀二十个丫头,你嫌人少,我又多邀了十个,足足二十五种花露,连母妃都说今年格外出色。” “嗯,好。” “十七叔,我种的牡丹开花了,你要不要啊,我让人搬几盆给你。” “哦,行。” 第30节 “十七叔,这么好的天气,你看什么《心经》啊,是不是空止那臭和尚又缠着你?” “唔,是。” 高禄气的从他手里一把夺走,人家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能抬眼看一下吗?哪有两个字两个字回复别人的! 除了阿玉,他甚少有耐心哄女孩子,但高禄特别,韩敬已终于抬眸,唇畔一勾,“想让我陪你玩?” 嗯嗯,高禄点头如啄米。 “你哥哥呢,今天为何没有陪你?”韩敬已问。 “他啊,”高禄想了想,“他只顾生气。” “哦?”韩敬已故作惊奇,语调微扬。 终于引起关注了,高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叽里咕噜倒豆子一般不管重要不重要全说给韩敬已听。 韩敬已笑着捏了捏她可爱的小脸,“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十七叔有办法?” “你忘了上回皇兄要赐高静一对汝南的金丝孔雀,我让你提前告知高静,高静是不是很开心?” 她点点头。 “所以高静很喜欢你,比喜欢高熙还喜欢你。圣上有意任命武参政为黄门省侍中,韩琦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武参政,武参政是不是也会特别高兴啊?” 高禄一脸迷惘,“他高兴哥哥就会高兴?” 真聪明!韩敬已夸赞她。 没过多久,五皇子将升迁消息透露给武参政,武参政又惊又喜,露出感激之色。殊不知背后推荐他之人是三皇子的舅舅。自此武参政拜相后有意疏远三皇子,却对五皇子颇为和颜悦色 。 风头无量的三皇子正从内里被人一点一点的蚕食。 韩琦高兴,送了高禄一对丹顶鹤赏玩。高禄又兴致勃勃来公主府找韩敬已,缠着韩敬已为她画小山眉。 平泰长公主呵斥高禄,“你羞不羞,怎能让叔叔给你画眉?” “可是十七叔也帮你画过啊!”高禄委屈。 确实画过,平泰长公主有一双好眉,碰巧那天宫里送来了贡品螺子黛,一屋子侍女围着观赏,韩敬已也在,忽然道,“阿姐眉毛生的真好,我帮你画一个。” 谁也没想到韩敬已居然会画眉,画的比平泰长公主身边梳妆的侍女还漂亮。 美的长公主心下暗喜,揶揄他是个风流种子,逼问他在宫里与谁鬼混学的这些奇技淫巧。此事竟让高禄记在心里,她的脸型也适合小山眉,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画的像韩敬已这么好。 他当然画的好,他为阿玉画了半年。 阿玉有一双天生好眉。 韩敬已摇摇头,并不答应高禄的要求。 ****** 刘玉洁准时来到茶室。 沈肃一身闲适的宝蓝色圆领直裰,只在腰间缀了枚透明暖玉,银白色的络子穿过暖玉折射出一种类似于珠光的亮泽。看得出为他打络子的人很用心。他在家里长辈疼爱,下人追捧,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所以她挠他,他定然是十分恼火的吧? 谁让他唤起一些不开心的往事,又趁她脆弱的时候拥抱她……刘玉洁定了定神,甩掉不想回忆的东西。 这一世,她不会与沈肃成亲,伤害便也不再,那么她是否也该克制下对他的讨厌,稍微和颜悦色一点的相处,如此……支使他做事岂不更容易? 打定主意,刘玉洁已来到对面,从容落座,摘下帷帽,露出一张莹润如脂的小脸。 “我查过了,参刘祭酒的御史大夫并非韩敬已的人。他接触不了朝官,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沈肃直接切入正题。 “就算不是他的人也一定是他搞的鬼!” “说话要讲证据。” “原来你不相信我?” 沈肃哼笑了声,“那你信过我吗?” 刘玉洁一怔,忽然发现他的眼如黑岩石畔的一汪至深清潭,幽邃的摄入心魄。这一瞬的恍惚让她险些又想相信他,不过……她很难相信抛弃过自己的人。 “圣上会怪罪阿爹吗?”她问。 “君心难测,也许会在心里留下点什么,一时半会看不出。不过,这几日圣上并未有什么不悦的举动。” 那还不如责备阿爹两句呢! 刘玉洁眉头紧锁,想起小时候做错事,祖母瞪着眼睛呵斥,转身就会做好吃的凫茈糕、玫瑰糕给她。而佟氏就不一样,不管她多调皮都笑呵呵,从未流露一丝不悦,只待人毫无防备的某天,挑拨的祖父大发雷霆,拎她过去劈头盖脸一顿训。 从那时开始,她就深深体会到面上笑呵呵心里愤懑的人有多可怕。 “有没有办法为阿爹洗脱嫌疑?” “这一点刘大人自己就能解决。”沈肃道。刘涉川不到四旬位列小九卿,三不五时被圣上留在宫里当值,又岂是无能之辈。 真的吗? 刘玉洁再次陷入疑惑。 那么韩敬已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刘大人有足够自保的手段,这件事真正受影响的人是三皇子,”沈肃顿了顿,似乎觉得对她说朝廷上的事不宜,便打住,换了个话题,“来日方长,众人定会看到刘大人与三皇子划清距离。” 大的影响没有,小的影响肯定有,不过这点刘涉川应该比谁都清楚,也不是洁娘能操心的事。沈肃简单说了两句,让刘玉洁明白此事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 是呀,目前当然没有那么严重。 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只要韩敬已不死,就会有那么一天。 刘玉洁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谢谢。” 额头一凉,他的手探过来。 这个举动大约引起了她的反感,女孩柔软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下,眼底流露克制的厌恶。她推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你发烧了。”他说。 胭脂的颜色浮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从她坐在对面,沈肃就觉得不对劲。 刘玉洁诧异的抚了抚脸,滚烫的,怪不得头有些晕,出门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说烧就烧了,大概思虑过度……可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 “沈肃。” 她唤他的名字,娇颜酡红,润泽的杏眸氤氲了一层雾气,似是被体内的热度蒸腾的。看得沈肃心慌意乱,摸了摸她额头,“先回家吃药,待你好了我去找你。” “等我把这件重要的事说完。” “说。” “你能帮我一个朋友进五城兵马司么?” 沈肃现在是东城的副总兵,安插/个人不过是小菜一碟。刘玉洁神色殷殷。 “这是求我办的第二件事?” 嗯,她点头。 “年纪,户籍,秉性如何,是否有功夫在身?”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刘玉洁定了定发虚的身子,终于体会到沈肃承诺她三件事时专门补充的那一句话的妙处。 别以为随便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他确实落实了这句话,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要被他再三审核。 “他的功夫很好,”想说再过几年肯定比你厉害,又怕沈肃嫉妒,便咽了回去,她继续道,“秉性纯良,特别懂事,户籍永州,不过阿爹已经答应我帮他迁到长安。如果能在兵马司任职,正好就此安定,将来也好将老家的弟弟妹妹接来一起住。” 他对这个人在哪落户或者弟弟妹妹什么的真不感兴趣。沈肃打断刘玉洁,“年龄?” 年龄啊。 她吱吱唔唔一会,小声道,“十……十二。” 大概也清楚自己的要求过分,一张仿佛喝醉的小脸微垂,少了几分木冷,多了些许这个年纪应有的娇憨,沈肃窜起的怒火“噌”地被浇灭,但依然不悦道,“你为何不直接要我帮你养孩子?” 不用你养,他有地方住也有饭吃。刘玉洁睁大眼睛。 沈肃气结。 “他这么小,去了干什么?端茶倒水吗?” 九安才不是下人! “端茶倒水”这四个字明显激怒刘玉洁。 “他比你强一百倍,就算年纪小也比你强,凭什么要他端茶倒水?” 女孩大大的眼睛含着薄怒,水光四溢,几乎要把人的魂儿溺进去。 沈肃心尖一痒,拿她实在没办法,“好,比我强。”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在哄小孩么?答不答应倒是给句话啊!她心绪不稳带起一阵晕眩。 沈肃一惊,也顾不得她言语的冲撞,急忙拉过她,“得了吧你,也就有本事跟我耍横。听话,我们现在看大夫。” 她看上去很不好。 小手冰凉,额头却滚热,这样的烧最麻烦,容易反复,时高时低,一不小心就会烧死人,沈肃没想到她这样严重。 刘玉洁只蹙了蹙眉,身体便不由自主趴进沈肃怀里,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轻飘飘的,脑子好似一团浆糊。滑腻的脸颊紧紧挨着沈肃冰凉的脖颈,他的喉结会动,弄的她不舒服,可她连抬起脸的力气都没了。 洁娘。 他哑着嗓音低低唤她。怀里的人绵软的他半边身子发麻,却又烫的他心里焦灼。 听闻动静,始终保持警惕的绿衣冲进来,只见沈肃打横抱起小姐。 “我家小姐……” “她病了,跟我来。” 绿衣一时进退两难。你凭什么抱着我家小姐啊! 可是不让他抱……埋在沈肃胸口的刘玉洁露出半张酡红娇颜,红的仿佛要咕嘟咕嘟冒热气!再也顾不上其他,绿衣撒腿追上去。 谁知沈肃竟径直上了三楼,这里的管事认得他,见他上楼,二话不问走在前面引路,来到一间雅致内室,尽管他个把月才住一次,这里依然一尘不染。 “喊周明过来。”沈肃简单道。 那管事应诺,一溜烟消失。 第31节 周明提着心爱的药箱马不停蹄赶到。 一边号脉一边道,“好大的邪火。” 是不是受过惊吓,最近喜怒无常?周明问绿衣。 事关小姐的**,绿衣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医者父母心,她又不能胡编乱造,反复斟酌了词句后才一一道来。 原来刘玉洁自从宫里回来身子便有些不大好,一直在吃冷香丸,原以为无大碍,今天才出门,没没成想变得这么严重,大概……大概在宫里遇到畜生,摔倒跌破手所致。 畜生?什么畜生?周明一面为刘玉洁扎针一面问。 绿衣摇了摇头,不知道,小姐没说。 是韩敬已么?沈肃的视线落在刘玉洁沉睡的小脸上。 她才十三岁,这么小,花骨朵一样的小身子,韩敬已居然下得了手! 怪不得她这样讨厌他的触碰! 何时干的?沈肃觉得太阳穴似乎有针在扎,一想就痛,却控制不住的想。 他肯定韩敬已对洁娘做过禽兽之事。 可韩敬已是质子,没有行动自由。而他,也彻查过他的行踪,得出的结果便是韩敬已根本没有接近洁娘的机会,即使有,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 两点都是真的,但两点又互相矛盾。 洁娘,你能给我答案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031 街北面有个现成的济世堂,悬壶济世,童叟无欺,随便派个人去就能拖回一个顶好的大夫,为什么非要我专程跑一趟啊?! 暗暗腹诽一通,周明动作不疾不徐,急的绿衣恨不能上去踹他一脚。 对周明而言,刘玉洁的病就好比小儿擦破了油皮,而他自认为,唯有一个脑袋掉了半边,四肢全断的人才配请他来出手,那才充满挑战性嘛!然而恶主欺奴,谁让发烧的人是三爷的心上人,别说发烧,就是真的擦破点油皮,他也得出马! 太虚医圣的牌子算是砸他手里了,欺师灭祖啊。 “针,我已经给她扎过,你把这药丸喂她服下,一炷香后替她擦洗发出的热汗,再顺便喂点水,”周明利落的打开药箱,从一堆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药丸中挑了三颗,“一个时辰左右可能还会烧起来,用冰捂捂脑门睡一觉便好。” 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看病抓药的大夫,绿衣怔怔捧着药丸,狐疑的目光不禁投向沈肃,沈肃点点头,“照他说的做。” 嗯?哦。绿衣做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我干嘛听你吩咐啊! 但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急出一脑门汗,目不转睛观察小姐的反应。 用完药,刘玉洁依旧昏昏沉沉入睡,半柱香过去,果然如周明所言发了一身汗。门外也正好来了一位小丫鬟,手提石青色的布包裹。原来趁绿衣喂药之时,沈肃吩咐人去成衣铺子买了一套小姑娘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有。 一个爷们的心居然这么细?绿衣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小姐浑身是汗,再没有比这套干净衣物更及时的。 打来热水服侍刘玉洁擦洗,再换上干净透气的衣物。当然换之前,绿衣已经仔仔细细的检查过,是吴记成衣铺的,上等的细葛布,绣边精致,看不出一点儿线头,又摸了摸,闻了闻,竟已浆洗过,花香淡淡,还飘着暖烘烘的太阳味道。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此次出门,小姐打着去普众寺敬香的借口,哪有敬香回来换了一套衫裙的说法。但若穿着又潮又皱的回去,也不妥当啊,不仅有辱小姐体面,一旦被佟氏身边的长嘴八婆见了还不知要怎么讹传呢!尤其主仆二人还得在酉时之前赶回普众寺。毕竟……她俩是瞒着护卫偷溜出来的。绿衣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茶斋后院都是女眷,有水还有熏炉,现在去洗还来得及。”沈肃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绿衣眼睛一亮,又想起什么,“不行,我绝不会把小姐单独交给你。” “那我找个信得过的人,你将衣物交给她。”沈肃并不恼,相反他对绿衣的表现十分满意。 这更不行!小姐身上的东西谁也不能碰!绿衣将小包裹紧了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完蛋了! “他不敢动我,你去洗,越快越好,酉时之前我们必须赶回普众寺。”刘玉洁不知何时醒过来,嗓音略微干哑。 倘被阿爹知道她干的这些事,出嫁之前她就别想再出来了。 绿衣犹疑不定,目光在沈肃与刘玉洁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狠狠心,咬牙跑走。 沈肃若居心不良,根本没必要骗她。 一名体形高大的仆妇引绿衣来到后院,“这是洗衣池,引了外面的活水,洗过的衣服蓬松柔软,不伤皮肤,你慢慢洗,我去准备熏炉。” 谢过那仆妇,绿衣卷起袖子恨不能一只胳膊当两只用。 ****** 沈肃倒了杯水,立在帘子外面,“我要进来了。” 她没有回应。 沈肃直接进去,弯腰扶她起来,喂她喝水。 这里能用的人都是大老爷们,唯一信任的仆妇还是粗手粗脚的,沈肃便承担照顾她的重任,反正他也乐意。 刘玉洁喝完水,面色恢复了一点血气,沈肃不放心,用手试了试她额头,却被她推开,“出去。” “刘大小姐,你用完了人就扔还能再明显一点?” 她不答,翻身捂着被子闭目养神。 热浪一阵一阵抖来,犹如置身焦灼的沙漠,入目皆是耀眼的金色,她又干又渴,快要冒烟了,忽然额头一凉,舒服的她打了一个激灵,幽幽睁开眼,一只宝蓝色的衣袖扫来扫去。 沈肃正用冰给她捂额头。 柔和的光线被轻纱帷幔滤成了朦胧的颜色,薄光里他的神情温柔的陌生,身上有自然的清爽味道。 羽睫抬起那一瞬,两人目光相撞,她的眼睛像藏着无数秘密的星湖,而他为之倾倒。有时候他也感到惭愧,愧疚自己为美色而失去某些风骨。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人,且他认为世上有很多比美色有趣的事,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没遇到她吧。 “你看什么?”她不悦的皱眉,夺过冰袋自己敷。 “我在想……你长大后该有多漂亮。” 寻常女孩,就算对男人无意,也不会对称赞自己美丽的言辞无动于衷,就像男人对一个美人无意,也断然不会拒绝美人的温柔。 可她却愣了一下,有疑惑之色掠过眼底。 前世虽然没怎么交心,但对他还是略有了解,大概因为有两个妹妹的缘故,他很会照顾女孩子,与两个妹妹的关系甚好。所以,一旦想哄哪个女孩开心也并非难事。 可惜她不会上当。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充满企图的时候,别管这企图是美色还是利益,什么话都敢说的。韩敬已曾说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哈哈,刘玉洁讥讽的打量沈肃一眼。 “喂,这什么眼神,我哪里又得罪了你?”他问。 “你前世得罪我。” “那确实该罚,请问我前世怎么得罪你了?” “你……”她一愣。 对啊,他怎么得罪她了?没有像阿爹那样疼爱她?没有答应她苦苦的哀求?或者休了她…… 可是,他本来就不喜欢她啊,又不曾亏欠她,为什么要对她好? 并非每一个人都像九安,无私的关心她帮助她。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如果出现了,定是有所企图。倘若别人伤害你,那也不值得难过,因为没有谁有必须对你好的义务。这是韩敬已告诉她的话。那个畜生偶尔也会说人话。 那么沈肃也没有必须对她好的义务,是吧? 这个人很讨厌,但真没亏欠她,他唯一亏欠的便是那块胎死腹中的小肉……想到这里,她暗暗退缩,那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她已经烧了很多纸,而且她当时并不懂会有孩子,甚至她自己都是个孩子,也没有人教她…… 刘玉洁望着他,一双眼睛没有丝毫情绪,沈肃暗暗心惊。 自己不也曾为了逃避亲事盼望他去死,那么被骗婚的他是不是也盼望她死掉?刘玉洁打了个寒颤,幸好他没杀她。 她对他的要求很低,没杀她就好。 刘玉洁改口道,“没有,你没有得罪过我,我们只是互相厌憎罢了。” 沈肃“哦”了一声,神色平静。 半晌,他才低声道,“如果我让你伤心了,那也许是……我认为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你。”音色如沉弦。 她昏昏欲睡,也不知听没听见。 冰袋寒凉,搭在额头时间一久,那光洁的肌肤隐隐泛青。掌心探去,凉意似乎穿过皮肤渗进心里,擦了擦留在她莹润肌肤上的水渍,“感觉好点了吗?”沈肃轻声问,目光深邃。 好像好了许多。 倦意涌涌,她揉了揉眼皮,白皙的手指,嫩如柳芽。她的手明明很小,却不失修长,明明纤细,手背却有小肉窝儿,倘捏在手心,绵绵无骨,可爱极了。 “洁娘,”他唤她,“刘大人不会有事的,你别怕。” 刘玉洁背对他,似乎已睡。 “我会紧紧盯着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不知那奇怪的大夫开了什么药方,服下药丸的她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松懈,心神安宁,喝完水就犯困。 抬手摸了摸她额头,温度退下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睡意恬淡,沈肃望着她,覆在她额上的手不禁轻轻抚向那同样光洁的粉腮,入手滑腻而温暖。 自从赏花会后,韩敬已的欺负,刘涉川的朝堂之事,一桩桩一件件,令措手不及的刘玉洁五内俱焚,偏她还要假装坚强,终于体力不支病倒。 再次醒来,身子格外轻松,一场无梦的沉睡令她有种洗筋伐髓的舒畅。 ****** 刘玉冉给刘玉洁做了一双绣鞋,粉嫩嫩的颜色,镶了米粒大的珍珠,团成可爱的小花儿,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珍珠看上去一模一样,是她仔细挑了好几天才挑出的。正好够做两双,粉色这双给洁娘,因她喜爱浅紫的衣裙,配上淡淡的粉,仿佛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人儿,又甜又动人。 却在半路遇上春风满面的刘玉絮。 自从得到梦寐以求的谭记刺绣衣裳,刘玉絮就感觉自己不再是五品官儿的女儿,行走在外,特别是回外祖母家,感受四面八方而来的羡慕眼神,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该有的体面! 尽管嘴上不承认,但她心里不得不认同穿着浅紫衫裙的刘玉洁美的不像话,所以佟氏问她喜欢哪一套,尽管去挑时,毫不犹豫的她就拿了紫纱短襦月白裙。这令她郁闷了好一会儿,我为什么要喜欢那个妖妖娆娆丫头喜欢的颜色?! 直到姐姐不咸不淡说了句:你穿起来比她好看。 她心中哽住的大石方才落定,没错,我比她好看。 如今又看见刘玉冉精心制作的粉色绣鞋,哪个姑娘不爱俏,只一眼她就爱上这别具匠心的手艺。 倘再搭配身上这套衣服,马球赛上不知得要迷死多少世家公子! 第32节 “冉娘,高禄公主邀请我和姐姐观赏马球,你这双鞋先借我穿吧。”她开口就要,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蹙了蹙眉,刘玉冉就算胆子再小,也不是被人打完右脸忙着送左脸的人。 “这是给洁娘做的,你最好别惹她不开心。”她不悦道。 刘玉洁的? 刘玉絮一顿,这才发现冉娘要走的方向正是洁心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似乎有只冰冷的小手从水里浮出拽着她往下沉。 那就是个疯子! 不是她怕她啊,而是姐姐警告她暂且安分一段时间,目前不宜再激怒小长房。 哼,不就一双破鞋,谁稀罕! 刘玉絮色厉内荏的喊了声,携着婢女匆匆离开。 说话真难听,哪里还像个闺阁女子,“破鞋”两个字岂是女孩能说出口的。刘玉冉望着刘玉絮的背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绣鞋这么漂亮,洁娘穿了一定很好看。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明媚许多,对气愤不已的梅妆道,“我们走吧。” 却说刘玉絮气呼呼离开,身后的红绸不时轻声唤她“小姐,慢一点,走这么急容易磕绊”。 她听了便走的更急,一道黑影“唰”的从她脸前飞过。 啊!她尖叫一声。 什么东西! 喵呜~ 那是一只山耳猫,亮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毛绒绒的圆脑袋,水汪汪的琥珀眼眸清澈见底,再配上粉嘟嘟的鼻子,着实是个可爱的小玩意儿。刘玉絮一喜,这不是洁娘家的小畜生么! 喵,她模仿山耳猫的叫声,捡起一片叶子逗弄,企图骗它下来。 山耳猫一动不动伏在太湖石假山顶端,漫不经心斜睨她。 快下了啊,小畜生!刘玉絮娇嗔的跺了跺脚。 “算了吧,这猫很野的,万一伤了小姐便不好。”红绸小心劝道。其实她也怕任性的小姐伤了山耳猫,太太已经三令五申的叮嘱过:仔细你的皮,看好二小姐,别再让她惹事。 小长房的洁小姐岂是好招惹的,连老夫人都不怕,万一小姐发脾气弄伤这只猫,估计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唤了半天,该死的傻猫仿佛失聪一般,无动于衷,居然还斜着脑袋打量她!刘玉絮气不打一处来,恶向胆边生,捡起块石头狠狠砸过去。 小畜生,去死吧! 嗷呜—— 石头当然砸不到机敏的山耳猫,它纵身闪避,浑身的毛立起,尾巴竖的好似一根旗杆儿,叫声更是咕噜噜的吓人。 这……这小畜生,吓唬我呢!刘玉絮怂了,提着裙角便跑,也不管身后红绸的死活。 山耳猫扑过来,红绸本能的挡在刘玉絮跟前,脖子被猫爪生生抓出四道血淋淋的口子。 啊!红绸惨叫一声。 诧异的回头张望,刘玉絮几乎要吓尿了,红绸一脖子血,冲她喊,“小姐快跑啊!” 啊—— 刘玉絮尖叫,跑的比兔子还快。 杀人啦,杀人啦,洁娘家的小畜生要杀人了! 听见呼救,周围立刻涌来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大家一起围过去,忧心忡忡的问,“絮小姐,畜生在哪?” 畜生就在这里啊!她指着自己大声尖叫。 你们眼瞎了吗,没看到它挠我裙子? 婆子们望着她,表情十分微妙。 你们这群蠢货!快去找啊,别让它跑了,就是那只灰色山耳猫,捉住它重重有赏!刘玉絮继续尖叫,吵得人耳朵发木。 婆子们一哄而散,去捉猫。 当然不可能捉住。 回到二房,刘玉絮随便指了个丫鬟照顾受伤的红绸,便不放在心上,满心都是那只该死的猫。 她也想要一只如此可爱的小东西,却没想到这玩意这么野,怎么就不抓花洁娘那张狐狸精似的脸呢? 刘玉絮身边还有个贴身丫鬟红罗,平日里没有红绸得宠,听完小姐的抱怨,感觉出头的机会来了。 “小姐,依奴婢之见,咱们最好按下此事,不再声张。” 放屁!难道让我吃哑巴亏!刘玉絮眼睛一瞪。 红罗小心翼翼赔笑,“可是这样大张旗鼓,就算解了恨也招来洁小姐的恨,奴婢倒有个法子。” 快说。 “奴婢的哥哥曾是山上有名的猎户,最会配一些野物喜欢的药丸。野猫嘛,成天钻来钻去,生病了死了很正常啊,谁知道在外面吃了什么,谁能怪到小姐您的头上,就算是太太……也不好责备您吧?”红罗细声细气的笑。 呵呵,你这鬼丫头!刘玉絮忽然神清气爽。 “可是那只猫不吃生人的东西。” “大多数野物都这样,可是它会闻啊,这是畜生的天性。” 刘玉絮大大的眼睛顿时闪起兴奋又恶意的光。 “那种药只要闻上三五回,铁打的畜生都撑不住。”红罗的细声细气有着掩不住的阴测。 山耳猫肯定不会吃外面的东西,但本性使然,一定会上去闻一闻。 转了转眼珠,刘玉絮掩着帕子笑起来,畜生吗,生个病莫名其妙死了确实正常,可怜洁娘又要伤心了。 红罗也跟着笑。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刘玉絮退下只红宝石戒指,顿了顿,又戴回去,转而抹下另一只素面赤金的赏给红罗。 ****** 翌日,刘玉絮打扮的花枝招展,亲热的挽着姐姐的手,一同参加高禄公主的马球赛。 赏花会结束,高禄公主对刘玉筠青眼有加,两人十分投缘,觉得这个女孩嘴巴甜,说的话都仿佛春风吹进心坎里,比那些一听就是溜须拍马的声音舒服多了。便有意记下她的名字,正好宫里有马球赛,多一个人多点热闹,高禄写了几张帖子,顺便将刘玉筠的名字也写上,又想起她还有个妹妹,因不能参加赏花会得见公主天颜而遗憾不已的妹妹……嗯,把她也捎上吧。 “宫里不比其他地方,我教给你的话可都记仔细了?”刘玉筠没好气的甩开她的手。如果不是亲妹妹,她实在不想跟这个蠢货一起出门。 “记仔细了,我的好姐姐,哪次出门我让你丢脸了。”刘玉絮娇嗔。 “把这金钗拿了,俗气死个人!”刘玉筠顺手拔下,丢给她。 梳妆的丫鬟心灵手巧,含蓄的建议刘玉絮不必戴那根金钗,但她不依,觉得不够隆重,便自作主张插头发里,孰料还没出门就被姐姐拔下。 心里当然不高兴,可是听姐姐的话没错。刘玉絮哼哼两声,将金钗丢给红罗。 于是,刘玉絮终于得偿所愿,踏进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路明黄曲折陡峭琉璃瓦,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最震撼心灵的不只是华丽,而是一种气势,唯有皇室才能散发出的势,令人忍不住要臣服,要膜拜。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处规模一般的皇家游乐场所,假如见过天极殿,刘玉絮或许会激动的晕过去。 她不禁想起之前偷偷听来的话。阿娘跟阿爹商量姐姐与她的婚事,想到这里,她偷偷打量一眼刘玉筠,姐姐可真漂亮,端庄又大气的美,所以才能配得上五皇子吧,失落之感油然而生,可一想到将来自己要嫁的人是沈肃,精神顿时又来了,五皇子又怎样,能有沈肃一根头发丝俊美么? 可是一想到洁娘会先嫁过去,她就恶心,巴不得洁娘早早夭折了才好。正胡思乱想,一阵马蹄声传来,她被刘玉筠拉到花丛后回避,身旁的宫人温声解释道,“马球赛快要开始,公子们正在入场。” 哇,这些就是参加马球赛的公子!刘玉絮睁大眼睛打量。 这个胖了点,这个瘦了点,这个不够高,看来看去连一个配给沈肃提鞋的都没有,她感到莫名的满足。 嗯?不对,有一个好看的,哟,还真好看!刘玉絮毫不矜持的伸长脖子张望,一点也未发现姐姐不悦的神情。 真是丢人丢进宫里。刘玉筠偷眼瞥了下身边的宫人,那宫人始终垂眸,标准的侍女站姿,也不知瞧没瞧见絮娘的怂样。 有个魁梧的少年上前拍了那英俊少年一下,“嘿,方二郎,走着瞧,今天我不会输给你。” “好啊,试试看。”方晓恒坏坏的一笑。 刘玉絮的心也扑腾扑腾跳了两下。 方……方二郎? 能进这种地方姓方的人家除了方伯府不作他想。 方伯府的方二郎……原来这样好看啊!她怔怔发呆,忽然想起,这不是差点要跟冉娘定亲的方二郎吗? 呸,怎么所有好男人都紧着那两个贱婢先挑! ****** 身子渐渐痊愈,刘玉洁的气色好了许多,沈肃送她一瓶闻起来甜甜的药丸,吃起来也甜,还带着一点酸。 “每晚吃一颗,就不会做噩梦。”他说。 刘玉洁漫不经心收下,心里翻腾不已。 这果然是宝贝,可惜家里的大夫研究半天,也弄不明白配方,更别提做出来,难不成吃完之后再厚着脸皮跟沈肃要? 威宁侯府内,周明立在书房对着沈肃一脸贼笑,“您也太客气了,拿一瓶药算啥,直接问我要配方得了,我很大方啊。” “你也太客气了,只跟我要一个孙潇潇,我看她不太像女人,要不换另外三个刚进府的,我也很大方。”沈肃慢条斯理道。 呃,周明艰难的吞咽了下,忙赔笑,“三爷,我开玩笑的。” “我也开玩笑的。” 周明气得一个仰倒。 恶主欺奴啊,恶主欺奴!! 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坏主意,给人小姑娘药却不给配方,不就是为下回骚扰人家准备借口! “这是策略,跟女人也是需要斗智斗勇的。”沈肃往后一靠,单手搭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你这么厉害,干嘛不教教我如何泡孙潇潇?”周明不服。 “不是我不教你,”沈肃叹口气,“你想泡的那是女人么?” 周明张口结舌。 杨树街的宅子已经选好,刘玉洁托阿娘的陪房管事去问了问价钱以及其他一些琐碎的事。管事回来禀告:“宅基风水不错,也不曾有过凶事,就是价钱偏高,契行的人一听是咱们府上的下人要买,立刻压低了价格,我算了算,十分公道。” 刘玉洁非常满意,抓了把银锞子赏那管事。 管事躬身退下。 第33节 她换了衣裳,重新梳头,一身男孩装扮,瞒着嬷嬷偷偷溜了出去,嬷嬷最近对她很不满,认为她变了,整日就知道往外跑,哪有这样贪玩的大家小姐。 绿衣假装没看见,埋头整理博古架。 外院的枫树红了一片,九安立在树下慢慢转着棍子,练武之人手脚勤快,很少闲下来。 对他很好的二小姐又来了,从怀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的东西递给他,“给,这是我亲手做的凫茈糕。” 凫茈糕啊!想起上回吃它的味道,九安吞了吞口水。 她可真聪明,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爱吃什么。 “谢谢姐姐。”他双手接过,又觉得不对,天天被那群奇怪的丫鬟围着,他见了谁都这么说,但她不是姐姐,她是小姐,九安改口,“谢谢二小姐。” “没关系的,你可以叫我姐姐!”刘玉洁眼睛酸涩起来,忽然又想起这不合规矩,会给九安惹麻烦,急忙补充道,“我是说背后,不给别人听见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姐姐。” 她摸了摸他的头。 头发又黑又厚,在脑后随意的绑了一条马尾,发质亮泽偏硬,可人却有一颗柔软的心。 九安抬眸望她,想要躲开,又怕熄灭她的热情,任她摸完后,才小声道,“姑姑说男孩子的头不能给人随便摸。” 那好吧,我以后不摸。她眼睛一弯,像月牙。 九安笑了笑,“你不是要做我姐姐吗,给你摸。” 她眼眶的水光被这句话拍了出来。 这可吓坏了九安。 “你为什么要哭鼻子?”他不解,可她哭泣的样子真好看,所以即使哭鼻子也值得原谅。 “我只是太高兴了……”她解释,并背过身揉眼睛。 九安转到她身前,想要为她擦一擦又觉得不对,急的两只秀气的手不知往哪放才好。 “这就是你说的玛瑙凫茈糕吗,很好吃啊,你也尝一口。”他将糕点塞进她嘴里。 她才止泪,小口小口的咬着。 她的嘴巴可真小,红色的肉嘟嘟,这让九安想起三月的莓果儿,又酸又甜的那种,也很好吃。 “我加了胭脂果,这可不是长安的胭脂果,是我祖母田庄里种的,可好吃了,不酸牙,改天我做糖葫芦给你吃好吗?”她又咬了一口。 嗯。九安点点头,将最后一块递给她。 ****** “副总兵大人,外头来了两个小孩说要见你。”随从走进屋内禀告。 沈肃从一堆书册中抬眸,“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帘子后面就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小脸,有着迷人眼睛的坏女孩洁娘,而她身后站着的那位,就是她的朋友吧。 一个娇浓可人,一个灵秀袭人,站在一起真是可爱又养眼,沈肃皱了皱眉,“进来坐。” 她拉着那小男孩的衣袖,仿佛护短的雌鸟,小心翼翼走进来,明亮的眼睛有期盼之色。 但凡有用到他时都是这个眼神。沈肃转眸,审视的目光投向九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032 沈肃问了几个问题。 小孩的回答简练却措辞严谨,条理清晰,这一点很难得。 他在心里点点头,目视九安。 九安一点也不怯生,坦然迎上沈肃的目光。 从刘玉洁的角度能看见他薄薄的眼皮在浅金色的光线下有耀眼的光泽,从来没见过单眼皮的人还能拥有如此有神又明亮的大眼睛。 她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深深的双眼皮,回过神,发现沈肃正一脸复杂的看着她。 刘玉洁微微窘迫,视线微晃。 沈肃收回视线,盯视九安,“你这棍法是南派还是北派?” 南派武当,北派少林,道士与和尚的齐眉棍耍起来区别很大,前者略娘,后者矫健,其实不存在谁比较厉害,关键是看使棍的人。 九安正襟危坐,“北派,家师乃永州少林寺一圆大师。” 一圆大师?没听说过。 “你年纪太小,倘若进东营控鹤队,恐怕难以服众。” “我会让他们服气的。”九安道。 刘玉洁愣了下,想象不出柔软的九安也会说这么霸气的话,但他眼神明净,并无半分倨傲。 沈肃道,“是吗?你准备打赢他们?” 九安迟疑的点点头。 “那也只是口服心不服。”沈肃道。 因为他的年龄摆在这里,一群大老爷们败在一个孩子手里,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混。时日一长,必会生乱。 沈肃瞪了一眼想要插嘴的刘玉洁,转而对九安道,“这样吧,你先在骑锋队的马场待一段时间,会驯马是吧,如果做得好,两年之后我亲自安排你进控鹤队。” 马场?刘玉洁本能想到自家马场里那些抱着干草到处跑的马夫,心生不悦,“为什么一开始就把人丢进马场?难道你生来就很厉害吗?好不好至少也要给个机会试试再说。” 堂堂副总兵的情面居然就是安排人进马场,呸!早知道打着勋国公府的旗号花点钱最差也能进城兵营。刘玉洁没想到沈肃是这样的人。 “好。” 她还没开口九安居然抢着说了一句“好”。 你别被他骗了啊,他的能力根本就不止这点,把你塞马场简直就是……刘玉洁眉目沉凝。 “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沈肃忽然将话锋对准她。 “像什么?” “老妈子。”沈肃回。他起身唤了一名随从进来,安排他带九安去骑锋队马场熟悉环境。 刘玉洁也想跟去,沈肃提醒她,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那你会一起去么?”她问。 沈肃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让我一个副总兵送小兵去骑锋队的马场?那是去当兵还是去巡检,他以后还想不想与身边的人共处?” 劈头盖脸一席话训的刘玉洁哑口无言。 她一个内宅女子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真的很厉害,功夫特别好。”刘玉洁不放心的补充一句。 “我知道。”沈肃说,功夫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但功夫好又怎样?兵营又不是逞凶斗狠的地方,也没见哪个武状元一定能当将军。” 好像有些道理,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他,这样的语气,让她听起来莫名的刺耳。刘玉洁捏紧了袖中的小荷包,犹豫要不要将礼物送给他。 “生气了?”沈肃察觉自己方才的语气有点急躁,瞄了眼门外的侍卫,都立在廊下,门也关了半扇,便小声道,“是我不好。” 倒也不算他不好,毕竟他懂得东西比较多,还是先照这样安排吧,刘玉洁也不希望九安太过顺风顺水,哪个男儿不得经历一番千锤百炼。 考虑清楚,刘玉洁后退一步,对沈肃非常正式的敛衽一福,“谢谢。” 谢谢! 沈肃着实受宠若惊。 “谢倒不必,你只要不趁我大意的时候敲我闷棍我就谢天谢地。”他夸张道。 他的意思是她非常小人么? 刘玉洁诧异的抬眸,仿若白瓷的肌肤在碧空如洗的天气里几乎要反光。“你不招惹我,我何曾为难过你?” 他回,“是呀,我不招惹你,你就不会为难我,所以我才招惹你。” 否则,你还会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她迟疑了一下,沈肃现在的一举一动真像前世与她成亲半年后的样子,奇奇怪怪,喜怒无常。在阿爹失势之前,她尚且有些战斗力,并不怕找茬的姨娘们,自然也不太怕沈肃,但寡不敌众,防不胜防,岂有不吃亏的道理。没过多久,阿爹失势,失去娘家庇佑再加上佟氏落井下石,刘玉洁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完全就是奇迹,要知道那时肖姨娘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绿衣脸上的疤就是她的恨意,她恨刘玉洁曾经当着众姨娘的面掌掴她。 但值得庆幸的是沈肃也没那么喜欢肖姨娘,两个不得男人喜爱的女人成天瞎折腾,有时候刘玉洁都想问一问肖姨娘: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为何偏偏跟我过不去?本来沈肃都快要忘记我,托你的福,害我三天两头在他眼皮底下晃。 为什么不说话?沈肃望着她。 有明亮的光线投来,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浅色的金,说不出的动人心魄,沈肃想起春分三月枝头那一朵浓丽的海棠,悄然吐露几分青涩的娇艳。 你懂我的意思了么?他在心里问,有些期待。 刘玉洁回过神,干什么? 他心里一空,没好气道,“现在就剩下一件事,你可得想清楚再说。” 说得好听,每件事还不都被你推三阻四,她嘴角不屑的微牵,即便那些推拒都有不可反驳的理由,但还是架不住她对他天生的敌意。 “这个不用你提醒,但你也别忘了答应保护我的事!”她说。 他“嗯”了声。 怎么?后悔啦?刘玉洁嗤笑一声,不无讽刺道,“从这个教训你最好记得,不要去占女孩子便宜。” 倘若不是他非礼她,事后心虚害怕,又怎会留下三件事的承诺。 “如果我再答应你三件事,你还会让我亲吗?”他忽然问。 女孩的脸色骤然变了。 糟糕,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口。沈肃脸上呈现尴尬之色,“哈哈,开个玩笑。” 也许努力营造到现在的东西就要被这个该死的“玩笑”毁了! 他轻咳一声,等着她激怒,也或许又是一巴掌,但不能让她得手,否则下衙的时候同僚会笑话他。 可是空气仿佛凝固了。 沉静,一潭死水般的沉静,可闻针落。 他数着呼吸,一下,两下,三下…… 第34节 没有恼羞成怒的讥讽诅咒,也没有义正言辞的一刀两断,她只是缄默的望着他,就像打量一棵树,一块石。 就当他快要忍受不住上前道歉的时候,她忽然动了。 朝他走来,立在离他最近的距离,以没有起伏的口吻道,“你弯腰啊。” 沈肃的神情与身体同时僵住。 “你不弯腰我够不到。”她平静道。 你又疯了?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沈肃半天才找回呼吸,呼吸竟有一丝刺痛,如针扎在肺里。 她,她怎么可以答应这样的要求! “洁娘,”他有些慌了,“我,我不该说那样轻浮的话。你是女孩子啊,怎能答应这种要求?” 她问,“可这不正是你心里想要的么?” 我是想要,但我不要你这样的答应!他愤怒。 怎么,怕了,怂了?“倘被阿爹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她侧首视他,“不过我阿爹不会知道,因为亲一下又不是盖了擦不掉的戳,况且我们又不是没亲过。”她满不在乎,“如果亲一下可以换三件事,那我亲你十下好了。” 左不过多刷几遍牙。 她连韩敬已都敢亲,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下不了口? 但像沈肃这样好利用的人却没那么容易找到了,无论身份,身手,头脑还是彼此迫切需要的某些东西。 他心如擂鼓,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忽觉喉间发干,努力去拆她攀过来的小手,她的力气那么小,人也那么小,放在平时都不够他一指头的,如今却轻而易举擒住他,捏住他的七寸,让他的挣扎看上去那么的可笑。 洁娘,别这样,你是好姑娘。 他纠结的闭上眼,唇间一热,脑子便也“轰”的一声烟花绚烂。 她好香。 嫁给我好吗?他只能抱着她小声呢喃。 而她所说的亲一下,真的只是亲一下。 刘玉洁缓缓离开他的唇,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加上之前剩下的一回,现在总共欠我四件事。想好之后我会找你。” 你,怎么能这样?他怔怔望着她。 我就是这样。 不过一个吻罢了。 如果失去亲人失去家,似无根的浮萍四处飘零,那时,恐怕什么男人都能亲我。 刘玉洁掏出袖中的荷包递给他,“这是你应得的。不过现在只能兑现这么多,剩下的来日方长。” 沈肃还未从震惊中苏醒,目光僵硬的落在手心的荷包,普通的料子粗糙的针脚,一看就是在外面的杂货摊随便买的。 可是这里面有东西。 是她送给他的。 她,在送他礼物么? 心悄悄跳了两下,他攥了攥荷包,“洁娘……” 我喜欢你,是真的。他脱口而出,目光一凝。 偌大的房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佳人踪影。 他追出去,只看见那一抹甜美的背影,说不出的孤寂与清冷,走至花坛边沿时,白皙的小手微微一扬,有方洁白的锦帕飞出,随风翻滚两下,落进淤泥中。 那是她方才擦嘴的帕子。 愣怔片刻。 既然这么嫌弃我,为何还要亲我?! 气得沈肃恨不能将手里的荷包也丢进花坛,事实上他也这么干了。 门口的侍卫面无表情的目睹副总兵将一个东西掷出去,飞得很远,在半空画出一道弧线,落入花坛,然而没过多久,他又走出,在花坛附近转了一圈。 不知他在搞什么。 “大人,东西落在您后面十步远的位置。”一名侍卫忍不住提醒。 沈肃哦了声,果然在十步远的地方找到,淡定的捡起,重新塞回袖中,在侍卫不解的目光下,镇定的走回书房。 ****** 开阔的场地,一眼望过去,对面的人只有花生米大小,但场中央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不时从身边掠过,尘烟四起,十几个少年争夺一只球,汗水,阳光,野性,无不令在场的少女心中波澜起伏。 这恐怕也是她们唯一能正大光明欣赏异性的场合。 刘玉絮眼睛不时往方晓恒身上瞥两眼,微酸,但一想到沈肃的样子与身世便好过了一些。 “你又要干什么?”刘玉筠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为什么她就不能安静的像个名门闺秀一样的坐一会儿? “我要去官房。”刘玉絮咕哝一声。 其实是想透透气,逛逛皇家的花园。 刘玉筠对她十分不放心,便多指派了一名宫女陪她,免得冲撞了贵人。 沿途一片枫树与月桂,正应了秋景,怪不得马球赛选在这一块儿。两名教养极好的宫女陪她去官房,又小心翼翼引她回去,但回去时的脚步明显慢了许多。 “两位好姐姐,我能去那亭子里坐一会儿吗?”她指的方向是一处高地,层层叠叠的苍翠似乎蔓延到半空,在那浓绿之间露出一角琉璃瓦,是座俯瞰整个宫殿的观景台。 因这里极少有贵人走动,且又离马球赛场不远,两名宫女对视一眼,无奈的点点头,但依然小声提醒,“小姐,我们不能待太久。” 知道了,我就看一下。 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这皇城究竟何等瑰丽雄浑。 可她们万万没想到亭子里居然有人,平时连只猫都懒得爬过去的地方居然坐了一个男人,更倒霉的是这男人还是郡王。 有内侍厉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郡王在此,还不退下。” 两名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立刻告罪,拉着发呆的刘玉絮疾步退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刘玉絮怔怔的忘了收回目光,直到那人察觉出,忽然抬眸,视线甫一对上,竟让她生生打个寒噤。 是的,她从不知男人也能长得这样漂亮,但他的眼神令她感到害怕,不敢直视,心脏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回去之后落座直至球赛谢幕,刘玉絮始终未吭一声,任由刘玉筠牵着她给公主谢恩,然后离开。 背过身走了一会儿,仿佛有什么感应,她忍不住回了下头,这一回头便再次看见了那个人。 半挽的黑发很长,垂在腰下,他很高也很结实,却对高禄公主温和的微笑。 骄傲的一直用鼻孔看人的高禄忽然变成依人的小鸟,娇娇柔柔的绕着他撒欢。 那样的人,也只有公主才配得到他的温柔吧? 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刺痛了眼,刘玉絮感到无比消沉。 回去之后茶饭不思,董氏以为她撞邪,请道士回家做了三天法事,烧了一碗黄表灰给她灌下。 又苦又脏的黑色汤水灌了一肚子,刘玉絮连呕带吐,终于清醒过来。 ****** 长大的山耳猫喜欢晒太阳,四处溜达,但更喜欢缠着刘玉洁,一旦她在家,它的活动范围便是她周围十几米内。 红罗从家里带来一包药,又在小厨房包了几个虾饺鱼饺,装作去枫泰堂的样子,来回路过鸿澜上房好几圈,都未能遇到那小畜生。 为了能在主子面前邀功,她也是拼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连老天都在帮她,小畜生出现了。 喵,它嫩声嫩气的叫了声,熟练的窜上太湖石假山。 喵呜,红罗也叫了声,“快下来啊,给你好吃的。” 嗷呜,山耳猫龇牙,对她警告的吼了声。红罗哪里还敢上前,一面在心里骂一面将虾饺鱼饺放在地上,心道“我若不离开,这畜生也不会下来”,便扭身朝树行走去,闪身避在一棵大树后面偷窥。 谁知小畜生连看都不看一眼,“嗖”地一声不见踪影。 怎么会这样? 哥哥说山耳猫虽然有灵气,但遇见吃得一定会上前闻一闻,这也是捕捉山耳猫的唯一方式,不过这玩意太稀少了,难得碰上一回。 一定是吃的不合它口味。 谁知道它喜欢吃什么啊!红罗忽然有点后悔揽上这倒霉差事,真是提心吊胆又累人,可一想到从此以后就能压红绸一头,吃点苦受点累什么的便也认了。 她厚着脸皮接近顺才。顺才是小长房专门伺候猫儿狗儿鸟儿什么的小厮,惯会调理畜生。 顺才刚满十五,正是既害羞又冲动的年纪,禁不住红罗撒娇,便送了她一只银玲鸟,看上去蛮可爱的,将将孵化了不到一个月。 “谢谢你,顺才哥。”红罗掩着帕子轻笑,小手一扬,帕子随风飘到顺才的脸上,顺才面红耳赤。 她垂眸眼珠乱转,趁机瞄了一眼山耳猫的伙食。 为什么那么肯定那就是山耳猫的伙食呢? 除了它谁能用如此奢华的食盆,透明的玻璃,像宝石又像玉,这可是海外舶来货,很贵很贵的,也不怕打碎了。 里面居然是鸡肉,白斩鸡,闹了半天,这小畜生不爱腥味爱吃鸡啊。 不久之后,鬼鬼祟祟的红罗提着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往石头上一丢扭头就跑,这回小畜生也没跑,一动不动伏在山顶,好奇的盯着地上的鸡腿。 可它也不下来。 急的红罗恨不能掐住它的脖子摔死算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红罗觉得可以宣布任务失败了,也准备好回去挨刘玉絮一顿骂的时候,假山上那团毛绒绒的小身影忽然动了! 哈哈哈,它动了,终于动了!红罗两眼放光。 毛绒团子轻灵的跃下假山,圆圆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小心翼翼靠近鸡腿,前爪拨了下。 喵呜~ 一声脆弱的哼叫,小山耳猫不停挠鼻子,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甫一回过神,连滚带爬的逃走。而地上白森森的鸡腿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连人闻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红罗用纸包起“作案工具”悄悄溜回二房,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掩埋,这才一脸得意的去刘玉絮那里邀功。 ****** 第35节 山耳猫病了。 不吃不喝,油光水滑的皮毛也渐渐暗淡。 顺才急的大哭,能用的方法全用过,可他不是大夫,就算是大夫也不一定会给猫治病啊。 绿染让他将山耳猫的吃食拿出来检查,也没查出问题,问他最近可有什么人来过?顺才一愣,想起长房与二房不合,而且他还送了红罗一只银玲鸟,便矢口否认,没有人来过。 好不容易往猫嘴里喂了一点汤,又被吐出,刘玉洁红着眼圈,问大夫来了吗?没来再去催一遍。 山耳猫“喵”了声,前爪勾着她裙角,不让她离开。 刘玉洁懂它的意思,抱它在怀里。 大夫一来,吃点药就没事了。 可是大夫对着一只猫还真没办法,喂了点基本的草药,能不能活他也说不准。 好好的为什么变成这样?难道在外头吃了不干净的吃食? 可是山耳猫从不靠近生人啊,更别提来路不明的东西。 一只猫的死活在刘涉川眼里无足轻重,但女儿为此不开心,他便放心不下,吩咐管事去鸟兽坊挑几只波斯猫儿,什么白的黑的灰的黄的,但凡跟山耳猫一般大小的每样来一只。 结果不到半天功夫,洁心园到处都是猫。 刘玉洁已经坐在从勋国公府驶向东营兵马司的马车上。 这是沈肃送的,他又那么了解山耳猫,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这回没有预约,兵马司的衙门岂是她想进就能进的,绿衣劝她,“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待沈大人下衙的时间再……” “时辰也快到了,万一他提前出来去兵营什么的……”刘玉洁喃喃道。 她喜欢这只猫,尽管是讨厌的人送的。 如果它死了,她一定会伤心落泪,过后也许会遗忘,如常生活。 但它现在还有气,她便无法放任不管。 ****** 沈肃翻身上马,心里还在琢磨三皇子的事,忽然听得一声细细的呼唤,“沈肃!” 他回首望去。 黄杨木的大马车,帘子被撩开一角,露出刘玉洁半张黯淡的小脸。 火气“噌”地一下被引燃,他还没找她算账,她倒先送上门。 沈肃“哼”了声,催马赶路,身后果然又传来她一声呼喊。 她是不是以为他没听见,呵呵,他是故意的。 刘玉洁抱着山耳猫追来,葱白的小手就要去够他手里的缰绳,沈肃怕伤到她,便勒马停驻,冷着脸问,“这不是刘二小姐么,又有何事吩咐在下去做?” 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上回还好好的,且还送了他礼物,怎么说变就变?但刘玉洁并不想与他一较高低,淡色的双唇微翕,“我的猫生病了。” 猫生病也要来找我? 我是你家管事妈妈吗?沈肃唇线抿地紧紧,故意为难她,“所以这是第三件事?” 这样也算一件事么?刘玉洁一愣,转而又想为什么不算?他又没有为自己无偿做事的义务,便点点头,“嗯,第三件。” 怀里的山耳猫艰难的睁开眼,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又缓缓合上。她知道这样很蠢,为一只猫值得吗,可心脏像是被一只手反复揉来搓去的疼,那么再让她蠢一次吧,只此一次。 谁能比她更懂事?他故意刁难她的,难道真的看不出?其实她大可以赖账啊,真的,只要她赖一句,他都会投降。沈肃心口发闷,见她背过身飞快的擦了把眼角,又若无其事的侧头道,“你身边那个叫周明的大夫很厉害吧,请他过来好吗,小灰……可能要不行了。” 见她这副样子,再多的火气也不禁消了三分,沈肃又气又无奈。 可是她真的很过分! 送他一只粗制滥造的荷包,里面工工整整叠着半张水运司“货引”。 凭这半张货引可去水运司领取梨州运来的“好东西”——一名豆蔻年华的歌伎。 还是梨州今年刚选出的花魁,因为稀有,做不到一下送他十个,所以先给他一个解馋。这是刘玉洁的想法。 沈肃好半天没上过气。 两个人的视线不禁撞在一起,她眼里有伤心和困惑,而他,深沉幽邃的背后是爱恨两难的无奈。 ☆、第32章 033 他沉默片刻,问,“一直在等我?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绿衣满含委屈的抢答。 没想到她也有不可思议善良的一面,为了这只猫,而且还是他送的……想到这里,沈肃沉郁的心情忽然明亮了一些,跃下马,“拿来给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递去,期间唯恐他抱不好,直到确认他将那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圈牢固,才撤回手,柔软的指尖滑过他结实的手臂,带起一簇电流,沈肃垂下眼帘。 ****** 真是日了狗了! 周明满脸沮丧走进一瓯茶斋。 之前的病患虽然病情极轻,降低了他太虚医圣的格调,但那好歹还是个人,这回呢,这回是只猫啊! 他只想哭,恨自己为何要卖身给沈肃! 还不都是为了孙潇潇,满以为沈肃同意将孙潇潇赠给他便万事大吉,谁知……谁知孙潇潇本人不同意啊! 她瞎了么? 是的,她一定是瞎了! 否则他这么帅,她怎会看不见? 推门拉开,室内的人发现周明,皆投来讶异的目光。 但刘玉洁的心思全在山耳猫那里,向他点头致意并说明情况。 周明在沈肃意味深长的打量下目光微闪,侧头掐着猫脖子提至眼前,扒开眼皮翻看,动作十分不友善,大概激怒了山耳猫,它想挠他,无奈意识已经无法支配身子,只能有气无力的“喵”了声。 “中毒了,山野猎户常用的的‘闻就倒’,专门用来对付馋货。”周明分分钟就诊断出结果,鄙夷的斜了山耳猫一眼,对众人道,“这家伙但凡是吃的就要上去闻,这种天性可以矫正,不矫正过来早晚是个死。” 所以是有人利用山耳猫的天性存心下毒谋害。 谁会跟一只猫有仇,恐怕仇恨的是她吧! 刘玉洁眼底一片了然。 成功的挽救了一只该死的猫后,周明从药箱摸出一盒药膏,缓缓为自己涂上,右眼圈竟是一团乌青。 沈肃问他,“孙潇潇打的?” 周明恨恨的“哼”了声,犹如斗败的公鸡,瓮声瓮气向沈肃告退。 沈肃见他可怜,摆摆手示意“赶紧走吧”。 其实这事真不怪孙潇潇。 接到救猫任务的周明感觉是时候跟沈肃说再见了,立刻奔去孙潇潇那里,她正在啃甜梨。 “潇潇,跟我走吧,离开威宁侯府,我养你。” 孙潇潇咽下口中嚼了一半的梨,顿了约三息,“你他娘的没病吧?” 没,没啊!他挠挠头,“我是不会生病的,生病了看大夫也不用花钱,我就是啊,哈哈哈……” 显然,他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孙潇潇默默的又咬了一口梨。 “潇潇,我说真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把上个月欠我那二十文钱还回来再说。” 他掏出一角银子,“不用找了。” 谁知事情坏就坏在这一角银子上,孙潇潇拿起银子,两眼放光,缓过神对他脸就是一拳。 好你丫的,原来你有钱啊! 他娘的还一直跟我借,今天早晨又跟我借一回是吧! 我让你装穷,去死吧! 孙潇潇一脚将他踹了出来。周明绝望的哭了,潇潇…… 他是来求爱的,最后因为账目不明闹掰了。 ****** 山耳猫吃了周明喂得东西吐了一地秽物,立刻有人冲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扫干净,其中一名仆妇想要将山耳猫提下去洗一洗,谁知它已经恢复半条命,对着人家“嗷呜嗷呜”的低吼。 绿衣便走过去抱起,山耳猫见是熟人才勉强闭上眼。 “小姐,我抱它下去清洗。”绿衣道。 绿衣离开不久,沈肃对身边的管事道,“按我上回说的菜名做一桌送上来,哦,刚才那个婢女你也安排下。” 管事应诺。 吃饭? 刘玉洁这才发现天色已晚。 “吃完再回去,我让阿珠送你,你可以对人说是她用偏方救了山耳猫,这样令尊就不会责怪你晚归。”沈肃忙道。让她等了这么久,招待一顿饭也是应该的。 “阿珠是谁?”她问。 “我五妹,跟你一样大,非常可爱,也很善良。”他在提及自己妹妹时目光也变得温柔。 是沈珠么,刘玉洁的印象并不深,她嫁过去那年,这位小姑已经被许给万里之外蜀州的一位年轻官员。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怎么舍得把女儿嫁这么远,后来无意间听得下人碎嘴才得知姜氏想将沈珠嫁给五皇子做侧妃,被沈肃拦了下来,最后嫁给沈肃的同窗,家世略单薄一些,但正在外放,才学出众,想在蜀州做出一番政绩并不难,回京之后必然非同凡响。 他对自己的妹妹可真好! 那时,她不无羡慕。想起自己的从兄表兄,听闻她被许配给恭亲王,立刻派人打探阜南道有没有不错的职位。除了砚从兄,谁会关心她嫁过去过得好不好,他们只在乎能否通过王妃的头衔捞到一些好处。甚至为了丰水几千亩田地就盼着祖母去死。二房的墨从兄写信给她,一派道貌岸然,表明自己会为她主持公道,但用了整整两张纸含蓄的暗示他很需要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如果她肯说服韩敬已举荐的话…… 当时韩敬已看着那封信唇畔笑意盎然,顶了顶一动不动的她:阿玉,你准备如何说服我?失神的她还以为结束了,他要放她走,谁知一动,他眼眸忽然变黑变深…… 第36节 记忆的闸门开到这里就被她警觉的阖上,耳畔恢复宁静。 刘玉洁垂眸,遮住眼底溢出的黯然。 所以沈珠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子。 反正已经回去晚了,也不在乎这一顿饭的功夫,主要她和绿衣又累又饿。刘玉洁点点头,肃穆道,“谢谢。” 还好这句“谢谢”后面没加“我不想吃”。沈肃面色微霁。 “你用一件事来救一只猫,看上去挺傻。”所以他希望她表示一下后悔,只要有一点点悔意,他便顺水推舟“啊,那算了,这次不算”。 也许吧。 她黯然垂眸,却没有沈肃期盼中的懊悔。 良久,她才失落道,“我不傻,只是不够坏。” 这是他听过的最令人心酸的辩驳,她不傻,只是还不够坏。 但为何对他这么坏? 却对一个小男孩,甚至一只猫暴露最柔软的那一面。 下人端着饭菜鱼贯而入,捧汤摆箸,准备周全方才欠身告退。 刘玉洁蜷腿跪坐案前,眼底掠过惊讶,五菜一汤,全是她喜欢吃的,这看上去并不像巧合。 似乎听见她心底的疑问,沈肃道,“令尊告诉我的。” 是刘涉川说的没错,但也是他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 她迟疑了下,似乎不知该说什么,良久之后又是一句单调的“谢谢”。 有时候沈肃也没那么坏,就算普通人之间相处,做到这步,也算十分周全,何况她跟他敌人不算敌人,同盟不算同盟的。 刘玉洁心里的敌意稍稍减退。 对他不免有些愧疚,决定回去之后让姚管事再去一趟水运司。关于梨州歌伎的事,她确实有点小人,大概是想让以后的肖姨娘吃瘪,专门挑了一个不安分的。现在换回去还来得及,不如就换成眉心有红痣,漂亮又识大体的那个吧。 倘他被女人的争风吃醋扰的心神不宁,就很难腾出心思帮她。 沈肃并不知刘玉洁良心发现,决定为他换个善良识大体的玩意儿。 很多时候,这个女孩有些呆板,除非被他惹急了才会生动的令人怦然心跳。不过,这也正常,她还不太适应与男子相处。沈肃一面思忖一面用公筷将面前的糖醋黄河鲤鱼眼附近的那一小块肉夹下,轻轻放进她碗里。 这块肉无刺,也是整条鱼最鲜嫩的部位。 她只是略顿了顿,食不言,一直垂眸细嚼慢咽。 这让他想起她摘覆盆子的样子,一口一个。看她吃东西真是一种享受。 芙蓉鲜蔬汤只用了一半,米饭也是小半碗,她的饭量还真小,怪不得比第一次见时瘦了那么多,现在她倒是越来越有长安贵女的架势了,不久之后也会变成一个极其讲究的标准的千金小姐吧。 这样对她也许并不是坏事,有时候,人总要合群一些才能更好的相处。 谁让她天生这般娇妍。 每个男人都想要尤/物般的女人,却不一定想要尤/物般的妻子。 但此时此刻,望着她,沈肃想象她长大的样子,忽然觉得他想要她,特别的想要,或许再不会有女人能令他如此荒唐了,哪怕比她漂亮许多许多。 这看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如此。如果她十分丑陋,两人绝不会走到今天,但她若从今天开始变得丑陋,沈肃也将无法割舍。 两名婢女捧茶而入,服侍二人漱完口,呈上新泡的一壶甘香扑鼻的君眉绿,这才撤下碗碟,欠身退出。 怪不得一瓯茶斋在长安如此受人追捧,但凡有些身份的都爱来这里,不仅远离尘嚣还自有一股清然不同流合污之气,最重要的是这里伺候的下人,礼仪丝毫不逊于宅门府邸。 “这茶斋是你的么?”刘玉洁问。 除了他,三楼似乎没有其他客人。而且哪有茶斋还为客人提供住宿的地方,更别提这里的掌柜和管事对他敬畏之态,很明显,他是这里的主人。 这在长安也正常,官宦子弟虽不屑经商,但通常持有股份,交给信得过的人打理。 沈肃“嗯”了声,浅抿一口笑道,“这都被你发现,看来不得不给你打九折。” 刘玉洁暗暗不屑! “对了,方才你为什么夹鱼眼肉给我?”因为吃饭不能说话,她又不能没有教养的将别人的心意扔掉,便硬着头皮吞下腹。 “不好吃?”他反问。 “吃这个会变傻。”祖母以前养稻花鲤,鱼一上桌就将这块肉剔去,扔给猫儿,还喃喃道,“傻子才吃这块肉。” 女孩的眼神认真且明净,沈肃也深知她并不会开玩笑,但正因如此,配上那副严肃的表情,才显得更好笑,“哈哈,没想到你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不是吧……” 他大笑。 很好笑么? 我祖母是不会骗人的。刘玉洁唇角轻抿。 她好像不高兴?沈肃收起笑意。 “笑完了?”她垂眸捧茶,轻轻的喝了口。 嗯,笑完了。沈肃起身转到她身边,两人肩并肩正襟跪坐同一片榻榻米,他垂眸视她,“从小到大,只要有这道菜,祖父、祖母或者阿爹阿娘,包括哥哥在内,都会将它夹给我,直到我有了妹妹。” 但从现在开始,他不用夹给妹妹了,因为有她。 此时,他面容清晰,半幅身影沐光,显得轮廓愈发深邃,那一双本就黝黑的瞳仁清澈的几乎发蓝。 刘玉洁诧异的仰望他半晌,心底悄然掠过一丝嫉妒,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由衷道,“你在家里……一定被许多人疼爱。” 欸?难道你还没意识到我现在有多疼你?沈肃一脸期盼。 他真幸福! 估计一辈子都体会不到亲族之间你死我活倾轧的恐怖。 越是羡慕越是想要,她便越平静。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况且她跟他本来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刘玉洁挥去脑海中祖父与佟氏的嘴脸,面色如常道,“谢谢款待,告辞。” ****** 沈肃那么高大,却有一个娇小玲珑的妹妹。 圆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是那种很精致的清丽,而且她看上去十分友好,充满善意,刘玉洁尽量让自己也充满善意的笑了笑。 沈珠送她回家,这让准备大发雷霆的刘涉川偃旗息鼓。 这很可能是洁娘未来的小姑,不管平时怎么耀武扬威,嫁到人家多少要看人家脸色,刘涉川希望这位“小姑”喜爱洁娘,容忍洁娘。 两个女孩互相福了福身告别。 回到一瓯茶斋,桌上已经摆好她要的凫茈糕,沈珠甜甜的咬了一口,对神色淡淡的沈肃道,“三哥,这就是未来的三嫂么?” 沈肃笑了笑。 “她很和善,”沈珠慢吞吞嚼着糕点,却蹙眉道,“就是给人感觉有距离,也许……她不想亲近我,为什么呢?” 她不想亲近你才是正常,因为她连我都不想亲近。沈肃心灰意冷。 “三哥,你很喜欢她,对不对?”沈珠挪到他身边,睁大眼睛望着他。 沈肃郁闷,“还好吧。”顿了顿,他说,“其实……本来她对我态度还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就是完全忽略我的存在。” “那现在呢?” “会对我发脾气。” “为何发脾气?” 沈肃想了想,“我惹的。” “……”沈珠的表情十分纠结。 ****** 安喜殿的木绣球凋落,又被绚丽的茶花覆盖,窗明几净的书房里,可以望见一片惊心动魄的姹紫嫣红。 韩敬已执笔沿着宣纸的某一点缓缓划着,对面的青衣男子则躬身压低声音叙说。 “一瓯茶斋真是个好去处。”他停笔,凝神注视墨迹斑斑的宣纸。 回话的青衣男子还以为他在作画,眼角偷瞄一下,却看见满满一纸数算。还有奇怪的交叉点,有点像棋谱又有点凌乱,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但他看不懂。 韩敬已将宣纸随意揉成一团,轻轻一投,准确无误的丢进十米开外的纸篓中,他对青衣男子下颌微抬。 还有什么吩咐?青衣男子迟疑的上前倾听。 “告诉你家主子,无论如何,沈肃的命,留给,我。”他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 青衣男子神情一凛,慌忙垂头告退。 韩敬已立在案前,久久无言。 老内侍上前整理书案,咳嗽了两声才沙哑道,“殿下,您的杀气写在了脸上。” 杀气? 有吗? 韩敬已侧首已是面色如常。 方才还秋高气爽的天气,难得下起了一阵微雨,他沿着长长的游廊漫步,想起那天木樨花的小榭旁,她明亮的眼睛。 二十三个月之前,还在前世,她垂眸走过烟雨朦胧的游廊,淡色的眉,淡色的唇,衣摆翻飞如蝶,很难想象,她竟如此年轻,近乎稚嫩。 却配给一个五旬的老头,人生真是处处充满讽刺。 不过就算是老头,配她也绰绰有余。 她没有父母,又被家族遗弃,也没有完/璧之身,还流/掉了一个孩子,这大概是她最好的归宿。 他对她了若指掌。 如果她不招惹他,他想,他应该会放过她。 “孽障,你在干什么?” 第37节 电闪雷鸣的夜空下,她立在佛堂门口,声色俱厉瞪着他。 嘘,他让她住口。可她妄图尖叫。 “你最好少管闲事。”他绝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右手已捏住她的喉骨,纤细,柔嫩,孱弱。 “别杀我,别杀我。”她大大的眼睛蓄满泪。 他确实是要杀她灭口的,但不知为什么又松开手。 大概这幅样子唬住了她,她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安的目光不时扫过地上支离破碎的木头。 这不是普通的木头啊! 这是你亲生母亲的牌位! 她眼眸写满惊恐,就像不谙世事的精灵,初次遇见茹毛饮血的异族。 用打量魔鬼的眼神看着他,令他恼羞成怒。 更难以接受的是,第二天她就将此事告知王爷,可想而知等待韩敬已的是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她是你阿娘,你这样做,她死后无法获得安宁……”她一副拯救苍生的圣女模样,以慈悲为名,试图挽救堕落的他。 却也不先问问他稀不稀罕。 韩敬已头痛欲裂,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对手不是阴险的天敌而是善良又单纯的小羊羔。 让你觉得一指头碾死她都侮辱自己的智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憎恨她。 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精心报复她。 最后,他用前世今生来缅怀她。 ****** 刘玉絮回到房间“啪”一个大耳瓜子打翻正在为她缝袜子的红罗,针线筐也被带翻,噼里啪啦撒了一地顶针绣线,而猝不及防的红罗更是被尖锐的小剪刀刺破了手背,吓得抱着双手都忘了疼。 “贱婢,不是说山耳猫中套了吗,怎么比从前还活蹦乱跳?!”她尖叫。 从初见韩敬已的惊艳中恢复过来的刘玉絮路过鸿澜上房时遇到刘玉洁。 好像又瘦了,腿那么长,腰却细的不盈一握,这是刘玉絮做梦也不愿意想的事。 可是不管她有多瘦,也改不了那烟视/媚行的贱婢姿态,妖妖娆娆的,只要放进人堆就会有男人朝她望,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贱啊,就会勾/引男人。 刘玉絮的逻辑是男人都应该朝我看,因为我美,如果男人看你,那是因为你贱。 可想而知面对美貌更甚从前的刘玉洁,她是何等恼怒,又发现小可爱山耳猫系着金铃铛缠着刘玉洁裙角撒娇,更是火帽三丈。 所以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狠狠捶了放空炮的红罗一顿。 孬好她也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如今被劈头盖脸一顿打,哪里还有脸面。红罗哭着欠身退出,红绸立在门外关心的问了她一句,她气愤的推开红绸,泪奔而去。 望着女孩狼狈的背影,红绸唇畔勾出一抹畅快的笑意:小贱蹄子,跟我争宠,你还嫩了点。 养伤那段日子,她就听说红罗成为了小姐身边第一得意人。所以伤口一结疤,再加上天凉了衣领高,红绸提前回到刘玉絮身边,重新哄得她眉开眼笑,主仆二人不免要出来散散心,这一散心就好巧不巧的碰上长房的洁小姐,红绸掩着帕子轻笑,洁小姐可真是漂亮啊! 刘玉絮坐在房中生闷气。 从前还能骂刘玉洁痴肥,现在却只能骂她狐媚子,可不知为什么,感觉骂她狐媚子就等同承认她漂亮,骂人的自己丝毫感觉不到快意。 好在刘玉絮又找到了一点自我安慰,姐姐不是说我气质比她好吗? 没错,我气质好,女人还是要看气质的。 是夜,西府与东府连通的角门打开,佟氏身边的左妈妈亲自来接周氏,而紧紧缩在周氏怀里的瘦削身影披着件半新不旧的藕色披风。 一行人鬼鬼祟祟直奔枫泰堂,沿途没有一个仆妇,似乎都被人故意支走。 面沉如水的佟氏端坐暖阁的里间,气氛压抑,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大丫鬟昭和,也是大气不敢喘。 左妈妈挑开帘子,周氏一进去就扑通跪地,求佟氏救命。 缀在周氏身后不停发抖的女孩正是刘玉茗,此刻一张小脸白如缟素。 屋子里鸦雀无声。 所以刘玉茗上下牙齿打颤发出的“咯吱”响动就越发清晰。 直到快要将所有人的精神熬崩溃了,佟氏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周氏哆哆嗦嗦道,“茗,茗丫头怀,怀上了。” “谁的?”佟氏面无表情。 “周,周大海。” “放屁!”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佟氏的嘴唇也有些哆嗦,“那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 茗丫头却小腹平平。 不对! 小腹平平可能是因为月份小啊。 月份小的话难道是上个月发生的? 上个月,上个月,上个月她还在家庙啊! 这样都能勾搭上!佟氏眼睛一翻几欲晕倒。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034 九安在长安有家,还有一份发展可观的前程,刘玉洁心口大石落定,重新整理这段时日以来的进展。 重心再次回到阿爹身上。在这之前,她要整治一下小长房的风气。给那些拎不清的下人瞧瞧,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她要知道是谁接触了外人,从而导致山耳猫中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揭发山耳猫出事之前红罗进过顺才干活的院子,刘玉洁几乎已经勾勒出整个过程的框架。 她坐在抱厦,命人请来牙行的管事,当场发卖顺才,并赏了揭发有功的婆子十两白银。 顺才痛哭流涕,指天发誓自己与红罗绝对没有谋害主子爱宠。 “我知道你没有。”刘玉洁道。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发卖我?难道我这条命还不如一只猫吗?”顺才一张憨厚的面目有恨意流露。 众人神情一凛,这话十分戳心窝子,一个回答不慎,人心不稳。 刘玉洁不怒反笑,“为何发卖你?那我为何不发卖别人?我有说过要你的命吗?对了,你这条命卖出去还真没有一只猫贵!” 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谁也不是傻子,又怎会不知此事的严重性:这回出事的是猫,下回说不定就是人了,放在任何人家都是大忌讳。 “话,我只说一遍,以后这个家要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逛,今天或许死只猫,明天死的就是人。”刘玉洁阴鸷道。 她音色清灵绵软,却冰冷如霜,竟别有一种摄人的威仪,令下面几个日渐松散的仆妇心中一激灵。 刘玉洁甩袖离开,绿衣并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将主子的意思再次明明白白的说一遍,“下人最要紧的就是忠心,眼里只看见主子,看不见那些不将主子放在眼里的东西。你们勤勤恳恳做事,小姐断不会短了你们吃穿用度,那些糊涂的拎不清的……只有请出府,另谋高就。” 小姚氏坐在房里听齐妈妈夸赞洁娘越来越有当家宗妇的气势。 “洁娘,一向是好的。”小姚氏勉强笑了笑。她出风头,老爷觉会不会觉得自己无能,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连日阴雨连绵,刘涉川坐在书房看书,靠窗的酸枝木书案前,他的洁娘正一本正经练字。 怎么赶也赶不走。 忽然之间就这么黏着他。 而且对工部水司充满兴趣。 刘涉川道,“朝廷的事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能操心的,再说我说了你也听不懂。” “阿爹不说怎知我不懂,不就是疏浚筑堤,有什么高深莫测!可是阿爹整治河道近十年,长安治下的六个县,乃至永州的三个府,每隔三五年不还是照样泛滥一回,我看阿爹不如辞去这份劳心劳力的职务,安安心心在国子监为朝廷社稷培养人才,才是最要紧。”刘玉洁口舌伶俐。 如果阿爹不是工部侍郎,哪里还会有永州水道的事。 “说的轻巧,”刘涉川放下书册,“你可知疏浚动辄要多少万军工,动用多少财政,还要多少人不顾风吹日晒、寒冬酷暑才能画出疏浚图。筑堤就更不用说了,范围之广几乎涉及各部,其中的心血与白银你一辈子都算不清。倘若阿爹说丢下就丢下,还有何颜面面对圣上以及长安至永州的劳苦百姓。” 他是田氏养大的,从小风吹日晒,看天过日子,经历过许多次洪涝泛滥后一无所有的悲苦,所以他誓要自己的儿女一生平安喜乐。 “难道就无人能接替阿爹这个位置?” 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 科举虽然涵盖了易经,但任何一个正常学子都不可能将精力放在钻研数算上,更别说吃透。 是以,精于数算的刘涉川简直是大周稀有型人才,因他天生与众不同,别人用算盘都没拨弄清楚的东西,他瞄一眼通常就能得出数字。再加上常年与河道打交道,在这方面,元德帝还真的离不开他。 刘涉川的长随引泉敲门而入,“老爷,宫里来人传口谕,圣上要见您。” “来的是哪位公公?”刘涉川问。 “怀东。” 怀东!刘涉川收起讶异,边往内室走边吩咐人,“备马。” 引泉急忙道:“公公说不必换朝服,马车也已备好,请您尽快赶去。” 今天是休沐,外头又在下雨,圣上派了身边怀字辈内侍,连车马都备好,什么虚礼都不讲,只要求人速叫速到。连刘玉洁都听出不寻常,更何况刘涉川。 雨势渐大,卷着风斜打窗棂,劈啪作响,刘玉洁心扑扑乱跳,睁大眼睛望着刘涉川,他笑了笑,“小傻样。”便转身稳步离开。 刘玉洁跟着往外跑,被他一瞪眼又瞪了回去。 “你羞也不羞?”他呵斥,又转头吩咐绿衣牵她回洁心园,顺便命引泉看好了,不准刘玉洁在他书房乱翻。 别以为他不知这几日书房的东西被人动过。 有时候也生气,但是没办法,人是他娇宠出来的。 刘玉洁并不是个听话的小孩,她偷偷摸摸跟过去,趴在门口张望,只见一辆青檐朱轮的气派马车,旁立两名内侍,其中一名擎着伞迎上去接阿爹。 那人应该就是怀东,眉目凝重,边走边与阿爹小声叙话。 前世这个时候她在丰水,陪祖母做大酱,不曾留意长安的消息,刘玉洁绞尽脑汁回忆,想摸出一根蛛丝马迹……念头一转,想起来了,永州案发前可以说阿爹的官途平稳,仅有一次明升暗贬,时间正好是她十三岁那年的秋季,不就是现在? 起因是丰水隔壁县芍余一半的田地被淹。怪不得最近一直下雨,而她心绪烦乱。 第38节 芍余乃长安重要粮食产地,圣上大为光火,将工部水司骂个狗血淋头,明升阿爹为都水监丞,但这个职位真的没什么大用,说出来好像权利很大,其实要被派到各州县巡查水利,十分辛苦,等同暗贬。如今刘玉洁仔细琢磨“都水监丞”这四个字,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不是圣上在为阿爹外放永州做准备? 混沌被猛然打开一条口子,发现了事情的一部分面目她却更为焦灼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绿衣和绿染不知她凝神思考什么,一时也不好开口打断。 晚膳母女三人都没用多少便停箸,小姚氏和刘玉冉是因为不知发生什么事而担忧,刘玉洁却是因为知道要发生什么而担忧。 她的担忧更沉重更惶恐。 大约戌时,刘涉川才面有倦色回府,但目光平稳,甚至还有一丝古怪的轻松。 刘玉洁避开所有人,早早溜进他的书房,躲在槅扇后面。 “老爷,这回是为了水道上的事吧?”引泉猜测。 刘涉川“嗯”了声,“芍余一半田地被淹。” 什么? 说哪里被淹,引泉都不敢相信芍余被淹。 那可是长安重点粮食基地,每年至少投入六分之一的财政拨款修筑巩固堤坝。那堤坝造的跟城墙一样结实,上等的花岗岩,最外面还要刷上一层糯米浆搅拌的石灰。 结果丰水还好好的,它先被淹没,可想而知圣上有多恼恨。 “下头有人上报,坏损的堤坝露出一截普通石料。”刘涉川淡淡道。 有人贪墨!引泉打起精神。 “今年降雨并不算过分,按理说普通石料也不至于如此。根本所在还是圩田。从前盐商为了盐引不得不开垦种植,谁知利润巨大,惹得长安官宦纷纷插足,如今牵一发动全身,明知是圩田惹的祸却也……唉,可圩田不除,受罪的还是在芍余种地的百姓。”刘涉川自言自语道。 引泉凝神倾听。 当时圣上也为此头疼,坐在附近兀自斟酌棋局的承易郡王忽然开口,“可以改变泄水格局。” 说实话刘涉川一直不大喜欢这个难以捉摸的郡王,却不得不承认被他的话语吸引。 按理说朝政之事韩敬已并无旁听资格,但现在是元德帝私下与刘涉川聊天,便把他留下。 并非元德帝疏忽,其实他是故意的。 因为韩敬已精通数算。 不是一般的精通,甚至还能将看过一眼的地图原封不动画出来,比例分毫无差,就连翰林侍讲彭大人都做不到。此外,三本七寸厚的账册,里面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错误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不知为什么,长大后他对此毫无兴趣,但没兴趣不代表没能力。元德帝故意留他在一旁试试。 韩敬已抬眸,“其实我对水道挺感兴趣,不知皇兄可否允我一试。” “你说。” “江南河贯穿长安与永州,附近河流大大小小十来个,至少有一半可以拓宽或者改道,筑堤拦截洪水固然可以抵挡一时,但做好疏浚工程才是长久之计。” 因为芍余重要啊,拿到财政拨款的官员个个拼命筑堤修坝,很少有人愿意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疏浚,主要疏浚这件事的技术要求太高。 而本朝又没有徐霞客,一个刘涉川也不够用,再说谁敢让他下来吃苦啊。 听完韩敬已的一番分析,刘涉川承认是个好方法,但自己免不了要受累。 “皇兄,我可以帮刘大人解决长安治下县这部分的疏浚图。” 他终于开口了,元德帝心中激动,面上却沉稳不变。 “可以。” 于是刘涉川被封为都水监丞。人家郡王都不怕吃苦受累,亲自上山下河勘测,他还能说什么。 不过想到事情做成也算于社稷有功,于百姓有益,他感叹之余亦是不免欣然。唯一遗憾的是此番要离家数日,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刘玉洁蹲在角落,背靠槅扇,双手环紧肩头不让自己发抖。 韩敬已,又是韩敬已! 不管阿爹做什么,只要沾上他,刘玉洁就有种屋脊随时要坍塌的绝望。 然而柔弱如她却有种孤注一掷的顽强,越被逼入绝境越冷静的顽强,很快她就擦干眼泪站起来。 ****** 连续下了六天的雨终于在第七天放晴。 绿衣见她又要去一瓯茶斋,终于忍不住道,“小姐,你可得小心点,我总觉得沈肃看你的眼神有问题。” “什么问题?” 绿衣皱眉形容不上来,目光看着上方不知名一点回忆,“眼睛会放光,亮的吓人。” 管他放什么,不知从何时起刘玉洁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畏惧沈肃,这在前世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究其根本,现在的她有倚仗,腰杆硬。 刘府马车像往常那样出了正门一路往南,离喧嚣越远风景也越来越美。 一瓯茶斋便建在半山腰。 马车忽然一顿,绿衣好奇上前,掀帘道,“怎么回事啊……” 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卡在嗓子里,她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发青,扑过来抱住刘玉洁。 马车外,车夫的身体笔直僵坐,只剩半边脑袋,血肉模糊。 刘府随行的四名侍卫则被三名蒙面人团团围住。 期中一名体格健壮如黑熊,跃身跳上马车,抓起刘玉洁,绿衣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腿,被黑衣人踹了一脚,体重不过百斤的绿衣当即飞了出去。 刘玉洁尖叫一声,心脏砰砰砰直跳,直到看见绿衣自地上爬起揪紧的心脏才稍稍松了一点。 小姐要是出事,他们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侍卫一拥而上,玩命似的反扑。 但黑衣人并不想玩命,他们只要劫人,无心恋战,不一会儿就逃之夭夭。 ****** 刘玉洁浑身酸痛,脑袋沉的抬不起。 “老大,她好像醒了。”一名公鸭嗓子喊道。 “打晕。”无比阴冷的声音。 刘玉洁闷哼一声,钝钝晕去。 这一行人驾着马车直接出城,沿着渭河弯一路向东。 再次醒来时,她脖子仿佛落枕般的疼。 此时天色昏暗,但东方已经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吸取上次一睁眼就会被打晕的教训,刘玉洁没吭声,脑子却走马灯似的转起来。 这帮人要寻仇还是图财?不管哪一样都不会留她性命,因为寻仇本就是要杀人出气的;而图财,他们居然连她的眼睛都懒得蒙上,可见就没打算让她活。 有少年呜咽声响起。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银子我不要了还不行,不是说好一抓到人就放我走的嘛?!”少年哭的撕心裂肺。 刘玉洁竭力去回忆这熟悉的声音。 顺才! 居然是顺才! 公鸭嗓子残忍大笑,“怂货,我们绑了勋国公府的千金,这脑袋就等同掉了一半,岂有让你活命的道理,爷会烧些纸钱供你在地下好好享受。” 夸嚓,像是削西瓜的声音,顺才抽搐了下不再哭泣。 这下刘玉洁明白了,怀恨在心的顺才竟串通外人绑架她,但他没等来银子却等来讨命鬼。否则谁能知晓从勋国公府出来的马车里哪一辆坐的是她,她又经常去什么地方。 她不知顺才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路线,也许是走之前打听,也许曾经无意听得,反正这些蒙面人没有他绝不会行事如此干脆利索。 解决完顺才,公鸭嗓子用顺才的衣服擦干净刀,找来一块大石头绑在他胸口,又用刀划花他的脸,这才放心的拖走。 扑通,水花四溅,重物被抛入江水。 是的,她听见了只有江水才会有的浪涛声,这是什么地方,距离长安有多远? 有人走过来踹她一脚,将水囊丢给她,“不想死赶紧喝一口。” 刘玉洁惊魂未定的爬起,此时才发现浑身犹如虚脱般,长久水米未进的虚弱。 “大哥,你们想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们。” 女孩身子微颤,说出的话倒还算镇定。 无人回答,只有公鸭嗓子催她快喝水,待她喝的差不多又一下砍晕了她。 直到黄昏时分,醒来的刘玉洁没有被继续打晕,她被人带进一片破败的宅子,像是乡下渔夫在岸边随便盖的简易房屋,但有院墙。 四下远眺,看不到半分人烟。 总算有人丢给她一张炊饼和一袋水。 公鸭嗓子掀开窗口瞅了瞅,怪笑,“大哥,你看这小娘们居然还吃的下东西!” 但他似乎被人踹了脚,阴冷声音不耐烦的催他去看公子来了没,犯下这么大的事,让公子快点解决,他们得赶紧逃命。 “死了之后把脸划花,绑上石头,千万别让她浮上来,对了,把衣服也烧了,不能让人发现一丝一毫勋国公府的记号。”阴冷声音没有一丝感情道。 屋子里的刘玉洁早已浑身僵硬。 地上躺着破旧的水囊和咬了一半的炊饼。 是谁跟她有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恨,不惜劫持她到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折磨完再杀死? 韩敬已的脸不禁浮现眼前,不不,这一点很快就被否定。此生他才刚认识她没多久,犯不着费这么大劲杀人,即便放在前世他也不曾打过她,又何来杀她之说。 那会是谁?刘玉洁浑身冰凉,几乎不能自已。 这已经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死前要经受什么…… 寻不到着落的的恐惧并未持续太久,黑衣人等待的公子就来了。 甫一看清是谁,刘玉洁极其害怕,不停往后退。 周大海从容关上破门,转过身,一张狰狞的脸在阴影中更显恐怖三分,他指着眼皮耷拉的左眼,“洁妹妹,我的眼睛没了,连媳妇都不好找,你还想干干净净嫁给沈肃啊?” 她一边往后退,一面颤声道,“周大海,京兆尹是我阿爹好友,五城兵马司也有阿爹的故旧,你抓了我难道就不考虑你阿爹阿娘的命?” 周大海哈哈大笑,不为所动。 作为洛州一带巨富,周家怎会没有功夫高手,那三个蒙面人便是周家供养的大师傅,别说四个勋国公府侍卫,就算十个也能逃的无影去无踪,谁能猜到是他干的? 第39节 反正也做不成刘涉川的女婿,又着了这小毒妇的道,岂能白白放过她!周大海从瞎了眼那天就盘算如何弄死刘玉洁。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多折磨她几天,他要用这有限的时间从她身上获得最大的快乐。 “洁妹妹,你可害苦了我,今天我不把你弄个死去活来实在对不起自己!”他目眦欲裂,开始一件一件的脱衣服。 此时暮色四合。 韩敬已眯了一会醒来,“观言,到哪了?” “回爷,已经到永济渠。”观言撩帘走进马车,又道,“我看过了,四周杳无人烟,前面有个渔民搭建的小院落,不如今晚就在那里将就一下吧?” 韩敬已颔首,“你看着办。” 他百无聊赖的把玩扇坠,一身墨绿色细葛布衣袍,衬得皮肤晶莹如玉,鸦黑的长发在头顶整整齐齐的绾髻,仅以一枚琥珀色玉簪固定,此时羽睫半垂,似乎在思忖什么。 观言对赶车的伏豹喊道,“就在前面的小院落歇脚。” 谁知小院已经有人,伏豹喊了半天,门扇打开,露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恶声恶气道,“没有空屋,你们且去令投他处。” 韩敬已斜倚车辕,意兴阑珊道,“你又不是主人,凭什么不让小爷投宿?” 大汉还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少年人,定睛一瞧此人相貌,惊愕不已,寻常百姓绝不会长成这样。 但他强自镇定,冷声道,“你怎知我不是这里的主人,休要胡闹。” “渔民可不会穿翻翼靴,再说你裤脚有血,嗯……闻起来像人的味道。”韩敬已右手一扬。 伏豹领会了他的意思,抽刀扎进大汉胸口,使劲搅了搅,拔/出,整个过程快的恰好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这还是人吗?大汉胸口一麻,鲜血从一翕一合的口中不断涌出,他难以置信的张大眼,瞪向少年人。 韩敬已抱歉的耸耸肩,“就算是又怎样,死了便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035 正常的女人不是该尖叫着要死要活嘛? 为何他裤子都脱了,吓得微微发颤的女孩居然愣住。周大海就算再想保持狰狞也不禁掠过一丝愕然。 刘玉洁后背贴着墙,目光僵硬。 她还以为男人都长一样,至少她见过的沈肃和韩敬已不是这样的,当看清周大海那玩意儿的时候也不知是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还是某些认知被颠覆,那瞬间,她是错愕的,忘了尖叫。 为什么这么丑?好恶心! 她眼睛越睁越大! 身为男人的周大海,几乎是立刻就读懂了刘玉洁眼底藏也藏不住的嫌弃。 “小贱/妇,你看什么看,难道爷这个还不够大?不够伺候你?”说着他就扑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嚷着,“尝过了爷的滋味,你就后悔当初为何不老老实实嫁给我。”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唯有破败屋中几根烛火摇曳,她知道这种时候呼救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即使有,也是普通渔民,根本打不过周大海养的三条凶犬。 示弱! 唯有像鱼肉任由刀俎处置那样的示弱! “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海哥哥。”女孩嘤嘤的哭泣在这只有男人粗喘的寂静的屋里响起,勾起一种说不出的绮艳。 这绮艳极大的刺激了周大海,双眼兴奋的放出光。他捏住刘玉洁粉腮,“不是哥哥容不下你,是你自找的,你乖一点不要反抗……” 后面那句话是“我就会让你死的舒服点”,但是周大海转念一想,若让猎物心知必死,玩起来倒也无趣,不如骗骗她,让她使出浑身解数服侍自己一场岂不更好玩? 打定主意,神情虽然狰狞但周大海语气明显放软,“能不能活就看你服侍的手段如何?” 她只是哭,啜泣道,“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周大海愈发得意。 他的左眼瞎了,视线狭窄,不曾注意女孩撑地的右手缩在袖中,死死攥着一枚不起眼的玉簪。 其实也就几个月没见,但女孩却像绽放的花儿一般,越开越鲜丽,褪去婴儿肥的她已然就是个等待采撷的少女了,那么纤细却也那么玲珑。周大海两眼放光,淫/邪的将刘玉洁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恨不能一口吞下,又怕吃太快忘了味道。 尤其是她的哭声,让他不禁想起那个死去的夫子家的小闺女,也是这般嘤嘤的,撩的人不得不下狠手。 “海哥哥,你温柔点……”她哽咽,似是无法承受他的拥抱,娇弱的依偎他,抖如风中落叶,而纤白的小手也无力的攀住他的肩。 这他娘的到底是反抗还是欲拒还迎?周大海的脑子轰地就被欲/望冲击的七零八落,拼命去拆女孩的腰带。 脖颈忽然刺痛,有根冰冷的东西戳了进去,耳中甚至传来那东西徐徐穿透皮肉的擦擦声,周大海颤了颤,嗬嗬嗬,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惊恐的瞳仁里倒影着女孩溅血的娇颜,血艳如丹,她却肤光胜雪。 臭女表子,你又暗算我!他几乎崩溃! “哎呀,海哥哥,你怎么不动了?”刘玉洁捂着小嘴惊呼,幽冷的目光令人浑身发凉,“这该怎么办啊?” 贱人,贱人,呜呜,你想干什么?周大海感觉呼吸困难。 “是不是中毒了?听说绿蝮蛇的毒液沾一点身子就会发麻,”刘玉洁攀着他肩膀,音色阴冷,“麻到最后连呼吸都很困难……”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他,他又着了这小毒妇的道! 周大海微微抽搐,唯有一双眼睛还能睁大,死死瞪着刘玉洁。 洛州有传说,月夜,山中精怪常化成娇柔美艳女人勾男子于破庙中私会,只待男子忘乎所以,便啖其肉饮其血。 此时,窗外有凉薄月色,美艳的她,破败的屋舍,汩汩流淌的血……她一定是精怪。 刘玉洁轻轻推开脸色灰败的周大海,从容拔下扎在他脖颈里的玉簪。 “可惜了,这毒只能用一次,外面还有三条狗。”她淡淡道。 外面三个人往后退了步,地上一滩血。 伏豹杀人的手法越来越精湛,连给人吭一声的机会都不行。 院中央有块大石磨,观言俯身以袖擦拭干净,“爷,您先坐这里歇会儿,我去屋里收拾收拾。” 转身又吩咐伏豹,“把尸体扔到门外,地上血迹清理干净,别碍了爷的眼。” 他还会嫌碍眼?伏豹暗暗腹诽,这跟猫儿说不喜欢腥味一样假。 刘玉洁在最左边的耳房,观言习惯的先从最右边看起。 稍稍一碰门扇就歪了半边,观言直接把它卸下免得爷路过时受惊。 门板砸地的声音惊动室内的刘玉洁,她踮脚趴在门缝张望,不望还好,这一望吓得魂不附体。 借着院中“噼啪”作响的火把。 她看见三条恶狗变成三具尸体,被一名高大壮硕的黑脸大汉扫成堆,轻轻一提扔出门外,又从犄角旮旯翻出个大扫帚清理满地血污。 而韩敬已悠闲的落座石磨。 “爷,这间屋子干净!”观言找到满意的房间,从马车拿出被褥以及防潮垫。 “谁在那里?” 韩敬已忽然朝她这个方向望来,目光如电,锐利如箭。 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刘玉洁仓皇四顾,破板床,歪倒的桌子,缺腿的凳子,还有几根干稻草,无处藏身。 伏豹机敏的跳起来,双目幽幽放光,一脚踹开门扇。 “爷,是个小娘们!”屋里传来伏豹兴奋的叫声。 “随便你。”韩敬已目无表情。 “谢谢爷!”已经五个月没碰女人的伏豹看见母猪都塞貂蝉,何况比貂蝉还要美艳的刘玉洁。 女孩似乎被吓傻了。 这也难怪,她身边躺着个男人,光着下半身,一脖子血。 “你杀了这男人?”伏豹冷声问。 刘玉洁木木道,“他,丑。” “那我呢?” 你更丑。至少周大海瞎掉前还算个英俊小生,你就是个二百五。 “你,不丑。”她淡淡道。 哈哈,她居然说他不丑! 不过傻一点的女人玩起来更爽,于是伏豹开始重复周大海一开始的动作,脱裤子。 “小东西,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爷不怕,你反抗的越厉害越好。”他这身腱子肉可不怕她手里带血的玉簪。 刘玉洁微微颤了颤。 韩敬已在外面,只要听见她的喊声一定会进来,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换了个人侮辱罢了,至少这个黑脸汉子看上去比韩敬已傻。 观言铺好床伺候韩敬已进屋,忽然发现少个人,“伏豹呢,怎么没去烧水?” “正在玩女人。” 女人?这里有女人。观言诧异。 应该是。韩敬已十分冷漠,烦透了好色肤浅的伏豹,这几日正琢磨怎么赶他走,但他是圣上的人,功夫又颇为厉害。 屋子里缩在角落的刘玉洁尽量镇定的笑了笑,殊不知那抹笑比哭还难看,她并不怕死,但还有活着的希望时她就绝不去死。 “大哥哥,你若要了我就把我带在身边吧,让我伺候你一辈子好吗?我才十三岁,还是清白之身,只能跟你了。”女孩泪光晃动的杏眸简直是男人的克星,伏豹愣了下。 她真漂亮,倘若留在身边服侍也很不错。 可是外面那个煞星会允许他带个女人在身边吗? 不管了先答应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伏豹随口敷衍,“没问题,你乖一点躺下。” 刘玉洁颤抖着躺下,十指狠狠扣进泥土。 她还有最后一根保命玉簪,斜插如云发髻之中,只要在这个男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扎破他一点油皮,再捂住他的嘴……她知道院中很快无人,大门也没关,甚至隐约听得骏马在门口“咴咴”喷气,只要她能抢到一匹马……只要抢到一匹马…… 刘玉洁以袖擦了擦眼角的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40节 黑脸汉子嘿嘿笑着压向她。 “去你娘的!” 耳边传来一声尖嗓子怒喝。 只见一白脸内侍踹门而入,对着伏豹的屁股就是一脚,抄起个缺腿板凳指着他脑袋道,“你他娘的就知道玩女人,这都什么时候了,爷洗漱的热水还没烧,滚,滚,去给我烧水!” “好你个缺德的阉人。”被搅了好事,伏豹大怒。两人扭打起来。 刘玉洁翻身爬起,目光闪烁。 房门大敞,院中空无一人,韩敬已已经进屋! 像是求得了一线生机,女孩苍白的面色掠过异样的神彩。 观言与伏豹打的难分难舍,谁也顾不上一只小奶猫般可怜的丫头。 她连滚带爬窜出去,被门槛绊了跤,毫无防备的摔在他脚下。 院子里明明没有人,为什么忽然又有了?她感到绝望。 韩敬已神情巨震。 脚下的她苍白如缟素,莹润的肩头微露,发鬓凌乱,说不出的狼狈与惊惶。 原来伏豹口中的“小娘们”是她!! 胸口仿佛被数记重锤砸穿,炸裂般的窒痛,令他眼前一黑,唯有死死抱住她,“阿玉……阿玉,怎么会是你?” 她没出声,只是颤抖的缩在他怀中。韩敬已呼吸微乱,不停亲吻她额头,“阿玉,别怕,别怕,你为什么不喊我,你这个傻瓜……” 她不是趴在门缝看见他了么,为什么不喊? 难道他比伏豹更恐怖? 她明明知道只要喊一声,他就会过来的,没有谁比他更熟悉她的声音! 观言和伏豹如同被定住,瞠目结舌。 ****** “阿玉。”韩敬已唤她。 刘玉洁目光闪烁。 蓬松而微曲的长发下,一张小脸若素色菡萏,在恍惚灯影中柔和的几欲透明,这脆弱的美…… 韩敬已垂下眼帘凝视她,“吃饱了吗?”手指插/进她浓密发间。 她僵硬的点点头。 就在一个时辰前,叫观言的内侍打热水服侍她洗漱,又给她东西吃,然后韩敬已走进来,抱了她一会。 跟从前一样。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为什么他对她的态度一点也没变? 他拥着她斜躺铺了厚厚褥垫的床上,一臂枕在头下,另一臂从她脑后穿过,手指不时绕着她的青丝。 他问她怎么回事? 刘玉洁言简意赅的回答,隐去玉簪有毒这个细节。 “真没受伤?”他面色如常。 没。她攥着衣襟。 我不信。他支起上半身,俯在她上方,一寸一寸的检查她的身体,“周大海,刘氏小四房的亲戚。”期间自言自语的呢喃。 除了一点擦伤,女孩的肌肤完好无损,韩敬已松了口气,熟练的为她重新穿好衣衫。 “你是我的,”他理所当然,又侧身视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我没有害你。” “还是请你直接害我吧。”她诚恳的迎上他目光,“真的,拜托你阴谋阳谋什么都冲我来。但请离我阿爹远一些。” 在刘玉洁眼里,害她阿爹比害她还残忍! 韩敬已笑了笑,“害你?”倾身压过来,“我只会这样害你。” 泪光险些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逼出,刘玉洁紧紧攥着小拳头,韩敬已吃软不吃硬,如果她配合一点身体就会少受很多罪。 她告诫自己只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毕竟他还没死呢! 她又告诫自己:刘玉洁,不要怕! 没错,她一点也不怕。刘玉洁抖若筛糠。 灯花哔剥的爆了一声,除此之外只剩下他与她纠缠的喘息。 疼痛并没有降临,刘玉洁颤颤的睁开眼,他正一脸有趣的打量她。 “阿玉,我一直在帮你,没有害你阿爹。” 如果他的手没有伸进她衣襟,刘玉洁可能要笑出来了。 他在帮她? 她竭力咽下泪,不让自己哭。 显然,她的排斥并未因重活一次而有所减弱,还是不接受他。韩敬已翻身坐起,稍作整理,“你先睡吧,我去去就回。” 当屋子里只剩她一人,刘玉洁蓦地睁开眼,狠狠擦了擦红艳艳的小嘴,掀被下床,打开桌上的木匣,发簪还在。 这间屋正对院门,从窗缝可见两匹骏马栓于石磨,她在心里计算从这里走过去,拆下缰绳,打开院门,跳上马背这一系列动作需要多少时间。 韩敬已与伏豹一前一后走出院门,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忽然回头,目视她隐藏的方向,“阿玉,睡觉。” 她一惊,缩了回去。 ****** 谁知道那小娘们是承易郡王的姘/头啊!伏豹懊恼不已,余光警惕的瞄着韩敬已。 “把门关上。”韩敬已提醒。 伏豹立刻将身后的门合紧。 两人走至江边,微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韩敬已背对而立,不知为什么,伏豹隐隐不安。 但他并不惧怕。 因为他是圣上的人,也是韩敬已的贴身护卫,离开他,他就不怕遇到流寇? “她,很可爱,对吧?” 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伏豹汗如雨下,幸好韩敬已也没非要他回答,继续自言自语,“不止可爱,还很傻,很好欺负。” 朦胧的月光下,对江而立的少年,衣袂瑟瑟翻飞,秀美的有些不真实,仿佛主四海山川的河神。 伏豹焦虑的抓了把头发,沉默。 “你的嘴唇碰了她哪里?”他问。 “我没啊,我真还没来得及观言就冲进来,不信你问观言!”伏豹几乎要冤死了,刚要下口就被观言踹个底朝天,急得他说话都忘记敬称。 他听见少年人长长的舒了口气,转回身神情已经恢复常态,“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伏豹指天发毒誓。 韩敬已拍拍他肩膀,“好,我信你。” 一双微挑的眼眸熠熠生辉,带着一种释然的光泽。 伏豹总算舒了口气,误会解开就好,今晚他若一句话不问才吓人呢。 至于那女人的身份以及为何流落至此,伏豹半个字也不敢打探。 主仆二人重新折回住处,伏豹上前殷勤的开门,“殿下,天黑小心路……” 路……路滑…… 他错愕的低头,胸口完好无损,但后背心窝处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这是胡刀,血槽设计的不错,就是不知倒刺的效果如何?”韩敬已好奇的将匕首拔出,带出一大团血肉。 “啧啧,”他嫌弃的丢开,“过于血腥。” 伏豹一双眼眸瞪的犹如铜铃,“你,你不是说……信我……” 韩敬已点点头,“对啊,我信你。” 那你还杀我?!他气的脑门充血,提前暴毙。 “就凭你这肮脏卑贱的身体也敢觊觎她?”幽暗的光线下韩敬已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阿玉出了事……韩敬已冷汗涔涔,不禁闭上眼,再睁开时神情平淡。 这一世,他要完完整整的得到她,带她离开长安,去有樱花的地方。 冷眼旁立许久,观言无动于衷。 “永济渠有贼寇,为了保护郡王,伏豹以身殉职,择日写封奏章呈上去,也算全了伏豹一片忠心。” 韩敬已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负手离开。 “是。”观言应诺。 ****** 走进屋内,床上果不其然是空的,韩敬已假装没看见,兀自解开腰带,胳膊一痛,他闪身避开,殷红的血如红梅浸透衣衫,他“嘶~”一声,还真扎啊。 中了! 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杀了韩敬已!刘玉洁两眼放光,握簪的手都有些发抖,“你,就要死了!” “为什么?” “这是绿蝮蛇的毒液,有没有感觉半边身子发麻,很快你就连呼吸都困难……”她尖叫,嘴巴却被他伸手捂住。 韩敬已低沉道,“别闹,我累了。” 刘玉洁的表情仿佛受了重击的甜白瓷釉面,一寸一寸的裂开,身体一轻落入他怀中。 韩敬已熄灯揽她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yuki投了一枚地雷! 第41节 ☆、第35章 036 “对不起,对不起,韩敬已……”她被丢在床上那瞬间终于清醒,忽然想起了他曾对她做过的最不堪的画面,刘玉洁哭道,“你打我吧,求你打我,不要这样对我!玉簪没有毒,我只是想离开才故意吓唬你,我不敢杀你的,再也不敢杀你……” 她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韩敬已诧异,“是吗?” “阿爹找不到我一定很难过,他会疯掉的,放我回家吧,韩敬已,我想回家……”她抱着他的胳膊哭道,却有意无意的躲闪他的拥抱。 前世与今生不断重叠。 韩敬已笑了笑,黑暗中两人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所以感觉才更敏锐,他笑的气息喷在她额头,浅浅的忍冬香,谭记香斋十两金一小片的忍冬香。他只用最好的香与最精致的细节,却只穿最普通的衣料。 这一世,他会更有耐心。 依然记得第一次要她的滋味,灵魂永坠地狱也在所不惜。那时她并非完/璧,嫁给沈肃近三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沈肃是个废物的原因,玩了三年的女人,那滑腻的身子……几乎要了他的命。 最激烈的一次,不得不对她用两欢香,倘若不用,以她的反抗程度,很可能弄伤身子,当她从哭泣转为毫无意识的嘤/咛,最后浑身颤抖,他就知道他赢了,沈肃那个废物,恐怕从来就未让她体验过做女人的乐趣。 “阿玉,我等着你长大……” 这如魅似惑的邪恶声音,令刘玉洁如坠冰窟,更像是被恶狼盯上般彻骨寒凉。 她紧咬下唇。 告诫自己不要反抗,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就不要轻易反抗。 韩敬已吃软不吃硬,前世无数次反抗的下场提醒她千万别犯蠢,可她终是难过,不住的饮泣。 总有一天,她会将他加诸给她的噩梦,双倍奉还。 “叫我敬已哥哥。”他噙住她的舌,又放开。 “敬已哥哥。”她侧过头,用力擦嘴。 “这才是乖孩子。” 他满足的抱着她,动作就像她抱着家里的福气娃娃。 “这里是永济渠,再穿过通济渠,我们就能到达丰水,大约需要五天时间,这期间令尊会收到我的信函,得知你在丰水,那么孙女去丰水探望祖母,谁还能说什么,相信过不几日,刘府的马车也将光明正大赶去丰水接你。最主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五天,阿玉,你高不高兴?” 如果去掉最后一句话,刘玉洁承认这真是个完美的方法,完美到无懈可击。但她宁愿冒险返回长安也不想与他在一起待五天! 一刻也不想。 其实她没那么自信,自信这五天不会再对他下毒手。 韩敬已并未得到女孩的回答,她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也闭上眼。 ****** 洁娘……出事了…… 刘玉冉呆呆坐在小姚氏身边,对面的刘涉川眼睑发乌,已是两天一夜未合眼。 劫匪武功高强,绝非泛泛之辈且对长安的路线图十分熟悉,还有出城通牒,这说明背后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而不是江洋大盗或者无业游民。 更可怕的是对洁娘的行踪也十分熟悉,那一定有内应。但刘涉川还不敢大张旗鼓的摸查,只能在小长房里一个一个排除,因为洁娘失踪的事决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她的名声就完了! 付正海已经私下调动十几个六扇门的人沿途搜寻蛛丝马迹,打着寻找刘府一名失踪丫鬟的旗号。也许有人会疑惑丢了个丫鬟用的着这样大费周折么,但一想侯门公府那些地方的事谁又说得清,反正埋头做好上头安排的事总不会有错。 刘涉川的好人缘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除了付正海,长安赫赫有名的镖头袁铁成也安排不少高手帮忙打探,这些人常与三教九流接触,打探消息方面绝对比官府管用。 然而洁娘依然如石沉大海。 这么久连封勒索信都未收到,刘涉川几乎可以肯定劫匪意在寻仇而非钱财。 他已经失去了阿莹,若再失去洁娘……刘涉川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展开疯狂的报复,哪怕累及无辜。 “老爷,您先睡一会儿吧,睡好了才有精神才能想到救洁娘的方法啊……”小姚氏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刘涉川点点头。刘玉冉含泪福了福身告退。 小姚氏温柔上前服侍他宽衣,就近躺在自己屋里的暖炕上,成亲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脆弱的一面。 什么风度,什么沉稳和内敛,全都因这一间可以躲避的屋子消失殆尽,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整个人消沉又焦虑的可怕。小姚氏拉着刘涉川的手哽咽。 老爷,你别吓我! “好了,别哭,家里的事你多操点心,别让他们看出什么。” “嗯,我一定管好下人的嘴,绝不漏出一丝风儿,有违者直接打死。” 她知道“他们”指谁。 ****** 这两日刘玉冉心如油煎火燎,一面因为担心洁娘而寝食难安,另一面还得强行打起精神为祖父的寿礼——福寿禄三仙图做准备。 她一向是个老实孩子,不敢像洁娘那样去杭绣铺子随便买一幅了事,而是亲手一针一线扎出来。如今哪里还有精神做这个,回屋净面重新梳好头便带着梅妆去杭绣铺子,预定一个月之后的寿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坏”了。 梅妆理了理刘玉冉身后被风吹皱的帷帽,“小姐,咱们出的银子多,杭绣的绣娘肯定能在下个月完工,让奴婢伺候您回去睡一觉吧,可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刘玉冉点点头,失魂落魄走出铺子。 马车就停在街旁,车夫正在掉头,她却站在街边发呆。 一匹疾驰的骏马自对面飞奔而来,为了躲避掉头的马车不得不朝街边避让,眼看就要踩到一动不动的刘玉冉,梅妆吓得魂不附体,本能就要扑向刘玉冉。 幸好有个更快的身影拽住刘玉冉胳膊,险险的避开奔马,马上的人回头张望一眼,哪里还敢停下来找骂,得得得跑的更快。 这下失魂落魄直接转为惊魂动魄,刘玉冉两腿发软,帷帽也掉了,两只小手紧张的攀着一双坚硬的手臂。 手臂的主人适才救了她,但力道过猛,扯的她撞上一堵墙似的胸膛,硬邦邦的,鼻子也好疼,泪水瞬间在眼眶打转,对方是男人! 男人! 刘玉冉浑身一激灵,如受惊的小白兔不停往后退。 梅妆似乎吓傻了,怔怔拉着她,甫一回神赶忙去捡帷帽。 “谢谢恩公。”刘玉冉面红耳赤,没了帷帽遮挡,天生害羞的她都不敢抬头。 “是你呀。”对方嗤笑一声。 刘玉冉惊讶抬眸,呲楞呆住。 方晓恒半眯着眼,一张俊俏的脸大约在笑,因为脸颊有个酒窝,但那笑意似乎在说“早知道是你我一定不管”。 脑子忽然蹦出“杀人狂魔”四个字,一闪一闪,耀的刘玉冉心惊肉跳。 “我,我……”她都不知该说啥了。 “你,你什么你呀?”方晓恒斜瞥她一眼,无聊。 刘玉冉憋的满脸绯红,眼睛都不知该看哪里,“总之……谢谢。” “没想到你还是个结巴。” 你才结巴呢!她眼眶一红。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手足无措立在他面前,只想逃跑,但两条腿不听使唤。 “幸亏你没看上我,我可不喜欢结巴。”他冷笑。 他,他怎能在大街上说这种事,果然与众不同!刘玉冉面色红的几乎要滴血,又想起他生生打死一个怀孕四个月的通房,几乎要吓尿了。 两人明明才相对了几息,可她竟感觉像是过了好几个时辰。 “哟,这是要哭了?哈哈,”方晓恒夸张的笑了两声,“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种性格嫁了人活不长的,贵妾养大的孩子果然不行啊。” 贵妾? 他嘲笑她的阿娘曾经是贵妾,所以她才这么小家子气。 阿娘也总是担心她这辈子都没能力做谁家的宗妇。 刘玉冉一张俏脸“唰”的白了,泪如雨下望着他。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其实转回身,他微微蹙眉,瞧那懦弱的小样,何必刺激她呢,不知得要哭的多伤心。走了几步,他回头瞥她一眼,瘦的跟张纸片似的的小丫头肩膀一抖一抖的立在原地抽噎。 她的婢女温柔劝哄,搀扶她离开,似是察觉了他的视线,抬眸那瞬间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她眼里的卑怯与哀伤令人心惊。 ****** 通济镇乃长安治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县,依山傍水,韩敬已既然接替刘涉川部分疏浚事宜,免不了要到各地府衙交割文书。 而通济镇的县太爷天不亮就带着一群大小官员守在路口,浩浩荡荡的迎接郡王大驾。 旌旗随风猎猎而舞,鼓乐手各个精神头十足,勉强有几分城里郡王仪仗的威风,但县太爷做梦也没想到郡王的大驾竟这般简陋,身边就跟着俩人,一个丫头还有一个内侍,连个护卫都没有。 但县太爷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事情没经过?这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嘛,低调,低调才是王道,只有暴发户才弄得鸡犬不宁,于是对师爷递个眼色,师爷悄悄扯走那帮敲锣打鼓的。 “微臣恭迎郡王大驾。”县太爷摇着尾巴迎上去,象征性的翻了翻内侍递上的文书便交给身后的师爷。 “通济渠如今有多少军工?”韩敬已直奔主题。 “呃,一万。” “怎么这么多?” 县太爷暗暗心惊,忙赔笑,“通济人丁兴旺,人丁兴旺,嘿嘿。” “人丁兴旺好啊,”韩敬已笑了笑,“可别是谁家缺腿断胳膊的也算进去凑数,白白拿朝廷的饷银。” “怎么会,怎么会,郡王言重了。”县太爷汗如雨下,肥胖的脸盘子一颤一颤的。 “哈哈,开个玩笑。” 县太爷连忙赔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这位神仙似的的郡王好可怕,按理说上头的人连军工长啥样都不知,又怎会明白这里头的龌龊。 确实有不少胥吏利用职务之便,将家里的穷亲戚或者老弱病残拉进去混饷银,这些人根本干不了重活,有的甚至连点卯都不去,反正银子是朝廷的,不拿白不拿。 可这位郡王明显不是好糊弄的主啊。县太爷不停朝师爷使眼色。 给郡王安排的住处乃本地县衙,房间从里到外全部翻新,博古架上的东西皆是县太爷这些年搜罗的最好的家当,就连屋里伺候的三名婢女也是本镇最漂亮的姑娘。 第42节 韩敬已离开之后,刘玉洁被安排在他的房间,这些人将她当成韩敬已的姬妾了。 一路走来,她暗暗记下县衙的路线,以备逃跑之用,孰料观言寸步不离的紧跟,除了洗澡和上官房。 显然是韩敬已授意,他对她的心思了若指掌。 “郡王大概戌时过后才会回来,姑娘早些歇息吧。奴才就守在外面,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观言欠身退到外间。 这个内侍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出头,瘦削高大,面容清秀白皙,除了大声说话嗓音略尖,平时倒也看不出阴阳怪气。 她记得九安说过,阉人一般都阴阳怪气的,除非从小就修炼童子功。 童子功?忽然想起观言与体型魁梧的伏豹打架时的样子,分明占据上风,而伏豹的胳膊比他腿还粗……刘玉洁颤了颤,将谋害他的心思掐灭。 七八岁的时候阿爹任永州知府,刘玉洁对府衙的结构再熟悉不过,而县衙除了规模小一些,与府衙基本相同,四方四正的院落,马棚都在第一进院子的西边,趁机偷一匹马不难,偷马之前偷韩敬已一点路费也不难,难的是该用什么借口骗门房打开角门。 首先她得弄套小厮的衣服,便说——郡王水土不服,脸上长了疙瘩,需要去铺子里买祛毒膏。 普通老百姓一听郡王有恙,哪里还敢耽误,待察觉不对劲时,她早就骑马奔驰二百里。 昨天,她忍住不适,乖乖听韩敬已的话,甚至坐在他腿上,让他抱了一路,终于从他口中套出重要信息——通济镇去丰水的大概路线。 没错,她宁愿风餐露宿自己跑去丰水,也不要跟韩敬已待五天。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兽/性大发! 前世,她十六岁与沈肃圆房,假装根本就不疼的时候其实早就痛的死去活来,如今才十三……如何能承受得了?不管配不配合后果都可能不堪设想,她再也不想尝试那种痛苦,再也不要跟男人做那种肮脏的事。 刘玉洁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交握。 观言端着一座九枝烛台欠身走来,“殿下说您怕黑,让我多点几支蜡烛。” “谢谢。”她让自己微笑。 不知为什么,屋子里的三名婢女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她,她唯恐被人看清长相,便躲在碧纱橱不出来。 迷迷糊糊快睡着,忽然听得观言低声呵斥的声音,似乎驱赶那三名婢女。 不多时韩敬已走进来,熟练的躺在她身边,头发还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并未骚扰她。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感觉他已熟睡,多么好的时机,倘若那根簪上的毒还在该多好,不,也不好,在这种地方杀了他,她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韩敬已抱着她脑袋亲了亲她的发顶,“就快到丰水了,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一般他用这个语气的时候通常说话算话。 也就是说今天要么不逃,冒生命危险陪他五天,要么逃,同样也是冒生命危险。 那她干嘛不选择后者? 韩敬已前脚离开,她后脚爬起,碎银在蓝色的盒子,银票夹在最底下…… 县衙园子种了不少花草,一名小厮蹲在花坛边浇水,听见有人叫他,不禁回头。 那是个特别特别美丽的女孩子,朝他一笑,他的脸就红了。 “小孩,你过来。” “干,干嘛?”他有点扭捏,通济镇没有这么漂亮的人儿,她应该是郡王殿下带来的家眷。 “你能帮我摘两颗胭脂果吗?” 她娇滴滴指着庭院那颗观赏用的胭脂果树。 “好,好啊。”小厮红着脸。 是人就有三急,此时的观言应该去官房了,她举起别在身后的木棍对那无辜的小厮夯了下,夯人也要讲究技巧,比如哪些部位致命,哪些部位致残,还有那些部位会造成晕眩……这些都是那畜生教她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在小厮里衣塞了张二十两的银票,刘玉洁将他拖进耳房,扒下衣裤。 耳房两扇门很快又打开,走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厮,正是装扮好的刘玉洁。 几乎没用绕弯,熟门熟路她就摸到马棚,掏出从韩敬已那里随便偷来的一枚玉佩,马夫被她唬的一愣一愣,又见郡王的马被她摸的毫无脾气,便不再怀疑。 事情超乎想象的顺利! 她跨上骏马迎风狂奔,悬空的心脏终于落回胸膛,再次剧烈跳动。 眼泪却扑簌而落。 马蹄疾踏,携着放声大哭的女孩冲向远方。 刘玉洁,上辈子你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这辈子成功了。 丰水有祖母,还有樱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花粉投了一枚地雷! 感谢 吾将冷眼吃螃蟹投了一枚地雷! ☆、第36章 037 “殿下,刘姑娘跑了。”观言躬身道。 韩敬已正在净手,闻言顿了下,“几时?” “巳时左右,”观言想了想,“据门房说出了北街一路往东,大约是要自己去丰水。” 韩敬已笑了笑,“不,她会走到芍余。” 啊?观言眼珠一转,昨日他亲耳听见刘姑娘自以为是的套郡王话,而郡王也十分有耐心的告诉她从通济渠到达丰水的准确路线,这……怎么会跑去芍余呢? “她一向都是我让她往东偏要往西的性子,此时怕是自作聪明的往相反方向而去,”韩敬已慢条斯理的擦着手,“给芍余驿站传信,就说本王的丫头跑了,嗯……还偷了点东西。” 大周速度最快且价值昂贵的专用信鸽扑棱几下翅膀,似离弦之箭窜上通济县衙的上空,眨眼变成一个小点消失,飞过喧嚣的街,荒芜的路,以及疲惫的刘玉洁头顶。不久之后芍余关卡即将全面盘查来往客商路引,但凡丢失忘带者皆不允通过。 通济镇郊外一处偏僻的农家屋舍前,衣着打满补丁的老太太惊讶起身,动作太大,险些被苞谷堆绊倒,“啥,你说啥?用这匹马换我的驴?” “是的大娘,这马太大了我骑着害怕,但又着急赶路,正好看你家的毛驴十分健壮,不如我们换吧?” 这个要以马换驴的小男孩有双漂亮的眼睛,可惜小脸灰扑扑的,身上也沾了不少灰,一看就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老太太只犹豫了片刻,岂有不答应之理。 这根本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一头驴多少钱,一匹马多少钱!! 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好吧! 就是县太爷平时出来逛街还坐驴车呢。 简单交代了下毛驴的脾气,徜徉在天降横财幸福中的老太太末了还赠送刘玉洁一篮子苞谷。 她又向老太太打听通济镇的地形以及杂七杂八的消息。 祖母说苦难是为了让你今后能更好的活着。刘玉洁深信不疑,日头偏西时分,她盘腿坐在河边,小口小口的啃着苞谷。 这是她第一次生火烤东西。从前在丰水,都是叶大牛家的小子做跟班,叫挖坑就挖坑,叫生火便生火,此时她才知晓这些看上去简单的事,也颇讲技巧。 少女单薄的小身子被夕阳与秋风勾勒出娇柔的剪影,鼓满微风的袖摆仿若一只蝶翼。 她并未离开通济镇,这一点连韩敬已都暂未察觉。 通济镇有家镖局,平时走走镖,没生意的时候就开武馆,日子不咸不淡,直到快打烊的时候走进来一个含着胸的半大小子。 伙计见“他”脏兮兮的,但也不像乞丐,倒像刚干完一天农活的佃户。 “大哥,我要见你们镖师。” 伙计乐了,“小孩子一边儿玩去……” 一锭银子抵住他手背,伙计愣住。 没过多时,虎威镖局的总镖师问坐在对面的小孩,“就一封信?” “没错,就是一封信,江湖救急。”刘玉洁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摊在桌上,“我要你们在两天之内将信送去长安一瓯茶斋,你只需对掌柜的说‘刘姑娘写给沈公子的信’,便会有人接待你。此行越低调越好,不得伸张,你们都是走江湖的老师傅,具体原因我不解释你们自然也明白。” 这位总镖师要笑了,“五十两的价格还算公道,可你一个小孩子就这样大咧咧过来不怕我们坑你?” “师傅既能说出这样的话提醒我,便也不是奸邪人。”刘玉洁四平八稳。 这下总镖师才重新打量刘玉洁一番,他吃江湖饭,但心还没全黑,“好吧,这趟镖我接。” “到了一瓯茶斋,你可向那位沈公子支取剩下的五百两。”刘玉洁忽然道。 什么!五百两!! 岂不是挣够了镖局上下一年的嚼用?总镖师威严的脸险些没绷住,直觉摊上大人物了。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一手交钱一手交信。所以,师傅一定要越快越好。”她以一种低沉的音调徐徐道。 总镖师的表情瞬间严肃无比。 作为走南闯北近二十年的人,对某些如雷贯耳的地方又怎会一无所知,一瓯茶斋——那位沈公子断不会缺了这五百两白银。 离开镖局再次逃回郊外某犄角旮旯的刘玉洁后背早已浸透汗水。 她赌会遇到一个还算正派的镖局师傅——看上去赢了。当然这趟镖的成功,那五百两白银也是功不可没,回去再还给沈肃。 那么剩下的一赌便是赌沈肃会不会来,来的有多快,能否救得她? 她很有心机的并未在信中说明遇到的麻烦是韩敬已。 想起他与韩敬已谈笑风生的样子……刘玉洁暗恨,等把他骗过来,想反悔都没门,在韩敬已眼里他跟她就是一伙,有什么不满自然找他算账。 两日后的晨曦,沈肃十分冷峻的将手中书信再次翻阅一遍。 五天前,洁娘并未如约来到一瓯茶斋。沈肃便觉得反常。 因为刘涉川被委任都水监丞,即将巡查监管永州一带水道工程,此番韩敬已也插足其中,以洁娘对韩敬已空前的敌意与防备又怎会不来一瓯茶斋找他打探消息或者寻找对策? 但她没有。 持续五天都没有消息,勋国公府也安静如斯。沈肃正犹豫要不要再去夜探闺房什么的,反正他是吃定她了,不定时撩撩她发脾气也不错。 然后就接到这封信,恍若晴天霹雳,之前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想一下全明白。 洁娘莫名其妙消失,勋国公府安静异常,这一切不都是因为洁娘遭人劫持么! 可她只说逃出虎口,目前遇到□□烦躲在通济镇不敢露面,并求他不要告诉阿爹,只要他前去找她。 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见面或者如何联络她都没说。 可见她躲藏的有多狼狈,唯恐被通济镇的“□□烦”发现。 第43节 周明遗憾的叹息道,“这麻烦确实不小,三爷,您不会真去吧?” 沈肃笑了笑。他如何舍得不去? 只要想一想她害怕韩敬已时冰冷的样子,他的心口就窒闷,刺痛。 “您觉得韩敬已会不会已经知晓此信……”周明无比严峻。 “当时不知,现在肯定是知道了。” ****** “卖马的农妇说她骑驴走了,此后再没露过面,奴才根据刘姑娘的长相特征派人下去查了一番,呃……她胆子挺大,还让镖局给沈肃送了封信。”观言道。 信? 韩敬已右膝曲起靠坐罗汉床,下意识的转着扳指,他的小姑娘变了,不仅学会撒谎,还会借刀杀人。 “倒是错估她了,这丫头还没离开通济,”他笑了笑,“竟敢把本王的爱马换成一头驴,还偷本王的钱给情郎写信,实在是不像话啊。” 斥责声温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宠溺。观言微微抬眸,见他面色如常,额角湛蓝的青筋却隐隐浮起,便暗暗心惊,“殿下息怒。” 息怒,他当然会想办法息怒了。韩敬已阴郁的目光一敛。 “你去安排人手,别让那蠢县令知道太多,最好在沈肃赶到之前,把那小东西抓住。”韩敬已想了想,又道,“抓到人直接送我房间” 观言一惊,略微迟疑道,“她毕竟是刘涉川爱女,殿下要不要过两年再幸?” “看心情咯。”他心不在焉。 直到现在韩敬已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认为自己与刘玉洁可以有个完全不同的开始。 但现在,他意识到,这并不是重新开始,而是前世一笔笔没算清的烂帐的延续。 他与她,没法正常的开始。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而他,更学不会做一个好人。 唉,叹息一声,韩敬已只好另作其他打算。 他招招手,观言上前竖起耳朵听他吩咐。“听说通济渠曾经发生过军工罢工,闹上衙门的乱事,”韩敬已仔细打量手中油润仿佛要滴血的扳指,“官差平乱射死一两个人也正常,你说沈肃要赶上那时候跑过来,是不是很令人遗憾呢?” “那也只能说明他命不好。”观言冷笑。 ****** 通济镇依山傍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若想躲避人,除非你永远不露面,否则就一定会暴露行踪。 两天了,沈肃是不是正在看信,他会不会来? 如果不来,难道自己要缩在这里当野人? 刘玉洁蜷腿缩在破败的城隍庙里,冻得瑟瑟发抖。 开弓没有回头箭,韩敬已不会原谅她的,她也不敢回去。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人? 她跳起来,飞速闪进城隍爷爷的泥像后面,这破败无比的地方,不知从前是谁建造的,竟还留下一处奇怪的机关,刘玉洁无意中发现巨大的泥像后背有个狭窄的门,仅够她这样娇小的身子钻进去,里面的空间也很狭窄,但有空气通过泥像的耳朵和鼻孔流通,这也是她敢在此停留的依仗。 “官爷,我真不是故意偷驴啊,我就路过碰巧看见树桩子上栓了头驴,再一看附近也没人,这不,才顺手牵走的嘛?”一个可怜兮兮又无赖的声音。 原来她的驴就是被这个人偷走的,幸亏她那时跑出去找野果子吃,否则不知人会不会也被顺手牵走?刘玉洁躲在泥胎里抱紧双膝。 胥役狠狠踹无赖一脚,“少他娘的废话,我问你,当时真没看见什么人,比如这么高的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姑娘?” “没有,真的没有啊!”无赖跪地求饶。 韩敬已翻身下马,一面折着软鞭一面若有所思。 观言见他稳步朝城隍庙走去,也立刻跟上前。 其实他也就下意识的进来看看,并未抱什么希望,但真的走了进来时,韩敬已的眼睛不由一亮,继而嘴角挑起一抹邪气的笑意。 地上有堆火,还冒着热气,破败的供桌上堆着几颗半青不红的野果,最最令他惊喜的是空气中那抹极淡极淡的香气,是她身体的味道,这一切无一不说明她在这里,还未走远! 观言诧异的望向韩敬已,心中一凛,便垂眸点点头,对身后几个胥役做手势,很快有数人领命展开地毯式搜索,这里树木稀疏,也没有藏人的灌木,想找个人太容易了,以她的脚力也跑不太远。 一个时辰后,有胥役气喘吁吁跑进来禀告没有找到人,附近脚印凌乱,很难判断要找的人是否盘桓过。 此时有种无比强烈的预感,她,就在这里。 韩敬已目光锋利,神情阴鸷,“阿玉。”声音竟是出奇的温柔。 观言茫然四顾,郡王是不是搞错了,这地方根本就藏不了人…… “阿玉,我知道你在这里。”他的表情忽明忽暗,跨过横躺的梁柱,一步一步靠近泥像,又转过神龛,穿过结满蛛网的隔间,最后又回到原地。 “别躲了,再躲我可要生气,”他眼眸幽凉,“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的手轻轻折断一截树枝。 刘玉洁死死捂住嘴,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观言察觉韩敬已的眼色,立即示意胥役全部退出,包括自己也躬身退到门口,心里不停打鼓,郡王到底要搞什么? “小乖,你不冷吗,不饿吗?回到我身边好不好?这个游戏不好玩,如果被我抓到,是要趴下的,像从前一样哦……”他嫣红的唇弯出一抹恶意的角度。 泥像里的刘玉洁双眸赫然大睁! 像……像从前一样? 此生再遇韩敬已的每一个细节忽然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乱转,不断放大,嗡嗡乱响——刘玉洁感到了鬼神的力量。 倘若允她重生的是神,那么许韩敬已复活的一定是魔!! 自从说完那句话,他便凝神细听,怎会一点惊慌失措或者方寸大乱的喘息都没有?! 这不像她。 如果要她趴下,光是听一听她都会发抖,呼吸必然要随之急促,只要急促一声,他就能将她从不知名的角落揪出来。 “阿玉,我数到三,再不出来,哥哥可就真的生气了。”他偏过头,讳莫如深的目光停留在泥像上,又扫过空空如也的桌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吾将冷眼吃螃蟹投了一枚地雷! 感谢 草泥马的左护法投了一枚地雷! ☆、第37章 038 “锵啷”一声,是神龛被韩敬已踹翻。 他手中的鞭一下一下甩过墙壁,以及所有可能遮挡视线的东西,刘玉洁的心脏随之一点一点揪成一小团,人也缩成团。 破败的庙宇蛛网纷飞,光线透过有洞的屋顶打下一束光,纤尘在其中不断起舞。 “殿下,这里不可能藏人,也许她早就走了。”观言小心翼翼劝道。 韩敬已回过神,理智与感应在脑海不断较量,最终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泥像,粗糙而厚重,彩漆剥落,依稀可辨是个眉目满含悲悯的老头。 这便是神么? 怒意促使他上前狠狠踹了一脚,沉重的泥像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声,尘土四溅。 泥像里的刘玉洁后脑磕了下,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晕过去挺好,她就不用再死死的捂住嘴巴忍受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煎熬! 观言丝毫不怀疑郡王这一脚能踹死一匹马。 “殿下,您的杀气又写在脸上了。”他从容道。 韩敬已背对他,像是要竭力恢复冷静,半晌才幽幽转过身,“走吧。” 却难掩萧索的神情。 小乖乖,这回你是真的气到我了! ****** 四皇子韩琢酷爱舞刀弄枪,偶有人会在背后嘲笑他就是个武夫。圣上新宠嘉嫔曾于人前嘲笑其“那就是盘狗肉,上不得正席”。 然而这盘狗肉依然我行我素,比如别的皇子忙着抄经祷告,他却溜去兵马司的骑兵营,美其名曰为圣上挑选良驹。 骑兵营宽大的行辕内,随从恭恭敬敬为韩琢与沈肃添好茶,便躬身退至门外。 韩琢高声谈笑几声,忽然语速又快又低,“高熙已向父皇奏请钦点你为随行仪仗。公主凤驾松杏山庄陪太后赏秋,途中经过通济镇,此乃天大的巧合,沈大人莫要错失良机。” 沈肃神情一凛,目露感激之色。 不必如此,算起来一直都是你帮本王,如今,本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韩琢笑了笑,“三皇叔说,长安唯有沈肃可信。” 三皇叔,也就是恭亲王韩敬山。而四皇子韩琢的生母瑞庄皇后,乃韩敬山的亲表妹。 哪有表哥不偏疼表妹唯一子嗣的道理,况且这表妹还是个红颜薄命的。沈肃慧眼识英雄,韩敬山对他感激不尽,时常教导韩琢要知人善用,帝王之德不仅仅是杀伐果断,更要洞察臣之危,不必锦上添花,但求雪中送炭。 拱手揖礼,沈肃明白韩琢的一番好意。 圣上宠爱幼弟,山高皇帝远,倘若韩敬已任性而为,事后最多被罚关禁闭,但沈肃不一样,圣上虽然喜欢他,甚至还会戏称“小友”,但绝不可能友爱过幼弟。 那么他此行就需要一个能震慑韩敬已的依仗——大公主高熙还算压得住场子。 不管怎样,韩敬已都要给这个大侄女一点颜面。 ****** 明明应该是一片黑暗,不知为何有明晃晃的亮光穿过薄薄的眼皮。 下意识的抬手遮挡,刘玉洁艰涩的睁开一条缝,浑身疼的好像被人拆散。 “醒了。” 韩敬已目无表情打量她。 仿佛被一桶冰碴子迎面浇下,刘玉洁双目圆睁。 不,不,这一定是梦。 “这不是梦,我的小乖。”他光着上半身,纨裤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刺目的光沿着他微喷的肌肉线条结下一层耀眼的纹理,“这回可把我气个够呛,该怎么罚你呢?” 她的胸口已经开始剧烈的起伏。 不,不是的,我可以解释,她的笑比哭还难看。 第44节 “解释什么?解释你学会撒谎,还是学会背后插刀?”他偏头打量她,缓缓压在她身上。 不,不要! 刘玉洁痛苦的抱住头,“我答应嫁给你,我答应永远跟你在一起,只要你放了我,等我长大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畜生! 她宁愿跟一条狗都不想跟他。 只要逃过此劫,只要回到长安,她就立刻出嫁,嫁给高门望族!! 就不信他敢辱人发妻!届时御史大夫的口诛笔伐便能将他五马分尸。 “故技重施,缓兵之计。”他一下就看穿了她,忽然用力顶。 刘玉洁失声尖叫。 双手拼命去拍他的脸,推他的胸/膛。剧痛,痛的她只想蜷成一团,连牙齿都在“咯咯”打架。 脚尖猛然踢到了块铁板,眼前一花,韩敬已那双灼热沸腾的双眸如烟散开! 啜泣着睁开眼,刘玉洁视线一片漆黑,脑子也晕乎乎,似有一片闪闪的金星在眼前乱晃。 花了好长时间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那是梦,原来真的是梦,她喜极而泣,小腹一阵凉凉的坠痛,十三岁这年的深秋,少女人生的第一场月事降临,于她最狼狈的时候。 废了半天的劲才推开摔裂的暗门,狼狈不已的女孩自泥像里爬出,从头到脚唯有一双眼睛没有蒙尘。 幸好泥像是侧着歪倒,倘若后背着地,她八成是再也出不来了。 望着庞然大物般的泥像,刘玉洁推了推,纹丝未动,惶恐油然而生。 一直都知他会点功夫,那是皇室子弟必备的门面,却从不知这么厉害。 如果是个人,被他这样踹一脚,岂不要斜飞十余丈? 但这不是发呆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 刘玉洁仓皇逃窜,还不忘拾起地上滚落的野果。 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月凉如水,勉强可看清十步远的距离,耳畔不时传来咕咕鸟叫。 秋风拂面,伤口隐隐作痛,刘玉洁用力揉眼睛,保持清醒。 荒野稀疏的林下,纤细的女孩起初还疾步如雨,走着走着,竟慢了下来。 她双唇微颤,失神的美眸平视前方。 韩敬已翘着腿坐于树干,百无聊赖的一下一下敲着软鞭,忽然转眸视她。 “小乖乖,捉到你了。”他嘴角一挑。 ☆、第38章 039 她被人从长安劫持到永济渠,杀死猛虎又遇到一头比猛虎还凶的恶狼。千方百计骗了这只狼,这是她从前做不到的事,但是此生做到了,然而兜兜转转,两人还是狭路相逢。 韩敬已很难对付,因为她要压制对他强烈的痛恨与颤抖来维持从容。 韩敬已也很好对付,只要她示弱,他就会有不可思议的温柔,哪怕他前一秒还有收拾她的打算。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比如他要抱她,如果她反抗,那结果就不是抱那么简单。反之,她回答“抱抱很好啊,可是我有一点热,你能为我扇会儿风么”,那么他通常只记得扇风,忘了拥抱,最多在扇风的途中亲亲她。 你看,要对付他也不是那么难,所以你要冷静,收起杀气蒸腾的憎恨,对他笑一下吧。刘玉洁不停告诫自己。 必须活下去! 必须摆脱他。 这才是重生的意义。 那么就试着微笑。 可是笑意只维持了一半,韩敬已就来到身前,那样熟悉的气息以及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将她笼罩。 笑意凝固在唇畔,刘玉洁仿佛被定住,怔怔僵硬。 “不止会撒谎,连脸皮也变厚。”他捏捏她的脸颊,“闯完祸还敢笑。” 小羊羔一样的乖乖现在就是一只狼崽子,随时反咬人。 “我只是……”沉默片刻,她轻声开口,“我只是……害怕无法嫁给你,才逃的。” 他表情波澜不兴:接着扯。 “你这人真奇怪,明明没办法娶我,还占人家便宜,可我是好女孩啊,你那样对我,万一,万一出事便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镇定,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谁说我没办法娶你?我只是不想我们的孩子将来还是质子。”他绕着她缓缓踱步,纠正,“而你,根本不是好女孩。” 他说她不是好女孩! 后背伸来一只手,托起她下颌,入目是苍穹一汪淡月,身体已然控制不住后倾倚在他胸口。 这个动作很暧昧,似他从后面拥她入怀。但也可以随时要了她的命,比如他将托下颌的手下移三寸,捏断她喉骨。 “不,我是好女孩。”她无动于衷。 “不止会说谎,脸皮厚,连死也不怕了。”他贴着她滑腻的脸颊淡然总结。 “殿下,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她柔声问。 “我尽量。” 难得她又乖起来,韩敬已心底的怒火渐渐消了几分,其实她明明很容易就能要了他的命,但她还没发现。 “阿玉,你跟我一样,是怪物,没有人会接受的,只有我最懂你,我接受你,而你,应该学会容纳我……”他拥着她,对月叹息。 她勉强笑笑,假装听不懂。 韩敬已引她侧过头,以唇覆盖,吸走她口中的冷风,灌入滚烫的热息。 两人在树下纠缠,她几乎要站不住。 阿玉,他低哑醇厚的声音咬着她的耳朵问,“把身子给哥哥就这么难吗?” “可是,可是我是女孩子,怎么能随便做这种事,”她泪光晃动,甜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的孱弱,“我这么小,你忍心吗?” “不忍心。可是你不相信我。” “我信你。”她几乎是挂在他臂弯里。 真是头疼,她怎么学的这么坏!韩敬已好奇道,“为什么你一直盯着我的马?” “没有啊。” “是不是在想,哼,畜生,去死吧,待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看我不捅死你,这匹马不错,骑上它谁也追不上我!”韩敬已将她心里的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 就连愤慨的语气也丝毫不差。 刘玉洁愣住。 大概太过惊讶,以至于忘了矢口否认。 朦胧的月色下,微启的小嘴,隐约可见一抹粉色的舌。 “阿玉。”他俯身噙住那抹粉嫩。 异常的顺从,冷漠的安静,这一切与他沸腾的血液和心脏格格不入,这一刻,他在天堂,她却在地狱,不知为什么,他感到一丝难过,便提前结束这个吻,抬眸视她。 她的神情几乎与秋夜融为一体,发现他的目光时,嘴角一牵,“你看,我并没有反抗,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不信。韩敬已点点头,“信。” “你说我是怪物,是坏女孩,我承认。”她笑着揉了揉脸,其实是偷偷擦去眼角的泪,“只有你会接受我,对我好是吗?” 韩敬已点头。 “那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避免四年后的那一场浩劫,韩敬已,你告诉我?”她微笑望着他,“侩子手,你告诉我啊?” 韩敬已嘴角微翕,以沉默掩饰内心无以复加的惊愕。 哈哈,原来只要她敢抬起头,伶牙俐齿的韩敬已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勇敢”二字再一次奖励了刘玉洁。 是不是回答不出来了? 因为你就是罪魁祸首! 她在心里狂笑。 韩敬已陷入沉思。 “殿下,不,敬已哥哥,我阿爹的性命就交给你了。”她对他屈膝福了福身,双睫一低,掩下浓浓的讽刺。 “我不会让他死,但你最好离沈肃远一点。”他似乎极其反感四年后的事,不想细谈。 “是他缠着我呀。”刘玉洁偏头回答。 “是吗?”韩敬已轻揽她的腰肢,“那我送他去死,你希望他怎么死?” 我希望他把你打死。 “你的眼睛里有恨啊。”她淡笑。 韩敬已的眼睛只有明亮和阴郁两种色彩,但念着沈肃的名字时却明明白白透出刻骨的仇恨。 “难道……”刘玉洁睁大眼睛,“你前世作恶多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砍了头?” “他砍我的头?”这话极难得的刺激了韩敬已,他冷笑,“他有命砍吗?从头到脚都被乱箭扎成筛子,抱着你跳……”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戛然而止,握住她衣襟狠狠一提,拎至眼前,“四年后的事你最好少管,我会保护你,比沈肃更能保护你,令尊也不会死!但我发誓——刘玉洁,你给我听好了,此生你再负我,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说完,他倾身,一手揽住她的腰窝,一手握住她膝窝,将她横抱而起。 不死不休? 这个词极好。 也是她想对他说的。 入秋的夜,他的怀抱与双手滚烫如火,却怎么也暖不了她一颗不断坠入冰窟的心。 第45节 前世发生了什么,韩敬已与沈肃反目成仇,沈肃被乱箭射死? 乱箭射死! 她努力咀嚼这四个字。 ****** 勋国公府鸿澜上房。 一封承易郡王的信函令几乎要绝望的刘涉川精神大振。 洁娘去丰水了,也只能去丰水! 小姚氏与刘玉冉连声问了他好几遍,是洁娘的消息吗?他才回过神。 “洁娘没事了,”惊喜过后,刘涉川面上沉静,又陷入无法遏制的怒火,“外头再有人打探便说前几日孩子想祖母,回丰水探望。” 对对,这是个好理由,洁娘是个孝顺的孩子。刘玉冉与小姚氏同时点头。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刘玉冉抿紧小嘴。 “周大海干的,好在有惊无险,”刘涉川暗暗攥紧拳头,平静道,“剩下的你们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我会处理好。” 他当然会处理好,没过多久,周本善一家因为税务不清被官差押走,蹲在大牢对账,账目究竟清不清楚,那可是提审说了算。结果当然是越算越不清,最后万贯家财付之一炬,钱没了,钱氏在牢里眼一翻竟闭过气。 周本善则被流放,至于途中会不会出事那也是差役说了算。 自以为是的洛州首富周家,做梦也想不到长安随便一个小官吏,碾死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的容易。何况还是刘涉川亲自授意。 这件事惊动了小四房,周氏哭的死去活来,孬好那也是他弟弟,如今落个家破人亡,唯一的儿子也下落不明,她怎能不哭,更要命的是那白花花的家产居然都充了公。急的她起了一嘴燎泡,连夜催刘汉川找刘涉川帮忙,怎么说他也是小九卿,往刑部带个话不难吧,就算救不了人起码也得把银子拿回来啊,大不了三七分,四六也行。 然而没过多久,刘汉川被刘涉川一脚踹出鸿澜上房。 他又羞又怒,到底不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乡下泥腿子生的孩子就是凉薄!刘汉川原地一蹦三丈高,只记得刘涉川是乡下妇人生得,却忘了亲爹也是乡下人。此时此刻,他为那十万两雪花银出了一脑门汗,干脆跑到枫泰堂哭诉。 刘玉筠坐在槅扇后面精心描花样子,顺便将小四房的丑态听个一清二楚,不禁嗤笑一声。 祖母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生了这个完全不像她的儿子,何止不像,简直丑的离奇,不仅丑还蠢!好在四房的孩子得了刘氏好基因以及周氏的三分俏丽,勉强还算周正。 “阿姐,听说茗娘又回来了。”刘玉絮闲不住,戳戳她胳膊。 “回来便回来,你能不能安分点,多读读书或者绣幅拿得出手的花样子。”刘玉筠一看她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烦。 可再烦也是自己妹妹,总不能看着她倒霉。 刘玉絮撇了撇嘴,“最近都没看到洁娘那个小狐狸精,也不知她何时与沈肃定亲。” “这个不劳你操心。” “我怎么不操心,一想到因为她,将来我得给沈肃做继室……”到底还是姑娘,她俏脸一红,别扭道,“能不来气吗?” 别说做继室,就算做姨娘,你这副怂样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刘玉筠烦躁的挥开她的手,“做继室又怎样,至少你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难道五皇子不是姐姐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你还那么拼?刘玉絮惊讶。 这里面的道理恐怕絮娘一辈子都不会理解。刘玉筠淡声道,“姑娘家说什么喜不喜欢的,你也不害臊。” 欸?这不是你刚才先说的吗?刘玉絮张口结舌。 “总之阿爹要往翰林院升迁,那是最清贵的地方,你以后说话做事拿捏好分寸,切勿让我们小二房丢脸。” 这一席话说的刘玉絮又气又不服,我怎么让小二房丢脸了? “上回去宫里,你那失态的模样……”刘玉筠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这话仿佛戳中了刘玉絮痛处,她身子微晃,极不自然的别过头,目光困惑不已,心也跳的难受。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没怎么。”刘玉絮忽然想哭。 她中了邪,经常在梦里看见那个男人,漂亮的令人喘不过气,可梦一醒就吓出一身冷汗,那不是她能妄想的人。 刘玉筠微微眯眸,早就发现她不对劲。 忽然……特别憎恨阿娘,生这个多余的废物干什么? ****** 这几日通济县令齐胜福忙的腰带活活松了一圈,他这辈子就没有这么瘦过。 前脚来了个说一句话留三个陷阱的可怕郡王,后脚公主凤驾紧跟而上,且事先还没打招呼,仿佛从天而降。 这,这下榻的房间还没收拾,迎接凤驾的仪仗也没准备,别说给公主留个好印象,不惹公主嫌弃他就谢天谢地,一着急,他晕过去,醒来时额角贴着两贴狗皮膏药,加上那白胖的模样,活像个坐月子的农妇。 师爷端一碗药坐跟前,苦口婆心劝道,“老爷您别急啊,这不是还有我嘛!咱们这地方山清水秀,但架不住乡下就是乡下,她公主再挑剔也不可能比着宫里的规矩来吧,再说人家只是路过,路过就是随便走一走,咱们拿出最好的东西小心伺候周全便是。”师爷的一番话令急晕头的县令仿佛又清醒了不少。 “什么时候到啊?”他有气无力。 “明儿一早。” “让本地那几个乡绅,把家当全给我献出来,再把郡王隔壁的院子重整一番,总之你看着办吧,做好了这事,我把三丫头嫁给你儿子。” 真哒!师爷两眼放光,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 韩敬已手足无措望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刘玉洁。 “月事怎会这样疼?”他将香薰小手炉塞进她的兜兜里,前世只要这样捂一捂就会好的。 “我想睡一会儿。”有他在,她根本睡不好,但这会儿她看上去很憔悴,闭着眼便不动。 “阿玉,你睡吧。”他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脸颊。 昨晚抱她回来。 浑身冰冷的女孩用尽全力对他笑了笑,“你想怎样都好,可是我小日子来了,要不我先用手给你解决吧……”她说完就去解他腰带。 心里一惊,他往后退了步。 他说的没错,她根本不是好女孩,她只是一个裹着单纯少女皮的女人,经历过风尘的女人。刘玉洁单手按了按松散的鬓角,等着他说出另一个更不堪的法子。 但他没说用嘴,只是淡淡道一句,“睡吧。” 睡吧? 就这样放过了她? 似是不敢相信,她怔怔望着他。 眼仁儿是黑色的,眼白却如蛋清一般,这样的一片明亮从前世到今生不曾变过。 她虽身处地狱,但这双眼永远不会被污浊侵蚀。韩敬已俯身,沉默凝视她,从她放大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狰狞的真面目。 那便是她眼中的他。 他不知自己从前为何要那样侮/辱她,娇柔的好似一朵小白花,明明已经是妇人却什么也不懂,后来他发现她是真的不懂,心灵干净的就像一张纸,并且信奉“善良”二字,难道她不知善良就等于蠢么?于是他强迫她,刚开始她还哭,到最后连哭都不会了。但不知为何,后来只要想起她受尽侮/.辱时的样子,他便如万箭攒心般的痛。 你不是个好女孩,后半句话是——因为我玷/污了你。 刘玉洁醒来时已经掌灯时分,婢女端着水走入伺候她梳洗。 又有人进来摆饭,韩敬已也没吃,两人对桌而坐。 她跟从前一样,吃的不多,但每一口都咀嚼的很仔细,樱桃一般的红唇一动一动的,眼神有些空茫,不敢与他对视,但也不闪躲。 晚膳过后,两人散了会步,他像往常一样,用小夹子给她夹核桃。 刘玉洁喜欢吃芝麻与核桃,所以她的头发才那样美,韩敬已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亲手为她夹核桃。 而她,只想用夹核桃的夹子砸死他。 此外他还不准她撕去那层发苦发涩的皮。 真的,若不是苦大仇深她都要笑了。 吃个核桃而已,他都要管,就连吃不吃皮他也要管,他是不是有病! 度日如年,刘玉洁沉默的窝在软榻,两人相顾无言。 “吃吧。”他将白玉小碗递给她。 “谢谢。”她接在手里,“我可不可以饿的时候再吃?” “随便。”难道连这个都怕他强迫,韩敬已伸手,立刻有下人上前为他净手,他道,“皮,我给你扒了。” 碗里的核桃果然没有皮。刘玉洁警惕的一凛,眼眸微微往左转。 往左转是充满焦虑和怀疑,往右是想撒谎。韩敬已笑了笑。他对她的了解涉及到微乎其微的一个面部表情。 因为观察她的表情很有趣。 半晌,她淡淡道,“谢谢。” “谢谢”便是她最冷漠的距离。 被他欺负过后,如果他说一句“你可以穿衣服了”,她回过神也会木然的说“谢谢”。那之后她基本不太会反抗,只是看见他会发抖。 马上就要送她回丰水,过了今晚不知何时还能再见面,熄灯之后,他难抑心中思念,将她抱进怀。 “阿玉,让我听你的话其实很简单。”他吻了吻她。 有那么简单吗? 那你去死啊,死给我看看。 “好啊,你嫁给我,我们生两个孩子,那时候你再杀我,我绝不反抗。” 她在黑暗里冷笑。 想让她为他生小野/种,她宁愿跟条狗。 ****** 晨曦微露,公主的凤驾浩浩荡荡来到通济镇。 通济县令远远一探,好家伙,虽然没有鼓乐,但两列甲胄鲜明侍卫十分唬人,与之相比,自己手底下的几个胥役简直就是土狗,最土的土狗。 为了哄刘玉洁,韩敬已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正忙于疏浚图,并未去搭理高熙。 难得高熙忽然热情,主动来拜见。 “十七叔别来无恙。”高熙笑吟吟走来。 瑞庄皇后有两子一女,其中六皇子韩玳的生母为一名下等宫女,偶然得幸,死于难产,宅心仁厚的瑞庄便抱回去抚养。由于生母出身着实卑微,韩玳能得皇后抚养已是天大的荣幸,至于挂名则是不可能的。 第46节 但这并不妨碍高熙疼爱这位孤弱的幼弟。 所以,这也是个善良的女子。 韩敬已嗯了声,招呼高熙坐。 高熙不像高禄,既邪恶又天真,一刻也闲不住,反倒沉默寡言居多,于是两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一起还真没什么好聊的。 那么她为何又要过来呢?韩敬已念头一转,笑了。 “想必沈肃也来了吧?”他平静道。 “是啊,他受刘大人所托接刘二小姐回丰水,我的护卫这么多,少他一人也没什么,便恩准了。”高熙咧开嘴得逞的一笑。 韩敬已目光冷淡。 观言心下一凛,这个……之前准备对付沈肃的□□手……大概不能用了。 “高熙,”韩敬已右腕悬空,笔尖落于洁白宣纸,曼声道,“你说几位皇子里面,沈肃最看好哪位啊?” 如此敏感又猝不及防的问题砸的高熙一愣,警惕的冷下脸。 她没有韩敬已聪明,但知道对付聪明人的方法。 ****** 黄尚书家的老夫人七十寿诞,刘府收到帖子,小姚氏携刘玉冉前去拜寿。 认识的不认识的女孩挤坐一堆,别看大家说笑的时候热热闹闹,其实各自都将彼此划出个三六九等。 刘玉冉坐的这一堆都是家世显赫的嫡女,而她则是这一堆里最不起眼的。 因为她阿娘是贵妾扶正。 大周虽然不似前朝,一日为妾终生为妾,但小妾扶正的腰杆确实没有原配或者正儿八经的填房硬。 这些姑娘既想结交她,又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刘玉冉心里明镜儿似的,不愿同流合污,便找个机会独自去花园透气。 有个黄衫小姑娘也在透气,一边揪院子里的茶花一边向身边的婢女抱怨无聊。 刘玉冉听了有趣,不禁抿唇浅笑。 “好笑吧,我故意说给你听的呢!”小姑娘嘴一咧,“我叫方芳,你呢?” “刘玉冉。” “你长得真好看,”方芳诚心诚意的赞美,又指着左手边的花,“这个也好看,花瓣一半是白的一半是粉的。” “那是桃花面,也可以叫美人脸。”刘玉冉喜欢花儿。 “咦,名字还怪好听,那这个呢?” “紫香雪。” “这个?” “花鹤翎,皎月珠,鱼尾莲……”刘玉冉笑嘻嘻的一一道来。 “哇哇,你好厉害,这么多全认识!”方芳满脸崇拜,拉着她不放手,叽叽喳喳的。 两人虽然性格不同,却一见如故,相约下次一同去清樱台赏花。 方芳阿爹乃清贵的翰林侍讲,最爱侍弄花草,尤其与众不同的品种,这爱好也传染了方芳,她见刘玉冉这般懂花,不禁要亲近她,向她请教。 第二日,说干就干的方芳便给冉娘下帖子约她去清樱台,两个小姑娘几乎把清樱台的品种买了个遍,幸好有方芳的从兄过来帮忙,其实是过来送钱的。 这么多名贵的花开销很大,两人没带够银钱,说起来还有些丢人。 “芳娘,谢谢你了,下回我再把钱还你。” 方芳摆摆手,“小事一桩,就当我送你了。” 刘玉冉浅笑,记在心里,她不会强行推拒别人的好意,但会准备一个差不多的礼物送对方惊喜。朋友贵在相知。 可是她竟不知方芳这位来送钱的从兄竟是方二郎。 两人大眼瞪小眼。 方晓恒斜睨她,“还差多少钱啊?” 刘玉冉局促不安的后退一步,“我,我不差,差钱。” “你说话能不结巴吗,小结巴?” 她泪盈于睫,“我不是结巴。” “嗯,你不是结巴。”方晓恒边说边道,“过来吧,告诉我看上哪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040 县衙仪门后最阔的院中,沈肃正神情平淡的与一白弱下属讲话。 银白色的甲胄军服十分贴合的裹着他年轻修长的身体,这还是活的年少的沈肃。 韩敬已稳步走过去,路过一个正在擦拭机/弩的小侍卫,呃,侍卫惊呼,手中机/弩不翼而飞,定睛一看那人鹿靴绣五爪行龙明黄暗纹——郡王殿下?! 观言轻咳一声,“殿下,这样做不妥。” “嘘,”韩敬已唇角一勾,“我就是玩玩,看他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 其实他更想知道沈肃被机/弩刺破肝脏,流出的血是否也是发黑的乌红。 机/弩专用的白铁箭头折射凌冽寒光,落进沈肃余光,他眉心微蹙,转回头。 三枚箭头分别直指他眉心,喉骨,胸口。 这种特制的武器唯有正规兵营才能配备,府衙以下明令禁止,可见杀伤性有多大,据说百丈之外,扣动机括,能将一头牛射个对穿。 而现在,这架危险的大杀器正对沈肃。 在场侍卫无不□□,站着的开始围上去,坐着的猛然站起来围上去,各个青筋暴起,暗暗攥拳。 观言大惊失色,众所周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帝王想要惩治将首还得调虎离山呢,郡王当着这群兵痞的面对沈肃发难,一个弄不好可要生乱啊!他面色微白,“殿下,莫要跟沈大人开玩笑,下一场围猎便能分出谁的箭术更高。” 沈肃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未眨。 “殿下要比箭术?”他问。 反应实在无趣。韩敬已笑,手一松,沉重的机/弩被丢在身后,小侍卫急忙抢上前,唯恐摔出岔子。 众人见剑拔弩张之势已去便自行退散,留出一块宽敞的空地,实则仍旧竖起耳朵听动静,一旦发现不对便蜂拥而上。 “沈肃,”韩敬已目光阴寒,“你我认识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屡次坏我好事?” “这正是微臣要问殿下的话,你我认识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惊扰我的……人。”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定位洁娘。 “你的人?”韩敬已眼角一挑,用极小的声音问,“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睡过她吗,知道她有多美吗?” 这句话像是一记利刃狠狠剥开沈肃胸膛,仿佛有积攒了两生两世的沉痛骤然倾轧,他目无表情直视韩敬已充满恶意的冷笑。 “我可是软玉在怀的享受了好几天。”韩敬已补充。 他说话的时候,沈肃脚尖一勾,地上横躺的齐眉棍瞬间立起,右脚侧踢棍尾,一记横扫千军,打的韩敬已措手不及。 冷不防挨了这一下,韩敬已反应倒也快,迅速向后一矮避开第二下。 “大胆,沈肃你敢以下犯上!”观言尖声呵斥。 这下那群兵痞开始装聋作哑了,转回头小声嗡嗡议论。 “你们还发什么呆,难道要看着沈大人将郡王打死!”观言大声呵斥,人也抢上前夺棍。 沈肃直接将白蜡棍一折两断,左手敲观言,右手扫韩敬已。 观言与沈肃过过招,知道他有多厉害,并无心恋战,忍痛挨了几下才将他与韩敬已生生分开。 韩敬已擦了擦嘴角的血,哈哈大笑。 “沈大人,你就不怕圣上责罚吗?” “责罚?”沈肃冷哼一声,“今天微臣便是代替恭亲王鞭郡王殿下的,目下无鞭,以棍代之,想必也能令亲王殿下满意。” 听见“恭亲王”三个字,韩敬已笑意敛去。 沈肃朝他一甩,是张盖着恭亲王印章的信函。观言急忙捡起,展开一阅,表情十分微妙,垂眸递给韩敬已。 上等的澄心纸上只有两个字“孽障”。 笔力遒劲,力透纸背,字体风格独树一帜,一看便是恭亲王亲手写的,估计写的时候还在咒骂韩敬已。 神情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信纸被韩敬已攥在手心,撕碎,揉烂,挫骨扬灰。 “沈大人,”观言轻咳一声,“就算如此,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殿下也有点过了。” “这还是轻的,恭亲王让我转告郡王殿下,今年入京朝贺,他会好好与你聊聊,世子爷长大了,体谅十七叔在长安惹祸不易,愿赴长安替十七叔在圣上跟前尽孝。”沈肃低沉道,“微臣在此先恭喜殿下,可以早早的回阜南道。” 韩敬已神情不变,额角青筋隐隐浮起,观言知他已怒不可遏。 ****** 吱呀一声,门扉打开。 大概没有料到此时会有人进来,刘玉洁握住小婢女胳膊的手甚至都来不及收回。 韩敬已目光落在她身上。 娇艳的容颜还留有一丝凶恶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神情似曾相识。 小婢女低着头,吓得瑟瑟发抖。 想起来了,这神情不正是自己吓唬她时的样子吗? 韩敬已震惊。各种纷乱的记忆迅速涌入,终于发现了长久以来怪异的地方,这个说谎、脸厚、心黑全然与前世不同的阿玉……在模仿他。 或许连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她在努力做一个坏人。 他的小羊羔为了生存,开始模仿恶狼。 “谁让你欺负人的?”韩敬已对婢女摆摆手。 小婢女如蒙大赦,含娇带怯的目光羞涩望他一眼,泪光闪闪的欠身退出。 第47节 “不过是一个婢女,就算打死又怎样。”刘玉洁不以为然。 他忽然感到害怕。 刘玉洁一颗心却快要跳出来了,沈肃,高熙公主,哈哈,那个小婢女的胆子可真小,被她随便一吓唬便将事情和盘托出,恐怕韩敬已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万万没想到沈肃竟搬动公主凤驾,公主途经此地一定是去松杏山庄陪太后赏秋,那么她为何不利用这个机会状告韩敬已? “去告啊!”一眼就看透她在想什么,韩敬已淡淡道,“或者我这就禀明圣上你被我睡过了,接下来你会被送家庙关几天,我则在宫里思过个把月,然后,我们就可以成亲了,天天睡。” 一盆冰水将她泼醒。刘玉洁脑中空白一片,只想着报复,却忘了报复的后果。 “阿玉,就算我是质子,想睡你,也再容易不过。睡过你,我依然是郡王,你呢,会被人骂德行有亏,恐怕连郡王妃也做不了。”他挑起她下颌,“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当质子,那样……你会想念他。” 什么孩子?鬼才要跟你生野/种!她侧头甩开他的手。 “别闹了,我知道你现在不开心,但还是要听话,知道么?千万别逼我……” 我逼你? 刘玉洁感到困惑,“难道不是你一直在逼我?” 她自恃“援军”已到,态度不免轻慢起来,啐他一口。却被韩敬已一只手从后面捏住脖子,唇间一暖,这一吻不同往日,初始如绵绵春雨,继而渐渐狂野,吮/吸得她几近缺氧,唯有奋力用舌尖将他顶出,却正好如了他的意……又是一番矛盾的索取,既想疼爱她又想折腾她。 良久,才不得不离开她的唇,韩敬已胸口剧烈的起伏,肆意大笑。 “你已经疯了,无法自拔。”她擦了擦嘴,神情木然。 “没错,就是无法自拔,”他拥着她,“无法从你身体拔/出。” 倘若换成小姑娘自然听不懂这一语双关,可刘玉洁懂,但她没有尖叫,因为她渐渐习惯了那些伤害。 正常女人摊上这事都会一根绳子勒死自己,只有她,只有她不愿意。 那不是她的错,只是力气没有韩敬已大。 就算……身子脏了一点,洗洗就没事啊,而且心不是很干净么,她不曾勾引过谁。 她,无罪。 又用了一些力气,韩敬已勒紧她,直到门外传来观言的催促,“殿下,时辰不早了。” “阿玉,回去转告令尊,千万不要相信元德帝。”他贴着她圆润的耳珠说,然后将她推开,理了理衣袖,做个“请”的手势,“走吧。” 她转身就走。 不曾回头。 韩敬已立在门口目送她远去。 ****** “这些都是殿下让人买给您的衣物,”这些衣物从里到外,甚至包括月事带,观言都有些佩服韩敬已的无微不至,“这是熏炉用的香,足够用两天。” 最多两天,她的月事就会结束。这也是刘玉洁觉得韩敬已变态的地方,他总是记住某些她自己都懒得记的东西,比如女人的月事。 “姑娘可以再检查一下,有无想要的没备全?” “足够。”刘玉洁拎起包裹离去。 孙潇潇晃着腿坐车边啃甜枣儿,忽然看见一抹素色身影,激动的拍拍沈肃后背,“欸欸欸,她来了,你看。” 他早就看到。 在这深秋凉薄的浅金色日光下,她徐徐走来。 白皙的小脸儿欺霜赛雪,双目也正对着他,但有些空洞,看不出多大的情绪起伏。好似这就是最寻常的一天,然后最寻常的他,来迎接骄娇的刘二小姐回丰水。 不知为什么,似是被她这倔强的坚强灼了一下,沈肃感到心和眼睛都在疼,这疼痛让他无法再继续维持从容,很快就暴露了深藏六天六夜的惶恐与期待。 洁娘,女孩子感到委屈应该哭啊,你为什么不哭? 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仰着小脸,“谢谢。”声音那么轻,从地狱升起。 洁娘。 孙潇潇跳下车,一手拎刘玉洁手里的包裹,一手推开怔然的沈肃,“来来快上车,别怕啊,我不是男的,待会我就脱了这碍事的甲胄。” 刘玉洁一愣,仔细端详这个搀扶自己的白弱小侍卫,可不就是孙潇潇么! “嘿嘿,三爷害怕半路非礼你,所以带我一起出来啦!” 沈肃惊怒,“孙潇潇,你在胡说什么?” 孙潇潇背后一寒,立刻改口道,“口误口误,是三爷害怕孤男寡女惹人议论,便强行把我塞过来。” 这一路走官道,可能要下榻驿站一晚,总得找个女孩陪伴她伺候她,寻常女子太娇弱,沈肃并不想同时照顾两个女人,那么唯有不男不女的孙潇潇了。 上车后不久,孙潇潇第五次挪了下屁股,在沈肃时不时投过来的刀子般的眼锋下终于投降,“得,老娘去外面。” 说完一下钻了出去。 沈肃松了口气,目光不禁投向刘玉洁。 她睡在他身畔的软榻,没有竖起浑身的倒刺也没有各种算计和防备,乖顺柔软的就像一个普通小女孩。 掖了掖她的被角,沈肃温柔的整理她鬓角碎发,很可爱的碎发,小女孩都会有,但没一个像她这样令人心动。 果不其然,她又开始哭,沈肃握住她的手,“洁娘,没事了,我们去丰水,你马上就能见到祖母,快醒醒啊。” 她啜泣着睁开眼,呆了呆,神情很快如常。 也看清是他。 “洁娘,不管他对你做过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 “我有说过这是我的错吗?”她的语气尖锐。 没,没有。“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不该把恐惧压在心底。”他干脆蹲下,伏在榻边与她说话,既亲昵又留了一点令她感受安全的距离。 “告诉你个秘密,我以前特怕鬼,真的。”他很自然的对她叙述自己的**,“你不知道一个十岁的男孩还不敢自己睡觉有多可笑,阿爹觉得我以后肯定没出息。所以在师父的建议下调走我的乳母,然后将我扔乱葬岗。” 女孩平静的眼眸明显晃了晃,湿漉漉的望着他。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坏的阿爹啊?确实有点坏,宁愿要个被吓死的儿子也不想要懦夫。” “后来呢?”她终于开口。 “后来啊,”沈肃故作神秘,“半夜的时候我偷偷溜回家,被发现,挨了一顿打又被丢回去,此外还给我配了十个护卫,那可不是保护我,而是拦着不让我逃。好吧,我认命了,躺在乱葬岗附近的大树下等着狐妖娘娘或者索命女鬼什么的……然而这些东西并没有出现。经过完完整整的那一夜,此后我什么也不怕。”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所以很多时候……事情的本质……并没有那么可怕,我们只是欠缺一点勇敢。” 还欠缺? 她觉得自己很勇敢,敢对韩敬已笑,敢对韩敬已撒谎,甚至还敢拿玉簪戳他,这些都是从前的她做不到的。 “嗯,也许你还缺一点安全感。”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我保护你啊,我真的保护你。你看到韩敬已脸上的伤了吗,今天我揍了他,我跟你是一伙的。” 看到了。 嘴角擦破,难得的狼狈,吻她的时候留下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那瞬间,她竟开心的不得了,差点笑出声。 刘玉洁哭着问,“他打不过你,对不对?”原来韩敬已也会失败,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当然,谁也打不过我,我其实还蛮厉害的。”他笑着拥抱她,依然是冷的。 女孩死死攀住他的肩膀,放声大哭。 “沈肃,你要小心,”她哭着道,“你会被乱箭射死!” 沈肃错愕的望着她。 哭声戛然而止,她似乎也被自己说的话吓到,怔怔望着他。 ****** 托刘玉洁的福,伺候她洗漱完毕,孙潇潇可以吃沈肃买给她的蜂蜜栗子糕。 刘玉洁吃的少,大部分都进了孙潇潇肚子,沈肃忽然觉得带孙潇潇出门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尤其她那张嘴……真恨不能给她缝上。 大概坐马车里无聊,孙潇潇叽叽喳喳与刘玉洁讲话。 “欸你认识我吧,我叫孙潇潇,沈肃的通房。” 沈肃脸一黑,通房你就通房,有什么好说的! 从前自己经常缩在小跨院,竟不知孙氏还是这么热情的一个人。刘玉洁微微颔首,“谢谢你陪我。” 这点小事还用谢?孙潇潇豪爽的摆摆手,“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你看,跟着你们有吃有喝还有得玩,比在威宁侯府舒服多啦,你不知三爷身边那些女人,好烦好烦的……” “孙氏,你去外面吹吹风吧,顺便陪车夫聊聊天。”沈肃烦躁道。 为什么呀?我不要吹风,车夫哪有你未来的妻子好玩。孙潇潇磨磨蹭蹭不愿意。 他怎么与前世一样凉薄。刘玉洁微微蹙眉,孙氏好歹伺候他一场,如何忍心赶她出去吹冷风。 “我不嫌吵,这样挺好。”她淡淡道。 你是挺好,但我不好啊!沈肃轻咳,“事情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样,洁娘,我没有很多女人。”抬眸警告的扫了孙潇潇一眼。 确实也不算多,比起很多世家子弟,沈肃这样不算什么。刘玉洁表示理解。 为什么这样的理解更让人心里发堵?沈肃忍怒。 咦?沈肃看上去不大高兴啊!孙潇潇不敢招惹他,一心一意拉着刘玉洁说话。 “丰水很漂亮,正是花生收获的季节,很甜很大,用盐水煮了可以吃一碗米饭。我祖母吃完饭会去田里帮忙种冬小麦……”难得呆板的她打开话匣子,对热情的孙潇潇道。 更难得的是孙潇潇居然不觉得无聊,甚至两眼放光,“又大又甜啊,你可以送我一点吗,我也想吃。” “没问题呀。你要是喜欢,我祖母会送你很多。”她甜甜一笑,稍纵即逝,却深深的映入沈肃眼底。 “那我帮你祖母种麦子吧。”孙潇潇特别实诚。 “那倒不必,田庄里不缺人手,祖母去帮忙只是因为她闲不住。”说起祖母,好像是什么特别骄傲的事,她没发觉沈肃一直在安静的听。“我祖母身体特别硬朗,她说人就像水,不动会死。” 这句话我喜欢。 原来这世上也有女人像她这么好动啊,听起来身体还很好的样子,所以她才不是周明所说的多动症。“听见了没三爷,女人好动有利于身体健康,你以后千万别再折磨我了!我也不求你怜香惜玉啊,至少别,别那样……”孙潇潇语出惊人。 别哪样? 刘玉洁与沈肃脸色同时大变。 她是错愕过后的惊恐。 第48节 而他,是恨不能当场捏死孙氏的暴戾。 大概,是时候毒哑孙氏了! “欸?你们神情不对啊?”孙潇潇也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041 沈肃的到来再次证实神明对她的眷顾,也是对于勇敢者的奖励。 如今,刘玉洁逃出生天,坐上返回丰水的马车,那是她前世与今生最温暖的港湾,没有长安的纸醉金迷,亦没有阜南道的锥心刺骨。 这个季节的丰水有苍茫茫的芦苇海,甜甜的葡萄酒还有香喷喷的花生。 当然,有什么也比不过祖母做的婆婆炒蛋,麻香乳鸽,翡翠米卷儿,可惜这回没带上九安,她承诺过要带他吃祖母做的饭,看仙女与牛郎相遇的芦苇海。 刘玉洁趴在窗边,安静凝视一排排树木不断后退。 这可憋死了孙潇潇,她有多动症和话唠症,好在沈肃走的急,没带上那两个大铁锤,否则肯定罚她蹲车顶上举放、举放、举放…… 蹲在车厢外吹风的孙潇潇满目荒凉,压根就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沈肃个王八蛋,每回都莫名其妙折磨她,她脑子不好使,只好问周明,周明也是个蔫坏蔫坏的玩意儿,总是用一句话回答,“以你目前的认知水平很难理解,十年后若还不懂,我再教你。” 他娘的!孙潇潇跳起来先教周明为什么嘴贱就要挨打! 现在她努力回忆当时场景,争取获得沈肃宽恕,从而回车厢吃糕点。 当时的情况是她说了句“我也不求你怜香惜玉啊,至少别,别那样……”。 僵局就从这句话开始,然后刘姑娘和沈肃的脸色同时变了。 刘姑娘的眼神她一看就懂,跟她看周明的眼神差不多——淫/魔,变态! 沈肃的就稍微难懂了点。脸色倒是换了好几茬颜色,哈哈,跟个变色龙似的。 严肃,严肃,现在的情况正常人哪里还笑的出?孙潇潇满腹委屈,双手拢在袖里,要是周明在多好,不管如何捶他,他都想尽办法护着自己,此人虽然居心不良,但自己也从未在他手里吃过亏。 现在重新回顾一遍,当时的情况其实并未严峻到赶她滚的地步。 沈肃只厉声打断她,“孙氏,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然后她就作死的顶嘴了。 问题好像就出在顶嘴上。 “哈,凶什么凶,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啊,我还怎么放心把师妹交给你!” “这可由不得你。” 孙潇潇被激怒,“沈肃!糟/蹋我一个你还嫌不够?”说什么也不能把师妹拉他这火坑里。 糟、蹋? 刘玉洁眼仁儿一缩。 沈肃也一缩。 全场陷入诡异的静默。 闺房的事怎能……怎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孙氏实在是……实在是……刘玉洁眼底的复杂像尴尬又像是惊恐。 “孙氏,”沈肃嗓音都发颤,“出去。” “哼,我就不。”她不服。 沈肃拿杯盏的手背青筋都冒出。 真,真生气了!孙潇潇一个激灵,想起沈肃的警告,要把她卖身契送给周明! 这是要她死啊! 哼,走就走,谁怕谁啊!孙潇潇怂了,噌地跳起,“你,你别欺人太甚啊!我走,我走还不成!”她嚷嚷,人却麻利的爬起来,迅速滚到车厢外。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与她。刘玉洁不想忆起不堪的画面,便打起精神,专心凝视窗外的风景。 沈肃懊恼,目光就没敢离开刘玉洁。 “洁娘。”他唤她。 刘玉洁回首,目光澄澈。 “孙氏……读书少,经常乱说话,一般人听不懂什么意思。” 所以你也不懂对不对,不懂就问我,我可以解释。 “嗯。”刘玉洁颔首,但忍不住为孙氏说了一句好话,大概同为女人,同命相怜,“你对她好一点吧。” 稍微好一点,她可能就少挨一顿欺负。 天地良心,孙潇潇不欺负别人就是好事。沈肃张口结舌,“我,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对她好?” 刘玉洁一愣。 是呀,不喜欢,又如何做到一个“好”字,“好”这个字,本就是从心里生出的。 她一时沉默,不再言语。 呐呐不多话的她懒得问也正常,沈肃油然而生说不出的失落,正常什么?之所以正常还不是因为根本不在乎,倘若有波澜,大概也是不解他为何如此好色。 但她还是个小丫头,还不懂男女之情,又经历过……他胸口发闷,自我开解,所以好好疼爱她,让她依赖上他吧。“洁娘,这个,嗯,可以防身。”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匕首,手柄纤细,正适合她柔柔嫩嫩的小手一把抓握,大小合适。 这匕首最大的精妙是有一处机关,浸入毒液,一旦扎进血肉就会自动流出,几乎一击毙命,刀刃是他亲手开的锋,异常锋利,吹可断发。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趁手的武器。 刘玉洁从黑市买的那把匕首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抓握时小手根本包不住,此刻忽然握住一把大小几乎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 “你在哪里买的?”她双眸生辉,两只小手攥着手柄反复摩/擦,沈肃眼睛一热,面红耳赤的驱赶那一瞬间脑中奇怪的画面。 “你怎么了?”她眉心微蹙。 还好沈肃性情坚毅,瞬间赶走遐思,淡然道,“市舶司。” 市舶司啊,那里都是海外淘来的宝贝,可遇不可求,刘玉洁很想收下这个礼物,但理智提醒她男人的殷勤都是别有所图,而她,根本就不想欠他。 利用归利用,但物质方面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这一点前世今生都一样。 她曾厚着脸皮讨好他,拍过蹩脚的马屁,但他送她的珠宝首饰,皆被赏给下人,这是她身为一个世家贵女的傲骨。她也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可以利用沈肃,但不能依赖他,依赖会使人上瘾,并且暴露自己的软弱,从而被人掌控鼓掌之中。 “这正是我需要的。”她说。 “这正是送给你的。” “谢谢,加上镖局的五百两银票,我这里总共还有一千三百两,不知够不够?”刘玉洁利落的收起匕首,同时将怀里的小荷包递给沈肃。 “当男人送你礼物,你可以拒收,但不能用这种方式侮辱他。”沈肃目光平静。 “可是我想要。” “我不想给了,还给我。” 这……她头一回见识前头送人东西后头就要收走的,一时愣住,忘了反击。 又是这副表情,让他失去抵抗的能力。沈肃垂眸,半晌忽然抬手摸了摸她漂亮的后脑勺,“匕首的事下回再说,你且收好了,”不等她开口,忽然转移话题,“我问你,你身上哪来这些银票?” 被劫走之前,她应该是去一瓯茶斋的路上,绝不可能放这么多银票在身。 这大概不是个好问题,她顿了顿,如实答,“偷的。” 偷韩敬已的,幸运的是他并未追究。 “不是不喜欢欠人情?为何拿他的?” 这能一样吗?刘玉洁脱口而出,“他又不是人。” ****** 远在长安的刘玉冉也在面对一个非人类——杀人狂魔方晓恒。 方芳将她看上的花草一一点出,方晓恒点点头,示意下人一一搬上车,然后付了钱,刘玉冉方才魂归本体。 可是抬眸四顾,哪里还有方二郎的影子! 回去之后,她寝食难安,总梦见方二郎骑马冲进府里,对阿爹掏出一张借据,扬言她欠了他钱。阿爹震怒,恼她暗地里与方二郎有来往,便将她许给方二郎,眨眼就是洞房花烛,一身大红茧绸衣袍的方二郎推门而入,提着一把大刀。 她几乎要崩溃了,肚子忽然变大。 这,这怎么一进洞房就大了?! 方二郎问:“你怎么吃这么多?” 对对,她是吃撑得。 “不是撑得,是怀孕,四个月?”杀人狂魔两眼放光。 四个月,四个月!他曾杀了怀孕四个月的通房! 刘玉冉尖声哭叫,忽然被方二郎俯身吻住。 这离奇荒诞且无耻的噩梦在这一吻中惊醒,刘玉冉的耳朵是红色的,脸却苍白。 熬不住精神的折磨,她找到方芳,手忙脚乱将银票塞给她。仿佛这样就能跟方二郎一点关系也没有。 方芳很受伤,“花是我送给你的呀!” “但钱不是你的,这个请转交令兄,而我早已收下你的心意……” 这个……方芳实在不知说啥好,忽然回头喊一嗓子,“方晓恒,有人还你钱!” 刘玉冉几乎要晕过去。方晓恒俊美的脸庞自游廊深处绕出,神情淡漠。 我给你就是要你转交的啊,你怎么能把他喊出来?此时此刻,刘玉冉跟方芳绝交的心都有。 “钱呢?”方晓恒问。 呐。方芳将银票递过去。 方晓恒扫了眼,揣进衣襟,又摸出两角银子丢给浑身僵硬的刘玉冉,“我没零钱,只有这些。” 刘玉冉闷头吱唔一句听不清的话,扶着梅妆刚要离开。 第49节 “你还欠我三个铜板。” 啊? ****** 丰水刘氏的田庄占地两千亩,乃刘涉川的私人财产,一分为二,将来给冉娘和洁娘一人一半做嫁妆。而他的生母田氏也被安置在这里,对老人家而言,山清水秀的田园生活远比奢靡反复的长安要舒适的多。 那是沈肃第一次见到洁娘的祖母。 她荆钗布衣,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十分精神利落,中等身材,普通长相,笑起来爽朗,有种乡下妇人特有的淳朴,但也因优渥的生活条件,使她看上去更为年轻干净。 年轻的勋国公刘义方为少有的美男子,家中略有几亩薄田,买童养媳田氏伺候一家老小吃喝,田氏十四岁便出落的窈窕又水灵,刘义方则正值血气方刚无处发泄的年纪,趁刘母不在家强行要了田氏,此后顺理成章成亲,然后他就参军,一路高升,终于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了真爱佟氏,美貌无双的佟氏让他对女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再看田氏,自然是越看越烦。 “佟氏罔顾礼义廉耻,未婚先孕,逼得祖父要娶她为平妻,呵呵,平妻,只有门风不讲究不怕人笑话的人家才干得出,”刘玉洁无视沈肃的惊讶,对他缓缓道来,“我祖母虽不识字,但亦知廉耻,怀胎五月之时与祖父和离。” 听说祖父当年还惺惺作态的挽留了祖母一次,第二天便当着族长的面写下和离书: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刘玉洁喃喃。当年沈肃也当着族长的面念下这几句话。 但终究是男子欢喜了,女人着实艰难了些,好在一切可以重来,她比祖母幸运。 沈肃十分聪明,并未因刘玉洁的说辞而置喙长辈之间的过失。 但他应该听得懂她的意思。 勋国公刘府,真的糟透了! “祖母!” 呆板的小女孩仿佛瞬间换了个人,开心的扑向那名浅笑的妇人。 “囡囡,这次怎么没通知阿母一声,倘若提前知会,也就早些腌制你阿爹喜欢吃的咸鸭蛋,我昨天才从西塘挖来泥。”田氏絮絮叨叨,口音偏丰水以东,并不是长安的官话。 刘玉洁笑道,“突然想念祖母便来了,他们是我的朋友,过一晚便离开。” 她指着沈肃和孙潇潇。 “绿衣和绿染呢,林氏怎么也没跟着?” “她们呀后天就到。” 田氏还想问什么,却被刘玉洁娇憨的抱着胳膊,一会问东,一会问西,问的笑意越来越深,合不拢嘴。 叶氏领着两名仆妇匆匆赶来,对田氏和刘玉洁施礼,听明原因,立刻安排人下去准备午膳和客房。 沈肃规规矩矩的向田氏行晚辈礼,孙潇潇也大大咧咧行礼,田氏十分开心,夸他们是好孩子,还让叶氏将今年新出的花生和果子拿出来给孩子们吃。 充满野趣的乡下生活方式令沈肃大开眼界,他并非没吃过苦的世家子弟,但还真的一天也没过过这样自在的日子,不觉生出留恋,可惜刘玉洁压根就没有留他多住一天的意思,倒是与孙潇潇无话不说。 其实是孙潇潇缠着她问东问西,高兴就笑,甚至大叫,喜怒哀乐完全写在脸上,可就是这样一个笨蛋,竟赢得了洁娘的好感。沈肃发现不止一次,她对孙氏微笑。 “哇哇,明年夏天我还要来这里,你们看啊,好大的鲤鱼!”孙潇潇手舞足蹈,拿着网兜在鱼塘附近乱晃。几名仆妇从旁指点哪里鱼多哪里鱼少以及多大的鱼才适合捕上来吃。 沈肃趁机接近刘玉洁,“她很无聊的,你不要跟她玩。” 哪有,这样多好!刘玉洁微微失神。 “哪里好?”沈肃不解。 “我曾经也这样……”大约察觉说漏了什么,她警惕的顿住,指着鱼塘道,“我祖母做的鱼好吃。” 前世她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样开心的在丰水,无忧无虑。 那些欢笑啊,活泼啊,叛逆啊,以及该死的天真全都不见了。 如今,只有一身坚硬的盔甲与倒刺。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老槐树下的秋千,刘玉洁顿住脚,侧首视他,“其实……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也是。你先说。” 刘玉洁深深吸了口气,“当今圣上……是个怎样的人?” 沈肃想过了一百种可能,唯独不料一个内宅女子竟会问这个! 他错愕,“……” “回答我。” “圣上便是圣上,还能是哪种人。”沈肃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她蹙眉红唇微启,却被他单手制止,“洁娘,我发誓我会保护你,但你总是让我做莫名其妙的事,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有时候你说的话包括对我的厌恶都让我想不通,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你把自己藏起来,却又要求我找到你,这真的很难。” “所以……是要我敞开心扉?”她异常安静。 “是!” 那恐怕你会更莫名其妙。她收回视线,目光投向不知名的一点。 “如果觉得这里不合适,我们就去个没人的地方,你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接受。” “说谎你也接受?” “我有判断能力。” 刘玉洁嗤笑一声,脚步轻移,沈肃闻见了她发髻的馨甜香味,原来她已离得自己这样近,“洁娘……”唇间一软,被她的食指压住,且她不打算收回,就这样压着他的唇,仰首视他,美眸半晗,“那我考考你。” “现在是大周十八年,四年后也就是大周二十二年,我阿爹因为水道贪污案将会被发配俱兰,死于发配途中。” 所以她那么关注永州水道。 “阿爹死后,继母自裁,我与姐姐也相继死去,刘氏小长房自此绝后。” 他瞪大眼睛,去抓她的手,但她坚持按住他的嘴,不允许他说话。 “至于你,可能也是个短命鬼,会被乱箭射死。”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看了一会,刘玉洁松开手,满含讥讽偏头审视他,等他斥责胡言乱语。 但谁又会拿一家人的性命来胡言乱语呢? “所以你在马车上哭着让我小心,提醒我是吗?”沈肃平静道,“谢谢。” 嗯?刘玉洁神情一凛。 谢谢是什么意思? 是相信她的疯言疯语,还是讽刺她的疯言疯语? 沈肃背过身,沉默了片刻,在此期间她也是沉默的,沉默的盯视他背影。“洁娘,”他转回身,“所以你真的在阜南道生活过?” 刘玉洁骤然双目圆睁。 “烟霞湖,很美,只有去过阜南道凝霞谷的人才知道它的名字,凝霞谷是恭亲王的私人马场又兼军事要地,除非他的家人和朋友,谁也进不去。洁娘,你却在梦呓时清清楚楚的说烟霞湖,会飞的银鱼还有奔驰的骏马,吹口哨儿,骏马就会排成排。” 恐怕即便是宫中的皇后也不会知晓的这般详细吧? 洁娘,你到底是什么? “那么……你又是如何知晓?”她唇色苍白,语气镇定。 “我曾在阜南道的骑兵营训练,做的工作同……你的朋友九安差不多。”沈肃淡声道。 真相已然接近,女孩乌黑的瞳仁不断晃动。 “虽然不可思议,但我要你亲口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 “怪物。” 他摇头。 “一个重新活了一次的人。” 他顿住,似乎在判断,温热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相信她?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丝毫的置喙、讶异乃至惶恐?就这样相信了三天三夜也解释不清的事情!他真不觉得怪力乱神?刘玉洁攥紧手心。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为何流落阜南道?因为刘大人的过世,小长房坍塌?” 阜南道,仿佛能吸光她的血,他每说一次,她的脸色就白几分,但他却不得不重复,如此才能一点一点的去挖掘,挖掘深藏她星湖眼眸里的秘密。 她几乎不能自已。 “你这样厌憎我,我们曾经发生了什么?”他缜密的推理能力以及一个又一个精准的问题将她砸的溃不成军。 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她的答案,“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不管多么不可思议。这个也许很难解释,但我理解一些奇妙的东西,比如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莫名的熟悉,虽然想不起曾经在哪见过你。” 刘玉洁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截取自唐朝《放妻书》,非作者原创。 ☆、第41章 042 桑下鱼塘边有不少下人,沈肃可以很容易抓到她,但也很容易引来无数道探究的目光。 他难掩心中激荡,一瞬不瞬的目送刘玉洁远去的身影。 那之后,直至晚膳结束,她都未曾出现,连孙潇潇也不见。 田庄的下人悉心准备热水,整理床铺,非常周全的尽到待客之道,虽说乡下并不讲究,但也可从细节看出田氏非常有涵养。 按理说白天他与洁娘发声争执那一幕,早就被人传了话,田氏却并未出面斥责他,反而容忍他住一晚。 孙潇潇倒是极有眼色的不敢招惹沈肃,他凝重的脸上几乎要滴出水。 毕竟惹急他,肯定没好果子吃,说不定还便宜了周明,别以为她不知他们之间的龌龊勾当! 她吃好喝好便歇下,想着哪天找准机会告诉刘姑娘沈肃有多变态有多惨无人道。 ****** 烧水的婆子将热水与冷水兑好,倒进宽敞的青石槽,槽内有渠口以数根手腕粗的空心竹筒连接到对面的净房。 水汽缭绕的净房,刘玉洁光/溜溜的坐在黄杨大木桶里,“祖母,水有点烫。” 田氏拿柔软又吸水的棉布巾子擦擦她小脸上的水渍,“烫一点才管用啊,你不是嫌胸口疼。” 洁娘粉面酡红。 第50节 胸口鼓鼓的一小团似乎着急长大,有时候会有点疼。她觉得害羞,便悄悄告诉祖母,祖母命人熬了一堆草药给她泡澡,还说这个土方子很管用。 祖母跟她这么大的时候也疼过,隔壁的王婆婆便告诉她这办法。王婆婆是个稳婆,很懂女人的小毛病。田氏对王婆婆有很深的感情,那时候她很小什么也不懂,刘义方又年轻气盛,折腾的她受了伤,也是王婆婆给治好的,还将刘义方骂了顿,自那以后刘义方再也不敢胡来,对她也渐渐温柔,但男人的温柔并不会只对一个女人,遇见佟氏后,他对佟氏也很温柔。冷静的田氏当即作出判断,以自己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绝不会有好下场,说不定他在心里也嫌弃她丢人,又见那佟氏一张蜜嘴绵里藏针的锋利……为了孩子,田氏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包括丈夫,所以她选择离开,这将是她所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刘涉川平安的长大了。 而那些没有离开的女人,在佟氏的阴影下非死即伤,除了半死不活的柳氏生下老三,家里哪还有其他女人的一儿半女。 雾气很快凝成水珠,沿着少女白釉似的的身体滚动,烛火昏黄,映着这样光泽动人的肌肤,水雾中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鸦翅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如此美好,仿佛生来就该被人疼爱娇宠,而前世的命运真像一场讽刺。 “这头发也不知像谁,湿了水好似田垄的卷毛羊似的。”田氏絮絮叨叨。 “祖母!” “别动,小心皂角沫飞眼睛里。”田氏斥责了声,神情却聚满暖暖的慈爱,一双略有点粗糙的手缓缓按摩洁娘的头皮。女孩儿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要精心爱护,她的儿有福气,生的女儿也有福气,每回只要想到这些,就打心眼里高兴,感觉前半生的所有苦难都值得。 她很想儿子,也很想儿子的孩子,但她从不说。此时此刻,望着洁娘抽条似的小身子,忽然想起这孩子小时候,就比别的小孩乖顺,洗头发不哭也不闹,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小猫,你越挠她,她越敞开肚皮开心,后来有了林氏,这些活便不再需要她干。她又想到川郎小时候,光着小脚丫坐在木盆里,川郎不如洁娘懂事,一洗头就哭,她就趁种地的时候摘两颗野果,哭的时候给颗野果,傻川郎见了吃的便眯着眼睛让她洗头发,边洗边喊阿娘。 那时候,一颗野果就是川郎整个童年最美味的回忆。 田氏眼睛微微濡湿,许是被净房的水雾蒸腾。 刘玉洁微微闭上眼,任由祖母舀起一瓢水冲洗发顶,最好洗去她所有的回忆。 “祖母,我遇到一个人,他说吃鱼眼肉不傻。”她想起晚膳时祖母夹起那块肉丢给猫,凭良心说她想吃。“其实我觉得挺好吃……”她小声咕哝。 田氏嗯了声,挑了点茉莉膏缓缓揉着她乌黑的发梢,“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吃的人傻,夹给你的人才傻。” 这样啊。刘玉洁心情愉快。“那祖母每次都夹给猫,会不会变傻啊?” “你这丫头,吃的是猫又不是人,祖母怎么会傻。” 也对哦。她眼睛笑弯。 “是那个叫沈肃的孩子吧,他是什么人,你喜欢他么?”田氏忽然问。 夹鱼眼肉给你的就是他吧?她这么大年纪,怎会看不出那种既压抑又忍不住热烈的少年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洁娘,不敢多看,但每看一眼就有藏不住的缠绵漾溢。 刘玉洁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祖母误会。“祖母,喜欢他的不是我,是阿爹。” 原来他便是川郎看好的那个孩子。田氏笑了笑,“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呢?”刘玉洁不解。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田氏,她答不出。刘玉洁趁机转移话题,娘俩在这祥和的秋夜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打开话匣子的田氏还讲了刘涉川小时候的糗事,听得刘玉洁哈哈大笑。她不知自己那双满含薄薄忧郁的眼眸,波光潋滟,当她笑时,那忧郁仿佛也笑,这发光的矛盾令她看上去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绮艳,田氏微微蹙眉,但又想不通,便不再想。 夜深人静,她立在窗前的案边,一笔一划写着。 小、心、元、德、帝。 韩敬已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但也有可能故意骗她,这一点有待考证。 但有一点可以看出,元德帝于水道上十分倚重阿爹,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要外放永州,阿爹绝对是不二人选,站在元德帝的立场,兴修水利乃治国安邦大计,刘玉洁觉得自己也会这么做。然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想让阿爹死的那个人真是元德帝……刘玉洁不敢再想下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届时她将如何面对? 前世贪墨案爆发,三皇子与太子之位彻底无缘。咬着人就不撒口的御史大夫终于找到事做,每天都有十几封弹劾三皇子的奏折雪花一般飞进金銮殿。真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但只要不是谋反罪,就算贪污了一个国库,皇子依然是皇子,只不过被褫夺亲王封号,换个普通的大宅子过日子罢了。阿爹却是一世功名毁于一旦!反差之大,令人心寒。 烛火摇曳了下,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棂,不用猜她都知道这是谁。 “洁娘,明天我就要回长安,但我们的话必须说完。”沈肃的声音微哑。 两人隔窗相对,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他也看不见她的,这让她没来由的轻松。 “我想知道你重活之前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 她绝不会告诉他。 “发生了我对你说的那些。我死的时候……才二十岁,知道的不多,但只要想起什么一定会告诉你。”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沈肃沉痛的望着无法穿透的窗子,他想抱抱她,无关情/欲。 “你很早就认识韩敬已对不对?”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她为何对一个深居简出的郡王莫名其妙的恐惧。 沈肃听见窗内的她呼吸暂缓。 “不认识。”回答声冷静决绝。 果然认识。沈肃深吸一口气,又问,“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你去阜南道,你……”他似乎在找一个形容词,最终确定用“前世”,“前世,你是不是嫁给了他?” 有毛笔跌落青砖地面发出的脆响,屋里的人影在烛火中摇曳。 “我要是你就关心一下自己还能不能多活几年,”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轻落落的,“再提醒你一下,韩敬已……跟我一样,来自前世。” 窗外寂静了片刻。“这样啊,那我一直怀疑的事就说的通了。”半晌,他如是说。 但有一点还是矛盾,倘若洁娘嫁给韩敬已…… 作为男人,沈肃一眼就看出韩敬已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迷恋与占/有/欲,既然如此喜爱洁娘,又怎会虐待她?这完全说不通,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这一点也不像。从未听说安喜殿有宫女伤亡,如果他有怪癖,肯定瞒不过沈肃。 所以只是单纯的侵/犯了洁娘的身子……夫妻之间那种事不是很正常么,又怎会令一个女人吓成这样? 沈肃双手轻轻搭在窗棂。 高丽纸映出一只修长的大手的轮廓。屋子里的刘玉洁双手环肩窝在宽大的圈椅里。 “洁娘,那我呢,在你的前世,我是什么?你也像现在这样排斥与我定亲?我们有没有在一起?” “没有。”否认的十分迅速。 她果然认识他! 沈肃的呼吸凝滞! 甚至……比认识还严重! “告诉我好吗,洁娘!” “我们两家议过亲,下聘之前你发现不合适,就此作罢,这就是我跟你的前世。”她异常平静。 “洁娘。”他喊着她的名字。但窗子里再没有回音。 ****** 沈肃走之后,她叫醒外间熟睡的小丫头,小丫头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不免贪睡,睁开眼看见脸色略白的二小姐吓了一跳,“奴婢该死,竟睡大意了,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要热水,小丫头立刻去厨房打来还温在灶上的热水,兑了满满一桶。心里却在嘀咕,怎么回事啊,不是洗过澡了?但做下人最要紧的便是听主子吩咐,主子要干啥就干啥。她遵从吩咐,拉上两重帷幔,留刘玉洁独自蹲在里面泡澡。 水汽蒸腾,女孩苍白的脸颊不断有泪珠滚落,像是泄愤一般,她拼命清洗青涩的下半身,洗洗就没事了啊,可韩敬已的体/液渗透过每一寸,每一寸又被他的唇,他的手,他的……侵/犯过。她伏在木桶边沿无声的垂泪。 为什么要糟/蹋我啊! 她问过了无数遍。 我想回家。 她求过了无数遍。 韩!敬!已!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像我一样的痛不欲生。 女孩缓缓抬起幽冷的长睫,不同寻常的坚毅。 ****** 小丫头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盹,听见水声,不一会儿又是窸窣的布料声——小姐洗完了! 她忙起身打帘子,刘玉洁神色如常走出,穿的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喝了一杯水便熄灯歇下。 不久之后,她返回长安,在书房“详细的”讲述事情来龙去脉,刘涉川凝神静听。 “事情就是这样,我杀了周大海,韩敬已杀了另外两个,然后我们碰巧发现大家都在一个院子。他知道我是您的女儿,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便留我暂时跟在他身边。不过……”讲到这里,她神情一凛,变得无比严肃,这样的神情果然极大的吸引了阿爹的注意力。刘玉洁缓缓道,“阿爹,您一定要小心这个人,他很坏很坏。” 这小子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刘涉川心中有数,但更关心,“他是不是对你无礼?” “没有。”刘玉洁否认,又道“我听见他跟身边的内侍说近几年水道不会太平,圣上可能在严查贪墨案,阿爹,您一定要小心,千万……” “阿爹不缺钱,再养十个你都没问题。”刘涉川笑。洁娘这是怕他贪污受贿。 为官多年,谁手里没一件灰色的事,但他始终谨记圣上的底线以及做人的底线,也许他不算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 “不过,你确定这是偷听到的?”那小子一看就是个精明货,会蠢到被人听墙角。姜还是老的辣,刘涉川若有所思盯视刘玉洁。 “你也太高看他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她嘴硬。 刘涉川似笑非笑,但洁娘的一番话到底在心田留下烙印,他陷入沉思。 ****** 既然回府,某些表面上的礼仪也不得不遵守,刘玉洁去枫泰堂给祖父请安,又象征性的问安佟氏。 佟氏十分开心,吩咐昭和上最近新研究的点心给刘玉洁吃。 刘玉洁当然不吃,看着佟氏那张一把年纪还不减风/骚的脸,她就吃不下。 一,二,三,她在心里默数,佟氏要抹眼泪了,台词是“我还以为孩子们都会喜欢。难得洁娘来看我一次,我却连个像样的点心也拿不出,定是我不好,回头再让人瞅瞅还有什么新花样。” 如此说完之后,祖父必然恼怒,用“多看你一眼我都要折寿”的目光瞪她,并吼道,“孽障,快些回去吧,我还想多活两天。” 可是这回佟氏刚要酝酿眼泪,就见刘玉洁眼眶一红,“老夫人,您对我真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想着我。听说上回还拿体己银子给我和阿姐分别做了两套新衣,都是顶好的料子。怪不得絮娘跟我诉苦,说您偏疼我们,却拿谭记刺绣最普通的款式糊弄她们姐妹。” 那确实是谭记刺绣中等的款式,但价值与定位岂是那两套所谓顶好的衣料能比?刘玉洁装傻。 刘义方的神情微妙,抬眸望向佟氏。 佟氏尴尬不已。“瞧你这孩子说的,你可是咱们小长房的掌上明珠,我不疼你疼谁啊。” 贱婢,居然学会告状了!佟氏暗恨,虽然窘迫倒也不害怕,刘义方那耳根子最受不得她的枕头风。 深知祖父的秉性,刘玉洁也没指望他会大动干戈,但让他多见识几次佟氏伪善面皮下的自私与无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见识的多了,有朝一日再犯回大错,那时这些小打小闹都将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被放大无数倍。 刘玉洁用帕子沾沾眼角,言笑晏晏的福身告辞。 离开没多久,身后就跟来一条尾巴。 “刘玉洁,撒谎就不怕烂舌头,我何曾跟你诉过苦?”刘玉絮一副要打架的气势。 这段时间她身子欠安,躺在隔壁的碧纱橱里睡觉,将刘玉洁的话听个清清楚楚,这会子追出来要为祖母打抱不平呢! “谁能证明你没说啊?”刘玉洁懒懒看她。 贱婢,你,你无耻!刘玉絮目瞪口呆,不过她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打败,“那我还说你天天在背后骂我祖母呢,谁能证明你没说?” “我骂了什么?” 第51节 “你骂我祖母是老贱婢,诅咒她快点死!”刘玉絮面目狰狞。 “老贱婢,怎么还不去死。”刘玉洁红唇一勾,偏头视她,“我就骂了,去告我呀。” 你,你……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台词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刘玉絮几乎要吐血。 “欸?姐姐的南珠金钗好漂亮。” 觉得头发动了下,刘玉絮一摸脑袋,只见心爱的金钗被刘玉洁拔走! 贱婢!她要气疯了:你个幼年丧母的妖孽,没人教你教养吗,不问自取即为偷,你怎么可以没经过我允许拿我东西!!她全然忘了身上谭记刺绣的衣裙怎么来的。 “你有病啊,把钗还给我!”刘玉絮厉声嘶喊。 啪! 一个大嘴巴猝不及防扇脸上,刘玉絮懵了。 贱婢又开始发疯! 光天化日、平白无故、打她!刘玉絮捧着脸,甫一回过神就要抓刘玉洁的脸。 喵呜! 一道黑影扑过来,若不是红绸眼尖,拉着刘玉絮闪躲,刘玉絮的手就要遭殃。 山耳猫凶光毕露,哈着气盯视刘玉絮,露出白森森的利齿。毫无疑问,只要她再前进一步,被撕脸的绝对是她。 反了,反了! 贱婢要翻天了,还带着畜生来行凶! 刘玉絮尖叫双手拼命揉头,弄的好似一团鸡窝,哭着朝枫泰堂奔去,“祖父,祖母,救命啊!” 佟氏正依偎刘义方温柔小意的解释,被突然闯进来的刘玉絮吓了一跳,也臊的满面绯红。 头发凌乱,脸上还浮着一个巴掌红印,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完全就是个蠢货!佟氏怒其不争,咬牙道,“叫什么叫?还成何体统,你给我好好说话。” 又命昭和等人打水服侍她梳洗。 刘玉絮痛哭流涕,拉着红绸作证,诉说刘玉洁是如何殴打她的,添油加醋功力十分了得,按她所说,刘义方觉得她还能生龙活虎跑过来挺不容易,胳膊腿居然还齐全。 偏心归偏心,刘义方却还没傻到听风就是雨。 不久之后刘玉洁被请到枫泰堂对质。 听完刘玉絮的说辞,刘义方现在让她说。她老老实实,一板一眼的回答。 “事情就是这样啊,她觉得我说出她诉苦之事必会有损老夫人体面,我说老夫人最是慈祥宽和的人,不至于为这点事上心吧,老夫人您说是不是?”她一脸纯真。 佟氏轻咳了声,恨得牙痒痒。 刘玉洁不以为意,继续道,“结果她就抓着我不放,还扬言要到您跟前告我骂老夫人。这可是万万舍不得,老夫人一向得祖父您敬重,倘若您被絮娘的妄言蒙蔽,那孙女可真真是……”她掩面拭泪,虚擦了几下,神情哀伤。 “你们别听她胡扯,她就是骂了,我亲耳听到她骂了!”刘玉絮气的嘴唇直哆嗦。 “絮娘,请问你亲耳听见我骂了什么?”刘玉洁神情严厉。 刘玉絮火冒三丈,“你骂祖母是老贱婢,怎么还不去死!”又转头看向祖父,“她真的骂祖母是老贱婢啊!” 用尽平生功力才维持没有晕过去,佟氏浑身哆嗦。 刘玉洁掩帕啜泣,盖住嘴角憋不住的笑意。 “孽障,你给我闭嘴!” 刘义方再也绷不住了,生平头一次怀疑完美的佟氏,怎会生出一个生出这种蠢货的儿子!! 佟氏藏在帕子下鲜红的指甲几乎捏断,垂眸掩下阴鸷的光芒,再扬起,依然是三分哀伤,两分茫然,五分柔弱。刘义方心痛不已,既恨絮娘蠢,又觉得伶牙俐齿的洁娘不是好东西。 刘玉筠闻讯赶来,立在门外实在听不下去,进来之后狠狠捏了把刘玉絮,“絮娘,你给我少说一句,女孩子脸蛋儿就是第二条命,还是先敷药要紧。” 轻轻松松就将问题的重心转移到刘玉洁打了刘玉絮这件事上。 刘玉洁才不管刘玉絮的脸,兀自对祖父行福礼,“您也听见她刚才说的话,污言秽语实在有违女儿家的体统,就算要污蔑我,也犯不着拿老夫人作伐子,所以……我一时愤慨……便忍不住出手教训。兹事体大,一旦传出去咱们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是呀,如果老夫人是老贱婢这种话传出去,刘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当然要! 刘玉絮挨这一嘴巴还是轻的!刘义方气的不停咳嗽,哪里还有力气申饬刘玉洁,只告诫了她一句,罚她抄几遍经书,但刘玉絮则是闭门思过,思整整三个月的过,期间还要抄五百遍金刚经。 怒极攻心,刘玉絮气的三天吃不下饭。 当刘玉洁款步离开之时,明显感觉一道阴寒的视线扫过全身,她抬眸,刘玉筠对她点头,唇角微抿,看不出喜怒。 晚膳过后,佟氏斜倚软榻,太阳穴贴着两贴膏药,淡淡道,“从前我倒是小瞧了她,竟还有这份胸襟。” “老夫人您给她脸,她才有这份胸襟,不给她脸,她还能蹦跶多久!”左妈妈轻手轻脚的为她捏肩。 哎,要怪也怪那絮娘,简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她若有筠娘一分聪慧,我又何必绕着弯儿的将她嫁去威宁侯府。”佟氏头疼。恨怒交加那一刻恨不能想个法子毁了刘玉洁,让她嫁沈肃,就算不得善终也便宜了她!! 老、贱、婢? 这三个字像钢针不停扎在太阳穴! 她明知絮娘蠢,所以就是要借絮娘的口骂这三个字吧! 跟指着自己鼻子大骂有何两样?佟氏咬碎一口银牙。 ****** 请安请的枫泰堂鸡飞狗跳这件事很快传进刘涉川耳中,眼看佟氏晚膳也没吃几口,刘义方便将大儿唤进书房,板着脸训了一顿,斥他教女无方。 刘涉川安静听着,心里不以为然。气得刘义方感觉说什么都没用,那个小妖孽就是他的命根子,恐怕他是不要老子也舍不得动命根子一下。 到底不是放在身边养大的,再养也养不熟。这孩子的心永远在田氏身上。 可佟氏这般委屈可怜,难道就唤不起他一丝丝怜悯与尊重? 这个刘涉川还真尊重不起来,一个未婚生子的贱人,生下的二弟只比他小一个月。 就算她瞒天过海,杀了当年的稳婆和一众婢女也瞒不过共同生活同一屋檐的所谓一家人! 离开之后,刘涉川散了会步,直接去了洁心园,远远就望见花丛畔,那个孤零零坐在秋千上的小身影。 女孩大了,心思一天比一天难以琢磨。刘涉川走过去,绿衣和绿染忙向他行礼,他摆摆手,摸了摸刘玉洁柔软的头发。 “下个月阿爹就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什么想要的,阿爹给你买。”他说。 想要的有很多啊。刘玉洁眨了眨浓密的睫毛,“要阿爹平安归来。” “那是自然。阿爹最舍不得的人便是你。” “阿爹,我想嫁人。” 啊? 刘涉川一惊,转变来得太突然,转念一想也不错。 “除了沈肃。无论是黄阁老家,宋阁老家,还是谢参政家……但凡门第与我匹配,性格温和敦厚便可。只要是阿爹您挑中的,我便与他相亲。”刘玉洁波澜不兴。 除了沈肃?连沈肃都看不上,你确定那些人能入你的眼?刘涉川实在搞不懂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儿,“你是不是以为随便一个门第相当的少年郎都长他那样?” “男子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好看能干什么?自然能干许多,至少眼睛不用受罪!关于这个,他一个当爹的怎好开口。刘涉川沉吟片刻,优秀的世家子也不是没有,只是除了私心上偏爱沈肃……刘沈两家联姻也合了圣上的心意,不过,如果能让洁娘真正的幸福,他也能处理好此事。 那就挑一个品性完美的少年,也算给洁娘一个机会,倘若还不满意,刘涉川在心里道:你就给我乖乖嫁沈肃。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043 勋国公刘义方的寿宴办的十分隆重,热热闹闹之后,刘涉川便专心准备永州之事。 临走之前,还真为洁娘挑选了一名少年郎——詹事府詹事林大人的次子林明泰。年方十八,五官端正,去年中了庶吉士,在家排行老二,反正洁娘也不适合做宗妇。 这孩子不错,早就被刘涉川放在备选女婿名单中,如今拿出来给洁娘试试。 长辈互相通个信,下聘之前按照大周风俗,女方可在仆从和乳母的陪伴下与男方以喝茶或者敬香的名义见一面,这也是大周比前朝更为开放的原因,摒除了盲婚哑嫁的弊端。 刘玉洁的乳母早逝,教养嬷嬷等同乳母,身份自当非一般仆妇可比,由她陪伴最为合适。绿衣和绿染则不离左右。 刘涉川满目怜爱的看着亲手养大的女孩缓缓走来,分明就是一个小小的窈窕淑女,豆绿的右衽小袄配银丝刺绣,罗裙十二幅,裙上冰梅纹缠枝随着她的每一步,都那么摇曳生姿,忽然心生“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浓密的青丝被巧手绿染挽成双丫髻,稍稍做了一点改动,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一些少女的明媚,她本就窈窕又长高一些,这小模样……刘涉川总觉得心焦,女儿不美吧,他操心,女儿太美了,他也操心,为人父好麻烦啊! 刘玉洁一点也不意外林明泰会看上她,因为这一世她提前瘦了,被肖姨娘洗脑后的神经也正了回来,其实自己不丑啊,以这副纤瘦的身材来判断,甚至可以算是美人,至于有多美,她并不关心,反正不丑就行。 时下贵女流行以瘦为美,除了瘦可以穿很美的衣服还有个默认的理由:那就是你一个幼承庭训的高贵千金,如果连身材都控制不住,又谈何掌控这锦绣人生? 是以,之前的她还真不算讨喜。 一开始林明泰邀她去一瓯茶斋,不知为什么,她想也不想的拒绝。那就去普众寺赏梅赏雪,这个季节的普众寺恍若人间仙境。 林明泰的长随很聪明,拉着绿衣绿染先去小沙弥那里买香油烛火之类的物什,如此就剩一个林嬷嬷不远不近的跟着,她还算体贴,给林明泰与刘玉洁留下一个可以互相说说话的空间。 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爱,虽然眼前这位稍稍呆板了点,但架不住她的丽质天成,就这么摆放在家里也看不够。林明泰十分殷勤,又妙语连珠,竭尽所能博佳人一笑。 刘玉洁见他目光还算干净,既不像周大海那般粗俗猥琐,也不像韩敬已的火热阴郁,反正看着不讨厌,人品又是阿爹保证过的,便对他笑了笑,尽管那笑意只浮了浅浅一层。 “这里的素斋特别好吃,我怕赶不上,半个月前就差人排队,专门为姑娘定了一桌。”显然林明泰也是这里的常客,其实他下的功夫远比说的多,比如为了买到刘玉洁爱吃的山菌几乎跑遍整个长安的货栈,这种稀罕物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希望她能吃的开心并记下他。 “谢谢。”刘玉洁停在一株寒香下,目光柔如那一片夹着冰雪的小溪。“林公子似乎对我很满意?”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林明泰腼腆的笑了笑,“满意。” “我愿意嫁给你,但不会为你生孩子。只要你给我正室应有的体面,我会尊重你喜爱的每一个女人,并亲自抚养你最喜欢的孩子,甚至将他纳入名下,地位与嫡子无差。我也会操持家务,结交各府夫人,为你的官途做到应尽的本分。” 你,你…… 他都不知该说啥了!林明泰双目圆睁。 “伤心你的伤心,开心你的开心,生死不弃。” 如果女孩没有补充一句“除了爱,我会给你许多许多”,林明泰几乎要感动的五体投地。 啪、啪、啪,有人为这精彩的一幕鼓掌。沈肃倚着树干朝两人笑。 林明泰瞅瞅沈肃,又瞅瞅刘玉洁,大脑一片空白。 第52节 “你要是个男人就别理她,转身大步离开。长安的女人都死了吗,非要这种没良心的小、毒、妇!”沈肃道。 林明泰眼底掠过一丝惊恐,不知为啥,居然信了沈肃说的话,还真跑了! 他跑了! 刘玉洁无动于衷立在原地。 “沈肃,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 “你为什么喜欢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我在相亲,你这样坏我名声,我以后怎么嫁人?” “他可真没种,丢下你就跑!” 两人各说各的,难以达成一致。 女孩猛然转过身,双眸燃烧似火焰,“你就很有种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终身大事?别跟我说你喜欢我,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还不是因为我瘦了!!” “他有那么好,值得你对我这样的无情?” “你坏人姻缘,恬不知耻!” 沈肃几乎要笑了,“这他娘的还叫姻缘?你都不爱他啊,还叫姻缘?你脑子坏了吧!今天要不是我,你就害了人家一辈子!没有爱,为什么要在一起?!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无情无义,活得像个木偶!” 他,竟敢骂她! 他,又像前世那样凶她! 不同的是前世因为她善良,此生却是因为她恶毒,呵呵,刘玉洁后退一步。 世事无常,当真讽刺。 刚才是不是太凶了?沈肃懊恼,又怕她滑倒,急忙握住她胳膊,“我错了还不行,你别恼,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绝不让那林明泰乱说话。” 她白着脸,却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你不是不认识他,又怎知他叫林明泰?” 啊,这个啊。他会说跟踪了半个月么。 林嬷嬷离得远,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刘玉洁和高个子少年若隐若现的立在梅林中格外的鲜艳好看,笑了笑,她笼着怀里的暖手炉继续赏梅。 寒香凛冽,沈肃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发现抱了她很久。 就在刚才,她那么生气,挣开他双手,险些引来远处僧人的注目,沈肃当机立断将她摁入怀中,她身后是粗壮的树干,身前是高大的他,任谁一眼望去都很难发现刘玉洁。 他心口跳得厉害,拥紧隔着厚厚棉衣都柔若无骨的她。 “你掐吧,再疼我也不松手,除非你答应我好好说话,咱们把话冷冷静静的说完不行么?” 她垂眸,死死抠住脖颈上的皮肉。 “要不你在往里一点,”沈肃将她手往怀里塞了塞,“太靠外容易被人发现,反正我是恬不知耻的人什么也不怕,只担心别人笑话你……” 刘玉洁目无表情。 “这事赖我,要不你先消消火,我回去给你打听下看看哪家还有适龄少年……打听好了介绍给你,在此之前,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沈肃松开手,刘玉洁也松开手,指甲染血。 他用手帕悉心擦着她的小手,又简单的擦了擦自己脖颈,“外面冷,找你的嬷嬷回屋吧。等等!”他用力捏住她的手,“没有爱就跟人成亲,这是耍流氓,刘玉洁,你不能耍流氓!” 说完,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顿住,回首视她,“如果你非要耍流氓,可以冲我来。” ****** 雪后长安御寒过冬的棉花锦缎皮料卖的热火朝天。载着一车任上的特产,小二房刘同川回京述职,擢升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编修并校勘前朝实录以及本朝圣训。 众所周知这个位置在长安不算大,但是很意味深长。 有的人在这个位置做到死,永无出头之日,有的人在这个位置直接入阁,一飞冲天。 由于刘涉川还未入阁,勋国公府虽显贵但总感觉还差那么一步,所以素来跟隐形人似的刘同川坐上这个位置之时并未引起什么特别关注。 阿爹去永州几近三个月,官务繁忙,很少与家里通信,幸而沈肃在永州有好友,竟能飞鸽传书,每隔十日便有那边的日程进展传来,刘玉洁不得不每隔十日见沈肃一面。听闻阿爹安好,一颗心方才安定。 大概为了证明她胖他也喜欢,一瓯茶斋的厨子拿出看家本领,各种花式糕点闻所未闻,几乎都是威宁侯府不外传的私家秘方。 沈肃脖子上结了疤,有点痒,忍不住挠了下,“多吃点,吃不了兜着走。”他让人做了芡实糕给她补身子。 刘玉洁吃了两口便丢下。 普众寺发生的不愉快并未引起轩然大波,不知他如何处理的。但她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更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与沈肃“绝交”。 甚至……有时候她有点庆幸沈肃这么讨厌,因为,若他是个好人,利用起来,或多或少让人心生负担,但现在这样,怎么用都不感觉亏欠。 满屋弥漫着淡淡茶香,温暖如春,一盆虬枝苍劲的寒梅芬芳扑鼻,梅瓣嫣红,却不及女孩沾染茶水的湿润红唇来得可爱。 沈肃收回视线,垂眸浅抿一口茶,“你二叔父在为与五皇子联姻做准备。” “啊?”她并未透露刘玉筠便是未来的五皇子妃,沈肃却推出答案。刘玉洁的第一反应不是沈肃有多可怕,而是“我一个内宅女子视角果然有限”。 沈肃笑了笑。 古往今来,外戚专权一直为皇族大忌,为此先帝颁布多项措施掣肘外戚权利,同时也牵制了藩王不少权利,但元德帝近几年似乎有削藩的意向。众位皇子不敢触他逆鳞,为避嫌,纷纷不与权臣结亲,比如三皇子就纳了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的嫡女为妃。如此,四五品的京官最能吸引五皇子目光。沈肃言简意赅与她说明。 他为她添茶,“外放一回归便直接进入翰林侍读,以你二叔父的能力稍有牵强,可见五皇子从旁出力。” 刘玉洁一愣,“你的意思是五皇子也看上二叔父?” 没错。“以勋国公府的能力以及你二叔父的资历,这些年想升至正四品以上并不难,他为何迟迟不升迁,又急流勇退外放?很显然,早就与五皇子达成共识。”这正是沈肃想要提醒刘玉洁的地方。 尽管这会令她难过。 刘玉洁何止是难过。刘玉筠当不当五皇子妃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大不了,可若这五皇子妃是二叔父在瞒着刘氏上下的前提下,与五皇子蓄谋多年……这意义就不同,分明是……分明是妄图参与夺嫡之争!她一个内宅女子都知道这种事弄不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可惜前世她死的太早,根本就不知谁继承大统,那么二叔父就有失败的风险,这风险将是刘氏上下所有人都不敢承受的。二叔父怎生这般糊涂,简直罔顾祖父辛苦打下的一片家业,一旦东窗事发,头一个被连累的绝对是阿爹,不管阿爹参不参与,在旁人眼里都洗不清了。 可是……连沈肃都发觉不对劲,阿爹为何一直无所察觉?刘玉洁念头飞快转动,不,阿爹或许发现了什么,但已无能无力,因为贪墨案爆发的太是时候,几乎与所有事情凑到一起,那时谁还有空关心二房的亲事,二爹尚且连她都快要护不住。 “令尊肯定会与你二叔父交谈,但只要他矢口否认,令尊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这是人之常情,对亲人总有几多侥幸。况且口说无凭,太紧张不免让人觉得风声鹤唳。”沈肃为她解惑。 “那你为何就能……” “我是旁观者。”沈肃淡笑,将话题揭过。 “你会提醒阿爹吗?”她问。 嗯。沈肃点点头,“从保护你到保护你阿爹,我一刻也没闲着,谁让我贱呢。” 他自嘲的话并未钻入刘玉洁的耳朵。她心不在焉,只觉得头顶又悬了一把刀,这把刀更大,更锋利。许多从前以为很简单的事……随着懂的东西越来越多,竟变得越加复杂。 女子无非图一个现世安稳,长安的荣华富贵对她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沈肃,你说……如果我阿爹被贬官,带着一家人远赴渝州,不,比渝州更远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过一辈子,能不能避开这一世劫难?”她异想天开。 既如此,不如早早避开。 “你先别急。”沈肃安抚她。刘同川已经与五皇子绑在了一块,刘涉川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摘干净,阻止已然是不可能。 一双黑潭般的摄人眼眸沉静望过来,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刘玉洁烦乱的心绪渐渐平稳,她是急糊涂了,以阿爹所处的环境岂是说走就能走的,当天家是货栈么,想来就来,想去便去…… “别怕,一切还有我。”他镇定视她,“跟我说说你二叔父的事,我要听前世。” 他知道她还隐瞒许多,只为守住一个最隐秘的秘密。 这该怎么说呢?她努力组织词句,既要表达清楚,又要将自己从中抹去,她不愿提起前世的自己,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所以沈肃更觉奇怪。 “不想说?”他轻轻捧住她扣在一起的小手,拢在手心,那么凉…… “我说。”她忽然道。 如果不是她连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都没察觉,沈肃都要为她强装出来的从容镇定而喝彩,他“嗯”声,“请说。”温暖的手几乎不敢用力,怕惊醒她。 “二叔父不像佟氏和四房那样,总是对长房充满敌意。所以阿爹对他也格外好,但前世阿爹蒙冤入狱,表现最冷漠的也是他。就连四叔父还找过大理寺的寺丞为阿爹说情,可是他……不闻不问,完全置身事外。我瞒着婆婆找过他两次,次次都被轰出来……” “婆婆?”沈肃眉宇一凛。 说漏嘴了。刘玉洁也呆住。 “你不是嫁去阜南道?哪来的婆婆?怎么在长安还有婆婆?” 刘玉洁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沈肃总是迁就她,又特别好利用,让她无形之中放松警惕,也不自觉的小看了他。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种自己始终被他看穿看透的惊恐。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在牵着她走,而不是她指使他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044 她眼底的黯然只维持了一弹指,很快就被努力挤出的从容隐去,沈肃却觉得此时的她有多淡然就有多倔强。 “其实我对你也不是很好奇,只是怕你漏掉了什么重要情节,这么神奇的预知能力,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可惜。”沈肃以退为进。 “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何时想起何时补充。”她没有丝毫松动。 刘玉洁自认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一开始就捡最重要的告诉他,甚至又多次补充,可他太狡猾,总是时不时捡漏刺探她心中的隐秘。 她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心,这个不耐烦的小动作全部落入沈肃眼底,他便不敢操之过急,又沉吟片刻,韩敬已与三皇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除掉三皇子?难道他在为五皇子做事?不,那样做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元德帝对他恩宠有加,他有什么理由去推翻,然后换一个随时会与他反目的新帝? 但按照洁娘所说,前世韩敬已确实构陷了三皇子,令他错失太子之位。 有婢女推门而入,眉间一点朱砂,姿色动人,正是刘玉洁送给沈肃的梨州歌伎。被他放一瓯茶斋干杂役。 刘玉洁愣了下,原以为沈肃将人留在一瓯茶斋是为了留宿时以备“不时之需”,谁知他竟让这样一个美人端茶倒水,与来往婢子无差。 这极大的颠覆了她对男人的认知。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个的梨州歌伎,且每年限量,欲购先排号的……尤物。早知如此,她就花五百两买二十个训练有素的婢女送来,也好过浪费自己攒了多年的体己。 大概被茶斋训练了一段时间,这名叫鸢儿的美人奉完鲜果糕点便垂眸退出,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或者一句多余的话。 心疼归心疼,刘玉洁并非那等眼皮子浅的人,还不至于为了几千两反悔,人既送出,便是沈肃所有,他爱怎么处置那是他的事。 推门合上,沈肃心知此时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而她抿唇正襟危坐的小模样……实在……实在令人心里发痒。他是个正常男人,不可能对女人没有绮念,尤其眼前还是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他故作正经,“谢谢你送了我这样一个美人,平时多看看不仅愉悦身心,就连我这茶斋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我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剩下的九个尽量也给我挑这么漂亮的,我都等不及了。” “承诺别人的事我肯定会做到,但是一时凑不齐九个。”她如实回答。 沈肃目光朝上翻了下,就知道她不会开玩笑,甚至连别人的玩笑也听不懂。 第53节 “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他实在好奇。 “不可以。” “为什么?” “我要回家。”她欲起身,被他按住。 “洁娘,为什么你宁愿嫁给林明泰也不嫁给我,连不爱的人都能接受,为什么我不行?” 你当然不行。 她倒没有立刻直言有多讨厌他,或者说“就是看不上你”之类的话刺激他,反而冷静的陈述,“林明泰没有你聪明,我有自信拿捏住他。你呢,你和你家人能接受我提出的条件?”声音如此动人,却没有一丝波澜,犹如冰凉的琴弦弹在心尖。 沈肃诧异的望着她,目光与她在七寸之间相接。 嗤笑一声,刘玉洁嘴角微扬,“我开出的条件包括但不仅限于那些,一旦成亲,双方还要立一张契约文书。” 彼此互相维护,同时彼此也互不侵犯对方的私生活 未来的丈夫只要遵守这张契约,她便能与他携手安度一生。 沈肃一手搭住她肩,一手轻放她膝上,怔怔望着她,良久无语。 其实他真的是个特别好看的美男子,又特别会照顾人,正常女人被他这样盯着不可能不紧张,尤其他的气息还离得这样近。 刘玉洁却既不躲闪也不脸红,反而将他的凝眸视为挑衅,暗以更冷硬的视线迎上去。 他目光缠绵,她却斗志昂扬。 “洁娘……” 他轻轻含住她的唇,想将温暖度过去,看看能否融化她那没有一丝涟漪的心湖。品尝到了渴望已久的小嘴巴,触感微凉而娇嫩,那瞬间,他呼吸凝滞,几乎是诚惶诚恐的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反抗,才试着用舌尖抵住,试图撬开,她很配合的启开,然后一口咬住,沈肃要不是男人,眼泪都能疼出来。 毫无悬念,他被推开,然后挨一巴掌,这是正常流程。 “沈肃,”刘玉洁用帕子擦了擦嘴,漠然道,“这也是我不选你的原因。你,有欲/望,这样的贪念会让你心有不甘,总有一天,你会打破契约,那么,我们便无法友好的携手一生。” 欲/望,贪念? 是人都会有,只有你没有,你这个小怪物!他感到生气,但听见自己类似妥协的声音,喃喃道,“这些东西……可以用理性来控制。” 不,这种东西控制不了!她缓缓起身,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情愫。 当沈肃说“控制”二字时她脑海中只有他拉着她的手腕不停耸动的画面,她连缩都没地方缩。 如果说一开始她是自愿的,天真的想要从他身上换点好处,那么中间呢?中间她已经改口说疼,哭着向他求饶,求他不要再折腾她,她也对自己的反悔表示抱歉,连嗓子都哭哑……可他无动于衷,还教训她“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那不是出尔反尔的问题,而是她根本不知会如此痛苦,也不懂过程是这般的丑陋。 从来没有人,从来都没有人,这样的羞辱她!! 无疑撕裂了她的三观。 那种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看的地方怎么能暴露出来!! 沈肃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感受,还问她这个过程与避/火图上画的有何不同? 避/火图是什么东西?原谅她至今也不知道。 其实就是大周出嫁女孩婚前必备的闺房乐趣连环画,由家中长辈亲手赠予。考虑到新嫁娘的娇羞与忐忑,林嬷嬷便不好多问,满以为佟氏或者小姚氏已经交代好了。 是以,怀着忐忑的心跳坐在新房等沈肃的刘玉洁,自以为跟他拉着手躺在一块睡到天亮就算完成任务。然而挑起盖头的沈肃哪里心情跟她拉手,惊怒交加,骂了声“骗子”就离开。 后来,一个只会纸上谈兵没有实战经验的血气少年和一个脑子一团浆糊的少女,在错误的时间,在她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完成本该属于彼此的仪式,留给他两世难忘的记忆,而她,只有对人性的绝望。 韩敬已曾问刘玉洁什么是爱?她久久无言,爱么,她也不知。大概就像阿爹对她那样吧? 他问她令尊如何待她? 她答保护她,给她最好的。 他便送她一盆叫玉露的多肉植物,透明如水晶,有时候绿如点翠,有时候又像紫罗兰,果然是最好的。 他问她感觉到爱了么? 她抬眸,视线一点一点凝聚在他挂着汗水的额头,她感觉不到爱,只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肆无忌惮刻下的创伤。韩敬已俯身吻她,更加用力……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沈肃才回过神,案上的茶已凉,佳人不在。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心头浮起无数惆怅,渐渐隐痛,目光也随之蒙上自己都还未曾察觉的怆然。 ****** 回去的路上刘玉洁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连绿衣都认出了。 刘玉冉大概逛了胭脂铺子,梅妆指挥小厮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车上。她本人却在与一个俊美的少年人讲话。 “你是不是故意的?”方晓恒嗤笑一声,“喜欢我就直说啊,不用这样吸引我注意力吧?” 说真的,她要是知道这家铺子是他姐姐的,她宁死也不会过来自取其辱。 “我,我没有!”她面红耳赤,是气的。 “没有?那就是单‘蠢’的进来买胭脂水粉?” 是,是又如何!她抿唇。 “所以……也就是有钱打扮没钱还我那三个铜板?”方晓恒剑眉一凛。 三枚铜板?刘玉冉愣了下,苍天可鉴,这事早就被她不知忘到哪个犄角旮旯。自那天后,她有意回避,很少见方芳,渐渐也忘了方晓恒这么一个人,谁知道他今天又跳出来。 简直欺人太甚,她红着脸摸出一角银子丢给他,“不用找了!你让开!” 方晓恒愕然,呵,还会发火! “刘玉冉,令尊回来之后我们的亲事大概会定下,你们派人查到的消息都是真的,但想必令尊会接受真正的真相。”他有必要提前告知下,免得她心脏受不了。 确实已经快要受不了,刘玉冉两腿一软,靠在梅妆身上。 “不满意你接着拒绝啊,我反正无所谓。”方晓恒就像在跟她讨论今天的天气,“欸,说真的,就你这样还看不上我,我真怀疑你下半辈子怎么活?” “怎么活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刘玉冉这辈子第一次跟人吵架,忍眼压着嗓子喊道,“你少自以为是,阿爹才不会把我嫁给你这种人!” “什么叫这种人?我是哪种人?”他眼睛一瞪。 瞪出了刘玉冉苦苦含着的两包眼泪。 她哭道,“你还没成亲就让通房怀孕,罔顾尊卑!甚至,甚至还将她们打死,简直没有人性,就算我是贵妾养大的也看不上你!” 方晓恒抿了抿嘴角,沉静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045 “阿姐!” 刘玉冉正哭的头晕目眩,忽然听得洁娘的声音,接着有两只小手拉住她胳膊。 “你是谁,为何要欺负我阿姐?”刘玉洁杏眼圆睁。 方晓恒愣了下,笑道,“她就是个泪包,还用欺负?” 刘玉冉羞辱难当,拉着刘玉洁便跑。 好像真的生气了,不,是特别的生气。方晓恒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女孩疾步行走时如蝶般好看的身影。 姐妹二人同坐一车回家,梅妆绞了湿帕子为刘玉冉敷眼,又涂了点脂粉,总算盖住刚刚哭过的痕迹。 刘玉洁这才追问方才怎么回事。 刘玉冉吱吱唔唔不想回答,视线正好落在刘玉洁微启的红唇上,“洁娘,你的嘴巴怎么流血了,快擦擦。” 绿衣大惊,也望过来。 之前刘玉洁戴着帷帽冲出一瓯茶斋,绿衣并未注意到她嘴巴的异样,而此时姐妹俩挨的这般近,她嘴角半干的血迹,以及格外红艳微肿的唇便显得有些诡异。 心口“咯噔”跳了下,刘玉洁调开视线,用湿帕子擦了擦,“冬天就是这样干冷。对了,那人到底是谁?” 刘玉冉这才悲愤交加又极不情愿的道出原委,末了哀求刘玉洁千万不要告诉小姚氏。 阿娘若知道自己与方晓恒说话,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洁娘,我也不知他为何这么讨厌我,但我真没招他。”说着她又伤心起来。 冉娘的品性她比谁都清楚,绝对不是那等轻浮女子,如此还被那方晓恒调戏,可见那是个坏胚子。刘玉洁眼底一片担忧。 前世她只见过这姐夫两面。第一次是冉娘成亲那日,第二次是她与冉娘两个小女子为了阿爹到处求人,半道上被方晓恒截住,他一身戎装,像是从兵营里疾奔过来,跃下马就拎起冉娘,好比老鹰捉小鸡一般凶猛,刘玉洁原以为沈肃已经够凶,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方晓恒更胜一筹。 刘玉冉哭的死去活来,扬言再也不想跟他过了,她要自己去救阿爹。方晓恒全程抿紧嘴角,一言不发,提着冉娘上马。 飞奔的马蹄扬起黄尘飞舞,隐约还传来冉娘的啜泣“洁娘,你一定要好好的。方晓恒,你打死我吧,就算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会跟你过。” 所以方二郎会打姐姐?打过姐姐? 还记得姐姐唯一的一次哭诉,“婆婆最近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冷,责怪我生不出儿子还不准男人去别的姨娘屋里,大家都当我是个没脾气的,再没脾气我也不能自己还未怀孕便让他去别人屋里呀。他也明明答应了我,等我生下儿子再说,可昨天却,却去了花姨娘那里……他们家不就是想要儿子吗,那我便怀一个好了,不管怀谁的,只要是儿子便好!”后来的话虽大逆不道但多半是气话,冉娘低声哭泣也未再继续,不过她不说,刘玉洁也能猜个七八分,同是女人,不过都是差不多的命罢了,但那时她心里更多的是惶恐,至于自己与姐姐的未来,那真是……最好别去想,想了也是看不到尽头的。 综合前世种种,刘玉洁对方晓恒的印象只有“暴戾”和“杀人”四个字。心口不由一阵酸楚,她只能用力抱了抱嘤嘤哭泣的冉娘,“阿姐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忽然听得车外喧哗,梅妆撩起帘子,对二位小姐道,“是宝团,他要见洁小姐。” 宝团是刘瑾砚的小厮。刘氏几个兄弟姐妹之中,就属刘瑾砚与刘玉洁最亲密,进国子监之前,兄妹二人经常出来游玩踏青,身为小厮的宝团自然认得刘玉洁的马车。 “大爷的腿断了,没法参加今年的冰嬉了,呜呜……”宝团伤心大哭。 每年冬季宫里都要举办一次盛大的冰嬉活动,内容涉及冰上蹴鞠,转龙射球等等,其中还有宫里贵人自己发明的小花样,不分男女,都可参加,拔得头筹的奖励更是丰厚,曾有男子转龙射球连赢十六场被圣上钦点为驸马,也有女子以一曲冰舞获得太子垂青的案例,反正不胜枚举,这就是个大家削减脑袋都想出来露脸的盛大宴会。 刘玉洁记得前世刘玉筠便是以一曲冰上兰陵王入阵舞惊艳世人,自此经常出入五皇子生母柔妃的源祥殿,继而名正言顺成为五皇子妃。 身为国子监的学生,刘瑾砚每日与同窗苦苦训练冰上蹴鞠,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被圣上传去问话。寒窗苦读,谁不想在那天给圣上留下深刻印象。却在这节骨眼摔断腿…… 刘玉洁和刘玉冉匆忙赶往国子监,又派人通知三房和大房。至于枫泰堂,也象征性的通知了声,免得佟氏又要整幺蛾子,只不知刘义方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叫刘瑾砚的孙子。 ****** 元德帝在东暖阁仔细翻看韩敬已带来的图册与资料,龙心大悦。 韩敬已看上去瘦了一些,旅途劳顿这也是难免的。 “回来的正是时候,恰好赶上今年的冰嬉,又是柔妃寿辰,接下来再好好过个年,这一年便也风调雨顺过去了。”元德帝感慨,又笑道,“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么……”韩敬已似乎要仔细考量,忽而一笑,“便容我在冰嬉那天挑个女人吧。” 第54节 这一笑像极了安喜太妃,漂亮的令人炫目,但他的漂亮不同于女子,就是个好看的过分的少年人。 物是人非,一时之间,元德帝失去拒绝的力气。“不过,你可不要做的太过分。”他警告了句。 韩敬已笑道,“臣弟不敢,大不了您再罚我闭门思过几日。” “想得美,罚你多帮朕分担分担河道上的事,怎么又出了这些幺蛾子?”元德帝半眯着眼打量一份奏折。 吃空饷的数额之巨大令他心头一震,这是韩敬已算出的,虽然还未拿去户部证实,但元德帝内心已是冷笑不已。 每年,他拨出那么多白银,竟被一群乌合之众拿去以次充好,篡改黄册,占坑白吃白拿,通政司也跟死了似的,竟没有一点动静。 “我看沈通这通政司政使也快做到头了,到底是下面没动静,还是他们眼花耳聋漏掉了什么?”元德帝不紧不慢道。 他早就对威宁侯府的处事风格多有不满,但功过相抵,不便发落罢了。 这句话十分严重,不管是韩敬已还是身畔的内侍大总管怀良,无一人敢应答。 但韩敬已微垂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ps:沈通是沈肃的父亲。 有童鞋觉得剧情进展慢,这部分过度完作者就会把女主嫁出去。还有,其实我觉得女主一直挺受宠的啊,只不过她不稀罕罢了,等她稀罕了大约就算甜宠吧,可是男主男配真的是把她往心坎里疼的啊!就差含在嘴里了,女主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主要她受过伤,古代又没有心理医生,就算转变也得给个过程啊,否则你们不觉得奇怪? ☆、第45章 046 刘玉洁和姐姐赶到时刘瑾墨也在,正扶着半晕过去的刘瑾砚。 刘瑾墨年纪与刘瑾砚差不多,是二房的嫡长子,瘦高个,但比刘瑾砚生得结实,相貌更是继承了刘氏的优良基因,属于这一辈里最凸出的美男子。 这位从兄对刘玉洁还不错,挑不出大毛病,小时候刘玉洁被表哥欺负,他还帮忙揍过表哥,甚至抱着她回鸿澜上房,临走又给她的小嘴巴塞了块糖,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哥哥既温柔又可亲。如果没有前世的经历,刘玉洁对他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可惜人心……总要经历些事才能看真切。 正是这位温柔可亲的大哥哥,明知韩敬已奸/污她却扣下消息,甚至以一种默许的姿态向韩敬已邀功。 他就是韩敬已的一条狗。 请医问药,包扎完毕已是掌灯时分。 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用麻沸散,刘瑾砚几乎是全程忍受锥心刺骨之痛,服过汤药便再次昏睡过去。 刘玉冉眼睛又红又肿坐在刘玉洁身边。 小姚氏则坐在炕边安抚刘瑾砚的阿娘吴氏,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是个了不起的读书种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二房董氏和四房的周氏陆续赶来,表示慰问。但周氏明显就是个不安分的,一双眼睛时不时滴溜溜的转。估计正在偷乐,反正刘瑾文是个不成器的,如果别家孩子也没法成器,她自然是开心的。 刘玉洁可不记得前世冰嬉前发生过这样的悲剧,那么是不是因为此生有什么东西改变,让某些小人按捺不住,想要提前毁掉刘瑾砚?当时的情况国子监的同窗以及刘瑾墨都在场,众口一致刘瑾砚自己不小心摔倒。 她目光沉黯,仔细盯视一脸沉痛的刘瑾墨。 虽然一直都是四房在出头做坏人,无论是坑害她还是冤枉砚从兄奸/污小表妹,但最后得了好处的都是二房啊,且就凭四房那脑子……刘玉洁盯着刘瑾墨的目光越发深邃。有时候不叫的狗才吓人呢。 这个藏污纳垢的家,让人多呆一刻都感到窒息。 “洁娘,怎么了?”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刘瑾墨抬眸温和一笑。 “我在想这一跤怎么跌的如此严重,是不是被铁鞋踩了?”刘玉洁眨了眨明亮的眼眸,用疑惑的口吻道,“曾听阿爹说冰嬉穿的铁鞋最锋利不过,冲击力大的时候能踢碎人的骨头。” 刘瑾墨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然宠溺的口气不变,“冰嬉本身就是强者的游戏,即使受伤也算男子汉,况且砚从弟的伤势还有的救,你别再胡思乱想。” “就算有的救这罪也不好受,大夫说只差那么一点点,筋就要断了,筋一断人就变成废物,一辈子都完了。”她幽幽盯视刘瑾墨。 刘瑾墨的目光坦然也不闪躲,表示感同身受。 ****** 刘瑾墨提前告辞,他得回去修书与国子监助教禀明原委,为刘瑾砚请病休假。 他面上一派沉重,退出正房,拐上抄手游廊时嘴角隐隐浮起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寒如冷霜,忽然一抹浅绿身影映入眼底。 是绿染。 三房发生这么大的事,忽然之间一堆亲戚过来探望,自当留饭,她一贯闲不住便自请前去厨房帮忙,毕竟三房的若小姐还年轻,又处于悲伤之中,万一什么没做周全岂不要惹人笑话,这也是小姐的意思。 刘玉洁让她帮忙的时候顺便开解开解刘玉若,这个坎刘瑾砚一定会跨过去,今年不行,明年还有机会。 不曾想,竟迎面遇上刘瑾墨,绿染暗恨,急忙垂眸退到角落。 刘瑾墨似乎没有避嫌的意思,一派温和上前打招呼,“是绿染啊,做什么去的?” “不过是小姐吩咐的一些事情。”绿染敷衍道。 “越长越漂亮了。”刘瑾墨神色不变,旁人看到这样还以为他在跟绿染谈论今晚吃什么。 可绿染却吓了一跳,慌忙躲开刘瑾墨的手,抬眸四顾,周围没有人!她厉声道,“墨大爷请自重。”这个斯文败类,如今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在这种场合调戏她! “阿染,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懂么?”他压低嗓子,好声好气道,“只要你从了我,我也不委屈你做通房,立刻抬你做姨娘,行么?” 绿染羞愤难当,推开刘瑾墨的手,提起裙角逃跑。 嗅了嗅那只摸过绿染脸颊的手指,真香,刘瑾墨邪笑着离开。 他一直比妹妹们亲近洁娘,不只是因为这个小妹妹漂亮又可爱,更因为看上了绿染这丫头。小时候他偷偷摸她,她不敢声张,如今渐渐长大,胆子也变大,上次他借酒意好不容易逮住她,差点就要得逞,竟被一个该死的泔水小厮坏了好事,他放她走,然后淹死了那个小厮。 不过是一个丫头,刘瑾墨倒也不着急,等过了年,随便找个机会夺了她身子,她若敢不从,便说她勾引他,只这一条罪就能逼得主家将她发卖,届时他再偷偷买回去藏在外面随便玩。若乖乖从了,正好抬做姨娘,日日夜夜温柔乡里翻滚,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逃跑的绿染躲在角落里擦了擦眼泪,她家里有阿娘还有弟弟,得小姐庇佑,她的弟弟脱离奴身能够走正常的科举之路,那畜生便威胁她,如果敢在洁娘跟前乱说话,便要她弟弟好看。 以他的身份和能力想要拿捏她的弟弟真是太容易了,不管是哪一方面随便使点绊子就够她一家受的,日子那么长,谁知道哪天会出事,绿染感到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了。这也是她一向沉默寡言,喜欢缩在洁心园不出来的原因。 回去的时候刘玉洁发现绿染眼睛红肿,便问她怎么回事? 绿染摇摇头,哽咽道,“奴婢,奴婢一时感慨,为砚大爷心疼。” 她一向娇嫩又心软,刘玉洁拍拍她的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保住了腿。” 恐怕害刘瑾砚的人本就打算废掉他的腿,在力度上下了死手,方向却失误,这才堪堪留下那根筋脉,否则刘瑾砚就算有天纵奇才,此生也将与仕途失之交臂。 然而蹴鞠本就是激烈运动,撞到啊滑倒啊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再加上有心算无心,谁也没法肯定这到底是事故还是早有预谋。又因刘瑾砚为人一向温和有礼,不曾树敌,谁也没有加害他的理由,于是三房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刘玉洁怀疑刘瑾墨,可惜没证据。 说出来不免心酸,最肮脏最龌龊的事通常都跟自己的血亲有关。 ****** 阿爹得要过完年才回来,忐忑不安的刘玉冉压根就不明白——平白无故的,阿爹为何又想跟方家联姻? 莫非方二郎骗她玩?没必要啊,那人也不像爱开玩笑的样子。 她又旁敲侧击向阿娘打听。 小姚氏一问三不知。 关于冰嬉的事,刘玉洁和刘玉冉两姐妹天生缺乏运动神经,便不去凑热闹了,这让刘玉絮暗暗庆幸:没有大房那两个死丫头抢风头,姐姐今年绝对风头无量。 殊不知刘玉洁不但不凑热闹,更打算装病,连围观也不去。因为韩敬已回来了,她很怕在宫里遇到他,确切的说只要他想遇到她,她是躲不掉的。 刘玉洁并不认为自己比韩敬已聪明,也不会傻到去跟他一较高下,最聪明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躲在家里不出来,那样他就算有一百个心眼也拿她无可奈何。 因为刘玉洁连大门也不出,这可憋坏了绿衣,她逮住机会就往针线房啊小厨房之类的溜达,好动的性子真是跟前世一模一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绿染。 尽管她一向文静,但最近似乎文静的有些过头。 “绿染,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吧。”刘玉洁放下绣绷,抬眸视她。 嗯?绿染心不在焉。“没,没什么,奴婢担心弟弟读书不认真。” 这可是绿染家的宝贝秧子。刘玉洁笑道,“砚从兄小时候还天天挨手板子呢,你看现在多厉害,都进国子监读书。男孩子小时候都调皮。” 是呀,砚大爷最是聪慧不过的。绿染垂眸,粉腮悄悄发热,可刘瑾墨威胁她的话犹在耳边,心口不禁凉成一片。 刘玉洁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 今夜绿衣当值,绿染盥洗过后熄灯歇下,不一会儿,她又爬起,在灯下失神的坐了会。 刘瑾墨守在鸿澜上房外的园子转了许久,也没等到绿染,不由震怒。 忽然远处有个窈窕的身影提灯走来,他心头狂喜。 “阿染,我的心肝宝贝。”他上前抓住她。 谁能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恶棍平时一派讲究,竟在深夜的掩护下口舌这般轻佻风流。绿染含泪瞪着他。 “墨大爷,只要我喊一声就会有守夜的婆子和护院赶来。”她提醒刘瑾墨。 刘瑾墨揽着她腰窝,将她拽到太湖石假山后面。 “我知道你不甘心,你看这是什么,刘氏族学的推荐信,我已经写好盖上戳,明天就送去,从此以后你弟弟便可在刘氏族学读书,不比你们在外面花几斤米面聘请的穷酸儒强一百倍!”刘瑾墨将信递给绿染看,果然是盖过戳的,他确实没骗她。 绿染冷笑,他以为她是那等眼皮子浅只想着爬床的丫头么!“墨大爷不必在奴婢这边苦苦纠缠,我来便是要好声好气与你把话说个清楚,此后你若知道好歹,我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若还死缠烂打,我便拼着这张脸不要也得说开去,我家小姐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真是给脸不要脸!刘瑾墨面沉如水,“你一个贱婢,少在爷面前假清高!别以为我不知你喜欢刘瑾砚那只白弱鸡!” 像是被人兜头砸了一拳,绿染面皮一阵红一阵白,“你,你胡说!” 我胡说?没有证据我会胡说! 刘瑾墨阴森森瞪着她。自从洁娘与刘瑾砚的感情越来越好,便待他越发冷淡,这导致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接近绿染。却让刘瑾砚那小子逮着机会勾引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小贱婢。 恐怕刘玉洁想过一万种可能也想不到刘瑾墨此番举动竟是因为吃醋。 绿染脑子“嗡”的一声,难以置信的瞪着刘瑾墨,“你,你该不是……砚大爷的腿……” “没错,就是我干的!可惜没踢准,就该直接踢断他子孙根,看你这小贱婢还想不想他!”刘瑾墨露出真面目。 你,你这恶毒的贼人!绿染心痛如绞,刚要放声尖叫就被刘瑾墨捂住,此时打更人正好路过,似乎听见一丝异常响动,慌忙查看,转了一圈,除了两只野猫啥也没看到,才摇摇头继续敲着梆子离开。 刘瑾墨早有准备,掏出软绳捆了绿染双手。 绿染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胆大至此,难道就不怕大老爷责罚吗? “怕啊,我当然怕,但你敢说出去吗?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出了这种事你也逃不过责罚。大伯父顶多打我一顿板子,打完板子还不得把你送给我,这就是你的出路。” 斯文败类的真面目往往比单纯的坏人更为可怕,刘瑾墨就是这样的人,他趋炎附势,圆滑世故,利益至上又极爱惜名誉。强行要了绿染便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对名誉做出的牺牲,为此他还喝了点酒。 绿染瞪大双眼,泪如泉涌,这可是鸿澜上房的附近,随时有人路过,他竟要在这里要了他,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 不,不,他就是要人发现啊! 他不但要对她做禽兽之事,更不怕她说出去,甚至逼她说出去,那样的话,她除了死就真的只有跟他过日子。 第55节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主家会让一个提前坏了身子的婢女留在未出阁的小姐身边。 “阿染心肝,别哭了……”刘瑾墨含混说着,“疼你就叫出来。”沉重的身子压住疯狂挣扎的女孩。 绿染饱含泪水怒睁的双眸里映着刘瑾墨潮红的狰狞的脸颊,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 打更人敲完梆子晃着胳膊回去睡觉,完全不知假山后发生了什么。 刘瑾砚系好腰带,将带血的帕子收进衣襟,又俯身抱起绿染,仔仔细细的为她穿上亵裤,扣好肚兜,直到将她每一件衣服穿整齐,才亲亲她面如死灰的脸颊,“方才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叫?” 已经被狗咬住,叫人来除了丢人也不会改变被咬的事实。她宁愿被多咬一会,也不想让狼狈暴露人前。绿染泣不成声。 她宁肯被他玷污,也不要人知晓,可见铁了心不跟他。刘瑾墨暗暗冷笑,女人失了清白早晚会认命的。便抱着她道,“你且听话,忘记刘瑾砚,我就抬你做姨娘,否则就让你做一辈子通房。” 绿染的哽咽越来越急促,刘瑾墨眼底掠过一丝不舍,便搂着她温声细语的哄着,见她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走,心头不禁一热,想起她柔嫩的身体,总也要不够,姑且看在她是第一次的份上饶她一回。 但他万万没想到,回去的绿染没有半分声张,重新梳洗一番,换上高领的斜襟入睡,第二日只是眼睛微肿,坐在房里陪刘玉洁绣花,夜里当值,日复一日都如此,只是再不肯出洁心园。 刘瑾墨着急。 好不容易遇到刘玉洁。 “洁娘。”刘瑾墨两手拢在袖中,稳步走来。 “墨从兄。”刘玉洁不咸不淡的。 刘瑾墨像往常那样与她聊天,刘玉洁恨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暗自思忖一个甩他一脸的理由。 正当刘瑾墨觉得火候差不多,想要试探下口风,意图索要绿染之时,该死的刘玉絮出现了。 她看见亲哥哥对小狐狸精言笑晏晏,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温柔如水,都快要不知谁才是他亲妹妹了! “哥哥,你在这里傻站什么,不冷啊!”刘玉絮上前隔开刘玉洁,就差对全世界宣布“我与这小狐狸精势不两立”。 刘瑾墨气的七窍生烟,刚要呵斥冒冒失失的刘玉絮,却见刘玉筠也在,火气便消了一半,毕竟这才是他真真切切疼的小妹妹。 “洁娘。”刘玉筠笑着打招呼。 刘玉洁还以微笑,行福礼,心里却不断回放那天悄然扫过自己全身的阴鸷的毒蛇般的目光。 “正好我要去练习冰舞,哥哥、洁娘,你们一起过来看看吧,也好帮我提点不足。”刘玉筠亲切道。 刘瑾墨心头一喜,忙应下,转头温柔视刘玉洁,“洁娘,来吧!我听说小厨房研究出一种带鲜花香味的果脯,最适合你们女孩子。” “你们俩疯了,跟她说什么话啊,又是观舞又是吃果脯,你们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刘玉絮快气疯了。 刘玉筠和刘瑾墨神色微僵:这个蠢货,你越是这样将来捅她一刀便越容易引起怀疑,简直没救了! “既然絮娘这么不欢迎我,我便不去了。”正好有借口避开,刘玉洁拉着绿衣闪人。 身后,刘瑾墨与刘玉筠恨不能捶死咋咋呼呼的刘玉絮。 该死的小狐狸精,我不会放过你的!屡次被刘玉洁戏耍,刘玉絮眼里都快要滴出血,压根就未注意姐姐“朽木不可雕”的眼神,以及哥哥恨的牙痒痒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047 大大小小的事情正好赶上临近年关的时候发生。 绿染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林嬷嬷担心过年不吉利,便找刘玉洁商量放她几天调养的假。刘玉洁恩准,又赏了绿染一些桂圆燕窝等补品。 刘瑾砚养伤期间,大房送去两支百年老参并一些调养药膳,佟氏派人送了点燕窝老参之类的补品;二房出手也很大方,此外刘同川还去探望刘瑾砚,指点了他一番功课,留下一些勉励的话,这让三房的吴氏受宠若惊。 刘玉洁在一旁冷笑,二叔父为了在翰林留下清名也是拼了。 在众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的对比下,四房相形见绌,周氏舍不得送老参,那得留给刘瑾文补身子,他总是玩丫头,身子亏虚。送金银又太俗,思前想后她去医馆买了一堆华而不实的补品浩浩荡荡送来,吴氏愣了下,垂眸柔声道,“有劳他四婶了。” 这几日刘玉冉跟在小姚氏身边学主持中馈,包括布置陈设、拟定席面,事无巨细,她还想喊刘玉洁一块儿学习,却被小姚氏拽了把胳膊,“洁娘还小,随她玩去吧。” 刘玉冉想了想,这几日她一直缩在屋里看书,怎么喊也不出来,便由她去好了,反正这事也不急。 雪后的洁心园松柏青翠,梅香四溢,又蒙了一层冰雪,景致煞是好看。两个粗使丫头在院子里扫雪,刘玉洁拥着红绫被窝在暖炕看《大周律例》,间或吃一口热腾腾的杏仁奶羹。 短短四个字的书名,总共五册,每册厚约两寸,字迹又小,看得久了眼睛酸疼,她摸出一个带柄的西洋镜,像玻璃,但罩在什么上头就能把什么变大。 刑部衙门无权过问触犯国法之皇室宗亲。审查,定罪,申诉皆由宗人府按皇室家法决断。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关于郡王的案例翻了无数遍,论罪最严重的莫过于谋反,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废为庶人圈禁。郡王伤人,她总结了下就一条处罚——赔钱,区别只在于赔多赔少。这点类似权贵伤害平民。比如方二郎回乡祭祖当街杀人,事后不过是去府衙交了一千两白银,也就是一个梨州歌伎的钱。 对照律例,刘玉洁算了算自己的身份,韩敬已玷污她,要么赔钱,要么娶她;而她捅韩敬已一刀,轻则充入教坊或流放,重则杀头株连血亲。下毒的话,还能拉着佟氏连同她生的那一窝陪葬。 但她翻了这么些天的《大周律例》也不是一无所获,比如其中一条故事就很有趣:前朝汤郡王好美色,常招美人于寝室嬉戏,积劳成疾,暴毙美人膝头。 这是郡王自己不知检点造成的,那名倒霉的美人只被打了二十大板送进尼姑庵,至少保住性命,家人也无虞。 如果韩敬已因为好色暴毙她的膝头…… 刘玉洁深色的瞳仁骤然一缩,掠过阴沉的异彩,心口突突跳了起来,忽然又一沉,那畜生身体好的很,没日没夜的折腾她也没见他死……那么,有没有什么方法既能让一个人完蛋又查不出痕迹? 若想不留痕迹,首先就不能留下外伤,下毒看上去可靠,但宫里的御医可不是吃素的,验出毒物只是时间的问题。她陷入僵局,明明已经发现一条出路,却又被无形的门拦住。 ****** 因为沈肃“没管好”嘴,他与刘玉洁的见面机会从十天一次,变成二十天一次。没想到这才十九天,佳人忽然表示要见一面,沈肃暗暗得意。 朝霞含烟,日光温煦,一瓯茶斋的小伙计瞅见熟悉的马车立刻迎上去。 车上下来一个藏在朱红织锦镶毛斗篷里的娇小身影,风帽很大,遮住半张莹莹雪肤的小脸,正是刘玉洁。 伙计身形僵硬,眼睛只瞅地面闷头引马车朝西院而去。 绿衣嗔怪道,“什么幺蛾子!” 此时兵马司东营,沈肃正在校场看一队新兵笨手笨脚策马比箭,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视线,穿统一灰红相间的军服,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丫头,长高一些,头发也长长了,不再随便扎个马尾,而是整整齐齐挽髻。 九安也发现沈肃,立刻走过来见礼。 沈肃点点头,问,“你这是要去哪?”小孩手里拎着好大一个包裹。 “回禀大人,属下的朋友为属下做了棉衣棉裤,方才去门房那里取回。” 这个啊。“洁娘还会做衣服?”沈肃干笑两声。 当然,已经给我做了好几身!九安唯恐沈肃不信,拎出棉衣,“你看,针脚多整齐,我的衣服她包了。” “胡说。”沈肃板起脸,小孩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她只是拿你当朋友才不辞辛劳做的,但人总有累的时候嘛,以后就不见得为你做。” 九安愣愣的点点头。心道她本来就拿我当朋友啊,所以你这句话的重点是什么? 这傻小子!沈肃莫名不舒服,忽见五皇子朝这边走来。 他来干什么? 哈哈,五皇子爽朗一笑,示意上前见礼的沈肃不必拘礼,表示自己是来看看冰嬉开场的仪仗队准备的如何。 这事不大不小,按理沈肃用不着陪驾,但既然被偶遇上了,便也不好随便安排个人伺候五皇子。沈肃叮嘱九安,“这样吧,你去一瓯茶斋通知洁娘我改日再约她。” 九安领命,欢天喜地跑走,到底还是个孩子。 ****** 撩帘一入大厅,暖浪扑面而来,刘玉洁掀开风帽,今天的茶斋格外安静,掌柜的也不在,往常这时候大厅会有小厮来回穿梭。 大概生意不好了吧。刘玉洁扶着绿衣熟门熟路的来到三楼,一名小厮立在门口,发现她,立刻拉开门,躬身道,“小姐请进,爷稍后过来。” 刘玉洁点点头。 茶室点了淡淡的熏香,蜷腿而坐的榻榻米也暖暖的,驱走心头烦乱,刘玉洁一颗心也越来越坚定。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要通过沈肃找周明,那个笑起来有两颗小酒窝的英俊小生。看着温温吞吞,没心没肺的,但见识过他高超医术的刘玉洁每每对上他的视线,就有种宝剑藏匣的压迫感。 他给人治病都不把脉,取药时还曾对她半真半假道,“你可不要小看我这些长相雷同的药丸,功效可大不相同,比医馆和黑药房还齐全。” 既然这么齐全,借几种迷/药使使应该不算难事吧? 毕竟黑市的迷/药不是效果缓慢便是味道刺鼻。除非韩敬已脑子不好才站在那里任她迷。又因此药被朝廷大力封杀,倘若没有门路和熟人,再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那她又何须费那么大劲,这里不是有现成的沈肃和周明么? 走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刘玉洁一愣,耸起耳朵。 哗啦,推门朝两边分开,露出颀长如玉的身形,一袭蓝灰色菱纹圆领长袍,腰系墨色革带,韩敬已从容不迫迈入。 沈肃呢? 心跳停了,脑子一片混沌,她暂时无法思考。 窗外一团乌云悄然聚集,遮蔽暖阳,室内好像也被蒙上了阴暗。 红泥小炉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女孩肩膀在抖,却努力维持不变的神色,乖顺又茫然。 这般的我见犹怜,韩敬已绝对想不到这么一个小东西竟妄想弄药杀他。 “我们谈谈三件事。” “……” “其一,你最害怕的永州贪墨案再也不会发生,已经被我连根拔起。但不保证会不会有渝州或者其他州府贪墨案落在令尊头上。”他道。 “……” “其二,既然你已开始相亲,那我们便将婚期提前到过完年吧。” 刘玉洁下颌微微颤抖。 “你可以反对,但反对无效。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年的冰嬉盛会你有胆就称病避开,我既能提前翻出此案,便也能让刘涉川死无葬身之地。” “你、敢!”她牙关不断作响,或许是恨,也或许是惧。 试试看。韩敬已不以为意。 “现在,我们来说第三件事。”韩敬已眼瞳微眯,寒光摄人。他倾身靠近她,一字一顿道,“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呢?当我的警告是耳边风?” 他的警告是什么?她真忘了。刘玉洁想拉开门,发现拉不动。绿衣,绿衣还在外面! 她惊恐望着韩敬已。 “她没死。”韩敬已示意她过来。 刘玉洁走不动。 第56节 他只好起身走过去,单膝着地,逼视她,“谁让你搭理沈肃?不止搭理,你还主动来这里找他!”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压着好几个日夜的怒火,映入眼帘的却是她脆弱的眼睛,湿漉漉的乌黑,让他想起小时候捉住的一只狐狸,将将满月,瘦骨嶙峋,有气无力的缩在他手心,但只要他假装移开眼神,它就会奋力咬他,一旦他转眸查看,便立刻缩成一团。 她就是那只狐狸。 孱弱的让人一根指头就可碾死。 但只要他稍有大意,她便想要他的命。 可她又实在强大,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发抖的样子就让他的心,一寸一寸的焚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048 窗外的乌沉似乎压抑到了极点,忽然树木簌簌而响,原来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屋里的她像是一片被抽干了的花瓣,软绵绵的趴在他怀里。 女孩唇色苍白,在她前世凉薄的记忆中,韩敬已的耐心很有限,上回没有糟/蹋她已经令她感到不可思议,这一回又逮到她……她只求他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不要弄疼她。 半晌,她才呐呐道,“敬已……哥哥,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这次有难度。”他鼻尖发麻,轻轻挨着她柔软的头发。 那,那该怎么办呢?刘玉洁失神的任由他抱着,“求你……你换个地方吧,去哪都行,别在这里。” 她要去最隐秘的地方,在阴暗中苟且。 总有一天,很快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将利刃深深/插/进他的心脏。 结束这一场徘徊两世的耻辱。 阿玉,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敬已愣了下。她这么小,他怎会忍心?“别怕,”他吓唬她从来都维持不了太久,所有的不甘、怒意、伤心……终将被汹涌的想念吞没。“我只是太想你了……” 想,想她? 前世他也是这么说的,她义正言辞咒骂他,还打他一耳光,他就在椅子上要了她。 那是……白天,像现在一样的白天,纤毫毕现的白天,没有一丝的隐秘。 他还逼她将腿……她不从,他便将她的腿绑在…… 刘玉洁牙关上下打颤,奇怪的是流不出一滴眼泪,无神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一点,任由他抱着,疼爱着。“晚上好不好,我们晚上吧,你想怎样都行……”她努力挤出一抹乖顺的微笑。 这乖顺却仿佛一根针,猝不及防扎进韩敬已心脏,尖锐的疼。 “阿玉,你怎么了?”他不安的捧起她无力的小脸,落入了一双大大的却毫无神采的眼眸里。他带着商量的语气,“晚上不行,我没有太多时间。”只能现在多抱她一会儿。 不,不行么? 她苍白的面容在他乌黑的瞳仁里碎裂。 刘玉洁怔怔抓住他的衣襟。 韩敬已不禁去看她的小手。 此时的刘玉洁仿佛待宰的羔羊,浑身冰凉,伏在那里,等着他去揭开那一层层单薄的防护,拨弄她的身体,而她,不会去做无谓的反抗。 “知道错了吗?”他抱着她,“知道我便饶你这回,嗯?”放软了亲昵的声音,试图拉回心不在焉的她。 怀里柔软的身躯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这才是乖孩子。”韩敬已很满意,吻了吻她纤细柔嫩的手指。 可异常的安静与顺服……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安,只能将爱意转为更多的耳鬓厮磨,他亲她,所有的想念和有限的时间让他只想在此时此刻多靠近她一点。韩敬已抱起她,坐在蒲团上与她说话,提醒她冰嬉那天要乖乖的听从安排。 “阿玉,你看着我啊。”他托起那微颤的螓首,引她看自己,却为她微翘的粉嘟嘟的小嘴迷惑,韩敬已心里砰砰砰跳的厉害,喉咙忽然发干,黯哑道,“你这样乖,也不哭,我很高兴,我会好好疼你的,别怕……”他用力暖着她冰凉的红唇,将她不断透出寒意的小手塞进衣襟,贴着他滚烫的不断急跳的胸/膛. 这一吻超过了他的控制范围,韩敬已不停呢喃她的名字,唇齿贪恋的流连她温热的颈间肌肤。 “阿玉,长大了……”良久,他的手才依依不舍离开她衣襟,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阿玉?” 刘玉洁一动不动仰面横躺他臂弯。 ****** 刘玉洁做了一个梦,梦见还未出嫁的时候阿爹带她去放风筝。 风筝飞的很高,但线在阿爹手中。 “洁娘,你就像风筝,线在阿爹手里,不管去哪儿,有阿爹在,什么都不会改变。嗯……唯一的变化是以后多了一个男孩子像阿爹这样疼你。”刘涉川自信满满。 刘玉洁腼腆的笑了笑,饱满白嫩的脸颊像极了珠玉,艳如春晓之花。 一眨眼,耳边满是鼓乐之声,到处张灯结彩,她心跳如鹿的趴在砚从兄背上。 “洁娘,以后你就是大姑娘了,祝你与夫君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刘瑾砚将她背进大红的花轿。 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么?她羞的抬不起头,浑浑噩噩的被人牵着不停走着,直到火红的头盖下伸来一只白皙修长如竹的大手,与她各自牵一头红绳。 拜完天地拜高堂,然后又与那人对拜,晕头转向回到同样火红一片的新房。 盖头被人揭开。 她忐忑的望向这个要疼她一生一世的少年。 一身火红如血襕衫的韩敬已对她微微一笑。 啊!! 刘玉洁尖叫醒来。 一个熟悉又温软的身体猛然抱住她。 “小姐,小姐,我是绿衣啊,您没事吧!”绿衣不停拍她后背。 绿衣? 刘玉洁眸中的混沌渐渐消散。 九安也在,一脸担忧望着她。 她茫然四顾,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茶室的榻榻米上,身上盖着一件男人的披风,那上面有极浅的忍冬香。 下意识的她摸了摸小腹,没有疼,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她还是清白的! 所以……韩敬已并未出现过? 可是披风又是怎么回事? “本来沈大人让我通知你他今天不过来。可我一进茶斋发现不对劲,有个侍卫问我是谁,我说找洁小姐,他就动手要抓我,幸亏我跑的快,沈大人听说此事快马加鞭赶来,他打了那个小白脸一拳。那小白脸一看就不是好人啊,哪有男人长那么好看的,简直邪门。”九安倒豆子般说道。 刘玉洁只听见“打了一拳”,一颗心仿佛被猛然勒住,透不过气! 殴打郡王!他不想活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他被关进大牢,她找谁要迷/药!! “沈肃现在在哪儿?”她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049 绿衣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沈肃在哪儿”。 她也是刚醒来不久,有人端水喂她,问她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除了脖子酸疼,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绿衣只担心小姐有没有事。冲进门一看,小姐蜷成一团,缩在一件男人的披风里。 然后九安也进来了。 “小姐,我坐在外间吃东西,忽然就晕过去,你是不是也这样晕倒的?”绿衣眼睛不住的往她身上瞅,除了云鬓微乱,衣衫倒也整整齐齐,没有失礼的地方。 “我没事。” 听见刘玉洁亲口说,绿衣一颗心才落定。 九安挠了挠脸颊,乌溜溜的眼睛望向刘玉洁,她也在望着他,水晶似的可人,看得人心生愉悦,但他看不懂她眼里的复杂。 “姐姐,呃,小姐,坏人有没有打你?”九安问。 “没有。他一下也没碰我。”迅速而冷硬。 哦。九安眨了眨漂亮的单眼皮。他的眼睛又圆又大,像春露一般清澈。 刘玉洁让绿衣打水进来,自己竟先把头发梳好,随意的挽了一个小纂儿。 “小姐,让绿衣重新给你梳个好看的……” “不必。”刘玉洁掩了掩衣领,似乎察觉自己说话的口气十分生硬,不禁柔软三分道,“我腿有点麻,扶我起来。” 然而扶起刘玉洁,绿衣才发现小姐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九安看着着急,想上去帮忙,又想起姑姑叮嘱他男女有别,男孩子的手不能随便摸姑娘,尤其十二岁以上的,会摸出小孩。 他急的团团转,又没法帮忙。 ****** 沈肃低沉的眼眸像黑色的冰海,管事大气不敢喘的向他禀明当时情况,“郡王带一队禁林卫冲进来,小的们当时就觉得不像是来喝茶的,但又不敢得罪他,便引他去东鹤厅。他并不搭理跑腿的小厮,只问掌柜的……您,您平时在哪间屋子见刘姑娘。掌柜的不说,他便将人打晕,又问仲管事,仲管事也不说,他都不给人第二次机会,直接拔剑,幸亏当时一个护院眼疾手快,就这样肩膀还生生挨了两刀,险些伤及筋脉。有个孬种看见血害怕,便一五一十交代。” 管事说到这里,偷偷瞄一眼沈肃的表情,“那孬种已经被小的处理了。” 其实稍微有点脑子也能看出韩敬已只不过虚张声势罢了,他再过分,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杀沈肃的人,可惜孬种脑子不好使,撑不住吓唬。茶斋里的人也恨得牙痒痒,受这厮连累,少不得要令三爷失望,甚至震怒。 他们对沈肃一向敬畏有加,如今出了这等纰漏更是难辞其咎,既羞愧又惧怕。 “薛掌柜与仲管事以及那护院,忠心可嘉,你安排一下。” “是,小的一定为他们压惊。” “至于那孬种,处理好后交给下面看看,告诉后来的人,这碗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若是没点血性趁早卷铺盖走人,留下的我沈肃也不会亏待半分。”他冷冷道。 “是是,小的谨记,一定不会再让爷您失望了。”管事躬身道。 九安担心刘玉洁的身体,她看上去娇滴滴的,像乡下种的水葱。“小姐,现在已经过了晌午,我们吃点饭再走吧。” 吃饭? 第57节 她吃不下,只想回去沐浴刷牙,抹去韩敬已留下的气息与痕迹,唯有此,才能聊以自/慰。 “我不饿。”她声音柔和,却有掩不住的低落,“你先回去吧,天冷注意加衣,过两天我送八宝糯米糕给你吃。” “你亲手做的吗?” “嗯。” “姐姐,你真好。”他忍不住高兴。 绿衣无可奈何叹息,懒得挑剔他说错话。 沈肃走过来的时候便听见那蜜糖般的声音,她做的八宝糯米糕应该也像这般甜蜜吧,可是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哄那黄毛小儿开心……沈肃感到不忿,然而心口却被更多的担忧占据,他走过去,掀开碍事的九安,目不转睛望着刘玉洁。 绿衣惊呼一声,只见沈肃俯身横抱起小姐。 “放我下来。”刘玉洁感到眩晕。 “我们谈谈。” “我自己走。” “你走的动吗?” 绿衣又急又气,试图扑过去撕沈肃,却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拦住,九安动作快,双脚一蹬地面,飞身而起,其实在空中的那一瞬他还在天人交战:一个是姐姐,一个是上峰,好难取舍啊!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姐姐,拳头挥向沈肃。 可是上峰的武力值爆表,连追三个起落,连片布料都没勾着。 有个长脸汉子从阴影跳出来,伸手一挑九安腰带,将他拎起,“小孩,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他并未带她进茶室,而是直接走到尽头,那里有他的房间。 门扉一合上,他放她下来,等着她发怒。没错,他就是要她生气,像个正常的女孩一样,不管是撒泼耍娇还是迁怒,只要她将心底的阴郁发泄出来便好。 可他听见她镇定的声音,“九安说你打了郡王,你……会不会坐牢?” “那你会不会做点糯米糕或者棉衣什么的去看我?” 不会。“会啊。”她回答。 虽然说谎,但也算个善意的谎言。沈肃自我安慰,心头却噌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可一对上那双空濛如水的眼波,沈肃忽然又失了所有的脾气。 “洁娘。”他牵她落座软榻,为她倒了杯水,“我让下人做了你爱吃的菜,吃过饭九安陪你回去,好不好?” 刘玉洁知道沈肃想与她说话,她也正好需要周明,便点点头,螓首微垂,鸦翅般浓密的睫毛深深的掩住了眸中斩不尽的晦暗。 也许有点残忍,但他必须问,“韩敬已对你做了什么?” “你看到什么?”隐秘一旦被触及,她立即竖起浑身倒刺。 “你说我看到什么?” 他这个问题可真狡猾。但可以肯定他并未看见不该看的。她收起倒刺。 仿佛不为人知,那些噩梦便不存在。刘玉洁说话的时候纤嫩的小指微勾,轻拢耳畔碎发,“他向我邀功,并威胁我嫁给他。” 这不经意的风情比她身上的味道还香。沈肃心悸,移开视线,心头却沉甸甸的,“我绝不会让他得逞。我发誓,洁娘。”纵然是死,他也不会将她交给韩敬已。 “今天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他补充。 哪种事? 根本就什么也没发生!她尖声打断,“沈肃!”顿了顿,又柔声道,“你帮我查下永洲水道贪墨案何时尘埃落定?”她的温柔就像她的甜蜜一样的奇异,冰冷而没有一丝涟漪。 沈肃怔然,“好。” “洁娘,”他顿了顿,“如果你觉得委屈可以哭出来,也可以抱怨我打我,因为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但是……不要欺骗我好吗?” 那样的倔强根本掩饰不了她所有的脆弱与哀伤,就算她能骗过所有人,也骗不了他。 沈肃怀疑,不,是肯定,她有事瞒着他。 且与韩敬已有关! 可她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不允许任何人侵/犯那一方领地…… “冰嬉过后恭亲王即将入京朝圣,我想方设法令圣上遣他返回阜南道。” “成功率有几成?”这个消息果然引起她注意。 沈肃笑了笑,轻轻擦拭她嘴边一滴水珠,“九成。” 为何还有一成不行?她满心都是遣韩敬已返回阜南道,未曾察觉他温柔的手。 读懂她眸中的疑问。“因为圣心难测。”沈肃道,“洁娘,这世上最无法预知的便是人心,何况帝王之心?” 帝王之心?帝王如此偏宠那畜生,我看失败的几率根本就不止一成! 她发怒,小小的嘴巴因为痛苦而微微扯起。“你们根本就不明白,他是混蛋,他是坏人!” “嗯,他是坏人。”沈肃拥住她,不停安抚。 总算发火了,洁娘,我喜欢真实的你。 “你为什么不杀他?!”她迁怒于他,沈肃也不恼,只轻声哄道,“是我不好。” 直到她哭完,渐渐恢复冷静,沈肃才捧起她的小脸道,“可是只有小孩子才分是非,大人都要权衡利弊。” 坏人也不是想杀就能杀的。 他把她当小孩看,可她不是小孩!刘玉洁清醒过来。 “感觉好点了没?”她的粉腮总算恢复一抹血气。 推开他的手,她美眸缓缓一转,“我……不舒服,你让周明过来……好吗?” “好。” 他再温柔不过,实则心底早已怒浪滔天,闪烁的目光死死盯视那一截露出衣襟的白嫩玉颈,遍布艳丽的娇痕,刺痛他呼吸。 几乎不能自控的,他仿佛看见韩敬已肆意而又嚣张的品尝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 她太美,是狗都想咬一口。 刘玉洁并未注意到上方沈肃的眼神。 冰嬉。 冰嬉? 既然你这么想我进宫,那我便去啊。她嘴角牵起一抹绮媚的笑意。 ****** 孙潇潇撅着屁股扒在圆月镂空廊门边朝尽头张望,沈肃在里面干啥的,不会欺负人家小姑娘吧?如果听见呼救声,她是以捉/奸的女人身份冲进去还是以正气凛然的女侠姿态飞进去?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事?周明老远望见贼头贼脑的孙潇潇,一时好奇也凑过去,循着她目光而望,没啥啊? 专心致志的孙潇潇忽然被一团阴影笼罩,惊讶之余起身动作过猛,嗷!周明惨叫,捂住下面,你,你……撞到我了…… 孙潇潇摸了摸屁股,回首一脸茫然,“你鬼鬼祟祟站我后头干啥?欸,你好像很痛的样子,撞哪了?给我瞅瞅。” 瞅……瞅瞅啊? 周明耳朵一红,“那倒不必。” 嘁,男人心海底针。孙潇潇问,“三爷好像特别喜欢刘姑娘呀!” “其实我也特别喜欢你,你看出来了没?”周明笑嘻嘻凑近她,被她一甩甩多远。“死开啊,我怕痒!”她推开他的理由居然是这个,周明泪奔。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050 在刘玉洁很小的时候,祖母讲过一个故事:猎户的儿子因为被狼咬过再也不敢上山打猎,家里终于没米下锅。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猎户的儿子攒了十支箭背起行囊只身深入森林。历经九死一生杀死了咬他的恶狼,从那以后他连老虎都不怕。 这个故事与沈肃讲述的他曾经怕鬼十分类似。 那天,他坐在车上安慰她,告诉他曾经对鬼的畏惧,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刘玉洁脑海诞生,像是一簇小小的火种,越燃越烈,她却不动声色。 暖阁里,刘玉洁、绿衣、孙潇潇、周明分别坐于案桌两侧。 周明自然是为刘玉洁把平安脉,孙潇潇凑热闹的,多一个人少一分尴尬吗,毕竟周明是男的,而且三爷又不在,万一周明这淫/魔…… “吃点好吃的压压惊就没问题啊。”周明伏案飞快写了一张滋补方子,“这方子不错,是我师兄研究出来的。我师兄小柴胡,江湖人称妇女之友,妇科小金手,专治不孕不育,业余还能帮人查查生男生女……”耳朵就被孙潇潇拧了把。 她柳眉倒竖,“人家刘姑娘还不满十四岁,你丫说什么不孕不育,我看你还不男不女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开个方子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周明气个仰倒。在遇见孙潇潇之前,他还是挺齐整挺有派头的一个英俊小生,现在完全就一个“妻管严”! “你走开!”周明瞪眼。 一回头,孙潇潇早就不见,她正站门口与个小厮说话,一眨眼溜没了。 现在房间只剩下自己人绿衣以及她想找的周明。刘玉洁直了直纤腰,收起药方,“谢谢周大夫。” “小事一桩,刘姑娘不必客气。”你可要成为我老大的女人的女人。周明轻咳一声。 一炷香后周明夹着药箱火速去见沈肃。 “三爷,刘姑娘太可怕了!” 沈肃斜睨他。 “呐,她跟我要迷/药,顶级的,无色无味见水生效。还有更恶毒的,她,她居然要伏龙藤和两欢香啊,你说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懂这么多?您可千万别招她。” 伏龙藤能让男人不举,两欢香则促进血流加速,引起情动,两服药对冲,中者不死也残,最过分的是别人还以为是纵/欲过度纵死的,据说迟迟不举的小兄弟死后才姗姗来迟的冒出来,好惨的!周明几乎已经想象出招惹佳人的沈肃先被一碗迷/药弄倒,紧接着刘姑娘跳起发难,强行灌他两欢香,然后是伏龙藤,哈哈,哦不,呜呜,三爷性命不保啊。 这看似软糯撩人的刘姑娘,分明是毒妇中的毒妇啊! “你给她了么?” “给了。”周明急忙解释,“您不是让我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么。不过别担心,我有解药,已经提前给您配好啦!”他一脸贼笑,又掏出个粉红小瓶子,“这个额外奉送给您。她不仁咱也不义,扒开下巴壳子摁进去,嘿嘿……”他贴近耳语。 保证让你爽翻天,各种体/位,无师自通。当然细心的我同时也为您备下这瓶绿的,一旦您“小兄弟”受不住快要被榨干之际可用来自救。就连理由我都给您编好了“啊呀,刘姑娘,你这两欢香的量是不是用多了,伏龙藤不管用啦,啊哈哈”,作为一个幕僚我是不是很称职啊……周明在沈肃杀人般的目光下忽然口干舌燥,再也说不出话。 我这可是为你打抱不平!他小声咕哝。 “解药我收下,这瓶粉色以及绿色……你还是留给自己和孙潇潇用吧。”沈肃意味深长道。 这我哪敢啊!周明脸都吓白了。 第58节 你不敢难道我就敢吗?沈肃啐他一口。 送走阴沉的老大,周明撇撇嘴,这可是你不要的,不用它,我看你这辈子都休想跟刘姑娘圆房。 ******** 刘涉川的来信让鸿澜上房一派喜气洋洋,信上说大年初三便可赶回来,比预计的提前了半个月,可惜还是赶不上今年的冰嬉。小姚氏鼻子一酸竟有眼泪溢出。 这么些年,她还是头一回这么久的与老爷分开,思念之情一言难尽,又恐被冉娘洁娘笑话,忙调转头悄悄擦拭。 冉娘敏感,很快察觉,笑吟吟挨着小姚氏。 刘玉洁装作没看见,低头做针线。倒不是她冷心,而是……如果她挨过去,小姚氏肯定不自在;出言安慰也不合适,此刻小姚氏又羞又窘不免要尴尬,是以,最好佯装不知。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继母与母亲不一样。她与小姚氏之间互相尊敬,没有大矛盾已是最好的结果。其实小长房还算不错,换做旁人家,继室与嫡女早就明争暗斗捅破天。 打小冉娘就不懂阿爹为何经常抱妹妹,亲近妹妹,除了阿爹爱大姚氏,更因为洁娘没有阿娘,而冉娘却有。 “洁娘,你也歇歇吧,都为阿爹连续做了三身新衣裳,别累坏眼睛。”刘玉冉觉得妹妹最近举止反常。但又说不出具体反常在哪里。 才三身怎么够?或许我时日无多,此刻不多做点,以后便再也没机会。刘玉洁抬眸明媚一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讲话逗趣我听,手和耳朵两不闲。” 难得她也会促狭,刘玉冉抿嘴笑起来,“这样吧,左边那只袖子留给我缝,让我也在阿爹面前讨个好。” 刘玉洁知她担心自己眼睛,便不再推拒,“好啊,到时候让阿爹猜猜那只袖子是冉娘缝的,那只又是我缝的。猜对了,咱们便把去年埋的那坛子三清酿挖出来,请他老人家过过嘴瘾。” 小姚氏被良好的情绪氛围感染便不再伤春悲秋,“你们这些促狭鬼,哪有这样议论亲爹的。”她笑了笑,只一心盼着涉郎归来。 ☆、第50章 051 冰嬉盛会前一天,勋国公府,刘玉筠忙着冰舞,刘玉絮忙着比较玛瑙和珍珠两枚金簪,哪个更衬她气色。每位小姐,各得其所。 而沈肃已经有足足二十一天没有见到刘玉洁。 抓心挠肝似的痒。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奇怪,但无法压制心头强烈的渴望,这种强烈程度远远超过他所认为的。有时候闭着眼会醉,梦里有她星河般的眼眸,就连她头发的味道,如兰的喘息都化成实质。 甚至,还梦见那个紫纱裙的姑娘转回头,竟是洁娘的脸,他大惊失色。却又太过真实,比如他吻她,沿着粉腮一路往下,就连她脐下三寸那一片花瓣似的粉色胎记都栩栩如生,他额头流淌的汗珠,滚落她柔嫩的心口,她还说了一句话,“我跟你睡觉,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最好的大夫?我嬷嬷病的好严重。” 他答应她,什么都答应。也希望她喜欢她,不要用做交易的口气对他说话,尽管他知道她确实在做交易…… 这个傻瓜,根本就不知他有多喜欢她,她怎能……怎能这样伤他的心…… 她天真的眨了眨眼,他却听见心里有花开的声音,不由对她笑,亲亲她俏挺的小鼻尖儿,她似乎有点害羞,原来她羞涩的样子竟是这般动人,湿润的眸子雾气蒸腾,红唇鲜艳欲滴,却垂睫缩在他怀里,两只小手有意无意的遮挡心口,试图阻挠他的视线。但他的目光早已深深锁住每一寸白皙。 两人似交颈的天鹅,缱绻旖旎,间或哝哝细语,他以最大的耐心去探索她身体里那令人欲/仙/欲死的神秘。 洁娘!沈肃满身冷汗转醒,太逼真了,太无耻了! 怎能在那种情况下要她?他以手扶额,她那么傻,从此便会认为他只是想睡她……不,不是这样的,也许是,是这样,但他不只是想睡她,他想要一些情感上的安慰,不,不止一些,是许多许多! 沈肃咒骂自己,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嘲讽:倘若场景重现,你敢说你还能像此刻一样高尚? 高尚?倘他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她,他又何须那么高尚…… 忽然之间,睡意全无,沈肃沉默无言,却难过的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胸口。 除了恋慕,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一个男人为何对女人这般执着。以至于当她身处困境时,忧虑的背后他内心深处竟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感,因这“困境”将指引她的眼看向他,她的手伸向他,一步一步沦陷他为她精心挖掘的温暖陷阱,他要倾一世的宠爱,剥开她的盔甲,拔掉她的倒刺,抹去她的前尘,还原她本来面目。 ****** 洁心园的松树结下一根根晶莹的冰锥,像是透明的琉璃。 刘玉洁怕冷,依然缩在暖炕,绿衣将打好的首饰送过来,陪她试戴。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戴了一会便要睡觉,绿衣只好放下引枕,服侍她入睡,临走还贴心的为她掖了掖被角。 待屋子里没人,刘玉洁睁开眼。 赤金的缠枝手镯,打之前她就吩咐工匠做成空心的,又让做了个小机关,开开合合,能够在空心里塞东西。工匠从业多年,岂会看不出刘玉洁的心思,既不多问也不多说,闷头做好送过来,当然赏钱之丰厚自是超过他所想,心中大为欢喜。 两只手镯,一只装迷/药,另一只装五五比例的伏龙藤和两欢香。 冬日的晨光在她的侧脸打下一抹斜影,明眸幽森森的亮。当恐惧达到顶点,她燃烧的脑袋就被另一种疯狂所取代,还有什么比即将面对恶魔,亲手毁掉恶魔更让人期待的。 这无色无味的迷/药,她含在口中度给他,他一定兴奋的跃跃欲试,两颗比常人乌黑且大的眼珠也一定温顺的像只大猫。 药性温和,沾了一点的她总比喝下那么多的他清醒百倍,她要扒开他的嘴,逼他咽下另一只镯内,她亲手为他调配的“美味”。 看他欲/火焚身,看他不能人道,诅咒他不得好死! 来呀,来呀,不是想要我吗? 就这样吧,结束吧,韩敬已,死在我膝头。 她将以一世青灯古佛感谢菩萨的大恩大德。 噗嗤,刘玉洁忍不住笑出声,脑中出现宫女乱成一团,惊声尖叫的场面。元德帝大约又羞又怒,最宠爱的幼弟奸/污世家千金,结果不能人道,活活憋死,哈哈哈…… 只有亲手杀了他,她才不怕噩梦。感谢沈肃给她的启发。 刘玉洁挑着金镯悠悠一转,鲜红的指甲搭配赤金的颜色,格外妖媚,也许明天她该斜插一支鸽血宝石金步摇。 安喜殿又来了一批暖房新培育的鲜花,内侍小心翼翼摆进暖阁供韩敬已欣赏,他盘腿坐于暖炕,专心雕刻手里东西。 观言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明天刘姑娘过来。届时殿下您牵着她的手离开,共乘一骑,即便沈肃舍得下脸还想争一争,沈通和姜氏也绝不会答应。” 这些安排都不难,难的是殿下该如何面对愤怒的刘涉川以及陛下啊?观言抹了把汗。 “岳丈大人本就不喜欢我,刚好我也不喜欢他,反正我要娶的人是阿玉又不是他,谁管他高不高兴。”韩敬已不以为然,“至于陛下,他现在这么反感沈通,我再加把火,说不定将来满门抄斩的是威宁侯府,况且他心里还有一本帐,哪里有空与我较真。” 左不过再闭门思过些时日。他要让洁娘生孩子,也许生下孩子就不闹他。 刻刀一划,擦破指尖,冒出一大颗血珠,今天这是怎么了?韩敬已蹙眉。 观言大惊,急忙清洗上药,包扎后才小声道,“您已经足足雕了六十六只福气娃娃,六六大顺,多好听的数字,不如歇歇吧,我想这些已经足够刘姑娘把玩许多时日。” 可是她说她想要满满一博古架的福气娃娃,这才六十六个怎么够?韩敬已仔细思忖。 ****** 由于冰嬉那天普天同庆,男女不分席,只分做两堆,也是个难得不拘礼的日子,彼此都看得见对方,许多好姻缘可能会在那日诞生。但场地巨大,可能你在这边喊一嗓子,那边也不一定听得见。 于是沈肃担心见着洁娘,洁娘却看不见他,又不能直接过去找她说话,免得给她爹留下一副孟浪印象。 便厚着脸皮将她骗出,其实也不算骗,他有正经的理由。 “她叫苏小宝,孙潇潇的师妹,会一些拳脚功夫。” 刘玉洁目光探向沈肃介绍的女孩。十五六岁,高挑又透着飒爽的姿态,眉宇间颇有点巾帼的英气。 “你要干什么?”刘玉洁警惕的问。 “是这样的,我本人十分感激你送我女人,还一送送十个,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又不能送你个男人,干脆也送你女人好了。”沈肃理所当然道。 “好,我收下。”她对小宝微微一笑。 欸,答应的这么容易?沈肃转忧为喜。 为什么不收?倘若不想欠人情,便多买一个歌伎回礼罢了。但会功夫的婢女去哪里找啊,刘玉洁感觉撞大运。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即便不能救她于水火,至少还能冲出重围喊救命吧! 可明天以后,她还用得着婢女么?刘玉洁目光一黯。 “人先放你这里吧,我回去想个理由,着管事添人手,再假装通过牙行从你手里买回去,免得阿爹多心。”她幽幽道。 确实很有道理。沈肃让小宝先认了主,刘玉洁退下皓腕一对白玉一点紫云的玉镯赏给她,出手这般大方,小宝惊讶之余也大大方方收下,神色不卑不亢,刘玉洁很喜欢。 沈肃说芳台有个特殊的花棚,里面开满春夏鲜花,要带她去看。 按常理推断,她肯定不搭理,出乎意料,沈肃得到的答案竟是“好”,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等不到这个冬天的结束,她的人生便是枯藤老树昏鸦,见不到明年春夏的花儿了。听说关押犯人的尼姑庵很高很高,墙上还有锋利的石头,抬头只能看见正方形的天空。 刘玉洁任由沈肃牵领,来到他所说的花棚,刹那芬芳扑鼻,犹如置身仙境。 茉莉和蔷薇在枝头争相吐艳,居然还有她最爱的木绣球。栀子,玫瑰,三月樱,甜兰……甚至瀑布一般的紫藤花从百丈高的上空垂下,恐怕宫里的御花房也不过如此吧? “你看这是什么?”沈肃立在一株紫丁香后唤她,她走过去,眼仁儿不禁放大。 好漂亮的秋千! 绳索缠满花骨朵,仿佛从高耸入云的棚顶垂直而下,与紫藤交错,霞光万丈。 这是怎么做到的?她简直不敢相信。 “洁娘,明天我可以找你玩吗?”他忽然问。 明天? “明天你不看冰嬉?” “看啊,但更想看到你。” 哦。她心不在焉。 “我喜欢你。”他侧首飞快道。 嗯?她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未回答,俯身亲吻她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052 晨曦微亮,宫里的马车便前往各公侯府邸接引受邀的命妇和千金。 二房虽然品级不够,但两位嫡出小姐却饱受宫里贵人青睐,此时早已打扮妥帖,袅袅娜娜牵手走出。 一众仆妇露出惊艳之色,尽管时常照面,大家也不得不承认家里的千金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虽说刘玉絮一开口就让人皱眉,但她不说话,就这么乖乖跟着姐姐走的时候竟也是个十足的美人。而刘玉筠,银狐披风,茜素红的百花飞蝶锦衣,同色又挑了金线的水仙裙似要腾云驾雾而去,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云鬓也被梳成高高的飞天髻,比之洛水仙子也不差分毫。 感受到长辈以及众人热烈的注目,刘玉筠老成持重的神情背后浮起一层得色。 “大房那两个死丫头怎么还没出来。”刘玉絮用鼻子哼了声。 ****** 第59节 绿染坐在绣墩上悉心的为刘玉洁嫣红如血的指甲抹上最后一层润泽的香膏,轻揉慢搓,使得那指甲莹润亮泽如玉,仿若白嫩柔荑上的月辉星光。 绿衣应刘玉洁吩咐,为她梳了一个惊鸿髻,清丽婉媚,不由看了镜中一眼,令她的心砰砰直跳,“小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绿染抬眸,也有些愣怔。 “洁娘,好了没?”刘玉冉脚步轻快的掀帘而入。 将一支赤金步摇缓缓簪入云鬓,点缀其间的鸽血宝石瞬间大放异彩,刘玉洁缓缓转身,“好了。” 洁娘!刘玉冉睁大双眼。 因为大家都知道大房与二房住在一起,如今大房两位千金没到,马车自然不好先行离开,刘玉絮在心里将刘玉洁和刘玉冉骂了一百遍。 其实并非大房来得晚,而是她迫不及待要去宫里来的太早罢了。姐妹一体,她急吼吼的,刘玉筠没办法,也被她拖了过来,好在这也不算失礼,并不会惹人笑话,但刘玉絮这毛毛躁躁的脾气……想到此,她不禁眉间微蹙。 “冉小姐和洁小姐来了!”有人喊了句。 负责接引的内侍急忙上前准备打帘子。 众人转眸探去,各种不同的表情瞬间幻化为同一种表情,沉默,比热烈更灼烫的沉默。 那时间的暖阳刚刚好,有金色光束穿透云层,刘玉洁沐光而来,火红的衫裙似传说中吸饱鲜血的雪妖之花,热烈而张扬,肆无忌惮的燃烧,从没有人,从没有人能将这种极艳的色彩穿出这般壮烈之美,也从没有人穿着曳地的留仙长裙还能走出她这般娆美之姿。 那天宫里,沈肃立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她。 她的皮肤苍白而莹润,两道天生好眉涂了新市的螺子黛,一点樱唇蘸了榴火般鲜艳的口脂。 红的口脂,白的皮肤,颜色对比的近乎残忍。 比之更残忍的是她尚且稚嫩,却非要绽放深藏于内火一般的妖/媚,将男人的心煎熬于鼓掌之中。 也幸好,幸好她不懂爱情,否则他一定在劫难逃。 “贱婢!”刘玉絮恨的牙关发痒。 世上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长得妖妖娆娆也就算了,偏还不知低调,真是……真是一点也不持重! 她酸涩的看着一道道火热的目光投向刘玉洁,恨极了她这咄咄逼人的美,然内心深处又渴望如她这般美,这般妖,如此,再见那坐于亭中休憩的漂亮男子,她方才有追逐的勇气…… 说实话,刘玉冉也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那个总是软软糯糯的妹妹似乎一夜长大,仿佛一朵怒放的玫瑰,非要在今日燃烧殆尽不可。 刘玉洁的出现不同于第一次进宫,此番见到的人更多,场面更大,她打乱了某些平衡,倾覆了许多眼眸,也招了一些怨怼。 一向对美貌十分自负的高禄伏在母妃膝头撒娇,目光掠过台下一抹艳红,心神一震,须臾,怒火中烧。 “那是臣女的妹妹洁娘,殿下不认识了么?”刘玉筠巧笑倩兮。 你的妹妹?高禄垂眸扫了自己一身火红,烦躁无比。 沈肃立在遥远的高台,身边围绕一些无忧无虑的少年,侃侃而谈,但他始终无法安静,甚至心神不宁。 他见过她。 在梦里。 同样火红的衣衫,她是他的新娘。 “洁娘,好多人在看你……”刘玉冉紧张。 “是有点招摇过市。”刘玉洁轻轻按了按鬓角。 不招摇的话怎能把事情闹大,最好闹的人尽皆知。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命运跟美丑无关,她的苦难只是因为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曾经因为丑,她不得夫君疼爱,如今因为美,她不得姐妹好脸色,唯一安慰的是冉娘依然陪伴左右。她转眸,唇角勾出一抹极浅的笑意。 因天气寒冷,搭了不少锦棚,锦棚两侧皆有半人高的方鼎,鼎中浇了桐油的松木烧的劈啪作响,棚内设暖榻,此外还有不断的热水与汤婆子并暖脚炉,往榻上一坐,还有上好的皮毛毯子,估计在这里坐上一天也受得住。 宫里的安排一向妥帖,既然有心把冰嬉盛宴办的热热闹闹,又怎会考虑不到这些娇滴滴的命妇千金? 小姚氏心惊肉跳瞄了一眼自打坐下便无动于衷的刘玉洁。好在今年的冰嬉十分精彩,没过多久大家都被场上精神十足的年轻人吸引。 一名宫女迈入,对刘玉洁福了福身,“柔妃听闻刘二小姐的字极漂亮,请刘二小姐前去帮忙抄写几张花笺,一会儿拿来为大家□□头用。” 今天刚好也是柔妃的寿辰,冰嬉过后应该会赐宴命妇千金,自然少不了一些有趣的小环节。小姚氏催刘玉洁快去,心里却咕哝冉娘的字也不错,怎么不喊上冉娘。 既然是为柔妃的寿辰抄花笺,自然要去柔妃的宫中。 刘玉洁面无表情缀在那名宫女身后,而她的身后也有宫女随行。 四角的宫灯映着朱红色的宫墙,将纷纷扬扬的雪花染上了亮光。 身后的宫女不知何时不见,领路的宫女一声不吭,将她引至陌生的殿宇。 “殿下恭候姑娘多时,请吧。”宫女始终垂首,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刘玉洁轻轻拢了下寒凉的狐裘,拾阶而上。 室内的温度很暖,与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但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阜南道,那个明明是夏天,却还缩在床上冷的发抖的阜南道。 金丝绣线的软榻上,韩敬已枕着一只手臂闲闲的看书,姿态与往常无异。他从书中抬起头,眼眸的颜色变深。 “没想到你这般隆重……”他笑了笑,“挺好看,不过,再过两年吧,这不是小孩该有的装扮。” 小孩? 你有把我当成过小孩么? 她怔怔朝他走来,就立在他的身前,冰凉的手覆在他脸上。这是韩敬已。 “阿玉的手从小就这么漂亮么?”他亲亲那冰凉的掌心,又放入怀中暖着。 一时间安静的诡异。 “你看这是什么?”他变魔法似的摸出一只小小的福气娃娃在她脸前晃,“想要吗?” 憨态可掬的木头小娃娃,眼睛眯成月牙对着刘玉洁笑。 她拨开他的手,身形未动,躺在榻上少年的身形也未动,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对视。 但韩敬已能闻见她的气息,越安静便越清晰,多想要这气息再近一些,喷在面颊或额头。他爱极了她身体的味道。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韩敬已打破沉默,一下一下梳理她的鬓角,听说她小时候感到不安,乳母便是这样安抚她。“我娶你啊,名正言顺的娶,你怕什么?” 脑子“轰”的一声,她竟堵住他的话,以艳丽的红唇。 韩敬已挣扎,推开日思夜想的女孩。 她倾身上前,又被推开。韩敬已翻身坐起,神情阴郁。 良久,他微颤的拇指才压住她的唇,将那一层厚厚的口脂擦拭干净,方才欺身上前,“非要折磨死我,你才满意么……”深深吻住她。我好想你。 有许多许多话要对她说,但他舍不得浪费一点点时间,更舍不得离开她的唇舌一分一毫。 爱和欲/望到底谁占主导,韩敬已早已分不清,但庆幸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同样活着的她。 大约那件厚重的狐裘太碍事,很快就被韩敬已剥下,抛掷榻边。 韩敬已倒吸一口冷气,纤嫩如她竟穿得这般单薄,小袄似乎是故意做瘦了三分,十分邪恶的贴着玲珑曲线。“噌”地一声,心里那把火就给她撩拨大了,连目光都灼热。 “你别乱来。”他警告。 刘玉洁解开红罗小袄的衣襟,露出大片白皙玉颈。 “阿玉,听话好吗……” 她轻提裙角跨坐他结实的腰上。 “别这样,我们先说点正事。”他目光闪烁。 正事? 这不就是你要的正事? 韩敬已无奈,一手轻托她的臀,一手抚了抚她曲线优美的后背,深深吻了她一会儿,“你别怕,也不用这样讨好我,让你来并不是要找你麻烦,我不伤害你……” 其实他也很喜欢与她说话,哪怕话题只有女孩才感兴趣,也设想过她可能对他撒娇,但无论如何,韩敬已比谁都明白,如果她卑躬屈膝的迎合他……也只是因为惧怕“惩罚”。 但这久违的缠绵该死的蛊惑人心。 打住,打住!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置身火海,血液沸腾,而她,淡漠的眼,冷静的令人心底发寒,这寒凉刺痛心尖,韩敬已离开软榻,大口大口喘息,心有不甘,却只能说,“现在不能这样,你还没长大,我会弄伤你……” “那我们玩不听话时的游戏吧。” 这是自踏入门以来刘玉洁的第一句话,说完就去解他腰带,俯身将脸凑近。 “你疯了!”满头大汗的韩敬已脸色甚至有些苍白,难以置信的瞪着她。 不听话时的游戏……那是他曾经做过的最混账的事,原以为忘记了,如今重提,除了刻骨铭心的疼痛,竟又萌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软绵绵的趴在床上,一张嘴却比什么都锋利,他狠狠要她,问她还敢不敢咬人?她哀哀道不敢了,谁知待他一靠近,又故技重施,发疯似的咬住他胳膊,水光四溢的眼睛那么大,一瞬不瞬望着他,恨意滔天。 她瘦的肋骨有几根都数的清,根本就不够他一巴掌,又疼又气,韩敬已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你这张小嘴这么喜欢咬东西,就给你咬个更有趣的。”他捏着她后脖颈,逼她看清他的身体,又按了她下颌的穴道,令她无法咬紧牙关。“咬吧。”他挑着一边嘴角笑。 这显然极大的羞辱了她。 事后,她伏在地上呕吐,但咬人的毛病总算治好。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她的饭量越来越小,几乎是死气沉沉的望着他。小狐狸临死前也是这样的目光,这目光给他以极大的挫败感,也极大的羞辱了他。 她永不臣服。 “阿玉,”此时此刻,韩敬已语无伦次,“以后再也不会了,不会那样欺负你。我是混蛋,你又不是不知……”悔不当初,唯有死死抱住她,却浑身一麻,耳垂被一只温暖湿润的小口衔住!“算我怕了你还不行,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嗯?”恐惧令他泄露一丝不为人知的脆弱。 推开韩敬已,刘玉洁起身整理发鬓,转而掏出靶镜和胭脂小盒,一面仔细补妆,一面道,“殿下,可否为我倒杯水?” 你中邪了吧?韩敬已睁大眼,但还是倒了杯水递来。 又涂了一嘴厚厚的红嘴唇!韩敬已悚然而惊。 “好多汗……”她扬眉一笑,柔软的小手捏着帕子擦他额角,又酥又麻,是个男人都要缴械投降。 “我自己擦。” “敬已哥哥,你要喝一口么?”她将喝过的杯盏递去,杯口留下红色的痕迹,是她的口脂,说实话,韩敬已不喜欢这东西,但因为是她的……他只好接受,喝进口中果然又苦又涩,女人为什么喜欢这种东西? 于是她喝一口便任性的要他也喝一口,期间还不时的补妆。 “其实你是故意要我吃你的口脂吧?” “对啊。” “你这个小坏蛋。”明知她是故意,但只要她开心,他不妨被她欺负一下。 第60节 刘玉洁忽然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 她止笑,幽幽抬眸,狠狠抽了他一嘴巴。 韩敬已愣住。 “畜生!鬼才要跟你重新开始!” 她哭着站起来,踉踉跄跄,“你口口声声说不伤害我,可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伤害我?” 如果重活一世还得嫁给你,岂不是比前世更惨! “你为什么不去死?”她抓住他衣襟疯狂摇晃,尽管也晃动不了什么,“韩敬已,你为什么不去死?” 晃着晃着,她浑身无力,瘫坐地上。 其实他也早就浑身无力,神情却冷静的可怕。 “阿玉,你对我下药。”肯定而非疑问。 对啊,就是下了药。我这里还有更好玩的。刘玉洁费力的退下金镯。 大剂量的迷/药与新鲜的口脂搅拌均匀,再通过水喂给韩敬已,哈哈……成功了!但她或多或少也中了点。 “把嘴张开!”她凶神恶煞,捏住他下颌,但男人下颌的硬度超过她的预估,而且她手的尺寸也做不到韩敬已对她那样的霸气。 韩敬已推开她,自榻上站起。 刘玉洁还以为撞见鬼! 啊……唔……她的惨叫被堵在喉咙。 “别叫。”韩敬已有气无力抹了把汗,总算给鹰啄了眼,“你这样叫唯恐别人不知你行刺郡王?” 刘玉洁瞪大眼睛。 “这迷药我吃过太多次,多少有点抵抗,快把解药给我。” 刘玉洁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 想要解药,去死吧!她挣扎,抢过案几一只天青色冰裂纹花觚砸他脑袋。 韩敬已险险避开,怒不可遏,“刘玉洁,你发什么疯!” 花觚应声碎成无数瓣。 韩敬已怕她踩到碎片,将她扯到榻上。 刘玉洁尖叫一声,用力厮打,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幸而脑子还算清醒。 这样的厮打并未持续太久,韩敬已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竭力去捉住她的胳膊,这在平时再容易不过的动作,此时做起来着实艰难。 随着她又一声短促的惊呼,总算平静下来,他听见自己大口大口的呼吸,以及骤跳如雷的心跳。 阿玉? 阿玉呢? 所有的景象仿佛都被蒙了一层雾,韩敬已艰难的爬起来,他的阿玉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眼睛很大,平静的望着他。 “过来。”他朝她伸手。 她没有动。 “好了,别闹。”他有气无力挪过去拽了拽她,她依然没动。 然后他嗅到了熟悉的腥甜的气息。 有红色的液体在她身后绽放,像是蝴蝶的翅膀。一片上折且锋利异常的瓷器碎片深深的扎进她后背。 不,不,阿玉!韩敬已嘶吼。 韩敬已。她嘴角微微翕合,却发不出声音。 “你别说话,求你了,千万别说话。”他手忙脚乱按住那不断喷血的伤口,“傻瓜,你这确实要了我的命,傻瓜……”他几乎哽咽,却强忍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053 其实不怎么疼。 刘玉洁缓缓合上眼,就是浑身使不上力气,有点冷,许是迷/药作祟,也许是失血过多。 但她耳朵尚能听见一些嘈杂的声音。 “你不能这样吓唬我,我们还有好多烂帐没算清,我是混账,但我从未辜负过你,你负了我两生,刘玉洁……”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她额头,韩敬已又说,“别动,先别动,我错了……这回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睁开眼好么,我以后听你的话还不行……” 真的吗?她指头微微动了一下。 一群人涌入,又是拿药又是止血,还有陌生人接替韩敬已抱住她,喊她“刘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你就眨下眼睛。” 又有宫女尖叫,“殿下中毒了!” 众人乱成一团但立刻又安静下来,后来她竟然听见了沈肃的声音以及一个陌生的更加高亢的女孩尖叫,“十七叔!” “来人啊,给我拿下这妖女!” 直到冰嬉结束小姚氏也没见洁娘回来,正要差人去问。 一名中年略微发福的内侍迈入,温着嗓音道,“刘夫人,柔妃娘娘遣小的过来知会夫人一声,刘二小姐冲撞了贵人,可能有些不大好,待事情查清之前刘二小姐得先留在宫里了。” 这不可能! 小姚氏几乎要晕了,幸而被刘玉冉扶了把。 “冲撞贵人?” 撞了哪位?刘玉絮脸上有着掩也掩不住的喜色,直到身后刘玉筠没好气的掐了她一把,她才堪堪收住笑意。 “请问公公我家妹妹冲撞了哪位贵人?”刘玉筠上前塞了一角银子,方才高禄公主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说了什么,高禄公主便丢下她们几个匆匆离开,刘玉筠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内侍急忙推拒,一面道不清楚一面躬身退出。 宫里哪有不收贿赂的,分明是不想说。刘玉筠轻咬下唇,二房与五皇子婚事在及,那贱婢千万别连累她名声啊!刘玉絮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与刘玉筠不动声色的挪的远一点,仿佛坐得近就立刻会被连累,当真凉薄! 没弄清楚什么事之前,小姚氏暂且不敢声张,对刘玉冉使个眼色,母女二人心急如焚离开,总要想办法找人打听究竟出了何事! ****** 一个时辰前,听闻安喜殿动静,急吼吼冲过来质问十七叔的高禄公主撞见了大事! 甫一回过神,高禄提着裙角就跑,反了反了,刘家二小姐入宫行刺十七叔! 她光想着去父皇那里告状,浑然忘了刘家二小姐为何要行刺,以及是如何在泱泱大宫中找到安喜殿等问题。幸而被贴身宫女拉住,“公主,还是先等柔妃娘娘决断吧。” 她提醒公主,刘二小姐是被承易郡王的人“领”进安喜殿的,更要命的是柔妃知道内情,默许此事。 高禄才不管,甩开宫女直奔冰嬉的天极殿。 她被嫉恨冲昏头脑,只想让父皇将那勾引十七叔的贱婢充入教坊才解恨。 冷不防前面出现个人,害她险些撞上去。 “大胆!还不给本宫让开!”高禄瞪沈肃。 “卑职奉劝公主一句,不要将事情闹大,您最好谨记今天只是一场误会,内情究竟如何待郡王殿下醒来一问便知。” 你敢命令我?高禄眼睛快要瞪出。“沈肃!快给我让开!难不成你要造反吗?” “公主慎言。”沈肃眉目冷漠,“刘二小姐乃卑职未婚妻。世上有三恨,杀人父母,断人财路以及夺人发妻。公主若是乱说话等同夺卑职发妻,必然招致怨怼。” 哈,哈哈!你丫疯了吧,敢这样对我说话,我可是公主!高禄气的脸色铁青,刚要大喊就被沈肃一把捂住嘴,而她的贴身宫女除了会说“大人息怒”之外竟也不上前阻止,贱婢!! 沈肃不耐烦,“闭嘴!”嗓音低冷,“卑职可是听说今年柔然可汗朝圣有意与大周联姻,难道公主想让卑职亲自送你柔然?” 我才不要去和亲!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炸开,高禄惊恐的望着沈肃。 “望公主好自为之!”沈肃转身离开。 混蛋,你个混蛋!高禄瑟瑟发抖立在原地,方才如梦初醒,看清自己处境。 其实她并不敢真的得罪沈肃,之前嚷嚷也是虚张声势。 威宁侯府长房三子皆在军中效力,长子常年镇守俱兰,倘若得罪沈肃,他只要稍稍提醒柔然蛮子宫里哪位公主最温柔漂亮……愚蠢的柔然蛮子定会指名道姓向父皇要她,想到这里她汗如雨下,不,不,她不要嫁去野蛮之地。 不管如何受宠,只一个事实不能忽略,高禄并非元德帝亲生,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沈肃,混蛋!”高禄气的直跺脚,“我与你势不两立!” ****** 刘玉洁睁开眼,茫然四顾,头顶是普通的纱帐,身下是陌生的拔步床,这是哪儿? “洁娘。”沈肃抱着她,手臂避开她受伤的部位,“这是掖庭局,简而言之就是你在坐牢。” 坐牢?她怔了怔,那无辜的眼睛,任谁看了也不敢相信这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伤在后背,这个月都不能躺着睡,周明说趴久了心口会疼,我便抱你一会儿。”他低着头看她,轻轻擦拭她额角的冷汗。 她没有吱声。 “是不是哪里疼?” 良久,她有些哽咽,“他们会把我送进尼姑庵吗?” “不送,哪也不准送。”沈肃脸颊贴着她额头,“我说你是我的未婚妻。” 她抓住他胳膊哭。 未能杀死韩敬已,又被好多人撞见,她对不起阿爹,“沈肃,你还欠我两件事呢,千万不要韩敬已伤害小长房。” 难道不是应该先让我救你? “现在知道自己闯祸了么?知道错了吗?还敢一意孤行么?”他一连串的问题,“我就上下眼皮打了个盹,一回头你就要大闹天宫,你怎么这么不省心!” 刘玉洁咬紧下唇。 第61节 “洁娘,你看我多好利用的一个人摆在这里给你用,为什么还犹豫?”他用手掌擦拭她粉腮泪痕,有点用力,也有点粗糙,“别哭了,待会儿我还得去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哭的我心里难受。” 她止住哽咽。 “这回再也别想别人了,嫁给我吧。你看韩敬已也打不过我,更不可能来威宁侯府,你又可以理直气壮的指使我做这做那,不比林明泰强一百倍,这个账你怎么算不清,嗯?” 她攥紧他的衣袖,却被握住手,按在胸口,“您是我姑奶奶还不行,就松松口吧。”沈肃皱眉道,“至于那个什么破玩意契约,你爱怎么签就怎么签,”先把人骗到手再说,“只一点,咱们能不能稍微人性化,我也不求公平,你就本着良心写吧。” 依然是不吭声,但值得惊喜的是女孩的表情有些松动。 沈肃叹口气,“待会儿谁找你问话你也别吭声,就像对我一样。装傻会吧?我觉得你撒谎技术还蛮高的。” 刘玉洁惶恐的点点头。 难为她终于认识到闯了捅破天的祸,现在非常识时务的配合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054 体力不支,连说话都费劲,她很快又昏昏欲睡。沈肃抱了她一会,便将她脸朝下平放于床。 疼的她“嘶”了一声,不停倒抽凉气。 沈肃愣住,不敢轻举妄动。“要不我帮你上点药,止疼的?这里不准人乱进,我也是欠了好大的人情才摸进来,这个……”他犹豫道,“反正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后背,我保证除了伤口哪也不碰哪也不看。” 见她没有特别大的排斥。沈肃小心翼翼掀开锦被,除了涂药那一会儿手有点抖,其他一切还好。 直到听见她哑着嗓音斥道,“你看够了没?” 沈肃一惊,慌忙收回深长的目光,一本正经道,“最近保持口味清淡,我再让周明给你配副药,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倘若留疤阴天会发痒。” 说完,为她掖好被角,大步离去。 身后门扉闭合,沈肃面红耳赤,但神情不禁转为凝重。 门内,刘玉洁也并未入睡,疼痛令她清醒。 她对沈肃的敌意就像人被绳子绊倒摔伤腿,之后遇到狼跑不动从而被咬个半死,从此看见草绳便心生厌恶一个道理。但冷静的想一想,倘若没有他,阿爹就不会死?继母就不上吊?姐姐就不难产?族人就不抛弃她?她就不会遇到韩敬已? 没有他,某些东西也不会改变。草绳固然讨厌,但她不能逃避问题的重点所在,而且草绳的用处很大,捆各种麻烦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将咬她的恶狼捆死!此外,嬷嬷还说男人虽然靠不住,可一旦迷上哪个女人短期内会有智障表现。关于这一点,刘玉洁隐隐觉得沈肃对自己确实有意思,大概因为她漂亮吧?沈肃不是喜欢漂亮的女人么? 至于他看上去为何不似祖父那般智障……刘玉洁总结,可能个人体质不同,迷恋程度不同罢了。然而就像他说的,嫁谁还不都一样?她没必要放弃一个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机会。这也是证明自己成熟的表现:小孩子才计较是非,大人只看利弊。 再说沈肃还不像林明泰那样大惊小怪,几乎很爽快的答应协议之说,只要盖上章再摁了手印,协议便受衙门保护,一旦拿到公堂对峙绝对是说一不二的证据……怎么看怎么完美。 至于嫁过去之后……姜氏或者肖姨娘等妖魔鬼怪,前世若不是小长房坍塌,她何曾怕过她们,此生这群人不招惹她便罢,一旦自己送过来作死,刘玉洁不介意把前世受的罪一并还上。 经过严格的考量与计算,刘玉洁确定好目标,一颗心方才落定,也累出一身冷汗,沉沉睡过去。 ****** “我并未中毒,她也没有袭击我,”韩敬已给这件事做总结,“受伤是因为她听说我要娶她……激动的。” 元德帝挑着一边眉头,“激动?你确定不是激怒?” 韩敬已抿唇不答。 此刻暖阁安静的可闻针落,阁内只有怀良,再无其他宫人。元德帝几十岁的人了,也算见过大风大浪,这才没被韩敬已气死。 “你这样做便是与沈肃撕破脸,值得吗?”元德帝冷哼。 “臣弟好歹也是一个郡王,难道连女人也争不过一个副总兵?男未婚女未嫁,他有什么理由阻拦?” “以刘沈两家早有联姻意向,且刘姑娘答应嫁给他为理由,够不够?” 韩敬已唇角一勾,“那是缓兵之计,她很狡猾。” “人家宁愿用这缓兵之计都不愿嫁给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元德帝恨的牙根发痒。 死心?除非人死了心才会死。 韩敬已后背挺的笔直。偏就看上她了,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她揪出来。同时也暗暗嗤笑,以为嫁沈肃就能躲掉?那他就让她做寡妇,他不介意娶个寡妇。 “执迷不悟。”元德帝双手负于身后,阴沉的走了一个来回,“怀良。” “奴才在。” “为刘姑娘‘领路’的那两名宫人……即刻仗杀。”说完,他瞥眸打量韩敬已。 韩敬已无动于衷。 “自己的人被仗杀也不为所动?” “动了您也照样杀,有什么好动。” 不就是两个整天对着他烟视媚行的宫女,连他洗澡也不放过,但他是男人,并不怕她们,这也便罢了,没想到她们还贪财,为了十两黄金便自告奋勇“领路”。身为宫人难道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做坏事就要有做坏事的觉悟,成功了尚且算个聪明的坏人,失败就是自己作死咯。 只是她们一死,三皇子又得想方设法安插/人进安喜殿,但愿这回能安排个拿得出手的。 多说无益。元德帝怕压不住怒火揍他,便对怀良摆摆手,“把这厮叉出去打二十板子,放沈肃隔壁,两人也可利用挨打这段时间互相反思一番,为个女人究竟值不值?” 他不反对沈肃将女人让给韩敬已,但也绝不会支持韩敬已强夺臣妻。 因为沈肃先去挨的板子,所以很快就被人扶着回来了,板子都是实打实的军棍打法,板板夯实,少不得一番皮肉之苦,但见他眉头都未皱,站在那里,双脚微微打开与肩同宽,笔直的好似戈壁滩上的小白杨。元德帝崇文重武,最喜欢的莫不是这般风骨的年轻人,对沈肃也颇有惜才之心,还想着过两年放他去边境守一守,若有良将之才也不枉他一番栽培。 可他终究还是年轻气盛啊,不过年轻人有点血性也不算什么大事。元德帝冷着脸道,“你可知罪?” “微臣知罪。” “哪里错了?” “微臣不该接二连三顶撞郡王殿下。” 你也知你接二连三顶撞他!元德帝冷哼,朕都还没舍得打过他呢!“以后还敢不敢了?” “如若郡王执意辱及家人,微臣只能拼死抵抗了,还请圣上责罚。”沈肃单膝跪地。 “好小子!你这是指责朕不分黑白偏袒小十七么?”元德帝不怒反笑,声音如洪钟。 “微臣不敢。” 元德帝又训了他几句,便招手道,“安排人送沈大人回家吧。” 这算是挨打之后的一颗甜枣了。沈肃谢恩,又恳请道,“刘二小姐……” “一并送走吧,这笔账朕找刘涉川算。” “圣上息怒,恳请圣上一并责罚微臣吧。” “这还没成翁婿,就开始护短。”元德帝调侃了他一句,又板着脸道,“那就如你所愿,明儿个自己去东营再领十军棍,朕便将这笔账压下。” “谢主隆恩。” “走吧走吧,领完棍子回家休养一个月再上衙,本来应该连你俸禄也一并扣了才好,但念在……存着娶媳妇吧。”元德帝不耐烦的挥挥手。 沈肃谢恩欠身退出。 ****** 刘玉冉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出了这等事,她和阿娘唯恐别人知道有损洁娘名声,只能捂着不说,但又不得不想方设法打探消息,两厢矛盾这可如何是好。 比起她的焦灼,刘玉絮心情好的看什么都要变成了粉红色。贱婢终于闯祸了,冲撞了贵人,哈哈!最好撞个大大的贵人,撞死她才好!可惜她的快乐还无法拿出来分享,毕竟有场合约束,贱婢名声臭了,她在世家贵女面前也抬不起脸。 幸而有宫人过来传话,传话的声音很小,可见考虑到了洁娘的名声。 宫人对小姚氏母女道,“刘二小姐受了伤,已经被人抚上马车,圣上的意思是你们寻个理由安静的离场吧。” 小姚氏只听见受伤两个字,急的两眼通红,她就是个遇到事就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的人。而一向温温吞吞的刘玉冉难得在这个时候立了起来,鼓起勇气,虽然脸色微微发白,但还算持重,携着阿娘去柔妃身前告罪,只说妹妹前几日风寒没大好利索,如今旧疾复发有些不大好,不敢惊扰娘娘圣安,唯有提前告退。 这理由还算拿得出手。加上柔妃心里明镜似的,双方一拍即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场。 刘玉冉含泪拖着晕头转向的小姚氏奔向马车。 ****** 刘氏小长房因为刘玉洁的伤自然免不了一番鸡飞狗跳。 威宁侯府也好不到哪里。 高大又结实的儿子,姜氏的宝贝三郎,晨曦微露还器宇轩昂的离家,这晌午不到就一瘸一拐回来,身后还跟着个忧心忡忡的周明。 若不是沈肃连番推拒,姜氏几乎要扒他裤子确定无碍才善罢甘休。 好不容易挨到周明为他上好药,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的姜氏才扑进来,“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沈肃窘迫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这样。” “你个死没良心的,娘的心都快要炸了,你还嫌弃娘!”姜氏恨的捶了他一下,又后悔不迭,“疼不疼啊,娘下手没轻重。” 沈肃趴在炕上,侧首眼珠悄悄一转,对姜氏笑道,“阿娘,圆慧大师的卦象也太灵了,咱娘俩这两年恐怕都要不得安生。” “呸呸呸,休要胡说八道,好的灵,坏的不灵!” “我没胡说啊,不是你说他特别灵?还拉我去算卦,结果算出我们母子近两年要倒霉,你看我这不立刻挨了二十大板,明天还要领军棍呢。” 啊?怎么会这样!姜氏泪如雨下。 沈肃骗她说自己不小心得罪圣上。 姜氏捂着胸口,既不敢埋怨又咽不下心里那口气,憋的脸通红。沈肃见了颇为不忍,立刻道,“圆慧大师说破解之法倒也不难。” “这个我知道,不就是找那面相与你相合之人?” “对呀,今天宫里来了好多贵女,圆慧大师因为做道场不得不留下,我便请他帮我找找有没有面相合拍的,他用西洋镜挨个瞅,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姜氏瞪大眼。 “还真找到两个姑娘。” “两个足够啦,你还想娶几个?” “当然娶一个。其中一个面相好的正是你最近特喜欢的姚姑娘。”不等姜氏笑逐颜开,沈肃又道,“但大师说她只旺我,对阿娘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那我还要她作甚,”他一脸“我很孝顺吧”的神色极大的取悦了姜氏,紧接着,“另一个姑娘面相可不得了,不但旺我,更旺你啊!” 还有这等好事!姜氏激动的一颗心扑扑直跳。 “可她是刘大人的二女儿,你不是嫌人家长相妖娆?”沈肃叹口气,“圆慧大师却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大富大贵面相。哎,反正我这命就这样了,不娶也罢,挨过这两年或许就没事,左不过碰点血光之灾什么的……” 还左不过血光之灾,你是要吓死阿娘啊!姜氏眼里只有三儿,哪里还记得自己曾嫌弃刘玉洁面相妖娆之事。再说圆慧大师的卦象……说真的,真的很灵啊!说不怕是假的。 如今有个家世门第,其实各方面都般配的姑娘,她还哪有心思挑剔,莫说长得太美,就算是无盐也得凑合凑合娶过来,一切只求三郎平安无事。 “莫要胡说,我几时嫌那姑娘妖娆了,兴许只有那种长相才能克住咱娘俩的煞气。我今晚就挑个吉日催刘家将此事定下。” 第62节 “阿娘,您英明!”沈肃粲然一笑,“其实我也想娶她,并非只因为她好看,而是跟她在一起,儿子便觉得什么都值得。” 也只有她,才能给他真正的快乐! 他要把她当成宝贝捧在手心,就不信捂不暖那颗冰冷的小心肝? 当晚沈通回府,听闻事情始末,表示可以提前下聘,只待刘家老大出嫁便将老二迎回府。 沈肃一瘸一拐谢父亲大人。 沈通说不必道谢,咱们来谈谈你闯的祸。 然后沈肃又挨了一顿家法,姜氏疼的哭晕。 ****** 没过几日,姜氏便以拜访为名带了不少贵重礼物登门。 小姚氏礼数周全的接待,结亲这种事不管女方有多愿意,都要等男方主动凑过来挑明的。 如今姜氏便眼巴巴的来挑明,小姚氏岂敢不答应。两厢一拍即合集合,交换了孩子的庚帖,自然都是非常吉利的,不出半个月,威宁侯府敲锣打鼓的下聘,足足一百零八抬,浩浩荡荡抬进鸿澜上房,皆用上好的黄花梨木箱和檀木箱盛放,箱盖缠绕大红锦缎,也看红了刘玉絮的眼,她哼了声,显摆什么显摆,下聘又不一定能成亲,成亲又不一定能生孩子,大姚氏就是个短命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回首却发现姐姐眼里似有泪光,再仔细一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姐姐……” “走吧,别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似的,再看你也得不到。”刘玉筠转身冷着脸离开。 我又没说什么呀,干嘛这样说我!刘玉絮气呼呼追过去。 总算定亲,感觉跟做梦似的,然而沈肃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一天没把人娶回家便一天也不安心,主要洁娘那小性子……令他的心总是没有着落。值得安慰的是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去探望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055 腊月的长安大雪纷飞,好几条驿站被大雪堵了路,多少阻延诸王朝圣的日程,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幸而柔然、高丽、匈奴的使臣为表忠心提前启程,这才陆续到达。 养了二十多天,刘玉洁后背那道口子长势良好,又因天气寒冷,几乎免去发炎溃烂的风险,看上去就像一条细细的粉线。连林氏都大为诧异,这么深的伤不但愈合神速还越长越浅!大约是不会留下疤痕!她双手合十不断感谢漫天神佛。 “小姐,沈公子来了。”绿衣笑吟吟道。 从前她不待见沈肃,那是因为小姐不待见。如今小姐亲自点头这门亲事,她们做下人的自然将沈肃当未来姑爷看待。 刘玉洁“嗯”了声,“帮我准备笔墨纸砚。”捏着逗猫棍的手微顿。 山耳猫在地上打了个滚,正玩的起兴,刘玉洁忽然不动,引起它的不满,它弓着身子往前扑,左跳右蹦提醒主人快撩啊! ****** 大周腊月二十,正三品以下官员皆可封印回家休年假。沈肃年轻力壮,身子骨好的不得了,挨了一顿板子,一顿家法并一顿军棍,同样养了二十多天,已然活蹦乱跳。 是以,刘玉洁并不知晓他为了自己吃的苦,而沈肃对她又是无关紧要的事拿出来嘴贱,真真儿需要邀功的时候偏内敛的性子,所以他也不会告诉刘玉洁。 他前世今生都栽在不会邀功上。 洁心园的会客厅自然比不得上房那么宽敞气派,却也玲珑有致,汝窑赏瓶,螺钿家什,处处透着一股小女儿家的婉约。其实只需打量一眼那些小摆件便可窥得刘涉川对刘玉洁的用心,囊括天南海北的舶来品,如若没有一定的眼光与耐心,是挑不出来的。 刘玉洁亲自为沈肃斟茶,这是将他当客人正儿八经接待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沈肃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来看看……看看你对聘礼满不满意,我这人比较开明,有什么你尽管说,哈哈。” 怎会不满意?前世的聘礼只有八十八抬,所以她的嫁妆也比照八十八抬来的。如今足有一百零八抬,已然乃世家的上限,再多便逾越规制。“已经很好了,比我以为的要多。谢谢。”关于这一点,刘玉洁表示感谢,因为此举为她赢得体面。 “你我之间……如今还要用‘谢谢’来生疏么?”他垂眸笑道。 “虽相熟但礼不敢怠。”刘玉洁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沈肃饮茶,并正襟危坐他对面,清音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谈谈协议的事,如此先小人后君子吧。” 她将自己起草好的协议双手呈上,一共三张。一张载明她作为妻子需要尽到哪些责任,一张载明他作为丈夫需要尽到哪些责任,最后则是补充两人之间需遵守的某些约定,彼此互相维护,彼此互不干涉。 但这份协议与她所述给林明泰的略有不同,沈肃垂眸看到那一行:和离期限由女方说了算,倘若女方家逢巨变,男方不得随意休弃。 刘玉洁见他盯着那一行,以为他有什么不满,忙描补道,“虽然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责任总还是要有些的,你也不必有负担,只需为我提供片瓦遮头。阿爹和阿娘为我准备的嫁妆,足够我一世吃喝不愁,并不会累威宁侯府半分。” 也就是她虽然人嫁过去,但绝不会花他一个铜板,完全自立。 沈肃心揪成一团,麻嗖嗖的疼,强笑道,“你不是对林明泰说要守望一生,相伴到老,为何到了我这里……竟连和离的计划都想好了?” “倒也不是非要和离,只是你我性格似乎不太相合,我怕时常争吵,这么写也是……以备不测。如果你觉得能过下去,我也无所谓。”刘玉洁解释。 我成亲是为了天长地久。沈肃沉默片刻,接着审阅。 男方不得与女方同房。他心凉了半截。 女方有责任抚养男方最喜欢的孩子,并将其记入名下作为补偿。补充说明:但女方有权利拒绝以下情况,孩童生母恃宠生骄,不敬主母,狼子野心云云。 沈肃心绪烦乱,提笔将这一条划去,“不必如此。谁生的谁来养!” 嫡庶等级森严啊!这……可是你自己想不开!虽然刘玉洁觉得他这么做很傻,但事不关己又能省心,便随他去了。 强忍一口气,沈肃继续读,端看她到底要整出多少幺蛾子。 男方不得出入烟花之地。沈肃眉开眼笑,讨好道,“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绝对不去。” 看中的姨娘通房皆要通过女方审核才能领回家,不得宠妾灭妻。沈肃啥也不想说,默默看。作为补偿,女方应积极安排姿色气质上佳妙龄女子伺候男方,不得以次充好,并为男方打理内宅,家和万事兴。 此外还有一点格外醒目,男方不得觊觎女方的贴身丫鬟。 因为前世沈肃“垂涎”绿染,而绿染又生得实在漂亮,刘玉洁不得不防,却见沈肃面黑如锅底,拿着纸张的右手微颤,隐隐露出青筋,这是生气了!她忙和颜悦色道,“这条并非看轻你的意思,我说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我身边的人与我情分非同一般,是要留着风风光光嫁出去的,且她们不做小,只做正室。”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沈肃抿紧嘴角,心肝肺气的沸腾过后竟也渐渐平静下来。“谢谢,你真大度。”半晌,他干巴巴道。 “这是应该的。只要你给我体面,我自然也尽心履行自己的责任。”刘玉洁客气道。“你接着看啊,看完之后若觉得没问题我们就盖章吧,呃,当然……你也可以带回去考虑几天。我绝不会勉强你,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她诚心诚意。 “嗯,周全。”他有点提不起劲,强打精神,“一共六十八条,花了不少天才诌全乎吧?” “是六十九条。”她好心提醒。 哦,气的我头晕眼花,没看清。“啊,就算六十九条。”沈肃捏了捏眉心,在失态以前决定退场,“这个是得带回去研究研究,万一你给我设个陷阱什么的,我下半辈子就惨了。我有点不舒服,告辞。” “我还不至于这样。既然决定绑到一起,大家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刘玉洁皱眉。 沈肃脑子嗡嗡作响,都快听不清她说什么,起身就要走,却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拉住衣袖,心口堵了一团的涩痛忽然涌上鼻腔,他几乎不能自控,勉强冷静下来,脸色略白,回首看她,眸光如水。 “你不是要带回去吗?”她指着案几上的协议。 啊,这个啊,气忘了。沈肃胡乱一卷塞入袖中便要走,她还拉着他。“刘玉洁,你要干什么?”喊完他也愣了,怔怔望着她,“洁娘……” 你……我是一片好心。刘玉洁缓缓松开手,覰了案几一眼,闷闷道,“你拿错了。” 沈肃浑身发抖,掏出袖中的宣纸一看,空白的,顿时气的头顶生烟,卷了那份真正的协议狼狈而去。 他记得母亲和众姨娘凝注父亲时的眼,盛满同一种奇异的光芒,应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面对自己男人时该有的明亮。然洁娘的眼里没有,即便她对他不再充满敌意,即便她款款知礼,态度友好。 那友好一点也不暖,就连甜蜜的微笑也似隔了一层雾霭。就算贤惠识大体又怎样,还不都是因为……沈肃的心微微沉落。 世间男子无不渴望妻妾和平共处,厌恶整日吵闹不休的女人,从前他也这么想,可是……可是她不能这样对他,就是不能这样!他想她的眼,也有那种奇异的光芒,想她的唇,为他绽放暖暖的笑,想她的心,很小很小,只容得下他。 想她像母亲那样,勇猛的铲除一切对丈夫有所企图的女人,只允他,只允他看向她。 ****** 躲在花墙后偷偷看了一番,刘玉冉对梅妆抿唇而笑。沈肃确实生得昳丽不凡,一双眼睛比女子的还要秀美,单从外貌实在难以挑出瑕疵,没想到性格更是温和知礼,见洁娘之前先向阿娘问安,辞别,亦然前去问安,绝无半分矜贵自持的架子。 小姚氏更是受宠若惊,她是贵妾扶正又非洁娘亲生母亲,能得沈肃如此敬重,心底一片暖融。 刘玉冉待沈肃离开以后携着梅妆去洁心园打趣刘玉洁。姐妹之间一时有说不尽的体己话儿。 绿染见这二人腻在一起,便抿唇浅笑与梅妆一同退出,只留小丫头守在门外听候吩咐。 天气寒冷,她给刘玉洁做了两身新袄,因忙不过来便托针线房帮忙做袜子,但袜上的花总要自己绣了才称心。 最近头时常发晕,绿衣走了两步不禁扶了树干捂住胸口。 女孩依然是浅绿的衣裳,行走之间露出一点鹅黄的绣花鞋,只是人清瘦许多,神情也恹恹地。刘瑾墨守在园子里许久许久,手脚都要冻僵总算碰上她,这是自那晚后两人头一回见面,已经近六十天。 “阿染!” 浑身一激灵,绿染惶然抬眸。 是刘瑾墨! 今天国子监并未休沐啊,他怎会在此? “阿染,你哪里不舒服吗?”他走过来。 绿染只垂首后退,“墨大爷请自重,现下是白天。” “白天又怎样,我喜欢你,想要你,这又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你为何要躲着我?” 那日得逞后他不无得意,揣着那一方带血的帕子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整整一个月都像油煎水煮似的心神不安。一开始他并不怕绿染拿乔,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才发现绿染并非拿乔,而是真不打算做他的小妾。 绿染两只手紧紧缩在昭君套里,只垂首回避他的靠近,任何人看了都是一副少爷调戏婢女的场面,断不会认为她是爬床的。 “你没了清白就不害怕吗?”刘瑾墨捉住她胳膊质问。 “奴婢贱命一条,清不清白皆不重要。可是大爷您,看着风光霁月,其实心……早就黑透了。” 她一双温柔如水的眸,藏着几多悲愤与冤屈。 刘瑾墨愣了下,又羞又怒,这贱婢竟敢讥讽他!“放肆!牙尖嘴利,洁娘是怎么教导你的!” “小姐的教导不牢大爷操心。奴婢只知小姐若知晓大爷对奴婢做的禽兽之事必然要大爷好看。” 居然还会威胁人!刘瑾墨哭笑不得。“绿染,你可千万别后悔!”这女人实在不识抬举,他堂堂一个少爷,站在雪地冻个半死只为求她跟了他,求她过上好日子,她却非要做一辈子贱婢,实在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绝不后悔。”她回。 “你……”刘瑾墨凝噎,自是气得不轻,侧首不甘心道,“你不答应我也有办法得到你,不过……爷的耐心有限,到那时恐怕你抱着我的腿不想走也晚了。反正爷玩过还可以送给同窗好友,你这么漂亮,他们一定喜欢。” 绿染只举得胃里翻腾想吐,强忍下来,淡淡一笑,“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她对自己的小姐充满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056 沈肃万万没想到当天傍晚时分洁娘主动找他。 第63节 周明撺掇:“咱们不是那种随叫随到的爷们,您也得给她点下马威。” 沈肃觉得很有道理,但快马加鞭赶到一瓯茶斋。 “三爷,说好的下马威呢?”周明缀在后头。 这并不是个适合见面的时辰,她也不是异想天开的人,却在此时此刻要见他,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沈肃赶到之时见她身披火狐锦纹披风,半张小脸缩在大大的风帽里,听见他脚步急忙掀了风帽,脸色白的吓人。 “发生什么事?” “我的婢女……可不可以留在一瓯茶斋,”她说话的时候舌尖都在打颤,“过,过完年我会想办法处理好。” 发生什么事令她这般的惶恐,又是因为什么事她的贴身婢女不能留在家里过年?沈肃眉头紧锁,这才注意她身后还有两个人。 不是绿衣。定睛一看,他才认出,面色白里透青但依稀可辨姣美之态的绿染,还有一个神情肃穆且沉重的嬷嬷林氏。 “你说的婢女是她么?”沈肃指着绿染。 刘玉洁点点头,春/水般的眼眸又深又复杂。 原来沈肃离开后不久,绿染去针线房取袜,遇见刘瑾墨,饱受一番羞辱之后绿染跌跌撞撞回到洁心园。 绿衣见她脸色大为不妙,这场景正好被刘玉洁撞上。 憔悴的女孩,孱弱的眉目,伏在地上不停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然后神情呆滞的跪地不起。 刘玉洁感到一阵晕眩,望着绿染,却看见前世的自己。 “小姐,我去请个大夫过来吧!”绿衣尤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不用请。”刘玉洁牙齿打颤。 绿染也开始打颤,良久,猛然跪地给刘玉洁磕头,“绿染贱命一条,但求小姐将奴婢发配到庵里了却残生,万不要将奴婢发卖或者转赠他人。” “告诉我,那人是谁?” 意料之外,小姐蹲下握住她手,再平静不过的询问。绿染怔怔道,“刘瑾墨。” 刘瑾墨!怎么会是刘瑾墨?刘玉洁做梦也想不到是他。 他极爱惜自己的名誉,又惯于一派风雅作风,怎会做出奸/淫从妹婢女的下流勾当?这事若说是刘瑾文做的,刘玉洁是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相信,但绿染却说是刘瑾墨……不过,刘玉洁相信绿染。 无条件的相信。 那刘瑾墨本就不是好东西。 现在,刘玉洁带着贴身嬷嬷与绿染来到一瓯茶斋,此时此刻她单独面对沈肃说出这个不情之请。 “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堵住。 “嗯嗯,我知道,但我今天不缺女人,不劳您送。说实话你要是见到我屋里的掌事婢女,便再也不会轻轻松松说出送我女人这种话。你的婢女连给秋歌提鞋都不配。”秋歌比绿衣绿染不知要漂亮多少倍!沈肃收回捂住她的手,掌心炙热,神情凝重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仰首望他的女孩愣怔。 他反思了下自己说的话,语气略过分,但是事实。 “对不起。”她第一次对他道歉,“之前的条约可能让你觉得失礼,但也没办法呀,人与人之间相处总要先小人后君子。而我之所以说不会让你白帮忙也并不是要送你女人,我没有那么多女人送你。”她艰涩的吞咽了下,“我最近断断续续想起一点前世的事,年后俱兰生乱,你可以给你哥哥提个醒。我不懂朝廷的事,但总觉得这件事可能对你们很重要。” 是,是这样啊!沈肃一时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眸道,“这个消息对我而言十分珍贵,你做的很好。” “那就好。”她点点头。 俱兰生乱,自然免不了生灵涂炭,刘玉洁并不知这样的消息即将挽救多少生命。 “我方才说的话有点……过分。”他吱吱唔唔道歉,抬眸却见女孩已经转身离去。 “洁娘,你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 “这个啊,不用了。”刘玉洁回首淡淡一笑,“在你眼里绿染给秋歌提鞋都不配,在我眼里,她是我前生最后的温暖。” ****** 当晚刘玉洁就安排管事在合淮街赁了一间相对僻静的两进宅院,安排绿染住进去。第二天又送了两个粗使丫头,然后就开始派人去城外打听有名的稳婆。周明拢着手讲述这位未来三少奶奶的惊人壮举。 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领着贴身嬷嬷为贴身侍女打/胎!他最后只能总结出一句话:三爷的口味真重。 周明道,“为了遮掩丑事,竟连自己名节都不顾,为一个婢女值得吗?”再深厚的主仆之情也不至于吧!按理说,退还卖身契再给一笔银子傍身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寻常人家这种婢女的下场都是发卖,至于卖去哪儿,除了青楼楚馆不做他处。 她说绿染是她最后的温暖。沈肃自责不该对她说那般过分的话,可阜南道也有夏天,究竟是什么凉薄了她?然他终究是男人,不可能一点自尊心都没有。 又是一个斩不尽的黑夜。 刘玉洁与绿衣坐在闺房,主仆二人相对无言。绿衣垂眸嘤嘤哭泣,她与绿染感情笃深。 直到林嬷嬷走进来,“洁娘,可否准嬷嬷出府一趟?” 林嬷嬷地位虽高,但也是仆,是仆这么晚出府就得要主子的对牌。 “说吧,什么事我都听得。”刘玉洁平静道。 原来伺候绿衣的小丫头拿着刘玉洁给的腰牌又孝敬了巡查官兵一些银子这才将绿染动了胎气的消息递来。如今月黑风高,出城接稳婆自然不可能,找城里的稳婆更是不可能,那样刘玉洁的名声就完了,刘玉洁完了,绿染也活不成。 “怎么会提前发动……她才两个月?” “她上吊抹脖子,那照顾她的丫头年纪小,不懂她是双身子的人只顾砍断绳索,结果人没吊死却摔的满地血……” 满地血!刘玉洁抖若筛糠,捂住自己的肚子。 林嬷嬷虽然一生未曾生育,但她这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过,总要比没有成亲的绿衣强,所以她说,“让我去吧,能不能挺过来,由菩萨说了算。” 很长时间,刘玉洁都未回应她。而浪费的每一寸光阴,都关乎绿染性命。 “走吧,我也去。”良久,终于有了回答。 林嬷嬷与绿衣神情巨震,很快又面如土色。 这是要她们的命啊,纵然是死十个绿染,她们也不敢让小姐插手这种事! 二人双双跪下! “再跪绿染就没命了。”刘玉洁淡淡道。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落在旁人眼里此举之惊世骇俗。 但是……但是她无法对任何人解释:我可以……为绿染接生,因为我……我生过孩子。 走吧。她转过头,一滴泪从腮旁滑落。 ****** 绿染昏昏沉沉倒在沾满血污的床上,身体钝钝地疼,头却沉重的抬不起来,她知道她要死了。 像她这样的女人就该死。 下面一直在流血,流吧,连同脏东西和孽种都流干净吧。 就在她自己都放弃自己的时候,却有双柔软的手抓住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肚子,“绿染,你要用力。”紧接着,那声音贴着耳朵告诉她如何用力,用一种耻辱的方式,绿染泪如泉涌,“小姐,你不能这样……” 那只手盖住她额头,“没关系,我也是女人。” ****** 经过短暂的挣扎,沈肃觉得自己的尊严其实不大值钱,比如他已经带着稳婆站在了这片小小院落。 稍稍来迟了一步,但为时还不算晚。 可是情况看上去十分诡异。林嬷嬷大概正在屋里忙活,绿衣面如土色扶着洁娘。 洁娘看着他,“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她双手沾满红色的液体。 沈肃怔怔望着她。洁娘,连生孩子这种事……你都懂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057 也不知沈肃从哪找来的稳婆,看着也就三十许人,模样居然特别周正,不,比周正还要好看,怎么看都不像从事贱业之人,更与大家默认的那种年逾五旬,体格丰满,面容死板又粗糙的标准稳婆形象相差甚远。 刘玉洁有些不放心,这也太不靠谱。 “你别以貌取人啊。”沈肃拽回她,将她狐皮毛领掖紧,顿时暖和不少。他说,“现在你得听我的。以后再不准背着我做危险的事。” “你调查我?” “我不调查,你就要闹翻天。”他颇为气愤,“刘玉洁,你算算自打我们相遇,你欺负我多少回,不,是哪一回不欺负我?这个我认了,总不能盼你欺负别人吧,别人岂会像我这样惯着你。但我……我不就大声一次,你就甩头走人啊,还给我捅娄子,你是捅的开心,我呢,跟在后面不停收拾烂摊子,时刻提心吊胆,此外还很伤心,伤心你这个……这个坏丫头!” 他倾身拥住她,脸颊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 院子里的人非常识趣的转回头,然后各忙各的。 “把手松开!” “她叫兰香,姑母乃皇后娘娘的御用医女,有她在,绿染一定不会有事,可以原谅我了么?” “原谅什么?” “其实我就胡乱吹嘘,秋歌不好看,哪里比得上你家的婢女。” 这话分明撒谎! 刘玉洁见过秋歌,用肖姨娘的话说“扒拉扒拉咱们几个都比不上那小妖精”。刘玉洁还亲眼见他亲秋歌,就在听松苑附近的竹园,她不是故意的,沈肃却面红耳赤斥责她,简直莫名其妙,好在她极擅长生存之道,一哭一跪一求饶,沈肃拿她没办法。回去她又被姜氏一顿训斥,责备她不为男人着想,从不知为男人房里添人。其实吧,不管她做什么姜氏都有理由骂她,她都懒得解释,便将秋歌抬了姨娘,姜氏表示很满意。沈肃不谢她,反倒摔她的冰裂纹梅瓶,那是她的嫁妆,他凭什么摔啊,她心疼的抹眼泪,沈肃赔了她一个,然后十天有五天睡在秋歌房里。 明知他对自己撒谎,但刘玉洁不想揭穿,压根就不想承认自己曾经认识他。 她关注的是,“绿染,真的没有大碍,对吧?” “是,她不会有碍,否则兰香早就出来。现在,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吧!”他直起身体,双手却轻轻捧着她。 刘玉洁瞪大眼,当时匆忙,只来得及叮嘱两个聪明的小婢女守好门。主仆三人从相对僻静的角门离开,守门婆子与林嬷嬷交好,而她一副婢女装扮并未引起怀疑。“是不是有人发现我们深夜出府?” “何止发现,就等你入瓮!”他没好气道。 原来沈肃一直盯着她一举一动,毕竟为婢女打/胎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整个大周也只有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敢做。苏小宝奉命盯梢,随时为她收拾烂摊子,收拾不了才通知沈肃。 当沈肃听闻她仅带两名仆妇溜出府,身边连个护卫也没有,险些气吐血。又听闻她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居心叵测的值夜婆子告发,便再也躺不住,带上事先准备好的人杀到她在合淮街赁的小院。 告密的婆子是二房的人,每天的任务就是关注小长房动静。刘玉絮得到消息,兴奋的差点绊倒,但深更半夜又不能去闹腾,免得被反咬一口“窥探小长房”,便去找佟氏拿主意。佟氏立刻派人守住各个角门,一旦刘玉洁归府,势必将人拿下。一个千金小姐夜不归宿,只这一点,各种脏水和罪名全凭佟氏一张嘴来描。 佟氏与刘玉絮激动的睡不着觉。她们日思夜盼刘玉洁与威宁侯府联姻,然后又期盼她名声臭掉,正愁一直抓不到把柄拿捏她,把柄就来了,如此,逼她将刘玉絮接进威宁侯府指日可待啊。 第64节 野心勃勃的佟氏,出生长安小官吏之家,却凭一己之力爬上勋国公夫人的位置,尝过甜头,眼光放的更远,一心要两个孙女在长安城出类拔萃。刘玉筠是个有主意的,不劳佟氏操心,刘玉絮却恰恰相反,论长相,在姐妹里不出挑,论家世,远远配不上威宁侯府,再论性格,倘若哑巴了兴许还能加上一分。那么,想嫁入威宁侯府的她,便只有通过迂回的方式,踩着姐妹做跳板。 这个计划佟氏一早就说给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刘同川听,起初刘同川斥责荒唐,并不同意,近几年似乎向五皇子靠拢,又忽然同意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佟氏一个内宅妇人不懂,反正她就觉得自己儿子都不反对,怎么地也得把此事办成。 二房正在沾沾自喜憧憬未来,而沈肃也将厉害告知刘玉洁。 “谢谢。”她垂眸,不管怎样沈肃能关心她并为她着想都算对得起这段关系了。“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我知道有可能被人发觉,也有法子对付。” 没错,她确实有法子。 韩敬已告诉她倘若做危险的事就一定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如果单凭匹夫之勇,死了也是个蠢货。 那畜生教了她那么多坏事,她一一记牢,灵活运用,直到有一天亲手杀了他。 “你有法子?”沈肃不免好奇。要知道她回去无路,不回去天亮就会被发现。 刘玉洁“嗯”了声,却不肯说到底什么法子。沈肃再三追问,她面颊微红,吞吞吐吐道,“府里有……有个狗洞……” 主仆三人就没打算大模大样原路返回。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那守门婆子背地里是哪个房头的人。此行林嬷嬷正好留下照顾绿染,而刘玉洁与绿衣体型娇小,刚好从狗洞溜回去。那原本是个废弃的狗洞,但极其隐秘又被花藤掩盖,下人们竟忘了修缮,这是刘玉洁前世无意中发现的,此生正好用得上。二房的人就算在角门守到死也抓不到她。 但毕竟是个狗洞,说出来略有羞惭。 沈肃满脸黑线。 狗洞?你……他哭笑不得,忽然捏她脸道,“怎能让爱妻钻狗洞!” 她推他,却被他像抱小孩那样竖着抱起,“还是用我的方法吧。” 最后准备钻狗洞的主仆二人分别被沈肃和苏小宝扛回了勋国公府。 现下毕竟是寒冬,飞檐走壁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伏在沈肃胸口,听见他心跳如雷,他却按住她脑袋,“别乱动,小心灌风。” 他恋恋不舍放下她,怀里顿时一空,温软被空虚取代,“早点休息吧。昨天我收到消息,令尊腊月二十八回来,你们大概过两天才能收到信。” 阿爹提前回来!赶在过年之前!刘玉洁被欣喜冲昏头脑。 高兴了吧!沈肃趁机亲了她嘴角一口,闪身就跑,“条约里没规定不能亲。” 那天晚上,二房的人守在角门冻的直往外冒鼻涕泡也没逮着刘玉洁,翌日刘玉絮挂着两个黑眼圈气势汹汹来到洁心园,非要找刘玉洁不可。 刘玉洁懒洋洋走出来,头发随便在脑后挽个小纂儿,怀里抱着山耳猫,“找我什么事?” 鬼啊!刘玉絮撒腿就跑。 跑着跑着她越想越不对劲,守门婆子的女儿马上就要嫁给二房一个小管事,她没理由骗二房啊,那一定是她老眼昏花! 该死的!这帮蠢货就知道邀功,为了邀功也不管消息真假就往上头禀告,害她闹这么大笑话,祖母一定恨死她了!回去她就把守门婆子捶了一顿,还把人家的黄花闺女配给一个倒夜香的鳏夫。那鳏夫常年与粪水为伍,又臭又脏,长了一脸脓疮,谁见到都想避开,忽闻自己白得一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简直欣喜若狂。 他欣喜若狂,小丫头的阿娘守门婆子却要生不如死,顾不得被打断了腿,拼命爬去鸿澜上房请罪求救。 刘玉洁冷笑,“你卖主求荣的时候可想过我的下场?你任由二房泼我脏水的时候可想过我也是阿爹的黄花闺女?你的女儿嫁给鳏夫你心疼,为此宁死也要来求我宽恕,可阿爹的女儿被泼脏水,他就不心疼吗?” 婆子声泪俱下忏悔,只求一死,但求刘二小姐救救她的女儿。她是真的悔恨啊,悔恨沾上二房那个歹毒的刘玉絮! 一次不忠永世不用,刘玉洁将婆子发卖,连她那个女儿也一并卖了。 婆子带着女儿给刘玉洁磕头。“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念着小姐的好。”婆子哭道。虽说是卖,却等同救了她女儿一命啊! 那婆子女儿尚且十二岁,懵懵懂懂的,也哭着给刘玉洁磕头,便搀着阿娘离开。鳏夫等了半个月也没等到白白嫩嫩的小媳妇。 刘玉冉问,“洁娘,我看那小丫头也怪可怜的,何必卖出去,留在府里随便安排个粗使活计给她做倒也不是不可啊?” “姐姐,一次不忠永世不用,我发卖了她阿娘,等她再大些谁能保证她不记恨我,就算不记恨,恐怕对我也有疙瘩,做主子的,哪有明知是隐患还留在身边的?” 刘玉冉如醍醐灌顶,怔怔打量妹妹一会儿,“你,长大了。” 不愉快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刘涉川顶风冒雪,披星戴月终于在腊月二十八那天赶回长安,与妻女团聚。 阿爹回来,刘玉冉心里也激动,不过她不敢撒娇,只娇憨的跟在洁娘身后,看她一会拉阿爹衣袖,一会扶阿爹胳膊,那亲昵的模样,其实她心里好生羡慕。倘若此生能有一个这样伟岸的男子如阿爹疼宠洁娘这般的呵护她一生……刘玉冉眼底落下一片黯然,这是不可能的。 却万万没想到这“不可能”发生的如此快。阿爹答应与方家联姻,并解释流言不可信,虽说方二郎杀了人,但被杀之人咎由自取。 相对于听见消息异常激动的小姚氏,刘玉冉便显得过于安静,安静的不寻常。 一直到她离开上房,一步一步走回冉心园都不曾开口。 得知这样的消息刘玉洁心里何尝好过,已经想好了背后找阿爹吵闹一番不可。但她放心不下姐姐,便追出来,拉住刘玉冉。 “冉娘,你别怕,就算这番阿爹揍我一顿,我也不要他把你嫁给方二郎!” 这句话震出了刘玉冉的眼泪,良久她却笑了笑,“你且不要为我惹阿爹生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做儿女的根本就无力改变什么。” 阿爹那么疼洁娘,之前明知洁娘抗拒威宁侯府的亲事不也照样把洁娘嫁过去。而她,素来就是个透明的,嫁给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 刘玉洁还要保证,却被刘玉冉捂住嘴。 “洁娘,如果阿爹将我嫁给恶魔,那这个家又与魔窟有何两样?如果方二郎是好人,那我嫁过去不也没什么损失?我们女孩子本身就两个归宿,阿爹和丈夫,不管结局如何,我都认了。” 刘玉冉转身离去,神情寂寥。 她一个弱女子,所能依靠的不过是阿爹和丈夫。 倘若阿爹都靠不住,那么她被风吹去哪里又有何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058 回去之后沈肃立即招兰香问话。 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手段揭开洁娘的谜团。 虽然问话的内容略有尴尬,但兰香看得出沈肃一派凝重。 “回三爷,那婢女命大,一看就是有经验的人教她方法,用对力气。奴婢并未费什么劲,不过用家传的方子给她止了血。”兰香如实回答。 有经验的人教过? 洁娘有过孩子,是谁的?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岁,那个孩子怎么办?沈肃心口抽抽的疼,脑袋却嗡嗡作响,各种噪音来回叫嚣,他努力去抓住一个点,屏息抽丝剥茧。闭上眼却全是她模糊的身影,娇娇柔柔,何处不可怜,何处不惹人,谁又狠得下心伤害她? 是韩敬已么? ****** 刘玉洁声称绿染需要调养身子便又买了一个叫苏小宝的贴身婢女,刘涉川相信林氏的眼光便不再过问。 只不知为何,两个归宿落定的女儿看上去都不太开心,但刘涉川终归是个男人,思考方式多以男人的角度出发,并不能像女孩子那般细腻,反正他自信为两个孩子寻得良配。 小姚氏暗自垂泪,反对无效,又托人打听方二郎,回音如出一辙,跟她第一回打听的一样:俊俏潇洒,年纪轻轻便任北城兵马司副总兵,单这方面来看不比沈肃差多少,然后也无出入青楼楚馆的不良记录,家里只有两个通房,一个是长辈赏赐还一个是从小伺候他的婢女。 以他的门第才两个通房并不过分,而且又是长辈赏赐又是从小到大的婢女。再者方伯府还有个不错的规矩:只有主母才有权升抬或者贬斥姨娘。也就是抬谁做姨娘或者发卖哪个姨娘全由女儿一人说了算,连丈夫都不得插手。就凭这一点小姚氏一颗乱糟糟的心也算有了点依仗。 至于通房,就算他有一百个通房小姚氏也不怕。那就是个玩意儿,整日喝避子汤,日子一久便不能有孕,即使怀了也要打掉。小姚氏拉着刘玉冉在房里说话,倾囊相授御夫之道,唯恐不能面面俱到。 刘玉冉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坐的笔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末了才淡淡道一句:“阿娘的意思是生个孩子我此生便有依仗对吧?” 小姚氏点点头。 刘玉冉会心一笑,“好,我会努力生。” 她要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自此与他相依为命,她还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一生远离无人依靠之苦,至于男人……终究靠不住。 自那以后刘玉冉便闷在闺房,默默绣嫁衣,如非必要,不曾踏出半步。 大年初一正旦大朝会,朝会之后是御宴,刘涉川忙的脚不沾地。反而是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还能留在家中陪妻小享受团圆之乐。 年后方家纳彩问名,挑选吉日浩浩荡荡的聘礼流水似的抬进勋国公府,一共一百零八抬,比照洁娘的来的,可见方家十分有心,算是给冉娘做足了脸面。毕竟,若少了一抬,少不得让人议论冉娘在夫家的地位。 方老伯爷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方夫人含蓄的表达了迫切求娶佳媳之心又点明了冲喜之请。刘涉川猜出方伯府是怕老伯爷猝然去世耽误方二郎的婚事,那他自然也怕耽误冉娘的婚事,两家一拍即合,正月二十六宜嫁娶,刘玉冉在一百零八抬嫁妆的簇拥下嫁给了方晓恒。 也是那日刘玉洁才得知沈肃与方晓恒熟识,脑子忽然迸出一些古怪的成语,譬如物以类聚,狐朋狗友…… 也许没那么糟,大家都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少不得要打招呼。刘玉洁心里忐忑,却还强颜欢笑安慰刘玉冉,“我问过沈肃,他说姐夫不坏。上回你还夸沈肃人品不错,那他说不坏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你且打起精神,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这辈子她要保护姐姐。那个兰香精通妇科,看上去十分了得,又善于对付产后出血,简直是女人的救命稻草。沈肃说待她嫁过去便安排兰香服侍她,既然是她的人,那么姐姐有身孕,她安排自己的人过去服侍自然也就说得过去,有那么厉害的稳婆在身边,姐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生下孩子。 所以,我们这辈子都会好好的活着。刘玉洁握住刘玉冉的手,什么东西她都为她想齐全了。 不久之后刘玉洁离开,看着小姐依然跟个木桩子似的,梅妆十分担忧,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刘玉冉摇了摇头。方晓恒在众人簇拥下迈入,待全福人唱赞完毕方才挑开盖头,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女孩长睫低垂,与他共饮合卺酒。方家有不少女眷,一拨又一拨的凑过来夸新娘子漂亮,十分热闹。直到三更过后鼓乐才息,众人便不再前来打扰。 刘玉冉在梅妆的服侍下卸掉钗环,换上软绸中衣,很快她就不得不面对方晓恒。 他也是洗漱过后换了大红的软绸中衣,两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找到共同话题。 “睡吧。”方晓恒掀被上床,其实心跳如雷,暗暗紧张。 两人沉默的躺了一个时辰,方晓恒感觉大脑一片混乱,鼻子里全是女人的香味。忽然听得一阵窸窣声,黑暗且安静的帐内,他的耳朵异常灵敏,眼睛又适应了黑暗,就着薄绡帐外两颗儿臂粗的龙凤红烛,他眼睛越睁越大。 刘玉冉平静的解开衣襟,露出大红的肚兜,于是肚兜之外的肌肤莹润白净的几乎堵住了方晓恒一身沸腾热血,“你,不睡觉吗?” 他问了一句废话。 女孩似乎有点紧张,但眉目有些模糊,她微微发抖,坐直了身子,淡漠的望着他,“给我一个孩子吧。” “轰”的一声,方晓恒浑身血液往下流汇集在一处。 翌日,方家并不似那种刻板严苛的书香门第,譬如新婚第二日天不亮就要求新娘请安什么的。再加上方夫人心疼小儿新婚夜受累,便嘱咐下人不要吵到小两口,又安排软轿,意思很明显:她儿子那么威猛,新娘肯定吃不消,一瘸一拐的请安多难看,抬过去吧。 方晓恒翻过身,伸手去摸枕边人,空的。他翻身坐起,撩开纱帐,刘玉冉正对镜梳妆,脸上涂了胭脂,嘴唇也涂了点,但那些红色似乎并不能与她的苍白相融合。 而上房的方夫人检查完元帕,看着上头的血迹笑呵呵对王妈妈说,“我就知道那是个生猛的。” 请安的时候刘玉冉确实坐了软轿,规规矩矩的向各位长辈敬茶,一板一眼的完成认亲仪式。 请安之后,方晓恒主动扶刘玉冉回房,她礼貌的道了声谢,两人刚坐下便有下人通传,“花溪姑娘和白荷姑娘来给少奶奶问安。” 不知为什么,方晓恒有些脸红,低声道,“你要是累了不见也罢,她们由你做主。” “早晚都得见,不在乎哪一日。” 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只点头放人进来。 两个姑娘娇滴滴的行礼,说了一串吉利话,花溪姑娘脑袋始终垂的很低,白荷姑娘眼珠滴溜溜转。 刘玉冉牢记阿娘教过的东西,先是敲打她们一番,又赏了二人各一套头面,恩威并施。两个通房立刻对她另眼先看,又见时辰差不多了,忙灰溜溜告退。 方晓恒始终一言不发,又似乎欲言又止。 刘玉冉转头对失神的方晓恒道,“二位姑娘是个好的,我听夫君的贴身婢女禀告,夫君一般都在上旬歇在两位姑娘屋里,可否改为中旬或者下旬?” 她要避开自己的小日子尽快怀孕,只要生下孩子方晓恒便没用了,所以她又补充道,“待我生下一子,夫君大可随喜好择日。” 第65节 方晓恒抬眸望着她,良久才道,“其实……我,我就睡了两三次……”他口干舌燥。 “那么夫君是答应妾身的提议了。”刘玉冉淡淡一笑,微微伸手,梅妆立刻上前搀扶她,她对方晓恒盈盈一拜,“妾身初来乍到若有什么做的不好,还望夫君多多包涵。” 然后,她与其他媳妇差不多,日出日落请安,回门那日也是言笑晏晏。回去之后与方晓恒并无太多交流,但他一直默默的观察她,起初也主动与妯娌交好,后来便淡淡的,时常请脉,或者喝一些奇怪的药方,他碰她,她也不反对,只要不过分都会尽量配合,但从不吻他,也不允许他碰她的嘴。方晓恒知道正常的女人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刘玉洁来看望刘玉冉,方晓恒很高兴,因为冉娘看见这个妹妹才会真心的笑。 开春了,院子里的枝头到处挂着嫩绿的芽儿,刘玉冉娴静的坐于窗下,一针一线缝着小衣裳。 得是多小的人才穿的衣裳啊?刘玉洁觉得很可爱,捧在手心里把玩。 “下个月便要嫁人,嫁衣绣好了没?”刘玉冉抬眼看了她一下,浅笑。 那是绣房的事。但刘玉洁并不会将自己与沈肃奇怪的关系公布于众,只笑吟吟道,“绣好了。阿姐最近过的可好?姐夫对你好吗?” “挺好。”刘玉冉仔细对折小小的圆领小褂。 “这种花样子我还头一回见,小老虎……让人看着就想挠一挠。”刘玉洁摸了摸小褂上童趣十足的刺绣。 “喜欢啊?”刘玉冉促狭道,“你快些生一个,我便给你做一套。” 然而这样的调侃并未调红刘玉洁的脸,她很敏捷的掩饰了眼底的一抹僵硬,半真半假道,“我不喜欢小孩,只喜欢阿姐生的小孩。” 去年的瑞雪并未兆丰年,开春的第一件噩耗传来,刚修了一半的堤坝被洪水冲塌。今年的汛期提前。 刘涉川又马不停蹄赶往永州督查。元德帝一封诏书传至阜南道,召回韩敬已。 沈肃想方设法送走的恶魔,又回来了。 朝廷的消息传到坊间还需七八日,此时刘玉洁并不知发生何事,只与姐姐对坐窗前,轻抚那精致的小衣裳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明天把女主嫁出去! ☆、第58章 059一更 姐妹叙完话,依依惜别不再赘述。 殊不知刘瑾墨正七窍生烟守在绿藤榭附近,发现刘玉洁款款走来,身后跟着绿衣和一长相英气的陌生婢女,便什么也不顾冲过去,将她拽至身前,怒不可遏道,“绿染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眼见刘沈两府的亲事在即,绿染又娇柔美丽,绝对有可能被沈肃收做通房,如此他可就真是回天无力。 挥开刘瑾墨的手,刘玉洁冷冷一笑,“刘瑾墨,枉你还是读书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什么叫我的婢女我把她藏哪儿?我的婢女为何要藏?我的婢女在哪儿又与你何干?” 见她如此反应,刘瑾墨更加肯定绿染已经坦白一切,这样也好,大家长话短说,“洁娘,我看上她了,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才肯把她给我?” “你看上她我就得把她给你?”刘玉洁啐了他一口,“我家绿染可没看上你,她听见你名字就想吐!你死了这条心吧!”越说越恨,直接攥了刘瑾墨衣襟,将他拉至身前,一张娇艳如花的小脸露出利齿,“你且洗干净等死吧,我不会放过你!” 她额头才超过自己肩膀一点,刘瑾墨只觉得她发怒的样子挺好看,但根本不足为惧,便好声好气哀求,“好妹妹,难道你忘了从小我有多疼你么?我是你哥哥,我们还是亲戚,只要你把她给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妹妹?他要真拿她当妹妹,又怎会用妹妹的身体与韩敬已做交易!纵然是死,她也不会将绿染交给这等无耻小人! “闭嘴!”刘玉洁咬牙道,“她是谁的人都不会是你的!” 你敢!刘瑾墨恼怒,抓住她胳膊,肩膀却猛然剧痛,只见那一脸英气的陌生婢女上前捏他一处穴道,又翻手一推,将他隔开五步之远!会,会功夫的婢女!刘瑾墨大惊失色。 这一幕刚好被刘玉絮撞见,贱婢!你竟敢纵容下人殴打我哥哥!“刘玉洁,你疯了吗!大家快来看啊,洁娘打我哥哥!走,我们去枫泰堂把话说清楚。” 刘瑾墨抚着剧痛的肩膀,恨不能缝了刘玉絮的嘴,“你给我住口!” 刘玉絮凝噎。 “我打他?那你看看他身上可有伤痕或者青紫,倒是我这胳膊,估摸要青了。”她一身白嫩,稍微碰一下就会青红,刚才被刘瑾墨铁钳子似的爪子抓过,少不得留下痕迹。 “是我不好,妹妹别生气。”刘瑾墨压下怒火,拉着刘玉絮告辞。 ****** 永州决堤,阿爹临危受命,这一去至少也要半年。前世她及笄才出嫁,正好与此错开,如今为免夜长梦多婚期提前,阿爹却不在身边。 刘玉洁将遗憾藏在心底,又自我安慰,反正这亲就是成着玩玩的,没甚大不了。 她一直关注的永洲水道案确实被翻了出来,至于韩敬已究竟提供多少贪墨证据外人无从知晓,奇怪的是元德帝大发雷霆之后又偃旗息鼓,且把案情交给锦衣属处理,大理寺和刑部反倒无从插手。 刘玉洁不得不请沈肃解惑,毕竟朝堂上的事,非妇人所长,难得这一世他的耐心好的离奇,几乎有问必答。 这一回是两人成亲前最后一次见面。沈肃亲自来勋国公府接她,借口是同游大昭寺庙会。 结果马车走了一半刘玉洁发现不对劲,居然真是朝庙会去的方向!难道不该悄悄绕回一瓯茶斋商量正事嘛? 沈肃抢在她开口前转移话题,“前世此案牵涉甚广,不但连累令尊,就连三皇子也牵涉其中对吧?” 女孩红唇微启,杏眸一转,心领神会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三皇子有关,元德帝才不愿伸张……” 沈肃“嗯”了声,“不管怎样都是亲生儿子,帝王再威严,除却一身龙袍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父亲,怎会忍心亲子身败名裂。但历经此事,三皇子定然与继承大统无缘。” “可是前世此案闹得沸沸扬扬,元德帝不惜圈禁三皇子!” “那么前世的三皇子定然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如今被韩敬已提前揭发,也算他因祸得福。”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韩敬已与三皇子积怨已深,他怎会让三皇子因祸得福?”一旦有什么逻辑无法契合,刘玉洁便觉得不安。 她不懂原因,沈肃却懂,正因为懂,才对此表现的十分冷淡。在男人眼里,不管异性对自己女人有多好都是不安好心,别有所图! 可是洁娘因为不明白而产生的不安让他于心不忍。沈肃闷声解释,“别害怕,他这么做的原因并不复杂。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更感性,比如,比起除掉三皇子,他更在乎你的感受。” 在乎我吗? 那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我拢在手心,作为掌上玩物罢了!刘玉洁神色如常,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绞在一起。未曾发觉沈肃灼灼的目光始终紧追不放,看透了她镇定背后的每一寸慌乱。她以这样的慌乱为耻,他却为此心生怜爱,擅自隐瞒她韩敬已自阜南道回京的消息。 大昭寺人杰地灵,每年开春一次的庙会包罗万象,吸引四海商旅,沿街到处可见彩棚林立,琴声鼓乐。 两人一身寻常百姓打扮,她头戴帷帽,沈肃却露出一张脸,下车之后引起一阵小骚动,不知哪家调皮又大胆的小娘子朝沈肃抛了一朵花,沈肃回头张望,几个女孩子粉腮酡红,吃吃的笑。 大概早已见怪不怪,沈肃岿然不动,亲手扶刘玉洁下车。那几个小娘子见郎君身边有女眷,不禁露出失望之色,却不敢再抛花。 前世刘玉洁很少出门,从未逛过这么大的庙会,而阜南道的庙会她也不敢逛,据说有野蛮的柔然人出没,那些柔然人十分没规矩,见着妙龄女子常故意撞过去,摩肩擦脸的占人便宜。 “早知如此,便将林嬷嬷、绿衣、绿染还有九安一并带出来玩。”刘玉洁大为遗憾,如今身边只有一个苏小宝。 幸亏没提前告诉你,否则得有一串儿碍眼的灯笼。沈肃牵着她衣袖,“来日方长,成亲以后正好樱花也开遍长安,我们可以一道赏玩樱花渠。” 虽未回应,但她神情一片向往之光。 樱花渠,前世阿爹只带她去过一次。 周明阻止孙潇潇靠近三爷。 “干嘛?再不跟紧,三爷就要带着刘姑娘消失了!”孙潇潇心有不甘。 周明问,“难道你就不想想三爷稀不稀罕被你跟?” “当然稀罕,否则干嘛带我出来?” “那是因为我想带你出来。” 啊?“那我还是回去好了,跟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周明气个仰倒,“你不是一向讨厌他,跟他干什么?” “自然是蹭吃蹭喝。你别看他成天拽得要死,凭良心说还挺会照顾女孩的,我虽然看不上他,但我喜欢占他便宜。” 你这眼皮子浅的糟心娘们!周明恨铁不成钢,“为一点吃喝你……你这样丢不丢人?” “哈,你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孙潇潇掳袖子,“我丢不丢人碍你鸟事!” “朽木不可雕也。” “雕你妹妹!” “我妹就是你!” “呸!” 刘玉洁回头张望,苏小宝不见了,就连周明和孙潇潇也被人/流淹没。“沈肃,他们都不见了!” 要的就是不见啊。沈肃一派正色,“哦,是啊,居然不见了,哈哈。不用担心,我们不是约好午时去大昭寺吃素斋的么,现在咱们玩咱们的。” 刘玉洁疑窦丛生,但人潮拥挤,她生平头一回这般孤立无援的立在外面的世界,不禁心生惶恐,急忙跟上沈肃,被他护在臂弯。 吸取教训,此后外出,她定会带上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人,而不只是沈肃送的苏小宝。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一家杂戏团吸引,这家杂戏团在当地颇有名望,摆的锦棚足有百丈阔。不少游客或站在巨石或者攀上树梢,只为一睹热闹,至于最好的地段早就被富贵人家搬了桌椅占满。 有对夫妻因为没占到好地方遗憾不已,黑脸膛的丈夫体格魁梧,弯腰竖抱娇小的爱妻,憨笑道,“我说有办法让你看就一定有办法,怎么样?” 爱妻欢喜道,“看到了,看到了!” 刘玉洁颇为羡慕,想起小时候看杂戏,阿爹将她架在脖子上的场景。 “这是红梨堂的班子,既然喜欢,不如请他们去府里表演给你看。”沈肃自然不敢抱她,却有更好的方法弥补她眼中的期期艾艾。 好啊。她点点头。“阿爹带我看过一次,跟我一般高的小孩牵猴子玩耍,那猴子能听懂人话,非常厉害。” “哇,这么厉害。”沈肃附和。 刘玉洁岂会看不出他在敷衍,皱眉道,“难道你见过更厉害的?” 沈肃想了想,“当然。红梨堂的小伙计不但能让猴子听话,还能让蚂蚁听话。”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刘玉洁不信,蝼蚁既聋且哑,怎会听得懂人语! 沈肃轻轻揽住她,带她离开拥挤的人潮,“驯蚁师只要大喊一声‘出来列阵’,红黑两色蚂蚁便倾巢而出,起先乱哄哄一团,不消一会儿便井然有序排成两列方阵,绝无一只颜色站错。驯蚁师再喊一声‘收兵回家’,那些蚂蚁立刻又沿着原路返回,技术高超的驯蚁师还能让它们排成各种有趣的图形返回。” “你竟见过这般奇景!”刘玉洁惊叹。 仰首怔怔望他的女孩,杏眸仿佛盛满整个星河的水波,动人心魄。沈肃脸颊微微发热,回望她的眼眸柔情似水,悄悄拉住她鲜嫩的小指,“这算什么奇景,不过是哄人的把戏。”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我曾趴在屋顶偷看整个过程,你想不想知道?” “想。” “那你行行好,划去几条不平等条约吧?”沈肃讨好道。 不可能。她抽回小手。手心温热的柔荑消失,沈肃连连懊恼,早就忘了一切,追上她,一路温柔小意哄着,还买了糖人。她惊喜的说好吃,竟返身买了一大包,一时忘了芥蒂,还对他笑道绿衣、绿染还有九安也喜欢。 嗯,喜欢。沈肃深深看她,娇颜如花,这不是梦,他真的得到她了,虽然小了点,但未来很长,待她及笄,他一定“骗”她生个像她一样可爱的白娃娃。 “你为什么总是偷看我?”很久以前她就想问这个问题。 第66节 “谁,谁偷看了!”沈肃张口结舌,“我是正大光明的看。” ****** 大昭寺的素斋鲜香清淡,却不像其他寺庙以此为卖点吸引香客。这里只为熟客提供服务,且是免费。 一烛僧人亲自出来迎接沈肃,与他好一番契阔。 刘玉洁心底暗生羡慕,这么讨厌的一个人为何偏偏交友广泛,好似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晓或者做不到的。 僧人安排他们来到一片玉兰成行,草木扶疏的宽阔院落,院落仅有两间禅室,中间以半人多高的花篱隔开,左侧那间似乎有人,右侧则是为他们安排的。 苏小宝留下来陪伴刘玉洁,沈肃则随一烛僧人离开,似是有话要说,不方便当着女客的面。 “这里一派清雅,更难得还不收钱。”苏小宝赞叹。 “有些东西比钱更珍贵,你这一路可曾看到来往之人有普通百姓?”刘玉洁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图钱的人往往所图更甚。” 这么高深!苏小宝挠挠头。 嗤笑一声,韩敬已打开折扇用力扇了两下,刘玉洁和苏小宝这才发现对面禅室的窗子上趴着个人。 你!刘玉洁掩口险些失态。 韩敬已挑眉一笑,“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060二更 刘玉洁面色一白,心中暗恨,“你才是贱人!” 韩敬已摇了摇折扇,嘴角一勾,“嗯,我就是。” 你!刘玉洁张口结舌,很快又恢复冷静,这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渣,跟他有什么好分辨的! 苏小宝纤细的脖子一会儿转向韩敬已,一会儿扭向刘玉洁,实难辨别这二人关系。 小姐好像又恨又怕,公子却是一脸暧昧,就连骂的那一声“贱人”也几多缠绵,情深意切,苏小宝脸一红,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唔唔唔,一个光头僧人忽然从韩敬已身后冒出,浑身被缚,嘴里还塞了团布。韩敬已头也不回,折扇往后一敲,正中那僧人天灵盖,僧人翻个白眼,也不知死没死,软趴趴折回去。 你竟在大昭寺伤人!刘玉洁睁大眼睛。 “外面有人找我,我怕他多话便请他睡一会,你也知道,除了你,我对旁人很少有耐心,既然他不听,我只好打到他听为止。”韩敬已怡然自得的趴在窗台,理所当然的向刘玉洁解释他做的恶事,又笑了笑,“趁沈肃不在,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你成亲的事。” 这里很安全,沈肃也在,走的时候还亲口说“很快就会回来”!刘玉洁提醒自己认清状况,只要她不惊不慌,便能拖延时间。 “恐怕你也只有趁他不在才敢说。”她轻轻握住苏小宝手臂, 哈哈,韩敬已笑,“我不是怕他啊,是怕你个胆小鬼趁机逃走,你答应我站这儿不动,我就揍他给你看。” 谁揍谁还不一定。她冷笑,“我不走,你等他回来吧。”缓缓朝后退。 不走你往后退什么?韩敬已都懒得揭穿她,“我们言归正传,”他折扇一伸,直指她眉心,“小贱人,你敢嫁给沈肃我就要你好看!” “你,你谁啊,竟敢对我家小姐这般无礼……”苏小宝气不过,自恃有功夫在身就要上前理论,孰料刚跨出一步就被刘玉洁扯到身后。 “小姐,我真能揍他,你不用怕!”然而小姐并不相信她的武力值,只死死瞪着韩敬已,“你,别,再杀人了……” “还是你了解我。”韩敬已收回刀片。苏小宝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她居然没看出对方还是个内家好手,转眸瞥向小姐,幸好……幸好啊……她后怕不已。 “殿下贵为郡王,就算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也该顾及皇家的体面……”刘玉洁提醒他头上还有许多人压着,长安可不是阜南道! 这样啊。韩敬已道,“那就是没得商量?” “对!” 她倔强的样子犹如凌寒的一株小草,柔弱却又强韧。韩敬已爱极了她这浑身长刺的小可怜模样,目光复又凝于她樱唇,压低声音道,“宗人府不给寡妇授郡王妃印,如此,只能委屈你做侧妃了。” “宗人府也不会任由一个郡王觊觎臣妻。”沈肃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行人,那些人里冒出一个眼熟的内侍,尖着嗓子道,“殿下,您可让奴才一阵好找啊!” 韩敬已皱眉,“该死的!”,关上窗,不一会自禅室走出。 那内侍正是观言,慌忙迎上去,“殿下,您没事吧?”观言急出一脑门的汗,眼睛也不住的打量韩敬已,直到确定他浑身上下没受到一丝伤害方才松了口气。“那些刺客……”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韩敬已的折扇堵住。 像是看出了刘玉洁坚强外表下的孱弱,沈肃走过去,将她扯到身后,“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竟泪如泉涌,却轻咬下唇,怔怔的缩在他身后。 那一刻,沈肃清楚的感觉到洁娘手臂传来的颤抖,整个人几乎将所有重量都抵在他后背,如若是往常,这般软玉温香,他定然会心笙摇曳,血气翻涌,可是此刻,他只有无尽的难过。她很害怕,但做的很好,谨记临危不能慌乱,是个勇敢的女孩! “刘玉洁,你出来!”韩敬已快步走上前,肩膀一顿,是沈肃的手,力道极大。 “放开。”韩敬已眼瞳骤然寒凉。 “郡王受惊过度,神志不清,你们还不赶快送他回宫休息。”沈肃目无表情道。 众人两股战战,道理他们都懂,可是谁敢碰这个祖宗啊!这里就大人您武力值最高,跪求帮忙!那一行人还真就跪下了,又哭又叫,“殿下,奴才使劲给您磕头,求您回去吧,今天已经够乱!” 吵死了!韩敬已怒吼,“滚!”转而一拳挥向沈肃,沈肃也不躲,出掌格挡,却猛然将手挚回,旋身抱着刘玉洁躲开。 “算你小子反应快。”韩敬已哈哈大笑,拳头一松,掉下数枚刀片。 “沈肃你要小心,他会使暗器。”刘玉洁用极小的声音提醒,却还是被韩敬已听见。 “你闭嘴。”他气结,目光时而打量沈肃,时而打量沈肃怀中的刘玉洁,最终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道,“沈肃,本王用过的女人就那么好?你行吗?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姿势,喜欢被碰哪里?本王都知道,就连她身上有哪些胎记都一清二楚……” 缩在沈肃怀中的女孩神情瞬间碎裂。 成功的报复刘玉洁,韩敬已邪笑。他知道她害怕听这些,可是谁让她先刺痛他的心。 杀了他,杀了他!刘玉洁捂住耳朵,泣不成声。 “小乖,他不敢。”韩敬已笑着摸向她的头发,她却死死抱住沈肃。 殿下! 沈大人!! 众人惊声尖叫,一声高过一声!而苏小宝只来得及接住被沈肃抛过来的刘玉洁。 韩敬已胸口挨了沈肃一脚,吐了口血,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似的,哈哈一笑,与沈肃打成一团。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众人泪流满面,不管吧,事后他们难逃责罚;管吧,少不得要被迁怒!经过一番激烈的权衡,大家一致认为即使被郡王和沈大人迁怒,也不过是一顿皮肉之苦,但眼睁睁看着两个祖宗打架不管,那就不只是迁怒这么简单! 哀嚎一声,众人闭着眼冲上去,有人还没近身就被当头一脚踹飞,不知是郡王殿下的脚还是沈大人的脚。 “奴才给你们跪下了啊,快住手吧!” “跪你娘个头,快过来帮忙!” “哎呀,好疼!” “那个谁,快去后面抱住腰,啊——” 十几个人滚做一团,你来我往,最后连寺院的僧人也不得不加入,才堪堪分开沈肃与韩敬已。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对不住大家,今天只能写这么多,作者君保证明天第一更绝对把女主嫁出去,保证嫁啊! ☆、第60章 061一更 “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 比“不会结束”更狠绝的是韩敬已森冷的目光。众人簇拥他离开,他却一动不动凝注簌抖如叶的女孩,笑道,“刘玉洁,让两个男人为你打架,是不是很骄傲?你看见了没,我敢杀他,他却不敢杀我,这就是我跟他的不同。”话还未说完,沈肃已经走至女孩身前,将她拥进怀中,只留给韩敬已一个背影。 刘玉洁用力捂住耳朵,闭着眼,却看见白茫茫一片。 白茫散尽,是阜南道的洁心园。她的木绣球在窗下淡淡的盛开,窗里三重帷帐后的她一边哭一边求韩敬已给她。她脸颊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红晕,身上也是粉的,韩敬已不停的吻着,疼爱着,沙哑的问她,“想要我吗?”她屈辱的点点头。韩敬已翻身压下她,“哪里想要?”她说不清,只求他抱抱她…… “只要抱抱么,好,抱抱。”他抱着她,教她坐在他身上。 救命,她泣不成声,“韩敬已,我好难受!” “嗯,我给。” 她哽咽止泪。 她与他在床上红翻被浪,嬷嬷在次间隔壁的耳房昏睡。 他用两欢香把她变成了淫/妇,翻云覆雨之后却问她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抗拒?这是沈肃从来都不能给你的快乐,而我,不会让你疼,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取悦你…… 她那时缓缓睁开眼,眸光涣散。 沈肃抱她,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冷,有多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不管是谁给的,只要此时此刻温暖有力便足矣。 “对不起。”他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不能杀他。他死了,威宁侯府上下也活不成,你也不会喜欢这种连亲人长辈性命都不顾的男人,对不对?而我也不能死,我死了,谁还能保护你。”他用力搓着她后背,企图温暖她。 刘玉洁并不知韩敬已望着这一幕站了多久,也不知他离开时眼里的悲恸,以及悲恸过后的阴鸷,似暗夜独坐松下的孤狼。 ****** 重新整顿好之后,沈肃一面上药一面道,“所以韩敬已出现在这里是巧合?” “是。”一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小沙弥只认得拜帖,并不认人,他进来的时候有些狼狈,身边也没有护卫,大概就是那时被人追杀。我等察觉有高手闯入禅院,立刻派人加强防守。也去过他所在的禅室,并无动静,谁能想到他在里面杀了人。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做。” “被他所杀的刺客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 “没有。”一烛双手合十道。 就算有也被取走。沈肃迅疾反应过来,恐怕韩敬已引刺客进安静的禅院就是为了将人控制,甚至严刑逼供,不料被僧人撞破,他便顺势绑了对方。也亏得那僧人命大,没有听见不该听的,否则以韩敬已的心性必然不留活口。 听见脚步声,刘玉洁回首,白皙的小脸因为落寞看不出什么情绪,却也不似他想象中的狼狈,但她越坚强他便越心疼。 “现在退亲还为时不晚。”今天韩敬已对沈肃说出那样的话,便是要绝她退路。“否则……你再敢反悔……我便去衙门告你。”她立起倒刺威胁,眼眸却不敢与人对视,这也是唯一证明她脆弱的地方。 “饿不饿?”他问。 饿不饿?她愣怔,半晌才小声呢喃,“我……想回家。”却被他抱进怀里。 “驯蚂蚁的戏法很简单,驯蚁师事先用不同的糖浆画好路线,分别针对红黑二蚁,然后在蚂蚁做出各种举动前抢先说话,看上去好似他下了命令蚂蚁才那么做。”沈肃笑了笑,温柔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任她捶打自己。“你的手不疼么?”他攥着她的手,“我以为你睡着才离开,早知道就一直抱着你。” 之前她哭着哭着居然睡在他怀里。 “韩敬已,他,他撒谎!”刘玉洁慌乱道。 “嗯,他是骗子,他说的话我不信。” 第67节 刘玉洁抿紧嘴,眸中水光晃动。 “我只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俯身靠近她,吻落她纷飞的泪珠。 所以沈肃相信她,尽管她才是真正的骗子。刘玉洁却感到莫名的满足,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任由他抱着。 “再睡会儿吧,我保证不乱摸也不乱看。”他发誓。 刘玉洁闭上眼。 沈肃笑了笑。 窗外淡淡的流光撒了一树碧绿,但愿岁月从此静好。这一觉仅睡了半个时辰,待她迷迷瞪瞪睁开眼,望着沈肃,听他的第一句话却是,“红梨堂的班子不止驯蚂蚁,还驯青蛙驯麻雀,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驯不了。” 真的吗? “嗯。我把他们买下,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还可以请小姐妹去家里看。” “一定很贵,钱我们一人出一半吧。” “我们是夫妻,不用分的这样细,分的太细,待我老了你肯定会欺负我,趁现在我对你好点,将来你也对我好一些行不行?”他问。 刘玉洁茫然的点了点头。沈肃年纪大,怕将来她亏待他。 怪不得祖母经常说年纪小的男人不靠谱,年纪大一些才好,起码你活的比他长,死之前还能揍他一顿。 ****** 大昭寺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说,护送韩敬已的一群人早就吓尿了,战战兢兢簇拥马车前行,只有观言留在车厢陪驾。 打架什么的,未能将情敌踩在脚底,便成不了女人眼里的第一,实在丢人!韩敬已推开观言的手,只抓起湿润的棉巾胡乱擦了把脸。他嘴角破了,脸颊也擦破皮,却不管不顾。 观言既心疼又害怕,“殿下,就让奴才为您涂点药吧,万一留疤可就不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她又不稀罕。”韩敬已仰面朝天,眉梢低沉,神情挫败。 “殿下的脸面乃皇家的尊严,岂能有瑕疵……”观言抹了把汗,这回完了,回到宫里一个也别想逃。 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谁还管皇家。韩敬已缓缓举起右手,虎口的刺青异常刺目。他不曾觊觎那人的万里江山,那人却终日彷徨,为一己私欲留下他,偏又充满防备,便以刺青伤他发肤,永绝后患。“这个是不是很吓人?”他伸手问观言,阿玉每次看到都会害怕,“他为何不直接剁掉我的手?” 残疾岂不更保险? “殿下慎言。” 观言惶然劝阻,顿了顿又道,“今日您为何将刺客灭口?其实留下……挺好,永绝后患。” 这个呀,韩敬已笑起来,“你猜沈肃是谁的人?老四、老六,老七或者跟我走得近的老五,哈哈……” 反正不是老三,那么他怎舍得揭老三的致命伤疤?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老三越玩越大,除了水道案,还养了一批匪,死的太快哪里还有戏看? 养,养匪!这话吓得观言魂飞魄散。 “没办法,这世道太平,军功不够分,胡人又窝囊,反贼更是见不到一个,只能养养匪,攒到成气候,就让沈肃去出风头……”韩敬已把玩着手里精致的小匕首,猛然扎进结实的黄杨木案几。 观言听得心惊肉跳。 回去之后,不出所料,这趟随行的人各打三十板子,韩敬已额外加恩五大板。 元德帝瞥了狼狈的他一眼,“知不知道为何多赏你五大板?” “臣弟技不如人。”韩敬已十分坦然。 冷哼一声,元德帝不紧不慢道,“朕大你足足三十三岁,你骗不了朕。”但他找不出理由责备他,醉梦温柔,英雄气短,谁没有过,怪只怪时也命也,但他不愿见他浑噩下去,“朕不会如你所愿,沈肃的那三十板子,朕留到他新婚燕尔之后。” 你以为拉着他挨板子,让他洞不了房就能改变一切?傻孩子,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你就认命吧! 元德帝甩袖离开。 真可惜。韩敬已淡淡道。 韩敬已这边翻过去,沈肃自然也逃不掉,被元德帝一顿劈头盖脸训斥,最后冷声道,“新婚燕尔之后,自己过来领板子。” 沈肃谢恩。 “他是郡王,下回出手,希望你好自为之。”元德帝冷哼,又想到韩敬已不是省油的灯,唯恐对沈肃约束太多着了他的道,便补充一句,“那是个混不吝,如非不得已,别打他脸。” “微臣遵旨。”沈肃道。 “你这一脸伤实在有碍观瞻。怀良,赐他一瓶高丽的人参金疮膏,马上要做新郎官的人,总不能传出与郡王打架的风言风语,你们不嫌丢人,朕还要脸呢!” “谢主隆恩。”沈肃闷声道。 虽然看到沈肃倒霉是件挺好玩的事,但这次倒霉却让孙潇潇于心不忍,她将周明拉进角落,“谁把他打成这副熊样,用不用我去报仇?” “你想去?”周明斜着眼问。 孙潇潇撸了把袖子,“怎么,信不过我的武力值?” 信。周明指着皇宫的方向,“去吧,那人叫韩敬已。” 孙潇潇脖子一缩,“这个嘛,这个……这个人太坏了,圣上为什么不罚他,就该使劲的罚!” 周明哼笑一声,用“你果然太年轻”的眼神扫她一眼,“只要不谋反,他越坏圣上便越放心,最好是个废物。” 啊?孙潇潇一头雾水。 ****** 二月二十六宜嫁娶、祈福。 勋国公府门口两尊巨大的石狮系上大红绸,整条宝康街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外面鼓乐喧天,洁心园反倒被衬托的恬静淡然。 长安最有名的全福人翰林掌院学士蔡大人的夫人笑盈盈为刘玉洁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四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五梳梳到尾,比翼共□□;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唱赞完毕,蔡夫人又说了许多吉利话,小姚氏感激不尽上前与蔡夫人叙话。刘玉冉则红着眼睛,牵起妹妹的手,“自明天以后,你便是真正的大人了。” 场景基本与前世相同,刘玉洁没什么新鲜感,垂眸望着姐姐的手,心头莫名酸涩。 窗外传来一阵热烈的鞭炮声,有小丫头喊道,“姑爷来接亲啦!” 大红的锦缎花轿迈进勋国公府,沈肃下马朝前来迎接的刘瑾墨、刘瑾砚以及刘瑾文揖礼。 刘瑾文眼睛滴溜溜转,见新郎官器宇轩昂,相貌不凡,又见随行的结亲队伍皆是长安有名的士族子弟,各个家世非凡,本身也有品级,好大的阵仗! 刘瑾墨目光微闪,表现的十分热络,若能结交沈肃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只有刘瑾砚小声对沈肃道了一句,“妹妹年幼,自小娇生惯养,还望沈大人耐心以待,护她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六梳歌摘自网络,非作者原创。 下章写“洞房”,咳咳,你们觉得女主会让沈肃吃掉么?当然不会 ☆、第61章 062二更 刘玉冉将大红盖头一展,蒙住了刘玉洁的视线,那之后唯有火红而朦胧的云雾在眼底摇曳,她被人扶出去,跨过火盆,脚下是柔软的缂丝织锦,依然是跟她关系最好的刘瑾砚走来,背着她,送她坐进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软轿。 吹吹打打热闹一路,绿染和绿衣搀扶她迈进新房,又是熟悉的唱赞,一群小孩挤进来,嫩声嫩气的喊“小婶婶”,“小嫂嫂”,“三舅母”或者“三伯母”。前世怎么没有这些小孩?她不知如何应对。 有只肉呼呼的小手伸来,暖暖软软的覆她手背,很快就被人拿走,“凝娘乖,小嫂嫂还未掀盖头,你不能碰。” “三哥哥说小嫂嫂的手有小肉窝儿,比我的好看。”沈凝就是单纯的比一比。 有人掩口轻笑。 原来是沈肃的六妹沈凝。 小孩子们很快又被人带走,沈凝趁机趴在她耳边道,“小嫂嫂,我三哥哥可喜欢你了。”说完还亲她盖头一下。 新房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刘玉洁刚要掀盖头,绿衣拦住她,“姑爷来了。” 有人端托盘立在身旁,沈肃拿称杆挑起光泽流转的红云,立刻有人笑道,“此后称心如意,美满到老。” 她下意识抬睫,落进一双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眼眸里。 沈肃深深盯视她,笑了笑。 接下来吃生饺,她说“生”,大家才一脸欢笑,一个劲往外涌“瓜瓞绵绵”之类的吉利话。 沈肃目光灼灼,爱怜的轻抚她鬓角,“我要出去敬酒,秋歌就守在门外,你有什么需要可差下人吩咐她。桌上有糕点,一会还有人送饭菜,你先吃吧,倘若累了,就先眯一会儿。” 跟前世一模一样的剧情到此为止,沈肃没有拂袖而出,反而关心她,看来两人有望和平共处。刘玉洁避开他的手,笑了笑,“谢谢。” 门扉再次合上。 林嬷嬷年纪大,却与绿衣绿染这些小年轻一样忙前忙后,现在大家都去外面吃酒,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主仆几人终于松了口气。有人轻轻叩门,是秋歌。 得到刘玉洁应允,秋歌才款步迈入,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始终羽睫低垂,柔声道,“回奶奶,饭菜已经备好。” 刘玉洁点点头,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井然有序的摆饭上桌,期间一点儿瓷器磕绊的声响都未发出,末了,统一欠身退出。 累了一天,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菜,便吩咐秋歌引林嬷嬷等人下去用饭。 “妈妈和几位姐姐随我来。”秋歌依然细声细气的。 绿染却悄悄打量秋歌一眼,心生敌意。换成谁都会如此吧,这般漂亮的婢女,又是姑爷身边的一等掌事,恐怕早就被收房只等小姐一声令下抬做姨娘。那么小姐的敌人便是她们的敌人,所以不管秋歌如何热络,她们在不失礼数的情况下,皆留了几分心眼。好在秋歌的热络并未让人觉得反感,分寸拿捏的比裁衣裳的软尺还精准,令人暗暗惊叹。 新房不能离人,秋歌带走林嬷嬷等人亦留下冬莲与春婉。 一般人都以为沈肃最喜欢秋歌,其实不然,反倒是性情憨厚、人际关系也一般的冬莲最受宠,但她没秋歌机灵,所以听松苑都是秋歌说了算。春婉么,比较会撒娇,有回指甲折了,坐沈肃屋里哭半天,听说最后还是沈肃为她涂了药,方才止哭。但春婉为人不错,哪怕面对前世落魄的她也从未说过一句刻薄话,所以刘玉洁不讨厌这人。 反倒是为人从不出错的秋歌,最令人不放心。前世,她抬秋歌做姨娘,受此大恩,秋歌敬茶时嘴甜如蜜,每天准时请安,刘玉洁对她也十分照顾。 直到那天,肖姨娘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刘玉洁,刘玉洁掌掴肖姨娘,大家有帮肖姨娘说话也有帮刘玉洁说话,只有秋歌不动声色,事后还悄悄派人送消肿的清凉膏给肖姨娘,见到她却无半句安慰,嘴巴照样甜,眼睛却对她手上那道被肖姨娘抓破的口子视而不见。那时刘玉洁才知道世上有种人,让你感觉她跟你很好,其实跟你的敌人更好。 刘玉洁当时的心理是还不如抬条狗做姨娘。 暗暗将这些人的性情仔细回忆一遍,刘玉洁抿了口茶。 鼓上三更,沈肃才重返新房,与刘玉洁共饮合卺酒。秋歌便传了热水,有小厮专门伺候沈肃沐浴。 威宁侯府除了老祖宗的上院月华堂,以及长房的聚辉苑,就属听松苑最大,可见沈肃在家里有多少宠。听松苑光上房就有七间,东西各三间,此外还有四间耳房。其中两间辟出来做净房,所以刘玉洁也在绿染和绿衣的服侍下前去沐浴更衣。 一个时辰后穿着大红茧绸中衣的两人披发而出,众婢女放下软帘,欠身说事前排练好的吉利话,正要告退,沈肃忽然道,“冬莲留下值夜。” “是。”冬莲应诺。 秋歌一愣,垂头不语。 刘玉洁问沈肃:“为什么临时换人?”这种日子不都是掌事婢女值夜。 沈肃横了她一眼,“那丫头太机灵,我现在还不想让她们看出什么。” 第68节 毕竟新婚夜不圆房,多少影响刘玉洁的体面。至于长辈那里,沈肃实话实说,理由是,“洁娘年纪太小,恐对生育不利,此事需放在及笄以后。” 虽不大情愿,但仔细一想,对儿子也没坏处,姜氏便道,“哼,只要你憋得住,娘才懒得管。” 沈肃耳朵一红。 姜氏又十分心疼,“房里几个丫头都还不错,喜欢哪个就收了吧,别憋坏身子,左不过一个通房,她不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吧?” “知道了知道了。”沈肃不想再听。 如今新房只剩他与洁娘,案上龙凤红烛高照,淡淡的百年好合香居心叵测的飘荡,此香既有助于睡眠又能在行周公之礼时达到助兴之功效,助兴……沈肃满脸通红,急忙掐灭,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光是想一想,下面就开始叫嚣。他唯恐被刘玉洁看出异样,便坐下稳一稳,待消下去再起身。 刘玉洁抱出一床锦被铺在榻上,沈肃忙道,“我,我睡榻,你睡床吧。” “嗯,这本来就是铺给你睡的。”刘玉洁揉了揉眼睛,感到困倦,爬上床入睡。 被窝还没捂热,他就掀帘推她,“我个子太高,软榻有点短,睡不着。” 先将就一晚。她眼皮沉沉,随口敷衍。 “床这么大,睡五个人都足够,不如匀我一点?”沈肃期期艾艾,“一点点就够。”不管怎样也得赖上床,才不枉他专门定做了这么短的一张软榻。 刘玉洁睁开眼,发现沈肃已经拥被躺在身边。 “走开。” “明天红梨堂就进府,我动作快吧?” 是挺快的。刘玉洁道,“我不喜欢旁边有人。” “我睡觉没动静。” “那也不行。” “你该不是害怕自己把持不住非礼我吧?”他凛然不可侵犯道。 刘玉洁睁大眼睛。 言多必失,沈肃翻身迅速道,“一人一床被子,很公平,”并义正言辞“警告”她,“不准碰我啊。” 一个躺在最里面,一个躺在最外面,两人之间还能再躺三个人……可刘玉洁还是不喜欢与人共睡一床,“你下去。” “要不你睡榻?”沈肃建议。 不行,那样她也睡不着。 就知道这丫头既想占好地儿又不愿跟人分享,但这恰恰合了他心意,沈肃严肃道,“那就快睡,明早还要敬茶。” 敬茶?比成亲还累!威宁侯府的长辈多如牛毛,七姑八婶……忽然无力争执,又困又累的刘玉洁重新躺好,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而一直假装沉睡的沈肃心里好似揣着一头疯鹿,跳得人口干舌燥,直到五更天也不得安生,下面涨的慌,好不容易消下去,他转身搂着她才渐渐睡去。 东方朝霞点亮,威宁侯府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沈肃睁开眼,柔和的光线穿过帐子,红彤彤一片,映得怀中佳人俏脸艳丽无双。眉如墨画,小小的鼻尖儿光洁的反光,红唇微启,吐息芬芳,原来晨曦的她是这般模样。视线不禁下移,自松散的衣襟里看见一片白皙,同时他也冷汗涔涔的发现左手正按在她心口,绵软又有弹性,这……这是不由自主找对地方了。沈肃悄悄收回手,刘玉洁睡眼惺忪,愣了一会,转头视他,怒道,“你怎会跑我被窝?” 这是你被窝? 沈肃假装震惊,起身检查,凤尾的绣线为绿色,“这是我的啊,你的那个是黄色。”昨晚他偷偷将她抱自己被窝,岂会做那种钻她被窝的蠢事。 这不可能!我睡觉一向老实,怎会,怎会……刘玉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算啦算啦,我不是那种计较的人。”沈肃一脸大度,掀被欲起床。 这意思好像她很斤斤计较?刘玉洁心生不满,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最后疑窦丛生的看向沈肃,目光一怔,有些慌乱。 沈肃循着她目光发现下面……这,这怎么又支起来了?他窘迫不已,说话都有些结巴,“看,看什么看?这是正常反应,男人清晨起床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努力调整时间,尽量早一点,谢谢大家支持!! ☆、第62章 063一更 人性皆有趋利避害的倾向,刘玉洁不外如是。她不喜欢沈肃,但也没其他人可喜欢,嫁谁都一样却又不一样。别人不敢打韩敬已,沈肃却敢;别人不敢与郡王相争,沈肃却敢;别人听见她的婚前协议都狼狈而逃,沈肃却敢。 面对如此强大又奇异的包容心,除非刘玉洁脑子不好才会拒绝!要知道在家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嫁给韩敬已的危险。那是个不安定因素,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相信令圣上下一份赐婚旨意也不是不可能。 前世恭亲王待她和蔼可亲,但身体每况愈下,府中大小事宜渐渐交由韩敬已处理,最后连军权都交了出去,那畜生简直青云直上,春风得意,终日来去自如。她劝恭亲王适当收回一些权限,翌日就被他摁树下威胁“少管闲事”,且封地管制森严,来往家书都要被盘查,刘玉洁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就连王爷去世,身为王妃的她都未能前去看一眼。 此生境况反转,环顾这铜墙铁壁般的威宁侯府,长安的威宁侯府,除非这秀丽江山归韩敬已,否则就算他擢升一等亲王也休想夺臣之妻。听说长安的御史大夫鼻子比狗还灵,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就能掀起风波无数,最好惹恼圣上,狠狠关他个一年半载…… 刘玉洁越想心越稳,懒得听沈肃解释,自他身上跨过,脚步轻快的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你就不能等我消下去再喊人!沈肃尴尬不已,秋歌却带着人进来,他忙道,“你们先出去,出去,在外间等我。” 如此折腾,再亢奋也消的差不多,沈肃这才慢腾腾挪下床。 为长辈敬茶,是新嫁娘融入一个大家族必不可少的仪式。期间要不停站起,下跪,站起,下跪,很消耗体力。新嫁娘每敬一人,充当司仪的管事妈妈就要告之这位喝茶的长辈是谁,一轮下来,初来乍到的新嫁娘便对夫家有了系统的认识,而夫家的人也认识了新嫁娘。 沈肃叮嘱刘玉洁先吃些茶点,临走又擦了擦她嘴角才一脸欣然的领她出门。 送走三爷和少奶奶,秋歌退回东次间,东次间里冬莲正弯腰铺床叠被,更换新褥单。案上的鲜花也需要换,秋歌一面帮忙一面闲聊,“看你气色不错,睡的还好吧,昨夜三爷要了几遍水?” 冬莲脸一红,“两遍。”她还未出阁,也没跟三爷亲昵过,脸皮甚薄,不想与秋歌聊这么羞涩的事情,忙转了话题,“换一把山茶吧,三爷说少奶奶喜欢颜色多的。” 秋歌“嗯”了声,闷头做事。 ****** 姜氏一派端庄华贵的坐于楠木交椅,身边挨着个娇憨的沈凝,小脸写满对小嫂嫂的好奇。 最小的儿子,也是最优秀的儿,只因她的肚皮没弄好顺序,晚出生几年,弄的文不敢拔尖,武不敢冒头,每每思及此,姜氏都忍不住抹眼泪。越是亏欠便越发疼爱,简直当成眼珠子。 好在沈家规矩森严,男丁五岁之后不得长于妇孺之手,多由男性长辈耳提面命,否则沈肃铁定要被姜氏养歪。沈通轻咳一声,提醒姜氏,“高兴你就高兴,哭什么?” 刘玉洁双手拢袖缀在沈肃身后迈入月华堂正厅,只见一圈熟悉的面孔分列两侧,严阵以待,中间上首的便是老祖宗威宁侯沈玄春。有了前世的经验,她从容不迫的敬茶,举止落落大方,那个头顶“骗子”罪名从而畏首畏尾的女孩离她越来越远。 没想到少了前世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沈家不但出手大方,就连姜氏眼底也不再有鄙夷,反而拿出最正常的一面待她。敬了一圈,长辈的赏赐堆满绿衣和绿染手中托盘,单红封就一摞高,平平整整,平整代表叠了银票,而银票最小的面额是一百两,从厚度来看每封至少二十张,也就是两千两啊,这么多两千两得是多少?刘玉洁心扑腾扑腾跳了两下,回去用不用跟沈肃平分? 众人见刘玉洁娇柔又不多话,便以为她害羞,就越想打趣,而姜氏唯恐耽误三郎用早膳,忙让小两口提前告退。 沈家没有分家,由老大媳妇邵氏住持中馈,平时各家在自己地盘用饭,每逢节庆日或者老爷休沐才聚在一起,而沈肃与刘玉洁新婚燕尔,回门之前不用遵守太多规矩,长辈又有心让二人腻在一起,所以两人敬完茶直接回听松苑。 果然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 前世这个时候,倒霉的她被姜氏留在聚辉苑,奉命跟随大嫂学规矩,伺候长辈用饭,这又不是前朝,很多人家都不讲究这个,亏得姜氏说出口,但她又不能在新婚第一天顶撞长辈,只好硬着头皮布菜,布菜期间杯箸碗碟还不能发出一丝儿声响。浑浑噩噩熬了一个多时辰,她才得以坐在桌前吃姜氏剩下的残羹冷炙,但不知为什么,一向娇气的她居然没哭,端着碗慢腾腾的吃,阿爹骗她,这里没有疼爱她的少年,更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一个外人。吃完才发现沈肃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洁娘。”沈肃见她发呆,唤了好几声。 刘玉洁仰首望他,他也低头看过来,视线相触,他对她笑,身后的绿衣和绿染忙低头拉开距离。 沈肃趁机拉着她手快步走。 “干嘛走这么快?”她不悦道。 “回去数钱。” “钱在绿衣和绿染手里,回去也没法数。” 沈肃忽略这个问题,只一心拉着她走,忽然香风如云,放松下来的她才发现听松苑种了好多木绣球,团簇如云,“沈肃,你什么时候种的?”前世他最不耐烦在院子里种花。 “难道我以前没种?”沈肃回首平静的望她。 嗡地一声,刘玉洁浑身一激灵,神色微微慌乱,努力镇定下来才嗫嚅道,“我喜欢这种花,紫色和粉色的都很漂亮。” 是么?沈肃的眼眸幽深探不见底。 ****** 回去之后秋歌已经摆好饭菜,时辰拿捏的刚刚好,这般精准,刘玉洁都有些佩服她了。 “饿了吧,多吃点。” 哦。刘玉洁很不习惯这样温柔的沈肃,其实他不必如此,大家只要各得其所,见面打声招呼就行。她闷头吃饭,秋歌立在两人之间,像个隐形人似的,几乎听不见喘息声,却仿佛长了一双看透人心的眼,都不用刘玉洁等待,想吃的菜就准时布在眼底。 饭后有很多琐事等待女主人,首先点钱,不点还好,一点吓一跳。 红封里的银票面值都是二百两或者六百两,姜氏的那封更吓人,十张二百两的银票,剩下的九张都是面额两千的大银票,最后一张,五百两黄金,约五万两白银! “你,你娘……”疯了。后面两个字她没敢说。姜氏竟然给她七万两白银!饶是自恃陪嫁丰厚的她也感到心颤。 沈肃弹她额头,“也是你娘。” 清点了其他红封,加上姜氏的,一共二十万两,二十万两白银,足够买下两个威宁侯府外加整个丰水的田庄。此外还有十几套头面并宝石玉器若干。虽然这种钱算两个人的,但就算两个人分也很可观啊!刘玉洁盯视沈肃,想说咱们五五分吧,又觉得这段关系多少不太正常,她潜意识里也没把这里当自己家,既不是自己的家人,又如何好意思占这笔钱,是以,说出口的话便成了,“你准备怎么用这钱啊?” “给你啊。你不是女主人么?”沈肃反问。 全部给我?刘玉洁难以置信,“光收出息都够一年吃喝了!” 沈肃点点头,“对呀,这么多钱,我把身家都交给你,你可千万别卷款潜逃啊,咱们得安安分分过日子。”他将银票一张一张叠整齐,镇重其事交给她。 收下银票,刘玉洁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眸,“我帮你保管,咱们每年平分利息,如果和离,这笔钱我再原封不动退给你。”帮他理财,赚了对半分,就当奖励她的俸禄,一旦大家闹掰,她也绝不占他便宜。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管两人现在相处多么融洽,她也不会掉以轻心,更不会犯下依赖别人或者拿人手短的大错。 如此公平的建议并未得到赞叹或者附和,周遭反而安静下来。 难道你有更好的建议?刘玉洁睁大眼睛。 良久,沈肃才闷声道,“随便。”可不可以永远不要再提“和离”这两个字? 良好的氛围忽然晴转多云,既然他兴致不高,刘玉洁便不再多说什么,将东西一股脑塞给绿染,由她分门别类放入库房。 很快秋歌捧着一本红册款款迈入,恭恭敬敬递给刘玉洁,并向她介绍内宅情况。 红册记载沈肃每个月歇在通房或者姨娘屋里的次数,目前他还没姨娘,唯一的通房是孙氏,所以这红册也没啥翻头。 待秋歌退下,刘玉洁才道,“沈肃,你听好了。” 沈肃洗耳恭听。 “这府里有两个女人,我不准你碰。”她绝对不是开玩笑。 我谁也不碰。沈肃点点头,“请说。” “肖玲,秋歌。” 不知为什么,他并未立刻回应,反而像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抬眸看她,“洁娘,谁我也不想碰,只碰你好不好?我们像正常的夫妻那样生活,我只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婢女春晓的名字被我改成春婉,因为方晓恒是沈肃的朋友,如果□□晓便不大好。感谢大家的支持,请多留言鼓励,么么扎╭(╯3╰)╮ 第69节 ☆、第63章 064二更 我只要你。 他说完目不转睛凝视她,试图从她脸上寻找涟漪。 “我只要你”这句话真是男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致胜法宝啊。刘玉洁祖父回京前对刚刚小产的祖母说,“今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家里钱够用,以后也别下地了,明年我就回来看你,别胡思乱想,我只要你。” 最后虽然只要她,但祖父表示不能对不起真爱佟氏。 刘玉洁六岁那年迷迷糊糊醒来,听见阿娘与阿爹说话。 阿爹说,“阿莹,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点也感受不到么?再不会有人比得上你的位置,我只要你。” 后来只要阿娘的阿爹让冯氏怀孕了,刘玉洁觉得阿爹当时的意思可能是“我只要你做独一无二的妻子”。 关于男人说话不算话的例子太多,就说前世的方二郎,前头答应姐姐陪她生个嫡长子,后头还不是进了花姨娘的屋子。 所以听见沈肃对她道“我只要你”时刘玉洁心湖并无波澜,神情怔了下,她只见过一人自始至终一个人,且说只要她,但那是畜生,大家非同类,凑不到一起。 宽敞而明亮的东里间,两人盘腿对坐炕上,点钱的时候两颗脑袋都快挨到一起,甚至他都感觉到她额际毛绒绒的碎发挠的自己脑门发痒,但现在越来越远,一道无形的天堑横亘他与她之间。 “对了,还没看你给我准备的院子,我想种木绣球和葡萄。”她很自然的将话题略过。 大家族里夫妻的卧房不可能在一起,但感情好的夫妻会在一个院子。前世以她的处境没被流放十万八千里已算好事,然今生肯定会有个阳光充足又可以种满鲜花的大院落。 “为什么不回答?”他执意。 “别傻了,你还年轻。” 十四岁的女孩用看破沧桑的轻松语气对二十岁的他笑吟吟道:你还年轻。 沈肃这才想起她的身体里藏着一个二十一岁的灵魂。 “你怎知我做不到?”他坚持。 “我确实不知。无论你做到或者做不到我都不知。”她只好接下这个话题,“那对我而言也没什么意义。男人二十多岁的时候都爱说大话。就算做到了又如何,为此我得陪你上床,弥补你的需求,可是我不喜欢跟男人做那种事。”语气平静的令人不安。 前世跟他上床就像卖身,明知不可为又无从选择,所以九安在阜南道的时候安慰她“面对困难我们有时不得不低头,但心不屈服,总有过去的时候”,于是她一直坚强的等待未来,尽管没什么好下场。如今格局翻转,她有阿爹,有勋国公府,不用再卖身。 “洁娘,前世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他忽然问,果然惊起了那平静湖面的一层涟漪,但她又那般冷硬,涟漪过后,却是一片从容。刘玉洁道,“前世……我们错过了,并无交集。” “是吗?那你为何不喜欢我的表妹肖玲?” “选择你之前阿爹打听过你的一些事,比如家里有个漂亮的表妹,如果不是为了做姨娘,谁会拦在身边一养养这么多年。” “那是我娘的意思,跟我无关。” “所以我才警告你不准要她。因为你娘偏心她,将来也会偏心她的孩子,我才是正室,怎会允许婆婆喜欢姨娘甚于我。”她语气霸道。 “秋歌怎么解释?难道岳父还把威宁侯府的婢女也打探个遍?” 他黝黑的眼眸似要穿透她带刺的盔甲。 “她太美,比我好看,我不服。” 沈肃冷笑,“我来回答你何时种的木绣球。第一次亲你,我们在花丛,我抱着你,一朵花瓣就落在你眉心,从那时开始听松苑就变成现在这样,跟你从前看到的不一样,对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刘玉洁神色如常。 喵呜,喵呜~ 山耳猫扑进来,陌生的环境让它感到不安,循着刘玉洁的气味追来,它可怜的叫唤,跳进她怀中,脑袋轻轻蠕动,毛绒绒一片。刘玉洁抱着它,垂首不语。 ****** 那之后谈话戛然而止,掌灯临近休息时分,沈肃坐在又大又阔全新的软榻上,淡淡望着帷帐后她朦胧的身影,“洁娘,你最好看了,秋歌怎能与你相比。” “那也不行。” “不行什么?”他困惑。 “不行你碰她。”刘玉洁无情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沈肃气个仰倒! ****** 翌日,肖玲带着一群小孩过来,刘玉洁心再硬总不至于对小孩不耐烦,便接见这前世冤家。前世光论打架,两人勉强算平手,今生就不会,只需一声令下,苏小宝就能手撕肖玲,谁敢上前阻拦? “小嫂嫂。”沈凝从硕儿身后探头,腼腆的喊她。 刘玉洁含笑应声。硕儿也立刻跟着叫,“三婶婶。”她同样含笑应声,吩咐绿染将准备好的龙须糖、如意卷以及泥咕咕拿出来。 孩子们对龙须糖不陌生,然而三婶婶(小嫂嫂)的如意卷却比府里任何一个厨子做的都好吃,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叫泥咕咕的东西存在啊! 彩陶的小玩意,只有拇指大小,形状各不相同,有全套十二生肖,龙凤呈祥,火红麒麟,麻雀黄鹂,五色金鱼,总之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头,且有一个共同点,对着那个小孔吹一吹就会发出好听的哨声,孩子们欢喜的在炕上打滚,你争我抢。 “你是我姑姑,必须让着我!”硕儿大喊。 “应该是你让我,你比我大!”沈凝不服气。 刘玉洁教两人用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先挑。两个孩子这才消停下来。 “小嫂嫂,以后我可以经常过来找你吗?” “可以。” “三婶婶,我也要。” “也欢迎你。” 肖玲捏着帕子轻咳一声,“嫂嫂跟孩子们很投缘啊。” “都是一家人,自然投缘。” 刘玉洁身上有淡淡的疏离,但并不让人觉得失礼。坐在对面的肖玲暗暗打量她,水嫩嫩的一身皮肉,连女人看了都忍不住要多瞄两眼,藕色金线团花绣的绉纱对襟长衫裹着纤瘦窈窕的身体,行动之间不时露出鹅黄色的银线暗纹罗裙,光泽流转,若明珠辉映,尤其绣鞋上缀着的两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肖玲暗暗不屑,显摆什么。 当一个女人长相美丽,你可挑她身材不好,如果身材也好,你就挑她气质不好,如果气质也好(穿衣好看便可鉴定),那就只能指望她心灵丑陋,谁知挑了半天……肖玲感到一无所获。 初战以失败而告终。肖玲不免深觉落寞,要知道她为此足足准备了两天,盛装出席竟没遇到表哥,也幸亏没遇到表哥,她可不想被刘玉洁比下去。原来她并不认为自己没对方好看,反而将原因推之为妆容失误,譬如,若穿那条桃红的罗裙就能压住对方的鹅黄。 肖玲心底那个气呀,生生揉碎了帕子才没对这位小嫂嫂说出什么不敬的话。但她自恃姨母疼爱,表哥温和,便不将刘玉洁放在眼里,等着瞧吧,来日方长。 说起来刘玉洁也没得罪她,肖玲何以第一面就充满敌意? 这得从肖玲身世说起,她的生母乃姜氏的庶妹,为人机灵嘴甜,颇得姜氏欢心,肖玲继承了生母的甜嘴功,再加上长相又酷似姜氏年轻之时,令生了一堆儿子的姜氏几乎将她当做半个女儿养,一养便养了五年,也养大了她的心,对朝夕相处的表哥渐生情愫,然嫡庶等级森严,嫁给表哥便代表此生与正室无缘,嫁给别人……见过了沈肃,谁还能入她的眼? 高不成低不就的肖玲陷入僵局,却又义无反顾!对此,姜氏表示无所谓,自己养大的女孩给儿子作伴总比别人养大的放心。 ****** 三日回门,小媳妇回娘家,足足装了两车回门礼,可见威宁侯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两车大礼,金银玉器古董赏玩,乃至茶鹅羊果一应俱全。 沈肃彬彬有礼的拜见小姚氏,又去上房拜见勋国公刘义方,刘义方十分喜欢这个孙女婿,期间刘瑾墨尤为殷勤,一口一个贤妹婿,听得刘玉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午膳一众男女家人在枫泰堂用饭,中间只隔了一道屏风,小姚氏春风得意,因为冉娘和方晓恒也在,两个鹤立鸡群的女婿凑同一天出现,往那一站儿,多少双眼睛流油,这个家偏她这个商贾的妹妹有这样的女婿,你们有吗? 晚间母女三人自然有说不尽的体己话,可苦了方晓恒与沈肃,二人便留坐花厅契阔,因相熟已久倒也其乐融融。 小姚氏是过来人,聊着聊着不免要照顾女婿的心情,便赶两个丫头回去。 沈肃与方晓恒见姐妹俩出来,心花暖然暗放,然那二人还有话要说,“你们先自行歇着吧,我与姐姐(妹妹)晚些时候回去。” 沈肃欲言又止。 方晓恒:“……” 姐妹二人避开小姚氏又说了一会体己话,斜倚引枕的刘玉冉问刘玉洁,“沈肃待你好不好?” “挺好。”刘玉洁又问,“姐夫待你还好么?” “嗯。” 她回答时不知衣襟松了大片,灯光下,肤如凝脂的刘玉冉,锁骨乃至深处的肌肤布满红痕。 “怎会弄成这样?”刘玉洁心疼不已,扯开她衣襟,“方晓恒是饿狼么?” 做梦也没想到如此羞耻印记竟会被人发现!“洁娘,你……”刘玉冉羞愤欲死,匆忙掩衣。 这东西如何弄出的,刘玉洁心中有数,但又没大看清,便抓着冉娘问那始终担忧的问题,“他有没有打你?” “没,没有。”刘玉冉恨不能一头撞死,脸颊早已咕嘟咕嘟冒热气,。 “你别怕他啊,他若敢动你一根指头我便捅死他!”刘玉洁喊道。 方晓恒莫名感觉背心一阵寒凉,建议沈肃,“沈兄,天凉不如我们早些歇息吧。” 好。沈肃有心事。 回门当夜,新婚夫妇歇在女子出嫁前的闺房,沈肃原本打算老老实实躺在榻上,殊不知连老天爷都要帮他,这个榻不够长,做的时候只考虑了女孩的体型。 但她不想让沈肃睡床,因为床小,辞别姐姐晚归的刘玉洁不得不面对如此难题,满以为沈肃能说句“那我在榻上将就一晚吧”,然事与愿违,他的表情明显不乐意。 可是,她也不想睡榻。 僵持而对,让正长个头的刘玉洁困倦不已,抬手揉眼睛,身子忽然一轻,落进沈肃怀里,他哭笑不得,“我好困,你饶了我吧。” 说完熄灭烛火,放下重重帷幔,黑暗中两人在床上折腾了一会儿,沈肃轻轻抵住她,“洁娘,饶了我吧。你别动,我难受……” 刘玉洁抵不过困意只得答应各占一头,划清界限,便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又完了 ☆、第64章 065一更 沈肃在那边“新婚燕尔”暂且不提,元德帝却对月心生感慨,上了年纪的人,再冷硬的心肠偶尔也会感性。 怀良知他心中所想,一面将冷掉的茶水撤去,一面重新蓄满新泡的绿茶,“陛下何事这般烦忧,柔妃娘娘最会宽慰人……” 奴才就是奴才,只要见他有点不好便只会往他跟前塞女人。元德帝淡淡道,“朕心里在想两个人。” “是。”怀良弯着腰,也不问哪两个。 “朕在想小十七。”元德帝自行解答,“朕年轻的时候也曾做过冲动的事,被先帝用马鞭子从保和殿一路打至乾清殿。”怀良是他身边的老人,可以说从小服侍到大的,什么帝辛秘史没听过,只见怪不怪的弯腰倾听,换成寻常人多半要吓尿。 “朕挨了打,再不敢对先帝卖弄小聪明。”元德帝沉声道,“但心中多有怨怼,不过是一个女人,父皇为何就不能赐给我呢?你说十七现在是否也怨怼我?” 这话可要折煞怀良,他缩着脖子憨笑,“陛下乃真龙天子,普天之下谁敢怨怼。” 狡猾。元德帝不怒反笑,“张御史参了他一本,他不检讨反倒纵马外城郭,吓得张御史三天不敢上朝。” 第70节 “郡王还年轻,又生于皇族,有点脾气才正常,还不都是您宠的。”怀良琢磨出意思,立刻赔笑。 元德帝的笑意却忽然敛去,在灯火中忽明忽暗,“可你不觉得他太完美了么?” 怀良一怔,“这……完美?” “他总是坏的合朕心意……朕时常怀疑他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放纵?”元德帝叹了口气。 怀良干笑两声,“奴才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斗胆点评一句,那是个聪明的,然这宫里出生的人,谁又傻?所以那也就只是个聪明的孩子罢了,谋谋人,想……谋政……差、之、万、里。” 静了半晌,元德帝重新展颜。 “陛下这一开怀,奴才的心里也如沐春风啊!”怀良笑嘻嘻,“可惜奴才不识字更不通君子之道,要是刘大人在便好了,陪陛下杀个三五回。” “十七也不错。” 对对,郡王的棋艺也高明。怀良笑着吩咐小内侍传韩敬已。 年轻人冲动来得快,去的也快。晾了韩敬已个把月,他又活蹦乱跳。起先元德帝还绷着脸,然杀几个来回,沉郁便泄了道口子,一扫而空。 元德帝问他还遗不遗憾? 遗憾总会有一点。韩敬已一面思虑棋局,一面道,“从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现在呢?” “高山仰止,但触不可及,希望没了,我还努力什么。”韩敬已看中一步,落子,横扫一片,抬眸道,“所以我现在也没那么讨厌沈肃,他这般快刀斩乱麻倒免去我不少麻烦。有时候念想真能害死人,既不让得到,又让我心存希望,长久如此,譬如永州的洪波,一夜冲垮石闸。” 元德帝心神大震,目如利剑,但从韩敬已清澈的眸中只看见儿女情长。 数日之后,通政司拟诏,授五皇子韩琦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悬念落定,元德帝希望诸位皇子高山仰止,止于触不可及。 消息传到韩敬已耳中时,他正负手登高,“不过如此。明着劝他则是不臣之心,让他自己决定了便是不受他人辖制的帝心难测。”真真儿的愚不可及。他俯瞰长安城下的繁荣,远处山峦浩渺,烟波凌云,正是秀丽河山。 ****** 永州报平安的家信令小姚氏母女三人欢喜不已,此外刘涉川还单独写了一封送至威宁侯府。 刘玉洁坐在窗前翻阅,唇瓣含笑,手边是做了一半的布衣。 每思及囡囡,甚为惆怅,犹如遗失宝珠明月,如今嫁做人妇,愿娇宠如故。 阿爹不止会哄女人,更会哄女儿。刘玉洁心里似吃了蜜一般的甜,忙要绿染磨墨,伏案回信,这一写便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纸,全是琐碎小事,譬如她住在听松苑内院,园子和外院一样大,草木葳蕤,绣球如云;山耳猫还是那么大,但更结实;府里的下人都敬重她,其实势利小人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自己得势,拿捏的就是这种人。诸如此类,哪里还像与父亲聊天,更类似闺蜜。 生活步入正轨,她前世最为渴望的似乎唾手可得。 沈肃迈入,便看见这幅岁月静好的美人图,仿佛一支轻悠悠的芦苇扫过心田,顿时暖意融融。 停笔发了会呆,再抬眸赫然发现磨墨之人换成沈肃。刘玉洁轻眨羽睫,“你走路怎地没声?” “有声,是你太专注。”他瞥那做了一半的布衣一眼,“兵马司有正规军服,何必总为他缝衣?”九安今年十三,分明是半大小子,又想到洁娘十四,沈肃心里便不是滋味儿。 “哪里总为他缝衣,这才是开春第一件,总不能休沐也穿军服啊!”刘玉洁不让沈肃碰布衣,唯恐针脚被他弄松。“再说嬷嬷眼睛不好,做不得针线,他又没媳妇,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没媳妇你就上赶着照顾,哪有这样的道理!沈肃气的说不出话,半晌才道,“那我呢,你就不能给我也做件!” “你又不缺衣衫。”刘玉洁都要笑了,他这种人,夏天就有人做好皮袄,冬天便赶完春衫的,会缺衣服? 是不缺。“但你是我妻子,总要做两件拿出去让人看看,证明……证明我们恩爱。”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这一世姜氏的态度虽然好了很多,但每回聚在一起吃饭总要明里暗里的提醒她如何伺候沈肃,她虽阳奉阴违,但日子久了面子功夫多少也得做点,这样你开心,我开心,大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也不失为过日子的学问。 “好吧。”刘玉洁答应。 她将面料交给绿染做了两套圆领长衫,沈肃收到后喜不自胜连续穿了四五日自是后话不提。现下沈肃感动不已,洁娘答应为他做衣裳!男人本就是顺毛驴,只要有心去哄,不愁哄不出花来,何况沈肃还是个上赶着的,不用哄都翻花样,如今再得刘玉洁一句承诺,早就心花怒放,整个下午都赖在她身边,教她临摹袁熙志的《高山》。 这是刘涉川最为推崇的字体,且高山意境深远,如能临摹一张像模像样的夹在回信里,阿爹定会对她刮目相看。刘玉洁急于求成,沈肃巴不得从旁协助,两人一拍即合,但她终归是女儿家,字体娟秀,狂放不足。沈肃教了几遍,便自身后拥住她,轻握她沾了几许墨渍的小手,就像教刚会写字的孩子一样,一笔一划的描。 “你别用力,随着我的力道而走。”他气息微烫,为她粉腮的香味着迷,忽然侧首视她,目光似夏日灼烫的骄阳,刘玉洁同时转首,唇瓣险些擦上他鼻尖,她下意识的往后挪挪,却深深落进他怀抱。 见这番光景,绿染等人羞的满脸通红,垂首悄然退出。 “嘭嘭嘭”,此时的沈肃心跳几乎要震出胸口,那么软那么甜,只吃一口好不好,可是协议规定不能亲!他懊恼的陷入了这既不敢动又舍不得后退的僵局,仿佛回门那一夜,他在黑暗中抵住她……受尽理智与爱/欲的煎熬。 “洁娘,”他面红耳赤,“我想要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等她的巴掌。 等了片刻,没有挨打。 她目无表情,“我知道。” 啊,原来这么明显。沈肃调开视线,感到羞愧。 “否则你怎会教我写字呢。”她自言自语呢喃。这话似乎极大的伤害了他,沈肃握住她的手微颤,那挨着她腿侧的东西渐渐软了下去。 晚霞渐沉,他在夕阳中抱着她,许久之后才松开,落寞离去。 ****** “燕尔”之后,沈肃正常上衙,先去宫里领取三十大板。 韩敬已坐在值房品茶,值房的小内侍都快要吓死了,不知郡王为何要在他这地方落脚。挨完板子的沈肃路过值房,韩敬已笑道,“抱歉,新婚那日本王也挨了板子未能前去恭贺。” “殿下客气了。”沈肃步伐很稳,韩敬已猜他其实很疼在强撑,大家都是过来人。 “咱俩为女人打架一共挨了两回板子,也算不打不相识,识了对方另一面。”韩敬已负手来到沈肃跟前,笑容可掬。说这么丢人的事难得他脸不红心不跳。 沈肃倒是淡定,但他身边的禁林卫十分不淡定,唯恐韩敬已生事。 上下打量一番,韩敬已满意的点点头,“甚好。” 沈肃哼了声,并不上当。 韩敬已诚恳道,“你的性格还跟从前一样,她不会喜欢你,你又何必硬要介于我和她之间,趟这趟洪水呢?” “在她眼里,你就是洪水猛兽。” “哈,说的好像你是高岭之花。” “至少我在她身边,她不会哭。她会对我笑,你呢,看过她笑吗?如果伤心,她还允我拥抱。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 韩敬已笑意定住。 “给你个笑脸,再给你抱一下,看把你得意的。”他说,“说的再多又怎样,她又不给你睡。”韩敬已大笑离去。 这件事很快传进元德帝耳中,自立韩琦为太子他时常心神不宁,总觉得那日的心智受了韩敬已的某种暗示,如今又听他在值房与沈肃争风吃醋,悬起的心才悄悄落回去。到底是年轻人,咽不下那口气啊。 沈肃回去之后反倒异常轻松,最近他犯的事有点多,吏部不可能给他升迁,但调职……估计元德帝不答应,如此先静观其变,至少不用去长安大营。 “照我说你就该再跟韩敬已干一仗,说不定圣上一个恼火,今天就能撸了你的副总兵。”周明给他上药,不怀好意的建议。 “事不过三,再打,圣上说不定想撸我脑袋。”沈肃扶着腰,“只要近两年内不升迁,我便安心。”思绪不禁飘远,已经两天没见她,不知她在干什么。虽思念,但更不想让狼狈的自己落入她眼中…… 是以,整整一个月沈肃不曾踏入后院。 绿染和绿衣吓坏了,唯恐小姐失宠,试探着询问刘玉洁那日是否伤了沈肃自尊。刘玉洁想了想,是他自找的。 听松苑西厢房,秋歌悉心缝制手里的圆领长衫,月白底,天青色竹叶暗纹,一看就是给沈肃做的,听闻背后小丫头嘀咕三爷许久未去内院,她红艳艳的小嘴忽然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写到第二卷了,大家发现了没 ☆、第65章 066二更 这回的打板子的人与沈肃有些故旧,下手力度拿捏精准,外加每日敷周明开的药酒,沈肃恢复的比上回更快,年轻就是好,身体仿佛有永远耗不尽的活力。 因为洁娘不喜欢秋歌,冬莲又不会打扮,沈肃便问既擅长打扮又会撒娇的春婉,“怎样才能让生气的女人迅速开心?” 春婉正指挥小丫头打扫房间,听见沈肃声音立刻跑过来,娇滴滴道,“女人不开心有两种,不同气法得用不同的方法。” “哪两种?” “第一种是怪你不去哄他,第二种就是哄的力度不够。” 沈肃的心咯噔一声,直觉两种都没做到。“该如何应对?” “第一种简单,女孩子都爱漂亮,你买一些胭脂水粉并珠宝首饰送过去,九成女孩都会开心;第二种嘛……”春婉拿着鸡毛掸子,小嘴一嘟,佯装思考。 沈肃催促,“别卖关子。” 讨厌!就你这样还想哄女孩!春婉心里不悦,嘴上只能乖乖道,“在第一种的基础上再反思自己错在哪里,譬如上回您为何跟少奶奶吵架什么的。” “放肆,不准议论少奶奶。”沈肃吓唬她一句,春婉吐了吐舌头,又听他道,“准你半天假。” 也就是她的回答给了他一定的启发。春婉高兴的去拉沈肃袖子摇,沈肃躲开,对她摇摇食指,“往后不准对我撒娇。” “以前都可以的。”她小声咕哝。 “以前你小,现在长大了。” 沈肃带着自己的小厮安白匆匆出府,两个时辰后又回来,捧着一只半尺长的红礼盒迈入内院。听松苑的下人,尤其是最底层的,立刻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直到被秋歌撞见,狠狠训斥一顿,方才立刻作鸟兽散,各归其位。 刘玉洁这前几日着凉,此时喝了碗药便窝在床上昏昏欲睡,外头传来绿染的声音,“少奶奶,三爷来了。” 听绿染道她病了,沈肃吓一跳,忙问为何不差人告诉他一声。绿染小声道,“每年这个节气小姐都会着凉一次,并不严重,喝两日汤药便好,其实今天已经好了,但大夫建议再喝一碗巩固。这药里有安神的方子,吃过之后容易犯困。” 沈肃这才放心,立在帷幔外,“洁娘,我进来啦。” 忽然觉得光凭那六十九条协议根本不够约束沈肃,就该直接写没事别来烦我,刘玉洁不悦道,“不准进来,有话快说。” 听这声音不像赌气,态度跟平时差不多——不冷不热。沈肃便掀帘进去。绿染又不能阻拦,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轻软的嘤/咛,还有男子低醇的笑声,她俏脸薄红,急忙退了出去。 关于成亲签协议的事刘玉洁还没敢透露给身边人,主要怕嬷嬷伤心,所以绿染绿衣还有林嬷嬷只当沈肃体谅她们的主子年幼才不圆房,然而不圆房不代表不能做点其他的,是以婢女们都极有眼色,一旦有什么不对都是速闪。 帷帐内,刘玉洁生气的推开沈肃,沈肃趁机翻到床上与她并排而躺。 “你脸皮怎这般厚!”刘玉洁困意全无,杏眸怒视,“我只问你还想不想处下去?” “想。” “下去,不准碰我的床!” “你怎么这样啊,上回你还睡我的床!” 新婚那几日,她天天睡他的床,用他的被褥,还让他睡榻。刘玉洁一时语塞。“那是非常时期。” 怎样你都有理。沈肃翻身侧对她,“别起,也别气,我有话跟你说。” “说。” “你看这是什么……长安最好的胭脂和水粉还有你最喜欢的茉莉花膏,你涂了肯定好看。”他献宝似的将一只只精致的还没有半个手掌大的檀木盒摆在两人之间的被褥上。 刘玉洁哼笑一声,“我不涂脂粉。”除了特殊场合,她从不用这些,并非不爱美,而是皮肤实在太好,脸上连颗小芥子都找不到,哪里用得上这个!沈肃这是何意,难不成觉得她皮肤不够好,这可犯了女人大忌! 第71节 不涂?沈肃愣怔,仔细凝视她的脸,水嫩的让人心里发痒。“真的没涂?” 姐姐说的没错,男人只分得清美丑,分不清脂粉涂前和涂后的区别。刘玉洁自恃皮肤好,下颌微抬,“当然,我们家的女孩皮肤都好,根本用不着脂粉。” 我摸摸。他伸手捏了下,在刘玉洁发火前,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涂,洁娘,你可真漂亮。” 她愣了下。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占便宜,还是单纯的好奇,但这并不妨碍她赶他走,“不准碰我,我觉得那份协议还不够完整。” “你再添加瞎子都看出咱俩不是夫妻,以后还怎么过日子。我们可是要白头偕老!”他理直气壮,将这些香喷喷的小盒子堆到旁边,耍赖的抱着她,“求求你,就抱一抱吗,我们又不是没抱过,其实你也不讨厌我抱对吧……”刘玉洁挣扎,他却得寸进尺钻进被窝,卷着她嬉闹,真真儿是不要脸到家! “洁娘,不要生我气,你掐我吧。”他亲昵的挠她痒痒,“既然不喜欢我做你丈夫,你就当我是哥哥……” “休要拿哥哥当不要脸的借口,哪有哥哥这样!”刘玉洁睁大眼,湿漉漉的瞪着他,粉腮被怒意染红。 “我错了还不行,明天我带你去看樱花好不好,把九安也带上……”沈肃吃痛的哼了声,她还真掐! 是樱花渠么?带上九安这句话极大的取悦了刘玉洁,她稍稍松懈,却不满道,“他十天才休沐一次,怎么带?” “我是他上峰,稍微用一点特权……” 刘玉洁啐了他一口,“既然你有特权,为何把他扔骑锋队大半年不管不问?!” “这个你不懂,反正对他没坏处,我发誓!”他非常诚恳。 虽然时常觉得沈肃不太喜欢九安,但他这番语气也不像作伪,主要九安与他无冤无仇,刘玉洁找不到不相信的理由,“真的吗?” “真的!”他举着手发誓,又扑过来抱着她滚做一团,“现在可以抱了吧?你看我没亲,就是抱一抱。” 你有病啊! 帐内不时传来刘玉洁娇/喘吁吁的斥骂,忽然又是一声惊呼,那呼声只呼了一半便被堵住,面红耳赤的绿染绿衣干脆退出外间。 啊,好疼!沈肃缩回被咬的手,脸也挨了一巴掌。 “你太过分了!”刘玉洁伤心道。 她趴在枕上,怒视他,衣襟微松,正好露出大片雪白纤细的玉颈和一片桃红色的肚兜,沈肃脑子哄的一声,血气上涌。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 ☆、第66章 067一更 “好吧,咱们说正事。”再闹可能就要无法收场,沈肃这才搬出真正的正事。 “五皇子韩琦入主东宫的诏书已经拟好,下个月宣告天下。”完全颠覆洁娘所说的前世轨迹,沈肃首先想到那人——韩敬已,一个同样重活一世的危险人物。他肯定这事与韩敬已有关,但还不确定这样做的用意。 刘玉洁惊喜,“如此一来勋国公府便不用再冒夺嫡的风险!”刘同川一意孤行参与夺嫡,如今不用夺韩琦就登上太子之位,这消息令她推沈肃的手一顿。 然沈肃微皱的眉心又让她觉得此事或许没那么乐观。“有什么不对吗?”她警惕的问。 朝她挪了挪,沈肃抱她在怀,在她挣扎前淡淡道,“前提是他能坐稳。” 坐不稳跌下来更惨。 这一变数极大的颠覆前世运行轨迹。首先刘同川与五皇子之间的某种默契将被打破。贵为太子的韩琦,未来的太子妃人选必然水涨船高,他虽不敢娶令圣上猜忌的百年门阀,但至少也得三品以上的京官吧,尚书、内阁学士、公侯府第……不管选哪个,都是刘同川遥不可及的。当然韩琦也不会让手底下的人寒心,定会给刘同川一个“美好的未来”,比如安排他入詹事府。 詹事府一直以来被认为是高风险高回报的衙门,一旦太子顺利登基,专属太子的詹事府将成为未来阁老的温床,反之,从上至下……哪位天子敢用前太子用过的人员机构?他轻抚怀中惊愕的小脸,藏下怦然的心跳,耐心解释给她听。 进了詹事府便是铁板钉钉的韩琦的人,唯有一路走到头,期间只要东宫易主,刘涉川就算不被连累,此生估计也止步正三品,不过世事无绝对,万一下一任天子知人善用情况自当乐观。 他越说刘玉洁的心越揪起,前路漫漫,似乎因为两个人的重生影响了什么,她很怕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是不是因为韩敬已……” 沈肃点点头,“他贵为藩王,实在不安分,可是圣上喜欢他。” 元德帝年纪越大便越令人费解,许是年轻时藏着的事太多,积压到一定程度膨胀。然立韩琦为储君,朝野上下却是一片安静,安静的几乎离奇。其实也不是没有异议,无非是建议圣上考虑四皇子韩琢,然而提出异议的人第二天就被言官喷个半死。自古嫡子为大,无可厚非,但嫡子不贤还硬要立岂不是置黎民百姓、江山社稷于不顾?紧接着又有一批人上书参韩琢前年、去年以及今年做了哪些蠢事,不管大小,林林总总,令人感到了深深的恶意,有人在踩韩琢抬高韩琦。 可怜瑞庄皇后红颜早逝,生父冯阁老也病逝多年,冯家本就枝叶凋零,随着冯阁老过世,韩琢背后无人可依。谁脖子上的脑袋也只有一个,脑袋上的乌纱帽更是不多,没跟风踩他已经算很有良心,至于为他分说……分说什么?他本来就不如韩琦贤能。 朝廷的事听起来真复杂。刘玉洁推开沈肃的手,皱眉道,“对我而言谁当太子都无所谓,只要我的家人平平安安便是最好的。不过那韩琢……听起来也蛮可怜的,生母是皇后,外祖父是冯阁老,到最后竟只有董少卿敢站出来为他说话。可见那些铁骨铮铮的言官,也就是群见风倒的家伙。”她没敢告诉沈肃,亲爹曾说言官是当权者养的一群狗,指哪咬哪儿。没人咬的时候才搜罗一些鸡毛蒜皮撕扯。 “时局不予。”沈肃淡然道,“那些不敢吭声的人并非惧怕柔妃势力,而是惧怕坐在皇位上的人。” 元德帝就不是嫡子,且他又是怎么上位的,老家伙们心知肚明。立嫡不立贤这句话只有初来乍到的董少卿敢说,不亚于撕开元德帝的遮羞布。主子被撕,言官群起愤之,往死里喷董少卿。 刘玉洁瞪大眼,万万没想到沈肃敢对她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可否认,她还挺喜欢听,这简直为她打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并非只有黑白两色,大家都是灰色的。 “当今圣上……是怎么上位的?”一时好奇,她脱口而出。 沈肃脸一板,伸手至她后颈,托住后脑勺,“这个听了要杀头,你敢吗?” 刘玉洁警醒,急忙按住他的嘴,“我不听了。”又转移话题,“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道理。”让她对政事有了系统的认知。 “这是应该的,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沈肃轻吻她掌心。 这样的他让她很不适应,目光太烫人,也令她感到害怕,她知道沈肃想对她做什么,也忽然想起前世他在自己身上横冲直撞时狰狞的样子……刘玉洁惊慌爬起。 “你要去哪儿?” 身体被他按住,刘玉洁唇色发白,“我,我要去官房。” 沈肃松开手,去官房的她再没回来。然而他又以再不秀恩爱,下人会认为她失宠为理由强行留在后院过夜。 半夜,他又爬到了床上。最终刘玉洁的耐心被消耗殆尽,摸出藏在枕边的匕首,恶狠狠道,“你若敢用强,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洁娘,你别怕。我不用强。”他柔声安慰强忍泪光坚强的令人不安的她,“你不答应,我也不敢。我承认满脑子都是你,天天想着跟你做那种事,可是我会控制自己,直到你答应为止。不过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难道连相互取暖也不行么?”他和缓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女孩僵硬的柔躯稍微松了松,沈肃趁胜诱哄,“你也知道我的力气,如果我真想做,何必等到现在,你觉得这把刀能伤到我?不怕啊,来,把凶器给我,别弄伤自己。” 他将匕首拿走,温柔的抚着她躲闪的小脑袋,“其实……你是怕痛对不对?” 怀中挣扎的女孩一顿,眸光不自然的调开,颤声道,“别逼我。”逼急了谁都讨不了好处。 “不逼。你是我的老大。”他轻轻拥住她,咬着她耳朵道,“求老大您赏我一点甜头吧,亲亲小嘴可不可以,我保证亲完就滚,绝不烦你。”他死缠烂打,亲昵的磨着刘玉洁,无视她的咒骂与踢打。 “轻一点。”他小心翼翼压着她,她的手和脚都很嫩,打在他身上,疼的却是她。两人闹腾到半夜,也许是打累了,也许怕惊动外面值夜的婢女,在沈肃一连串的诱哄下,最终他得逞了,含着那两片日思夜想的红唇,时而轻柔,时而用力的吮着里面小小的舌。 “囡囡……”他居然学祖母唤她的方式,“好囡囡,别怕,我不到里面。在外面……保证不疼,你让我在外面……”他的腰开始用力,一根冰凉的玉簪也像他一样用力,只不过与他顶着的地方不同,那玉簪顶着他颈间动脉。 刘玉洁哽咽道,“你真当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吗?” “你不答应,我真的不那样。”沈肃将脸深深埋进她颈窝,滚烫如岩浆,他伤心道,“我只是太想你……洁娘,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不信。滚!” “我也不信。所以始终不明白为何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从心里欢喜不已,直到你告诉我你来自前世,我方才明白对你的感觉确实不是一见钟情,而是……而是前世我便深爱你!”他胸口剧烈的喘息,捧起她的小脸,不让她躲避。“洁娘,前世我就爱你,你也认识我,对不对?!” “不对。” 她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如冰水猝然浇灭他周身熊熊燃烧的烈火。 ****** 翌日,犯了错的沈肃垂头丧气任由刘玉洁在协议上又添了两条不平等条约。 再不准靠近她的床以及靠近她的身体。 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沈肃凑过去乱亲,“按手印才生效,在这之前让我先做个够!” 刘玉洁神情阴郁。想来是要动真格了,沈肃才讪讪松开手,按上凝聚了他血泪的手印。“你看,我按了,不准生气。” 她用手背擦了擦小小的嘴。 ****** 此时的勋国公府枫泰堂却是愁云惨淡万里凝,刘玉筠伏在佟氏腿上失声痛哭,恨意难平。 为了阿爹的仕途,为了刘氏二房,她连自己的感情都能压抑,忍痛选择韩琦,卑躬屈膝讨好柔妃,讨好高禄公主,如今却得了一个韩琦“悔婚”的结局。 董氏坐在对面也不停抹泪,“去年就该让筠娘嫁过去,今年筠娘就是太子妃啊,太子妃啊!” 二房也就是未来国母的娘家啊!!都是那该死的刘同川,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这下好了,别说太子妃,连个侧妃也捞不着。 两个亲孙女的婚事连连受挫,极大的打击了志得意满的佟氏,一夜之间她仿佛老了好几岁。做梦也没想到沈家三郎竟那么喜欢刘玉洁,回门那天,是个人都看出那双眼不经意扫过娇妻时的火热,这火热却令佟氏心里拔凉拔凉的,再看絮娘那不争气的模样……压根就没被沈肃正眼瞧一下,就连筠娘走过去见礼,也不过得了一句听起来有礼其实十分疏远的客套。 那可是筠娘啊,从小就暗暗当太子妃培养的筠娘,沈肃居然也不多看一眼,哪怕偷偷瞅一下也好的!佟氏暗恨。 沉默片刻,刘玉筠擦了擦眼角的泪,幽幽道,“既然太子殿下想要更高的门第,那就让阿爹变高一点好了。” 啊?这种事情岂是你要变高就能变得。董氏只顾恨刘同川,一时没转过弯。 “我当然没那个能力。”刘玉筠垂眸浅笑,“可是天灾**可以啊。” 大伯父在永州日夜劳碌,为水道奔波,可是永州的潮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是天灾啊,还有那些整天吵吵嚷嚷的河工,大祸小祸不断!对了,圣上不是处置了一批贪官么,那些贪官实在可恨,简直是蛀虫硕鼠,吸取百姓血汗,大伯父可要督促当地府衙,及时发放饷银啊! 刘玉筠软软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愿佛祖庇佑大伯父。” 董氏神情一点一点的凝结,慌乱的看向佟氏,被她眼底乌沉的阴鸷吓一跳。 如果刘涉川出了意外…… 刘同川就是世子……未来的勋国公…… 佟氏心脏扑扑扑的狂跳。 ****** 又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头顶粉云如盖,地上花瓣若毯,威宁侯府一行人前来樱花渠赏春。这里是裕亲王在世时的别庄,以山清水秀出名,后来交给宗人府打理,只对长安的簪缨世家开放,此外还设有类似客栈的亭台楼宇,供前去游玩的贵族子弟落脚,普通百姓自是无福得见。 去之前已经打好招呼,不必担心住宿问题,然而此行碍眼的灯笼繁多,沈肃基本已经不抱希望能与刘玉洁独处。 行至别庄深处,四辆马车才停驻,先后下来绿衣和绿染以及苏小宝,林嬷嬷腿脚不便没跟来,此外周明和孙潇潇,这对比较好应付,极少碍事,但五妹和六妹居然也跟过来,再带三五个婢女……沈肃扶额,乌黑的瞳仁往左边一转,左边最最碍事的九安一脸天真,正在教洁娘做鱼钩,一个天真无邪,一个娇娇糯糯,怎么看怎么别扭! “车上有钓具,为什么还要现做?”刘玉洁蹲在旁边观看。 “这不一样,不但能钓鱼还能钓虾。”九安回。 “我认得虾窝,不用钓,扒开来一掏掏一窝。” 连这个你都懂。九安对她刮目相看,“不过你说的那种是小河虾,我要钓的是龙虾,你可要小心,别被咬到手。” 龙虾的凶猛,刘玉洁曾经感受过,咬着手不松口,她一路哭着奔向阿爹,伸出挂着龙虾的小手求救。此后,如若有这道菜,都是下人剥好呈上,她是再不敢拿了。 “你别怕哈,不碰就没事。”九安以为她害怕,笑眯眯道。 其实我挺喜欢吃。刘玉洁回他微笑,两人站起来就朝河边去。 九安长高一些,比刘玉洁高半个头,看上去更像男孩子。一男一女年纪相当,有个词叫青梅竹马……沈肃抱着胳膊,也跟过去,走来走去,小男孩长得挺好看,普通百姓家怎会有这等长相?怪不得洁娘喜欢他!可是黄毛小儿中看不中用,难不成她想陪他和泥巴? “你别晃了,会吓跑咬钩的鱼。”刘玉洁忍不住提醒。 “不是来赏花的么,为什么变成钓鱼?钓鱼是之后再做的事。”沈肃提醒。 可是我想钓鱼。刘玉洁觉得这种东西没必要分先后啊,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就喜欢钓鱼。你要觉得无聊就去找你妹。”又没请你跟过来。沈珠和沈凝去了前面的花榭,她们不放心下人布置的房间,非要亲自跟过去看看。 我们!我们!你跟谁我们啊?!沈肃气个半死,面上偏要一派淡定,“我没说无聊啊。对了,听说这里有水蛇,别鱼没钓着先被蛇咬,呵呵。” 第72节 简直是乌鸦嘴!刘玉洁又气又怕,真的有蛇么?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九安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却被沈肃冰冷的目光吓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存稿坑将在《遇劫》完结后连载,迫切需要大家提前收藏支持,谢谢大家啊!收藏方法,戳我专栏,点进《妖姬脸似花含露》,收藏思密达!!!么么~ 对了,作者君才发现手机用户看不见卷标啊!在这里贴一下,因为卷标也挺有看头。 第一卷:两世情缘,她是他戒不掉的一抹娇痕 第二卷:秀丽山河,她是他梦不醒的一世愚妄 嗯哼,看出来写的是谁咩? ☆、第67章 068一更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当对一件事摇摆不定便能纠结无数日夜,一旦确立,又仿佛开闸引洪,一切水到渠成。 立韩琦为储君,元德帝放下心口大石,这也是最好的选择。老大老二早夭,老三心机深沉又急功近利,许多小动作触及帝王雷线;老四有勇无谋,又无人可依,一旦登基必然受内阁辖制,韩氏的千秋基业岂不等同拱手他人?剩下的老六老七年纪太小资质更是普通根本不用考虑。 随着太子的确立,年满十八岁的皇子们陆续收到封王诏书,没啥可高兴的,就是催他们拾掇拾掇家当举家迁徙封地的好听说辞。 老三韩璐的巴州,民风淳朴,远离边境,如此没有匪患和边境动乱,那就不需要军队咯,给点亲卫保护人身安全便可,一位亲王就此被架空,韩璐会甘心么,当然不会,但那是后话。 老四韩琢就藩弓月,毗邻俱兰。俱兰乃军事重地,可见元德帝对这个孔武有力的儿子还有几分栽培之心,但愿他能成为第二个恭亲王,镇守一方百姓,为国家效力,介于他才智欠缺,由威宁侯的两个儿子看着倒也令人放心。 元德帝抚掌大笑,“十七啊十七,你总是言及朕所思。”这也是他最喜欢韩敬已的地方,很聪明,总能恰如其分的总结他的想法,但永远不会超过他的控制。 “臣弟不才,愿为皇兄效犬马之劳。”韩敬已言之切切。 但是元德帝不知转身后,诚恳温良的幼弟望着他的眼神,阴冷毒鸷,仿若盘踞冰原苏醒的眠蛇 韩氏子孙,皆非善类。 ****** 而樱花渠这边的鱼又上钩,刘玉洁身后的木桶已经装不下,苏小宝又搬来一个盆。 钓这么多是为了炫耀你的技术吧!苏小宝小心翼翼覰了沈肃一眼,暗暗腹诽。 “浮漂闪了一下,是不是有鱼上钩?”刘玉洁小声提醒。沈肃轻握她手,“别动,这是小鱼无意碰了钓线。” 正说着,那浮漂忽然以极缓慢的动作往下沉,沈肃握住她的手猛然用力一抬,时间不早不迟,好大一尾河鲜!“看到没,我说的没错吧,这种慢慢往下沉的肯定是大鱼!”沈肃望着她笑,眉梢似乎有亮光。 她也在笑,两人目光衔接,同时一愣。沈肃盯着她不放。刘玉洁移开视线,“嗯,你说的很对。”诚心诚意夸赞他一句。 九安眨了眨眼,刚开始姐姐与他开心的钓鱼,上峰不停指手画脚,惹恼了姐姐,后来就变成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所以……其实上峰是想与姐姐单独在一起吧?他后知后觉,拍拍屁股走人。苏小宝也戳戳绿衣和绿染,走吧,别在这里碍事。 “其实省去吵架的时间,我们能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沈肃趁机教导她。 “我不想吵架。可你总这样招惹我……”她感到无力,“再好的脾气也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的对他发火。想起方才当着九安的面对他冷嘲热讽,就算他有千错万错,可这么做的自己又能对到哪里? “你是怕控制不住喜欢我吧?”沈肃侧首看她,目光里有轻蔑。 哈,刘玉洁要笑了。 沈肃似笑非笑凝视她,直到她止笑才道,“那你可要坚持住,一旦让我发现你喜欢我,就等着被我嘲笑吧。”他丢下钓具,起身居高临下睥睨她,“嘲笑完了我再好好疼你。” 同样丢下钓具,刘玉洁起身边往回走边道,“恐怕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嘲笑我。” “打赌啊。” “没必要。” “不敢啊?” “真好笑,我干嘛要陪你做这种无聊的事!” 沈肃追上她,“那你敢不敢跟我接吻?就现在,我赌你心跳失衡,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 “你有病吧,去找周明啊,他有药!”刘玉洁连笑都懒得笑,讥讽道,“我只怕你两腿发软,赖着求我陪你上床。” “什么上床不上床的,这是女孩子说的话吗?”他一脸正气,却发现洁娘跑远了,这是将他当贼防呢? 太过分,跟我单独在一起就这么可怕吗? 简直是侮辱人! 尽管他确实心存不轨。 ****** 沈珠从花榭走出,满脸兴奋,每年都有机会来一次樱花渠,但年年都看不够这里的景致,趴在房间远眺,入目是一道千丈高的瀑布以及烟雾缭绕的山顶,垂眸则是望不尽的幽香艳丽,花雨香泽。若不是裕亲王无后,外人哪有机会一窥这片神秘又盛名远播的瑰丽山庄。 她身后缀着两名婢女以及哥哥的小厮安白。安白眼睛一亮,急忙对那个熟悉的身影招手,“九安,你过来。” 九安循声走来。 “随我们去马厩,为小姐挑一匹温顺的。”安白与他照过好几次面,还算熟悉,说起话也随意,又提醒了他一句,“你是头一回来吧?千万别乱跑,很容易迷路。走丢了可就要吃一番苦。” 九安连连道谢。安白十分受用,便滔滔不绝向他分说这里的奇妙之处,比如遇见岔路口就朝右,沿着河边走必能发现楼阁,谨记这两点就不会迷路啦。 厉害厉害!九安恭维。安白得意的高高翘起了小尾巴。 樱花渠的马厩养了不少膘肥体健的好马,马夫又瘸又老,模样不出奇,却养的一手好马。当年裕亲王鼎盛时期,督管大周黑铁营,培养了无数令突厥闻风丧胆的骑兵,据说裕亲王府从上至下,无一不精通马术,就连个烧火的丫头都能赶上别家一个正规的车把式 ,何况这老马夫还是当年裕亲王府正儿八经的车把式。 就是耳朵聋了点。安白废了好大力气才交代清楚。瘸老点着头,絮絮叨叨道,“老夫明白了。小马都在东面,你们尽管挑吧,个个都很温驯。” 安白相信九安,请他过去挑选,不久之后九安就牵出一匹枣红的小马,看上去机灵可爱。瘸老粗噶的笑了笑,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九安,“这位小哥看上去好生眼熟,可曾见过我家的小世子云暖啊?” 他吐字不清,没人听出他说什么,只觉得那嗓音跟砂纸似的麻人。 去去去!安白不耐烦的推开瘸老,对九安道,“他脑子不太好,除了会养马,便是经常说胡话,听管事的说再让他干两年就赶回家。” 九安笑了笑,回首深深望了瘸老一眼,牵着马离开。 瘸老弯着腰,慢腾腾挪回充满干草与马粪气息的马厩。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我爱你们╭(╯3╰)╮ ☆、第68章 069二更 刘玉洁在樱花渠玩的尽兴,沈肃寸步不离守着她,晚上躺在对面的榻上陪她说话,讲了几个睡前小故事,诸如十几年前突厥细作趁裕亲王不在长安,血洗裕亲王府,樱花渠与裕亲王府连在一块,此后频繁闹鬼,直到宗人府请普众寺的和尚以及青云观的道士做了十几场法事,才平息怨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刘玉洁掖了掖被角,暗沉沉的夜,纱幕随着幽风忽然荡了下,她心头也突突跳了下。 “你知道闹哪种鬼吗?花瓶或者陶罐子半夜唱歌,如果你走过往里瞅,就会看见一双红色的眼睛也在朝你看,一对上眼,它就跟定你了,晚上轻轻摸你肚皮……”还没说完一只绣鞋朝他砸来。 “沈肃,你给我闭嘴!” 女孩声音微颤,纤细的身影隔着微透的纱幕轻喘。 此时,窗外浓墨般的夜幕忽然被一道闪电撕裂,照的满屋森白,也照亮沈肃一张坏笑的脸,白的发青,刘玉洁尖叫一声,比之尖叫更恐怖的是“轰隆隆”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不怕不怕啊,有我在呢!”沈肃一个箭步窜床上,低沉又复磁性的嗓音沙沙的安抚,刘玉洁怒不可遏,他缠紧了她,“嘘,你听……谁在唱歌……” 她又不是傻子,岂会被他这种把戏唬住,刘玉洁刚吸了口气,一阵细若游丝的轻哼真的飘进了耳朵,当她再想仔细分辨又没了。 轰隆隆又是一阵闪电响雷。 歌,歌声,真的有歌声! 惊恐的瞪大杏眼,自己就是重活一世的人,此时此刻刘玉洁哪里还有力气自欺欺人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当雷声再次轰鸣,她一头扑进他怀中,哭道,“鬼……被你招来了……” “是嘛?快抱紧我,抱紧我就没事了。”沈肃心满意足抱着软玉温香,低头寻到她的唇,“来,我再度你点阳气保平安。” 你……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种心思!刘玉洁杏眸圆睁。 可那歌声又轻飘飘的响起,随雨声渐渐融化,再加上深更半夜,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但刘玉洁听力好,沈肃的更好。 她恨极了他的趁人之危,嘴巴也被吸的有点疼,“我要去找绿衣,你滚。” 亲了亲她额头,沈肃低笑,“你看你粘的我这般紧,铲子都铲不下,我怎么滚?是这样吗,还是这样……哦,要不这样……” 刘玉洁被他弄的晕头转向,偏那歌声又细细的响起,吓得她早已魂飞魄散,压根顾不上沈肃的胡来。 其实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得到她了,他在她身上磨蹭了一会儿,终是狠不下心。 “你别再弄我了,”她声音孱弱,既恨且怕,“好疼!” 她正在长身体,心口时常涨涨的疼,泡了祖母的草药才有所缓解,哪里经得起他的……刘玉洁恨不能撕了他的嘴。 鼓鼓的小团子已经长大变成了白馍馍。沈肃揉了揉自己狂跳的胸口不再逗她,安抚她躺下,“你睡吧,我出去看看何人作怪。” 别啊,你……刘玉洁拉着他衣袖,吱吱唔唔道,“帮我把……绿衣喊进来!” 好。他应声,穿上鞋就要走,余光却发现她正不知所措。 早知道不讲鬼故事吓她。沈肃不免愧疚,想了想折回去将她抱起,“我猜我一走你肯定要吓死了,那我一直抱着你好吧。” 他并不出去,悄悄移到窗口,眯着眼观察,茫茫夜色又罩了瓢泼大雨,视线范围极其有限,而那歌声再没响起过。以这样的环境判断,唱歌的人离此地不远,且地势较开阔而高,失心疯吗,不怕吃进雨水? 刘玉洁觉得,她再也不会来樱花渠了。 “嗳,”沈肃轻托她臀,“你看我们这个姿势像不像避火图第六页那个,一般男人可做不到,我力气大,能陪你玩很久……” 睡得迷迷糊糊的绿衣听见小姐唤她,急忙披了外衫而去,却见三爷捂着脸站在门口。刘玉洁啐了他一口,拉绿衣进屋,“今晚陪我睡。” ****** 樱花渠的山顶常年水雾蒸腾,全因一方天然的温泉,泉水清澈,池底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颜色异常鲜艳。这么好的地方却从没有人来,不是大家不知道享受,而是这池子的水很怪,泡过之后会浑身发痒,能痒十天半个月,于是谁还敢用啊。 当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九安循着记忆找到温泉池,坐在池边吃了颗野果才起身宽衣解带,褪去一身布衣。 少年的身体已经有了年轻男子的雏形,肌肉线条十分匀称,微喷而收紧,不用发力,平坦的腹肌便清晰可见。他纵身一跃,扎进温暖的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湿了水的肌肤愈发莹透,这种白皙仿佛来自根深蒂固的血脉,无论风吹日晒还是粗茶淡饭都无法抹去。 安白在花榭门口等九安,死哪儿了,不会迷路吧?却见他肩上搭着外衫从晨雾中走来,黑发半干,随意的绑在脑后,一双眼睛好似桃花瓣似的,别提有多好看。对待好看的人,大家通常都比较有包容心。安白招呼道,“快来吃早饭啊,吃完好回去!” 好。九安笑。 晨间花榭的隔间,沈凝亲昵的挨着刘玉洁,这个平时总是挑食的小姑娘,此刻不管刘玉洁夹给她什么她都吃,感动的齐妈妈都不知说啥好。 因为泥咕咕,她便深信这位小嫂嫂那里有许多神秘又好玩的东西,跟小嫂嫂在一起一定非常有趣。 第73节 刚开始沈肃很怕刘玉洁嫌烦,她那么跋扈,万一推开凝娘,凝娘肯定会哭。一个是心爱的女人,一个是心爱的妹妹,届时他可就惨了。幸而这样的事并未发生,甚至,他还在洁娘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从未见过的温柔。 其实刘玉洁是个很柔软的人,如果不曾遭遇韩敬已,或许更柔软。 前世她很少见到这位小姑,更别提说话,主要姜氏怕她带坏小孩,如今接触起来,倒有种被人依赖的满足感,有时候给予比获得更让人满足。 沈凝将最爱吃的八宝糯米糍夹给刘玉洁,眯眼一笑,门牙缺了一颗,但不影响她的善良。 刘玉洁咬了一口,竖起拇指,表达很好吃!沈凝捂着小嘴笑的更欢。大人只说食不言,可没说食不笑。 沈家的兄弟姐妹中就数沈肃与沈凝长的最像,尤其眼睛和嘴巴,如此一笑就更像了,简直是女版的小沈肃。因为沈凝,刘玉洁觉得沈肃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用完早膳,下人也收拾完毕,就等主子们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打道回府。 别看九安人小,他没坐车,而是骑着威风凛凛的马。 刘玉洁撩起窗帘,笑道,“你找我啊?” “这个,给你。” 他送她一颗鹅黄色的小石头,特别的漂亮,中间还有天然的乳白色花纹,像是一只伸懒腰的猫咪。 “这是一只猫!”刘玉洁惊讶。 “嗯,其实是送给山耳猫的。”他笑。 “好啊,回去我就让人镶在它的小银链上。”灰色的皮毛配上如此明亮的鹅黄色,真是可爱。刘玉洁爱不释手。 她在脑子里勾勒画面,问他,“是不是很漂亮?” 九安望着她回答,“真漂亮。” 沈肃立在数十丈外正跟周明说话,余光忽然瞥见这一幕,呵呵,小孩送小孩破石头什么的,他才不会介意,因他是个很大度的人。 “欸,三爷,你脸色不大好啊?”周明惊讶。 “别扯这些。此番通济渠到芍余一带还是韩敬已负责?”沈肃问。 周明回是,又道,“这人做事看似毫无章法,可真被他牵着走又会发现一步三个坑啊,阴险,阴险!难不成他要走辅政贤王的路线?” 那被他辅佐的帝王也算倒了八辈子霉!“继续盯着,别惊动老三的人,更别惊动他。”沈肃只要知道他一举一动便好。 “是。”周明凝神琢磨,又八卦道,“三爷,昨晚您怎么被赶出来啦?” 沈肃不悦,呵斥他一声,须臾又挫败道,“是不是我操之过急……”应该走翩翩君子路线或许会好些。 周明用力点头,“肯定是——操、之、过、急!” ****** 时年四月韩敬已布衣南下,有了之前的经验,通济一带郡县皆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不敢让他抓住小辫子,账册更是清白干净,比县太爷的脸还齐整。 路过丰水,正是油菜盛开金黄一片,状若梯田蜿蜒绵长,金黄之余便是更广阔而浓绿的小麦。韩敬已勒马凝视,上一回发生太多事又因气候的原因,他不曾注意她心心念念的丰水,此时此刻忽然触动,感受她那时的心境,她那么美,就该在这温柔的地方。 “爷是不是累了,不如在这里歇两日吧?”观言十分贴心。 韩敬已没有反对。 对面田垄也正好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乡间妇人衣着朴素大方,但极为干净,一看就不是寻常种地的农妇,再看看她年纪,估计是这一片田庄的主家。 观言走过去笑容可掬行礼,“大娘,我家少爷旅途劳顿,可否在此借宿两日。”说着奉上隆兴票行的五十两银票。 田氏顿了顿,见这四个陌生人,说话的像小厮,另外两个短衣长裤打扮的像家丁护卫,骑马的不用说便是少爷。 见妇人看着自己面露惊讶,韩敬已翻身下马,“小子乃长安人士,还请大娘行个方便。” 从长安来的,又是油菜盛开的季节,田氏猜测他们是长安出来郊游的豪门子弟,便吩咐叶家媳妇给韩敬已等人安排住处。 “不必如此。”田氏拒绝了观言的银票,“我这地方常有过客歇脚,一两日并不会影响什么,但都是乡间粗茶淡饭,还请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田氏是女主的亲祖母哦! 作者君左手举着自己的专栏,右手举着接档文《妖姬脸似花含露》,你们要收藏哪一个呢?何必如此纠结,都收了吧! ps:最近实在太忙,作者君和老公还有女宝的生日基本连起来过,好不容易忙完……楼下的亲开始装修,是的,在这美好的天气,作者君想做个文艺的女子安静写文的天气,他们居然装修!!所以白天的我耳边只有轰轰轰或者隆隆隆,装修一暂停,我就揪起来,直到它再次响起才松口气 ☆、第69章 070 干干净净的院落,墙头一片颤巍巍的爬山虎,院中有槐树,几盆并不名贵但生机勃勃的鲜花错落有致的摆在树底下。 这是田庄一处很不错的待客小院,之所以安排这样的地方主要是韩敬已一身贵气,叶氏这些年管理内宅颇有见识,因此并不敢怠慢。此时的田氏并不知这位琉璃般的贵公子竟是洁娘前世的噩梦,同样,韩敬已也不知田氏便是阿玉日夜思念的祖母。 ****** 立夏前后的节气小雨霏霏,前世不识愁滋味的刘玉洁还觉得这样的节气别有一番诗情画意,正应了那句“梅子金黄杏子肥,榴花似火,桃李新熟,蜓立荷角”,如今一下雨她便忧心永州的水道。 自樱花渠归来,沈肃换了个人,再不敢对她动手脚,每个月在她房里睡十天,依然她睡床,他睡榻,除了晨起他会立在槅扇外轻轻道一句“洁娘,我要上衙了”其余并不多做什么。 此外,两人经常一起用晚膳,偶尔他也会出去与同僚饮酒作乐,不过去之前皆打招呼,并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样平淡且安逸的日子令刘玉洁感到说不出的满足,对待沈肃便也更加友好,二人可真真是相敬如宾了。 林嬷嬷心思细腻,发觉沈肃不似从前那般黏着洁娘,唯恐刘玉洁胡思乱想,忙安慰,“三爷定是怜惜你年纪小,如此也好,从前我也怕你们在一起会出事。”之前她唯恐沈肃憋不住对洁娘不管不顾的,如今看来,倒也是个有毅力的。 但长期有毅力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林嬷嬷没敢将这句心里话说出。 “嬷嬷别担心,他不是那种喝花酒的人。”刘玉洁知道林氏心疼自己,便耐心解释,“他是真有事,朝廷上的事。” 男人怎会一直在内宅徘徊,他也有他的天地。 听刘玉洁这样说,林氏的心才稍稍放下,原来她还真怕沈肃在外面喝花酒。一旦喝了,可就是自己这边没理了。毕竟让一个弱冠之年气血旺盛的男子整天干巴巴的过日子,不管说到哪里,大家也只会觉得刘玉洁不够大度体贴。 其实姜氏已经觉得刘玉洁不够大度,但念在小两口成亲不到半年的份上,她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可心里毕竟别扭,这一别扭自然就会在刘玉洁听不到的地方嘀咕。 “我见她是个有福气的,待她也不薄。况且咱们家也不是那等苛待媳妇的府邸,对小辈一向宽和,从无拘束。可你看看她,仗着年纪小不让三郎圆房,这也就算了,但起码给丈夫安排个知冷知热的通房啊!别跟我说有孙氏,孙氏已经被三郎送了人,如今三郎身边连只母苍蝇都没有!”姜氏坐在聚辉苑朝老二家的媳妇谢氏抱怨。 谢氏软声软气的说好话逗姜氏开心,却不敢插嘴。 姜氏也就是抱怨抱怨,哪里指望谢氏说什么,况且这也不是她能管的。又觉得自己在二儿媳跟前说三郎房里的事到底有失体面,便将此事揭过,随便聊了些京城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午时过后又找了个借口来到听松苑,刘玉洁陪侍左右。姜氏说听松苑的木绣球真漂亮,想挑几颗好的移栽,又问刘玉洁沈肃最近的衣食住行。 刘玉洁一一作答,直觉姜氏话中有话,果然没过多久,姜氏便进入正题,“洁娘,你今年才十四,三郎最会疼人,舍不得与你圆房,可你是他的妻,也要体谅他这番情谊,总不能让他一直孤零零睡在屋里,连个体贴人都没有。”说到这里,她覰了刘玉洁一眼,见她神情还算端庄,并无酸醋恶态,便继续道,“当然,这是你房里的人,怎么安排都由你做主,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你也不用怕女人多了乱规矩,通房就是个玩意,但凡不听话打发了就是,至于姨娘,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多生几个男丁,咱家的三郎也不见得想纳妾,纵然纳妾那也会问过你意见的。” 一通软硬夹杂的话说的十分软和,绿衣却气的七窍生烟。 而刘玉洁却有点感动,前世姜氏的态度若有现在一半好,她就不会恨她恨的至今见了面心里都凉飕飕。 心疼自己的孩子没什么错,且如今的姜氏虽为爱子着想,但语气温和,有商有量,并强调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是你房里的事,都由你做主。如此,便是不会随便插手送人进来的意思,更是极大的尊重了刘玉洁的正室地位。要知道从前的姜氏可是问都不问,直接抬了肖玲做姨娘,后又送了三个通房,啪啪啪的打刘玉洁脸,让她难做人。 既然你给我脸,我也给你脸。刘玉洁便是这样的人,她笑了笑,“是,我会与三郎商议此事,毕竟这也是他的事,总要选个令他满意的。” 这样的回答也极大的取悦了姜氏,看看吧,多好的儿媳,不但明白了我的意思,还要尊重我儿的意思!姜氏大感欣慰,暗叹沈肃有眼光。既然儿媳通情达理,她也得有所表示,便对刘玉洁越发亲切和蔼起来。晚膳之前又让杜妈妈送了整整一斤上等血燕并一套赤金猫眼玳瑁头面,不愧是盐政司家的女儿,出手就是阔绰。 刘玉洁虽不稀罕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差绿染封了几两银子谢谢杜妈妈跑这趟腿。杜妈妈连声说不敢当,欠身退下。 千万不要给三爷塞人啊!绿衣恨不能自己的主子独宠听松苑,但亦明白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今天不塞,明天也得塞,倒不如提前下手博一个贤名,免得饥渴的三爷被外头狐媚迷住。 刘玉洁这边还没开始安排,秋歌等人已经听得风声,但她们到底是懂规矩的一等丫鬟,就算心里再想,面上也不可能抢着自荐枕席,唯有小心侍奉刘玉洁,盼望得她青眼。 不出刘玉洁所料,秋歌开始在周围乱晃,一张小嘴甚甜,仿佛刘玉洁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一口一个奶奶,不等刘玉洁吩咐便将听松苑的账册全部奉上,悉心的介绍听松苑平日里的开支用度以及记账习惯。因这些都是她管的,所以说起来条理清晰,主次分明,刘玉洁也听的舒服。 心里却在冷笑,如此聪明伶俐的一个美人,为何放着好好的正室不做,偏要上赶着做小?她都替她的娘亲感到难过。 不过冬莲的态度却与秋歌大相径庭。她趁旁人不察之时以送花样子为借口来到后院。 这个朴素又清秀的女孩颤颤巍巍立在刘玉洁下首,垂头道,“奶奶,冬莲粗手笨脚的,又不会……不会说话,只配闷头干活……”也就是不能去沈肃的床上伺候? 话说到这份上,刘玉洁一听便明白,但却不由高看冬莲,“你也算有气性,不枉三爷疼你一场。好好做事,到了年纪我不会少你嫁妆。” 冬莲大喜,跪下磕头。 如此就只剩春婉,当那张爱娇的小脸酡红酡红不语,刘玉洁便觉得答案再明显不过。 ****** 酉时刚过,沈肃回府,手提一只精致的红漆食盒,是宝康街尤记点心铺的五色糕,从前就在家门口,刘玉洁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十分方便,如今距离太远,到底吃不上刚出炉的,便也淡下来,没想到沈肃还记得。 “为何最近总是巡检?”刘玉洁翻出他在家穿的便服。 沈肃脱了外衫,“俱兰有一批士兵退伍,各地都在抽调精锐弥补空缺,我想趁此机会挑些好苗子送给大哥。”他被人伺候惯了,系了半天绳结,极丑,刘玉洁忍不住帮忙,“这样扣好看。” 是么。沈肃眼眸忽然变得温柔,任那两只小手在前襟翻腾。 扣好之后,她问,“学会了吗?” “没。”最好永远不会。沈肃道,“要不下回你再教我一遍。” 刘玉洁不假思索的答应。 用过晚膳,她才想起正事,“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心中一动,沈肃规规矩矩坐她对面,温和道,“找我何事?” 刘玉洁简单的传达了姜氏的用意,作为妻子这也是她应尽的义务,“你看春婉如何?”倒也不是没有其他美人,但多为太子所赐,沈肃教过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肃睁大眼睛盯视她,目光从缠绵转为黯沉,反问刘玉洁,“你呢,你觉得春婉如何?” 这是问她允不允许的意思?当然允许,否则也不会提起。刘玉洁温软道,“挺好,挺好的。” 挺好的。沈肃点点头,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要为刘玉洁守身如玉,再说守身如玉这词根本就不是用来约束男人的……不过说这些都没用,他感到心脏麻麻的,如千蚁啃噬。 “你真不介意我搂着其他女人睡觉?吻她,然后与她做最亲密的事?”沈肃平静的问。 这个问题刘玉洁从未想过,也不觉得有必要想,但此时此刻被他如此凝视,清清楚楚的发问,脑子一懵,居然开始思索。 “应该不会介意。”她平心而论。 “什么叫应该?也就是说还有可能介意?”他尚有希翼。 “大概会介意你再胡乱碰我。”她实话实说。 “说的好像我不碰别人你就给我碰一样。”沈肃笑了笑,“还有什么事么?没事的话早点歇息。” 每年立夏之后刘玉洁都会花一大半的时间在丰水度过。如今嫁做人妇自不可能那般自由,逛街都要向长辈打招呼,更别提回娘家等远行。她小声道,“我想回丰水探望祖母,她知道我嫁人了,天天想念我,我就过两天,两天之后准时回长安。” “没关系,多过几日吧,这不是什么大事。”沈肃淡淡道,“我会跟娘解释清楚。” “谢谢。” “应该的。” 先别急着走啊!刘玉洁忙问,“春婉……你觉得可还合心意?”不管应不应总要给个答复,如此,她也好拿安排接下来的事。 沈肃吸了口气,因为她年纪小,更因为他喜欢她,所以事事都要忍让她,更得忍受伤口撒盐的痛楚。她可真懂事!“我听你的。” 第74节 这种事怎能听我的。刘玉洁急忙摆手,“这是你的事……”总得两厢情愿啊! “我听你的。”沈肃再次强调,眸如沉渊。 刘玉洁都要被他弄糊涂了,“听我什么?” “你要我睡她,我现在就去睡。” 刘玉洁愣了愣,“你……好像在对我发火,为什么要这种态度?” “哦?”沈肃惊讶,“那得什么态度,跪下谢娘子圣恩?” 刘玉洁瞠目结舌。 “说啊,要我现在去睡吗?”沈肃咄咄逼人。 “那你就去睡啊。”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闻言,沈肃深深看了她一眼,双脚似乎被定住,然后缓缓转过身,掀起帘子,而帘子外面立着一脸错愕的春婉。今天正好她当值,正好守在外面,心里打鼓似的盼着主子喊她进去,没成想就与怒容满面的三爷撞个满怀。 刘玉洁追出来,沈肃背对她俯身横抱起春婉的画面正好若入眼底,她翕动了下嘴唇,不知该说什么,便由他去了。 翌日,满脸菜色的春婉过来给刘玉洁敬茶。 “以后你也算半个主子,自当尽心服侍三爷,更要为内宅其他人做好榜样。”刘玉洁打赏她一根金钗。 春婉跪地谢恩,“奴婢谨记奶奶教诲。”形容沮丧的告退。 煎熬一夜,沈肃沉着脸如常上衙,还不到午时便再难安静,心绪烦乱。当值的护卫只见上峰风一般的去点卯处告假,须臾,又策马狂奔而去。 沈肃气喘吁吁赶回听松苑,直奔后院而去,刚一迈进就见一扫地的小丫头,拖过来便问,“你们奶奶呢?” 小丫头不知发生啥事,吓得结结巴巴,“刚,刚走啊,去丰水了。” 沈肃掉头去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70章 071 骏马飞驰,这一路黄尘滚滚,扬起漫天风沙,心如烈火焚烧的沈肃最终没有追上刘玉洁远去的马车。 马蹄渐渐缓顿,他狂风骤雨般的心仿佛也随着这样的节奏缓顿,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压抑,几乎要窒息。 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已经追逐了两世。 前世,沈肃也是追着一辆载有刘玉洁远去的马车,那时她手里拿着休书,絮絮叨叨安慰林氏以及绿衣和绿染,“你们别怕,其实我也不太稀罕国公府,回去我便与他们划清界限,咱们直接回丰水。”去丰水找祖母,她受伤了,需要从那里获得安慰。 也不曾听见千里之外沈肃焦急的呼唤,“洁娘!洁娘!” 那时沈肃追到半路就被周明拦下,这一世没有人拦住他,他依然未能追上刘玉洁。 那时周明已经中了毒,太虚医圣中了毒,天下便也无解了。 “三爷,不能追,您忘了刘大人的嘱托么?难道您要背信弃义么?他在俱兰等你的好消息啊!”周明面色青灰。 是呀,岳父请他放归洁娘,一日不成便一日不得近她,他不能追,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追! 他的哥哥都死了,父亲留在宫中“当值”,母亲陪柔妃“赏花”。 什么都没有了!唯剩一道虎符,调天下军营,遣皇城禁林,如果等不来恭亲王,下一刻,他或许就是乱城贼子了,他还要她干什么? 这一世,沈肃凝望刘玉洁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释怀。 走吧,也许在丰水多玩些时日便忘了他的坏,只记得他的好。 ****** “那是他打赏你的,收下吧。” 叶氏诚惶诚恐的捧着手里五十两的银票,这是在她准备离开时,韩敬已打赏她的。如此巨大的数目,她哪里敢收下,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便来问田氏。田氏十分淡然的告诉她,那是她应得的打赏! 我滴个老天啊! 叶氏扣头颤巍巍离开。 这个时刻韩敬已正在房间休憩。 观言欲言又止,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对韩敬已说,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深沉的少年绝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他从九岁开始伺候韩敬已,这一伺候就伺候了十五年。十五年啊,纵然铁石心肠都能捂热,但不知为何,观言至今看不透这位郡王,看不透就永远也无法交心。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三岁记事,四岁吃东西前让他先尝,五岁设计摔死贴身内侍,十二岁推宫女跳湖的人,谁还能指望他是正常的,或者他还会信任谁? 观言一路看着他成长,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暗暗相助,直到完全认可,一共花了十五年。 他见证了韩敬已从懵懂孩童成长为一个标准的深宫少年,剩下的路也许更艰难,但愿还能见证他走到底,千万别沉不住气。 同时,观言也发现一个十分强大但也异常隐秘的人,始终站在韩敬已身后。这个人是谁,就连日夜在韩敬已身畔的他也无从得知。 否则,就算元德帝舍不得韩敬已死,也绝不会允许别人教他习字学武。 那段时间负责韩敬已读书的罗秀才总是埋头乱读一气,如果韩敬已听不懂,他便厉声斥责愚笨,直到韩敬已不敢吭声为止。更别提练字,连观言都看出罗秀才给的字帖写错了好多,这分明是误人子弟,奇怪的是韩敬已却不再辩驳,罗秀才让他怎么写他就怎么写。但夜深人静的安喜殿,开始出现一个断臂儒生,此人周身落拓,下笔铁画银钩,龙腾蛇跃,其气吞吐百川,其势撼人心魄,就更别提坐在轮椅上的那位武师傅。 当时尚且十来岁的观言直觉自己若敢说漏半个字,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况且宫里死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他的死大约激不起半点水花。但韩敬已阴冷的目光还是唤醒他对死亡的畏惧,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人最终没有杀他,反而允他跟随韩敬已习文学武。 他知道的秘密越来越多,心头的选择便越来越明确,便也更加痛恨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元德帝的人。 原来元德帝在抱回三岁的韩敬已时就打算培养一个小孩子,陪同韩敬已长大,成为他最亲密无间最信任的玩伴,关键时刻可以用来背后插刀。 观言放下帘幕遮挡多余的光线,小声道,“殿下安歇,奴才告退。” “去吧。” “殿下。”临走之前,观言迟疑道,“奴才的身心只愿忠诚您一人。” 韩敬已抬眸,那目光令观言一时不敢直视。 “好。” 观言一愣,“好”是什么意思?既不说信任他,也不说不信他,只是一个好。然而令他欣慰无比的是此时此刻回答好的郡王,目光有一抹温和神采,不似最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似明白了什么,观言鼻腔一阵酸涩,含泪告退。 这一世观言提前表露忠心,与元德帝彻底划清界限,韩敬已并未感到意外,因为这一世的他也提前了挣脱一切的脚步,不只是挣脱,现在的他想要更多,或许……一个无拘无束的藩王已经满足不了最初的野望。 大家都以为三岁的小孩记不住昨天的事,可以对其为所欲为。 这世上哪有送幼弟当质子的道理!三岁的韩敬已虽不懂人心险恶但从大人的神情也能分辨“质子”并非什么光荣的称号。再说韩敬山明明有儿子啊,为何他说无子,元德帝就不假思索的相信。 所以,这是一个阴谋,一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是为了得到他的阴谋! 这些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皇兄只是把他当个小玩意儿拿来拿去。 比起现在的风光,韩敬已的童年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么好,一开始他生活在一个森冷的一旦喊叫会有回音的地方,这地方叫安喜殿,那么大,大到感觉用脚步再也走不出,却只有一个宫女两个小内侍陪伴他。 本能告诉他,若想出去,就要讨好那一身明黄的皇兄,那个比安喜殿更阴晴不定的老头。 可惜第一面就吓坏了韩敬已。那人见他不会说话,直接问这孩子是否有脑疾?宫人解释:郡王脑子还算正常,就是一直不说话。 原以为皇兄会心生怜惜,怎么也得宣个太医前来问诊啊,但他万万没想到,元德帝只是俯身轻轻摸摸他的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这样也挺好。” 弟弟有病,哥哥说挺好! 韩敬已浑身冰冷,如被雷击中。 所以……他不能说话,说话太早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元德帝抱起幼小的男孩,动作温和,又摸摸那冰雪般剔透的小脸,只有韩敬已知道,知道当时自己正被什么样的目光盯视,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既不像慈爱也不像喜爱。 这个称之为皇兄的中年人,比韩敬山更恐怖。 不久之后,元德帝牵着韩敬已的小手迈进一座陌生的宫殿,一个比安喜殿更阴森寒冷的地方,到处都是云雾般的纱幔,犹如招魂的白幡,呼啸的夜风不断卷起地上干枯的花瓣,那花瓣非常脆,踩上去会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有个女人衣衫松散的伏在美人榻上浅眠,这绝非正常的女人。因为她的双脚被又粗又长的铁链锁住,就像阜南道后院舂米的女/奴那种锁链,但这女人比女/奴干净,身上也没有伤,可是被锁住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再像是人。 元德帝不顾年幼的韩敬已大哭与反抗,将他扔进那女人怀中。 惊恐的韩敬已看清女人的脸,一辈子的噩梦。 他好怕,因为这个女人跟他长得太像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同时他也感到恶心,因为这个女人的右脸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自眉尾一直延伸嘴角,好像一条红黑色的蜈蚣…… 皇兄,救救臣弟啊!他终于会说话。 元德帝笑着拍拍他的头,非但没救他,还当着他的面亲吻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精神明显不正常,只会抱着他哭,嘴里喊着“乖乖”,泪水涂了他一脸,一脖子,他奋力挣扎,女人却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尖细的手指一寸一寸勒紧他稚嫩的喉咙,那窒息的痛楚每每在午夜徘徊,女人的脸那么狰狞。 因为缺氧带来的耳鸣,眩晕甚至脑部胀痛,都让韩敬已放弃了挣扎,小小的四肢瘫软下来。 “我的乖乖啊!”一声女人的尖叫。 随着这声尖叫,脖子一松,大口大口的空气又顺着鼻腔涌入肺部,韩敬已睁开眼,看见痛哭流涕的女人不停朝他说对不起。 然后他被人一脚踹飞,晕了过去。 醒来的那个冬天,他病了三个月。 直到确信他什么也不记得,一群人才将他丢进安喜殿。 只有观言陪着他,另外一个内侍对他轻则打骂,重则鞭笞,洗衣做饭的宫女又懒又馋,导致他时常饥寒交迫。有一回,他忍不住向一个手持拂尘的内侍总管告状,内侍总管惩罚了宫女,而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第二天宫女就把他的棉被扔到院中,指着上面的肮脏辱骂他并告诉内侍,说他尿床。 没有,他两岁就不尿床了,这不是他干的! 不用说,等待韩敬已的又是一番吊打。从这个教训,韩敬已学会闷不吭声惩治敌人,不弄死对方,决不可让人发现。 他是龙裔,在阜南道有两个奶娘、四个贴身婢女以及两个内侍的龙裔,来到这诡异深宫,犹如龙困浅滩,任人磋磨,但这跟元德帝比起来都不算什么,那才是令他噩梦不断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根源。 当着臣子的面,元德帝对他慈爱有加,一转身就将他丢给暴虐的内侍。 他恐高,元德帝就将他架在脖子上,斥责他胆小如鼠,然后一松手,看他大头朝下跌个鼻青脸肿。 有时候元德帝又对他很好,亲自喂他吃饭,但如果他吃的慢了,他又会莫名其妙发火,虽然,他从不打他,但暴虐的内侍会,只要元德帝怒容满面离开安喜殿,等待他的将是惨无人道的虐待。 直到他忍无可忍设计摔死了这条恶狗。情况并未好转,因为元德帝又派来一个叫传固的内侍。 传固不打他,但比打他更可怕。比如,传固将糕点扔在地上,诱导饥饿的他,“殿下,小狗是怎么吃东西的,学一个给我瞅瞅。” “殿下,您要是不吃,晚上也没饭吃哦。” “殿下,您不是瞧不起狗么,这条狗我便杀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锅子。” 年幼的韩敬已在这妖魔鬼怪盛行的深宫里只能默默的忍耐。 后来他渐渐长大,传固便不再折辱他,转而开始对他讲一些下流龌龊的故事,并鼓动他临幸宫女,那时他才十二岁,压根就不懂什么是女人,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面目狰狞要掐死他的疯子。 “殿下,雨丝在沐浴,您进去了便知什么是女人,就按照奴才教您的,狠狠办了她。” 第75节 韩敬已感到恶心,逃走。 殊不知宫女与传固是一伙的,“小孩子要听话,否则就割了你的小麻雀,让你当太监!”并告诉他,“这种事情很好玩的,做过了一次你就会想第二次。” 那时的他已经偷偷学过两年功夫,但从未打过人,直到那宫女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观言找到他的时候,他满手满脸都是血,传固一动不动的躺在湖边,半边脑袋都被石头砸烂,而引/诱他的宫女面朝下飘在湖心,幽幽荡着。 ****** 丰水雨过天晴的气候飘满初夏的香气,韩敬已深吸一口气,抬眸,目光清澈。有个黑衣人跳进来,对他出示一枚铜牌。 韩敬已将藏在衣襟的密信递去,并冷声道,“本王身后跟了一串尾巴,老三的,沈肃的,就连外面两个护卫也是元德帝的人,你最好小心,不要连累本文。” “是。”黑衣人垂首。 “沈肃不是老五的人。”韩敬已十分笃定,又道,“老四看起来有点意思。”这是新的怀疑对象。 扮猪吃老虎这种招式是他玩烂的,不信有人玩的比他更好。 “属下明白!” ****** 入夜的丰水一伙闲帮悄悄混入,他们熟练的摸到田氏所在的上房,其中两人井然有序的围着房前屋后撒桐油,另外两个不停堆干草。 “老大,这可是长安大官家的老太太,死了真的没问题吗?”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孬种,死就死了,天这么黑,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对呀,你也太孬种了吧,分银子的时候怎不见你往后缩?” 胆小的人被同伙一阵冷嘲热讽,又气又怕便不再吭声。 而远在丰水千里之外的长安勋国公府。 刘玉筠手执美人锤一下一下敲着佟氏的腿。 “祖母,阿爹好不容易挤进翰林院,不知被多少双红眼睛盯着,已经步履维艰,那等见不得光的事还是不要被他知道的好。” 佟氏瞥了她一眼,这个孙女妥妥是她亲生的,脑子真不是一般的灵光。想出的法子也比她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她只想着去害刘涉川,但怎么害,实施起来异常困难。刘玉筠却掩口轻笑,“祖母真是想多了。如今田氏在丰水的日子有滋有味,可我听说她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大好,如今老了……应该更不好吧?就算没病也不一定没灾啊,昨儿个我还听说长安一户人家的老太太被天火烧死,可怜那老太太的儿子已经考中举人,礼部升调的文书都下来了,却不得不回家丁忧三年。” 百善孝为先,就算阁老首辅也逃不过“丁忧”二字。 如果刘涉川的娘死了,他就得丁忧。 丁忧的刘涉川就是个草民,草民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定哪天就冲撞了贵人,反正乱七八糟的然后死了。 “你这个鬼机灵哟!”佟氏爱怜的推了刘玉筠一把。 ☆、第71章 072 不知道为什么,从威宁侯府赶往丰水的路上刘玉洁有些坐立难安。 林氏以为她是为了沈肃,“好孩子,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男人都图个新鲜,新鲜劲过去便知最好的那个人终究是妻子。”她唯恐刘玉洁想不开步了大姚氏的后尘。 大姚氏当年就是因为太计较,连丈夫睡个通房都能难过十天半个月的女人,可是又何必呢,除了给自己添堵,既无法改变世界更无法改变男人偷腥的本性。 听见嬷嬷的声音,刘玉洁挪过去,脑袋挨着林氏的腿,“我不是因为沈肃睡了通房,那是我挑的人,难不成还怕她飞出掌心?”她感到不安的是一种越接近丰水便越慌乱的心跳。 我家洁娘是个大度的!林氏垂眸爱怜的轻抚刘玉洁白皙的侧脸,心中不禁酸楚,大姚氏当年若有洁娘这般胸襟该多好。可是……女人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丈夫,就真的好吗? 也许吧,反正男人都喜欢这样。 自刘玉洁走后,沈肃几乎夜不能寐,躺在她睡过的床上,拥着充满了她头发香味的锦被,他错了,他不该去抱春婉,因为那根本影响不了她什么,却让自己变得更卑微。 ****** 夜里睡不好的人还有东宫的太子韩琦。自从十七叔狩猎中箭,伤口好了以后对他的态度突然明朗了,当然这个明朗是韩琦自我感觉的。每当他遇到解决不了的困惑,诸如父皇的态度或者兄弟之间的矛盾,只要派高禄去诉一番苦,十七叔便会在与高禄的攀谈中指引他方向。 一来二去,韩琦不断从中尝到甜头。 最后这几乎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一路无往而不利,感觉像做梦一样,他赢了,居然赢了狡猾多端的老三。 可这样的胜利并不能让他感到安逸,反倒让他更依赖韩敬已,一旦遇到挫折,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十七叔。 其实柔妃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斗赢德妃,反正德妃家的老三滚去巴州了,一切尘埃落定。 ****** 歹毒的闲帮布置好一切。其中的老大低声道,“你,进去将那老太婆绑了。” 他指使的人正是胆小鬼。胆小鬼又怕又委屈,但又不敢不听,只好猫着腰去摸窗户。为了防止胆小鬼失手,老大亲自跟去,意思是我帮你处理外间值夜的下人,你进去干票大的,干成了才能出师。 乡下的房屋不似城里那般花哨,皆是平平整整方方正正,院中也没有成排的参天大树,都是些天然的草木。如此,从外院的屋顶望过去视野竟十分开阔。 观言转头对韩敬已道,“殿下,这群人不像好人啊。” 你才看出来?好人谁会半夜溜到别人院中。 韩敬已嗯了声。虽然看不清那帮人在干什么,但从他们的动作推断——这是要放火。 毕竟有收留之恩,既然撞上了再假装事不关己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观言道,“啊呀,烧起来了,我去帮一把吧,总不能看那老太太烧死。” “可以。”韩敬已不反对。 观言边走边道,“我这一去也算救了刘大人的母亲,不知他得怎么谢我!” 你说什么?韩敬已猛然站起来。 刘大人的母亲啊!观言挠挠头笑道,“您休息的时候我跟下面的人闲聊,随口问了主家的情况,结果那下人骄傲不已的告诉我,他们家老爷是长安的大官,姓刘,住国公府。” 浇了桐油的干草一见火星便呼哧窜起丈把高,眨眼吞没了门窗,与此同时院中传来尖叫,“救火啊!救火啊!” 火,着火了! 睡梦中的人渐渐苏醒,安静的田庄瞬间沸腾起来。韩敬已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扑灭。 各家各户都端着盛水工具往这边飞奔。 其中不乏衣衫不整的仆妇,她们哪里还顾得上体面,唯有拼命去舀廊下水缸里的水,乡下人对火有种不灭不死的执着,更何况这里住的是主家,万一有个好歹,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韩敬已看不下去,将桶夺走。 他冷酷道,“不用扑了,反正一时半会又扑不灭。” 这是什么话啊!那仆妇下巴差点惊掉,扑,扑不灭就不扑了吗?!“我家老太太在屋里啊,快把桶还给我,呜呜……” “闭嘴。”韩敬已无心纠缠,举步离开,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哀嚎的仆妇用力挤了挤眼睛,人,人呢? 周围路过的人感受都差不多,什么鬼,这么快,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韩敬已从西厢房拖出一床棉被,命人将水倒被子上。乱成一团的人哪有功夫听陌生人瞎指挥,除了不停朝火上浇水谁也顾不上其他。 一群蠢货!韩敬已随手扯过一人,抢走他的水桶,径自浇棉被。莫名其妙被夺了水桶且对方还不浇起火的屋子,那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瞪着韩敬已。 不过,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被夺走水桶。 众人渐渐反应过来,有几个大汉忍不住要揍韩敬已了! “这是谁啊?” “从哪冒出来的?不停捣乱!” “大家跟我一起上,打死他!” 这群冲上来喊打喊杀的人还没近身就被韩敬已挨个踹飞。 清理完障碍物,他闭息裹紧湿棉被纵身跃入火海。 他不是来捣乱,是来送死的么?举着棍子还想拼命的大汉吓得木棍都掉地上。 这个人不要命了! 这样冲进去哪里还能活着出来?! 众人惊愕不已! 可是一想到老太太还在屋里。下人们又清醒过来,一边哀嚎一边打水,七手八脚乱成一团。 不消一刻,就在众人要绝望的时候,火势汹涌的门板被人一脚踹飞,那个奇奇怪怪不怕死的家伙扛着黑乎乎的棉被冲了出来。 韩敬已被呛的不停咳嗽,只把棉被丢给附近的仆妇,转头就去找水洗脸。 “啊,是老太太!” 被棉被砸的一个趔趄的仆妇扒开一看,立刻尖叫! 是老太太,真的是老太太! 老太太被救出来啦,快找大夫啊! 田氏似乎受了伤,双眼紧闭,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她竟被人捆了双手双脚,纵使脑子再不好的人都看出这是一起有预谋有准备的案子啊! 因为发现的及时又没有风,火终于被扑灭,所幸没有殃及周围的房屋。 田氏呛了烟火气,但这还不算严重,脑袋上的伤才是导致晕厥的原因。叶氏含泪找到韩敬已。 “谢谢公子的大恩大德!”说着就要磕头。 起来,起来。韩敬已示意她起来,“我就顺路。” 真是顺路,放平时不一定愿意做好事。所以韩敬已真不需要对方如此感激他。 当管事们都聚到院中的时刻,观言也回来了,身后拖着四个人,被绳子串成串,各个蜷在地上打滚,似乎受了内伤。 “爷,就是这四个人,一个也没漏!” 韩敬已扫了一眼,“你们可认得他们?”一看就是仇家所为,图谋不轨。 观言将纵火犯交给管事。大管家叶六上前仔细端详,确认这伙人是乡里的闲帮。 待大家伙诚挚又充满感激的目光再次投来,才发现韩敬已不见了。 多好的人啊,做好事还不留名!众管事眼泪汪汪望着韩敬已消失的方向:他不但救人,连贼都给他们抓好了。 田庄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自有一番手段撬开贼人的嘴揪出幕后主使。 惊心动魄的一夜总算过去,天亮时分,田氏才幽幽转醒,听了下人回报,不禁泪流满面。她心疼被火烧死的值夜婢女,然而当时的情况那位小公子能将她救出已经不易,又如何再救其他人? 第76节 田氏哭完之后吩咐下人备了厚礼前去答谢韩敬已,又打听他姓名。 韩敬已笑了笑,“姓名不足挂齿,不过你们家的嫡二小姐认识我。” 下人返身原话回禀田氏,田氏一头雾水,我家洁娘认得你?! ****** 却说刘玉洁一行人终于来到丰水。 舟车劳顿的她下车之时神情略有狼狈,却见迎接自己的叶氏更狼狈,周围还弥漫着草木焚烧的呛人味道。 刘玉洁心中大骇,叶氏一边抹泪一边道出事情原委。 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一路不安了,全是因为牵挂祖母啊!刘玉洁一扫恹恹地神色,催叶氏引路。 叶氏边引路边劝慰,“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已经脱离危险。老赵和我家那位也在抓紧审问贼人,这件事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二小姐千万要放宽心,打起精神陪伴老太太,否则她老人家又要心疼您啊。” 这是怕她年纪小没见过事惊扰了祖母。刘玉洁见她一心都想着祖母,便也不在乎话语里的失礼,“叶妈妈放心,我明白。” 二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叶氏按着心口感谢老天爷,幸亏二小姐今早才到,若是昨天到的话必然要跟老太太睡一屋……想到这里,她打个寒噤,那可就不堪设想啊! ****** 田氏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想当年发洪水她抱根木头漂一天一夜都能挨得住,又如何受不住这场火灾。此时望着哭成泪人的小孙女,她反倒忘了疼痛,一把抱住刘玉洁,“傻孩子,祖母啊福大命大,一辈子不管遭什么难都会遇到贵人,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祖母平日可曾与谁有过嫌隙?”刘玉洁擦干净眼泪,渐渐冷静下来。 当然没有。田氏为人最宽厚老实不过,又是长安大官的娘亲,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给她面子,哪里就到杀人害命这一步!别说田氏自己想不通,这件事说给谁听,谁都想不明白。 刘玉洁又问那几个贼人吐没吐出有用的东西。下人回禀暂时还没有,正在用刑。 这又是一件前世不曾发生的大事。 刘玉洁努力赶走乱七八糟的情绪,脑子飞快的转起来。此番祖母若遭遇不测,阿爹就得放下一切回乡丁忧,难道是政敌作为?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堪堪闪过就被田氏打断。 “没想到那竟是个有勇有谋的孩子,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田氏絮絮叨叨称赞韩敬已。 这事叶氏已经对自己说过。刘玉洁接了下人递来的汤药,小心吹了吹,一面侍奉祖母一面道,“这样的人不缺钱,您不必再派人送厚礼,只让下人透露阿爹的名号,他若有心仕途,阿爹定会回报他。若他连姓名也不愿透露,那便是个什么也不缺的贵人了,咱们又何必巴巴儿的令人忧烦。” 救命之恩自当随时准备回报,但接不接受是对方的事。刘玉洁不想田氏因为人家不接受便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从而纠结自己。 田氏这个人通常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所以都不知该怎么感谢韩敬已了。如今听孙女一番言辞竟也觉得很有道理,便将澎湃的感激之情渐渐按下。 长安那边的枫泰堂却是惊慌一片! 原来佟氏洋洋得意告知下衙的刘同川自己安排了什么好事等着他。 在二房的眼里,刘涉川为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不管他如何扶持曾经连续考了六年也没考中的刘同川,或者如何殚尽竭虑帮助被同僚排挤的刘同川,救下被盐引案连累的刘同川,那都是应该的,是身为大哥的他应该做的,哪怕期间他为二房贴补的十几万两银子都是理所应得,但他不认佟氏为母亲,便是罪不容诛。 尤其他还那么优秀,占尽所有好事,压得刘同川永远要仰他鼻息。这让二房一面离不开他的扶持,一面又觉得他这是施舍,内心不定怎么嘲笑他们。 越是这样想,丑陋的心便越扭曲,如今翅膀刚刚硬就自以为是的想要摆脱刘涉川。 孰料儿子听了非但没夸赞她与筠娘聪慧过人,反倒神情剧变,打翻了手中杯盏。 愚蠢啊,愚蠢!你们是要害死我啊!刘同川急的团团转。 “内宅妇人插手朝堂,是谁借你们的胆子!”刘同川气急败坏,可一个是他亲娘,一个是爱女,他是气的手脚发抖也得忍着。若换成旁人,早就一脚踢死算了。 刘玉筠方才如梦初醒,直觉此事做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她最近为太子妃的位置操碎心,为此不择手段,再加上时间紧迫,难免思虑不周。 “阿爹息怒,是筠娘不好。”她嘤嘤哭泣,暗忖父亲到底顾念手足之情,便扑过去抱着刘同川的腿,“您手足情深,可是大伯父何曾顾及过您,明面上对咱们多有照拂,转头就不认祖母,他不认祖母啊,就是不将咱们二房放在眼里,您又何必当他是大哥!” 刘同川气的推开爱女,恨铁不成钢道,“阿爹气的不是这个!” 手足之情是什么,值多少钱,能换多少权? 他气她们做这件事之前不与他商量,肯定留下了蛛丝马迹,一旦失手等同打草惊蛇,以后再想用这个办法便不灵了! 刘玉筠瞠目结舌。 “阿爹又何尝不希望助你登上太子妃之位。”刘同川恨恨的叹口气。如今的太子真是狗眼看人低,可怜他这美貌又聪慧的女儿,多好的未来国母的苗子……不行,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 刘同川眼底掠过一丝狠意。 如果没有大哥,如果他是未来的勋国公,这门婚事早就成了。虽然内宅妇人做事不周全,但刘同川不得不承受,这是一个极好的方向啊。 ****** 被捉住的四个闲帮分别是皮大、皮二、毛三和狗四,常年混迹乡间,不知做过多少偷鸡摸狗顺手牵羊或者调戏女人的坏事,但都是欺负普通百姓,如今不知是谁借他们的狗胆,连长安高门大户的老太太都敢下手! 这还不算奇怪,奇怪的是挨了一顿好打,四个人,包括胆子最小的狗四居然都紧咬牙关,怎么也不肯供出幕后主使,最后熬不住了狗四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出原委。 他们还真不知雇佣的人长什么样。对方始终坐在车里,口音也不像当地的,本来他们也没当回事,谁知人家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并承诺事后再付余下的三百两! 他们辛苦一辈子都不知能不能攒下一百两,人家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要给四百两银子,四个好吃懒做的底层家伙岂有不拼命的道理! 叶管事将消息回禀刘玉洁。 刘玉洁却吩咐他封锁田庄的消息,“我的意思是……祖母平安无事的消息先按下。”她意味深长道。 这是要外面的人误以为老太太……没了?叶管事打个寒噤,脑子一转,忽然明白了刘玉洁的用意。 “幕后之人不是还欠无赖三百两么?”刘玉洁道,杏眸一寒,“就安排胆子最小的那个去他们的交易地点索取余额。你带十来个好身手的护院暗中跟踪。” 这是要引蛇出洞啊。叶管事却皱了皱眉,提醒到底还年轻的小姑娘,“事情一旦成功,贼人哪里还有心情支付剩下的三百两,也只有那四个蠢货相信。” 这条蛇不会出洞。 刘玉洁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放心,他一定会出洞。” 没心情支付剩余的银钱不假,但总得杀人灭口啊。 莹润光洁的女孩立在门前,令整座院子都明亮了不少,但她笑意冰冷,颇有一股说不出的狠辣,可她实在娇柔美丽,于是这种狠辣让她看上去既矛盾又迷人。院子里的小厮看的眼睛发直,被身边的人掐了把才慌忙垂头。 刘玉洁不紧不慢道,“你们且埋伏的隐秘些,待那人将无赖杀了再一拥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弄断他手筋脚筋免得横生枝节。到了官府自然由我刘家替你们扛着,再说了……那可是杀人凶犯,你们就是再捅上两刀也不为过,毕竟要自保嘛。” 叶管事又哆嗦了一下,他还从没见过这般果断又……又恶毒的小姑娘。寻常姑娘家遇见这种事不都是吓得哭哭啼啼六神无主么?他家的小姐却又是杀人又是挑断筋脉…… “还愣着干嘛,快去啊!”刘玉洁呵斥一声。 叶管事一惊,麻溜的闪人。结果刚离开没多久又折回来。 “二小姐,不,不用去逮人!”他跑的太急,此刻扶着膝盖大喘气。 刘玉洁挑眉。 “那个……那个长安贵公子家的护卫已经把人拿下,就在刚才……扔咱们门口。他们说这些人来路不明,昨夜就在田庄附近躲躲藏藏,有极大的作案嫌疑。” 这?刘玉洁睁大眼睛,都不知该怎么谢那位公子,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贼人是不是一口长安的官腔?” “好像有点吧,一共六个呀,您给我点时间慢慢审问。”叶管事满头大汗。 六个?刘玉洁张口结舌。 不对啊,怎么会这么多? 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院中,韩敬已坐在树下敲了敲扇柄,笑道,“她惊讶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待她玩的差不多我再去帮忙。” 观言嘴角抽搐了下。 六个人,会不会太多了点! 既然您捉了唆使无赖放火的贼,就好好的送去,为何又多出来五个啊?您是在逗她么? 另外与放火无关的五个家伙内心也是一片哀嚎,真是日了狗了。他们奉命跟踪韩敬已,真的只是跟踪啊,半点都没得罪他,为何醒来时天就变了,一群奇怪的乡下人对着他们喊打喊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多吧? ☆、第72章 073一更 祖母险些葬身火海,此事极大的触痛刘玉洁逆鳞,不揪出幕后主使她何以心安。时至今日,她背后不仅有刘涉川还有威宁侯府,遇到不顺心的事何须再忍气吞声,就算弄死个把人也不算大事。 是以,对这六人私下用刑更是小菜一碟。 六个嫌疑犯一个晕倒至今未醒,三个咬死了称自己是走镖的路过此地,剩下两个狗胆包天,竟要求见三少奶奶。 这里的三少奶奶除了刘玉洁别无他人。而叫出了三少奶奶……可以确切的说这两人知道刘玉洁与威宁侯府的关系。疑点重重,刘玉洁命人将其中一个叉过来问话。 不消一会儿,叶管事就将人带到。那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国字脸,细眼睛,一笑还有个小酒窝,看上去很具亲和力,怎么看也不像坏人,然而刘玉洁遇到的坏人,通常越坏越不像坏的,便更对此人充满戒备。 “奶奶,小的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我是三爷的人啊。”丁在常跪在地上殷勤的磕了个头。 沈肃的人?沈肃干嘛派人在这地方?这话太简朴。刘玉洁冷哼,“我才不管你是谁的人,今天你只有一条路,就是将事情说个明白,说的我心头没有一丝疑惑,否则一律打个半死送到衙门。” 啊,你不能这样啊奶奶!丁在常欲哭无泪,只说自己有差事在身不能透露,但他也有自救的法子,“这样吧,我给三爷写封信,盖上戳,不消几天您就能收到回音儿,就五六天的功夫,您可千万别打我啊奶奶!” 若是同伴在场肯定要啐他一脸,就你这怂样还当暗卫。 刘玉洁对沈肃并非一无所知,比如他身边有些能人异士,如此不禁多审视了这人几眼,一脸谄笑,眯着细长眼,这副样子不但不让人觉得猥琐反倒有种特别的亲和力,而他口中虽喊着“奶奶别打我”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但眼神清湛明亮,毫无惧意,这种无惧令人心生敬畏,实在难以与纵火宵小联系起来。 当下刘玉洁便信了几分,但仍盯着他写完信才命人将他从头绑到脚叉出去,六天后若收不到沈肃的回信,只会将他打个更狠。 如此暂且排除两个。另外醒着的三个,叶管事一直将他们分开关押,防止串供,而三人醒来后的供词也神奇的一致,其他不管真假,他们是一伙的这点尤为可信。 最后一个被叉到大厅的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功夫在身的护院告诉刘玉洁此人武功不如其余五人深厚,又被打的最狠,所以才醒的这么慢。 在场的人还不知此人被韩敬已特殊照顾过。 刘玉洁接过绿衣递来的茶,浅抿一口,对下首垂头而立的叶管事等人道,“你们帮他醒一下。” 少女婉转的声音不咸不淡,可总让人背后有点发凉。叶管事立刻对护卫打个手势,大家一起“帮”忙。 又是掐又是泼冷水,装死都装不安宁的伍魁不得不幽幽睁开眼,内心早已抖成风中的落叶。 举人出生的他沉湎酒/色又好赌,最后家徒四壁,一片大好前途也就此蹉跎。为了糊口只好凭借机灵或者是阴损的脑子结交一群狐朋狗友,接受狐朋狗友的各种委托赚银钱,至于什么委托呢,多半是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 比如这次就接了一单大买卖,对方出价一千两!一千两啊!哪里还用考虑,让干什么都行!呜呜呜,伍魁哭的稀里哗啦,倘若早点得了这一千两,他又何必掐死水灵灵的女儿卖给人家配冥婚呢!女儿那么乖,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可他不争气,输光所有积蓄又欠下一笔巨债,债主既不要钱也不要他的命,就看中他水灵灵的女儿。一开始伍魁还暗自得意,女儿能做个有钱人家的小妾也不错嘛,至少不用跟着他过苦日子,孰料债主不要小妾,只是想给早死的儿子找个婆娘排解阴间寂寞。 也就是配冥婚啊! 这可是违法的! 但跟这个圈子的人**,就连伍魁也包括在内,就跟对杀人犯讲传统美德一样搞笑。 伍魁熬不住打只好答应债主的要求,但又舍不得女儿被活埋,且那债主还有先替女儿开/苞再活埋的意思……所以他掐死了女儿,送给债主一具尸体,结果自然免不了一顿好打,也算他对这个女儿仁至义尽。 他手捧一千两银票痛哭流涕,这么多银子,别说去杀人家的老太太,就是杀自己的亲娘都行。 可伍魁做梦也没想到躲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己竟被一只“鬼”给揪出来,那真是一只鬼啊,无声无息,瞬间就将他拎起,脚下呼呼生风,他看见自己停在半空中,后来便人事不知,再次醒来就是现在这副光景,好多人围着他打,还浇冷水。 也正是这冷水浇醒了他的意识,糟糕,事情败露! 第77节 供出实情绝对逃不过死,接过一千两银票的同时雇主也递给他一把刀,意思是要么成功要么死。更何况他也不知背后是哪家权贵。 伍魁被打了个底朝天。 刘玉洁又命那四个闲帮挨个分辨六个嫌犯的声音,四个闲帮一致确定伍魁最像,如果压低嗓音就更像。 至此刘玉洁十分也有九分确定伍魁逃不过干系。她若不把这人扒三层皮才怪,今天敢放火烧祖母,明天说不定就要打家劫舍。伍魁想不到刘家小姑娘如此阴狠,竟让人拿蘸饱盐水的小牛皮鞭抽他,不亚于拿小刀子割他肉啊! 伍魁哭天抢地,高呼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我有功名在身,无缘无故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动私刑啊!”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将接头人引出来,一切好说,否则,我管你有没有功名,照死里打。”刘玉洁哼笑一声,“勋国公府的田庄夜半起火,我偏说是你放的,谁敢不信!” 说罢,一甩袖款步离开,直叫身后又恨又怕的伍魁直哆嗦。 这些年他处理各种阴私,岂会不知雇佣他的主家有哪些手段,倘若引出接头人,即便这恶毒小姑娘放过他,他也无法善终,更别说继续在这赖以生存的圈子混! 当一个人死不开口的时候并非骨头有多硬,更有可能是开口的结果更糟。而田庄上下究其根本还是一群淳朴的百姓,哪里是这等泼皮无赖的对手,打了半天,无赖晕倒,还是不肯合作。 此时此刻伍魁只盼望刘玉洁赶紧给他丢县衙,只要去了那地方有钱便是大爷,大不了交出还没捂热的一千两,先把小命保住最要紧。 ****** 就不信他的嘴是铁尺钢牙!刘玉洁心一横,拔出刀就要亲自上阵,叶氏吓出一层白毛汗,急忙拉住她,“我的小祖宗欸,你是威宁侯府的三少奶奶又不是乡间屠户,怎能操此贱业。” 她理解刘玉洁的焦灼,自古以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头顶摊上这种事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但她金贵的身子同样也很重要,焉能为歹人落下歹毒恶名? “二小姐,”叶氏考虑再三,“那位贵公子古道热肠,不如(厚脸皮)再去请教一下吧……我看他挺有手段。” 何止有手段!从火势滔天的屋里救人,又不声不响捉了十个“贼”,谁信这是普通人!叶氏早年就听说长安高门大族里经常供养一种门客,各个飞檐走壁精通失传技艺,怎么着都比田庄的人有见识,对付无赖应该也不在话下! 叶氏不提醒,刘玉洁差点忘了这个人,如今想起自然感激不已又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一想到祖母的安危,她只纠结了一息便打定主意。 “也好。”刘玉洁沉吟,“你下去准备几盒丰水特产的君眉绿。”总不能空手上门,人家又不稀罕金银,可见是个附庸风雅的,茶叶必然不会辱没他的风雅。 叶氏忽然拍了拍脑门,连忙请罪。“看我这脑子,忙了半天竟忘了告诉二小姐,那公子说你认识他啊,说不定还是威宁侯府的姻亲呢!” 啊?刘玉洁一脸纳罕。 ****** 叶氏对韩敬已的护卫道明来意。不一会前去通禀的护卫便折回来,请刘玉洁入内,以及那死不开口的伍魁也入内,这是答应帮忙的意思! 众人面露欣喜,刘玉洁在仆妇的陪伴下走进熟悉的院落,如今已经辟出来待客,从前却是她与田庄孩子的游乐场所,养了一群小鸡小鸭小鹅,只可惜它们长大就变得臭烘烘,令刘玉洁望而生畏。 淳朴的田庄下人一进宽敞的院落视线便不由自主集中在一点——多俊俏的年轻人。 俊俏的观言对大家微微一笑,让出身后的韩敬已,“这是我家少爷。” 啊!众人神情呆滞,饶是早有准备的叶氏也不禁再次咋舌。 谁都喜欢看好看的人,更何况这种好看大大超过他们的认知,只在脑子里迸出一句形容“比庙会摊子上的神仙图还好看”或者“比二小姐还好看”。 堪比庙会地摊神仙图的韩敬已四平八稳坐于廊下的美人靠,淡淡打量迎面走来的刘玉洁,“你把人打的他娘都认不出,我怎么找人辨认他身份?” 嗡地一声,刘玉洁笑容僵在脸上,脑子走马灯似的乱转,他怎会在这里?跑出来的?又想害我?不对不对,元德帝召他回长安是为了水道上的事,从永济渠到芍余,丰水正好处于中段,所以这只是个巧合?这不是预谋? 刘玉洁呆呆望着他。 每次遇到他都没好事,看上去他也挨了惩戒,但沈肃却说你看有几个御史大夫敢真正参他?御史不参他就代表元德帝内心接受这样的他,或许还是欣然接受。哪有这样的事,越坏越讨人喜欢?那她岂不是被他利用了,不,他利用了沈肃!而她却在那种情况下逼迫沈肃杀他……可想而知当时的沈肃有多艰难!每思及此,刘玉洁便心生愧疚!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再也不要被韩敬已牵着鼻子走,再也不会做任何对沈肃不利的事,如今她与威宁侯府一体! 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大智也!所以越是猝不及防她就应该越从容,这样才不会落于下乘。被众人簇拥的刘玉洁渐渐鼓起勇气,“你……想干嘛?” 韩敬已促狭的笑了笑,“是你要我干嘛?” “公子您的手下比县衙的提刑官还威武,我们就是想拜托您帮忙撬开这厮的嘴。”叶氏察觉气氛诡异,忍不住替反应慢半拍的二小姐回答。 趴在地上一脸懵懂的伍魁眼珠滴溜溜转,不知这帮乡下人要干什么!却听一个长安口音道,“观言,找个没人的地方审审,免得污了刘二小姐的眼。”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心下大乱的伍魁开始挣扎,却被人兜头一脚踢个七晕八素,当他再次醒来时直觉还不如死了更好。 吊打半天都没撬开嘴的伍魁被人拖进耳房还不到两刻就开始鬼哭狼嚎,高呼别打了别打了,我招,什么都招。 招完了你们给我个痛快吧,我不想活了! 立在院中的众人面面相觑,眼底闪过惊恐。韩敬已神态如初,对比这满院两股颤颤的众人,坐着的他实在扎眼。 刘玉洁飞快的睃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韩敬已暗笑,温热的目光偏逮住她不放,除了戏弄,还有想念,他努力追逐的是她不惜一切想要闪躲的。 “他只是一个小有气候的无赖,你便对付不了,遇到更坏的人该怎么办?”他柔声问她。 再坏还能有你坏!刘玉洁目光微闪,佯装仔细倾听耳房传来的哀嚎。 “不会有人比我更坏。”他倒是诚实,转了转手里的扇坠才道,“但我是唯一想要保护你的坏人。” 众人被那都不像人类发出的腔调吓得魂飞魄散,谁也不曾注意韩敬已对刘玉洁说了什么。 “我们谈谈吧。” 不知何时韩敬已已经来到她身边,对她柔声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沈肃是怎么死的?她一怔,仰首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清心清香投了一枚地雷! 我会更努力哒 ☆、第73章 074一更 待刘家主仆离开后,观言上前躬身道,“殿下,此人出身长安鱼龙巷,某些高门大户偶生不宜外道的阴私便会找鱼龙巷的人处理,一来二去竟成气候。奴才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号,想必是不入流之辈,这类人通常无人做担保,但于雇主来说也有个好处,事成之后大可以赖下余额不付,断了顺藤摸瓜的线索。” 如此,一旦伍魁的雇主不想露面,任谁也没办法。 韩敬已嗯了声,“不用通过这个废物一样能查到结果。” 原来您早就知道?观言不禁腹诽,感情您又在戏弄刘二小姐。 “不这样又能怎样呢?”韩敬已笑道,“她总是没有安全感,给她一点主动权她才敢面对我。”就像她为何不顾一切嫁给沈肃。 因为沈肃打赢了韩敬已,这极大的颠覆了刘玉洁心中韩敬已无法撼动的形象。趋利避害的本能令她躲进沈肃怀中,当韩敬已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试探元德帝的底线。 也许,一直以来,得到她都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几乎想怎样就怎样,此时的韩敬已只能在无人之时品尝失去的痛楚。 她恨他,明知如此,他也不曾悔过,不悔方能继续拥有,因为良心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及切身利益来得实惠。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想,倘若他与她的开始不曾那么不堪该多好。 倘若他在韩敬山旧疾复发那晚答应他的要求该多好。 御医说韩敬山最多还能活一年,最少……许是一个月或者明天,谁也不知他最后咬牙坚持了两年。 “十七,我这样实在不适合成亲……”韩敬山刚扎过针,说话的声音像风箱,“你就当帮我一个忙,不过是侧妃的位置,随便找个小院子安置她,一年四季的衣食交给宗人府打理,并不影响你什么。” 你不是还没死?难道连腾出一天娶亲的时间都没有。韩敬已不屑,“我是有多缺女人,非要娶一个被人用过的?” 韩敬山气的直吐血,“你管她被谁用过,反正也没请你用!” “不让我用我娶她干什么?”韩敬已冷笑,好心的递去一方锦帕,“擦擦血。兄长有命我哪敢不从,只是……我又不会怜香惜玉,万一没注意捏死了,您和沈肃泉下有知,千万可别怪我。” 大概被他气的回光返照,韩敬山的身体竟在一个月内神奇的复原,顺利迎娶了阿玉。 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流落阜南道,她根本不知第二任丈夫还能活多久,也不知明天在哪里,王妃的头衔下是一副任人宰割的身体,听说她的家人都死了,听说她还流过一个孩子,若说那时的韩敬已对她有什么好奇的,恐怕也就是好奇她都这么惨了,为何还不去死? 他在烟雨中第一次遇见她,不禁驻足,充满恶意的打量这个差点嫁给自己的女人,乌黑的瞳仁却悄悄缩了缩。 她真漂亮,年轻的近乎稚嫩,淡淡的小山眉下是一双空濛如雾的双眸,掩着无尽的惆怅,阜南道的女人穿木屐都不爱穿袜,只有她,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偏偏害羞的狠,纤细的小足裹了严严实实的白袜,踩着木屐从他眼前走过,矜守着往日一个闺中千金或者侯门贵妇的尊严。 她怎么这么安静,安静的仿佛忘记周围的一切……甚至都不曾发现廊下失神的他。 如今回忆起来,韩敬已只会挑一些没有她哭泣的画面,但那少之又少。比如,她说木槿也挺好看的,或者抱着那只又蠢又白的傻猫,那猫居然又生了一窝小崽子,她逢人便炫耀,甚至还要送他一只。 “嫂嫂,好男不养猫,这个你都不懂?”他扔了小猫崽子也伤了她的心。 可能从未见过他这么变态的人,那天她慌慌张张捡起小猫再不敢跟他说话。 韩敬山死了之后,他是彻底无人约束了,每天快活的不得了,比如欺负她,看她发抖什么的,不不,他撒谎了,那样的她从未让他感到过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挫败与羞辱,但她蜷缩起来的时候很小,让他想要将她捧在掌心,然后在她温软的小身体里获得一点短暂的快活,藉此遗忘他与她之间的破烂关系。 也许还有未来,嫁过两次人的她如今被他欺负了去,再不会有更好的归宿,只要再生个孩子……或许就会认命。御医说她身体不好,有月子病,只能喝药调理,于是边调理边睡她,为了留下她,他暂且做一个她口中的畜生,只要她有了身子,以后他再不会强迫她…… “阿玉,别怕!”韩敬已从噩梦中惊醒,如果那是她的噩梦,其实又何尝不是他的,但他绝不敢承认,也不会承认。 既然人可以重新活一回,为何不能选择时间,他想早点认识她,或者一口答应韩敬山的要求,娶她回家,为她治病,堂堂正正的与她生活在阜南道,再接回她的祖母,养多少猫都行,最后和她生一个小孩子…… ****** 尘埃落定,四个闲帮被送进县衙,当堂就被判定斩首并抄没家产,这就是得罪老百姓和权贵的区别。 四个人犹记得去年糟蹋了两个大姑娘逼得人家跳河也没犯事,不过是请胥役吃顿好的,如今放火又没烧死人怎么明天就要砍脑袋了? 四条肮脏的命就此结束。 而刘玉洁惴惴不安的立在大槐树下等韩敬已。放眼四周一片开阔,还有不少佃农在周围忙来忙去,十分适合呼救或者逃跑。 苏小宝和绿衣还有绿染分别立在七丈以内,成品字状,一旦有什么意外还能第一时间上前营救,且又不会听见她与韩敬已的小声交谈。 毕竟谈话内容太过惊世骇俗,有怪力乱神之嫌。 上一回见面,女孩还挽着双丫髻,如今已是妇人的坠马髻,她本就清丽娇浓,如此更添媚态,韩敬已立在她身后,“树干上有蚂蚁,别再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吾将冷眼吃螃蟹投了一枚地雷! ☆、第74章 075二更 是韩敬已的声音! 听闻熟悉的声音,刘玉洁缓缓收回手,看上去极其镇定。 倘若此时韩敬已站在她对面,便能看见那张随他声音惊骇不已的神情,仿佛见了鬼。 她艰涩的吞咽了下,告诫自己这是白天,周围还有好多人,只要大喊就会有人救她,沈肃不也说了事不过三,韩敬已不会再对她无礼,那样元德帝对他的喜欢就会变为不耐烦。 他不敢的! 绝对不敢! 刘玉洁转回身,锁边绣满豆绿色藤萝的藕色绉纱披帛在风中鼓鼓摆动,她十四岁的脸庞深深落入韩敬已乌黑的眼底。 韩敬已忽然觉得脑中空白了一瞬。 第78节 很多时候,他在她面前总会失了风度,甚至思考,任由她主宰他的喜怒哀乐。但又十分害怕被她取笑为蠢,他唯有用更愚蠢的方式掩饰。 “抱歉,我来晚了。”他低头盯视她。 其实不晚,甚至还提前了一点,主要是她来得太早,感觉只有摸清地形,再三确认逃跑路线以及明确自保方式什么的才能安心与他交谈。 “沈肃怎么死的?”她直奔主题。 “被箭扎死。” “你?”刘玉洁杏眸睁大。 韩敬已不解,“你想要什么死法?” 也许是关心则乱,否则她绝不会来此受他戏弄。刘玉洁转身就要走,一只手臂忽然横在眼前。 韩敬已伸手缓缓摩挲粗粝的树干,也拦住了她的脚步,将她半困于怀抱与树干之间,“我们玩个游戏,互相问答,很公平。” 原来韩敬已想从自己这里打听什么!刘玉洁总算明白他“热心”的原因,倘若没好处,他才不会透露前世,那等于将自己的优势分给敌人。 虽然她不敢相信他的话,但不介意听他如何说,当然她也不会轻易回答他的问题,就算回答了也是假的。 “好啊。”刘玉洁满口答应。 “你先问吧?”韩敬已望着她笑。 “沈肃因何而死?” “不自量力,行刺我,被禁林卫射杀,哦,得感谢老四送我的禁林卫,非常好使,你知道吗,他都要死了还把身上的箭拔下来,每一下都带出好多血,血肉模糊的一定很痛!”他用很低的声音诉说,每一声都像一根针,深深扎进刘玉洁心脏。 “你闭嘴!”她听不下去。 行刺韩敬已?不可能。 就算真的行刺死的也应该是韩敬已!沈肃的武功那么厉害! 不能上当,在没有确认之前千万别信他说的任何话。刘玉洁强打精神,努力从他眼中分辨真假。 “骗子,他若想杀你,你还有命站在那里欣赏他中箭!”刘玉洁讥讽道。 韩敬已笑意敛去,“傻瓜,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他?” 刘玉洁不屑道,“就算赢了,你的手段也不见得光明磊落,算不上大丈夫!” 再说下去不免沦为与女人争辩,这不是韩敬已的风格。他笑了笑,“轮到我了。你对沈肃掏心挖肺的,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控鹤楼……裕亲王的事?” 控鹤楼,裕亲王?她只知道裕亲王的樱花渠,但刘玉洁十分机警,借着个矮的优势,螓首微垂,只及韩敬已肩膀的她便极好的掩饰了诧异的神情,留给韩敬已一个青丝柔美的头顶。 “告诉了……一点。”她信口开河。 韩敬已果然一怔,还想再问就被她堵住,“结束,轮到我。四皇子为何借你禁林卫?” 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她想多听一些消息,哪怕是假消息以沈肃的能力只要分析得当也能得出有利的蛛丝马迹。 “自然是助我除掉你的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沈肃。”他慢悠悠道。 刘玉洁并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讥讽,仰首瞪向他,却发现他一直在凝视自己,那狠狠瞪去的目光不免瑟缩了一下,“四皇子为何要助你?” “上个问题已经结束。”他提醒,又道,“不过,你若对我笑一下送你一个也无妨。” 刘玉洁冷笑。 “好吧,你问。”他摊手。 “四皇子为何要助你?” “因为你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比如控鹤楼。” 控鹤楼是什么东西?刘玉洁一头雾水,表面上却不让韩敬已有所察觉,又冷笑了下,“你不也知道,为什么不杀你?” “你就那么想要我死?”他平静的问。 是啊,只有你死了,世上便无人知道前世的秘密,不知道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她也才能装作那一切不曾发生。刘玉洁努力驱赶脑中的不堪,用力挤了挤眼睛冷静下来。 “我们一起忘记好不好?”他感到害怕,想要安抚脆弱的她,却只能用力的握住那双冰凉的小手。 原谅他的怯懦,他不怕死却不想死,他害怕生生世世再也见不到她了。 死并不可怕,除了刚中箭那一瞬肝脏麻了下,后来就不怎么疼,只是血流出来的样子十分恐怖,竟是乌红色,但当时太绝望,决不能就这样死了,他大吼,“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王妃在他手里!” 可沈肃跑的那么快,抱着她小小的骨灰盒,上面有他亲手为她雕刻的娃娃。 当韩敬已从沉痛中苏醒,顿觉右脸火辣辣一痛,竟是被她挠了一把,当第二下挠过来,他本能的后倾侧首避开,如此她便够不到,踮起脚也够不到。 “你怎么不抓能够到的地方?”他哭笑不得,却板起脸,“放肆,你这样让本王如何出来见人。”虽是斥责,却毫无气势。 刘玉洁仓皇逃走。 留下身后脸颊横了三道爪印的韩敬已。 已经没有追上去的必要,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控鹤楼!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遇到 马甲为 wuduan2825 的高贵冷艳黑,执着的胡言乱语找存在,然而没胆登陆,原本还指望她登陆让大家伙瞅瞅她那高贵的专栏,估摸她也自知几斤几两,愣是不敢登,装视力不好打完嘴炮消失,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本来我还暗搓搓期待她订阅v章节继续喷,妈蛋,我想多了,她有没有账号还是个问题,现在庆幸她没钱,有钱还了得,不知得给我刷多少负分,到那时我朝哪哭去…… 由于围观了她一会,所以今晚字数比较少,抱歉抱歉 ☆、第75章 076 逃走的很顺利,压根就没人过来阻挠,这让刘玉洁既庆幸又生出一点疑惑,但她很快就将这一星点儿疑惑拍散,一门心思侍候卧病在床的祖母,就连煎药也不离左右,总要亲自看着火,每日熬两次,盛在蓝靛描画的白瓷碗,稍稍放凉,一勺一勺服侍祖母饮下。 期间又修书一封给远在长安的婆婆姜氏,禀明祖母身体有恙,阿爹又不在家,自己须得代替阿爹侍奉左右。 姜氏翻看信函之时哼了声,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早好几天就告了假奔去,好似没戒奶的三岁小儿,离了媳妇一天也不行。心里微酸,不过儿子夫妻感情顺遂……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原来刘玉洁离开的第三天,心慌意乱的沈肃抬眸见春婉嘟着小嘴迈入,脑仁一疼,他简直作死,当下也不顾爱娇的美人儿跟在后头嘤嘤哭泣,直奔衙门告了假便日夜兼程踏上赶往丰水的路途。 ****** 关在地窖里的六个人,既有自称镖客的,又有自称沈府的,更兼谋害祖母的无赖,情况复杂,有些事还得靠男人去做,而脑子里又盘旋着韩敬已的话,刘玉洁让人好生看管,只等押送回长安。 祖母出事后田庄的一些琐碎庶务便落在刘玉洁肩上,烧毁的房屋要修葺,石料木料的采买交给叶管事,刘玉洁环顾四周,乡下墙矮,比不得公门侯府,若不养狗迟早会出事。事发当天她便派人去镇上挑了十几只大狗。 死里逃生的田氏纵然再不喜欢狗也不得不听从外孙女安排。 诸事繁忙,刘玉洁唯恐遗漏,便挑了重点记在纸上以便将来交给沈肃查阅。 翌日,她正暗自盘算如何应对瘟神,瘟神的爪牙便自动上门。 观言笑吟吟上前道,“我家少爷前来向您辞行。” 辞行啊……其实大可不必。 但她还没傻到宣之于口,尤其如今是个瞎子都猜出韩敬已身份非比寻常。 其实她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韩敬已,又恐被暗算,踟蹰之余刘玉洁走至院外,马车马匹整装待发,果真要走了?当下喜不自禁,问题也抛诸脑后,如此神情尽数落入韩敬已眼底。 他抄着手立在原地,目光一沉。 爱不得恨不成,他与她之间的感情从来都不纯粹。 但总有一天,他会以强者的姿态归来再次向她证明……自己的无可取代。 韩敬已笑了笑跨上马背,纵马向前径直来到刘玉洁身畔,微微压低上身,“说谎精,骗了我好多答案,却不曾对我说一句实话,你根本就不知控鹤楼对不对?” 说的好像你讲的那些都是真的一样。刘玉洁侧首看着他处风景,“慢走不送。” “阿玉,倘我告诉你前世令尊没死……你会不会少恨我一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偏又那么清晰,仿佛贴着耳畔絮语,刘玉洁浑身一震急忙倒退数步,“没死?” “对呀。”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她不顾婢女异样的眼神。 “不行,下回见!” 韩敬已坏笑,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腹,不等刘玉洁追上前便策马而去,尘土飞扬,扬起他嚣张的笑声,似乎在嘲笑吃了一脸灰的刘玉洁。 呸,呸!刘玉洁呛的直咳嗽。 绿衣急忙奔过来,起先只见郡王与奶奶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还不等她回味局面就变成一个骑马一个追。 “奶奶,您没事吧!”绿衣掏出绣帕为刘玉洁擦脸。 韩!敬!已! 她心里恨极,脑子却响起那句“令尊没死”。 真的吗,阿爹没有死!她喜极而泣,又生伤悲,既然没死为何不见她呢?她在阜南道孤苦无依……不,不能怪阿爹,俱兰的路那么远那么险,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事实究竟如何,她暂且无从查证,但不难想象当时的大致过程,阿爹被人救走,官差为了应付朝廷便捏造阿爹病故的消息! 默然相救者为何人?刘玉洁觉得那应是个盖世英雄。 此生若能得见,必然倾心相谢。 ****** 掌灯时分,沈肃才赶到丰水。 小厮在院里喊“姑爷来啦”,叶管事匆忙披衣出去迎接,一面吩咐下人伺候姑爷洗漱用茶,一面差人去告知二小姐。 欸?好快的速度,可见那两人真是沈肃的手下。刘玉洁差人去地窖里通传丁在常,谁知小丫头离开没多久又跑回来,“二小姐,人跑了!” 什么!刘玉洁拍案而起,好好的人怎会跑了? 小丫头倒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壮说早晨送过馒头便将铁盖子锁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方才派人去提却发现大锁被人生生扭断……” “另外三人呢?” “昏迷不醒。” 刘玉洁愕然。 消息传到沈肃耳中,他正在沐浴,又恐洁娘思虑便差人前去安抚她,“丁在常是我的人,待会儿再与你分说。” 以那二人的身手两天足以完全恢复,他们本就是监视韩敬已的,韩敬已一走,自然也跟着离开。 不过沈肃让周明给芍余的人传信接替丁在常,此番韩敬已再想发现就没那么容易。 ****** 来时心焦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可当沈肃给田氏问安过后,一步一步迈入洁娘的房间……又有些近乡情怯。 第79节 既怕她生他的气又怕她不生气。 “姑爷,奶奶在屋里等你。”绿衣浅笑打帘。 刘玉洁正趴在案上写字,穿一身薄如蝉翼的生绢衣裙,层层叠叠,朦朦胧胧印出里面杏红色罗衫,听闻动静,慌忙撩裙盖住露出的一小截白嫩脚背。 沈肃见案上有一盒调好的蔻丹,猜测爱漂亮的她染了一半脚趾甲却又着急见他,不得不先搁置一旁。虽不明白女人为何喜欢这种东西,还染在旁人看不见的位置,不过只要想一想那两只小脚丫可爱的模样……骨头都要酥了半边,忙打起精神驱赶不合时宜的想入非非,他一本正经挨着她坐下,“好香的蔻丹,你继续涂,不妨事。” 哪里香了?她还没加香料。刘玉洁懒得纠正,忙道,“你看,我把事情分主次都整理在纸上。” 凝神看了片刻,沈肃点点头。“祖母的事我一定处置妥当。地窖里关的三个人是三皇子的,明天当贼寇送入县衙,其余的不要多管。” 忙活半天……人家两句话就解决。“妥当”二字底气十足,仿佛一切到他手里都不算个事!刘玉洁怔然。 但纸上没写他是怎么死的,主要这事……简单叙述容易漏掉关键,详细叙述又太残忍。刘玉洁缓过神,“其实还有件事,攸关你的……你别太难过,反正也不一定是真的。”死的可真惨! 感受到她善意的关心,沈肃心中一暖,轻挑她下颌,引她看自己,“无妨,你大可一字不漏告诉我。” 这可是你要听的。刘玉洁复述一遍。 “就这些?” “嗯,不过他才没那么好心,这些话多半真真假假,想借我的口迷惑你。” 沈肃眼底一亮,夸赞她聪明,这样的举动极大的取悦了刘玉洁。 见她这般高兴,便顺着她又称赞几句,并循循善诱道,“以后不管遇到何事都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比谁都勇敢都聪明。” 刘玉洁心花怒放。 又想起个问题,她问,“控鹤楼是什么?” 沈肃双瞳猛然缩了下,沉下脸呵斥,“没我允许不得再提。”似乎觉得语气过硬,又柔声道,“乖一点……是为你好。” 他严肃的时候不怒而威。 刘玉洁被唬住,不由自主点头,不敢再说。心念电转,忽然顿悟这三个字是不是也是韩敬已借她的口给沈肃的某种警告? 两人沉默片刻,沈肃心神微乱,控鹤楼,原来韩敬已也知道。 刘玉洁却满脑子都是沈肃会死……虽不喜欢他,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可气,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他死。“你不会死的。”她小声道。 嗯,不会死,你在一天我便活一天。沈肃目光重新凝在她身上,灯下的美人出落的好像俏立枝头的艳丽花骨朵,含苞待放,让人不禁想象她再长大一些该有多美。 刘玉洁被他盯的微微困窘,不禁睁大眼睛。 耳畔碎发被他的手指撩起,很自然的掠过她圆润的耳垂,拨的那小小的玉兰花坠儿乱晃。“其实我也有事要告诉你。”良辰美景不能辜负,先道歉要紧。 刘玉洁耸起耳朵。 他厚着脸皮挨近小声道,“我再不敢了,你罚我吧。” 不敢什么?刘玉洁被他弄得打个哆嗦,咬唇皱眉,“离我远点,这样不舒服……”她挠了挠脸颊,“你若真心悔改就休要动手动脚!” 显然她认为的“错”与他寝食难安的“错”不是同一个。 沈肃扶额,认命道,“那天我犯浑,故意抱春婉,其实啥也没发生,以后再也不敢了。”他强行将她的小手按在自己左臂,“所以都是这两只胳膊的错,你掐吧,它们以后听话了。” 立在外间的绿衣与绿染交换了一下眼神,屋里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之后又是男人微微喘息的低笑,羞的二人垂头悄声退到门外。 沈肃捉住那只试图踹自己的小足,戏弄的亲了口,“真香,用鲜花汁子泡的吗?”却见她脸更黑了,连忙道歉,她打他,他也不恼,却很配合的做出“疼”的表情哄她开心。 待她安静下来,沈肃才一面为她整理散乱的云鬓一面道,“真漂亮,就连生气也漂亮。” 这样温柔又甜蜜的男人,既陌生又熟悉,刘玉洁有些困惑,迷人的杏眸凝滞了一瞬,却被他趁机噙住柔软的唇,滚烫滚烫的,烫的她浑身一颤,瞠目僵住。 满口都是男人的气息,她想骂又不敢张口,牙关正被一条居心叵测的舌来回挑/逗。 不,不可以! 纵然这个吻有一点痒一点麻,也未能麻痹她警觉的理智,各种可怕的画面蜂拥而至,不断提醒他身上有个凶器,十分凶恶…… 两人滚在炕上扭成一团,刘玉洁踢打他,他便挠她痒痒,“叫我夫君……便放了你。”逼她开口,却又被她如兰的气息“勾引”,趁机用舌堵住了她,这到底是让她说还是不说? 刘玉洁扯住他头发,水眸氤氲,哽咽道,“贼厮,我跟你拼了!” “别气,”他含糊的哄着,“我不乱来,就亲一下……”他确实没敢乱摸,但亲的绝对不止一下,殊不知亲吻并不能解渴,反倒令他更快的陷入两难境地,直到身子越来越烫,渐渐生出放纵之心……忽地下面一痛,若不是他反应快,这一下就要被她折断。沈肃冷汗涔涔。 疼!她痛哭出声,手腕仿佛被铁钳箍住,先是一麻使不出力,紧接着又痛又麻。 劫后余生的他面色通红,梗着脖子喊,“你怎么这么坏!不带这样攻击的。” 放开我!她哭道,那只手却被他死死攥住,无法逃开那根可怕的东西! 沈肃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呆呆捏住她不松手,终于忍不住开始胡言乱语,“你看我们……反正都成亲了,你就答应我一回吧,我发誓不弄疼你……欸欸,别哭别哭,我不弄,不弄还不行!”他难受的以额抵住她颈窝,羞耻道,“都怪你,谁让你抓它的!” 她又踢又咬,沈肃浑身颤抖,哀求的声音都有些走调,“你打吧,打完了帮帮我……就一次,你就让我舒服一次好不好……” 不!不好!她在他怀里乱扭,扭出了一把火,噌的烧糊了他脑子,有一瞬间他险些不管不顾去扯她裤子,但更怕事后她的伤心,竟硬生生忍下来,这种忍耐的神情纵然再俊美的脸都显得有些狰狞。 刘玉洁吓得魂飞魄散,嫩生生的小手止不住的颤抖,抖……抖……抖……沈肃闷哼了声,用力吮住她双唇……被她抖出来了! 时间……还不到一刻! “我要废了……被你折磨废了!” 沈肃死死拥住她哽咽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有点晚!!!!!! ☆、第76章 077 这对男人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刘玉洁都不知该同情安慰还是落井下石了。 烛光在白绡宫灯里摇曳,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喁喁诉说着她的“恶行”,羞愤又委屈的声音不断拨弄她耳朵里的一根弦,既无辜又邪恶,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但受害者竟成了他! 纷乱的心跳,炙热的气息,像一张密实的网,网住试图逃跑的她!刘玉洁心慌意乱,嘴角翕合半晌,满腹斥责竟发不出一个音儿,只怔怔望着他颜色越来越深的眼眸,似泅了黑岩的深潭。 “沈肃……”她胡乱去推他,才发现那点力气根本就撼动不了什么。 沈肃目光凝滞,看她浓密睫毛在眼睑留下惑人的阴影,心头忽地一漾,酸酸的甜蜜,嗅到了说不出的香味,应该是从她骨子里溢出的,她就躺在他身下,如玉的小手软绵绵的搭在他肩上,而她又忘了挣扎,慌乱茫然的神情仿佛迷路的小孩,令他既爱且怜。 他知道这是个遇刚则刚,遇柔则柔的女孩。 如果多一些熨烫,多一点怜惜,他就能拨开她的身体,看见她的心。 刘玉洁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温柔的熨帖,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令人窒息的强迫更没有令她感到羞耻的触摸,他就这样抱着她,在寂静的夜里轻怜□□,间或安抚她心底的不安与紧张。让她感受到自己被疼爱、被珍惜、被守护。 “额头真漂亮……”他赞美的亲了亲。 “眼睛真漂亮……” “鼻子真漂亮……” ……每一声赞美之后他都以火热而柔软的唇品尝,她要晕眩了,所有的力气都化成了一滩水,也被这陌生的悸动吓坏了……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直到被他放在床上,很长时间之后才回过神,沈肃已经离开。 他走了。 走了很好呀,可她为何忽然垂泪,空落落的伤感,第一次生出了疑惑:这个沈肃根本就不是前世的沈肃?若是同一个人……她为何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呢,难道当以不同的方式开始故事就会有不同的延续? 只是此时的刘玉洁还不知道,无论如何延续,在不同时空里的沈肃都为她魂牵梦绕。 沈肃在净房擦了擦身子,换上干净衣物,再回到房间发现她竟在哭,心头一紧,忙上床揽着她道,“别哭了,不就是亲了你几口嘛,不服气你也来亲我啊,我很大方,怎么亲都行……”他耍赖,亲昵的挨着她额头。 “你不是走了吗?”她一怔。 他耳朵火辣辣的红,小声道,“那个出来了……换件衣服。” 她的脸颊噌的烧红一片,两人头挨着头谁也没说话。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沈肃用胳膊轻轻触她,“你别小看它,刚才是个意外,其实它很威武。” 刘玉洁:“……” “不信你看。” 她吓得闭上眼。这反应让他起了坏心思,缠着她又亲又磨,哀求她,“你也给我看看嘛……”他面红耳赤,“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如此的厚颜无耻,刘玉洁羞的无地自容,像是跳进了沸水中,连眼睛都开始模糊起来,水汽蒸腾,偏他还要在耳边聒噪,可是听着听着,她的眼泪都被这些话拍出了。“洁娘,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别怕。我不知道前世对你做了什么,原谅我好不好,我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只能疼你一辈子。” 他亲了亲她啜泣的小嘴,“可是你不能因为前世那个沈肃就拒绝我,那对我不公平,我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我都觉得那个所谓的前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他是如此喜爱她,一心追逐她,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者任何东西来衡量,甘愿为她所驱使,只愿与她日日相好,天荒地老,凭什么要为一个莫名的前世承担罪孽。他只知道今生,为她生为她死的今生。 锦绣纱帐卷春烟,罗带轻分,被翻红浪里,韶颜堪比花浓艳。 窗外羞云遮月,窗内安静的房间几声低喘不时传出碧纱橱,暖香融融,浓情四溢,直待日上帘钩,百鸟鸣啼,又是一片灿烂的初夏时节。 碧纱橱内,她睡的很沉,酡红的脸颊染着醉人的风情与疲倦,沈肃轻轻吻了吻,昨晚累坏她了,又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她温顺的蜷在他怀中,幽幽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还疼吗?”他爱怜道。 怀中佳人的脸却更红了,一声“有点疼”声若蚊呐。 “对不起……”他安抚的吻着她,说不尽的亲热与喜爱,这一场欢梦令他第一次感觉到靠近了,他终于靠近了她的灵魂。 由着他爱/抚,刘玉洁睁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对这种事也有了匪夷所思的认识。 前世她痛个半死,沈肃也疼,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进去,成功之后她差点死过去……可是昨晚……昨晚不一样,她像是喝醉,辗转着挣扎着,在他温暖的怀里喘息,感觉到疼的时候他已经成功……最后的记忆是他与她缠的难分难舍,以一种蚀/骨/销/魂的速度疼爱她,她的喘息越急促,他便越缓慢,甚至停驻,温柔的近乎残忍,折磨的她分不清嘴里发出的是哭泣还是嘤/咛。 ****** 绿衣面红耳赤的从屋里出来,端着一盆衣物,有机灵的小丫头上前,嘴甜道,“这些粗活哪里需要姐姐来做,我来吧。” 她护住盆,点了小丫头一记脑门,“机灵鬼,去玩吧。” 身为贴身婢女随主子出嫁时嬷嬷便交代了她这些事,大约也知道大致过程,哪里能将这些东西交给旁人。 绿染服侍刘玉洁泡了微烫的药浴,对她身上的痕迹再熟悉不过,心中一痛却强颜欢笑,世间难得一双痴心人,打心里为主子高兴。可她微红的眼睛一不小心被刘玉洁发现。 也触及了刘玉洁的伤心。 “绿染,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但是坚强……只能靠自己。”只要坚强就一定有希望。 对付刘瑾墨这种谨小慎微的小人,就要从他最在乎的地方下手,比如他引以为傲的学问。 绿染抹了把泪,哪里敢让主子操心,强迫自己忘记然后欢笑,于是神情看上去十分怪异,她不由跪下,一面悉心搓洗着那一把青丝一面柔声道,“小姐,您不嫌弃我还留我在身边,已经足够。如今我只求家人平安,此后便在小姐身边待一辈子,待嬷嬷老的不能动时……接替她位置。” 她是笑着说完这些话的。 第80节 原来她想一辈子不嫁!刘玉洁心神巨震,按道理她应该劝阻,但劝阻什么?劝阻她找个不爱的人嫁掉?或者为了嫁人不得不卑微的活着?失了身的平民女子只有三条路:死,出家,或者嫁一个随时揭她伤疤又没能力找到清白人家的卑贱男人。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好路。 如此,还真不如将她留在身边,起码衣食无忧,但若有一线幸福的希望,她都会放绿染离开。 静默之后,绿染听见小姐对她说,“好,你可以留在我身边留到不想留为止。” 小姐!绿染掩面而泣,三生有幸,从小吃尽苦头看透人间冷暖的她……竟遇到一个把奴婢当人看的主子! 刘玉洁沉默,只轻轻拍她后背,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的,虽然有人让你觉得冷,但也有人给你暖,剩下的就要靠自己。 哭过之后绿染的心境反倒开朗起来,向刘玉洁告了罪,再次变回了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孩。 小姐的意思她明白,不管冷还是暖都是别人给的,但好好活着只有自己才能给, ****** 伺候祖母喝完汤药用罢早膳,刘玉洁才慢腾腾回到樟香居,神清气爽的沈肃看上去并无二样,目光瞥见她,就像星辰刹那被点亮,也不管周围还有扫地的小丫头就迎上去搀扶她,小声道,“走路也疼吗,我帮你上点药……” 刘玉洁面红耳赤推开他,“胡……胡说。” 可是欢/情过后确实有点疼,为了不让人看出什么,她是一路忍着,反倒更难受,一回到屋里便两腿发颤,任由沈肃将她抱进帐中。 见她羞的眼眸水光四溢,沈肃不敢惹她,只得留下药退出。 “洁娘,”他站在槅扇外唤她,“枕头下面有个蓝色的小瓷瓶,那药很甜,你吃吧,效果比避子汤好,也不会伤你的身子。” 她不想生孩子,而他……想要但还不敢。那么小的身子,太稚嫩,稚嫩的令他昨夜在销/魂与癫狂中挣扎,始终死死的压制着心头咆哮的野兽,唯恐碰坏了那一朵花,她这么小,不适合有孕。 良久,槅扇里的她轻轻“嗯”了声。 接下来三天,用了周明开的药,祖母的身体恢复大半,气色甚至比从前还好。而沈肃过的很充实,处理完手头的事,便对她道出实情。 纵火的幕后主使人是刘氏二房。 这个根本不需要通过伍魁求证。刘玉洁曾用只言片语透露过族人的嘴脸,聪明如沈肃听音就辨出全貌,如今再根据朝中局势以及二房所面临的困境,立刻就有所怀疑,再用飞鸽传书长安,不久之后就有回音,二房的人曾悄悄打探丰水这边的情况,坐实了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刘玉洁气的浑身发抖,那是她的血亲啊,血亲残害血亲! 曾经她恨不能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最终到底又因今生与前世不同而罢手,现在刘玉洁幡然醒悟,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坏的,如果没做坏事那也只是没机会做,一旦有了机会或者利益冲突,必然不顾一切扫除障碍,用别人的血暖自己。 沈肃放下手中账册,拉着她的手攥在手心,“别担心,交给我处理。” 一直以来她都不让自己去依赖一个人,可当真的出现一个无所不能且为你扛着一切的人时……她无法否认,心中早已泛起波澜,酸涩,微微的刺痛,但又无法形容的喜悦。 好不容易改善了一些关系,沈肃只会默默的将所有难题扫平,哪里舍得拿出来让她糟心,就算必须说,也得等甜蜜一阵子,这叫趁胜追击。 刘玉洁被他亲的又热又窘迫,早已钗斜鬓乱,他却又正经下来,自背后拥她,哑着声音道,“我保证让他们不敢再下手,你且放一万个心。方才我看账册时见你皱眉头,有什么问题么?” 好不容易抚平轻喘的她双睫一低,讪讪道,“那么多数字我都还没算清你就翻过去。” “岳父数算那般厉害,没教过你九章算经?”他笑问。 刘玉洁摇了摇头。阿爹很忙的,难得有闲暇陪她。 “我教你。”他咬她耳朵,抱她在腿上。 于是他花了一个时辰教她在纸上写写画画,虽然手脚有些不规矩,但神情严肃,语气也充满耐心,教了她许多想不到的数算小技巧。 尝到了甜头,刘玉洁渐渐展颜而笑,离开他,自己拿起账册模仿他教过的方法一笔一划算了起来,自得其乐。血缘这种东西当真奇妙,有个数算天才爹的刘玉洁骨子里仿佛也被刻上这种痕迹,那些旁人学个把月才能掌握的东西,到她这里一点就通,连沈肃也大为惊讶。 不知刘涉川知道后是何感想。 她还没玩够又被人缠上,沈肃赖着她不放,磨磨蹭蹭好一会才红着耳朵哑声道,“已经这么多天了,那里……还疼不疼?” 他明知那瓶药的功效,明知她早就没事了却故意问,居心不良,可见一斑。 刘玉洁颤了颤,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他就不能让她安生一会儿? 自从那晚就黏上了她,虽然不敢再做更深的事情,但亲亲摸摸不断,如今又要……又要跟她做那晚的事。 好洁娘,给我一次吧……他轻柔细语,引着她摸自己,不顾她娇斥嗔怪,直哄得她说不出话,两人缠在一起,一个前进一个后退,踉踉跄跄避入槅扇,门一合上,刘玉洁尖叫一声,很快又被堵住,“好香啊,洁娘乖,让我看看是什么……” 轻纱漫卷娇旖旎,整个世界只剩他压抑而沉重的喘息,他的手有些粗鲁,但每动一下又那般温柔缠绵,他想尽方法的给她愉悦,领她品尝着其中的甜蜜交溶,渴望驱走她眼底不经意流露的惊恐。 “看着我!”他的吻了吻那两片娇嫩的红唇,命她睁大眼,“别怕,看清楚了,是我啊,你的眼里,身体里的人都是我。” 是沈肃!她茫然的呢喃。 不是韩敬已!她沉入谷底的心渐渐放松,哭着攀住沈肃的肩膀,只求他再用力,用力的赶出所有沉积她身体的梦魇! 好,用力!她要怎样,他就怎样。 瞬间,她便沦陷在滚烫与猛烈的风暴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上了一个据说曝光率很不错的榜单,有得必有失嘛,此榜单的凶残之处在于作者君将迎来……轻则喷一下就走,重则喷的体无完肤。即便有钢化玻璃般的心也承受不住啊,心痛到无法呼吸。所以我先躲躲,留言区靠你们了,看完文文打个两分,撒把花什么的温暖一下在爱与恨中煎熬的我便足矣。 下榜之日便是我出来放风之时。 这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榜单啊 看的人多,也招黑 ☆、第77章 078 后半夜刘玉洁很快熟睡,沈肃在她耳边黯哑的唤了声,她模模糊糊睁开眼,随着他的动作喝了几口温热的水,入喉一片清甜。原是沈肃听她之前又哭又叫,又见她红唇微干,怕明早起来哑了嗓子,才亲自下床倒水喂她喝了几口,如此又缠紧了她入睡。 只怪他孟浪,尝到甜头脑子便不由自主胡思乱想,全是避火图上的各种姿势,一时忍不住,趁她不注意将她翻过去,抚着她曲线优美的后背探索起来,孰料这个动作竟是吓坏她,她趴在床上忽然哭出声,不停扭向后瞪着他的眼眸惊恐一片。 畜生,放开我!刘玉洁大哭。 他确定自己听见了“韩敬已”三个字! “是我啊,洁娘你看清楚,是我!”沈肃强行压下震动,眸中确有挡也挡不住的痛楚溢出,又唯恐她乱扭弄伤了身子,忙道“你别动,我马上出来。”说着人已经将她抱起,用力捧住她的脸,引她看清自己。 刘玉洁失声痛哭。 沈肃附她耳边小声呢喃,轻轻拍着她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我是沈肃,是你的夫君啊。原来你不喜欢这样……我记住了,以后你怎么舒服我怎么来好不好?” 那副不停战栗的玲珑身躯缩在他的臂弯里,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似才想起今夕是何年,模糊的眼眸渐渐有了些亮光。 绝对不止一次,绝对不是一次,沈肃难过的吻了吻她微凉的额头,他确定韩敬已绝非玷/污了她一次,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残酷。 直到她枕着他的胸口沉沉睡去,沈肃依然没有困意,似乎有只小手狠狠的扯住了他的心脏,疼,疼的连呼吸都开始刺痛,仿佛吸入了万千钢针。 前世她认识他,甚至熟悉他的听松苑,如此沈肃哪里还会猜不出她嫁的那个人是自己,然她却极力否认,且时刻充满防备,决不允许他进/入那片世界。 那定然是一片为梦魇附着的世界,梦不醒,痛楚便如影随形,一旦被人触碰,必方寸大乱。 沈肃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伤害她?她这样无辜又这样柔弱! 可他更恨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怎么就弄丢洁娘,任无依无靠的她流落阜南道…… 纵然心头被无数的疑惑撕扯,却又在每一次脱口询问之时咽下去,他怕她哭泣时哀戚又痛苦的眼睛,怕她习惯倔强,不肯示弱人前。 清晨的光线点亮了室内,穿过雕花的槅扇与如烟的帷帐在沈肃俊美的侧脸打下斑驳的光晕,刘玉洁睁开眼,身体又酸又胀,愣了一会,不知祖母的药熬的怎样,她揉了揉眼睛起身穿衣,直到腰间多了一只胳膊,铁铸似的硬,确切的说他浑身都硬,这种硬不同于木头,有说不出的柔韧并衬得她特别的软。 亲了亲她纤细的后颈,沈肃慵懒的展臂环住一片温软,轻抚她平坦的小腹,半晌才道,“真好,这不是梦,洁娘,我好开心。” 整颗心都被他的“好开心”融化了,颤巍巍的,刘玉洁回首视他。 ****** 用完药,田氏感觉精神不错,要下床走动。 走动利于活血,这是好事,刘玉洁殷勤的伺候祖母穿衣梳头,倒让一旁的叶氏闲了下来。 二小姐难得来一回,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的伺候在侧,好在姑爷是个好脾气的人儿,任是眼睛都快要从二小姐身上拔不下来,嘴里却无半句舍不得,任由新婚娇妻每日在祖母房里伺候。此外,自己也晨昏问安,一看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对了,那个比小姑娘还漂亮的长安贵公子呢?”田氏忽然想起救命恩人。 刘玉洁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如常,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人早就离开。您先看顾自己的身子要紧,别管其他琐事,凡事都有叶管事张罗,信不过我您还信不过他么?” 田氏责备,“你这孩子,那可是祖母的救命恩人,怎地到了你嘴里竟成了‘琐事’。” 他确实不是琐事,根本就是霉事。 前世若不是他赏刘瑾墨京营节度使的空缺,增长了那群虎狼的气焰,他们又怎会将主意打到祖母身上!这是他欠祖母的,这么做就当他消了前世的业障。 刘玉洁小声咕哝了声,捡了枚大气又别致的玳瑁福字钗为祖母别上,“这个颜色多沉稳,最适合祖母了。” “休要岔开话题,祖母只问你可曾打听那是谁家公子?”田氏一向知恩图报。 “您管他是谁家公子。”刘玉洁恨不能忘记一切有关韩敬已的东西,偏祖母非要提,于是语气不禁呛了几分。呛完耳朵便一痛,祖母拧她,“涉郎到底是纵的你没边儿,连祖母问句话也不行。从前我是如何教你为人处世的?人家从火海救了你祖母,这些天都不见你差人问候半个字,你不问也罢,难不成还不能告诉我?” 人早就走了,有什么好问的!刘玉洁痛的捂住耳朵,比起疼更羞赧,她都长大了,祖母怎又揪她耳朵,却不敢再违逆,气鼓鼓道,“祖母!他并非看上去那般和善!” 这是什么话!田氏一愣。 屏退左右,刘玉洁才委屈的拉起祖母的手,委婉道,“想必您已知他身份不一般。” 田氏点点头。 “他是承易郡王,韩敬已。” 田氏瞠目。 “此人颇得圣上喜爱,但心术不正,朝廷上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一时也不敢乱说,反正您只要记得他不是好人,我阿爹和夫君都不喜欢他……所以您也不准喜欢他!”刘玉洁搬出刘涉川和沈肃。 涉郎不喜欢!这话令田氏退缩,心头虽有无数疑问但一想到儿子便又放下。她年纪大了,只盼儿孙平安,不该操心的自不必瞎管,但又忍不住叹息:多漂亮的少年人!不过再漂亮也架不住心术不正。 而郡王这样的字眼在普通百姓耳中无疑是高山仰止般的尊贵,田氏感到害怕,唯恐儿子和孙女婿惹上麻烦。 刘玉洁笑道,“别担心,阿爹和沈肃很厉害的,咱们谁也不惹谁也不怕。” 田氏这才松了口气。 三日后,田氏身体完全康复,刘玉洁不由得咋舌,周明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有这种出神入化的医术?又见他十分年轻,不比沈肃大多少。 沈肃见她好奇的样子特别像眼巴巴瞅人的苍耳猫,不禁心生爱怜,亲亲她下巴又捏了捏她粉腮方才答疑解惑,“他是太虚医圣唯一的传人,手段十分了得,你别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十个江湖高手也擒不住他。” 周明走文士路线,轻易不与人动手,并非低调而是他手段刁毒,出手轻则致残重则令人丧命,邪门的很。江湖有句俚语“惹谁都不惹丧门的太虚”。 既然讲了周明,沈肃干脆又向刘玉洁透露沈家祖上在江湖的名望,结交多少英雄豪杰,无论行船走马,但凡与沈家有关,纵使成了气候的山寨匪帮也得相让三分,别小看这三分,三分能保命,而人在江湖最值钱的莫不是项上人头。 “江湖是不是有无数身怀绝技的英雄?”她只在话本里看过一些描写,好奇心旺盛。 沈肃被她问笑了,“哪来那么多身怀绝技,否则朝廷岂不要疯掉?倘若有,九成也是骗子,不过他们之中确实有不少功夫好手。” 如此说来,周明当真奇货可居!而这奇货可居的人却为沈肃效力。刘玉洁心中升起一丝敬畏,却不由想起周明踩着板凳够树上沉甸甸红果的画面,一边够一边道“娘的,怎么这么高,真不想爬树啊”……大约高手看上去都有一点笨。 田氏身体好了之后岂能再留刘玉洁,毕竟已经是别家的人了。便催她同沈肃回长安。 第81节 这一别不知下回何时才能再见,刘玉洁依依不舍,又赖了两天,翌日才整装启程。 初尝情/事,沈肃连马也不骑,一心陪刘玉洁坐在车里。如此绿染绿衣等人便识趣的避开,躲在后面的车辆。 刘玉洁并未想太多,只是觉得有沈肃在身边特别安逸,且他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黏人,上了车除了给她倒个水递些零嘴却也不曾动手动脚。 其实并非不想动手动脚,而是时不与我。沈肃郁闷,马车不方便啊,动作一大她会叫,难保不让人听见。可怜他到现在还没吃饱,偏又尝过了个中滋味,如今是抓耳挠肝的心痒。 第一次,只顾着她娇嫩哪里敢动,第二次好不容易肆意一把又吓坏她,可怜这么多天他都没敢再下手,以他的身体与年纪恨不能每天来个两三回才过瘾,可若真这样做她肯定不给。 撩起窗帘,刘玉洁探头看外面风景,惊诧不已,“这不是回长安的路!” 走了半天她才发现。 “谁说我要带你回长安的?”沈肃道。 不去长安,那去哪儿? “去永州啊,洁娘不是一直想念岳父,总是写信多麻烦,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这是他给她的惊喜。 这惊喜令她兴奋的双肩都微微颤动。 永州!她可以去永州探望阿爹!连她出嫁都未能在场的阿爹是不是也一样的想她? 心口熨烫不已,她极力压下喜悦的泪意,主动靠在他怀里,沉默却胜似无数甜言蜜语。沈肃伸臂接住热乎乎的软玉温香,紧了紧胳膊,默默抱着,下颌轻轻搁在她发顶,茉莉花的香味。 “岳父是最疼你的人,如果我比他还疼你,你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沈肃低头问。 刘玉洁仰首视他,男子年轻的脸庞好看的不像话,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不断与前世重合,明明一样,却又不一样,但她始终记得这双溺人的秀美眼眸,此刻这双眼里正倒映她困惑的脸庞。 沈肃见她不答却怔然盯着自己,“傻瓜。” 双唇一热,她竟攀着他手臂覆上来! 噔噔噔,心荡不已的沈肃大脑一片空白,血脉喷张,待他回味过来想要更进一步,香软的红唇已带着热息离开。 四目纠缠的对视片刻,他眼睛的颜色渐渐变深,染上情/欲的颜色。刘玉洁一慌,不自然的调开视线,专心凝注窗外风景。 身后的沈肃悄无声息。 他假装镇定的坐了会,又喝了口茶,可身上心里全是她撩拨的火。 酉时在驿站落脚。 下车的刘玉洁双腿打颤,在沈肃的掩护下红着脸款款而行,恨不能一头扎进房间躲起来。 实在……实在是荒唐。 如今他是衣冠禽兽的模样神清气爽走下车,自己却欲哭无泪。 因为不知名的情愫吻了他又匆匆结束那个吻后,两人相安无事,可还不到半个时辰,不知自己哪里又撩了他,他竟将她抱在腿上软磨硬泡求/欢,刘玉洁又惊又羞,在车里……你就不能等到天黑? 沈肃胡言乱语,马车就马车,你咬着我别出声! 不,她不要脱衣服! 不用脱! 已经憋了七天的他到底是得逞了,一面护着她罗裙一面吓唬道,“好洁娘,别乱动,否则可要弄脏裙子……” 白日宣/淫,何其无耻!刘玉洁慌乱去推却又浑身无力,从头皮麻到指尖,只能任他捧着自己一番胡来,视线也渐渐模糊,唯看见那一双眼眸很亮很亮,温暖的气息不停打在脸颊、脖颈、锁骨……他看上去是那般快活,快活的令她不忍心打扰,又听他在耳畔呢喃,诉说此时此刻有多甜蜜,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079 永州乃大周鱼米之乡,土肥水美,也是碧粳米和胭脂米的重要产地。 永州府衙飞檐下挂着两串六连珠的大红灯笼,衬得门口两座巨大石狮威武又祥和。 连续经过三道驿站,第四日午时沈肃携着刘玉洁并一众仆从来到了永州府衙。 当时刘涉川正在书房与文士谈论要务,引泉前来回禀姑爷和二小姐来了。 神情一怔,刘涉川的眼眶已经有了湿意。 长久未听得回应,文士见大人呼吸微促,心下了然,立刻起身施礼道一声恭喜。水道上的事繁琐又急迫且年前圣上又处置了一批人,留下不少烂摊子,据闻刘大人连小女成亲都未能回家,可以想见此刻内心早已五味杂陈。 父女翁婿相见,场面感人,刘玉洁不停拭泪。 十几岁的女孩真是一天一个样,相隔半年多刘涉川发现爱女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菡萏,清涟涟的动人,就是瘦了点,跟个纸片似的。他面上虽老成持重,但微红的眼眶和不停说“好”的声音早已泄露了激动的内心,连忙扶起地上向他跪安的小夫妻。 永州知府听闻刘大人的女婿来了,一面着人安排席面一面遣人打听,一听沈肃乃长安兵马司副总兵,吓得汗流浃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坐上正四品的京畿副总兵,坐这个位置的人素来都是颇受圣上重视的高门子弟,却如此低调的来到了他的永州府,都不给人准备点啥的时间,真的好吗? 永州最好的厨子亲自进府衙整治了一桌席面,沈肃还是第一次当人家女婿,内心有点紧张,但见刘涉川极喜爱他,打量他的眼神仿佛打量一件自己精挑细选的珍品。 翁婿二人把酒言欢,饭后刘涉川又询问沈肃长安的一些事,沈肃一一回答,然后屏退左右,一脸肃穆道,“小婿与洁娘在丰水住了几日,思虑再三有件事还是要与岳父细细说明。” “你说。” 沈肃便将贼人纵火焚烧田氏房屋的前后经过仔细的叙述清楚,他的分寸拿捏的很好,但意思全然表达出来。虽然他会给洁娘一个交代,但二房毕竟是岳父的血亲,他不会背着岳父动手脚,也不会欺瞒岳父自己对二房的不满。 悲愤之余刘涉川见沈肃行事光明磊落,冰凉一片的胸臆这才有了丝丝安慰,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眼光,他没有好父亲好兄弟,但至少女儿嫁了个好人家,不用在乌烟瘴气的勋国公府受罪。 ****** 酉时之后刘玉洁又去见了刘涉川,父女俩坐在书房说了一会体己话。 她知沈肃已经和盘托出祖母的事,阿爹虽怒最终的意思却是压下刘同川的官途,此举对二房的打击虽大,但并不算釜底抽薪。 大约经历过韩敬已的原因,她的心性不知不觉中变得冷硬,在她眼里杀人未遂和杀了人的罪孽没什么区别。 刚重活过来那段日子,刘玉洁受尽煎熬还不敢对人言,如今悬在头顶的贪墨案被韩敬已提前清理,自然不会有阿爹什么事更不会导致二人对上,不对上就不会与韩敬已结下死仇,毕竟那畜生身份高贵又十分阴险,阿爹不是他对手,就算是过程恐怕也十分惨烈,而她再不想看见身边的人像前世那样为了保护她一个个死去。 但收拾二房对阿爹来说就简单的多。可亲爹不信鬼神,倘她说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知道二房如何混账,刘涉川最可能做的事是命婢女带她下去睡一觉,然后请个御医来为她治病。 思虑再三,刘玉洁将刘瑾墨的恶行说了出来,如今她已经嫁做人妇,又不是闺阁小姐,身边留有绿染也说得过去,刘涉川自然不会再管。 从兄妹之间犹如亲兄妹,哥哥玷/污妹妹的贴身婢女……刘涉川气的好半天没缓过来。二弟这一家子当真是被佟氏养废了,各个心术不正,早晚惹祸啊!幸亏当日提前分家,但分了家也架不住这帮蠢货继续闹腾。 如今刘同川是铁了心追随五皇子,岂会甘心到嘴的鸭子飞了,誓要将刘玉筠嫁进皇家。 刘涉川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你且安心,他越想往上爬我越不会让他得逞。” 只要在吏部动点手脚,将这个五品官发配到最远的地方外放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他给二弟最后的一次机会了,若贼心不死还敢打田氏和刘玉洁的主意,刘涉川便要做一回心狠手辣的弑亲之人。 该说的她都说了,再强行劝诫刘玉洁觉得自己不免给阿爹感觉心性凉薄,哪有女儿诱导父亲弑亲的。“阿爹,我相信你,也相信沈肃,他做事一直很周全,但二叔父一家若再难为祖母……” 不会再有下回。刘涉川笃定,眼底掠过一丝杀意。 “对了,控鹤楼是什么?”刘玉洁忽然问,她并非轻率之人,但最信任的就是亲爹,也是她的百科全书,心中有疑惑自然会问刘涉川。 她补充道,“沈肃不准我多问,还说知道太多会杀头的……我便担心他是不是参与什么危险的事?”除了找阿爹商量,她想不出其他人。 却没注意到刘涉川再听见那三个字时眼底狠狠的一抽。 “荒唐,既然你夫君教导你不要多问,为何还跑我这里多嘴?”刘涉川甚少如此严厉,大声呵斥刘玉洁,吓得她措手不及。 “阿爹,你……” “我不清楚□□,只知很多人对此唯恐避之不及,再要我听见你胡言乱语,看我如何整治你!”刘涉川凶巴巴说完,又拍案道,“回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真是越大越不听话。 无端被敲了好几大棒,刘玉洁懵了,反应过来后眼圈一红,泪盈盈瞪着亲爹。 “怎么,你还不服?”刘涉川沉着脸。 她哪敢不服,哭着跑走了。 书房里的刘涉川随着门扉合上的瞬间瘫坐楠木圈椅。 控鹤楼?原来沈家也知道控鹤楼…… 他如今三十八,十八年前二十,跟如今的沈肃一般年纪,却少了一份持重,不但恃才傲物还急功近利,所以犯过一个严重的错误,那错误曾令他夜不能寐,直觉伴君如伴虎,后来元德帝对他日渐亲厚,方才渐渐淡忘。 ****** 被亲爹劈头盖脸训一顿,刘玉洁回到屋里哭了半天,绿染打来热水服侍她梳洗,又温柔的安抚了好一阵,直到沈肃走进来。先前有个故旧前来与他相见,他借机出门,正好也留些时间给父女俩说话,谁知回来竟看到这幅光景。 沈肃示意绿染等人下去,将刘玉洁扳回面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踟蹰不答,心里有些后怕。沈肃不准她问的事她问了,然后被阿爹劈头盖脸的训斥,如今再来与沈肃说会不会又是一顿训斥? 可她也是为了这个家,总不能因她是妇孺便两眼一抹黑吧! “阿爹骂我。”她不甘心道。 沈肃哈哈大笑,“你都这么大了还挨骂,可见岳父只把你当小孩子。” 平生最恨幸灾乐祸之人。刘玉洁推开他,“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 “你发誓不准呵斥我。” “绝不呵斥。” 刘玉洁垂眸道出原委。 好半天没听见沈肃回音,不由抬眸询问,却被他捉了纤细的胳膊一扯,摁进怀里,整个人便如柳条般趴他腿上。“你……”她胡乱挣扎,可话还没说完,臀上就挨了脆生生的一巴掌。 他确实没呵斥她,直接打啊! 刘玉洁含泪哭道,“你竟敢打我!”还不迭说完,又挨了一下。 打完了,沈肃才将她捞起,一面揉着她受了委屈的柔嫩地方一面冷声道,“当时我是如何叮嘱你的?你既是沈府的人,如何能将这样紧要的事拿出去问,问之前还不经过我,即便那是你最信任的亲生父亲也不行!” 他疼她,但也必须要她知道某些错误一旦犯下很有可能无法挽回。 因为控鹤楼,她被阿爹骂,被夫君打屁股,刘玉洁是彻底的懵了,连哭也忘记。 原本就哭红的杏眸水波一片,充满无辜和不解,望着这样一张软媚的容颜,沈肃哪里还能狠下心吓唬,“我原想保护你才不愿与你多说,没想到反倒令你记下此事,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今日我便告诉你,让你知道事情轻重。” 他知她嘴巴严实,否则也不会至今撬不出前世他与她有关的信息,可她有恋父情结,对自己的亲爹是百般信任万般崇敬,沈肃害怕她忍不住对刘大人说漏嘴。 而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些麻烦,并非信不信任的问题。 认清自己的身份,刘玉洁暂且压下方才被打的“仇恨”,伤心道,“我知道错了,我是沈家的人,自然要以沈家的安危荣辱为重,以后你不让我说的事不会再乱说。” 可见她除了心性倔强倒也有几分敢作敢当的巾帼气魄。良好的认错态度令沈肃感到满意,不禁将她揽入怀,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 第82节 “哪有那么疼,不就是啪啪两声……”他厚着脸笑,哄道,“那个时候不也啪啪的,声音差不多……哎呀。” 一连受了两次委屈,认完错不代表原谅他打她,更不可能任他满嘴轻佻,刘玉洁狠狠掐了他一把。沈肃一边喊疼一边道“娘子大人息怒”,这才咬着她耳朵小声道,“控鹤楼曾是先帝设立的私人机构,任我的曾祖父为大统领,无论户部还是吏部皆无档案在册。所以很多人并不清楚我的曾祖父具体做什么,也不知他对众人的生杀权仅次于帝王。凭借这股力量,先帝扫平一切政敌,甚至夜取敌国可汗首级。” 沈肃低沉的语气令刘玉洁不敢再轻举妄动。 “因为是圣上私立的所以不能对外宣之于口吗?”她仰首问。 沈肃捧起她小小的脸庞,轻声道,“事情比这个还严重。控鹤楼只能在圣上驾崩前传给太子,掌握控鹤楼的七牌令才等同掌控天下。” “所以如今传到了元德帝手中……” “不,他没有,一枚令牌也没有。”沈肃幽幽望着她,“先帝驾崩那夜,太子无端失踪,当今的太后谢氏联合外戚扶元德帝继承大统,此事几乎掀翻了半边朝廷。上官首辅以元德帝无七牌令且太子下落不明为由逼继承大统的元德帝改为监国。” 仿若晴天霹雳,刘玉洁脑中浮起了“谋朝篡位”四个字,已是浑身发抖,惊悚又警惕的望着他。 这种事何止是杀头,简直要伏尸百万。 她是再不敢说半个字了! 知道厉害便好,再深的他也不敢对她说,只抱着她呢喃,“几年之后,拥护太子的裕亲王满门被灭,就连刚满周岁的小世子韩云暖也被一把火烧死,这根本就不是敌国奸细所为,那般奇特诡谲的身手除了控鹤楼不作他想。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控鹤楼出了叛国的逆贼,只听从元德帝号令。但他并非正统,即使坐在这个位置也心有不安,唯恐失踪的太子哪天带着七牌令出现,届时明处与暗处的力量极有可能推翻他努力维持了十几年的江山。” “沈家知道这样的秘密,又出过大统领的老祖宗……”刘玉洁颤声道,“圣上会放过我们?” 没想到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有这些政治洞察力,沈肃赞赏的亲了亲她脸颊,目光却染上几许沉痛,“不会有事的,从祖父到我父亲都相安无事的活着,我们都不会有事。因为曾祖父在圣上登基那晚献出控鹤楼的名册并自刎宫中,用死来证明他将秘密带走,保全后人。” “既然将秘密带走,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详细的□□?”刘玉洁瞠目。 “当年的政变将控鹤楼一分为二,元德帝手中的是叛徒,还有一部分……他们只效忠两个人,先帝与沈家。” 先帝与沈家?曾祖父已经去世……刘玉洁呆呆道,“另一半在你……手中。” 双唇被他猛然堵住,紧紧的熨帖,仿佛要以此证明他对她的爱。 “洁娘,你不用怕,我既然敢娶你便是有信心给你美好的未来,退一万步说,倘若真有不好的一天,我必然也要护你周全的,你不会死,我用性命担保。” 说完深深吻住她颤抖的唇。 ☆、第79章 080 他与她亲昵了一会,蜜爱不断,外面便有下人回禀:“姑爷,老爷请您过去叙话。” 沈肃忙起身,大致猜出所为何事。他擦了擦刘玉洁嫣红的双唇,戏谑道,“我去去便回,让绿染给你重新梳头吧。”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袍,举步离开。 刘玉洁垂眸轻咬下唇。说不出是嗔怪还是甜蜜……为什么他跟她总是无法正经的说两句话,每回说着说着就要乱亲? 大约是她心底的抱怨显灵了,掌灯时分才归来的沈肃不再纠缠她。 沈肃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岳父竟也知悉控鹤楼,甚至比他暗暗认为的更深晦。 这让沈肃心头警铃大作,便将此事推到恭亲王身上。 恭亲王与沈肃乃忘年之交,这点刘涉川十分清楚。原本他还以为除了自己,世上也只剩恭亲王与元德帝知晓此事,然而正应了那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涉川想不明白恭亲王为何要将这般紧要的事透露给沈肃。但他唯恐被沈肃看出端倪,便沉声警告沈肃:“你且与洁娘好好过日子,万不可参与不该参与之事,若敢辜负她,我不会放过你。” 沈肃连忙道:“小婿不敢。” 如此,翁婿二人各怀鬼胎的道别。 刘玉洁见他神情凝重,“阿爹是不是也教训了你?” “是呀,警告我万不能辜负你,这下我可不敢再动坏心思了。”他笑道。 “原来你此前动过坏心思?” “你猜。”他抱着她嬉笑。 熄灯之后倒是如常睡觉,这让刘玉洁微微惊讶了下,十几日来他只要了她三次,次次都如狼似虎,没想到今天竟忍下了,惊讶过后她也有点困,便翻身沉睡,身后的他立刻贴过来,手臂以圈护的姿态揽着她,呼吸绵长。 在永州的三日可把刘玉洁忙坏了,拟了许多阿爹爱吃的又适合这个节气的食单交给厨娘,千叮咛万嘱咐其中的药膳每日都要煎熬,甭管他爱不爱吃。又选了几匹上好衣料吩咐永州府针线房的下人按她的要求缝制夏衫。因她见阿爹不仅黑瘦许多,吃穿用度在这里也没有长安的讲究,没有女人在身边照料的男人大抵都如此。 沈肃看着心里酸溜溜的,想着此番回去非要她也给自己做几身贴身衣物不可。 伺候刘涉川的仆妇大部分上了年纪,有一个却是例外,起先刘玉洁还没发现,只无意间见这女子从阿爹书房匆匆离开,模样生得十分动人,长眉大眼,皮肤白皙,身段微微丰腴但腰身十分的纤细,年纪大约在二十上下,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异样。 派人打探之下才知这女人叫芬儿,乃永州知府家的下人,心灵手巧,恐怕是长得水灵,听话乖巧吧!每日都要去书房为刘涉川按摩筋骨,刘玉洁听到这里都要气笑了,但从自己来了以后芬儿便不再出入书房,也就是阿爹命芬儿藏起来咯? 男人果然都是爱偷腥的猫。她难过不已,因为阿爹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男人,但这男人搁现实里偏又与其他男子没甚两样!像是某种最珍贵执着的东西被打破,心肝颤颤的痛。 她从没指望阿爹能为阿娘守身如玉,但家里有继母还有两个梨州歌伎,难道还不够么?都一把年纪了居然……居然还有空跟个婢女在书房勾勾搭搭! 翌日整整一天,刘涉川都没见到殷勤的洁娘,不由诧异,派人询问她怎么了,却得到她要回长安的消息。 “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刘涉川倒不是想留她在永州多过几日,而是知她在跟自己赌气。 被他骄纵惯了的刘玉洁哪里还愿意掩饰,甚至胆大包天推了他案上的书册,哭道,“我要回长安,免得你的芬儿为了躲避我都不敢出来,我是老虎吗!你若喜欢她就大大方方的喜欢啊,干嘛躲着我?” 刘涉川又气又羞,“放肆!”转而又气急败坏道,“是哪个嘴快的东西在你面前嚼舌头?” “我亲眼撞见的,不用外人嚼舌头!”刘玉洁气鼓鼓道,“母亲在家惦记你都吃不好睡不好,就连那两个梨州歌伎见了我跪安后还可怜巴巴问一句老爷何时回来,这下好了回去我便告诉她们不用惦记你,这里有个好姐姐在替她们伺候老爷您!” 你这个……冤家!刘涉川红着脸快被气吐血,忍了半天冷声轰她走,“赶紧走,否则可要生生气死我了!” 走就走!她哭着推门而出。 刘涉川沉沉叹口气,甩袖缄默。 心中一片愁绪又如何能与女儿说得清。他确实不是个好男人,第一眼见到芬儿便被迷住,倒不是因她有多美,而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如此眼熟,多像从前的阿莹……他潸然泪下,当夜便收下这个婢女。可到底也清楚洁娘内心深处对他的怨怼,对亲生母亲的委屈,所以他便命芬儿这几日不要出来见人,孰料昨日芬儿忍不住思念偷偷跑去书房见他,好巧不巧就被那天煞的小冤家撞上了! 洁娘一哭,刘涉川这心里便是五味杂陈的揉痛,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他竟窝囊到睡个女人还要被女儿管,真真气死个人! 因为沈肃公务繁忙,又为陪伴她专程告了长假,二人只在永州待得五日便启程赶往长安。 临走那天,刘玉洁红着眼,余光偷偷瞥着一脸沉郁的阿爹,既期望他能对自己说两句话,又发狠待会儿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不搭理。 沈肃早有眼色的躲到一边,刘玉洁慢腾腾挪。 “洁娘。”刘涉川总算开口。 刘玉洁耸起耳朵,步子停下。 “是阿爹不好,不该凶你。你这般淘气也是阿爹纵的,怨不得旁人。”他叹了口气,“回去之后当与沈肃好好过日子,谦和待人莫要骄矜。” 她早已潸然泪下,转身抱着刘涉川袖子哭。 无可奈何的拍了拍她后背,刘涉川小声警告,“都出嫁的女儿了,你羞也不羞?回去莫要胡说,否则阿爹轻饶不了你。” 她不解,“你不怕母亲伤心么?” “左不过多一个通房,我心中有数。” 说来说去都是敷衍,他铁了心要那婢女!刘玉洁伤心的说不出话。她时常以阿爹为傲,也曾在沈肃面前炫耀过,心里多少有些蔑视左拥右抱的男人,如今不亚于被阿爹当着沈肃的面打脸…… 说到底刘涉川其实也就是个只对女儿好的普通男人罢了。 回去的路上刘玉洁不免消沉,沈肃将那两只小手握在手心,但这事……作为女婿他真还不好多做评论,况且哪有做儿女的管长辈房里的事,可见岳父对洁娘实在是宠溺的过头。 “洁娘,这件事你便不要管了,让人知道会笑话你。”他抱起她亲亲那滑腻的粉腮,“再说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岳父也没什么不好啊?” 这个“没什么不好”还不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所说!蛇鼠一窝! 刘玉洁甩开他的手,“阿爹已经有三个女人,从前还有两个只不过被发卖了而已!” 他不会知足的,就算有多少女人都不会知足,只不过阿娘去世之后有所收敛! “瞧你伤心的,又不是你夫君有了女人。”他哭笑不得。 却见她眼底掠过一丝沉痛,“可他是我阿娘的夫君!” 沈肃一愣,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连忙澄清道,“反正我只要你……” 刘玉洁冷笑,“从前阿爹也对阿娘这么说,最后也没见你们少要哪个女人……”说完紧咬下唇,僵硬的吞咽了下,她别开视线不再言语。 前世刻骨铭心的经历与神话般的今生时常令她脑海纷乱,再加上对沈肃撤下了一半的心防,导致她接二连三的口误,刘玉洁暗暗的警告自己,决不允许有有下次。 殊不知沈肃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后也没见你们少要哪个女人? 你们? 指他……他前世当着她的面没少要女人……他,他要别的女人,那么当时的洁娘是如何面对的……沈肃陷入了无比的惶恐中,憋了半晌才死死拉住她的手,哪里还敢问自己前世做过什么,“我……我才不是那种人。” 刘玉洁低低地嗯了声,小心翼翼藏起回忆,抬眸对他笑了笑。 ****** 这一年五月初二,勋国公刘义方在家里听小曲时忽然眩晕,也就是刘玉洁刚好赶回长安的第二日,接到消息她便匆匆赶回娘家,姐姐也在,母女三人包括二房三房四房在内,全部齐聚枫泰堂。 刘玉洁想起前世祖父确实在这段时间生过一场病,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痊愈,此后每年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严重,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结实,直到三年后,她十七岁那年轰然病逝。 本来赶回长安的刘玉洁怀着愤懑之心,打算见一见祖父,说一说丰水那场充满恶意的火灾以此欣赏一下佟氏的脸色,如今却不得暂缓这个计划。虽说祖父与祖母和离也再不去探望,但每年都会派大夫前去请平安脉,看上去还蛮关心她的身体健康,若在病中得知祖母险些遇害定会加重病情,到底是血亲,纵然可恨……她也无法主动逼害。 此番宫里竟派了御医前来问诊,可见元德帝对这些老臣的关爱。 未时左右刘义方才悠悠转醒,佟氏明显松了口气,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扑过去询问他感觉如何? 刘玉洁与一众兄弟姐妹立在屏风外,心里冷笑,原来你也会为自己在意的人而伤心,可曾想过别人也有在意之人,转念一想,病危之人是亲祖父便也无法幸灾乐祸。 刘玉絮最近似乎瘦了一些,心事重重的样子红着眼睛难得安静的坐在刘玉洁身边。刘玉筠也在悄悄擦拭眼泪,唯独刘玉洁神色如常,倒让右边的刘玉冉悄悄戳了她好几下,纵然装,你也要装出三分伤心啊。 看上去伤心也不一定就是真伤心,纵然是真的,这份真里是伤心祖父的身体还是伤心自己差点失去了一个大靠山?刘玉洁不以为意,她的难过只藏在心里。 冷不防感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时不时朝自己周身扫来,她秀眉微蹙,抬眸迎上那道目光。 却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佟氏三弟家嫡长子佟越表哥,佟氏三弟虽然经商却是皇商,档次不禁高大上,又出了一个前年才点了庶吉士的佟越,好不风光,连带着佟氏胸/脯都要挺上了天。 这位表哥小时候经常过来与众姐妹玩耍,尤其喜爱刘玉洁,直到被刘玉冉去小姚氏面前“告了一回状”:越表哥只抱洁娘不抱我。 这话令小姚氏心头一跳,虽说本朝没有七岁男女大防这么严重,但洁娘已经八岁,佟越足有十五又不是亲表妹,如此做法实在令人看不过眼。小姚氏便将洁娘拉到背后告诫她不得再让佟越碰自己。 那时刘玉洁对佟越也是隐隐排斥,嗔怪他总是黏人,自此便不再与二房的人玩耍,后来零星见过几回面也都是点头打个招呼,成亲后更是再没见过一次,如今遇上了她也不曾想太多,只觉得他眼神失礼。 没成想被当场发觉,佟越想要收回眼神已经来不及,心下一沉,便对刘玉洁微微一笑。他长相酷似姑母,自然是不难看的,也迷倒了一些春闺少女,所以这一笑甚为自信。 刘玉洁哼了声,不予理睬。这一幕刚好落进对面的刘玉筠眼中,一双小手暗暗捏紧帕子,以余光警告的瞪了佟越一眼。 休要搭理那贱婢! 佟越尴尬的轻咳一声,然心神荡漾,忍不住又瞄了刘玉洁一眼,只恨当初姑姑断然拒绝他向小长房提亲,如今只能看着甘甜的桃子被狗啃了。 下人立在门口通禀:“沈姑爷来了。”沈肃下衙听闻刘义方卧病在床便立刻赶来,暗暗心疼身为小辈的洁娘大约一天都未能好好吃口东西。 沈肃!刘玉洁眼眸一亮。 第83节 “哦,快快有请。”刘瑾墨殷勤的站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收到了好多充满关心与安慰的善意评论,有热心的读者也有热心的作者,呜呜忽然就感觉那真不是个事儿了,感动的只想哭,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好人多,真的是好人多!!!我干嘛要纠结那些伤人心的言论,只看到你们就好啦,我会宽宏大量的无视风霜刀剑! 我爱你们,谢谢大家!! ☆、第80章 081 一更 沈肃前来问安又问了病情与汤药,态度诚恳又带着一丝疏离,令日夜担心绿染被沈肃收做通房的刘瑾墨不敢直视那样一双洞明的眼睛,便生生按下试探询问的心思,此时还是不要得罪沈家为妙。 刘玉筠和刘玉絮避在屏风后。 年轻的男子,明明温暖和煦但却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随意靠的太近,刘玉筠微微失神,没有人明白,她才是真正深爱他的人,但她不敢说,因她更向往另一条荣极之路。 眼波一转,刘玉絮正心神恍惚的垂眸,从前见到沈肃她可是拦都拦不住的冒头表现。刘玉筠大为惊讶又面色一沉,咬牙道,“你怎么了?” 自从中邪后刘玉絮就经常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没,没怎么。”刘玉絮心头咯噔一下,急忙回神。 她哪里敢说在想承易郡王,莫说姐姐会撕了她,一旦被那刁钻的高禄公主知道她也是别想活了!可是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不能想呢?刘玉絮失魂落魄方才日渐消瘦,就连见到刘玉洁也忘了攻击。 ****** 沈肃得空来到廊下,洁娘果然在那里等他,水润润的小模样竟让满园的姹紫嫣红失了色。 刘玉筠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的跟过去,但她很有分寸的躲在树丛后,偷眼望去却是一片刺目的郎情妾意,沈肃为了配合洁娘的身高始终微微倾身,即使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能想象他是如何专心致志凝视娇妻,聆听半晌,他笑了笑,一面勾着食指刮洁娘鼻子一面倾身软语呢喃,浓情蜜意不言而喻。 飞快的转过身,刘玉筠浑身发抖快步离开。 “那到底是我祖父,我若明知他三年后会死还不作为……夜里难免心不安。”刘玉洁垂眸道。 “我明白。”沈肃点点头,“周明性格执拗,除了我在意之人,外人若想得他垂眼相救大部分得看机缘。由我所托他不敢不从,但你确定佟氏会领你的情?她若不领情得罪了周明,后果便是我不能控制的。” 不是不能控制而是懒得操心,但他尽量满足妻子的要求。 “我尽了力便好。”不过图一个心安。刘玉洁实话实说。 两天后,一脸沮丧的周明还真被请去了枫泰堂,佟氏吓一跳,给老太爷看病的大夫哪一个不是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腹中积攒几十年的经验,眼前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是什么鬼? 刘玉洁介绍,“这位是太虚医圣的传人,曾为我开过药,效果甚好,老夫人不妨让他试试。” 佟氏呵呵笑了两声,太虚医圣是什么玩意,没听说过。老太爷身体有恙,每个人都拼命介绍自己所知的神医,短短几日什么法子都试过,病情却反反复复,醒了又昏睡,没想到大房也来凑热闹。 没错,她压根就不觉得大房能安好心。换成她就巴不得老太爷赶紧死,那样刘涉川就可以将她扫地出门再弄死她的儿子,然后把田氏那个老贱婢接回来。殊不知现在刘涉川也能做到,只是不愿那么做罢了。 周明翻个白眼。这态度正好被佟氏察觉,气得个手一抖,“老太爷刚喝过钟御医开的药已经睡下,你的心意我领了,老太爷知道了也会明白你的孝顺。” 所以赶紧带这个江湖野郎中滚吧! “既然来了便让周神医在帘外观察一下祖父气色也是好的。”刘玉洁信服周明的能力。 佟氏脸色一冷,连日的五内俱焚早让她失去耐心,“你母亲这两日忙坏了身子有些不大好,不如先让你这位小神医过去看看。” 那么喜欢看病就先看你们小长房吧! 小姚氏哪里是忙的不大好,根本就是被佟氏折腾的没睡好,只要刘义方咳嗽一声,佟氏就能将勋国公府掀过来,惊得一众媳妇往枫泰堂赶,她是自己睡不安宁也不让其他人好过。 刘玉洁感到莫名心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比如周明,看上去特好说话,但想要他低下身段救人,想都别想,这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只因沈肃的托付才不得不站在这里听两个女人打机锋,尤其佟氏那一脸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鄙夷神情,周明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对待。 刘玉洁倒是有机会见到祖父,但周明就不一定会腾出所有时间和心力只为配合她救一个自己根本就不想救的人。 多说无益,刘玉洁起身告辞。 见她远去,佟氏才重重的啐了一声,“装好人也不请一个像样的,还周神医,一把年纪的钟御医都没敢自称神医。” 她只怀疑刘玉洁在打什么主意或者想动什么手脚,立刻吩咐左妈妈严加防守,告诫一众下人,没她允许,任何人休想接近老太爷。 请医问药不管用,佟氏便开始做法事,设佛堂,弄得家里烟熏火燎鸡飞狗跳,前半辈子烧的香都没有刘义方病的这几日烧的多。这日,刘义方忽然好转,早膳吃了半碗粥,佟氏喜不自禁,第二天就纠集所有女眷朝普众寺浩浩荡荡前进,感谢漫天神佛保佑。 刘玉冉身娇体弱不知为何晕过去,被方晓恒匆匆抱走,恨得佟氏直在心里骂她装。 她前脚刚走,后腿刘玉洁安排的人便引周明去枫泰堂问诊。 敬香还愿也要挑黄历甚至知会寺庙高僧,佟氏对此一窍不通,恰好今天又是个好日子,便让她觉得这是神的指示。众媳妇见她随性而起虽心生不满却不敢多言,这种时候再有理,只要一句不孝便能打击的人体无完肤。 比起长辈,刘玉洁这些后辈要好过很多,因为不用侍疾不用陪佟氏瞎折腾,但逃不过陪她敬香,不过一想到是为亲祖父敬香,这些女孩倒也打起精神,诚心诚意。 有时候黄历上说的吉日也不见得真吉利,明春山半山腰有两道分岔路,一条通往如闻寺,一条通往普众寺,此时分岔路口被一辆笨重的牛车拦住去路,这车大概年久失修,木质的轮子竟裂成两半。 刘家下人前去打探才知是如闻寺的和尚下山采买吃食用度,众所周知如闻寺穷,但竟穷到连辆车都这么不靠谱。 如闻寺的和尚不停朝各位施主道歉,憋红了脸挪车,车体沉重也就罢了,主要是车上还堆了足够吃半年的糙米。刘家侍卫只好奉命前来一起搬运。 刘家女眷趁机下车站一会,长时间坐在车里早就腻味。刘玉絮瞥了眼刘玉洁泛着珍珠光泽的软绸罗裙,想偷偷踩一脚,又见绿衣陪在她身边,那是个厉害的丫头,便悄悄作罢。但还是忍不住上前,“你穿粉色一点也不好看。” 哟,她这是活过来了。刘玉洁惊讶的打量刘玉絮,扬眉一笑,“为什么?” 为什么?刘玉絮一愣,不为什么,她就是想给洁娘添堵罢了,便挑剔道,“因为你太白了,像鬼,吊死鬼才这样白。” 幼稚。刘玉洁眼波微转,回一抹浅笑,讥讽也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实力上,比如秋歌、高禄甚至是畜生韩敬已这种档次的相貌,他们嘲讽她外貌的瑕疵,那她还真是无言以对,可是刘玉絮……呵呵,她只觉得好笑,那一笑开在莹白如玉的桃花面上,仿佛连天光都灿烂了好几分,刘玉絮微微失神,旋即厌恶的别开视线。 “这是桑洲新产的软绸,质地更柔软,光泽更动人,每月数量有限,你若喜欢,下个月便去谭记的布坊早早排队,或许还能买上两匹。”刘玉洁慢条斯理道。她身上的衣裙是沈肃请谭记刺绣的熟人专门为她缝制。 刘玉絮耸起耳朵,“谭记布坊有卖?” 刘玉洁嗯了声。 切,谁稀罕!刘玉絮恨不能咬了舌头,懊恼自己干嘛要问她,如果买了岂不等同承认刘玉洁的衣裙漂亮,可若不买……哪个女孩不爱俏,望着洁娘恍若霞光霓转的衣裙,刘玉絮是又恨又妒,不明白所有的好事为何都落在刘玉洁头上。 反正不落在她刘玉絮的头上就是不对。 谁也没料到高禄公主的仪仗在此时出现,禁林卫身上鲜明的甲胄吓得如闻寺的小沙弥都要哭了,恨不能将碍事的破车直接扔进山下。 朱轮车,明黄飞檐,三面卷珠帘,因为晴空万里又和风柔软,高禄乘坐的是三面未封犹如一座观景小亭的车驾,进山之后命人勾起珠帘,一路观赏明春山的盛景。 没想到被拦住去路,她不悦的皱了皱眉,刘家女眷一看是公主仪仗,皆后退数步,敛衣行礼。 听闻内侍禀明原因,高禄才扬着下颌道免礼,气的佟氏咬碎一口银牙,她可是勋国公夫人,这高禄实在是骄狂自大。 众人起身微微抬眸,俱是一震。 车上除了高禄竟还坐着一个少年人。 绛纱袍束高冠,革带之后着山玄玉玄色佩绶,通身标准的郡王服制,再一看他的脸,各个倒吸口气。 刘玉洁从未见过穿的如此正式的韩敬已,他何时又回了长安!!她微不可察的朝刘玉絮身后避了避,韩敬已扬颌目光半晗在她身上扫了眼,并未有其他举动。 可是刘玉絮已经快要疯了,只瞪着眼死死望着承易郡王,而承易郡王居然也在“看着”她! 她感觉快要不能呼吸,霞飞双颊,目中情意满满连着泪水都快要被蒸腾而出。 韩敬已收回目光,不由落在刘玉絮脸上,不懂她为何泪盈盈望着自己,旋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左边嘴角一挑,对她露出一抹邪笑。 直到如闻寺的车被挪开,公主的仪仗再看不见影子,刘玉絮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来她喜欢韩敬已!!何时发生的事? 刘玉洁神情骇然,她离刘玉絮最近,将一切看在眼中,震惊之余忽然又窃喜,有没有什么方法来成就这一段好姻缘呢? 如果韩敬已娶了刘玉絮,二房就永无翻身之日。毕竟沈肃和阿爹的意思只是将二房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可不管再远,只要太子登基他们就有可能翻身,但若成了藩王的姻亲,恐怕一辈子也碰不到实权了。而成了亲的藩王通常都要迁往封地,若无旨意不得随意离开。 刘玉洁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头绪,但她深知暗算韩敬已的下场,没有十足把握万不敢去招惹那条毒蛇。 念头一转,她对刘玉絮笑道,“刚才你为什么哭啊?” 谁,谁哭了!唯恐被人察觉,刘玉絮慌忙低头,拉住刘玉洁不准她乱说,却又用小声快速道,“不准说出去,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刘玉洁佯装微微害怕的样子,“我可不敢,那是郡王殿下,岂是我等妇孺能用来嚼舌头的。” 你知道就好!刘玉絮哼了声,不知为什么这个秘密被人得知她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用在苦苦压抑。“从现在开始我不会与你抢沈肃,你最好也别坏我的好事。” 呵呵,你抢的过么?刘玉洁不以为意,“我才没心情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你最好三思啊,那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这算是给迷途少女的一句真心忠告,至于听不听便是她的事了。 刘玉絮果然不听,反而傲然的扬起下颌,“你懂个屁。我姐姐深受高禄公主喜爱,又得柔妃娘娘看中,我阿爹还进了詹事府,你说我配不配得上郡王殿下啊?” 况且他还对她笑呢,目光那般灼热的扫过她。 筠娘深受高禄喜爱么,不就是在一种女眷中多说了两句话,这种“喜爱”高禄身边的侍女每天都能得到。刘玉洁懒得与她多说,又因为撞见了韩敬已,心神多少有些不宁,便匆匆上车。 于是这场敬香便失去了原来应有的场面,因为高僧都去接待郡王与公主殿下了。 刘玉洁一路紧跟小姚氏,不敢离开半步,直到敬香结束,安全无虞的离开。 庄严的大经殿下立着上百年的菩提树,刘玉洁经过时不禁抬眸望了下,这一眼便看见台阶上同样在凝视她的韩敬已,虽然两人的距离那么远,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连小姚氏都发现不对劲,抬眸四顾,韩敬已笑了笑,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遇劫》完结后的接档文,《妖姬脸似花含露》求预收,链接请戳 作者君的专栏求戳求收藏 ☆、第81章 082二更 勋国公的病情令周明十分压抑,既不像中毒又不符合病症发作特征,尽管心有疑惑他还是先开了效果十分显著的温养方子,这方子起码能令勋国公恢复正常作息,他也好回去再仔细研究研究。 然而这千金都买不到的方子还没熬好就被回去的佟氏发现,不但将下人打了一顿板子,还将药罐子连同药渣一起砸个稀巴烂,她压根就不知自己毁去的是一心要救的刘义方的命。 此外还有个好消息,刘玉冉怀孕了! 因为此生提前成亲,居然怀上了!小姚氏与刘玉洁喜极而泣。 但冉娘并非娇惯之人,为何好好就晕了过去? 当时状况忙乱,大家被佟氏使唤的晕头转向,不曾注意这一点,现在刘玉洁不禁询问。 刘玉冉仔细想了想,那时她正在躲方晓恒。 没日没夜的欢/好却迟迟怀不上,让她一度怀疑他有问题,约了大夫为他把脉,谁知此举侮辱了他的男性尊严,两人第一次吵架,然后第一次各回各屋睡觉。第二天梅妆愤怒的告诉她,有人看见花溪姑娘半夜给二爷送宵夜,待了大半个时辰,后来还要了水,要完水才出来,如此刘玉冉哪里还不明白他干了什么。唯恐花溪比自己先怀上,刘玉冉派人督促花溪喝避子汤,花溪不喝,只是哭,哭的好不凄惨,还跪在地上求刘玉冉,“奶奶,我保证一定不会比您先怀上,求您不要再灌我避子汤了,我的身子熬不住啊。”她怕喝多了再也不能坏孩子。 刘玉冉知道她之前陪方晓恒睡过,已经喝过两次避子汤,不过既然做了通房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不是么?“谁让你这般心急,我说过待我生下嫡子便不再约束你们。如今你不喝,万一怀上,岂不是要连累无辜胎儿?” 迫于无奈,花溪不得不喝,回去就要跳井被拦下,如此众人看刘玉冉的眼神便越来越微妙了。虽然她的举动没错,错的是花溪,但她在仆妇的心中已然树立了恶毒的丰碑。 没想到此事会闹成这样,方晓恒命人打了花溪板子又去找她吵架,谴责她给人灌药之前为什么不问问他那晚到底跟没跟花溪做? 第84节 这种闺房私密要她如何问出口?两人越吵越难听,在勋国公府已经形同陌路,不知为何,他又忽然找她,非要跟她说清楚不可。刘玉冉只好躲避,中途感觉胸闷不适,抚着廊柱不由干呕,刘玉筠走过来不仅对她关切有加还要亲手搀扶她回房休息,只是上台阶时不小心踩了她裙角,害她跌倒,谁知这一跌竟晕过去。 刘玉洁蹙眉,如果她没记错,众人赶到现场时,刘玉筠站在离刘玉冉很远的地方,一脸关切的说“冉娘好好的就忽然晕倒,吓我一跳”,绝口不提踩刘玉冉裙角害她摔跤一事。 母女三人沉默片刻,小姚氏叹息道,“我送你回婆家,别再跟二房的人接触。” 方晓恒的庶姐乃太子身边比较得宠的良娣,姐弟二人关系亲厚,如此不难解释刘玉筠对刘玉冉的敌意。 回想姐姐前世子嗣艰难,刘玉洁回府便差人将兰香送去方伯府,此事她曾提前给冉娘打过招呼,想必不难解释。 绿染伺候刘玉洁重新梳洗一番,下人便呈上她前些日子想要吃的凉粉糕,调了蜂蜜和鲜花汁子,入口香浓滑嫩又甜蜜,是下人一早便去货栈买来的凉粉果现做的。 沈肃举步入内,挨着她坐下,见她吃的开心,心里竟也跟着甜丝丝的。绿衣等人十分有眼色的欠身告退。 “好吃吗?” “嗯。”她莞尔一笑,剜了一勺递至他唇畔,“你要不要?” 要。为了那点沾过她红唇的香蜜他也得要。沈肃开心的吃了一口。 “我考虑了下,太子一心想在盐引上做出成绩,如今九边大量商屯已成气候,少不得要任命一人赶赴潼关任盐引司使,这是讨好太子的大好时机,二房定然不愿错过,此番一去太子登基之前是别想回来了。”他道。 登基之后也得看太子还记不记得他,且蹉跎数年,他在长安的人脉也蹉跎的差不多。 “你有办法不让他回来?” “吏部压在案下,太子又能如何,再说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为二房细细考量。” 也就是沈肃在吏部有可信能用之人。刘玉洁展颜而笑,慢腾腾挪到沈肃身边,揽住他结实平坦的腰身,想着阿爹平安无事,姐姐又有了身孕,沈肃还疼她……岁月竟这般安好。 窗外依然是天光浓烈的初夏,但窗子里的她不冷,有个人给她依偎,熨烫着她的心。 如果能被爱,谁又愿意拒绝呢! 而她从前纠结的不过是他是沈肃?他不是沈肃? 现在她想明白了,他是沈肃,但与前世那个抛弃她的不是同一个,这个沈肃不会抛弃她。 这还是自她讽刺自己与岳父“没见你们少要女人”之后第一次主动亲近,沈肃心头一跳,怀抱早已滚烫,忙将她箍紧,脸颊亲昵的贴着她的,不同于男子的柔韧,她是滑腻的,又暖又柔,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咬一口。 她用力的抱紧他,幽幽道,“有时候我会做梦,睁开眼常常困惑究竟哪一个才是梦。” 尤其感到幸福的时候,她很怕再次醒来还是躺在阜南道的洁心园,所谓的幸福不过是她哭累了歪在枕边昏昏的畅想,一旦天黑门外就会响起熟悉且令她惶恐的脚步声。 如此,便一生一世不要醒来罢。 心底跳动的情绪险些喷薄而出,洁娘在跟他说心里话,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真情流露,患得患失……所以她也开始在意他?肯定了这个判断沈肃微笑的神情瞬间生动。 他渴望她,也无比期盼她渴望他。此生若能惹她回顾停驻与他携手到老,纵然无憾。 “洁娘,过两年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他深情流露。 沉溺他宽阔温暖怀抱无法自拔的刘玉洁恍然被惊醒。 孩子? 她疼的在炕上打滚,嬷嬷去倒水的功夫她就滚到地上。 后来四婶娘周氏进来,也带进了一阵风,嬷嬷慌忙将门重新合严实用力抱她上炕。 周氏怕她死了,便冷声告诉她用力以及如何用力,又落井下石的骂她小贱蹄子,人家不要你,你为何还要爬床?现在好了,什么也没捞着还给人怀个小野/种。 后来有个东西被她生出来。 周氏端着个血肉模糊的小肉给她看,“造孽,知道不,这是你造的孽,你会遭报应的。” 她看见那团小肉分明是个人形,有小手和小脚,有着黑黑的眼睛,周氏哼了声,哟,还是个男胎。 刘玉洁尖叫着晕倒。 不,她不是故意的! 沈肃察觉不对劲,绵软娇嫩的身体忽然在咯咯的战栗,“洁娘,你怎么了?”他慌忙握住她肩膀,仔细探寻她的神情。 “沈肃,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她竟泪盈于睫。 好好,不要孩子,我们先不要孩子!沈肃早已慌了,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同时也感到万分庆幸,庆幸她在自己身边,如此的她倘若落入别的男子手中,或许因为貌美而得垂怜数年,数年之后谁还会怜惜伤痕累累的她,怜惜她的古怪与任性? 而他,仿佛就是为了容忍她而生,并为此甘之如饴。 可以为她一句话不要孩子,可以因为她身体不适而不碰她,可以纵容她奇怪的理由与不可思议的话……如果这都不算深情,刘玉洁已然不知什么才是。 那之后,她第一次放下矜持,任由他在炕上要了自己。 当时日沉西方,光线朦胧而暧昧,勾勒的她莹白的肌肤在昏暗的房中尤为动人心魄。已经憋了二十来天,沈肃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视觉刺激,贪婪而好奇的研究着她的每一寸,像是一朵花,也像新开的石榴,他俯身用力吮住她侧颈,并在她所能忍受的范围内寻找一切新奇的方式摆弄她…… ****** 欢/好过后,一片狼藉,她的衣服根本没法穿,人也站不住,吓得沈肃握住她的腿就要检查,还以为弄伤了哪里。 不,不要看!刘玉洁欲哭无泪,推开他。 他不依,非要看,紧张的一头细密薄汗,直问她怎么了? 羞的她几乎咬破红唇,只求他住手,哽咽道,“我,我只是累的……” 闻言沈肃一愣,忽然笑了起来,与她滚做一团,“小骗子,那么刚才你咬我是因为太舒服不是疼对不对?” 他逼她作答,得到肯定的答案却更加放肆,直问她哪里舒服,如何的舒服,逼的刘玉洁不停后退,最后他黯哑道,“是我摸的这里吗?” 刘玉洁浑身颤抖,哭求他饶了她吧。 如此,他哪里还舍得再欺负她,倾身以外衫包裹她,抱起软成一汪水的人儿大步走向净房。 原本守在此处专门伺候的婢女见状皆红了脸立刻退出。 水雾氤氲的净房,刘玉洁白嫩的藕臂搭在桶沿,侧头而枕,任一头浓密漆黑的长发垂落,身后沈肃殷勤的双手轻轻按摩她头皮,洗的那么认真,却又那么暧昧。 生平第一次,沈肃庆幸自己不是嫡长子,拥有许多许多的时间陪伴她,如果她不想要小孩,那就先把她当小孩,他的下一步计划是撕了那该死的协议,免得她翻脸不认账。然后待她大一些……再哄骗她生一个应该也不难。 “这是我第一次伺候人,洗的如何?”沈肃笑问。 他把她当小孩子,还不准她乱动,唯恐水花溅到她眼里,刘玉洁忽然想起祖母也是这样,不过祖母比他凶,她若忍不住乱动会被拧耳朵。 晚膳过后,两人手牵手在听松苑前院的花园散步,他不时垂眸打量仰首视他的女孩,因为日落前承了恩露而愈发娇艳妩媚的眉眼,行走之间,腰肢袅娜,犹如初初绽放的花/蕾。 像是喝了一口陈年花酿,醺然欲醉,沈肃动情道,“洁娘,我们回去睡觉吧。” 他很疯狂,但也很克制。可怜她娇嫩,只要了一次便搂着她安睡。 总要耐心等她再长大一些。 她实在是小,小到让他一面恨自己忍受不住贪欲,一面为每一次占有而回味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力恢复二更!!!!爱你们~ ☆、第82章 083一更 一个月后刘义方的病神奇的恢复,佟氏将其归功为钟御医的妙手回春。 小姚氏精挑细选了许多补身子的食材不断送去方伯府,直到后来被刘玉洁告诫才就此罢手。母亲疼爱女儿天经地义,但若总这样不免让方伯府觉得好似亏待了刘玉冉,他们又不是供养不起一个孕妇。 方晓恒是悔不当初,再不敢与刘玉冉说一句重话。曾听人说过孕妇火气大,所以一向柔和的冉娘才在那日雷厉风行吧?其实他很喜欢她强硬起来的样子,那日生气只不过是恼羞成怒,原以为她误会自己与花溪然后吃醋,他再趁机道歉冰释前嫌,不成想醋没吃成倒被他气晕了,险些累及腹中孩儿。 待确认刘玉冉身体无恙,睡饱吃好之后,方晓恒努力让一贯冷峻的的自己换上温和笑意,整了整衣袍迈入屋内。 白荷正在软声细语的与刘玉冉说话。 梅妆则服侍刘玉冉喝水。 抬举听话懂事的就能狠狠打压不安分的。这是洁娘那日在勋国公府教她的方法,刘玉冉暗自冷笑,花溪竟敢用软钉子碰主母,那她便抬举白荷甚至红荷绿荷什么的,想跟主母斗,先排队斗倒这些数也数不完的女人吧! “如此,阿姐便可高枕无忧,坐山观虎斗。”洁娘笑嘻嘻对她说。刘玉冉回过神,很给面子的应了努力讨好的白荷。 “在说什么笑话,让我也听听。”方晓恒腆着脸凑过来。 刘玉冉抬眸,对他的一腔怒火早就因腹中孩子化为乌有,心情一好便也懒得再与他计较,说话的语气又回到了从前,甚至眉宇间还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喜色,“自然是白荷姑娘口舌伶俐,想来也读过不少书,竟知道这么多典故。” 白荷俏脸微红,她自小陪在二爷身边,做了不少□□添香之事,自然懂一些学问。方晓恒尴尬的笑了笑,示意白荷下去,白荷乖巧的应诺。 他走过去坐在冉娘床边,见被面上铺了好多小衣裳,可爱的令他心头一暖。 “冉娘想要个女孩还是男孩?”他问。 “男孩。” 男孩与女孩本来没分别,可在这世间……为了站住脚,女人就像那生蛋的母鸡,必须生到婆家满意为止,如此倒不如一举得男免去后患。况且她还有个私心,舍不得女儿受自己受过的苦。 “男孩消耗多,那你可要多吃些,莫再控制食量。”方晓恒柔声道。当他发现瘦弱的冉娘经常控制饮食时大为惊讶,又想到如今盛行的楚宫腰……不吃少点确实难以维持,可是吃这么少,他看着都为她难过,便随口胡诌太瘦的女人不容易生孩子,她竟当真,渐渐增加食量,总算养出了一点肉,凑巧的是他与她的孩子也突然降临。 多吃点果然容易怀孕。刘玉冉莞尔一笑,这一笑竟让望着她的方晓恒呆住,心中一漾,含情脉脉握住她的手,殊不妨那手一缩,自他掌心离去。 “婆婆说我有孕在身,以后不能再伺候夫君。”刘玉冉将手缩在袖中,柔声道,“还请夫君体谅。”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刘玉冉将与他分房而睡,刚开始他感到难过,但又怕年轻气盛的自己不小心弄伤她,只能答应。反正最多两个月又能搬回来,听说坐稳胎像的妇人跟夫君行那床笫之事都没问题,何况只是躺在一起睡觉。 两个月之后刘玉冉还在孕吐夜里又睡不好,梅妆与兰香寸步不离守候,大家都劝方晓恒别搬回来,既影响孕妇休息又影响自己,他只好按下思念,听从吩咐,同时惊觉有件事还没说清楚。 那天他气喘吁吁跑回她的小院里,示意婢女不用通报,满心忐忑的来到东里间,刚要掀帘脚步不禁顿住。 “奶奶,花溪现在老实多了,见到奴婢居然叫姐姐,从前那可是妥妥的主子架势啊!”梅妆小声嬉笑,但方晓恒乃习武之人,听的很清楚。 “你个促狭鬼。”刘玉冉娇嗔,“那是个糊涂的,她以为自己是谁,仗着二爷三分宠爱便与我叫板,二爷又不止她一个女人。” “奶奶说的是。想伺候二爷那也要奶奶赏脸,对奶奶不敬便也没了伺候二爷的福分。” 两个女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一阵,好不得意,方晓恒立在屋外却觉得有点寒冷,他一直都知道冉娘不喜欢他,但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清醒,不过他不怨她。她也只是任由别人摆布的小女子罢了,为了主母的位置,为了孩子,为了以后能活得好一些,她走的路与他的母亲、姨母、姐姐都没什么分别,可是他为何这般的难过? 翌日,方晓恒将伺候过自己的两个女人悄无声息的打发,一张卖身契加二百两白银,愿意走的有马车相送,不愿走的可以去方家的田庄养老。 听得这个消息时刘玉冉暗暗诧异,但很快又因一些琐事将之抛诸脑后。如今她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呵护腹中孩儿,哪还有心思管方晓恒要什么女人不要什么女人。小姚氏也一再的告诫她大度,孕期之中千万不要将夫君放在心上,更不要为了争宠强行与夫君同房,后果得不偿失。而且男人的心理不同于女人,这天下只听说有女人空守闺房一辈子,哪有男人一个月不沾荤腥? 男人啊,她想到阿爹,那么那么的疼爱大姚氏与洁娘,但依然不妨碍每个月去阿娘屋子里睡一晚或者去两个通房屋里睡几晚。女人对他们而言就像各种不同的珍馐美味,最爱吃鱼翅,可天天吃也很腻,隔三岔五便搭配点其他小食人生才更惬意。 刘玉冉叹了口气,阿娘是阿爹的搭配小食,作为主食的大姚氏其实也不比小食幸运多少。 大周十八年夏六月初五,永州城外的六个县受暴雨侵害,熟透的麦子还没等晒干便烂透了,饥荒一片,大量难民涌入永州城,城内治安状况严重混乱,为此永州知府下令关城门,拒绝接收难民。 永州以南近几年出过几场匪患,有些贼寇逐日渐成气候,难民无处可去便落草为寇,如此一来,声势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壮大,终于引起朝廷重视。 元德帝授沈肃为剿匪总指挥使南下平乱,剿匪就是要打仗,打仗哪有不流血,接到消息的刘玉洁心慌意乱,却被沈肃笑话了半天。 身为沈家的嫡子他的哥哥在关外面对魁梧强健茹毛饮血的蛮夷都能游刃有余,他若连一群乌合之众也收拾不了岂不令人贻笑大方。 第85节 “那些人也许是乌合之众,但你从未打过仗这是不争的事实。”刘玉洁哪里能安心。 “圣上执意削减□□势力,便扶持□□年轻子弟,况且岳父还在永州,我去了岂不更令你放心?” 刘玉洁含泪点点头。 时年八月初六,匪患被清缴,沈肃低调的班师回朝。 九月,潼关闹匪患,劫走安西的军粮,元德帝盛怒,誓要将这匹到处流窜的乌合之众撕个粉碎。 只甜蜜了短短两个月的夫妻俩自七月分别至腊月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到三。刘玉洁感到说不出的惶恐,前世她从未听说过沈肃有剿匪的经历,也将这疑惑告诉过沈肃,他只淡淡一笑,“今生并非前世,岂能事事都一样,你切勿过于依赖这种‘预知’。” 心里却不敢告诉她,因为这一世最大的变动是韩敬已啊。 沈肃并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争风吃醋,毕竟匪患有限,凭借这个分开他与洁娘起不到长久的效果,恐怕那个人想要的是他的命。 安喜殿中的韩敬已放下书册,笑道,“他这般有才能,自当为圣上效力,打完南边打西面,用不了两年或许还能带兵出征讨伐蛮夷。” 观言含笑称是。 命不好死在征讨途中也是常有的事,运气好过个十年八年回到家中,说不定刘玉洁都生了三个姓韩的孩子。 不过,既要他出征,便没打算给他活命的机会。 蛮夷……七牌令……控鹤楼,韩敬已在心里喃喃自语,这一世我们换个玩法。 刘玉洁! 他在孤冷的漫漫长夜思念,她怎能与沈肃恩爱缠绵呢? 他已然分不清对她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自从韩敬已从芍余带回一名美貌女子,一向注重养生的元德帝渐渐放纵起来。 据说此女能歌善舞,被承易郡王买下以供消遣之用,孰料竟入了元德帝的眼,此后日日欢歌,虽身份卑微只及采女,但流水般的赏赐就连一向得宠的柔妃也不敢有非议。 说白了,女人的体面还不都是靠男人,男人给你,你就尊贵无比,男人不给,什么名头都是虚的。这位姬采女一时风头无量,搞得御史想参她祸国妖姬,但元德帝不曾因为她迟上半天早朝,想骂她无视朝纲,妈蛋的她就是个采女,看见稍微有点等级的就磕头,不曾恃宠而骄,平时闭门不出,想犯点错都难。 她唯一的错就是元德帝总是过去临幸她以及赠送她大量珠宝,这也是任何一个男人讨好女人的常见现象,忠心耿耿的御史们不想抓着这一点让元德帝不开心,因为元德帝是他们的主子,被揪急了可能会让他们不开心。 于是大家很委婉的劝诫元德帝要雨露均分,于是元德帝均分了,去各位妃嫔那里走个过场,过后依然找姬采女。 姬采女痴迷道教,酷爱炼丹,一身水润的肌肤保养的让人忍不住掐一把,刚开始元德帝还不以为意,经不住姬采女软磨硬泡尝了一次丹药,果然神清气爽,而一直试药的内侍更是越来越壮实,连哮喘的顽疾也不知不觉痊愈,令人称奇。 时年腊月,边境雪灾成患,冻死无数牛羊,饿急眼的蛮夷人不断骚扰边境,烧杀抢掠,最耸人听闻的是居然将小孩和女人用火烤了吃,这在文明盛世的大周人听来简直三观碎裂。 沈肃的二哥沈濂匆匆奉旨北上支援长兄沈恭平乱,而此时的沈肃正在西面与层出不穷的匪寇较量,一路势如破竹,然这股力量仿佛早有预谋,一旦爆发便进退有序,攻守自如,打不过就逃,躲两日又出来,被抓就投降,释放之后立刻反扑。沈肃废除不杀俘虏的恩令,逮一窝宰一窝,手段血腥残酷却及时有效的制止这种日渐失控的局面。 雪花旋舞一片安宁的长安城,刘同川出任潼关凉城盐引司使,消息传出不久,刘玉筠自愿入东宫,被封为良娣,看得出太子很喜欢她,册封当日大摆筵席,说是大摆其实也就是邀请良娣的亲朋好友以及愿意给良娣面子的世家女眷,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断然不会出席,否则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但勋国公府女眷肯定要前去,除了即将临盆的刘玉冉例外。 席间小姚氏与刘玉洁谨遵刘涉川教诲,始终与太子一党的各家夫人小姐保持得体的距离,用实际行动表明刘家长房只做纯臣。 宫殿琴音鼓乐不断,窈窕的宫女端着美酒佳肴或是鲜果糕点不时出入,殿内温暖如春。 宴会结束又有听香楼的名角表演,小姚氏与妯娌坐在一起契阔,刘玉洁听了一会子戏曲,甚为无聊,她一向不爱这个,只喜欢家里红梨堂的杂耍表演,无奈长辈们很喜欢,且大有越聊越热络的趋势,她只好耐心陪坐在侧。 直到刘玉絮走过来。作为同族姐妹,不管平时相处如何,此时过去陪新娘刘玉筠说两句话都是为彼此长脸的事。 有人为三餐发愁,有人为生活奔波,而有的人锦衣玉食却甘愿委身做妾。虽说良娣只比太子妃低一等,但妾就是妾,连件正经的红衣裳都不能穿,而刘玉筠最喜欢的恰恰是红色。 对于刘玉筠的选择,刘玉洁不明白,但一想到她的为人,瞬间对她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良娣在西竹殿,有引路内侍与宫女在前,她只需跟过去走个过场,也算全了姐妹之名。出了宴殿寒风扑面,穿过游廊步入殿内才渐渐暖和起来。 一个披着玄色狐裘披风的修长身影如玉般笔直的伫立殿中央。 侍卫不像侍卫,太子不像太子,这里怎会有外男? 刘玉絮瞠目,“那是何人……呃……”她抬起的手又垂下,悄无声息歪向刘玉洁,却被身边的内侍架起,内侍与宫女垂眸拖着刘玉絮匆匆离开,任由刘玉洁上前追赶! “放肆,你们竟敢……”刘玉洁呵斥的话卡在喉咙。 韩敬已掀起狐裘风帽,露出一双夜幕般的眼睛,“我敢做的事比你以为的要多。” 救命啊! 刘玉洁转身就逃。 他立在原地冷笑,“刘涉川还在永州城,听说被灾民堵在府衙不敢出来,哦,沈肃在西面平乱,可能要顾不上南面了。” 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她的脚步果然一顿。 “如果赈灾钱粮慢上两天,灾民不满意会不会再砸一次永州城门?剿匪的将军万一照顾不周刘大人会不会有危险?”他低低地笑,任由刘玉洁转身朝他扑过来,却抢先握住她纤细的玉颈,一扯一拽,狠狠抵在朱红色的廊柱上,“怎么?你要跟我拼命,打的过我么?” 她面色惨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握住脖颈的火钳般又硬又烫的手指旋即松开,韩敬已面容阴沉,但钳制的力道已经改为缓缓抚/摸。大口大口的喘息,刘玉洁仰首平静的瞪着韩敬已,眼角泛红。 “都是……你干的对不对?”她问,其实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韩敬已唇角一勾,“有证据吗?” “当然有!找到它只是时间的问题!” 哦,那你慢慢找吧。 他俯身靠近,近到每说一句话都有火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侧,“你觉得沈肃和刘涉川,哪一个先死比较好?” 当然是你先死比较好!! 挣不开躲不掉,怀中人用力扭肩,韩敬已神色如常,只需稍稍用力就将她压制在胸口,方才安静下来。 她不是小女孩,知道这样的挣扎并不能使自己解脱反倒会因身体的摩/擦令他产生快/感。她忍着鼓鼓的前襟被坚硬碾压的痛楚强迫自己安静,直到他稍稍放松。 “韩敬已,”刘玉洁任由他若有若无的轻啄耳珠,嗤笑,“既然你我能重生便证明苍天之上有神佛,杀了那么多人你就不害怕吗?” “你相信惩恶扬善?”韩敬已挑眉捏起她下颌,“所谓的惩恶不就是打击坏人,其中的惩必然残酷,那么我替神佛惩罚一下沈肃和刘涉川有何不可?” “那该由谁替神佛惩罚你?”刘玉洁无比认真的问。 自然是你啊。韩敬已笑,拥住她在空旷的殿内转了一圈,猖狂道,“陪我睡一觉我就放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韩渣呀韩渣 ☆、第83章 084二更 睡觉? 不就是想看她羞恼无助或者苦苦哀求的模样? 可惜要令他失望了。 “我的心比从前坚硬。”听完他的话,刘玉洁目中并无太多波澜,“如果你见我就是为了羞辱,那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会难过,也不会后悔此生的每一步选择。” “很坚强。”韩敬已赞叹,“但你千万别仗着我的喜欢……抱有任何侥幸。” “谢谢提醒。” 如此倔强,令他以摧毁她假装出来的坚强为乐。韩敬已笑了笑,“我猜你跟他已经睡过,”他绕着她不紧不慢的踱步,“他技术如何?知不知道我的厉害能让你跪下求我给你?” 话一说完,他忽然有些后悔,因为那坚强的挺直的娇柔背影明显僵住,但当他绕回她的面前,却无法从她苍白的脸上分辨出任何情绪。韩敬已害怕这样的她,“别这样,我不会再乱说……” “那也算厉害?”刘玉洁扯了扯嘴角,眼底淡淡的疲惫,“任何男人给我用两欢香我都会跪下哀求,哪怕是个畜生。”她想起了所有的曾经,奇怪的是心口居然一点也不疼,平静的令韩敬已不安,他紧张道,“我刚才胡说八道的,阿玉,不要想!”衣襟却被一只小手攥住拉至她脸前。 他从她美丽的眼睛里看见一幕幕。 雪白的她身体透着淡淡的粉色,不住的哀求他,“我好难受,韩敬已救救我!” “怎么救?” 她说不出口只能死死抱住他,滚烫的身体因为痛苦而乱扭。而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欠揍,说出的话是那般卑劣,“说啊!不说的话我就让外面的两个男人进来,他们一定很乐意伺候你。” 闭着眼的她脸颊那般红,嘴唇却异常的苍白,灵魂已然早被抽空,只是不停发抖,喃喃的一个字一个字复述,“求你狠狠要我,我这里想要,求你弄死我吧,我一天也离不开你。” 他愣住。没想到怎么也驯不服的她竟妥协的这么容易。 妥协的令他慌乱。 还以为说的不够清楚,她瑟缩着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他还是不快乐,一点也不开心,只能摁住她用力给她,亲吻她苍白的樱唇,“好了,给你都给你,刚才是骗你的,就算死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她的脖颈向后曲折,眼角却有一滴泪溢出,被他轻轻含住。 除了与她上床,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才能通往她灵魂的深处。 听说迦南国有花名罂/粟,食之成瘾,他身下的女人不正是那浓艳盛开的罂/粟么? 此生立在东宫大殿里的韩敬已轻轻蒙住刘玉洁波澜不兴的双眸,那里有无数的刀刃,时常凌迟他灵魂,倘若一切来得及,他想忘记她的眼睛。可是他不敢承认,从来都不敢承认爱她爱到无法自拔的悔恨。 所以,他佯装无所谓的笑笑,“这个表情……是要哭吗?” “沈肃不用药就能让我快乐的发疯,”她眼角有奇怪的风情,“至于你,很多时候还以为不存在。” 不存在! 那就是小咯? 不亚于被迎头痛击,韩敬已到底是男人,是男人就不会对此不在意。但他很快从打击中恢复。 “感觉不到?”他心如箭攒,偏还作死的口不择言,“那为何每次进去都那么艰难,我记得你哭着喊疼,求我小一点。” “我竟忘了。”刘玉洁感谢他的纠正,“大概沈肃令我感觉太美好,我竟忘了你给的痛楚、恨还有恶心。”一个个锥心刺骨的字眼化成绵绵的柔声从她红唇吐露,吹拂在他的耳畔。 痛楚,恨,还有恶心吗? 韩敬已保持被她攥住衣襟倾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沉默许久。 他才从痛到窒息的状态中恢复,缓缓道,“看来是得找个机会把你弄到死才明白谁更厉害。” 嗤笑一声,刘玉洁推开他背过身,将泪意悄无声息的逼退。 “你看……跟男人谈论这种事,吃亏的还是你。”又沉默了片刻,他试着道歉,“是我不好。” 他何止是不好,简直该死。 但她根本不屑赏他一耳光,连唾弃都懒得表达。 韩敬已望着那纤细的背影还有殿外旋转的落雪,第一次发现她只是柔弱但并不懦弱,不管即将面对任何的困难也不会退缩。这样挺好,应该不会被轻易打倒。 即使失去沈肃和刘涉川……并非仅仅是吃醋,而是沈肃和刘涉川必须死,他也不用担心她会扛不住。 只不知她会不会乖乖的依靠他一次? 当然不会。 第86节 纵然这世上再无一人可依,她也不会想到他,永远都不会。 就像屋里的她即将被伏豹玷污,也不曾开口向屋外的他求救。 因为在一切灾难面前,他就是最大的那一个。韩敬已抬手仔细的描绘着她此时的容颜,温热的指尖如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抱歉,你不该遇上我。” 说完转身离去。 刘玉絮模模糊糊睁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宫女拿了醒脑香这才诧异道,“好好的,我怎么晕过去?” “奴婢不知,小姐感觉如何?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刘玉絮仔细感觉了下,好像没什么异样,却见刘玉洁呆呆伫立朱红色的圆柱下,神情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  韩渣欠虐 ☆、第84章 085 腊月二十六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日子,沈肃提前回到长安,一直到日落时分才卸甲归府,不用说身后跟着宫里一群内侍,各种赏赐迷花人眼。 刘玉洁跟在姜氏身后出了仪门迎接,心里竟然有莫名的欢喜。沈肃撩起衣袍,十分潇洒的跃下马,肤色比从前稍稍黑了一点,反倒更添一种男性成熟的魅力,秀颀的身形依然结实挺拔如松。 他一眼就发现立在母亲身后的刘玉洁,目光不由热烈却又很快从她身上移开,一派从容的向父母请安,又去月华堂请安,一大家人用过晚膳后沈通便吩咐沈肃进书房谈话,直至月上树梢三更的梆子鼓敲过也不见沈肃回听松苑。 刘玉洁有一肚子话想与他说,等至此时不由失落。 沈肃盥洗过后换上一身白绫中衣示意外间的绿染不用吱声,便不动声色的来到暖阁,拨开帷帐,她缩在暖炕上睡的十分香甜,这个小没良心的。 “夫君离开大半年,你就是这般想念的么?”沈肃掀被与她挤在一起,又软又暖和,素了大半年,他又不爱跟那帮兵痞瞎混,因此许久不曾碰女人,此时又搂着心上人,身体早已做出了诚实的反应。 感觉有人亲自己之时刘玉洁已经清醒,之所以没吭声是想看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却不防臀上一惹有个东西抵过来,流氓!她又羞又伤心,他就不能想点其他的东西么。 刘玉洁翻过身,乌黑的发雪肤般的小脸落入他眼底,发梢轻轻垂落锁骨下衬得衣襟里的肌肤莹莹如玉。 忍不住笑出声,“就知道你没睡着!”沈肃一卷将她搂入怀里,与她磨蹭了一会,欢喜的贴着她白嫩脸颊,“想不想我?” 很想。 “想。”她最喜欢被他抱进怀里。刘玉洁任由他亲了一会,水眸濛濛,“刘玉筠出嫁那日我见到韩敬已了。” 沈肃缓缓褪下她单薄的绸裤,闻言便不再捣乱,转而揽着她问,“他对你说什么?” 自然不会是好话。刘玉洁秀美微蹙,“他一点也不忌讳,更不怕我猜到匪患的事与他有关,虽然我不知他想干什么,但总觉得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会对你和阿爹不利。” 韩敬已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宠她宠到可以为她死但也从未因她改变自己一丝一毫的意志,哪怕令她伤心欲绝。这样毒焰般的狂热情感令刘玉洁望而却步,也是她惧怕他的一点。他很疯狂,却也理智的令人生畏。 “这件事我早有察觉。”沈肃翻身平躺,示意刘玉洁趴在他胸口,像是安抚小猫一样的轻轻摸着她后背,“我不怕他诡计多端,只是猜不透到底是谁在支持他。” 肯定不是太子,换句话说太子还要靠他支持,否则哪来那么大的贼胆竟敢放水让韩敬已单独见外命妇。 “他有没有伤到你?”沈肃见她身上并无伤痕,却忍不住担心。虽然韩敬已不至于急色到在那种地方玷污臣妻……可若打一下也是不轻的。 见他这般担忧,刘玉洁心里暖融融的,急忙摇了摇头,“他只会吓唬我,从不打我。”以前一吓一个准,现在根本不管用。 算他还是个男人。沈肃揪起的心这才稍稍松下,只见怀里的她这般惹人怜爱,又这般的信任自己,胸臆早已被浓的化不开的甜蜜盛满,抱着她小声道,“剿匪的时候我抓到一个人,已经献给元德帝,我觉得韩敬已可能要为这个人忙碌一阵,忙不好说不定还要倒大霉,他没空伤害岳父。” 那人有阜南道口音,行事谨慎,十分狡猾,但还是被沈肃安排在韩敬已身后常年监视的探子发现这二人有书信来往。即便搜不出确凿证据,但足够多疑的元德帝怀疑他一段时间。 韩敬已万万没想到被匪患拖得焦头烂额的沈肃还有时间去抓他的人,此事……确实需要重新正视一番。惊骇过后,他反而十分镇定。 ****** 晨曦渐渐亮堂,威宁侯府的下人早已烧热了暖阁的炕,如此保证主子起床时温暖如春。 有沈肃这个大火炉时刻贴着,再加上暖炕,何止是温暖如春,简直如夏,睡的迷迷糊糊的她翻过身,扯了扯衣襟,露出一大片肌肤这才觉得凉意沁人,赶走几分燥热,雪白纤细的小臂不知何时露在被外,又被沈肃重新塞回被中。 因昨夜睡的比较迟,沈肃没舍得折腾刘玉洁,但清晨是男人血气最旺盛的时刻,他闭着眼强迫自己安静只待刘玉洁自行醒来往他怀中缩了缩才猛然翻身而上。 “别别,待会我还要去请安……”刘玉洁面红耳赤,沈家虽不要求媳妇起多早,但礼节性的前去问声安还是要做的,沈肃这样生龙活虎,万一折腾的她走路打飘岂不要令人笑话。 “娘不是说了今早不用请安。” 姜氏心疼儿子一去半年才归,估摸要大开杀戒,昨天专门假装无意的提醒刘玉洁一声不必起太早,让三郎睡到自然醒,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如此刘玉洁哪里还有话反驳,可是……他为何不挑晚上呢,总要白日宣/淫,一想起他滚烫的目光到处乱看……她便慌的手足无措,却又想起那天黄昏他在炕上要自己时快活的神情……心,不禁又软了。 “就那么喜欢么?”她红着脸别开视线。 “喜欢,可喜欢了。”成亲这么久碰她的次数五根手指数的清,哪里能不想,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势,“洁娘快些长大吧,长大了我就能天天要你!” 天天要?!她干脆闭上热气蒸腾的视线。 怎么这般害羞,果然还是被疼爱的太少。沈肃坏坏的轻咬她颈侧,笑道,“别紧张,你放松一点,我怕弄伤你。” 她咬唇不由闷哼一声,随他撒欢去。 洁娘。他轻轻呢喃她的名字,噙着她香滑的小舌,不安分的手到处点火,气息一声比一声沉重,她想要环住他的脖颈,无奈两只腕子被他捉住拉至头顶,强势的不允许她乱动,非要她像条鱼似的躺在那里人他品尝,又是一番轻怜密/爱,待她迷迷糊糊的哼出声才忽然用力,刘玉洁惊吓的睁开眼,“不,不要,我受不住……”她从未被沈肃如此粗鲁的对待过。 你受得住。他俯身吻住她。 他得让她学会受得住,完完全全的容纳他,总不能老是这样半进不进的。 ****** 被沈肃从净房抱出来的刘玉洁几乎软成一滩水,想骂他孟浪、无耻……可一张嘴她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更像在撒娇,不禁咬了舌头。 沈肃一面系腰带一面亲了亲她额头,“真乖。” 又一把捉住她砸来的小拳头,“除夕前有场庙会,你不闹哥哥便带你去玩儿。”他促狭的咬了那粉拳一口,唤绿染和绿衣进来服侍刘玉洁梳洗。 刘玉冉临盆的消息却在午后传来,那时刘玉洁正与婢女为婴儿戴的老虎头软绸棉帽搭配丝线。 却说刘玉冉的肚子一直不太大,穿了宽松的衣服几乎看不出有孕,如今又比当初算好的妊娠日足足迟了七天,所有人的心都为此吊起来。这几日方晓恒天天告假,陪伴她左右,尽管她看上去不一定需要他。谁知他只不过没忍住思念轻轻亲了她额头一下,惹得她还以为自己要欲行不轨,条件反射的去推他,这一推居然喊肚子疼,疼的一发不可收拾,方晓恒悔恨交加,眼眶早已湿润,却被一众女眷拦在门外,不准他入内探视。 对不起,冉娘,我不是故意的!堂堂七八尺的男儿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兰香见他可怜,忍不住安慰道,“二爷不必自责,奶奶的身子早已到了日子,随时都可能发动,奶奶喊疼是因为小少爷要出来见您了,女人都是这样受过来的,还有疼的比这更厉害。” 不是因为他亲她造成的?可是他依然心痛的无以复加,谁说不是他造成的,他若不在她身上造孽她就不会怀孩子,不怀孩子哪里还会疼成这样……他从未见过冉娘是如此的痛苦,一张刚刚养出点肉的脸蛋蜡黄一片,尖利的喊声更是撕心裂肺,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快要晕了,是的,什么都见识过的他被她痛苦的样子吓蒙。 方伯府忙成一团,不时有下人端着热水器皿进进出出,倒也有条不紊,快而不乱。 兰香用香胰子仔细洗了五遍手,手法熟练又温柔的检查刘玉冉身体,疼成这样才开了一指,可怜的。其实她早就发现刘玉冉是那种生产比较受罪的身子,臀部看上去圆润挺翘,其实是皮肉长得好,盆骨却略有瑕疵,这种盆骨开缝慢,少不得要受罪。最凶险的是三天前她用祖传的摸胎手法摸出刘玉冉胎位不正,胎位不正几乎等于断了一个女人死刑……兰香又惊又怕,更不敢说不出实情,只是以为了有利于生产的模糊理由教刘玉冉趴在床上矫正胎位,好在这也是个有福气的,刚才又摸了摸,胎位竟正了过来。 立在产房外的方晓恒不停发抖,枝头的梅花开得那么用力,冷香沁人心脾,却如何也驱不走他心头的伤心欲绝。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3╰)╮ ☆、第85章 086 沈肃亲自送刘玉洁前去方伯府,路上叮嘱她莫急,小姚氏是刘玉冉的母亲,肯定比任何人都心急如焚,要是能有个亲近的人从旁安慰定然会好过许多。 刘玉洁心下一凛,理解了沈肃的意思同时又觉得他的心真细,不仅是仔细,更是一种细腻。她对他的感情也在一点点的转变,她与他之间不止会做亲密的事,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炙热在酝酿,就算现在她还没分清,但感情已经驾驭她的身体更向他靠近。 妻子的姐姐生孩子,沈肃不方便入内,只将刘玉洁送至门口,车一停,他便为她盖上狐裘披风的风帽,只露出一张小嘴,沈肃亲了亲那张小嘴,轻拍了下她圆圆的娇臀,“快去吧。” 嗯。刘玉洁脸颊绯红点点头。 沈肃见她乖巧,心底说不出的疼爱。 ****** 因为勋国公府距离方伯府相对近一些,小姚氏早就赶到,此刻正惴惴不安的与方家一众女眷坐在产房外的暖阁等候,刘玉洁款款迈入,向长辈见礼又与同辈寒暄几句便坐在小姚氏身旁,柔声道,“母亲不必忧心,兰香的出身非同一般,整个长安都不会有比她更出色的稳婆,她时常与我说阿姐是个有福气的,一看就能生。” 虽说此话有安慰的成份,但只要是好话小姚氏都选择相信,此刻望着同样稚嫩的继女,心底早就涌动一股暖流,眼眶微红。 生孩子尤其是第一胎少不得要熬些时间,但刘玉冉的状况似乎有点不一样,一开始就很疼,不像旁人那样由轻到重,更可怕的是她疼痛与不疼的间歇十分短暂,甚至没有间歇,如此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会耗尽力气的……小姚氏用帕子掩住泪意。 这一天谁也没心思吃饭,隔着门板与厚重的帘子刘玉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渐渐沙哑。直至五更天,小姚氏也只吃了两块糕点喝了几杯茶,她吃不下,刘玉洁也没心思吃。 方夫人范氏草草用了点饭见二郎还待在院子里,看上去十分狼狈,唯有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着光,死死盯着产房的方向。 “你这愣头青,妇人生孩子你凑什么热闹,快给我回去用饭!”今天她光劝别人用饭都劝出一嘴燎泡,再也没耐心对自己儿子,上去就是一巴掌,吩咐下人将方晓恒拖进西暖阁。 产房里的刘玉冉确实也没了力气,梅妆不时喂她两口参汤,开始她还喝,后来连嘴也懒得张。 她要疼疯了,最痛的时候毫无理由的想手撕了方晓恒……又是一阵剧痛,她惨叫出声,在脑子里已经拽下了方晓恒的命根子,忽然下面一阵轻松,所有的疼痛随之褪去,连点影子都不留,身子空荡荡的几乎要飘起来。 多么神奇的生产过程,疼的时候将人疼个半死,可孩子一落地,便什么感觉也没了……刘玉冉睁大眼睛,吸了两口气晕眩过去。 兰香满头大汗,任由伺候在旁的小丫头用棉巾为她一一拭去,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跟只小猫似的,两只手就能捧起,也幸亏孩子小,再大一些恐怕这会子也出不来。将那小东西倒提空一空羊水便用最柔软的天竺棉巾擦干净,这才笑眯眯的交给乳母。 好在刘玉冉只是因为太累才晕过去,身体倒是没有大碍,下面也未撕裂,若是调理得当,一个月后下床活蹦乱跳自是没问题。 此刻坐在暖阁里的众人被一声嘹亮的啼哭惊醒。 范氏与小姚氏惊喜的同时从座位弹起,不一会儿就见乳母抱着个大红杭绸绣五福临门襁褓的小东西笑盈盈迈入,对众人福了福身道,“小少爷来向夫人和各位婶娘姨母请安。” 小姚氏喜不自禁,眼前一黑,幸亏刘玉洁眼明手快急忙扶了过去。 这厢一听说生了,方晓恒哪里还憋得住,嗖地从西暖阁窜出,范氏大笑,“都是当爹的人了,瞧你这猴急模样,来看看你儿子吧……呃?” 方晓恒已经钻进了产房,却被梅妆拦在门外,红着脸道,“请二爷稍等片刻,待里面收拾妥当您再进去也不迟。” 稍等的这片刻漫长的仿佛等了许多天,方晓恒获得批准入内时刘玉冉也恰好苏醒,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蔫蔫的。 “别哭别哭,会伤眼睛。”方晓恒来不及掏帕子,慌忙用干净又暖和的里衣袖子擦她眼睛。 男人的手没轻没重的,刘玉冉推开他,“疼。” 哦哦,我手劲大。他唤梅妆过来,为刘玉冉擦脸。 “孩子呢,我想看看。”刘玉冉干涩道。 孩子?方晓恒这才想起他有孩子了,欣喜激动的几乎要发狂,不过……孩子好像不在这里,现在他才想起找孩子…… ****** 方伯府喜得嫡孙,满月礼免不了要大肆操办一场,刘玉洁甫一回去就拉着沈肃胳膊诉说自己的小外甥有多可爱,很小很小一点点,只有这么大。 她用手比划给他看。 沈肃满眼笑意,他见过五妹和六妹刚生下来的小模样,眯着眼满身通红,哪里好看,不过丑巴巴的挺可爱。但他不忍心扫她的兴,便配合的应和,任由她抱着自己胳膊,殊不知此时欣然不自知有多爱娇的她是那么的动人。 喜欢小孩子是好事,将来哄她生一个也不难。 “我听绿染说你半天没吃东西,回来只吃了一碗碧粳米粥,”他只担心她饿着,又见被角因为她乱动而松了些,忙伸手为她掖了掖,“讲话就好好讲话,我听着呢,别乱动。” 只顾着高兴,再加上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刘玉洁还真的一点也不饿,此刻缩在他身边更觉安逸的发饱,却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委屈,“你是嫌我话多吗?” 第87节 “小心眼儿……”沈肃翻身拥着她,“我哪敢嫌弃你,你接着说,为夫洗耳恭听。” 他心不在焉是因为那只被她搂在软嘟嘟怀里的胳膊,摇着摇着就摇出一身火,下面也早就胀的不行,偏她还不自知,丁点儿缝隙不留的缠上来,压根就不知此时他满脑子都是什么。 见他是真不介意自己话多,刘玉洁重又开心起来,搂着他脖颈娇声细语的继续说起姐姐的孩子,因为是男孩满月礼最好送文房四宝,她是外行,自然要请教沈肃送哪种砚台和毛笔更好,至于墨条不用发愁,她嫁妆里有十几条阿爹珍藏的绝顶宝贝。 沈肃耐心的一一解答,告诉她自己有块嵇曾的兆合石砚,润如玉扣无声,绝对配得上她心爱的小外甥。兆合石砚本就稀有,又是出自嵇曾大师,想必整个大周也找不到五个,他出手可真阔绰,刘玉洁不由感动,如果一个人不止对你好还对你的家人好,可见他是有多尊重你。 “钱财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况且我与方兄相识多年,做他儿子干爹都绰绰有余,如今不用做干爹,直接做姨父。”他刮了刮她俏丽的鼻尖。 “沈肃,你真好。”刘玉洁环紧双臂,埋首在他颈侧。 “现在才知道我好?”轻轻舔了下她敏感的耳珠,沈肃哑着嗓音道,“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刘玉洁摇头,“奇怪,大概是我太兴奋了,居然一点困意也没有。” 不困啊,那该做点什么呢?沈肃悄悄将手伸到她下面,“既然不困就让为夫舒服一下如何?” 啊……她惊呼一声小嘴就被堵住,羞的恨不能晕过去,他!他竟然用手!! 直折腾的她又哭又叫才罢手,沈肃褪下衣裤压住她,“还没完,这才刚开始……”说完一个用力,惊的她往后一挺,又被他拖了回去,捉着两只腕子摁在身体两侧,没羞没臊的在她身上作起孽,胆子比从前更大。头晕脑胀的刘玉洁再次迷糊起来,却不再抗拒,尽量让他得逞,可他又将她翻过去,这下她不从,却又挣不掉。 “沈肃,你混蛋,放开我!” 不由有些恼恨,刘玉洁哭道,可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松手。 沈肃自后方捏着她下颌用力吻,“回头看清楚,是我。”每用一次力便用这种方式告诉刘玉洁,用力爱她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而沈肃也只是看上去狠,其实温柔的不得了,渐渐的,恐惧竟不似从前那般强烈,她的身体居然热起来,热的满面绯红,就连哭声也变成了嘤/咛。 沈肃表扬道,“我就知道洁娘很勇敢。”把她当小孩子哄,却对她做下流的事,刘玉洁羞赧的将头埋进枕头里。 意识眩晕之前,她听见沈肃气喘吁吁呢喃,“你可真漂亮,每一寸都漂亮……” 在这之前每次亲昵的时候刘玉洁虽然顺从但不允沈肃离开视线,一刻也不许,仿佛要确定那个在自己身上肆意快活的男人究竟是谁才肯放心 现在,沈肃逼得她又进步了许多,这一夜,她将韩敬已忘得一干二净,即使整个过程闭着眼或者看不见也能清楚的分辨出那个在自己身上进进出出的人只有沈肃…… ****** 翌日,天气晴朗日光暖融融,正是出来赏梅的大好时光,还有两天便是除夕,朝廷恩准除夕前的庙会自午后一直举办到二更天,这一天大家可以尽情游玩或者祈福。 难得出来玩一次,绿衣等人脸上也有掩不住的笑意,何况这回还是姑爷带着大家一同出来。 正好刘玉洁也要去珠宝楼逛逛,想挑一个时兴的款式为新出生的小外甥打一把赤金长命锁。 去哪儿都行!沈肃还不知逛街的女人有多可怕,此刻满口答应,一心一意奉陪。 粉腮还带着昨夜的风情,刘玉洁眸中含情,坐在镜前淡扫秀眉,旁边挨着一直目不转睛的沈肃,本以为他会夸自己画的眉好看,却听他不解道,“好奇怪。” “哪里奇怪?”刘玉洁紧张道。 “你这一双好眉为何还要画?”他很纳闷女人为何会喜欢用这黑乎乎的小棒子描眉,为此他还专门请周明为她调制了加料的螺子黛。 “画一画更漂亮啊。”她美眸微瞠,看着他道,“难道你不觉得我看上去更精神?” 沈肃想了想,“没看出来。” 他只是看不出画不画的区别啊,绝对不是不好看的意思,但是很显然洁娘误会成后者的意思。 “你这人真讨厌,我不要你在旁边,叫绿染进来服侍吧。”刘玉洁暗暗失落,不由对他迁怒。 “娘子息怒,为夫只是觉得你不画更好看。”沈肃忙赔笑。 不画更好看岂不就是赞美她丽质天成,但凡女人就不可能对这句赞美不动心,扑哧一声,刘玉洁笑出声,也不赶他走了,甚至任由他笨手笨脚的为自己涂蔻丹。 小夫妻俩在屋里恩爱有加,婢女们便十分有眼色的不进去打扰。 虽说沈肃从来没给女人涂过指甲,但他会拿毛笔会写字作画,这其中有异曲同工之妙,钻研几许他便找到了感觉,也不在乎世人耻笑堂堂男儿混在闺房与女人捯饬胭脂香粉,只一心捧着她的小手在掌心,一笔一笔的描着,仿佛在做一件最重要不过的事,眉眼之间凝结的深情令刘玉洁微微失神。 “好看吗?”他问,轻吻那只漂亮的小手,弄的她咯咯笑出声。 “好看,特别好看!”她红唇微嘟。 “那便把这双玉足也画了吧。”他假装轻佻的去了刘玉洁鞋袜,待一看清那晶莹如玉的小脚,精致的脚踝隐约可见两根纤细的浅蓝色血管,说不出的可爱,还没有他的巴掌大,假孟浪瞬间也就变成真孟浪。 曾听闻有纨绔子弟酷爱把玩美人玉足,那时他还觉得奇怪脚有什么好玩的,现在才知只要是心爱之人的什么都好玩! 刘玉洁怕痒不停往后躲,被他好一番戏弄嬉笑,又恐惹他起火只好半推半就的任由他乱吃豆腐,只求他克制一下,否则待会儿……她哪还有脸出来见人。 调戏归调戏,沈肃心中尚有分寸,昨夜他放纵自己多少有些伤她的身体,舒服过后她才啜泣道有点疼,可真真儿是个冰雪般的鲜花/嫩/蕊,何时才能敞开了任他品尝呢?如此他哪里还舍得再碰她,只恨不能将她含在口中,最多是逗一逗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这么甜,请允许作者菌多撒点糖可好╮(╯_╰)╭ ☆、第86章 087 长安的珠宝楼口碑最好的莫过于金玉堂,金玉堂的伙计一见是沈肃,立刻奔回去请掌柜,这掌柜的看上去与沈肃相熟,谈话间十分热络,小伙计更是人精,十分有礼的招待陪伴主顾而来的小厮婢女,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这厢掌柜已经将赤金长命锁的样式挨个摆开,就连璎珞项圈上的宝石也介绍了五六种,一种比一种新鲜,甚至还有那能工巧匠将宝石雕刻成生肖模样,各个憨态可掬,十分适合孩童。 刘玉洁挑了一只雕有仙桃如意祥云的赤金锁,不管她选什么沈肃都说好,说完好再补两句自己的意见。 掌柜的脸上笑意渐深。 从金玉堂出来之后,沈肃打赏下人各十两银子命他们不必跟随,温柔的拉着一脸不解的刘玉洁径直往庙会的方向走。 沿街已经出现了不少摊位,胭脂水粉,首饰串珠以及陶瓷器皿,各种不同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但这样的热闹并未抚平刘玉洁心中的不安,她不害怕人多的地方,但害怕身边没有自己人。 踟蹰半天,她才轻声道,“不如让绿染和绿衣跟上来吧。”放眼四周,除了他谁也不认识,有种孤立无援只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错觉…… “有我在你怕什么?”沈肃不解,直言道,“我不喜欢与你在一起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串的人。”明明在家还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出门她就变了个人? 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他与她之间应该相互信赖才对啊,况且没有绿衣绿染他也能将她照顾的很好。 “可这是在外面,在外面我不喜欢身边没有婢女的感觉。”刘玉洁耐心道。 沈肃目光一沉,纵然脾气再好,愿意容忍她所有的任性但某些原则性问题也有必要让她认清楚,“洁娘,我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如果对我的信赖连一个婢女都不如,你觉得我们能快乐的走完一生?” 刘玉洁觉得好笑,“你为何要拿自己和婢女相比?” 这一点也不好笑。沈肃正色道,“你也觉得和一个婢女相比好笑?最好笑的是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比不过她们。” “沈肃,”刘玉洁皱了皱眉,“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好吗?如果你要跟我吵架我劝你三思而行。” 事实上他一直在压着莫名的火气,但不知为什么,那种莫名又汹涌的委屈在被劝三思而行时“轰”地一声裂开道口子。他听见自己冷笑,“是,娘子大人,您还握着三张协议,我又贱到离不开你,如今贸然顶嘴确实需要三思而行。” 你……刘玉洁怔怔看他。 这是何意?在讽刺她么? 明明昨晚还在她身上那么快乐,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晨起又抱着她嬉笑,怎么一转眼就变成尖刻的人? 越来越像前世的沈肃。 可刘玉洁从不承认他们是同一个,所以面对眼前这个神情委屈又不满的沈肃竟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你是在嘲讽我仗着协议欺压你?”她问。 这……问的还真直接。沈肃轻咳,“是又如何?我们之间什么都做了,你觉得那协议还有存在的必要?”其实他更气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有风从树梢吹过来,刘玉洁不停攥紧了袖中的小手,这个样子倒让理直气壮的沈肃顿时消了三分气焰,哪里还有心情与她较真,忙拉回她道,“算了算了,是我的错,我不该说扫兴的话……” “我要回家!”她泪光莹莹。 什么?沈肃似是不敢相信。 “我要回家!”她大声重复一遍。 这简直气坏了沈肃,是不是一句重话都不给人说了?全世界就你有理,我费了半天劲讨好你带你出来玩还安排了好多节目,结果半路你就要撂挑子,他忍气吞声道,“不行,跟我走。” 他人高腿长,看上去没用力,可只需抓着她就能将她提走,何况因为生气他的脚步不由加快,可想而知被他扯着往前走的刘玉洁有多狼狈,连昭君套都掉了,几乎是踉踉跄跄的拖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时,心头咯噔一声,连忙刹住脚转回身,身后的她早已泪如雨下。 ****** 大张旗鼓的出行,异常狼狈的归府。 几乎没人发现沈肃与刘玉洁何时回到听松苑,只有打帘子的小丫头发现。 因为绿衣和绿染都没回来,沈肃冷着脸吩咐秋歌,“打盆热水进来。” 秋歌眼珠转了转,欠身退下。 刘玉洁慌了,她这般狼狈怎能让劲敌看见,“我不要秋歌,你,你换个人打水。” 她满脸泪痕。沈肃哼了声,“你不要的东西多着了,不让她去难道让我去。”这话似乎有点重,他急忙描补,“我这不是要留下来陪你吗!” 秋歌笑盈盈端着水进来,刚要绞帕子却被沈肃一把夺下,“下去吧。” 发生什么事了?秋歌一脸担忧,目光在背对而坐的刘玉洁与沈肃身上来回转,但依然乖巧的应诺,款款退下。 “快擦擦,哭成这样成何体统。”他沉着脸捏起刘玉洁下颌,亲自为她净面,谁知竟被她一把推开。“洁娘,你又怎么了?” 是啊,她这是怎么了?刘玉洁感到心凉如水,什么样的伤害没见过,为何就忍受不了他的尖刻对待?大概沈肃对她太好,让她渐渐忘乎所以……想到这里,她猛然惊醒,微不可见的打了寒颤,人也渐渐的冷静下来。 刘玉洁呐呐道,“以后没我允许不得遣走我的婢女;我不喜欢秋歌,当我觉得难堪的时候不准让她靠近;最后,我想我们……我们最近有点忘乎所以,是该重新整理一下。” “整理什么?” “我不否认喜欢你,但协议上的很多内容依然有效,必须保留。” 终于敢将喜欢他这件事宣之于口。沈肃略有得意,神情却不动声色,冷声道,“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 “你很好,但我不想用一生的幸福来赌你的爱。”刘玉洁冷静的令人心底发寒,“我已经把身体交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但协议不一样,里面那么多约束,比如不准碰我的婢女,不准休我……每一样对我而言都至关重要。” 什么? 谁要碰你婢女了!沈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气的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你别侮辱人啊,谁稀罕你婢女啊!”他都要冤枉死了,不带这样瞧不起人的,“秋歌这般貌美我都没收房,难道我瞎了,放着秋歌不要整天盯着你的绿衣绿染!” 他是真恨啊,在她心里,他竟连一个婢女都比不上。更可气的是还像防贼一般的防着他,唯恐他玷污了她的宝贝婢女。 “你能别再提秋歌吗?”她是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为什么不能提?这是我的婢女,她打小就在我身边,即便心眼儿多了点不招你喜爱但她从未做过有违良心或者大逆不道的事,况且我与她清清白白的,我真不知道你吃哪门子的醋!”沈肃怒极反笑。 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瞬间将刘玉洁吞噬,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她心底不停的拉扯。 一个小人在警告她:刘玉洁,见好就收吧,你不能否认除了阿爹沈肃是世上最疼你的男人,你要跟他过一辈子,现在闹翻了,难道你真想清冷孤寂的走完这一生?你不想念他的甜言蜜语和温暖的怀抱吗? 另一个人小人却在反驳:这算什么疼爱?你忘了他在外面如何拖着你走?忘了心中的惊讶与惶恐?你受了这样的委屈回来,哭泣的样子被秋歌看见,他不体贴你还指责你,甚至哄骗你撕毁协议!别忘了协议一旦撕毁,你的一生便只能靠他的良心过活了,有良心算你幸运,若没良心你就继续走上辈子的路吧! 女人最大的弱势便是一旦投入感情后永远比不得男人理智,比如同样委屈的她已经在反思自己,想着如何让彼此好过一点,然后平心静气的反思一下今天为何要吵架以及各自的目的是什么?沈肃已经开始亲她。 他游刃有余的在她身上点火,其实心里憋着不甘与许多控诉。 刘玉洁还以为这是要和解的意思,便忍下哭泣,任由他欺身而上,这次有点粗鲁,再加上昨夜的纵情,立刻有点吃不消,可是刚喊了一声,他的眉头皱了,这让刘玉洁不禁缩回了抗拒,含泪接纳他,尽量让他舒服一些。 第88节 沈肃非要在后面,轻轻握住她的腰,这种姿势十分刺激,对她而言有点疼,可他却无与伦比的快活,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接下来她都分不清是痛还是热,眼泪却越流越多,被他撞的七晕八素,半天都没回过神,好不容易盼到他离开,刘玉洁才缓过气,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拥着被子朝他看去。 他清理完下面,便将衣衫披上,很快穿戴整齐,“我先回去了,不让秋歌让冬莲过来伺候总行了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头一回欢好之后他没有留下来搂着她过夜,甚至连一个拥抱也没有。 此时刘玉洁方才想起夫妻本来就不一定非要同房而睡啊,她在伤心什么,期待什么呢? 她哑着声音想说我们谈谈吧,但除了晃动的帘子哪里还有沈肃的身影。 “沈肃。”她忍痛爬起来去追他,刚走了两步又急忙回去穿衣,待她手忙脚乱穿好,真正走出暖阁时却被冰冷的空气一震,不禁趔趄一步。 没穿衣服之前他就走了,现在去哪儿追? 她是真的傻了,脑子真不清醒。 这样不像她,这太不像她了,不行,不行…… 刘玉洁缓缓转过身,困惑的抚着心口,不知为何那里撕裂般的疼。 窗外又开始飘雪,悠悠然的带起一阵冰冷的梅香,扩散在空气里被她吸入肺腑,忽然之间又没那么痛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 冬莲笑盈盈进来服侍刘玉洁梳洗,却见她已经穿戴整齐神色如常的坐在软榻上绣花。 “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刘玉洁点点头,伸手扶着冬莲站起。 水汽缭绕的净房,冬莲面红耳赤的瞄了眼刘玉洁雪白的身子,布满暧昧的痕迹,又觉得自己少见多怪,奶奶都这样平静自己激动什么。 却说回去的沈肃泡完热水澡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 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到底是她吃秋歌的醋……还是他吃绿衣绿染的醋? 可他到底气不过,床都上了,什么花样没玩过,她怎么就不开窍呢,死守着那份该死的协议……说到底还是他不够自信。 想着想着他不禁后悔,后悔没留下来陪她,以后不从后面弄她了,她看上去很不舒服……如此想着满脑子的画面就变成了她泪眼迷蒙的娇俏模样,真真是软玉做的一般,光是想一想他就浑身发热,心里痒痒的痛。 翌日,他是死忍着才没有急吼吼冲进后院,好不容易挨到用早膳之时才假装不在意的路过,想着道个歉然后陪她一起吃,说不定就没事了。 沈肃撩起帘子,目光不由一怔。 刘玉洁穿着家常的小袄,正小口小口的咬着金黄色的南瓜饼,淡淡而明亮的光线从红棱格子的雕花大窗透进来,映得那张白皙的瓜子小脸愈发晶莹,却也愈发的遥不可及……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她微微抬眸,目光与他相撞的那瞬间平静的令他顿时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新坑《白夜》求预收,链接请戳看不到链接的可进我的专栏自行挖掘╭(╯3╰)╮ 愿她心中夜不再黑,愿我的爱还来得及——梁赋 ☆、第87章 088 她放下筷箸轻声问,“你要吃吗?” 这简直要沈肃受宠若惊,却更加惶恐,奇怪啊,为什么要这么害怕,明明做错事的是她……不,不是她。他不顾她的感受要了她,然后提上裤子走人了,这就是他一直惶恐的原因,但那并不因为不爱她,只是想冷落她一次,治一治她恃宠而骄的毛病。结果没治好她,自己却差点煎熬晕过去。 望着她没有一丝异样的眼睛,沈肃暗暗忐忑,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让他选择赶快凑上前稳定局面。 好,好啊,一些吃,呵呵。沈肃佯装淡定的坐在对面,下人早已机灵的布好碗筷。 这顿饭吃的异常漫长,沈肃味同嚼蜡。 饭后,两人尴尬的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沈肃刚要开口道歉没想到被她抢先一步。 “对不起。” 太阳从西面出来啦,洁娘居然跟他道歉啊!沈肃吓的魂不附体,因为太过震惊,单从表面看去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这件事刘玉洁想了许久,天亮醒来时终于想通,虽然目光因为道歉而略有些不自然,但甚为明亮,那明亮也渐渐熄灭了不自在变得坦然起来。 她不知沈肃的心跳的有多快,只鼓起勇气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笑了笑,“其实你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前世认识你,说不定第一眼我就喜欢你。”前世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不过那些喜欢都在现实面前消磨殆尽。 “不,不好,我不好。”他感到羞愧。 “你很好。”她目中没有嘲讽,一片真心,“连我阿爹都没有你好。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不要通房的,以你这般条件纵然有五六个也不过分。可你没有,所以我相信你将来肯定也不会纳妾。这世上洁身自好的男人除了你便是变态。”韩敬已就是个变态,“但凡女人看到我还与这样的你争吵大约觉得我也是变态,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我也知道这辈子再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男人了。” 她目光中有一丝哀戚但再无愤世嫉俗,坦然的令沈肃隐隐不安,他强行克制纷乱的心跳,深情款款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洁娘,以后我会对你更好,再不敢冷落你了……” “那不怪你。”她脸颊微微一红,很快又恢复常色。到底是小女子,活了两世还从未对人如此坦白,此刻却要面对沈肃剖白内心,心底多少有些羞涩,但却也因为想通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释然。“我胆小怯懦,除了阿爹、姐姐、嬷嬷、绿衣、绿染还有九安从不相信任何人,如果有人敢对我持有恶意,我必然会恶狠狠的反咬回去,我不怕别人的伤害,但怕别人对我好……只要对我好,比如你,虽然我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她说着,眼圈竟微微发红,“像我这样的疯子,一旦得到了温柔便妄想占有一生一世,所以昨晚你突然未对我百依百顺我便患得患失,难以控制,尤其又在秋歌面前没脸,那时我很伤心。” 沈肃已经忍不住上前抱住她,难过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明知你害怕还要强迫你,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我特别自私,我想要你,想要得到你的一切,甚至嫉妒你的婢女……昨晚我是故意的,故意让你流泪故意让你碰壁,就是想,想撕了协议。”他承认所有的卑鄙,只求她不要难过。 协议么。刘玉洁垂眸从袖中缓缓掏出那份令他牵肠挂肚的东西,“正如你所说,这其中大部分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那就毁了吧。但其中两点必须保存,不准动我的婢女以及不准休我。” 这是绝对不允许更改的承诺。 沈肃早就被她吓个半死,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很害怕,哪里还有心思管协议,“不必如此,留着吧,你要写多少都行,只要我们在一起,协不协议的已经无所谓,我不会再那样了。”他紧张的握住她的手。 “你不问我为何非要保留这两点么?”她仰首望着他,眼眸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 沈肃隐隐感觉到她可能要说什么,这分明是长久以来渴望挖掘的东西,但这一刻他下意识的摇头。 刘玉洁缓缓收回视线,侧过头,纵然内心已经决定坦诚,但那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说不来不免有些……唏嘘。 “你猜的没错,前世我十五岁也就是明年三月三十嫁给了你。” 沈肃完全僵住。 “很遗憾相亲的时候你遇到的美人是佟氏找人替代的,新婚夜你才发现我不是你看上的那个……”刘玉洁尴尬道,“把你气坏了,我和阿爹难免落下骗婚的嫌疑。所以我们相处的不太好。” 她用“不太好”轻描淡写的掠过那段凄凉的日子,笑了笑,“我们两两相厌,但你还算有责任心,帮了我不少忙,不过我也不欠你什么。”她陪他上过床,“可是你喜欢绿染。” 你别血口喷人啊!沈肃真是百口莫辩,额头青筋直跳,紧张到不知所措,只能无助的望着她。 “她们有情有义忠肝义胆,最后又为我而死,就连九安也死了,”她神情有些萧索,“这一世我发过誓要让她们风风光光出嫁,把九安当亲弟弟一样关心,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你就是前世那个我认识的沈肃,但理智又告诉我你们是同一个人,而你的喜好甚至言行举止都与前世一样,那么再次喜欢绿染……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不能冒险。”她充满歉意的望着他,“对不起,我不能冒险。” 拿绿染的一生做她与沈肃感情的赌注,对不起,她做不到,她来自地狱,看尽悲欢离合与世态炎凉,再无纯洁的海量心胸。 “我没有,我没有。”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谁知道那该死的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怎会那么混蛋,怎会舍得对她不好,又怎会觊觎她的婢女,沈肃在无尽的愧疚中煎熬,不停吻着她,“洁娘,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她微不可察的避开他火热的亲吻,淡淡侧过身,小声道,“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非那样不识抬举,但有些东西在我心中比感情更重要,而我从来都不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又不知不觉中把你对我的好看的太……”她顿了顿,似乎要找一个形容词,最后终于想到了,“理所当然,没错,就是理所当然。” 他又不是她阿爹,压根就没有必须对她好的义务,只要不加害于她,两人之间便能相安无事的共处一生。况且他也不记得前世,此生更没有做前世那些过分的事,再来掰扯谁好谁坏一点意义也没有。刘玉洁早已想通。 此时此刻,沈肃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惶恐的因由:倔强、矜傲如她,何曾对人轻易示弱低头?如今却诚心诚意的对他道歉,并不惜回忆从一开始就疯狂抗拒的前世……她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向他剖白,不再躲避,即便是常人也很难毫无芥蒂的坦然相对啊,如今全部做到,也只有两点才能解释——她爱他爱到不顾一切,或者心如明镜不惹尘埃。 可目前这样怎么看都不像前者,所以她是看透了厌倦了她与他之间好不容易才萌生的痴念么? 沈肃怔怔望着她,忍痛问,“前世……我是不是负了你,所以你才一直怕我休你?” 她目光平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算负吧,对于两两相厌的人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有情才是负,无情则是解脱。 被丈夫休弃的女人无怨无恨,甚至觉得解脱,纵然她没有描述过一句他与她的曾经,沈肃也能想象到那些曾经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不了解恨,其实恨源自与爱,倘若连恨都没有,可见他在她心底的分量,恐怕连韩敬已都不如吧! 明明无风,沈肃却好似被一阵冷风吹醒,后背也被冷汗浸透,一张俊美的轮廓始终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怅惘又茫然的望着她侧身而坐的剪影。 他曾自诩世上再无人会像自己这般疼爱她理解她,此时此刻却觉得那么可笑,他理解她吗?他知道她流过多少泪,尝过多少绝望? 她的倔强、任性以及所有的阴暗面又是如何形成的? 难道仅仅简单的包容以及接纳她曾被别的男人玷污过的身体便是最崇高的爱?如果他这么想了,那他在如此想的时候便将自己放置在高高的位置上,那些对她的好又与施舍有何分别? 可她竟从来不怨恨他,直到昨晚才萌生了一点小性子,像个小孩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流泪。他早该想到的啊,坚强的洁娘怎会对人轻易落泪,认识这么久哪怕面对生死之时她可曾这样的哭过,纵然有泪也是为了算计,但昨晚,他似乎错过了什么,错过最真实的她,将内心坦诚给他的她。 晨曦中,已经被他变成女人的洁娘转眸看他,目中掠过一瞬不解,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眼睛真亮,再无泪水。 “前世,我有很多女人?”他怔怔问她。 刘玉洁吞咽了下,点点头。 “包括表妹和秋歌?” 刘玉洁嗯了声。 “她们欺负你?” 刘玉洁挑了挑眉,“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肖玲打不过我,只会仗势欺人罢了。” 表妹打你?!沈肃无法想象这般娇小的她该如何与高挑的表妹打架。 他无力的问,“那秋歌呢,你为何讨厌她?” “她忘恩负义。”刘玉洁挺直了软腰,“我见她对我恭顺有加,且又与你在竹林……”她轻咳一声,沈肃却痛苦的扶额,在竹林里做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却听她继续道,“我抬了她做姨娘,此后对她有诸多照顾,也认定她与那些尖酸刻薄的女人不同,但我最恨那种人,她让你以为她对你最好,不断从你手里获得好处,最后才让你发现其实她跟你的敌人更好。” 刘玉洁愤怒道,“比起肖玲,我更讨厌她,无比的讨厌!”此刻根本不在乎沈肃如何看她,反而更自由的表达爱憎。 嗯,你是对的。他努力的想要抬手轻抚她蓬松的发髻,却发现那么艰难,不,不是艰难,而是他无比的胆怯,她就在眼前,但他却不敢轻易的碰她。 大概察觉到说的太多。刘玉洁沉默片刻,起身将一双小脚探进绣鞋,边穿边道,“我今天要陪二嫂去祠堂擦洗祭祀用的器皿,还要学习拟定除夕夜的酒席,协议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除了那两条其他你随意。” 她匆匆离开,午膳也没有回来用,直待傍晚时分来略有疲惫的归来,梳洗过后像往常那样用晚膳,并未因他在旁边而有所不适。 只是就寝之时她明显有些紧张,推说身体不适不能与他……在一起。 长长的柔软的青丝如烟微曲的披在身后,她真美,美的近乎一碰就碎的脆弱,却又那么远,令他遥不可及的追逐。 而他唯有用力的拥住她,不停呢喃她的名字。 “洁娘。”他伤心道,“我是混蛋,你打我吧,求求你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我们再互相喜欢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 如果她身体不适也是他做的孽。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两个存稿坑,令有的亲亲疑惑《遇劫》完结后会先写哪一个?作者君表示下一本写《妖姬脸似花含露》,因为娇嫩的《白夜》还需要积攒人气思密达。《妖》这篇文,说真哒,写的时候作者菌差点入戏,对该死的男主又爱又恨肿么破? 最后大声的告诉你们我爱你们,还要对亲爱的小蟹蟹君说我宣你,我看到你的表白啦╭(╯3╰)╮ 虽然最近作者君很少露面,但你们一定猜不到她在努力的存稿,努力的充电,只为与大家继续欢乐的在下一本相约,约约约,约起来!! ☆、第88章 089 第89节 猝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摁进滚烫的怀抱,短暂的惊慌过后刘玉洁颤声道,“不要……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与神色无不充满警惕。男人这种生物通常反复无常,经历过太多前一刻还正常说话,下一刻就强/暴她的突发状况,她对异性有种与生俱来的防备,尤其在不信任的前提下,任何逾矩的动作都会令她失态。 沈肃一叠声解释,“别怕别怕,我不是那个意思,洁娘,你别挣扎,我只抱着你,我不想失去你!” 纵然她有过很多准备,可贸然遇到突发状况也会手足无措,刘玉洁惶然的望着他,如果他对她做了什么……谁也没有办法救她,因为她是他的妻,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哪怕阿爹都没办法管。 一瞬间就读懂了她眸中的惶恐与愤然,沈肃慌了,松开手不是不松开也不是,只能红着眼眶道,“傻瓜,你比我的心肝儿还重要,只要你一声不要我何曾强行要过你。” 泪水猝不及防随着他的一句“心肝儿”而落,刘玉洁哭道,“骗子,你这个骗子,我说不要的,你逼我……” “我没有,我没做过你别诬赖我。”没做过的事他绝不承认。 “你做过!你做过!”她泪如雨下,“你问我疼不疼,我撒谎说不疼,后来疼的受不了不得不求你放过我……也不要你为我找大夫,可是你不听,不停的要我,我好疼!”一边要还一边训斥她做人要有始有终不能言而无信。 我没有。他无力的解释,因为害怕而更用力的抱着她,不让她离开。沈肃痛苦的闭上眼,心里却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那是前世的他,前世他究竟做过一些什么……头一回,他再也不想知道,永远也不想知道。 直到她哭累了,沈肃才小心翼翼去吻她脸颊的泪水,一点一点吻干,双唇无比的温柔,手臂却霸道的将她圈在怀里,甚至在她哭的打嗝时还轻轻拍她后背。 他好不容易才煨暖了这颗伤痕累累的芳心,怎可在与她相爱的前一刻功败垂成。 不管刘玉洁如何的挣扎,沈肃就是不肯放手,“我的姑奶奶,别伤心了好不好,你一哭我这里都要疼死了,不信你摸摸。”他抓着她的手硬要往衣襟里塞。 世上怎会有这般无耻之人?原以为将事情说清楚就能重新回到原点,彼此各取所需,就像前世那样,一个为了生存,一个为了欲/望,但事情的发展大大超乎想象,大概这状况是刘玉洁怎么也没想到的,以至于只能瞠目结舌瞪着他,短时间内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乖乖……” “我最讨厌‘乖乖’这两个字。”她厉声道。有个畜生就喜欢喊她乖乖! “好好,你不是乖乖,你长大了,大人不能不讲理。我不能走,以后再也不敢走了,我得搂着你睡觉,你最喜欢缩在我怀里的对不对?” “胡说!” “嗯嗯,我胡说的。” 不管耍赖也好不讲理也好,他就是不走,又不停的讨饶,唯恐惊吓了她。 “我们……不能这样。”她无力道,却说不清不该哪样。 外间的婢女听见动静一时不敢闯进来,仔细去听虽听不清主子在说什么,但能听出女主子在哭,男主子在哄,于是大家更不敢进去。 三爷对奶奶再低声下气那也是对奶奶,可若被哪个不识好歹的下人看进眼里……那定然是下人不长眼了。众人立即默契的往后退。 却听三爷要热水还要两个煮鸡蛋,显然是要为奶奶净面敷眼睛。众婢女里就当值的绿染身份不一般,只有她敢进去,其他小丫头吓得气都不敢大声喘。 绿染垂眸将盛有适宜温度的热水送进,又将一只绯玉小碗轻轻摆在案几上,里面装了两只剥了壳的鸡蛋。欠身退下时余光瞄见奶奶竟坐在三爷的腿上,左脚趿着绣有紫葡萄的软绸鞋,右脚的却不见了踪影,胡乱挣扎时晃来晃去的,白嫩的令人脸红心热。 绿染红着脸从屋里退出。三爷可真喜欢奶奶,原来男人哄女人就跟哄孩子差不多啊,抱在怀里喊心肝,直到她进去才有所收敛。 亲自绞了帕子去擦那张小脸,沈肃笑着拧了拧她红红的小鼻尖儿。 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刘玉洁不解,“你怎么这么贱啊!” 又不是第一次了。沈肃吱唔道,“嗯,我是你的贱人。你就可劲儿糟/蹋我吧,我是再不敢反抗了。” 明明是你欺负我,还想反咬我一口!她被他气的够呛却忍不住笑出声,心底忽然涩痛又不禁更伤心,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理不清自己与沈肃到底要怎样的关系才能走下去。 沈肃热烈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她,见她神情一会儿喜一会儿怒又一会儿悲,一颗心也被她折磨的忽上忽下,仿佛被只小手拧紧了,喘不上气的疼。 这一夜,他怎么也不肯走,躺在被窝里又是哄又是吓唬,“明天可是除夕,老人家说除夕到初二这三天什么样往后一年就什么样……”说完咬着她耳朵用沙哑低醇的声音轻轻道,“你再哭明早儿眼睛就肿成红鸡蛋,一年都是红鸡蛋,鼻尖儿像颗红枣,不怕岳父认不出么?哪里来的丑丫头……” 她掐他,“你才丑,你丑!” 嗯,我丑。他腆着脸嘿嘿笑着,月光下一张俊美的脸庞格外的清俊,刘玉洁默默的盯视他良久,才缓缓闭上眼。 她不敢再放任自己的感情,但又时常迷惑在他的温柔中。 沈肃垂眸吻了吻因为疲倦很快睡熟的她,揽在怀里再也舍不得松手。 ****** 除夕爆竹声声辞旧岁,沈家除了大郎沈恭还在俱兰守卫边境,全部聚在了月华堂,今天人人有赏,就连粗使下人都有十两银子的封红。 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倒也热热闹闹,祭祖过后,用了年糕与扁食,每样足足做了二十八中口味,用姜氏的话说一样一口便饱了。饭后女人围在一起打叶子牌,围着长辈讨巧,压岁封红流水似的赏下来,今年每人还得到一斛珠,各个圆润饱满大小基本一样,这倒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在这些莲子米大小的珍珠里还有两颗大小堪比桂圆!! 男人则在外院饮酒作乐,自有一番乐趣,晚上又聚在一起守岁,整个长安的天空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一众女眷便再也坐不住纷纷出来观赏。 刘玉洁不知沈肃何时来到后院,牵着她的手兴高采烈道,“咱们府上的烟花与往年不同,快跟我来。” 他是姜氏的心头肉,自小又被哥哥们捧在手心,与嫂嫂之间相处更是融洽,见着他贸贸然出入后院大家只会打趣并不觉得失礼,沈肃脸颊微红,拉着娇妻很快逃走。 姜氏怎么也没想到三郎竟是个痴情种子,原以为他是为了官运亨通才娶的刘玉洁,可就算瞎子也看得出他早就迷了心窍,通房婢女一概不碰,几乎夜夜都赖在后院,如此恩爱……她都不知这样下去是好是坏,但一想到明年说不定就能抱孙子,姜氏的心情立刻好转,便懒得去管那对小夫妻。 这些烟花都是江南新产的贡品,元德帝奖励沈肃剿匪有功时下的赏赐,一旦飞到半空能变幻出七八种色彩,甚至还有各种鲜花的形状,其中以牡丹与樱花最为逼真,直教人连连咋舌。 很多普通百姓喜欢在这天夜里爬到屋顶欣赏自朱雀大街往东一片豪宅的烟花盛景,今年威宁侯府的格外夺目。 不知道沈肃为何要带她回听松苑,难道不该看烟花吗?刘玉洁随着他的脚步踏进拱门那一刻眼眸不禁点亮,只见安白等一众小厮婢女笑盈盈的在院子里围成一圈,目光发现他们立刻上前请安。 “三爷,都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安白问。 沈肃笑着点头,将刘玉洁拥进怀中,轻轻捂住她耳朵,温热的胸口与她纤瘦的后背紧紧相贴。 安白笑嘻嘻去点火,只见百丈外“啾”地一声长鸣,随之一声接连一声接踵而至的响起,无数烟花冲向浩瀚星空,那么高,高到刘玉洁害怕它们打散苍穹闪烁的星星,还来不及转念只听耳畔有轻微的破风声,沈肃已经抱着她三两下跃上明珠阁的飞檐,那么高,令她微微瑟缩,但腰间那条又硬又热的臂膀牢固不已,彻底打消了心头的不安。 “心肝儿,你看那是什么?”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星空中长鸣却始终未曾现身的烟花陡然盛放,发出夺目的异彩,变成了如水晶般粉色的小楷——玉洁。 她的名字! “是不是很有趣,还能做出更多的图案,昨晚我想带你庙会附近的山上,把这些点燃,只放给你看,没想到吓坏了你。”他吻了吻她滑腻的脸颊,手心不知何时竟躲了一支奇怪的东西,长条形,让她拿着,掏出火折点燃,然后牵着她的手在虚空中慢慢的滑翔,一笔一划的描写,这奇怪的有点像一炷香的东西闪烁着荧光,在黑暗中留下清晰的痕迹,久久不消散。 “这是迦南国的烟花香,像不像在夜空写字的毛笔?”他深深看着她。 像。刘玉洁呢喃,眼眶早已濡湿。 那片漂亮的“玉洁”烟花还未消散,夜幕下沈肃牵着她的手又写出一行发光的小楷——我爱你,白首不负。 深宫之内 玉、洁。韩敬已望着威宁侯府的方向,那烟花真夺目。 有小内侍急匆匆跑过来,“殿下,不好了,圣上……圣上刚才吐血了。” 哦?韩敬已一脸惊讶,“圣上在哪?” “怀清殿。”小内侍慌忙在前面引路。 夜色中韩敬已关切无比的神情忽明忽暗,嘴角微微上扬。 “胡太医在不在?”他问。 “在,早前就过去了,可是圣上想见您。” 元德帝正睡在明黄色的床上,床下跪着嘤嘤哭泣的郭彩女。 郭彩女便是韩敬已从芍余买回的玩物,不曾想竟被元德帝看上,如今风头正盛,每日吟风弄月炼丹吃药的与元德帝好不快活。而元德帝的身体也越来越好,只是上个月偶感一场风寒,殊不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的郭彩女日夜不休的守在炼丹房外,只求天师快快炼出回天丸,殊不知丹药还未炼成,元德帝竟吐血,一众妃嫔顿时炸开了锅,好在有柔妃控制住场面。 胡太医与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御医钟太医分别为元德帝的身体进行一番探查,结论一致,风寒过后引起的体虚再加上忧思过度五内积郁成疾。 柔妃哪有心情听这群酸儒废话,只问如何治。 钟御医是元德帝的心腹,自然有过人手段,但论医术之高明胡太医排第二别人不敢说第一,所以方子由胡太医开,交给钟太医过目且试过药性之后才呈给元德帝服用。可见元德帝这个人戒心有多强。 殿外内侍高声唱道,“承易郡王殿下请求面圣。” “让他进来。”元德帝动动手指,郭彩女立刻上前搀扶他坐起,又温柔的在腰后放置一块柔软舒适的明黄缎面蓝色龙身刺绣的迎枕。 他又摆摆手,柔妃和御医领命纷纷退下。 韩敬已举步迈入,只见偌大的寝殿除了龙床上的那个人以及郭彩女再无旁人,便预料到有事发生。他坦然上前问安,元德帝咳嗽了好几声却不似从前那般和蔼的吩咐他免礼。 “多好的除夕夜,朕扫了大家的兴。”抿了口郭彩女递来的茶,元德帝笑道,依然没有让韩敬已起身。 “陛下为国为民龙体欠安乃万民之罪。”韩敬已道。 “朕为他人,他人若不为我则该如何?”元德帝阴沉的看着他。 韩敬已目如朗星,秀美的令人炫目,“该、杀。” 该、杀!元德帝呵呵笑,连声道,“好好,确实该杀。”说完猛然扯住郭彩女一头云鬓,那力道再大一分便能将佳人的头皮撕下。 尖叫一声,小鸟依人的郭彩女不知发生何事又不敢反抗,任由元德帝扭住她一头美丽的青丝,眼泪汪汪,娇弱如泣,“陛下,陛下……” “臣弟乃外臣,不宜观看皇兄此番情/趣。”韩敬已不急不躁。 “她是你的人。” “是我买来的,可惜未能一亲芳泽便入了陛下的眼,臣弟福薄。” “我朝禁水银多年,可钟太医却在朕的丹药里发现大量此物,你说该怎么办啊?”元德帝缓缓掐住郭彩女的脖颈,任由昨天还被他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女人痛不欲生。 “臣弟不擅长断案,如果陛下非要问,臣弟也只能回答便将所有参与炼丹的一并杀了。” “陛下饶命,殿下饶命,臣妾冤枉啊……”郭彩女的脸色渐渐转青。 而元德帝一双鹰隼般的锐眸自始至终就未曾离开韩敬已的脸。 漂亮的脸。 仔细看,他手中郭彩女的眼睛竟与韩敬已那么相似,而他梦中人的眼睛比之更明亮。 许久之后,元德帝才松开手,郭彩女像滩烂泥般软软滑下床榻,不知是死是活。 “十七,你恨我?” “臣弟不敢。” 不敢便好。元德帝久经沙场终究抵不过那张漂亮的脸,不是他不够精明而是韩敬已表现的太完美,可是这样的完美,太令人称心如意,换成年轻时的元德帝早就忍不住怀疑,但年老的他在这一刻选择了相信。 丹药没有水银,他怀疑有人下毒但找不到证据。今晚只不过趁着吐血拿郭彩女来诈一诈韩敬已,结果当然什么也诈不出。 换成做贼心虚的纵然心理素质再强硬,只要有半分异样也绝对逃不过元德帝的双眼。 排除了韩敬已的嫌疑,元德帝竟感到无比的轻松。 不是他就好。 真好。 就算恨又怎样,他一个质子难不成还有通天手段来害他! 元德帝挥挥手,示意韩敬已滚,却又忍不住再一次打量他的容颜,在明珠的光辉下犹如那人从梦中走来。 第90节 “阿娇,这孩子心性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可我没有教好他,害怕他像我一样的优秀,现在我不用担心了,他不但优秀,连心机都比我深,他才十九岁啊……为了大周的万年基业,将来我带着他一起去见你,你会怪我么?”元德帝斜倚迎枕淡笑道。 离开后的韩敬已伸手正了正玄色的狐裘披风,嫣红的唇弯起一抹笑意,邪异而又冷酷。 沿着漫长而又高耸的朱红宫墙徐徐而行,如果不仔细看都很难发现烛火摇曳下有个弓着腰身着深色内侍服的人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主上问您下一步怎么办?” 韩敬已垂眸淡淡道,“先让老五没了吧,怎么没不用我教你们吧?” 太子一薨,远在弓月和巴州的老四老三也该回来,一网打尽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有长进╭(╯3╰)╮ ☆、第89章 090 元德帝龙体有恙之事年后才传出一点消息,引起一阵小幅度的喧哗,但因他身体一向不错,即便染个风寒都能无药自愈,所以暂未引起有心人的重视。 自那一场早膳后的长谈,刘玉洁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见到秋歌,一问之下,下人才回禀三爷觉得秋歌为人稳重做事仔细,便送去月华堂伺候老夫人替三爷尽孝了。 其实他大可以将秋歌打发掉,但那样不免令人在背后议论刘玉洁是个不容人的,谁让秋歌姿色过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方面。 但沈肃以这样的借口将秋歌送去十分体面的月华堂,既全了刘玉洁的体面,也算尽了秋歌照顾他多年的情分,以后好与不好全凭她自己的造化。 绿染心细,对刘玉洁与沈肃之间的小别扭并非一无所觉,她笑道,“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三爷对您,可真是连头发丝儿都照顾到了。” 这并非打趣,倒也算事实。刘玉洁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虽然柔顺有光泽但架不住天生的微微卷曲,这样一头青丝看上去奇美,打理起来却让刘玉洁吃足苦头,每日晨起梳头难免要扯着头皮受点罪。 纵然绿染已经很温柔也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时,刘玉洁偶尔吃痛微蹙眉心的模样便落在沈肃眼底,也不知他去哪里找了个梳头娘,模样虽然看着普通,说话还带点地方口音,可那一双巧手可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就连颇会梳头的绿染也不得不服,最重要的是那一套养发的手艺,硬生生将刘玉洁满头青丝护理的插/进五根手指一缕到底也不打半分结儿。 沈肃这般体贴入微,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刘玉洁不否认心底有暖流涌动。 她终究是个小女子,清白给了他,只要能过下去便不可能分开。 况且沈肃这个人又深谙张弛之道,不再与她做床笫之事,每日正常作息,年后正常上衙,刘玉洁哪里还会不见好就收,也渐渐学会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天冷加衣,饮食讲究,细致入微。 两个人居然像模像样的过起了日子。 这也是刘玉洁活过来后最渴望的日子。 之前的争吵完全是咎由自取。 爱,会让人萌生贪欲,会让人变得挑剔、骄纵,尤其是心痛的感觉……如果她学会克制,不再触碰更深的感情,只维持刚刚好的喜欢,这样两个人相处起来不用两两相厌亦不会互相猜疑,多好。 正出神间,沈肃走了进来,有婢女上前伺候他褪了披风,净手。 刘玉洁起身泡了一壶茶,见他目光似是不经意的落在自己身上,有抑制不住的温柔流露,粉腮一热,她假装没看见,将注意力放在杯盏上。 “田庄送了十几只小羊羔,午时娘就吩咐人送了两只过来,今晚小厨房做了炙羊腿又熬了高汤,你想吃锅子还是面食?”她问。 “面食吧,让她们多做几样新鲜素菜。”沈肃不假思索道,因为他发现洁娘对锅子的喜爱程度一般。 如今沈肃已经在后院定居,就连贴身衣物也搬过来大半,他是软硬兼施,嘴里什么讨好的话都说,手段该硬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软,反正他要与她在一起,总得有个人主动,以她的性格肯定不行,那只有自己了。 下人按照吩咐,很快摆饭上桌,天气寒冷,外面还有脚踝厚的积雪未化,很多人家都喜食羊肉暖身。 今天的炙羊腿按照胡人的做法加了胡椒粉与孜然,被厨娘用精湛的刀工片成片儿摆在精美的骨瓷盘中,味道异常鲜美,更稀罕的是还有丝瓜与菠菜,都是下人提前一个月在货栈订购的。长安有一群聪明的商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在冬日种了不合时令的蔬菜,价格自然比肉还贵,但仍然供不应求,饱受贵族的青睐。 刘玉洁欲言又止,相处日久,多少能分辨一些沈肃的真实情绪,适才她便发现他内敛的神情下藏着一抹凝重,直到用过饭漱完口,她才直接询问,“朝中有什么大事么?” 沈肃本就没打算隐瞒,“圣上病了,比想象的严重。” 不会吧,前世阿爹经常面圣,若圣上有恙不可能还那般轻松自在,甚至她还记得这一年阿爹与圣上冒雪打猎,可惜此生阿爹被半外放式的拘束在永州。 他补充道,“宫里传来圣上咳血的消息,时好时坏,犯病之时则喘息困难。” 咳血、喘息困难? 刘玉洁忽然问,“是不是因为一场风寒,然后怎么也治不好且越来越严重?” 沈肃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我知道。 她神情哀戚,不难看出与前世有关,从情感上沈肃早已怯懦,不敢去碰触她的秘密,然而从理智上他必须知道,因为这很可能证明他的猜测。 所以他双唇紧抿,目光灼灼,既不开口催促但亦不动声色盯着她。 而刘玉洁已从沈肃的神情察觉到严重性,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但开口之时双唇微微颤抖,那可怜的模样令沈肃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狠下心。 “前世恭亲王也是这样去世的。”她根本不敢去看沈肃的神情。 他乌黑的瞳仁猛然一缩。 “王爷得过一场风寒,后来不知为何越演越烈,那时我的族人唯恐他扛不住……耽误了婚期,便打算将我许给……给韩敬已做小妾,”她声音还算镇定,唯有攥在袖子里的手不停发抖,“幸而王爷的身体忽然好转,顺利的把我娶回家,他待我很好,经常陪我说话,可我不止一回看见他咳血,随着病情加重那血的颜色也会变深,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中毒还是恶疾所致。御医也来了几十回,但没用的,不管谁来检查也查不出半点毒物,就连银针刺探心头血也没用。” “你何时嫁过去的?”沈肃一动不动望着她。 “十八岁初、初夏。”冰肌玉骨般的她额头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怪不得我们此生在渭河弯驿站第一次相遇……你那般的讨厌我。”他神情哀戚。 却不恨他。 一点也不恨。 前世他竟未曾在她那颗芳心留下一丝感情的痕迹。 十八岁嫁过去,死的时候二十……他伤心的望着她。 几乎不难想象大致过程,无依无靠的她,在由韩敬已做主的阜南道,比蝼蚁还无力吧?别说玷污她,就是强行将她掳回郡王府做玩物谁又能知道谁又敢说出去! 而她的反应也无比确定的告诉了沈肃一个残酷的真相:韩敬已绝非玷污她一次两次那么简单。 他强忍割裂般的心痛,面无表情的问,“你说族人曾有将你送给韩敬已做小妾的打算?那么如果恭亲王提前去世,当时你嫁的人就是韩敬已?” “也,也许吧。”那也是后来听族人无意间说起的,比如刘瑾墨,他说早知道韩敬已这么喜欢她,当初就该将她直接嫁去郡王府,郡王年轻定能让她生下子嗣,如此也算为刘氏族人铺路。但刘瑾墨又说不知韩敬已想搞什么,当初一口拒绝这门亲事,如今又把人拦在府里不放,名不正言不顺的…… 剧痛过后沈肃念头一转,以恭亲王的性格怎会娶他的弃妻?此事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嫁给恭亲王一定有原因! 他更不信前世的自己会不爱洁娘,倘若是同一人,无论几生几世他都会爱她,纵然故事因不同的开始,从而过程有所改变,但他爱她的结局不会变。 “洁娘,倘若有天我能证明前世我没那么混账,你可以重新爱上我吗?”他小心翼翼的问她,充满虔诚。 她目光微闪,“这,这不是说感情的时候。对了,因为前世圣上的身体一直很好,如今又与当年恭亲王的病情相似……我才怀疑有人动手脚。”她将话题拉回去,强自镇定道,“我不懂国家大事,胡乱猜的。” 良久,沈肃的声音掩不住有丝失落,“你的怀疑很正确。得到消息之后我就开始怀疑,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毕竟从各方面分析确实并非中毒引起。如今你告诉我前世圣上身体无恙以及恭亲王之事……证实了我的猜测,此事与韩敬已脱不了干系。” 是他!这么做除了让太子提前登基,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玉洁难以置信,“难道他是太子的人?” 念头一起,若他是太子的人,一旦太子登基……刘玉洁不敢想象,最后一丝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有我在呢,别怕。”沈肃已经来到她身边,安抚的拍了拍她肩膀,“有些事岳父不想让你知晓,在他心里你是个孩子又是个女子,知道太多除了平白担忧也帮不了什么,但我要告诉你,这样你才不会因为未知的恐惧而时时焦虑,你想听吗?” 她忙不迭点头。 “听过要假装不知道,能做到吗?” 刘玉洁忙起身,走到暖阁外吩咐下人不必守着,确定周围无人方才关上门气喘吁吁跑回他身边,“我能。” 沈肃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他不是太子的人,也不会助他人夺嫡。”他将她拉至身边,两人走进碧纱橱关上帘子。 “那他想干什么?”刘玉洁懵了。 “你说呢?”沈肃意味深长的笑。 不助任何人夺嫡,却又不惜亲手弑兄……刘玉洁心跳骤然加快,那个一直不敢想,想一下都觉得发抖但又时常在脑海盘旋而过的可怕念头终于跳了出来,她颤声道,“他想……谋朝篡位!!” 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沈肃平静的点点头。 谋朝篡位! 成为九五之尊! 那之后他会干什么?刘玉洁脑海中猛然浮起韩敬已的眼眸,深邃、凌厉、火热而又决绝,犹如他手中的苍狼,不,他就是一匹狼!而她是被狼盯上的……刘玉洁猛然惊醒,“他不敢!他右手有刺青,大周帝王怎能与蛮夷一样在龙体上刺青,刑犯才会刺青!就凭这一点他便做不成!” 恐怕这也是元德帝强行在韩敬已这么明显的一个位置留下刺青的意图。 “规矩是人定的更是为王权所服务,只要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乞丐也罢,逆贼也罢,前朝后宫谁还关心这个,关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就像……当今圣上。”下面的话才是真正攸关生死的,沈肃深深望着她,缓慢道,“当你远远望一眼元德帝时心神是否震颤,折服于帝王的威严,倘若知晓他在先帝临终前逼宫,谋害前朝太子,赐太子生母鸩酒,封自己的生母为皇太后,奸/污安喜太妃,生下韩敬已……那又如何?有谁知道吗?万民只看到他做出的政绩,以及许诺的兴国安邦的承诺,谁会在乎登基之前他做了什么,因为跟这件事较真的人都已化成枯骨,剩下的便是暂且有用且还听话的。” 奸/污安喜太妃?! 那可是先帝的妃嫔啊! 还,还生下韩敬已!! 所以韩敬已根本不是郡王,他是……圣上的私生子! 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刘玉洁瞠目结舌,之前沈肃就透露过元德帝的龙椅来路不正,却无论如何她也不敢想这“不正”竟歪到这般程度。脑中却忽然一激灵,她泪如雨下,“阿爹,阿爹参与了这件事对不对?” 因为恐惧,更因为不敢大声,她苦苦压抑自己发出的声音,竟有一丝沙哑,杏眸早已瞠圆。 沈肃淡然的点点头。 “岳父知道的太多,更可怕的是元德帝与韩敬已对此一清二楚。” 所以,永洲水道案只不过是元德帝杀阿爹的一个借口!只要上面的人不安心,就会有无数个贪墨案等着阿爹!怪不得韩敬已告诉她“没有永洲水道案,但不保证没有其他的案子”,那时他就在暗示她不管做什么都没用,帝王要杀人,她如何防得住? 刘玉洁双腿一软,幸而沈肃接住了她。 “沈肃,那你呢,你知道这么多,你该怎么办?!”她无助的双手死死抓住他衣袖。 “他们并不知我掌握了这么多消息,倘若怀疑也只是韩敬已根据前世的记忆有所猜测,但我肯定他没证据,否则圣上不会任由我待在兵马司这样的职位。你别怕,除了控鹤楼,俱兰的军权也是沈家的护身符,大周找不到第二个既有能力接任且又令他们放心之人。你知道这三十万沈家军花了我们近四十年心血吗?一旦军心不稳,他这万里江山也坐不稳了。” 也就是退一万步说,即便韩敬已谋朝篡位,他也不敢轻易翻动沈家,最终或许会形成相互制衡的关系,但这段关系不会维持太久,以沈肃的能力定然会抓住这段时间将局面翻转。 刘玉洁怔怔望着沈肃熠熠生辉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无穷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支撑,让不停发抖的她渐渐找回力气。 “洁娘,”他轻轻捧起她的小脸,吻了吻,“为了你,为了你最爱的阿爹,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吧?” 他要参与夺嫡。 这条路不能回头,而元德帝必须死。 他要防着韩敬已,同时也会对此事袖手旁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要努力码二更,如果太晚的话亲们明天过来看吧,这个月作者君想拿日更六千的小红花,雄心壮志ing 第91节 ☆、第90章 091 元德帝死不死的刘玉洁已然毫不关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般罔顾伦常、逆天行事之人早就该被天打五雷轰。 但她害怕韩敬已,那是刻入骨髓中的烙印,也只有她才知道他究竟有多可怕。 “沈肃,只要能杀了他,我支持你做任何事!”她声音发抖。 沈肃一怔,就被她扑个满怀,又热又软,甚至踮着脚去环他的脖颈,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他弯腰任由她抱紧,“洁娘不怕。” 唯恐在劫难逃,刘玉洁呢喃道,“千万不能让他得逞!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不会放过我!” 她仗着他的宠爱下毒谋害他,还不顾他的警告与威胁执意嫁给沈肃,以她对韩敬已的了解,纵然得不到也会毁了她,就像杀了她的波斯猫那么容易! 上次的见面,便是他对她最后的通牒。 “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沈肃不停的安慰,“龙椅不是那么好坐,坐上去也不算本事,坐得稳才最要紧,他没有精力报复你。” 缓缓离开温暖的怀抱,刘玉洁一怔不怔仰首看他,哭道,“可他……若是坐稳了,一定会用我来犒赏自己。” 权利、女人,前者用来追逐,后者是成功后的自我犒赏。身为男人的沈肃很容易就理解了这个道理,但他只想安慰洁娘,却痛苦的发现洁娘对韩敬已的了解绝不亚于他。 人性究其根本既复杂又简单,说白了男人辛苦一辈子还不就是为了能睡许多想睡的女人,而韩敬已恰好只想睡刘玉洁。 一旦秀丽江山成为囊中之物,她终将与前世差不多,只不过从阜南道换成了他的天下。 “可他只是一个质子,又非名正言顺的皇子……究竟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被吓出了无限潜能,刘玉洁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哪怕支持六皇子七皇子都比支持他强啊! 沈肃目光一沉,“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他在暗,我们在明。” 此人本身就不能小觑,又有重生这样的优势,确实令人防不胜防。而洁娘,只不过是个娇养在深闺的小女子,即便重生又怎能与其相比。但纵观他至今所作所为,一件件想不透的事如今在沈肃的脑海都渐渐清晰起来。 也幸而一直坚持不懈的安排人紧盯韩敬已在宫外的一举一动,沈肃大胆的猜测他热衷江南河水道的原因——绘制长安地形图。 京畿的所有关卡,水陆两道以及名山大川,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且他还有个名正言顺观察这一切的幌子,谁能想得到?谁敢去防范? 掌握这张地形图,退,他可待时机成熟逼宫谋反;进,他知道如何对付长安之外的勤王之兵。 此人心机之深,谋划之长久可见狼子野心并非一日。 听完沈肃的分析,刘玉洁感觉从头皮开始发凉,凉进骨髓,可怜她曾暗自庆幸,庆幸有他分担水道上的事,让阿爹省了不少心,却忘了关键的一点,他岂是那种助人为乐之人? 并且凭什么要助阿爹? 凭对她的那点莫名其妙的感情? 刘玉洁都要笑了,没错,韩敬已大概很喜欢她,但那又怎样,她不听话,惩罚她还来不及,他又怎会真的帮她! 原来他一次又一次的警告是真的! “倘若他敢伤阿爹一分一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刘玉洁不能自己的环住双肩,痛苦道,“绝不会原谅他!” 绿衣没了,嬷嬷也没了,就还剩绿染。两个人相依为命,她把铃兰的汁液掺进酒里,也准备一把小剪刀,打算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他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一瞬间就看清她深藏不露的恨意,邪笑着将酒递给绿染,当时她恨不能去死,可死又怎能消她心头之恨! 韩敬已捏着她下颌强迫她目睹绿染是如何死的,并一个字一个字的警告她,“我允许你犯错,但你身边的人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是啊,他一直包容她,任由她折腾,哪怕她要杀他,他都不曾伤她一分一毫,但他要她身边的人付出代价。 刘玉洁泣不成声,殊不知抓住沈肃臂膀的两只小手早已泛白。 “沈肃,之前我特别讨厌你,你又不停缠着我,我才嫁给你的……我没想你死,可是现在因为我,他不会放过你了……对不起!” “这是我的荣幸。”沈肃认真的擦拭她脸颊的泪水。 “我们和离吧,让他以为我与你恩断义绝……”她哽咽道,“只有这样才能把你摘干净,我想要你尽量安全一些,可是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阿爹的性命。” 为了我的安全,和离? 很长时间沈肃都保持着一个讶异的神情,刘玉洁却以为他没听明白,刚要大声的重复却被他猛然摁进怀中。 她听见沈肃沙哑的声音,“为了保护我,你竟愿意与我和离!洁娘,前世的我是不是与你此刻有着同样的心情?我不相信我是不负责任的混蛋,既然要了你的身子我又怎会抛弃你?” 若非喜欢到极点,他怎会那般温柔又强硬的要了她? 若非喜欢到极点,他怎会三年后才休她,要休早休了? 可他实在不知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无从狡辩,只能用力握住怀中小巧的香肩,眼底一片深情。 男子的手指如铁钳,若想制住她,根本没法逃避,刘玉洁挣扎,“不,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对我而言宁愿被你冷落,住在白霜小院一生一世也不要去阜南道。” 白霜小院! 前世的她住在白霜小院吗,那么小,那么普通,离他的听松苑也那么远! 仿佛有一柄利刃直剥胸臆,刺穿心肺,沈肃无力的抱住她,“你这个坏丫头,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干了什么,我怎会舍得让你住在那种地方,我不信!” 他不允许她闪躲,隽秀的眼眸微红,连喘息都开始急促,右手横在她脑后,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望着他。 刘玉洁吓得忘了哭,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敢与你住在一起。” 被他折腾个半死,刘玉洁哪里还敢“挣体面”,光是看流出的血就要晕倒,更别提沈肃要求她搬回听松苑,那意味着他有机会天天折腾她。那之后,再次相遇,她只吓得两腿哆嗦,推说耳坠掉了、绣球不能无人照料等一切笨拙的借口,死活不肯搬去他身边。 甚至不明白姨娘们为何喜欢这么可怕的男人,难道她们不怕疼? 现在才知对方若不讨厌的话……就不会那样疼,可见前世快疼疯了的她有多不待见沈肃,而沈肃大概也不待见她,事后竟红着脸说他也疼。 然而黑色的回忆已经极大的超过了刘玉洁的承受范围,这是重生之后她首次直面深层次的往事,每想起一件就会牵出下一件,她猛然推开沈肃,冲了出去并大声呼唤绿染。 那之后连续好几夜,已经很久不再做噩梦的刘玉洁时常惊醒,迷蒙中睁开困惑的杏眸,仿佛茫白一片,有时会怔然的凝视沈肃良久才重又阖上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群么么哒~ ☆、第91章 092 方老伯爷亲自为刘玉冉的第一个孩子取了乳名——蕴哥儿。 满月礼那天来了不少各家府邸的贵宾,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由此可见方家人缘不错。 梅妆亲自出来迎接刘玉洁,笑道,“奶奶昨天就在盼着您。” 坐月子不宜见风,刘玉洁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姐姐,此刻姐妹俩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甫一看见冉娘怀里的孩子,她不由瞪大眼睛,这么小!却不敢去抱。直到刘玉冉催她,并示范给她看,她才小心翼翼的盘腿坐在炕上,抱起了这个又软又热的小东西。 真的很软啊,必须要人托着他的脑袋和后背。大概每个女人身体里都有母爱的天性,刘玉洁也不例外,从前排斥孩子并非不喜欢,更多的是愧疚与惊恐,但这种情绪无法体现在蕴哥儿身上,望着幼嫩的小婴孩,她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刘玉洁盯着那肉嘟嘟的小脸,小鼻梁十分秀气,长大了肯定是个高挺的小男子汉。“不是说儿子像娘么,为何长得这么像姐夫?” “像他吗?”刘玉冉瞠目仔细看了一遍,真是越看越像,心里一阵难言的失落,但一想到孩子是自己生的顿时又溢满说不出的骄傲与甜蜜。 因为生产而微微丰腴的少妇体态非但没有减去冉娘姿色反倒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安宁的美,刘玉洁艳羡的打量姐姐一番,笑道,“姐妹之中,冉娘是个有福的。” “傻瓜,难道沈肃对你不好吗?”刘玉冉羡慕她还来不及,那可是个连通房都不碰的绝世好男人,一个把女人摆在同等地位的男人啊。 洁娘对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刘玉冉心下一凛,却又说不出心里的怪异究竟为何,便问刘玉洁,“你们成亲已近一载,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我这里有不少调理的药方,你要不要?” 何止有药方,还有一些房中秘术,总之为了生孩子刘玉冉把能折腾的全折腾遍了,不禁又劝导心不在焉的刘玉洁,“我们女人一辈子要经历三个男人,阿爹、丈夫、儿子,可是只有第一个和第三个才真正靠得住,那才是令咱们站得住脚的荣耀,光靠丈夫……”她不想扫洁娘的兴,但实话实说,“总之不要把一切押在丈夫身上,赢了固然好,输了便什么都没了。” “我明白。”刘玉洁抬起眼睛一副受教的模样。 刘玉冉知她没听进心里,便叹了口气。 洁娘从小单纯善良,不管做女孩还是做女人都不曾栽过跟头,这般不食人间疾苦,大概是天生享福的命不必似她这般……嫁给一个陌生人,用别人用过的男人,为了生个孩子做了无数糟践自己的事,心酸过后刘玉冉却又欣慰不已,至少妹妹还是个有福气的。 殊不知妹妹有副玲珑心肠,对她的哀怨并非一无所觉。刘玉洁十分后悔之前透露沈肃没有通房之事。那时她对感情困惑不已,忍不住倾诉,如今才发现这样的倾诉何其残忍,却又无法告诉冉娘实情:其实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姐夫才用过两个通房,拐子里面挑瘸子,也算不错啊。前世沈肃三个姨娘两个通房以及外头送来的十几个没名没分的美人,她不也照样过日子,不知做过多少没脸的事。 “姐姐如今求仁得仁,还是与姐夫安心过日子吧。”她柔声道,有心提醒冉娘一句,“听说方良娣与姐夫感情甚好,但那终究是天家的人,姐姐可千万要谨言慎行。” 从沈肃的态度以及言辞来判断,太子绝非帝王之才。她怕冉娘因为姐夫的原因与小姑来往过密。 “你放心,方家与阿爹站在一条船上,不会做那等无脑之事,否则当初也不会许一个庶女给太子。”若真想与五皇子交好,大可以从宗族里挑一个才德兼备的嫡女。 见刘玉洁一知半解,刘玉冉小声道,“我这位小姑是个通透的人,当年出嫁实在情非得已,谁家后宅没点见不得人的阴私,如今倒也看开了,你可知她今日不来道贺的原因?” “为何?” “数日前小产了。”刘玉冉晦暗道。 “一个正三品的良娣身边至少有一位御医啊,怎会这般不小心?” “其实年前还有位孺人,四个月时没了。” “那太子如何反应?” “还能如何,反正宫里多的是女人,没了一个再怀一个便是。”刘玉冉幽幽笑道,“不过我们的好姐妹筠娘已经有了身孕。” 太子妃只得一女,如今方良娣福薄小产,刘良娣顺利怀孕,若顺利诞下男婴,那可是未来帝王的长子啊,皇长子……二房前途无量。 “为何外界一点动静都没有?”至少二房没有对外放出一点风声。 “好不容易怀了未来的龙种,还是在太子妃的眼皮底下,筠娘哪里敢张扬,不过她也真下得去狠手,弄没了孺人的孩子,后脚自己便怀上,不知她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刘玉洁慌忙捂住刘玉冉的嘴,这等皇室秘辛岂能拿出来说,姐妹二人心里明白便是了。 刘玉冉不屑的哼了声。 ****** 待到戌时刘玉洁才离开方伯府,留下一堆婴孩的物品,从头上戴的小帽子到脚上穿的罗袜,无一不是她亲手所制,可见下了好一番功夫。 刘玉冉见袜上的针脚十分工整,比从前在家时的手艺更显长进,脸上不由展开一抹笑,却见蕴哥儿睡醒,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水晶儿般可人,还不等她凑过去亲亲他的小脸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乖宝宝不哭,不哭哦。”刘玉冉熟练的托起儿子授乳,这也是小姚氏私下教她的内容:周岁之前最好亲自喂养,这样的男孩长得结实,谁的口粮都不如亲娘身上的有营养。 因她只得一子,心里爱惜的紧,忍着产后的虚弱与涨奶的痛楚硬是咬牙坚持。 这可苦了方晓恒,妻子要带孩子,屋内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待孩子大一大就会好的。他如此安慰自己,好不容盼到小姨子辞别才寻个借口离开酒宴,中途又专门用茶水漱口清理酒气,这才来到后院探望冉娘母子。 不曾想入目竟是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 冉娘衣襟半解,露出大片美好的锁骨,从前略小了点的团子如今比馒头还大,鼓鼓的,白生生的刺目,她微垂温柔的玉颈,神态安详的盯着怀中吮/吸甜美的小人儿。 听见脚步声,刘玉冉慌忙抬眸,空着的手下意识的抓过身旁的小被子盖住前怀,“是,是你……为何不让人通传一声。” “我怕打扰你睡觉。” 第92节 哦。刘玉冉两靥绯红,直恨方晓恒盯着她胸/前不放,又不能放下吃的正香的儿子,攥着被子的小手紧了紧。 他却像没事人般随意的坐在她身畔,俯身盯着蕴哥儿看着会,又抬眸问她,“我听人说刚出月子也不能太过劳累,为何不让乳母来做这些事?” “我娘说这样对孩子好。”主要还能有借口避开他。 “你总是听你娘亲的话。” 刘玉冉愕然,“难道你不听你娘亲的话?” “总要有所选择,不能事事当真。” “哦。”她垂眸。 “岳母有没有告诉你出嫁从夫?”方晓恒问她。 刘玉冉点了点头。纵然不喜欢也得尊重方晓恒,因为这个人是孩子的父亲,只有与方晓恒相敬如宾,蕴哥儿才能获得很多体面。 “你既从我为何这般不喜欢我呢?”他侧首温柔的望着她。 刘玉冉一怔,慌忙别开视线,“妾身,不,不敢。” ****** 元德帝咳血后经过御医调理竟渐渐起色,钟御医建议圣上千万不得再忧思过度,尤其不宜动怒。身体能蹦能跳,元德帝心情不错,招了一群年轻人狩猎,上林苑的人哪敢扫了他的兴致,慌忙放出养了一身肥膘的狐狼、梅花鹿若干。 于是一整个白天沈肃便用来打这些反应迟钝的傻兽,然而元德帝玩的开心,大家只好陪他一起乐呵。 周明倒是以随从的身份借机近距离的观察了元德帝一瞥。却不待看第二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移到脸前,唇红齿白桃花眼,皮肤比女人还嫩的家伙不是韩敬已是谁。 周明嘿嘿笑着见过郡王殿下。韩敬已左手负在身后,执一玄铁长弓,目测至少四十余斤,妈蛋,这小子力气挺大啊!周明暗暗腹诽。 “听闻周神医为搏佳人一笑自卖为奴,今日一见不甚唏嘘。”韩敬已纡尊降贵亲自走上前与他叙话。“似你这般人物如此境遇实为英雄气短。” 咳咳,周明一脸傻笑。你丫不气短你别盯着三爷的女人啊! “你在看什么?关心龙体安康?本王可以为你引荐,想必宫中那群废物才学手段必然不及周神医一指。”韩敬已无视他的态度,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看上去十分亲民。 “不敢不敢,小人只不过乃一介江湖郎中,况且陛下红光满面,哪里像是有恙的模样,小人可不敢献丑。” 韩敬已侧首笑了笑,目光半晗的扫了周明一眼。 那一眼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周明装傻充愣,其实暗暗吓出一层冷汗。 ****** 回去的路已经看不到霞光,街道两侧的连珠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的被点亮。 行至六西街时闻到了一阵鲜香,刘玉洁笑着吩咐苏小宝下去买两纸袋六西街最有名的羊肉馅饼,沈肃曾对她说遇到她之前每逢下衙感到肚子饿时便会去这家来一碗熬的比米汤还浓稠的羊肉汤,然后再叫上二十张羊肉馅饼,与同僚大吃一顿。 家里的厨子手艺倒不差,也能熬出那般鲜美的高汤,但怎么也模仿不了那独门一绝的馅饼。起初刘玉洁还不信,直到沈肃买来给她吃了一回不禁胃口大开。 长安人冬日喜食羊肉,但没有一家厨子能将羊肉的鲜味做到这般极致。 因她回去的较晚,厨房已经按照白日给的菜单做好了晚膳,自然来不及熬制羊肉高汤,凑巧的是今晚有一道牛肉羹,足有数十种材料与高汤熬制,又加了她最喜爱的杨家豆腐糜,如此倒也令人口舌生津。 夫妻二人对桌而食,见到羊肉馅饼,沈肃不禁感动,洁娘居然记住了他喜欢的一样东西,虽然很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喜欢,但只要她心里有他,他就感觉很快乐很快乐! 就这么开心么?刘玉洁盯着沈肃充满男性气息的轮廓,微微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迷上了《寒武再临》,妈蛋的看得完全停不下来的节奏啊,为了追文专门冲了一百块软妹币,还有《818那个看盗文还写长评喷我的读者》刚开了头,目前作者君的眼睛是这样的+_+,待我看完了寒武再临一定洗心革面努力更新!!!!说了这么多废话的意思就是今晚的二更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没了,请你们继续爱我啊,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码字,呜呜 ☆、第92章 093 熄灯之前,趁着沈肃心情明朗,刘玉洁将从冉娘那里听来的太子家事说与沈肃听。 说实话,她对沈肃中意的皇子十分好奇,但这明显不是女人家该问的问题,所以她只能试探。 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沈肃淡淡道,“你姐姐身边有方二郎,不必担心,他定会处理的很好。还有,你的好奇心太旺盛了。” 刘玉洁脸颊一热,怔怔望着账顶道,“总共就那么几位皇子,老六老七我一无所知,但老三老四老五没一个好的。” 这种事一旦参与进去便不能回头,她很害怕。 “哦?说说如何个不好法。”沈肃翻身侧对她,两人现在分被而睡。 “虽然三皇子一直与韩敬已作对,但我真不觉得他是好人,连修筑河道的饷银都贪,视黎明百姓如草芥,恐怕圣上也是看到了这点才不敢委以重任吧,否则以他的身份,怎么说五皇子也不能越过他继承大统啊。再说五皇子,看上去勤政爱民,提出过不少利国利民的建议,可他心性凉薄,孺人和良娣的孩子相继没了,竟也不闻不问只顾与筠娘恩爱。男人的路子总比女人多,但凡他有一点嫉恶如仇之心又怎会查不出原因?对自己的骨肉尚且如此凉薄又怎会爱惜他人的骨肉?” “老四呢,你觉得如何?” 一听“老四”这两个字,她用力摇头。“不行,别忘了前世他借韩敬已禁林卫射杀你啊!即便我不敢全信韩敬已的话,但只要有半分这个可能性我都会感到不安!” 沈肃抬手伸向她,掌心贴着她脸颊,“韩敬已骗你的。” 真的?刘玉洁不解的看他。 “按理推断我是谁的人不该瞒着你,因为你有重生的经历,我需要与你联手获得更多重要信息。所以他这么说是为了试探我是谁的人,倘若我与老四为伍,当时你或多或少会感到震惊,不管那震惊有多不明显,我想他都能捕捉到。但那时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他也什么都看不出。” 刘玉洁冷汗涔涔,庆幸当时自己什么也不懂!现在也不想懂了!倘若韩敬已有心试探,她真是防不胜防,所以面对此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冷静、少说话。 “洁娘你知道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吗?”沈肃严肃的看她,“很多时候我对你有所隐瞒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没有成长到足够的坚硬,不过这不怪你,遭遇过那些痛苦还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坚强。” “什么是坚硬?”为什么他说她足够坚强但不坚硬。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了一个例子,“倘若你的政敌与你有深仇大恨,面对他你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之心,但他在某些方面又有你做不到的才能,我问你,一旦坐上高位你将如何处置他?” 刘玉洁想都不想,“杀了他。天下有才之士多的是,我就不信离了他不成。” 沈肃了然一笑,“嗯,这是人之常情。想不想知道韩敬已会如何做?” “他会怎样?” “他会非常理智的继续任用这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人,直到再也没有利用价值再施毒手。这就是坚硬。” 刘玉洁睁大美眸,哑口无言。 沈肃笑,他不否认对手的强大,“作为臣子,我可以去推动某些事态的发展,但不保证这期间无意外发生,比如韩敬已成功坐上高位。” “不可能!这么多皇子都好好的活着,他敢篡位,宗人府也不会答应!” “如果都死光了呢?”沈肃淡然道。 都死光!他杀的完?刘玉洁简直不敢相信。 “这些仅是我对他的揣测,你不必担忧。不管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你都不会有事,相信我。”他安抚道。 如果韩敬已除掉老三老五以及元德帝,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方面是为四皇子扫清了障碍,坏的方面是侧面证明了韩敬已背后那股不可思议的势力,但他觉得韩敬已未必因此如鱼得水,这样的势力岂会任由其控制。但无论如何事情做多了就会露出马脚,只要他对老五老三下手,沈肃就有自信发现那道看不清的身影。 “如果将这些消息散布出去,引起圣上的戒心是否就能除掉他?” “能。” “那为什么不……” “那就暴露了控鹤楼。” 是呀,这是致命的秘密却也是沈家用来自保的秘密。恐怕也是韩敬已有恃无恐的原因: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但凡露出一点风声他不过赔一条命,而沈家的命可不止一条。 不知不觉的她早已缩进沈肃怀中,尽管相信不管走哪步沈肃都有明确的退路,可是棋局这般凶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沈肃温热的气息吹拂她额头,引的她不禁仰首,与他四目相对。 目光胶着良久,她感觉脸颊烧了起来,慌忙调开视线,心却越跳越快。 “别怕。自从你说我前世早逝我便开始安排此生的退路。沈家人口简单,嫡支也就威宁侯府这一脉,一旦有任何不测就会有人带大家全身而退。我们不缺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太平日子也不错,即便我死也不会让你有事……” “不行!”她心里一紧,重又看他,“你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 “好,陪洁娘一生一世。”他什么都顺着她,就像当初笑着对她说“跟你是一伙的”那般宠溺。 可是他越温柔她的泪便越汹涌,“沈肃,你可害苦了我!” 她在怨他呢!沈肃却哭笑不得,只搂着她,不知何时两人早就钻进同一个被窝。“我是混蛋。你这般可爱,一看见你我便想欺负,可惹恼了你我又心疼,真真是对你好也不是坏也不行,我也被你害苦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歪理!她恼恨的推他,那只手却居心叵测的解开她贴身小衣,身子一凉,刘玉洁不由轻颤,哽咽道,“你不是说不碰我了吗,这是何意?” “是缓兵之计。” “你言而无信。” “嗯,我下流无耻。” “你,你……”她要骂的话都被他说完了。 “反正身子都给了我,不如把心也给了吧,我疼你一辈子!”他喘着粗气,“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就今晚!” “不要,我不要!” “不生我便不管你,让你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韩敬已!”他耍赖。 “你卑鄙!”刘玉洁不信又恼他趁人之危,却恨不起来也咽不下去,动人的脸庞已然晕染了醉人的红霞,沈肃一赖到底,“不卑鄙一点你这辈子都不知道喜欢我。”她惊呼一声,一面骂他一面嘤嘤哭道,“卑鄙小人!你滚……滚开啊!” “不滚不滚偏不滚”他低笑着问,“咦,你嘴巴沾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别亲。” “你怎么看出我要亲的?” 刘玉洁欲哭无泪,这还用看!已经亲上了!“放,放开我!”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软媚的勾人,可见沈肃听了定要以为她在欲拒还迎了吧?想到这个可能,刘玉洁眼眶一红,咬紧下唇,又羞又委屈,攥着拳头打他却不敢再喊。 沈肃明俯身追逐她躲闪的红唇,“把眼睁开,你敢看着我说你不喜欢我吗?你敢说我便放过你。” 刘玉洁浑身哆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睁开眼,赌气的喊道,“我不喜……” 沈肃不等她说完猛然堵住她的嘴,一面喘息一面笑道,“说晚了,再来一遍。” 怎么来?她一张嘴就会被堵住!刘玉洁呜呜哭,捶打他,眼前的事物却渐渐地模糊,不知何时她竟环住了他的脖颈,沈肃布满细密汗珠的额头却那么清晰,在脸前时近时远,偶尔轻啄她眉心,“叫我三郎。” “三……郎……”她语不成调。“嗯。”他用力答应她,吻着她,“三郎被你折磨的好苦,你也疼我一回,就让我要个够吧?” ****** 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印证了这句古话,沈肃与刘玉洁折腾到大半夜,翌日一个精神抖擞用他的话吃了个半饱,一个两靥酡红,连纤细的脖颈都被染了粉晕。 沈肃穿好衣衫坐在床沿亲了亲她额头,“为夫是不是很厉害?” “不想理你了!”她把脸缩进被中,却懊恼的发现自己这样与撒娇有何分别。却不知沈肃爱极了这般娇嗔的她,竟连着绫被将她抱进怀中,“别害羞啊,我就喜欢你对我撒娇,再撒一个。” 你……不正经!她脸更红了。 “正经哪里还能一窥娘子闭月羞花之美。”他真像个登徒子,脸皮也真真儿的厚,明知她害羞却故意调/戏了她好一会儿才罢下。 接下来连续几日沈肃十分繁忙,两人聚少离多,但他并未忽视她,总会在路上随手买些小玩意儿送她,有时甚至就是随手在路边摘的一朵花,这让刘玉洁羞涩的察觉到不管他在哪里都念着自己,一颗心不由甜蜜的发紧,眼睛却酸酸的。 但周明还是忍不住提醒沈肃,“三爷,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你采这么多早晚要出事啊!” 沈肃一愣,斜睨周明,“怪不得孙潇潇至今都没看上你。” 第93节 “欸,您这话说的不大好听啊,昨天她还送我两包甜瓜子呢!” “她不爱吃。” “不爱吃也送给我,怎么不送别人?” “受潮了,别人不要。” “妈蛋,我说怎么那么难吃呢!”周明悲愤道。回去他就找孙潇潇要上回送她的金元宝,却被一顿好打,孙潇潇一脸鄙夷,“呸,臭不要脸的,你跟我借过多少回钱,我催你了吗催你了吗?这才十几天你就急着要,要不要脸啊,我是那种借钱不还的人!” 周明气的从地上爬起来,“你根本就不喜欢你,你拿我当冤大头!” “冤你妹妹!你再惹我小心我不还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就……” “就怎样?” “就……那个来偿!” “哪个?”孙潇潇倚着门框捏了捏手指。 “哼,用身体!”周明硬着头皮喊,做出一副狰狞的模样!冷不防被一拳打飞出去。 ******* 这一日休沐,沈肃带刘玉洁去马场附近的围猎场游玩,虽说初春还有些微寒,但天气晴朗,碧空如洗,被太阳一照竟也暖意融融。 围猎场属于几个世家公用的,占地面积十分广阔,几年前还被皇家征用过一次。 刘玉洁长这么大还不曾真正玩过这个,她连这里最轻巧的弓箭也拉不开。 “我的力气为何这般小……”她颇有些羡慕的望着苏小宝,竟抓着其中一把男子用的弓,岑地扯开。 沈肃捏了捏她胳膊,“你太瘦了,肌肉也不够结实,以后不要总是坐在屋里绣花,你该多出来走走。” 他听岳父提起过,洁娘小时候特别活泼外向。活泼的洁娘一定更可爱,可是他面前的小娇妻很多时候确是内向寡言的,这让沈肃感到心疼,他想要她真正的开心起来。 “哪有总是绣花。”她轻轻靠着他,两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袖摆,“其实……我还会骑马呢。” “真的?” “嗯。” 她松开沈肃的手,笑着走向一匹胡马,沈肃大惊失色,慌忙上前,“不行,你去骑那匹小的。” “我骑的很好,不是骗你的。”她望着沈肃,杏眸里有深色的光芒,令他不由得心悸。 他松开手,从她握住缰绳到坐姿都可看出绝非一朝一夕炼成的,长安有不少会骑马的贵女,但没几个敢骑胡马。 雪白的骏马四蹄轻扬,“得得得”载着刘玉洁越跑越远,越跑越快,沈肃慌忙骑上另一匹追去,她乌黑的头发盘成娇美的螺髻,额际耳畔如烟的碎发在风中飞扬,沈肃不禁着迷,只觉得这样美的她裙角瑟瑟飞扬,真像一只拢不住的蝶。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094 仆从娇婢环绕,又有沈肃在侧,刘玉洁尚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无忧无虑的出行。 她并不会狩猎,沈肃也觉得在她面前用射杀猎物未免过于血腥,此行基本等同踏春,但有她喜欢的小鸟儿小兔子,他肯定会想办法捉给她。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毛绒绒的,沈肃将两只又肥又大的兔子递给绿染,对刘玉洁道,“回头再给你捉只小的。”小的更可爱。 “不用了,逮多了浪费,这两只够吃的。”刘玉洁开心道。 沈肃瞠目,硬生生咽下到嘴的话,改成,“哈哈。” 喜欢吃兔子的洁娘也很可爱。 两人并辔而行,穿过一行冒出花骨朵的灌木丛,刘玉洁的马术好的令沈肃赞不绝口。 但他并没有问谁教的,刘玉洁也不会去提那个人。 “九安最近如何?”刘玉洁问。 “表现还不错,挺聪明就是有点闷。” “九安闷?怎么可能,”刘玉洁笑道,“他可会讲笑话了,还会说好几种方言,从北到南。” “是吗?”沈肃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淡然道,“你能跟我说说关于他的事么?” “哪方面的?” “哪方面都行,随便说。” 刘玉洁想了想,“前世第一次见到他比现在大。嬷嬷怕我嫁过去受欺负便带上他,路上遇到狼群还是他保护的我,后来还经常回长安帮我探望祖母,可是韩敬已不喜欢他,王爷去世后频繁找他麻烦,为此我请他帮我最后一件事,带封信回长安救我祖母,此后再也不用回阜南道,可这孩子真傻,都说不要他回来……”她脸上难掩哀伤,奇异的是竟平静的对沈肃叙述前世的事,“后来他就死了。” 她揉了揉脸颊,又笑,“可是我们很幸运啊,此生又活过来。他有一颗金子般滚烫的心。” 金子般滚烫的心。沈肃挑眉,很感激但微微有一点儿吃味,继续问道,“你确定他在长安与阜南道之间来回只是为了帮你送信?” 刘玉洁一怔,有些不悦,“为什么要这么问?” “随口问问。”沈肃又笑道,“前天我见他受伤,好心过去询问,一开始他不承认,我敲了下他的左肋,痛的他当场险些跪下。我问他在兵营如何受到这么严重的内伤,他口舌伶俐说与人切磋时不小心撞的。但他还是骗了我,因为竞技场的那群笨蛋能不能打得过他还是问题,更别提这么严重的内伤!” “受伤了,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刘玉洁只关心这个。 沈肃面无表情道,“这不是重点。你该想想你金子般滚烫的小朋友为何要骗我以及在哪里惹上的高手?” “九安不会骗人!”刘玉洁喃喃道,心里却有些凛然,决定亲自去问问怎么回事,但问清楚之前绝对不会让嬷嬷知道。 带她出来主要是为了让她多锻炼锻炼,沈肃见她为“金子般的小朋友”伤心,立刻又转移话题,哄得她重新展颜为止。 刘玉洁一甩马鞭,驭马先行,大有挑衅的意思。 沈肃笑了笑,让她先跑一会儿才不紧不慢追过去,靠近之后纵身一跃跳上她的马,与她共乘一骑。 男子的臂膀修长而结实,与她的重叠在一起,衬得她越发的纤弱,这让她有莫名的安全感,背靠他平坦而宽阔的怀抱更是说不出的温暖,刘玉洁轻轻往后挪了挪,主动贴着他。 沈肃垂眸笑,亲亲她的后脑勺。 “后脑勺不能亲。”刘玉洁小声嘟囔。 “为什么?” “会把心眼儿亲没了。” “没事儿,我不嫌你笨。” “我不想变笨。” “晚上你再亲我的,使劲亲回来。”他提议。 刘玉洁侧首对他笑,扬起的小脸欺霜赛雪,沈肃忍不住落下一个吻,极尽的温柔缠绵。 良久之后,沈肃才松开她,她如雾般氤氲的双眸才从热气中恢复,红着脸转回头,却如触电般僵住,也终于明白沈肃为何突然放过了她。 刚才明明没有人的,可是慢慢踱步的马儿绕过树丛,对上正面的凉亭便停驻啃地上的草,韩敬已就坐在那里,右腿曲起,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缓缓摩挲着手里的弯弓,也不知他看了多久,眼眸黑黝黝的望着她,神情讳莫如深。 都怪他孟浪。沈肃急忙揽起刘玉洁飞身下马,礼仪不可费,他上前道,“参见郡王殿下。” 韩敬已目不转睛盯着刘玉洁。 沈肃就没指望他会说“免礼”,淡声道,“微臣告辞。”说完护着刘玉洁转身离开。 脸上的红晕早就吓没了,刘玉洁呆呆的任由沈肃牵着离开,越走越怕,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几乎吓掉她半条命。 “沈肃!”她惊呼,慌忙抱住沈肃的胳膊。 不知何时韩敬已已经站起,手臂舒展的打开,拉满弓弦,那乌黑明亮的玄铁箭头正对刘玉洁的方向,也许是沈肃的方向。 “别怕。”沈肃将刘玉洁护在身后,温润的神情瞬间变得冷峻,若寒霜般与韩敬已对视。 嗖地一声长鸣,离弦之箭裹着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沈肃纹丝不动,那冷箭瞬间扎进白马头颅,毫无防备的骏马凄厉的嘶鸣,扬起前蹄抽搐了下轰然倒地。 死了? 刘玉洁呆呆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庞然大物。 韩敬已拎着弯弓笑盈盈走过来,错开沈肃,走至刘玉洁身畔,侧头笑道,“倘若我告诉你我现在比死还难受,你会开心一点吗?” 刘玉洁含泪望着他,唇色苍白。 他并不闪躲,只深深的看着她,直到沈肃俯身将她横抱起,越走越远。 ☆、第94章 095 死掉的胡马十分昂贵,而且朝廷禁止宰杀马匹,刘玉洁希望元德帝狠狠斥责韩敬已一番,但也没抱太大希望,事实上这事根本就不会传进元德帝耳朵里。马场的胥役很快就将尸体处理干净,擦掉血迹,负责这一代的小吏更是一脸谄媚的上前道,“殿下万福金安,这疯马竟敢惊扰殿下,该杀!” 韩敬已看都未看那小吏一眼,反而追上沈肃,“既然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为什么不选择合作?” 刘玉洁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韩敬已说出的话。也许是性格原因也许是受制于人别无他法,这个人一向自负又特立独行,现在却主动提出合作……显然不怀好意,她会相信才怪。 沈肃顿住脚却没回头,“殿下智多近妖,我等奉陪不起。” “我想阿玉已经告诉你今年六月柔然政变。俱兰将有一场不小的动荡,沈恭会在这场战役中负伤,沈濂接任帅令,你则填补指挥佥事。”他已经笑着走过来,将话锋转向刘玉洁,“阿玉,如果你想让我与沈肃好好说话,现在就从他身上下来。” 这哪是她下不下来的问题,而是沈肃抱着她不放。沈肃冷哼一声,举步就要离开,被韩敬已伸臂拦住,“好吧,你们继续抱。” 沈肃将刘玉洁放下,“你先去找周明,我很快回去。” 她乖顺的点点头,也不敢多看韩敬已一眼,提裙小跑着离开。 韩敬已眯着眼深深凝视她远走的背影良久,转身对沈肃淡然道,“这场仗持续一年。新婚不足三个月你就离开,一年后才归家,你得到她却从未珍惜,此生为何偏偏要跟我抢?” “你珍惜过她吗?”沈肃不怒反笑,“如果不是你,她怎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这话似乎触痛了韩敬已某个地方,他烦躁的别开视线,“这是她自找的,谁让她不爱我。” “她为什么要爱你?爱谁不爱谁那是她的自由,因为不爱你,你就要那样折磨她吗?”沈肃早就想问他这个问题。 我没有折磨她!韩敬已眼底掠过一丝杀气,“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倘若不是体虚,她很可能就怀有他的骨血,善良的她便也舍不得离开阜南道,韩敬已目如冰霜,“如果不是你害她小产伤了身子,我和她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说什么? 她有过我的孩子! 第94节 沈肃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面白如纸,一怔不怔瞪着韩敬已。他早就知道她可能有过孩子,也怀疑过那孩子是谁的,但那是个禁忌的话题,只要一触碰他便会不由自主的缩回去,此时此刻却避无可避,连眼睛都红了。 “原来她没告诉你!”韩敬已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大笑,“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难得她如此喜欢一个东西,我倒有些舍不得你死。” “就算舍得也没用,为了她无论任何情况我都会好好的活着。” “她又不在,你做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韩敬已不屑的话锋一转,“我对帝位没兴趣,你不用防备我。” ****** 周明等人并不敢距离沈肃太远,刘玉洁跑了没多久便与大家遇上,她知道周明是沈肃的心腹便将事情经过一字不漏的说出。 “快派人过去看看,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也好照应。”刘玉洁道。 周明思索了下,“我去便可。郡王不会对三爷做什么,您大可以放心。”后半句话极大的安慰了刘玉洁。 绿衣搀扶她上马回营地,伺候她重新梳洗,没过多久围场的小吏又吩咐婢女送来不少鲜蔬果品以及鹿肉雉鸡若干,下人们用这些野味做了不少佳肴,可惜刘玉洁无心享用,只草草的吃了一点,直到午时过后沈肃才平静归来。 差人守候在营帐外,刘玉洁急切的走上前,“他对你说什么?” “他要我不得插手四皇子的事。” 原来沈肃是四皇子的人。只怔然了一下,刘玉洁不忿道,“他凭什么这么要求你?” “他知道六月份柔然政变是大哥一力促成的一场戏。”沈肃抱着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大声说,刘玉洁按下羞涩,十分配合的任由他抱着,不知为什么,感觉他的拥抱比平时用力。 “那你如何回答他。”她柔声问。 “我答应了。” “嗯?” “如果一口拒绝岂不等同承认我是四皇子的人。”沈肃轻抚她柔美的后背,“这么多年来京中口舌诸多,比这更凶险的谣言我们都承受过,即便元德帝知道此事又怎样,左不过再当一次谣言。” “可是……这个是真的。”刘玉洁满眼担忧。 “这么多假的里面再掺一个真的,纵然神仙也无法分辨。” 他一脸自信的神情倒让刘玉洁感觉自己小题大做了,不禁松了口气,乖巧的偎进他怀中,也不问大哥为何要这么做,因为那不是她能管的事,又何必掺和进去令男人分心。 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沈肃忍着心痛亲了亲她额头,其实他的洁娘非常善解人意,可他的心早就乱了,孩子……他与她有过孩子…… 韩敬已所谓的合作不过是试探一下沈肃对前世知道多少以及掌握多少控鹤楼,这对他下一步的行动至关重要。遗憾的是沈肃对前世根本不感兴趣,面对他的威胁既无惧意也无骄狂,让人无从探知其背后的底牌究竟有多深。 因为这段插曲,沈肃便带刘玉洁离开围猎场,去大昭寺玩耍。大昭寺有一潭深泉,泉水清澈碧绿,甚至能看见水中游弋的鱼儿,泉边四季花开不断,绿染和绿衣认识不少野菜,趁机了挖了一些回去做素三鲜馅的包子。 傍晚时分浩浩荡荡回府,二人先去长辈那里问安,一家人坐在一起用了晚膳,这才回到听松苑洗漱休息。 绿染将熏炉点燃,换上有助于睡眠的安神香便欠身退下。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沈肃见她笑容背后隐着一丝阴郁,难道因为韩敬已? 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一点也没瞒过他,刘玉洁垂下眼帘,也不打算再瞒,“六月……你真的会去俱兰吗?” 从前她对这件事根本不关心,直到今天被韩敬已提起,心竟莫名的一痛,那代表她将与他分开一年。 从何时起,她竟这样的在乎他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沈肃点点头,“是的,我必须去。” 她的眼圈儿忽然红了,小小的红唇嗫嚅半天,却道,“那你……多多保重。” “当然要保重,我还有你。”他温柔的看她,小声问,“娘子,我已经饿了好几天,今天让我吃一口吧?” 她眼泪一咕噜滚了下来,“你还问我做什么,哪一次回答‘不’也没见你停手。” 沈肃亲昵的亲了亲她颈侧,“有时候‘不’是‘要’的意思,我区分的清。” 你……流氓!她羞涩的咬着唇。 沈肃急忙为她宽衣,小心翼翼含住那嫣红的唇瓣,“对不起……”对不起她和孩子!他被巨大的痛苦与无奈淹没,只想从她香软的身体获得一丝慰藉。 他为何要跟她道歉?刘玉洁不解的望着他,又听他道,“洁娘,我最爱你了!” 他不说还好,越说她哭的越凶,两手却死死攀住他脖颈,“你坏,沈肃,你这个大坏蛋!” 因为他要去俱兰。 因为他竟忍心离开她一年! “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他难过的亲她眼睛,不停呢喃,“我最爱洁娘了……”他含住那温温软软的小舌,说不出的滑腻芬芳,明明没有喝酒,心却早已迷醉,只能用力的抱紧她,温柔又强硬的占有她,然后一起陷入巨大的快乐里。她抽抽噎噎的,很快忍不住哼出了声,两靥酡红,迷蒙中美眸半晗,看见上方他专注的脸。 沈肃温柔的眼睛像是淬了一片星辰,他问她,“心肝儿,跟我一起去俱兰好不好?” 他再也不会丢下她。 似是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决定的,愣了一下,她用力点头,心花都开了,却因为笑得太开心眼泪不住的往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幸亏回头看了下,不知怎么复制黏贴的最后一段居然漏掉,现在重新贴上 因为我觉得这句话蛮能体现女主心态转变哒 ☆、第95章 096 激烈的痴缠过后,沈肃又俯身吻她,在她口中翻搅探索。刘玉洁渐渐体力不支,抱着他胳膊,殷殷地求饶,“够了,不要……” “不行。”他不愿意,又花言巧语的哄着她配合,“洁娘,让我再舒服一会儿吧,好洁娘……” 为什么只要一做他就没玩没了的……刘玉洁粉面含羞带怯,颤着身子往他怀里缩,那一点朱唇桃花色惹的他进退两难,直待子时方才草草结束。 沈肃亲自下床洗了棉帕为刘玉洁擦身子,这事一开始她有些抗拒,后来发现折腾完后的自己哪里还有多余力气,硬撑着爬起反倒令他看尽笑话,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任由他“胡作非为”。 “所以我才要你多锻炼锻炼,你的体力太差了。”沈肃边擦边没羞没臊的数落她。 这跟体力无关,明明是你不知餍足,就不怕坏了精/元么?刘玉洁羞得连娇斥的勇气都没有,只把头埋进绫被中任由他调戏,又困又累的她埋了一会儿竟真的睡了过去。 ****** 虽然小姚氏对刘玉洁不差,但毕竟不是自己生的,有些东西永远替代不了生母,比如刘玉洁在床笫之事的困惑,即便身边有嬷嬷和陪房,她很多时候也羞于启齿,但是女孩子再羞于启齿的事面对亲生母亲往往就敢说出。 刘玉洁没有阿娘,只得关起门来小声告诉最亲近的长者林嬷嬷。 她面红耳赤道,“三爷有些怪异,我怕,怕他伤了身子,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嬷嬷大惊,“发生何事?” 她只得避重就轻的说了几句,大意是沈肃总要她,一连几日都不肯歇一歇……刘玉洁羞愧的垂下眼帘,既担忧又不忍心,担忧他的身体,可又不忍拒绝他求/欢时可怜的模样。 谁知嬷嬷闻言竟抿唇吃吃笑了起来。 “嬷嬷不要笑!”刘玉洁想挖个洞钻进去。 “傻孩子,三爷喜欢你啊。”林氏慈爱的看这个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丫头,“你们还年轻,这方面频繁倒也没甚大碍,况且我见三爷的身子骨十分强壮,不是那等中看不中用的男子。你要实在不放心便让小厨房多炖些补汤是了。”说完又笑眯眯问,“嬷嬷问你,三爷疼你吗?” 刘玉洁低头使劲点了点。 “那便好。只要他疼你,你便由着他吧,男人辛苦一辈子就指望这个快活,反正他也只找你又不是找别人。” 嬷嬷……刘玉洁撒娇的抱住林氏,将脸埋在她腰上。 林氏轻拍她后背但笑不语。 自那之后,刘玉洁便隔三差五命人炖一盅补阳的药膳,红着脸让沈肃喝,沈肃嘿嘿笑着,喝的一干二净,又不禁怀疑自己的能力,难道洁娘对我没有信心?于是晚上越发的卖力,甚至大白天在书房里好好说着话,也不知哪里惹了他,他就将窗子一关,软磨硬泡要她扶着墙,非要…… 整整一个月,刘玉洁连门都没脸出。 五月份要准备去俱兰的事宜,沈肃每日天不亮起床,月上柳梢归府,甚至连休沐也不在家,这才堪堪放过了她。可当他真不碰自己了,刘玉洁竟又有些不适应,这一日早起忍不住抱住他胳膊,赖在他怀里小声道,“我们已经半个月没在一起用过晚膳,今晚……你能早些回来吗?” 见她这般软媚,沈肃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柔声道,“再忍一忍吧,下个月我们一起去俱兰,天天陪你吃晚膳。” 刘玉洁乖巧的点点头,依依不舍松了手,却殷勤的爬起伺候他穿衣。天寒地冻的时候沈肃不允许她这么做,唯恐冻着她,如今天暖花开便只当夫妻情/趣,由着她忙前忙后。 可她那只小手又白又软,嫩嫩的,似一朵馨香的白兰花,这朵花为他系着衣襟的绳结,却挠的他心里发痒,沈肃想到已经半个月多没碰她,因为舍不得那么晚折腾她,如今窗外晨光微亮……他一向守时,可是挤挤的话还能空出一刻钟的。 刘玉洁一愣,觉得头顶有两道灼热的视线,不禁抬眸望去,俏脸一红。 “你……不上衙……”她惊呼一声。 沈肃连衣服也不脱,解了腰带撩衣重新拉上帷幔,这一次很快却前所未有的刺激。刘玉洁迷迷瞪瞪睁开眼时见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脸坏笑,“待为夫抽空再喂你。”亲了下她额头,沈肃举步离开。 如此,她是再不敢轻易的撩拨他了。 离开在即,刘玉洁先回了趟国公府探望继母小姚氏。 小姚氏十分高兴,忙吩咐厨房做刘玉洁爱吃的菜,虽说是继女,但却是个善良识大体的,不似别家嫡女那般尖刻,不仅时常回来探望她,且每一回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妯娌之间如今就数她最有脸面。 继女孝顺又恭敬,女婿英俊又出息,每每午夜梦回,小姚氏做梦都能含笑醒来,一抹眼角有时竟然染泪。如今长安几个累世公卿家的夫人不仅不会在诰命夫人的聚会上排挤小姚氏,甚至还主动与其交好,这些人显然忘记自己从前如何瞧不起做过贵妾的小姚氏。 母女俩坐在宴息室聊天,小姚氏命下人递来一个包裹,兴致勃勃道,“这是我给老爷做的夏季长衫和两双鞋,上回你不是说二姑爷有比驿站还快的途径,你便帮我把这些送过去吧。” 说着,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 说到底她也才三十出头,正是韵味十足的年纪,像颗成熟的果子,既甜又鲜美,但也很快就要熟透了,发黑发黄甚至长斑点,女人的美貌总是那么短暂,而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小姚氏无比的思念丈夫,但她不能说出口,只是以关切的口吻谈论老爷,忍着无数的思念以为男人做衣衫寄托这份感情,却又唯恐被人知晓, 刘玉洁如今也算个完整的女人了,岂会不知小姚氏的心思,但也因为知道才不由得难过,可她又不能对继母说:阿爹身边有个才二十岁的芬儿,年轻又漂亮,手艺也不差,您这衣服鞋子他根本不稀罕。 “怎么了?”小姚氏见刘玉洁发怔。 没,没什么。刘玉洁含笑让绿染接过去,“阿爹收到衣服一定很开心。” 小姚氏低头浅笑,右手不禁轻抚云鬓。 刘玉洁的心却没来由的一痛,可再难过那也是自己的亲爹,明知他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对其他女人而言甚至负心薄幸……可他对自己好又是亲爹这件事却也是事实。 面对单纯的小姚氏,刘玉洁既羞愧又抱歉,说到底小姚氏也是个苦命的,阿娘更苦命。 “阿爹为朝廷办事,那边自然有人照顾他的衣食住行,母亲不必担忧,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想了想,刘玉洁还是不敢说出芬儿的事,那只会有两个结果:小姚氏一怒之下气病了或者为了伪装大度然后憋病了。 无论哪个结果都不好。 小姚氏笑着点点头,“其实我还酿了老爷爱喝的梅花酒,只可惜还要两个月开坛才香。” 如果知道了芬儿,你大概就只想酿一坛霉斑酒给他了。刘玉洁笑着应下,“这有何难,到时候母亲只管派人去侯府递个信,再多的酒也有人为母亲送去。” “对了,最近你有没有见过冉娘。”小姚氏问。 四月份之前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见一回,如今算算竟有一个月没见了。刘玉洁道,“这个月忙未曾得见,不过我正要去方伯府与姐姐辞行。” 小姚氏叹口气,“如今她倒不如你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也不肯跟我说。” “姐姐挺好的,尤其是蕴哥儿长得又白又胖,她每日忙的闲不住脚。” “她气色一直不错,我也知她过的挺好,可上回……”小姚氏吱吱唔唔半天才小声道出原委。 第95节 原来上回冉娘回府探亲,当时天气冷,小姚氏怕净房温度烧的不够热,便径直走进去,惊慌失措的冉娘慌忙拿衣服掩盖可到底没躲过小姚氏的眼睛,她右乳破了一道口子,并不深,像是指甲擦的,可也见了血。 小姚氏不亚于被猛雷击中,厉声问她是不是方晓恒干的? 冉娘又羞又窘不肯回答,事后才推说两人起了争执不小心擦破。虽说小姚氏相信方晓恒绝不会打她的女儿,可是当娘的看见自己女儿身上被抓了道口子又如何不心疼,此后她便时常留心冉娘与方晓恒互动,这一留心不禁连心也凉了半截,唯有四个字来形容——相敬如冰。 “怎会这样?”刘玉洁呆了。虽说她时常见冉娘,但很少见到方晓恒啊,那毕竟是她姐夫,是以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竟是这般! 不对啊! 倘若方晓恒欺负冉娘,冉娘为什么不说?甚至连点哀戚之色都没有?刘玉洁想不通,看来只有见到冉娘才能弄明白。 ****** 方伯府的小上房,梅妆抱着蕴哥儿看廊下青瓷大缸里的锦鲤,小家伙快五个月了,眼睛炯炯有神,只要小鱼一吐泡泡就咯咯笑个半天。 夏兰阁内方晓恒气喘吁吁的闷哼一声才从刘玉冉身上翻下。 她目光黯然,却在他朝自己望过来时展颜一笑。 方晓恒面无表情,迅速穿好衣衫,“不舒服吗?” 刘玉冉脸颊一红,唇色微白,讪讪道,“挺,挺好的。” 不好又能怎样,反正这辈子她也只能跟着他。刘玉冉低头,尽量平稳的去穿衣服,可不知为什么手有点抖。 她曾以为有个儿子再小心奉承这个陌生的男人便能有好日子过,后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方晓恒对她的身子很感兴趣,孩子满三个月后他便时常过来与她睡觉,又因为他身边没有姨娘和通房,如果她不陪他睡觉……所有人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嫁过来就是为了陪方晓恒睡觉。 那天她实在装不下去,竟鬼使神差的打了方晓恒一耳光,她也不知为何要打他,只是觉得无尽的羞辱,当时方晓恒也气坏了,动作不禁粗鲁起来,擦破了她心口一块皮肤,其实并不疼,也可能当时太激烈,这点程度的小伤她根本没察觉。 可也从那天开始她才切身的体会到自己的身份,她确实就是用来暖床的,不过身份相对高贵一些。 如果她乖乖为他暖一暖,至少还能为儿子挣一些体面。刘玉冉并非不懂变通的人,被他一顿教训后便也认了命。如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怕是白日宣/淫她也安静的接受。 反正跟谁过不是过。 两人收拾好之后,刘玉冉平静的走出,来到廊下接过蕴哥儿抱在怀里,问梅妆:“谁送的花样子?” 她出来时见案几摆了一只盛满花样的小竹筐。 梅妆垂着眼道,“是丹姨娘。说是要为小少爷做套百福小衫,挑了好几个花样不敢做决定,非要您亲自过目不可。奴婢告诉她二爷在屋里,她便连连告罪说不敢打扰奶奶和二爷,将东西交给奴婢便离去。” 丹姨娘本是针线房的一个小丫头,心灵手巧得了婆婆喜爱,又与方晓恒有过几面之缘,月初为方晓恒量体裁衣擦出了火花,梅妆发现的时候丹姨娘已经衣衫不整,方晓恒大约也情难自禁。出了这样的事,婆婆范氏找她谈话,大意是有儿子的她是方家的功臣,方家绝不会亏待她,但她身子骨又太柔弱,总有力不从心伺候不好方晓恒的时候。当然范氏说的十分委婉,态度也特别的好。 刘玉冉听音辨色,点了点头,“我明白。”虽说抬不抬姨娘自己说了算,可那丫头颇得范氏喜爱且又被方晓恒“玷污”,如果她再装聋作哑不免要落了下乘。 范氏高兴的合不拢嘴,直夸她是好孩子,为了补偿她还送了一个田庄,这样的婆婆也算仁至义尽。 对此,方晓恒既没有表现的格外高兴也并未反对,对待丹姨娘也还算温和,偶尔也会睡在丹姨娘那里。 方晓恒负手迈出门槛,看见冉娘抱着孩子站在廊下与贴身婢女小声说话,余光发现他,轻声问,“今晚要不要给您留饭?” “不必,今晚我不来。”不知为什么,他移开目光,那一刻没有勇气去看她的眼睛。他恨自己控制不了总想要她,却更恨她虚伪的迎合自己…… 刘玉冉嗯了声,清澈的目光淡淡凝视蕴哥儿,直到有人过来回禀,“沈家三奶奶来了。” 洁娘!刘玉冉眼睛一亮。 ☆、第96章 097 “把蕴哥儿给我吧,你们姐妹许久未见。”方晓恒走上前想要抱自己的儿子。 刘玉冉本能的后退一步,仿佛恐被人夺走命根子似的,两人一怔,她先回过神,讪讪而笑,“妹妹喜欢蕴哥儿,她来,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蕴哥儿……” 解释合情合理但配上虚伪的神情不免令方晓恒倍感失落,他收回落空的手,呐呐道,“我也很久没抱蕴哥儿了,能给我抱一下吗?” 可他竟从她努力掩饰的美眸里看见一瞬讥讽。 是好久没抱,可那怪谁?下回过来把睡我的时间空出一点不就能抱了。刘玉冉笑道,“待会儿你若得空,我让乳母抱过去给你。” 方晓恒被她贤良淑德的笑容刺痛,愤然侧过头转身离去,却又忍不住回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晚上回来,可以让我抱一抱吗?” 刘玉冉笑容僵了僵,只以为他说的是蕴哥儿,便胡乱点头,“可以抱。” 他素来冷峻的神情因为这句话仿佛冰雪初融,对她笑了笑方才转身离去。 这样的笑容比冰冷无情暖多了。刘玉冉心情也好了许多,倘若能被尊重,哪怕最不起眼的细节,对她而言都弥足珍贵。不过她一向逆来顺受,又习惯了被人安排的命运,一时之间也没弄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一旦碰上了必然会立刻察觉。 刘玉洁没想到短短一个月没见小孩子就大变样,眉目深浓,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方晓恒,除了嘴巴笑起来时的样子,竟看不出哪里像冉娘。 蕴哥儿愣愣的盯着刘玉洁,这个月份的孩子已经开始认生,认了一会儿居然抬了抬小手任由刘玉洁将他抱进怀里,不哭也不闹。 “他刚刚对着我抬了下手!”刘玉洁惊讶,“这么小居然会抬手要抱抱!” 刘玉冉倒不觉得奇怪,“大概是凑巧,这么小他懂什么。” 姐妹俩笑嘻嘻将孩子放在炕上,这下蕴哥儿不高兴了,他就喜欢被人竖着抱,但凡醒着便不愿意乖乖的躺着,屁股一沾被褥立刻翻过身,仰着圆圆的包子脸看人,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脚乱蹬,简直把人的心都萌化。 刘玉洁拉了拉他的小脚,目中流露一丝渴望。 “喜欢就自己生一个。” 刘玉洁一怔,笑道,“快看,他裤子湿了!” 原来蕴哥儿急着翻身,连翻三个竟累尿了!刘玉冉只好将他捉回来,娴熟的抽出尿片,连他的小裤子也一同扒下。 十分欢喜的刘玉洁也想帮忙,便接过梅妆递来的帕子,笨手笨脚的去擦蕴哥儿尿湿的屁股,但他两脚乱蹬的厉害,刘玉冉笑着捉住蕴哥儿两只脚踝一提,对刘玉洁道,“换尿片的时候你得这样捉他,才肯老实。” 两年前的冉娘还是个懵懂怯懦的小姑娘,两年后嫁为人妇的她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刘玉洁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不知为什么感到很难过,就像小姚氏说的那样,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怯懦的冉娘不见了,只剩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妇人,越来越像前世的姐姐。 前世刘玉冉便是这样,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偶尔染着淡淡愁绪,但她从不言说,只会安静的听刘玉洁倾诉,时不时温声软语的安慰,但从未对他人提起自己婚后的日子,即便有不好的传言也不辩驳。 “阿姐。” 刘玉冉嗯了声,目光转向她。 “姐夫对你好吗?”刘玉洁问。 “挺好。” “丹姨娘是怎么回事?” 刘玉洁来的时候遇见一个娇媚的女子,盘妇人头,打扮又比婢女高出一大截,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小上房除了姨娘不作他想。绿衣随口探问了几句,得知这里的人称其丹姨娘。 丹……丹姨娘啊?刘玉冉神情有掩饰不住的尴尬,即便是亲妹妹……她也不想让自己的窘迫暴露人前,特别是暴露在有着完美人生的洁娘面前,大概每个人都有一块不想让人触碰的隐秘之地吧。 “我身体不好,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多个人替我伺候你姐夫也不错。”因为自卑,她的声音便越轻,落在旁人耳中只觉得她温柔。 “他是断了手脚还是不能自理,必须要这么多人伺候?”刘玉洁将蕴哥儿递给梅妆。 梅妆见气氛不对,慌忙抱起蕴哥儿欠身退出,刘玉冉想要阻止,嘴角翕合半晌,最终作罢。 “你看你这脾气……”刘玉冉红着脸嗫嚅道,“也就沈肃宠着你,才把你惯的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不就一个丹姨娘,总比……总比阿爹强吧。” 刘玉洁语塞,难过的别开脸。 姐姐说的没错,倘若不是遇到沈肃……她不也是这样过吗,可也因为遇到沈肃,她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也可以很纯粹,单纯的只有你和我。如果沈肃是块糕点,她一定毫不犹豫分一块给冉娘,让冉娘也快乐,可是沈肃是个人,没法分。 “阿姐,你怨我吗?当初阿爹凭着私心把我嫁给沈肃,其实他应该娶你的。”刘玉洁伤心道。 “傻丫头。”刘玉冉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嫁给他说不定还不如嫁给你姐夫,这一点阿爹倒没安排错,你们确实是天定的良缘。” 沈肃再好那也是因为洁娘。刘玉冉并不会因为自己遇不到好男人而迁怒妹妹,她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一个好爹。 倘若阿爹对她再多一些怜惜,或许她也有遇到自己的沈肃的机会。如今她就是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自然也不会再心存幻想,对阿爹的复杂感情便也淡了许多。 刘玉洁轻轻拉着冉娘的手,“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正室与姨娘本就是天敌,不管从感情还是利益,皆水火不容。 “只要娘家屹立不倒,纵然有一百个姨娘我也不怕。”刘玉冉冷静道。 “阿姐,我跟沈肃都是你的靠山。”刘玉洁目光坚毅道。这句话的分量很重,刘玉冉一听便明白,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好,阿姐认了你这靠山。” 姐妹俩破涕为笑。 离别在即,刘玉洁唯恐走后阿爹带着芬儿回长安,倘若没个准备谁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可她不敢对小姚氏说,此刻只能先告诉冉娘,不免又是个沉重的打击,毕竟小姚氏是冉娘的亲生母亲。却也正因如此,少不得要冉娘留下来多宽慰宽慰小姚氏。 “那个女人叫芬儿,阿爹可能也是一个人在外寂寞便……便……”刘玉洁说不下去了,为有这样一个爹而愧疚。 沉默了许久,刘玉冉哼笑一声,“一个人在外便寂寞,阿娘难道不是一个人独守空房,阿娘的寂寞比他多多了,也不见找谁来煨暖!” 这话除了尖刻更是惊世骇俗啊! 刘玉洁身子一晃,难以置信的瞪着冉娘,既陌生又熟悉。 女人寂寞一辈子……这个问题从未有人思考过,但让男人寂寞一阵,定然是女人的错。 刘玉冉心头咯噔一声,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昏话,一张素白的小脸登时褪去血色,柔声细气道,“我犯浑了,你别当真。” 刘玉洁茫然的点点头。 “阿娘年纪大了,至今无子,倘若有个儿子傍身倒也算了,如今连儿子都还没生,他怎能……怎能……”刘玉冉掩面大哭。 “好姐姐,别哭了,是我不好……”刘玉洁眼圈一红,只能拥着刘玉冉。如果可以,她宁愿这是个秘密,永远埋藏,可是阿爹早晚要回长安的,大家早晚要见面,与其措手不及倒不如提前有个准备。 素来温柔贞静的刘玉冉竟哭的如此伤心,刘玉洁一颗心仿佛被人揉烂了又放进了沸水中,只能陪着她哭,最后在绿衣不停的劝慰下方才止住。 姐妹二人重新梳洗一番总算平静下来。 刘玉冉神情恹恹地,强笑着叮嘱刘玉洁路上如何注意身体以及别忘了写家书与她。还吩咐梅香将自己珍藏的两盒珍珠膏拿出来,俱兰风沙大,每日涂一点最能滋润皮肤。 “阿娘什么风浪没见过,总会比我们强些,或许也没甚大不了的,你且放心去吧,不用担心家里。”刘玉冉轻描淡写道。 我也希望如此。刘玉洁垂眸,“如果那是个不安分的,你便写信送去一瓯茶斋,交给老掌柜,”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又冷又硬,“我会处理掉。” 说处理掉时,刘玉洁浓密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杀意。 刘玉冉垂眸点点头。姐妹二人想到了一处。 申时三刻刘玉洁方才离去,而刘玉冉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连蕴哥儿也懒得喂,独自坐在屋里也不知再想什么,直到听见方晓恒的脚步声,才怔然站起,天还没黑,他怎么来了? 方晓恒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心情不错,手里捧着一只镶了玛瑙的红木匣子,目光落在刘玉冉脸上一怔,“你怎么哭了?” “我,我舍不得洁娘,一走便是一年。” 女人大概都这样多愁善感,方晓恒并没有怀疑其他,一反常态的温柔起来,将红木匣子递给她,“我猜你肯定要把那珍珠膏送给妹妹,所以早早的让人重新找了两盒,你看看,这回的更好,可惜那家师傅藏头露尾的不肯多做。” 刘玉冉佯装高兴的收下,“谢谢二爷。”又挑了点抹在手上,意兴阑珊的敷衍道,“确实比上回好。” “那我……今晚可以……”陪你说说话吗? “不行,我小日子快来了。”刘玉冉十分干脆的拒绝。 第96节 她身上不舒服,算算日子不是今晚就是明早,况且午时之前又被他折腾过,她很难受! 方晓恒一愣,攥了攥拳,声音也变冷道,“你慌什么,我只是想留下来看看儿子,并不想对你做什么。” 这,这样啊。刘玉冉微微窘迫,“对不起,我情绪不太好。” 她舍不得妹妹,这也是人之常情……方晓恒别开视线,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声说话。” 刘玉冉很识时务,既然对方给台阶下她立刻顺着下,绝对不会自讨苦吃,便重新打起精神,翻过一只精致的骨瓷杯盏为方晓恒倒茶,视线无意中落在他前襟,一怔,这错愕的神情很快又被她掩饰过去,只笑着说,“二爷尝尝今年的新茶,是丰水的特产,长安买不到。” 但她的神情岂能瞒过目光如炬的方晓恒,他顺着方才的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的前襟,松叶色的右衽竟出现一道胭脂印子,嘴唇的形状,要多靡艳便有多靡艳,轰地一声,他脑子炸了! “这,这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喊道。 刘玉冉被他吓了一跳,慌忙站起。 ☆、第97章 098 刘玉冉的五官单个来看顶多算秀气,但组合在一起竟惊人的漂亮,眉如翠羽,眸若点漆,因为受惊而檀口微启的模样瞬间揪住了方晓恒的心,颤颤的痛。 “你听我解释。”他艰涩的吞咽了下。 刘玉冉面红耳赤,“不,不用解,解释……妾身明白……”纵然已是妇人,可她到底脸皮薄,又是大白天,实在不想听方晓恒的淫/靡之事。 “你明白个屁!”方晓恒恨声道。 刘玉冉浑身一颤,含泪望着他,“你,你说。” “我……”又吓到她了?方晓恒难过的蹙紧眉心。 他成日在兵马司与一帮男人打交道,豪迈惯了根本不懂温柔,一着急就忍不住大声,震慑新兵很有气场,但真不能用在女人身上。此时刘玉冉视他如洪水猛兽,随时都要晕过去。 方晓恒气急败坏道,“我究竟怎么你了?!成亲至今是戳了你还是踢了你?为什么一看见我就像看见鬼?” 刘玉冉拼命摇头,“没,没有……”摇摇欲坠的娇柔身躯被他一把扶住。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顺势扶了一下丹姨娘,谁知她的嘴上涂了这么厚的胭脂!这衣服我不要了还不行?”他知道越解释越乱,已分不清到底在害怕什么,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在哀求。 刘玉冉胡乱答应着,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恨不能缩成团儿,一个用力抱着缩紧的团,方晓恒不知该怎样才能令她没那么讨厌自己。 原来他回锦华苑时碰巧遇到丹姨娘,乖巧的丹姨娘上前见礼,一不小心踩着裙角扑进他怀里,他也就顺手扶了把,当时也没想太多,只告诫她如果不会走路就少出来。现在方才明白栽进怀里的女人竟留下一道该死的胭脂印子! 刘玉冉轻声道,“我明白了。”示意他先松开自己。 解释了半天,正常人都会明白。可是口干舌燥的方晓恒在听见她那一声“我明白了”时由内而外的感觉到寒冷,只能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发不出声音。 刘玉冉被他吓个半死,恨不能举手发誓,“我真的明白了。” “那你明白我喜欢你吗?”他问。 我知道。刘玉冉僵硬的点点头。 他喜欢对她做那种事。她想起情不自禁打了他一耳光的那次,他是如何对付自己的……刘玉冉打了个寒噤,并不敢反抗,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谢谢……二爷。” 方晓恒无措的望着她。 外间正厅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铺了厚厚的羊毛褥垫,垫上又铺了一层软绸被褥,小小的蕴哥儿趴在上面练习翻滚,四周围了三个婢女和乳母,就连小丫头也凑在一旁逗他,可到底习惯了与娘亲玩耍,久不见刘玉冉身影,蕴哥儿撇了撇小嘴,“哇”地一声啼哭不止,这恰到好处的一嗓子惊醒了屋内对峙的方晓恒与刘玉冉。 终于有了解脱的借口,刘玉冉紧张的神情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轻松,一面说“我去看看”一面拔腿就跑,冷不防一只手忽然握住她纤细的玉臂,一扯,便将她扯进他怀中。夹杂着男性气息的阴影扑面而来,她意识到方晓恒要做什么,急忙偏过头,惊慌失措道,“别,别,晚上好不好,我们晚上……” “我只想亲亲你。”他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双唇却滚烫如火,明知她不喜欢接吻却非要去吻她的嘴,刘玉冉痛苦的闭上眼。 幸而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触碰,那两片唇只是在她的嘴上按了按便移开。 刘玉冉颤颤的睁开眼,方晓恒一直盯着她。为了掩饰之前强烈的排斥,她僵硬的笑了笑,柔声解释,“我这两日上火,有点……口气,怕熏着您!”说完飞快的瞄了他一眼。 原来她的口气都这么香。方晓恒沉默片刻才意兴索然道,“去看看蕴哥儿吧。” 她如蒙大赦,缩着弱肩快步离去。 ****** 翌日方晓恒休沐,很早他就醒来,倚着引枕安静的打量对镜梳妆的刘玉冉。 但凡他休沐在家,十次有八次都能遇到她回娘家或者去威宁侯府找妹妹。 很多时候她并不习惯与他独处,但避无可避时也能从容应付。 “洁娘明早就出发,今天我带蕴哥儿再去看看,顺便送些她爱吃的蜜饯果脯。听说俱兰那边的日子很苦。”刘玉冉抱着蕴哥儿走进来与他辞行。 方晓恒轻轻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脸,“去吧。” 蕴哥儿咧开嘴笑,虽然还不太会张开小手要抱抱,但已经有了那种意思,脑袋一挺,小小的身子就歪向方晓恒,要抱抱。 “你看,他喜欢我。”方晓恒眼睛一亮,两只大手稍一用力便将这轻的不能再轻的肉团子提了起来。 直吓得刘玉冉尖声喊道,“你不能这样抱他!” 她一把夺了过去,面对惊诧的方晓恒,俏脸一红,嗫嚅道,“你那样一提,他会不舒服,得这样轻轻掐着他腋下。”她演示了一遍。 方晓恒跟着她做了一遍,“是这样吗?” 她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 “遇见你之前,我并不知如何与女人相处。”他转眸望着她,“虽然有时候我管不住下半身会去通房那里睡一晚,但很少与她们谈心,跟你成亲后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你谈心,但我想跟了解你,你可以教我吗?” 刘玉冉眼睛跟着蕴哥儿转,点头含糊道,“是,二爷。” 直到他将蕴哥儿还给她,她才轻轻的松了口气,柔声道,“那我先走了,要不要唤人进来伺候?” 方晓恒摇了摇头。 她抱着孩子很快就消失在帘子尽头。 方晓恒起身走至她梳妆的案几前,漫无目的的轻抚她的妆奁,手指一顿,目光落在深色的鱼纹檀木梳上,光滑温厚的梳齿还沾着淡淡的香味,似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他垂眸闻了闻,是她身上的,暖融融的香味。 ****** 没想到姐姐今天会过来,刘玉洁在听松苑门口迎上刘玉冉,“姐夫今日休沐在家,你为何不多陪陪他?” “他休沐的时候多着呢,可你要离开我一年。”刘玉冉笑着将蕴哥儿递进刘玉洁怀里,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这个胖小子越来越重了。” “蕴哥儿才不胖,不过挺结实。”刘玉洁开心的亲了亲蕴哥儿奶香的包子脸。 “听说俱兰那边一年四季见不到什么水果,我亲手做了一些蜜饯,这个容易保存,你带着路上吃。” 刘玉洁甜甜的嗯了声。 一同去俱兰这个决定是沈肃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刚开始他还有些犹豫,毕竟九边苦寒,身娇肉嫩的洁娘这一路免不了要吃些苦,可一想到长安有个虎视眈眈的韩敬已,他便怕自己不在这段时间生变故,刘玉洁比他更怕,综合来看,还不如随他一同离开,如此,两人也不用受相思之苦。 大概太白嫩的原因,刘玉洁给人第一眼看去就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摸一下都不敢用力,其实她心性远比想象的坚韧,并不是那等吃不得半点苦的长安娇娘。 赶巧今日小厨房在货栈通过特殊手段买了些新鲜的小牛肉,正好用来做一份刘玉冉爱吃的贵妃牛腩。 经常出入听松苑的沈凝一看到蕴哥儿眼睛都移不开了,咬着食指蹭了蹭刘玉洁,“小嫂嫂,我想跟他玩儿。” “可以啊,不过你得答应小嫂嫂不能用比他嘴巴还小的东西逗他。”刘玉洁柔声道。 “为什么呀?” “因为他还小,总是想咬一切能塞进嘴里的东西,这很危险,会噎着。” 沈凝使劲的点点头,“我明白了!”说完就摘了头上一朵珍珠花,扔进贴身婢女手里便兴高采烈脱鞋上炕。 她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宝宝,家里的两个侄儿与她年纪相差不大,可这个小侄儿就不一样,还不会坐呢! “冉姐姐,你的娃娃真漂亮。”沈凝天真无邪的小模样对着刘玉冉甜甜一笑。 惹的刘玉冉母爱泛滥,摘下一枚透明水滴状的暖玉荷包坠子,那暖玉中间竟有几缕头发丝般纤细的玫瑰紫,一看便价值不菲,却毫不犹豫为沈凝系上。 沈凝年纪虽然小但十分懂事,连忙推让,直到小嫂嫂笑着说,“收下吧,还不快给冉姐姐道谢。” 沈凝这才开开心心的学着大人的样子行了一个抱拳礼,惹得刘玉冉掩口大笑。 没想到沈凝与蕴哥儿这么投缘,刘玉洁见状派人去聚辉苑知会一声,今天就让沈凝留在听松苑用膳。 聚辉苑姜氏听了下人回禀,便吩咐小厨房做两份孩童和婴儿吃的蛋奶羹赶在午膳的时候送了去。 申时左右刘玉冉才离开,并约定明儿一早为她送行。 此行刘玉洁只带会功夫的苏小宝,这让绿染、绿衣和嬷嬷都不放心,铁了心要随她一同去俱兰。 刘玉洁笑道,“不是我不想带你们去,而是朝廷对随行的女眷有限制,当然这也不是主要原因。嬷嬷年纪大了,不适合舟车劳顿,绿衣又有了乔管事……”说到这里她抿唇一笑,此生绿衣和乔管事依然是一见钟情。 绿衣的脸早就红透了,咬着唇小声道,“反正就一年,我又不急着嫁。” “可我这听松苑离不开你跟绿染啊,就指望你们为我看家呢。”刘玉洁笑道。 长安这边的产业虽然都有沈肃的人打理,可听松苑毕竟是她的家,怎能不留下自己人看顾,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可不能什么都丢下。 林氏一听便明白了刘玉洁的意思,绿染和绿衣这才依依不舍的点点头,一连好几天逮着苏小宝不放,唯恐她路上有什么伺候不周的。 出发那日天气异常晴朗,万里无云。 沈肃一直心疼她跟着自己受罪,她却兴致勃勃,趴在车窗仰望马背上颀秀的男人,“沈肃,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一直都像笼中的鸟儿,可是此生却能随他走遍半个江山。 沈肃笑了笑,“到了俱兰我还要带你去看贝海儿湖,比镜面还干净,像块蓝色的玛瑙,站在湖畔你能看见洁白如玉的雪山。” 刘玉洁乌浓的眼眸瞬间亮晶晶的。豆蔻的年华,挽着简单的妇人发髻,带着期盼的眼眸却又那么的动人,那瞬间他想要送她全世界。沈肃深深看了她一眼,驭马前行,他是指挥佥事,一路少不得要在队伍中巡视。 九安跟在马车后面,负责保护刘玉洁,他长高很多,心事也多了很多,与前世那个开朗的少年不大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遇劫》完结后的接档文,《妖姬脸似花含露》求预收,链接请戳 作者君的专栏求戳求收藏 遇劫的接档文《妖姬脸似花含露》开坑之前需要大力预热,收藏就是预热,走过路过的亲们别忘了收藏哦(^o^)/~ ☆、第98章 099 走了一段路,苏小宝撩起窗帘对九安招手,“林小弟,你过来。” 他是林嬷嬷的侄儿,苏小宝等人习惯喊他林小弟。 九安哦了声,驭马上前。 第97节 “奶奶给你的。”她手里躺着一枚又大又红的鲜桃。 九安笑着道谢,咬了一大口,“她睡了吗?” “没睡。”刘玉洁道。 她从苏小宝身后露出一张琼玉般的小脸。 九安愣了下,哈哈笑道,“吓我一跳。” “我有打伤你的人可怕吗?” 怎么又提这事。九安随口敷衍,“是我的错,不该瞒着三爷,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 “九安,你以前从不会撒谎。”刘玉洁严厉的瞪着他,这件事她还没敢让嬷嬷知道,那必然又是一场不小的惊吓。就算他对自己的身子无所谓,难道也要对弟弟妹妹以及姑母无所谓么? 谁说我不会撒谎的……九安张了张嘴角,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改口道,“真没骗你,我在兵营里闷的慌,私自溜去樱花渠遇上坏人才受的伤,之前没说是害怕被责罚。” “后来怎么又说了?”她问。 “因为罚完了。” 沈肃毫不客气的以军法处置,打的他皮开肉绽,养了足足一个月才能下床。刘玉洁并不知他伤情,一听挨罚心里竟还有些不忍,不过一想到他无视军纪又擅闯禁地……不打难以服众,这么一想心肠便硬了些,她佯装生气道,“嬷嬷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能伤了她的心。从前还没看出你这般顽劣,希望你此后不要再犯,安心学本领,将来为自己挣一份好前程,可不要忘了再过几个月你就年满十四,十四可就是大人了。” 苏小宝跟着附和,“十四岁都能娶媳妇呢,十五生孩子,再不听话小心连婆娘都讨不到!” 九安语凝。虽然他时常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苏小宝、绿衣和绿染,但到底算半个男子汉,又成日听一群糙老爷们说荤段子,懂得不少男女之情,一听娶媳妇霎时面红耳赤,连洁白的脖颈也红了一片,他本就白皙,在一群古铜色的士兵中尤为显眼,此刻别提有多么醒目。 刘玉洁不忍见他窘迫,对苏小宝道,“你别逗他了。”可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身为男子汉就该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你再不可瞒着我们做危险的事。” 九安红着脸点头,一双黑琉璃似的猫眼儿看了看刘玉洁又调开视线,“我记住了。” 这才是好孩子。刘玉洁笑着坐回原位,但苏小宝还想逗他,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孩子,谁见了都想捏一下那张小脸,可惜离得有点远够不着。 “喂,你该不是女孩子吧?”她就喜欢逗他。 幼稚。九安对苏小宝的挑衅不以为意,笑了笑,“好姐姐,饶了我吧。” 这还差不多!被叫了声“姐姐”,苏小宝浑身舒畅,高傲的拉上帘子。 “奶奶,嬷嬷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没被先帝发现,否则呀说不定还能当娘娘呢。”苏小宝就是个闲不住的话唠,不愧是孙潇潇的师妹。 “反正不丑。你怎么想起说这个,小心嬷嬷又要拧你的嘴。” 苏小宝慌忙捂着小嘴,“您不觉得九安长得特别好看吗?” “他本来就好看啊,再过两年更不得了。”刘玉洁抿嘴笑。 “确实。”苏小宝使劲点头,“他这种长相啊一看就是大富大贵。” “原来你还会看相。” “这不是很明显嘛,你看他多像姓韩的。虽说韩氏变态比较多,但不能否认一个比一个长得好啊。我师父说长这样的至少一个富贵命,就不知能不能安享到最后。” 九安怎么能跟姓韩的扯上关系!刘玉洁缓缓抬起头。 啊口误口误!苏小宝猛然想起奶奶最忌讳旁人提承易郡王那个变态,“我瞎说的,一点也不像。” 可是这句话却像□□一样不受控制,点燃了刘玉洁脑海里翻腾的画面,九安微笑的脸,韩敬已微笑的脸……如果九安是双眼皮,鼻子以上简直与韩敬已一模一样! 不,不,一定是心理作用。 在苏小宝这么说以前,从来没有人说九安像……像谁。 跟那混蛋长得像简直就是在侮辱九安。刘玉洁摇了摇头,重新悄悄的想了一下,一点也不像! ****** 从长安到俱兰的燕凉镇整个行程大约要三个多月,这是在一路畅通无阻的前提下。沈肃的这支队伍仅有五千人,主要负责运送俱兰军队的补给以及充填部分精锐骑兵。 刚开始并没有刘玉洁想象的那么累,所到之处皆有驿站,每晚泡一泡热水澡,足以缓解白日的颠簸。吃穿方面嘛,沈肃能吃的她也能,一改往日娇滴滴的贵女形象,衣着打扮更是没用沈肃言明,便换上款式朴素的布衣布裙,只在里面穿一层凉爽的云麻纱小衣。 身为将领的妻子,又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衣着打扮不管娇艳还是奢侈都会有损夫君颜面,沈肃没想到小娇妻这般善解人意,乖巧的令人恨不能咬上一口,直抱着她在车里亲了好一会。 这一日,队伍选在一片密林休息避暑,离长安越远驿站便越稀疏,苏小宝告诉刘玉洁,往后他们可能要经常露宿野外。 正值盛夏,酷暑难当,刘玉洁趴在营帐内的草席上昏昏欲睡,苏小宝盘腿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直到沈肃走进来,她才搁下扇子悄然退出。 其实扇子一停刘玉洁便醒了,不一会儿又有微风送来便知是谁干的,她抬起眼帘,小声嘟囔道,“我不热,你也休息一下。” 沈肃勾着食指擦了擦她白腻额角的香汗,“待我们到了俱兰便是最美的季节,不冷也不热。” 她柔柔的挪过去,头枕着他结实的大腿,“有多美?”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非常美,连成一片的胡杨林,是金黄色的,比枫树林还要震撼,那里还有碧波潭,潭水里的白鱼只用火烤,加一点盐就能比你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她馋了,“你会烤嘛?” “当然。我烤给你吃。” “也给它吃。”刘玉洁指着缩在角落里打盹的苍耳猫。 沈肃嗯了声,“好。”还带着一层薄茧的修长手指温柔的梳理她的头发,这动作很像她安抚苍耳猫时的样子,在他眼里,她或许就是一只令他既疼爱又惧怕的猫。 “往后一年可能都吃不到又甜又大的水蜜桃、荔枝、桂圆……蔬菜也不如长安的丰富,后悔吗?”他笑着问她。 才不呢,我又不是馋嘴丫头!刘玉洁摇头,眨了眨琉璃般的眼眸,“我什么苦都吃过,还会腌咸菜,你总不至于让我连顿肉都吃不上吧?” 沈肃哈哈大笑,“肉啊,管饱。”俱兰最不缺的便是肉。 她甜甜的笑,沈肃的心却忽然一沉。 什么苦都吃过吗?一个长安的贵女怎会吃苦,是不是前世?他柔声问,“吃过哪些苦?” 刘玉洁一顿,急忙摇了摇头,“忘了!”她爬起来轻轻依偎他。 “我在外面跑了一天,有汗味。” 刘玉洁鼻尖若有若无的蹭着他下巴,“不难闻。” “那我抱你咯?” “嗯。” “太子病重,估计撑不过一个月。”沈肃贴着她耳朵道。 刘玉洁惊讶。 “此事被捂的很严实,除了元德帝长安的人还不清楚。不过别担心,这段时间爹称病在家卧床休息,岳父远在永州,我们又刚好离开,不管发生什么也牵扯不到我们在意的人。” “可是太子薨,藩王肯定要奉召入京,那时阿爹已经回到长安,万一脱不了身……” “所以我正好护送四殿下回长安啊。”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儿。 “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用不了一年便能回京!”刘玉洁眼眸晶亮,两只小手搭在他肩上不住的攥紧。 “真聪明。不过我觉得长安的人可能不想让我顺利的抵达俱兰。” 是韩敬已吗?她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胳膊里。 不知从何时起,张牙舞爪的小猫喜欢亲近人了,时不时的挨着他,不是环着脖子便是抱着胳膊!沈肃爱怜不已,却被她蹭的一身火,哪里还敢享受,只得笑着推开她安抚道,“别怕,我安排了不少控鹤楼的暗卫在你周围,倘若有什么意外不必惊慌,拿着这枚令牌,他们愿为你肝脑涂地。”沈肃从袖中掏出一个红绳的小吊坠,淡绿色,刻着一行小篆——控鹤楼。 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牌令?她美眸微瞠,然而这一点也不像常规的令牌,拿出去谁能想到这曾是号令无数英雄豪杰的圣谕。 “别动,我帮你系上。”沈肃很温柔,又把那小小的坠子掖进她杏黄的肚兜里,这才揉了揉她柔美的后背,小声道,“其实大可以将你留在长安,可我一想到虎视眈眈的韩敬已便不安心,他手里也有一部分控鹤楼的人,我觉得只有将你带在身边、揣在怀里才是最安全的。” “反正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还以为沈肃怕热才推开自己。刘玉洁捡起绢纱团扇一心一意为他扇着,。 沈肃会心一笑,轻啄她粉嫩的额头,好香,美人果然是冰肌玉骨做的。 “沈大人,周先生有要事回禀。”帐外传来随从清脆的声音。 “嗯,我稍后便去。” “你快些去吧,不用陪我。”刘玉洁见他坐着不动,忍不住催促。 沈肃嗯了声,瓮声瓮气道,“再坐一下,马上便好。” 怎么了?刘玉洁目光不禁落在他腰下,你……流氓!她红着脸别开视线。 “所以才要等一下啊,你别这样,否则我消不下去了,继续扇扇吧。”沈肃嘿嘿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3╰)╮ ☆、第99章 100 又走了半个月,队伍行至秦州一带。 官道两旁浓荫遮蔽,空气凉爽又清香,头顶一片青天白日,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驿站也是如临大敌,百丈外就放了路障和绊马绳,气得沈肃右手边的一个千总大骂不止,“叫你们驿丞出来,老子要砍了他脑袋当尿壶!” 按理说驿站人员应该早已收到朝廷军队今日过路的消息,一个个不洗干净出来恭迎沈大人大驾便也算了,还他娘的整一堆破烂机关,简直关公面前耍大刀,搞什么幺蛾子! 被这声如洪钟的千总一吼,那破烂不堪的驿站门首似乎也跟着抖了三抖,不一会儿就见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从门里探出头,眯着眼打量好一会儿又重新关上门,气得千总拔剑欲下马砍人,大门忽然就打开了。 钻出一群缩头缩脚的胥役,其中甚至还有拖着一管鼻涕的半大孩子,他们手忙脚乱撤去路障和绊马绳,那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连滚带爬扑在沈肃战马脚下,嚎道:“大人救命啊!” “你他娘的应该先说‘大人饶命’!”千总拿剑作势要抽驿丞。 沈肃抬手制止,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驿站从驿丞至胥役各个不修边幅,衣衫褴褛,仔细一看有的还挂了彩。 那驿丞边哭边道出原委。 秦州素有“山府林城”之称,可见地势险要、古林幽深,加诸五年前连续三场自然灾害,官员又不作为,弄得民不聊生,匪患层出不穷,如今各自占山为王,才引起朝廷的注意。 虽说朝廷每年都会派人剿匪,但这帮土匪十分狡猾,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逃,这些贼众哪一个不曾是当地刁民,眯着眼都能在山林乱窜,岂是朝廷外派来的官兵所能比。官兵往往还没摸清路,贼众已经窜回老家吃酒了,即使找相对熟悉路线的猎户也没用:一来大家怕贼匪报复,二来大家平日活动范围有限,熟悉也仅仅熟悉边沿地带,谁敢往深处钻,就算他们敢贼匪还不答应呢! 所以这匪患是没法清缴了。 三天前秦州知府和上面来的剿匪将军发动了一场突袭,结果昨天贼众就展开报复,弄得边城百姓不得安宁,连驿站也不放过,杀了好些胥役,如今驿站一片狼藉,幸而剿匪将军及时赶来救援,如今还在前面打着呢! 沈肃曾在西面肃州一带剿匪,对这里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怎么也没想到秦州这里竟比两年前还严重。 沈肃沉声道,“没用的东西!贼匪已经走了你们不想着为朝廷军队开路,竟还设了这些破烂玩意,若真有贼匪杀过来岂不要笑掉大牙。” 简直无语了,绊马绳是这样明晃晃横在路中央的吗,一群不知所谓的蠢货,怪不得匪患日渐猖獗。 驿丞也不敢吭声,缩着脑袋恭请大人下马,安排住宿。好在他还没有蠢的不可救药,虽然驿站里面一片狼藉,但还是能看出被人重新收拾过,起码还腾出了十几间像样的房间安排各位大人以及家眷。 剩下的士兵则在林间开阔地安营扎寨。 第98节 夹在队伍中间的刘玉洁通过九安之口才弄明白发生了何事,她透过帘子缝隙望向前头,到处都是人头,也不知沈肃在哪里。 “沈大人让您不必担忧,命我护送您回房休息。”九安已经跳下马。 “好。” 刘玉洁知道乖乖听从沈肃的吩咐才能令他心安,心安了便能一心一意处理贼匪的事。 苏小宝的服侍她迅速戴好帷帽,抢先跳下马车,“奶奶,您扶着我手,小心脚下。” 刘玉洁轻提裙角,踩着梯凳,动作温雅却不失利落的走了下来。九安立在左侧虚扶她,“跟我来。” 刘玉洁注意到九安身后也跟了两个陌生的高大壮汉,这二人只对她点点头并不多话,是控鹤楼的人!她顿时心中有数,被人照顾的温暖喜悦顷刻填满心扉:沈肃真是一个心细如发、做事妥帖的人。 驿丞专门腾出一间小院落供刘玉洁下榻,里面陈设简陋但桌椅擦的一尘不染,案上茶具崭新,铺了青砖的地面水渍还未干,可见刚才有人洒扫过。苏小宝环顾内卧一圈,浅蓝的帷幔后是一张拔步床,床上青簟散发阵阵清爽的味道,不由十分满意,便打赏那驿丞一角银子,“让人烧一大桶热水进来。” “是,是,小的这就安排厨房的婆子伺候夫人。”驿丞眉开眼笑。 其实“夫人”这个词是针对正四品以上诰命叫的,但如今官居正四品的沈肃太年轻了,且刘玉洁年纪更小,册封一事便被延后,虽说此事十拿九稳,但到底还没得了封号啊,刘玉洁当不起这声“夫人”,“大人言重了,称我三少奶奶便可。” “是,小的明白。”驿丞点头哈腰。 两名负责保护刘玉洁的暗卫将小院子前前后后仔细排查一番便悄无声息的隐进角落里站岗。 九安年纪小,打仗什么的用不到他,大概是因为刘玉洁的关系,沈肃到底对他与旁人不同,多了几分信任,此时留在这里陪护。 他翘着腿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假寐,夏日的晴空下格外的安宁,偶尔还有两声虫鸣,满院都是不知名的植物清香,他的耳朵很灵,甚至还能听见很小的水花声,从东面的耳房传来。 刘玉洁舀起一瓢水泼在肩头,水花顺着白嫩的肌肤流淌,端得是山峦起伏,曲线惊人!她坐在那里,简直就像一朵盛开的白里透着粉的玉兰花。 苏小宝挠挠头,“奶奶,你这身材可真好!”她一直以为刘玉洁纤瘦弱不胜衣,谁知脱了衣服……竟细的地方不盈一握,饱满的那里好像水当当的蜜桃儿!!还是最大的桃子!苏小宝吸了吸鼻血。 “你这丫头。”刘玉洁有些羞涩。 夸她身材好的苏小宝眼神真挚,绝无轻视她的意思。 换做从前她铁定如临大敌,满心都是曾经所遭受过的凌/辱,可自从遇见沈肃……他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美,美的令他臣服,为之倾倒,对她既爱且怜,完全不同于韩敬已如禽兽般的亵/玩,渐渐地,她被这种爱意暖化了,不再恨自己的丰/满,甚至喜欢他为此痴狂的模样。 苏小宝摸了摸自己心口,“奇怪,我这里怎么这么小?” 见惯了孙潇潇的性格,刘玉洁对她也是见怪不怪,“小一点也挺好,你又爱跑又爱跳的,大了……会疼。” 苏小宝设想了一下,对哦,那样岂不等于天天挂着两只水囊跑步,想想都累,于是还是小一点好?可是大的漂亮啊! 主仆二人红着脸小声讨论起来。 一连三日都未能洗澡,只能用热水简单的擦擦,于一向爱香爱漂亮的刘玉洁而言当真煎熬,可她又不能像男人那样跳进湖泊一番畅游……如此,每天还要面对总想亲近的沈肃,这可舍不得,万一身上有味道被闻见了该怎么是好! 为了不破坏自己在他心底香香的印象,刘玉洁只能狠心拒绝沈肃的求欢。 沈肃迁就她,也怜惜她旅途劳累,便顺了她的意。 可是晨起时分,她又很是心疼,也好奇他那里一夜硬到天亮就不累吗? 所以趁着条件允许,干脆好好洗一洗……想到这里,刘玉洁两腮早已泛上艳丽的红晕,既羞又有些期待,不知为什么,只要凝视他那满足又激动的眼眸,心便有遏制不住的快乐。 ****** 秦州的匪患,既然被军队赶上了,沈肃便不可能甩手不管,当然也可能此番贼匪做的极其过分,已然不能忽视。 听见耳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九安不禁睁开眼,侧首望去。 刘玉洁披着半干的长发,青丝如雾,微微的弯曲,他不由睁大眼睛,好漂亮的头发!亭亭玉立的她衣裙穿戴得体而齐整,不知苏小宝在对她说什么,两人一个哈哈大笑,一个抿嘴浅笑。 “起来起来,”苏小宝一眼就发现了他,“去旁边玩,这里让给奶奶乘凉。” “堂屋桌上有井水镇的葡萄,现在去吃口味刚好。”刘玉洁只拿他当小孩,没有外人在场时从不拘束他。 九安爱吃甜食,可能隐隐约约觉得一个爱吃的甜食的男子汉会令人瞧不起,所以他嘴上从不承认,“葡萄太甜,我不吃。” 刘玉洁才不信,抿唇看着他笑,“你还可以再做几个月小孩子,不用急着当男子汉,小孩喜欢吃甜食天经地义。” 她目如清泉,长及腰下的青丝在苏小宝手中翻飞,满空气都是说不出的馨香,九安魂魄动摇,不再强辩,转身离开。 傍晚日影西沉,厨房的婆子送来丰盛的晚膳。 刘玉洁命人将木桌抬至院中的槐树下,在丰水的夏季,祖母与她就喜欢在院子里吃饭,有时还铺张竹席躺下来赏月,当然周围得围一圈纱幔,否则还不被蚊子吃了。 眼下天还没黑,既凉快又不怕叮咬,坐在院中吃饭正是一大乐事。 路上本来就不讲那么多规矩,况且沈肃也不在,刘玉洁与苏小宝、九安一同用饭,秦州的野猪肉和山菌鲜笋比长安的更鲜美,苏小宝胃口大开,连吃三碗米饭,这饭量还真不逊她师姐孙潇潇,力气大的人果然吃的也多。刘玉洁胃小,只用了半碗多,不过吃了不少菜。 九安似乎有什么心事,居然才吃了两碗,他正在长身体,饭量比谁都大,今天忽然变小连粗神经的苏小宝都察觉了,“喂,你该不是害相思病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九安面泛红潮,不理也不是,反驳更不是。越是知道他脸皮薄,苏小宝就越爱拿“媳妇”,“婆娘”什么的打趣他,他咽下一口老血。 刘玉洁拿苏小宝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吓唬她道,“你师姐上回可是与我说了,再欺负人,女的,就罚你给她洗衣做饭,男的,便直接将你配给他。” 九安与苏小宝同时大惊失色。 “不行啊,我太老了,比他大五岁呢!” “我不喜欢比我大的!”九安显然比苏小宝更紧张。 刘玉洁这番话非常有效的制止了总是欺负九安的苏小宝,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把九安吓个不轻,不过耳根子总算清静了。 直到掌灯时分沈肃才灰头土脸归来,厨房早就按照刘玉洁吩咐准备了一锅热水,对沈肃而言,这一锅足够了。谁知他连这一锅都不需要,“大夏天还用热水洗澡,算什么男人。” 他仅穿一条裤子,来到院子里,打了桶凉水就往身上冲,那股豪放劲惊得刘玉洁围着他打转,“你怎能用井水洗澡,万一着凉可怎么办?” 虽然平时他就喜欢用冷水洗,但那时他并不劳累啊,如今仿佛刚从泥地里爬出来似的,血液流通加快,万一激着可怎么是好。 然而沈肃的身子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冲干净身上的泥土,便拉着她手往耳房去,把门一关。 刘玉洁脸颊似火烧一般的热,也不敢看他,只学他从前为自己洗头发的样子,轻轻揉着他头皮,“你要留下来帮秦州剿匪吗?” “不帮也得帮,这里的贼匪已成气候。这些年朝廷剿匪非但没剿干净,反倒送了他们不少精良的兵器,猎户出生再加上正规军的兵器简直如虎添翼,说是秦州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刘玉洁大为惊讶,“竟这般严重了!” “这哪里算严重。”沈肃剑眉微凛,“怕只怕是有人专门养的狗!” “军功不够,养匪来凑”这句话的意思沈肃早就告诉过她,三皇子最终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元德帝圈禁。 “难道此事与三皇子有关?”刘玉洁问。 “还不确定。”沈肃想了想,又对她道,“不管是谁搞的鬼,他既挡了我去路,我便没有回避的道理。你别担心,我会速战速决,剩下的事就让秦州知府自己去解决。” “那会不会是韩……”刘玉洁顿住,三皇子与韩敬已一向不对付,绝无可能与韩敬已联手对付沈肃。 “不是他。但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沈肃笃定道。 洗漱干净,刘玉洁将他头发擦了半干,用自己的檀木梳一下一下为他梳理着,两人盘腿对坐临窗的竹榻上,隔着纱窗清风徐徐吹来,不一会儿头发便干了。 虽然是男子,但他的头发竟特别的柔软,根根分明,一顺而下犹如青色的瀑布。刘玉洁不禁艳羡,拉着他的发梢,“我的头发若是不卷该多好,像这样散一半在头上挽一个单螺髻,可漂亮了。” 她这么大就没弄过这种盛久不衰的发型,眼馋不已。 “黄毛丫头才挽那种头发,我就喜欢这样的洁娘。”男人跟女人的审美实在难以统一。沈肃亲了亲她脸颊,不知何时内卧竟安静的只听得见两人的心跳与呼吸,连虫鸣都淡了许多。 她一半欢喜一半羞涩,嘟了嘟红艳艳的小嘴道,“才不是,那可是最适合留仙裙的发型,我喜欢穿留仙裙。” “洁娘不穿更漂亮……”他像个登徒子,不停往她衣襟里伸,刘玉紧张的闭上眼,将脸埋进他怀中任由他为所欲为。 小别胜新婚,已经半个多月没吃到肉了,此时的她又明艳非常,水汪汪的杏眸简直是要把他的神魂全勾走。“你这小坏蛋,憋了我这些天才给,今晚一定不饶你……” 他在竹榻上要了她,哑着嗓子咬她耳朵,“小脚丫这般不老实,为何要蹬我的腿呢?” “三郎……” 她浑身仿佛着了火,既抗拒又想要,似害怕似欢喜,除了低泣哪里还能说出半个字,只能战栗的承受他带来的一切。 ****** 重新擦洗干净,沈肃才将累的一动不动的刘玉洁抱进怀里,一面为她打着扇子一面道,“下次可不许哭了,为夫这般卖力的伺候,你一哭我便担心。” 她恨恨的拧他,将脸埋起来,哪里还敢说话。 这个登徒子,孟浪起来什么姿势都敢用,她紧张的手足无措,敏感的身子也承受不住那种强烈的刺激,不禁哭着求饶……可他不放,非要把她烧成了灰不可,直到她在快乐的深渊里晕眩过去才堪堪放过。 沈肃低笑亲她额头,贴着她柔嫩的脸颊,“洁娘,你真美,为夫恨不能被你吸干了才好……” “你……不准再说。” 她羞得捂住他的嘴,他却去挠她肋下,游刃有余的戏弄着她。“叫我一声肃哥哥,我便不胡说。” 拧他不怕疼,挠他也不怕痒,刘玉洁却痒的不停扭躲,终于投降,不得不压低绵软的嗓音喊“肃哥哥”,直叫得他不断落下滚烫的吻,每吻一次便应她一声。 睡觉之前,他又怕她着凉,便笨手笨脚的帮她重新穿回肚兜套上云麻纱小衣。 两人在屋中说不尽的恩爱痴缠,屋外静谧的驿站上空忽然掠过几道黑影,紧接着又是好几道,少说也有十来人。 值夜的士兵刚要大喝什么人,脖子一凉,血花喷出一丈高,当场便没了声息。 谁在外面?沈肃乃练武之人,五感敏锐,院中的异常响动惊醒了他,瞬间他就掠下床,眨眼穿戴整齐。 “怎么了?”刘玉洁惊慌的爬起来。 “把衣服穿好,我让苏小宝过来。”沈肃言简意赅,话音未断人已经消失。 他刚消失,苏小宝便窜了进来,刘玉洁知道屋外至少有两名控鹤楼的暗卫,倒也不担心什么,但她放心不下沈肃。 “外面怎么回事?”她问苏小宝。 “好像是刺客,一群乌合之众竟敢到这里送死!”苏小宝满脸不屑。 然而伫立院中的沈肃却一脸凝重。 留在驿站的侍卫举着火把纷纷赶到现场,周围也隐藏了不少暗卫,但所有人一看清地上并排躺着的两具尸体,立刻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诧。气氛变得沉重。 死者并非普通士兵。 正是沈肃精心挑选的保护洁娘的暗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101 能杀控鹤楼的暗卫必然出自控鹤楼。 回想整件事的始末,沈肃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第99节 对手先以贼匪调走大量士兵,不惜出动控鹤楼将他围困在此,倘若此行没有带洁娘,那么他也不会带太多随行的高手,如此一来他必然凶多吉少。 高手过招,几乎无声,偶尔传来一点兵器相接或者出手时擦过空气的破风声。沈肃的人很快将一名蒙面人拿下,那人不等刑讯即刻服毒自尽。 九安也被惊醒,他提着剑推开门,一个黑影便从屋顶跳下来,锵啷一声兵刃相交,幸而九安身手十分了得,非但没有被偷袭的人伤着半分,反而刺破对方皮肉。 驿站瞬间火光冲天,有侍卫大喊,“着火啦!” 沈肃大惊失色,回首一看,苏小宝抱着刘玉洁冲出了房门,五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将她们围在中间,他不禁松了口气。余光一错,九安竟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其他人跟我去追,九安你回去。”沈肃道。 九安没有遵命,脚步紧追不放,“我腿脚比任何人都快,贼人跑不过我。” 沈肃犹豫了一下不再赶他,出了驿站大门,十几个黑衣人也不再逃,转而一心一意打起来。 因为火势越来越大,在侍卫的护送下刘玉洁等人逃了出来,躲在相对安全的大树后面。 惊魂未定的驿丞则带着胥役手忙脚乱的灭火。驿站西面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呐喊声,只见一群短衣打扮的凶悍家伙举着火把朝这边冲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越跑越近,队伍便越清晰,黑鸦鸦一片,数不清多少人。 侍卫首领一惊,“小心贼匪!” 大部分兵力都在前面剿匪,留在驿站的一千人只有六百人是正规军,但这六百人绝非等闲之辈,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非但没有混乱反而井然有序的迅速组织起来,迎杀贼匪。 一辈子都没见过真正战争场面的刘玉洁几乎要晕倒,被苏小宝死死的扶住。勉强稳定心神,她望向远处,搜索沈肃的身影。一共有十五名黑衣人,行动敏捷,快的几乎看不清招式,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取沈肃性命! 沈肃这边加上他和九安才十个,另外五个正在保护自己。 “我这边很安全,你们快过去三人保护沈大人。”刘玉洁冷静道,暗暗收紧了拥着山耳猫的手臂。 五名大汉为首的一位上前回禀,“沈大人命我等守护在此,我等不敢有违。” 刘玉洁还想坚持,却见沈肃那边逐渐占了上风,他一个人便解决了三个。 可惜没等众人高兴太久,一名奇怪的男子忽然加入战局,此人最特别的地方是没蒙面,作为一个刺客,连脸都不屑遮住,若不是疯了便是对自己的手段极为自负。 很显然,这个人属于后者。 沈肃自十六岁以后还从未遇到过对手,这横空杀出的冷面男一把长刀舞得风生水起,好几次擦过他要害,所有试图上前营救的高手皆被砍伤。 这下保护刘玉洁的暗卫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各个神经紧绷,当刘玉洁再次颤声催他们上前助阵,终于有三个人动摇,飞身掠走。 那三人加入战局,分担了好几股夹击,沈肃总算能静下心专心应对冷面男,彼此姑且打了个平局。 “奶奶,快看九安!”苏小宝尖叫,“他功夫居然这么好!” 谁也想不到一个孩子,仅凭一把普通的剑居然杀了一名控鹤楼高手。他冷静的收回剑势,对面的黑衣人捂着胸口倒地。看都不看被杀死的人一眼,九安转身就朝沈肃飞奔而去。 刘玉洁喜极而泣,“有九安在,那个奇怪的男人肯定讨不到便宜!” 她话音还未落地,九安已然举剑往前一刺。 剑尖没入沈肃后背三寸。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状况突然到刘玉洁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褪尽。 她几乎不能自已,身子开始打摆子,脑子仿佛被人放进了无数摇铃,除了震耳欲聋的叮叮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昏黄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她看见沈肃踉跄了一下,堪堪躲过迎面的一击,奋力退出战局吐了一口血,用同样震惊的神情瞪着九安。 不,不是这样的! 沈肃!沈肃! 刘玉洁找回意识的瞬间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沈大人!!!”千总怒吼一声,丢下贼匪向这边冲过来。 冷面男瞬间被好几个人缠住,他无心恋战,竟朝刘玉洁这边奔来,剑花一闪便与守护刘玉洁的两名暗卫过招无数。 “小宝,你的金疮药,快拿金疮药!” 苏小宝也被吓呆了,赶忙紧追刘玉洁而去。 跑了没多远就被尸体绊倒,刘玉洁从血泊中爬起来,疯了一般的扑向沈肃。 “我有药,涂上就没事了,坚持一下啊沈肃!”她面色苍白,不准沈肃说话,撕开他的衣服露出不断往外涌血的后背。 这可是周明配的药,涂上便止血,一定会没事的! 一整瓶的白色药粉全被她撒了上去,她平静而苍白的神情只有一双眼睛是疯狂的。苏小宝扯下几块布料迅速为沈肃包扎伤口。 九安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十分复杂,提着剑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对付横空出现的刘玉洁。 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脸颊和白皙的小手沾满血花,却抱紧了沈肃,仰着脸对他道,“九安,我不会原谅你的。” 周围杀声震天,她抖不成调的声音竟格外的清晰。 刘玉洁垂眸凝视怀中人的脸,痛不欲生道,“是我害了你,对不起!”素白的容颜痛苦的皱成一团,不停吻着沈肃额头。 因为前世的记忆,她对九安深信不疑。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多了解九安,甚至都不知道遇见她之前他具体做什么。 可是因为她的信任,沈肃才同样的信任,甚至还将他安排在身边。 刘玉洁泣不成声,直到耳畔响起沈肃沙哑的声音,“把剑拿给我,傻瓜。” 他看上去平静极了,若不是毫无血色几乎看不出半分异样。 她比任何时候都听话,转身将那沉重无比的剑抱给他,口中不停说着对不起,泪水模糊了视线。 沈肃握着剑,缓缓支起身体,他依然站的笔直,手腕却几不可查的微微颤抖。 那个可怕的冷面男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沈肃大喝一声,挡住凌空劈下的一剑。 刘玉洁面无表情望着九安,九安方才回过神朝她走去,一掌劈开苏小宝。 冷面男没想到沈肃这么难杀,每一剑都没刺中要害,余光瞥见九安抓了那女人迅速逃走,他不敢再耽搁,估摸九安方才那一剑足以致命,光流血流到现在都能耗死人,便闪身离开。 而援军此时也正在赶来,蒙面人见势头不对纷纷往后撤,撤得慢的被尽数斩杀。 ****** “我下手有数,他不会死。”九安扛着她在树林中飞奔。 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应,他沉声道,“我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件事我会将功赎罪!” 刺了上峰一剑,伤了我最重要的人……你拿什么来赎罪!刘玉洁像是死了般一声不吭,此时她已感觉不到恐惧,只有说不尽的伤心与被背叛的绝望。 如果沈肃没了,她断然是活不下去的,他是她此生的救赎。 刘玉洁被一片白光刺醒,天已大亮。 她仰面躺在空地,周围是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草丛,有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激起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头顶上方乱舞。 九安将水囊递给她,“你擦擦脸吧。” 她试了好几下才从地上爬起,这才发现身下垫着九安的外衫。 “对不起,我保证你不会有事,你先别生气,事后我会跟你解释,任你打骂。”九安脖子一偏,躲开她伸来的手。 “为、什、么?” “我说了他不会死!”九安知道她在怕什么。 “你发誓。” “我发誓,我没有杀沈肃!” “我没有要你发这个,我要你保证他不会死!”刘玉洁尖叫。 九安怔了怔,愤然道,“我发誓他不会死。” 刘玉洁掩面而泣,空着的手却悄悄捡起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石块。 九安忽然起身一个助跑跃上最近的一棵树,“吴天追过来了。” 吴天就是那个冷面男。 他折回来俯身刚要拉刘玉洁起来,脑门就被她砸了下,火辣辣的疼! 偷袭成功,刘玉洁提起裙子就跑。 寻常人挨这下起码要脑震荡半天,可九安动作灵敏,虽然不防但临场反应一流,稍稍躲闪就卸掉了九成的力道。 刘玉洁没跑多远就被他抓住,他喊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再挣扎我不得不用强,还是你吃亏!” 大势已去,刘玉洁渐渐松开手,任由他弯身扛起,健步如飞。 “你先忍一下,不能让吴天追过来。”九安对她道。 多一个高手便多一分坏事的可能,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同时也怕沈肃追上来,那一剑够狠,但绝没有刺进内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九点才能完成,没行到提前写出来啦~(≧▽≦)/~啦啦啦 ☆、第101章 102 跑了一个时辰,九安也累的不行,虽然刘玉洁体娇轻盈,但扛着一个三钧左右的人奔跑这么久是个人都会累,越累便越觉得肩膀沉重,扛不动了。他气喘吁吁的将刘玉洁扯下来。 “很快就到,你扶着我走。” 甫一着地刘玉洁两眼发晕,别以为被扛着的她有多舒服,肚子被撞的只想吐,脑仁儿也因为一直悬着充血快要爆炸。 他见她打个趔趄就要往后倒,急忙拉住她,“我走慢些,你快跟上。”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女子,九安只觉得刘玉洁娇弱的不可思议,但并不讨厌,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倘若在兵营,这样娇滴滴的人肯定要被大家嫌弃,大概男人娇滴滴的很恶心吧,可是她,怎么这么轻这么的柔嫩,所以娇气一点也没啥。如此想着,他牵着她的力道不由放轻。 刘玉洁被连拖带拽走了一刻钟,上气不接下气的,挣扎道,“我好难受……真的走不动了,你放开我。” 九安心中微动,不得不松了手,这才发现她掌心一片冰凉,再看她脸色蜡黄蹲在地上就吐。 “可能是脑袋悬空太久。” 你终于发现了。刘玉洁吐完,拿水囊往嘴里倒了口水,呸呸的漱口,漱完口又喝了一气,自始至终嘴都没靠着囊口一下,想来是嫌弃这水囊被人用过,九安小声咕哝一声,“我还没嫌你呕过的嘴喝我的水呢。”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天黑之前能赶到,便对她说,“那就休息一下吧,我去找点吃的。” 刘玉洁背对他,闷不吭声的喝水,呃——冷不防被一记手刀砍中,眼一翻晕过去。 “对不起啊。”九安小声道,迅速脱下外衫盖在她身上转身就跑。 第100节 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呆呆望着她紧闭的长睫,盛夏虫蚁出没,她这样娇气,万一被咬了肯定很疼吧? 从小到大大家一见到他都很喜欢,所以九安对刘玉洁一开始的表现并不太上心。可她从不像旁人那样随意捏他脸或者拿他的长相逗趣,一言一行总是亲切而不失礼数,给他以男子汉的尊重和弟弟的疼爱,也比姑姑还关心他的前程,两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眼睛却比泉水还清澈。 ****** 嘶~刘玉洁疼的不停揉脖颈,也渐渐想起晕倒之前发生过什么,眼眶不由得湿润,心里一会儿火烧一会儿冰浸,满脑子都是沈肃,又想到九安的背叛……她抹着眼泪却见裙子上放了好多龙葵和蛇莓,洗得干干净净,大概是她晕倒之际九安采的。 偌大的山林,空旷而陌生,只有溪水潺潺的流动和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刘玉洁根本不知身在何处,望了望日影,估摸此刻大约辰时左右。 往嘴里塞了两口龙葵,她转着眼睛四顾一番,没看到九安。他不惜刺杀沈肃掠走她,必然不会干什么好事,怕只怕有人要用她威胁沈肃,刘玉洁惶然爬起,哪里敢耽搁时间,沿着河畔匆匆逃走。 走了百余步双脚猛然一顿,九安就在前面,面朝大树背对她,从他身体骤然紧绷的样子不难看出发现她了,可他没回头,声音竟还有些紧张,“你,你醒了!别,别过来!” 虽然不懂他在干什么,但刘玉洁确实没有走过去的兴趣,逃还来不及呢!不过一想到两人之间天差地别的实力悬殊,她觉得自己最多跑两步就被抓住,一点意思也没有,便颓然的放弃那瞬间的打算,一屁股坐在地上。 坐下来静一静方才发现不对劲。 除了潺潺的溪水声,她竟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方向直指九安。 九安将将解开裤子小解就听见她跑过来,可是收不住了,硬着头皮继续进行,甫一结束两手抖的险些裤子都没提住。他强自镇定的系好腰带,一张脸犹如红透了的果实,大脑一片空白的蹲在河边慢腾腾洗着手,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从那将某种东西塞进裤子里的熟悉动作以及水声,稍一联想,刘玉洁瞬间就明白九安刚才是在干什么! 她几乎傻了! 尿尿不都是蹲着的吗?他怎么站着? 啊!!谁管他是蹲着还是站着……重点是她……她居然坐在这里无动于衷的听着。刘玉洁恨不能剁了耳朵,转过身死死抠住树皮,懊恼的揉着头发。 成亲一年多,她还真没见过沈肃是如何尿尿的。 虽然很丢脸,但九安不怪她。 一看她的反应就知她根本不懂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妹妹小时候还追着弟弟不停问“你尿尿怎么不蹲着”,大概她也不知道吧。想想九安又觉得好笑,这才走过来轻声道,“休息好了吗?走吧。” 刘玉洁擦了擦眼泪不甘心的站起。 “我不会说出去的。”九安憋起笑,拽着她往前跑。 “你要把我送给谁?”她踉踉跄跄的走。 “一个抢了我玉佩的人。” “为一块玉佩你就刺伤他背叛我?”心脏仿佛被人砸了一锤,刘玉洁痛的都不敢用力呼吸。 “那不是普通的玉佩,是祖父送给我的!”九安不悦道。 他到底还是个不满十四周岁的孩子,尽管高刘玉洁半个头,但还有些孩子气。 是祖父的遗物吗?这个确实很重要,“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沈肃,我们可以帮你呀!为一块死物你就动手伤人,还在那种情况下,跟杀了他有何分别?”刘玉洁更生气,哭道,“你变了!” “我没变!对你而言那是块石头,在我眼里却是命!” “我从来都不知你还有块比命重要的石头!”刘玉洁也拔高声线。 枉她自认与九安两世情谊,竟从不知他还有块这么宝贝的玉佩。 可见她有多不了解他,却害惨了沈肃。刘玉洁垂泪。 “你有你在乎的人,我也有我在乎的东西。”九安声音变小,总觉得这样跟小女子吵架有欺负人的嫌疑,便拉了她袖子,闷头朝前走。 人有时候很奇怪,在外人面前坚强的不管多大委屈也不哭,可面对最信任的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足以泪漫金山。 刘玉洁一面走一面哭,不停用袖子拭泪,短短半天时间,她的丈夫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凶手是她的朋友,现在还要把她送给坏人,同样生死未卜。 倘把眼前这个人换掉,只要不是九安,她绝不会如此的难过。 “饿着肚子哭胃会难受。” “九安,现在把我送回去,我不能离开沈肃,咱俩还能说话,别让我恨你!” “对不起。”他回。 刘玉洁伤心欲绝。 他竟不知女人这么能哭,怪不得伍长那么怕婆娘。伍长说对付哭泣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嘴堵住她的嘴,这法子听起来好恶心,嘴巴堵着嘴巴岂不是连口水都……九安空着的手捂住耳朵,胡思乱想一通,转身朝她望去。 她揉着眼睛,扯着樱唇抽泣,牙齿又白又整齐,抽气时露出一抹粉红的舌影,白的、红的,像是某种复杂的花,九安焦躁不安,甩开她道,“你怎么这么讨厌!” 刘玉洁趔趄一步,美眸微瞠。 “我既答应将功赎罪你还想怎样?你最好不要出声,免得坏我好事。待拿回玉佩我再让你打一顿出气。”他愤然转身,拖着她就跑。 刘玉洁的鞋都跑飞了。 休息时他看见那双脚有血迹从脏兮兮的白袜渗出,不禁心惊肉跳,便背起她返回去找鞋,找到鞋又给她找吃的,吃完还得喝水,虽然挺麻烦的,可他竟一点也不讨厌,大概是因为愧疚吧,他尽量好一些的照顾她。 直待日暮降临,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九安虽然不懂女人的生理结构,但他由己度人,不免担心她的身体,“你不方便吗?” 刘玉洁憋得满脸通红。 “那棵树很粗,你去后面。我到前面把风,捂着耳朵听不见。” 她紧张的攥着袖子。 “去啊!溪水流的多急,根本听不见其他声音。”万一憋的尿裤子岂不更尴尬,九安红着脸催促。 其实脸早就丢尽了。刘玉洁也不再坚持,咬唇往回跑,尽量跑的远一些,此后她断然是不想再看见他了。 “别进草丛,里面有咬人的东西。” 她一惊,果然从草丛里钻出来,躲到树后。 虽说林中阴凉,但跑了半天也是又累又热,九安想洗把脸又不敢乱动,半天才见她从树后钻出来,粉腮一阵红一阵白的,两手还沾着泥土,不会是尿完挖坑埋了吧?这女人也是……他忍不住笑,笑了一阵便再也笑不出,娇气又讲究的她如今被自己害得这般狼狈,得有多恨……想到这里,他心情低落。 刘玉洁将双手浸入沁凉的河水中,鼻腔酸涩,一抹阴影挨着她坐下,她眉毛都未抬,只愣愣的盯着水流。 “你的脸好脏,洗洗吧。” 她无动于衷,倒不是跟他置气,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即将面对的坏人是谁? 是男是女? 倘若男的……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又怎能不害怕。 望着倒影里眼睛红肿的自己,刘玉洁环住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1钧=30斤 ☆、第102章 103二更 暮色四合,终于走出了密林,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矗立一座半新不旧的城隍庙。 庙宇不大,两扇黝黑镶了青铜兽首的木门半敞,刘玉洁直觉那里一定有人,任凭九安如何拉扯她也不肯再往前挪。 “九安,不要,九安,就当我求你了……”她到底是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不害怕! “你在树下等我。” 只要先不进去,刘玉洁岂有不从之理。九安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绳,她挣扎了两下便认命,绳子绑的并不紧,但足以束缚她两只无力的皓腕。 城隍庙里果然立着三个健壮男子,为首的方正脸淡淡扫了九安一眼,位于方正脸左侧的人便是吴天,他没找到九安便先来此地等候。 虽然对九安的回避表示不满,但吴天并没有发作,只等方正脸开口。 “我杀了沈肃,还把他的女人带来了,东西呢?”九安冷声问。 方正脸呵呵一笑,“我们已经看到了你的诚意,东西自然好说。” 好说为何还不拿出来?九安冷冷斜睨他。 “吴天,去把人带来。”方正脸吩咐吴天。 “慢着!”九安手臂一横,“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可是当初约好的,你们若出尔反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瞥向门外十丈开外的刘玉洁,“你觉得我会甘心交人?” “臭小子,你敢跟老大讲条件!”另一个络腮胡子厉声吼道。 “敢不敢你可以试试看!”九安毫不相让,这般相貌一怒倒还真有些天生的气势。 络腮胡子还想反驳,只见一道挺拔如玉的身影从里间慢条斯理的踱出,白绿色的襕衫,劲瘦的腰间只系了一根墨绿络子,悬一透明暖玉,鸦黑青丝整整齐齐的挽在头顶,以同样透明剔透的玉簪固定,让人望之说不出的清爽简练。 “承易郡王。”九安状似惊讶。 韩敬已温和道,“他们不懂事,你我既有约定在先,自然要遵守。”他掏出一枚半透明的黄玉,大大方方丢给九安。 九安拿了想要的东西,迅速退到门外,指着刘玉洁说,“我也说话算话,她送你。” “嗯,真是愉快的合作!倘你将沈肃的人头提来,我还可以透露一点裕亲王的事情。” 九安神情大变,警惕的盯着韩敬已。 韩敬已笑了笑,“世子大人不记得我了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九安咬牙不说话,只是慢腾腾的往后挪。 吴天不甘心道,“殿下,您还真打算放虎归山?” 韩敬已哼笑一声,方正脸替他回答,“出了山谷,外面有二十架机/弩等着他,他不是想要这块玉吗,那就带着这块玉去死吧。” 络腮胡子善解人意道,“殿下,那小娘子被绑的怪可怜的,要不要押过来让殿下先过目?” 韩敬已淡淡扫了刘玉洁一眼,“先晾着。” 咻地一声,有个又矮又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屋内众人大惊失色,立即将韩敬已护在身后,然而那人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两扇结实的木门轰然合上。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快?韩敬已眉宇紧蹙,神情一凛,“吴天破窗,小心有诈!” 刘玉洁只见九安飞一般的朝她奔来,三两下就扯断绳子抱着她往远处逃。 城隍庙里的吴天瞬间撞向木窗,殊不知这木窗被人做了手脚,看上去破破烂烂,撞了才发现木头里裹着铁芯,即便破开也要花费一番功夫,而他们已经嗅到了火/药引线燃烧的气味。 九安一面跑一面对刘玉洁喊道,“城隍庙周围埋了好多炸/药,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里面包括韩敬已,这样算不算将功赎罪?” 炸/药!韩敬已! 每一个字眼都惊心动魄,刘玉洁已然无法整理这巨大的信息量,而这些都是九安做的! 第101节 他若不是疯子便是天才。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火红色的烈焰直冲天际,在茂密的树林里掀起巨大的热浪,惊飞无数归巢的林鸟。 在爆炸的瞬间,九安猛然往地上一扑,将刘玉洁死死压在身下。 咳咳,她被灰尘呛的不停咳嗽,胸口被压的有点疼,用力推开身上的九安。 他到底还是个青涩的男孩,根本不懂怜香惜玉,也未曾深思过男女不同的体型构造,扑倒那瞬间就实打实的压了下来,殊不妨那坚硬的胸/膛不亚于一块硬邦邦的木板砸下来。 刘玉洁捂着胸口,痛的缩成一团。 “是不是内脏疼?”九安紧张不已,没想到爆炸的声音这么强烈,大地都震颤,是他考虑不周,只想着护住她不被四处乱飞的木石砸到,却忘了震波以城隍庙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迸射能伤人腑脏,尤其她身娇肉嫩还直接接触地面。 刘玉洁摇了摇头,推开他伸来的手,吐了口血。 “云暖,别管她了,快跟我走!”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梢跃下,拽起九安就跑。 “不行,我不能丢下她。”九安用力挣开,跑回去抱起刘玉洁。 “你们谁也不用走。” 韩敬已一面咳嗽一面从树后转出,看得出他受了伤,手臂流血,衣衫狼狈,身边只有吴天,络腮胡子和方正脸不见了。 这样都炸不死!瘸老身体一弓,犹如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九安怔怔抱着刘玉洁。 “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韩敬已咬牙切齿道。 受爆炸声吸引,守在山谷外的机/弩手火速赶到现场,将刘玉洁等人包围。 之所以放九安离开就是想引出瘸老,谁知这小子手段通天,连炸/药都有,早就挖坑等他跳,如此恶毒……韩敬已想了想,倒也理解,毕竟姓韩嘛。然而自来只有他算计人,何曾被人这样算计过!只要再慢一息,后果不堪设想,只要想一想有可能死这小崽子手里,他就要吐血。 九安伤心道,“阿忠,是我连累了你。” 他不听劝阻,既想夺回玉佩,又想杀了韩敬已向刘玉洁请罪,可世上哪有一箭双雕的好事。 瘸老摇了摇头,抚着他尚且稚嫩的脑袋道,“痴儿,韩氏多痴儿。” ****** 勉强睁开眼只看见九安的嘴角一翕一合,刘玉洁脑子嗡嗡作响,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而立在周围高高矮矮的人影黑黢黢的,分不清谁是谁。 有人将她抱进怀里,痛的她不停尖叫,但叫声仿佛蒙了层布,模模糊糊的传进耳朵……她的耳朵,刘玉洁惊慌失措,不要,我不要做聋子! “别乱动,这是暂时的,休息一会儿便好!”韩敬已喊。 她眼一闭,沉入黑暗。 之后的事并不太清楚,中途迷迷瞪瞪醒来一次,不知躺在什么上面,韩敬已正在解她衣衫,她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左肋剧痛,被他一阵摩挲,猛然按住一点,刘玉洁惨叫。 “好了好了,我知道是这里,你先睡。”韩敬已按晕她。 幸好肋骨没断,但肯定有裂缝。 再次醒来,刘玉洁倒吸一口冷气,痛的哼出声,不知谁在她身上绑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导致左侧身体没法做大幅度动作,左手则被一条柔软的绳固定,另一头连着床头的雕花柱 挣扎了下,她想抽出左手,殊不妨只是一个起势的小动作,肋骨就像被无数钢针戳中,疼她哭出声。 紧紧闭合的帷幔动了动,有个人影走进来,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哭,胸腔震动更疼。”韩敬已不咸不淡道。 她果然不再哭,疼晕了。 “你不是最有本事了吗,都敢用剪刀戳心口,怎么连骨裂这点疼反倒承受不住?”他嘴里说着讽刺她的话,手里的动作却异常轻,拆下固定用的木板以及外敷的药泥,为她换上干净的纱布。 她的脸庞像初春的花儿,多了几分明艳,少了一些青涩。韩敬已淡淡道,“行军这么累你都有劲与沈肃厮混,怎么到我这里便是哭天抢地一万个不愿意?” 刘玉洁一动不动,别说晕了,就是醒了也不见得听清他说什么。 韩敬已将绳结扣好,目光落在她光洁白皙的颈侧,忍不住擦了擦,擦不掉,那是沈肃留下的痕迹,她倒是逍遥快活了,自己却在蚊虫肆虐的林中思念她。 “我认输可不可以?”韩敬已侧首打量晕迷的她。 半夜的时候刘玉洁醒来一次,有个瓜子脸的妇人上前将她扶起,喂她喝药,又喂她骨汤熬的稀烂的碧粳米粥。 她还想见到沈肃,求生的意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不管药还是饭都一口不落的吃下。 “这位姐姐,你可知与我在一起的那个孩子怎样了?” 妇人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她听不清,只好忍着疼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不大清,可不可以大点声音告诉我。” 妇人愣了下,遂大声,“奴家不知道!”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不管哪一种都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刘玉洁垂下右手,沉默片刻,硬了硬心肠,不想再管九安。 哪怕他被韩敬已打个半死,或者像上一世那样被敲破脑袋吗? 活该,谁让他捅沈肃一剑! 刘玉洁眼眶酸涩,却又不由自主想起他为自己东奔西顾最后惨死的样子。 三天后,在不动的情况下肋骨居然不疼了。 照顾刘玉洁的妇人叫阿如,第五天阿如服侍她洗了头发,又用热水擦了澡,否则她都要臭了。 “大夫说可以下床走动,但不能太久。” 刘玉洁听力恢复大半,对阿如也格外的和善,经常与她聊天,不时套一点有用的信息。 阿如长了一张憨厚的脸,却有一颗玲珑的心,早就知道刘玉洁是郡王的人,所以能说的话便顺水推舟的全告诉刘玉洁,不能说的却一个字也不透露。 韩敬已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刘玉洁见再也套不出什么便将情况整理一番。 如今她在山里,看样子像土匪窝。坏消息是九安生死未卜,好消息是没有任何沈肃的消息。 目前而言,这真是最好的消息了。 倘若沈肃有什么不测,韩敬已必然在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盛夏的烈日被亭亭如盖的山林卸掉大半温度,迎着习习清风,刘玉洁在廊下伸长脖子打量远处,远处都被粉墙青瓦阻挡,除非有个高处立身,否则很难看清楚周围地形。 “殿下安。” 刘玉洁听见阿如见礼的声音,慌忙转身,痛的不停吸气。 韩敬已嗯了声,走上前居高临下打量她,“我劝你莫要激动,小心肋骨长歪,变成鸡胸,吓死沈肃。” 他也忒恶毒了。不过这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候,刘玉洁倚着朱漆木柱尽量平心静气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你这是蓄意谋反,养匪为患……大逆不道!” “哦。” “你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这件事你兜不住的,消息一旦传进长安你就死路一条!”她并非危言耸听。 韩敬已似乎有些触动,歪着头审视她,“这么严重?” 何止严重,足够杀你五百遍,贱人!她后退一步,颤声道,“在事情变得更严重之前,到此为止吧,我们各退一步!” 顿了顿,她又道,“顺便把九安也放了吧,难道你还想杀他两次?” “是他先杀我啊。” “这是你欠他的,谁让你前世杀……”她疼的一顿,说话快也会疼。 “前世也是他先招惹我。”韩敬已回。 她吸着气懒得再与他争辩,倒不是辩不过,实在是太疼了。 韩敬已见她面色苍白,心中一动,转过身哼笑道,“算了,都是你有理,再争辩也没意思,免得说我欺负残疾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104 幸好伤的是左肋,右手还能用。刘玉洁扶着栏杆才没有被气倒。 她黑葡萄似的眼珠缓缓的转了转,“我可以见一见九安吗?” “不可以。”韩敬已直截了当。 所以九安没死!刘玉洁心头一松。 “你想知道他的事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多费唇舌的试探。”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竟为一块玉佩……嘶……”刘玉洁下意识的抚上疼痛的地方。 她站着吃东西,感觉比坐着舒服,韩敬已嘲讽她,“说不定你丈夫已经死了,你还有心情吃。” 刘玉洁垂眸顿了顿,继续咬着手里的八宝馒头。 如果他死了,她确实没有吃东西的必要。 可是韩敬已这么说……就代表他还没死! 刘玉洁虽然可以自由的散步,但以她这半残的模样再散也散不了多远,且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监视。其实韩敬已大可不必如此,别说这么严重的伤,就算没伤她也逃不掉,然而他对她防备的紧。 散完步,阿如便伺候她洗漱躺下睡午觉。 “就算睡不着也闭着眼休息会儿吧,殿下说这样骨头长得快。”阿如温声劝她。 刘玉洁转过脸闭上眼,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迷蒙中感觉被两道火热的视线盯住,这感觉有点吓人,她紧张的睁开眼,还带着未醒的倦意,清亮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软媚的流光,水润润的勾人。 韩敬已俯身看着她,一臂撑在她左侧,似没想到被抓个现行,短暂的慌乱之后他显得很淡定,“接着睡吧,我不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她问了个傻问题。 “沈肃死了,或者你不讨厌我。” “这两个都不可能。” “所以永远都不放。”他揭晓答案。 “你做坏事从来都不愧疚吗?”她问。 第102节 他点点头,未置一词。 “长安现在是什么样?”她忽然这么问。 可他一听就懂,“老五死了,下一个是老三,最后老四,老六和老七不是我杀的。” “那圣上的身体……” “祸害遗千年,哪能让他那么容易的死。”如今大殿上坐着的元德帝并非真正的元德帝,所以韩敬已才如此猖狂。 他不想做帝王,但对掌控别人的命运很感兴趣。 一次性说了这么多秘密,可见韩敬已有相当的自信控制她。刘玉洁杏眸暗了暗,“你不怕遭天谴吗,那是你亲生父亲。” “如果有天谴,他死的更快。” 刘玉洁瞠目。 韩敬已笑了笑,“不必大惊小怪。我从不觉得韩敬言是我父亲,他不过是二十年前的某一晚恰好临幸了一个后宫的女人,然而善后工作没做好这才有了我。” 大约是同命相怜,刘玉洁悲愤道,“你母亲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你不同情也就算了凭什么瞧不起她?!” 韩敬已慢慢打量她,笑道,“如果她洁身自好不利用韩敬言争宠又怎会落得那种下场?她不该自恃过高招惹韩敬言。”他冷静的仿佛在叙述别人的生母。 刘玉洁不能接受,“可她生养了你,你竟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你还是人吗?” “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韩敬已无动于衷,“生不生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生完了她还一直后悔呢,我为何要感激她?” 刘玉洁浑身发抖。 韩敬已却哈哈大笑,“我这么悲惨的身世你都不可怜一下,你的善良呢?早知如此我应该编的再惨一些。” “你,你是骗我的?”刘玉洁大感上当。 “是呀。”他把玩着她耳边一缕碎发,“谁让你傻呢。” 世上怎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刘玉洁气的浑身发抖,哪里还有睡意,却连深呼吸都不敢,那样肋骨会疼,心不在焉之时头顶上方的那团阴影又靠近了几分,这下她脸颊的肌肤都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了,来自韩敬已。 刘玉洁浑身警钟大作,骗了他那么多次,又跟他针锋相对那么多次,如今再示弱或者假装乖顺他定然是不会再信了,不过这种情况下咒骂和反抗也万万使不得,她得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我想睡觉,请你离开。” “睡啊,难道要我帮你闭上眼?”他不解。 刘玉洁模仿他嘲讽时的笑,冷冷道,“你这样我如何睡?” 韩敬已顿了顿,这才直起上半身,不知在想什么,她却犹如卸去了千斤重担,身心一松,下一刻,就被一双温度惊人的唇瓣覆盖。韩敬已吮着她下唇,缓缓的碾压轻揉,舌尖一点一点的触及她的防线,左手伸到她脑后,很容易就掌控了她,右手却轻轻蒙住她清澈的眼眸,也盖住了她半边脸,只余娇艳的红唇,吐息如兰。 刘玉洁又气又疼,额角冒出一片冷汗,偏偏肋骨的伤还限制着她的活动,打个人都不敢用力。韩敬已笑道,“小心肋骨长歪。” 刘玉洁痛的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它只是裂开了又没断,怎么可能长歪!啊——”慌乱之下,她竟抬起左胳膊抵挡韩敬已,疼的她尖叫。 韩敬已果然不再亲她,神色无比复杂,“你把胳膊放下,稳一会儿。” 她满头大汗也不敢再动。韩敬已打量她片刻,“还疼吗?” “疼,特别疼。”她紧咬下唇。 “怕疼就别乱动,再忍一下。”他亲了亲她额头。 阿如端着干净的纱布和药泥走进来,重新为她包扎,那药泥清清凉凉的,涂在肋下痛感立刻消除了大半,刘玉洁在心里不停咒骂韩敬已,一不小心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蒙中有人贴上她的唇,刘玉洁大惊失色,猛然睁开眼,韩敬已依依不舍的离开,擦了擦她湿润的嘴角,“沈肃实在不怎样,你看,你连接吻都不会。” 你这个疯子!刘玉洁泣不成声的诅咒他。 韩敬已笑着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工作需耐心,以及大家想要什么番外尽量先告诉我,我会着重研究~ ☆、第104章 105 刘玉洁擦了擦嘴巴,神情一怔不怔的,仰面躺在床上。 她在想:爆炸声那么大,沈肃肯定发现了,他会不会以为我死掉 ? 这个恐怖的想法吓得她不敢合眼,念头一转,不禁笑了,沈肃是谁啊,连她都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会被这种肤浅的表象蒙蔽? 她的手指在心口轻轻按了按,沈肃送她的绿色小吊坠还在,大概是太小了又被掖在里衣的缘故,侥幸未被韩敬已发现。这是个好东西,譬如遇到隐藏在人群里的控鹤楼暗卫,他们就会主动与她联系。 可她出不去,更无人知晓自己身在何方,刘玉洁像是被一只巨大的笼子再次网住,孤立无援。 擦擦,窗子有轻轻的摩擦声,像是猫爪儿挠过,紧接着她听见了一声细微到快要随风飘散的“喵”。刘玉洁赫然睁大眼睛。 她果然要残废了,废了好大得劲才从床上挪下,又直愣愣的朝那朱漆的棱格雕花木窗移动。 半透明的窗户纸果然印着一个毛团子,掀开些许空隙,一股酸涩直冲眼眶,刘玉洁泪盈盈的将山耳猫拖进来,臭臭的,她多想亲近它但又有点嫌弃,只能泪汪汪的盯着它,“小灰,你怎么来了?这些天都跟着我的嘛?一定要小心啊,千万别被人捉了去,呜呜,你好脏,怎么搞成了这样,饿不饿啊?” 猫不会说话,只用脑袋不停噌她手,喵喵叫。 这么晚了她没处寻饭菜,好在点心盒里还有些零嘴,太甜和太咸的都被排除,她挑了镶核桃仁的云片糕儿掰开喂它。 山耳猫低头优雅的吃,不时扬起猫脸对她叫一声。 定睛观察,刘玉洁才发现异样之处,小灰脖子上的小金铃没了,被一根眼熟的缎带取代,黑色的缎带尾部镶银,蜀南的暗花纹,这不是九安绑头发的发带么! “你见过九安!”刘玉洁惊讶,“他给你绑上的对不对?” 她心口扑扑扑的跳起来,小灰能见到九安,说不定也能见到沈肃,它是一只猫,谁会在意一只猫在草丛出没!! 好在韩敬已怕她无聊,在里间的案上留了些笔墨纸砚,她艰难的挪过去,痛苦的磨墨,疼的不停抽气,选了最小的一管毛笔在纸上写道:我被关在青瓦粉墙的院子,站在廊下能看见正南面一颗巨大的老槐树,树上有三只鸟窝。你现在在哪里? 她把纸小心的揉成指甲大小的团儿,用缎带仔仔细细的缠了几圈,确保万无一失后重新绑到小灰脖子上。 门外却传来几声叩响,韩敬已冷声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原本就紧张的弦欲断,刘玉洁登时吓出一身白毛汗,小灰停下咀嚼,警惕的竖起耳朵。 “小灰乖,快去找缎带的主人,我就靠你了,走吧,快走!”刘玉洁慌乱的将山耳猫推出窗,它是有灵性的,居然一声不吭的溜走,跳上树梢时还回头瞄了她一眼。 门外韩敬已见屋中点了烛火,却没有回应,眼神一暗,“阿玉,你不困吗?” 这正是她想问他的问题:你不困吗,干嘛在我周围游荡,点个灯都被你发现?但她没敢吭声,连笔也不敢洗,僵着身子往床边挪,刚绕过圆桌,毫无耐心的韩敬已便推门而入,带来一阵微凉的夜风与草木的气息。 韩敬已上下打量古怪的她一圈,神色复杂无比。 刘玉洁垂着眼,专心往前挪,可他迎面走过来,挡住了去路。 韩敬已问,“你在干什么?” 刘玉洁回,“你说呢。” 他又问,“你大半夜还写字?” 她回,“你说呢。” 韩敬已脸色微变,又问,“还还吃东西?” 她回,“你说呢。” 她来来回回就这一句,实在将韩敬已气个够呛,原以为他要回敬毒舌了,刘玉洁却听他问,“除了放你走,到底要怎样你才不生气?”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想都不想的说,“把九安放了。” 韩敬已道,“好。” 答应的这么爽快!刘玉洁吓一跳,还以为听错了,不过下一句就让她想把茶壶砸他脸上。 韩敬已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上前半步,右手轻扣她后脑勺,将她拥入怀中,这一夜他没走。 ****** 除了沈肃,刘玉洁不习惯任何人躺在身畔。 她睁大眼睛,盯着帐顶发呆,窗外清淡的月色穿过单薄的纱幕,落了一层斑驳的树影。 韩敬已翻身侧对她,开始轻咬她的耳珠,刘玉洁没反抗,甚至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可那双淡淡凝视上方杏眸到底泄露了一丝波澜,原来她还是怕的。 韩敬已亲了亲她脸颊,闭上眼,呼吸均匀,没有一丝起伏。 就在她以为他睡着了,悄悄转过头,一面警惕盯着他一面摸出藏在枕下的玉簪瞄准他脖颈的时候,他忽然说话,“如果你不困,那我只好做让你后悔的事了。” 叮—— 玉簪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清晨的光线朦朦胧胧的穿进来,韩敬已睁开眼,有瞬间的恍惚,还以为这是阜南道,如若不是她怎会躺在他怀中,重又闭上眼,脑子却清醒了。 眨眼又过了一个月,九安杳无音信,小灰来过一次,脖子上的纸团不见了,起先刘玉洁有点害怕,莫不是被人截获?转念一想,不应该啊,倘若被人发现韩敬已断不会饶了她,那么就是九安收到了消息却因为某些原因一时没法回复。 反正纸团被人为的取走,因为捆绑的时候她用了些技巧,就是为了这一天好用来分辨。 养伤的五十多天里,刘玉洁终于摸清了大概地形,山庄地势险要,大院子套着小院子,一环扣一环,规模自是小不了,这些山匪未免也太有钱了,也难怪官兵久攻不下,这里的地形怎么看都是好出不好进。 而韩敬已一直没动静,也让刘玉洁看到了希望:一旦有机会他比谁都想撤离,如今一点离开的风声都没有,想必是被沈肃围住了吧,只要沈肃不放行,他就别想轻易离开秦州。 骨裂的恢复期比骨折要快许多,想必韩敬已给她用了最好的药,在养伤的第一个月除了稍用力按压伤处,平时做点正常事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之后的日子基本以食补为主,如今统共过了五十六天,她已经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行动。但为了防止韩敬已图谋不轨,她不得不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好似一碰就疼。 阿如将熨好的衣裙抱进屋中,坐在榻上仔细分类叠整齐,见刘玉洁歪在床上困恹恹的,不由摇了摇头,起身来到她身畔小声道,“娘子,殿下让您出来晒一会子太阳,这个时辰的阳光不烫人,再晚一些可就热了。” 这些日子刘玉洁愈来愈懒,弱不禁风似的,一半装的,一半却也是……身不由己,她困倦的很。 不知睡了多久,耳廓麻酥酥的痒,她打个机灵,懒懒的睁开眼,一怔,困意全无,水润润的眼眸照着韩敬已的身影。 “前些日子让你睡你还不听话,如今怎么又这般嗜睡?”他食指缓缓描着她脸颊的一片皮肤。 刘玉洁别开脸,佯装痛苦的哼了声,右手轻轻捂住受伤的左肋。 这回他没有立刻紧张,只淡淡盯了她一会子。 “接着装。” 她僵了僵,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承认时常因为你变傻,可你也别拿我一直当傻子看待,前些日子只不过想让你高兴高兴遂才配合了下,如今再玩这套,委实没意思。”韩敬已声音平和的没有一丝波澜。 她微微瑟缩,“我不这样,你会放过我吗?” 他没回答,却反问,“阿玉,我究竟哪里不如他?” “你哪里都不如。” “再具体点。” “他……不会让我感到害怕……”刘玉洁起身,下意识的攥着前襟。 第103节 “为什么怕我?”他黝黑的眼睛望着她。 这么明显的问题还用问吗?刘玉洁觉得好笑,但又笑不出,目光自他脸上扫了一圈,又幽幽收回,“你会逼我做不开心的事。” “那是因为你不爱我。他拥有你自然可以做尽好人!阿玉,如果你爱我,对我有对他一半的好,我……便没那么可怕。” “可他即便不能拥有也对我百般怜惜。”刘玉洁抬眸望着他,“你对我做的一切却是为了占有。” “那不过是他的手段!当初你就不该将与他圆房,一年,两年,我发誓他早晚露出真实嘴脸,你以为他就是好东西,他跟我一样!”韩敬已忿忿不平,一想,“占有?他就不是为了占有,难道天天抱着你念经?” 哪有狗不吃肉的,尤其肉还放在嘴边,他唯一输给的沈肃的便是错误的时光。 “不,他跟你不一样!”刘玉洁无比笃定。 韩敬已看她的脸,深色的眼眸充满了讥讽,一字一顿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她果然露出一丝惶恐,眼眶微微泛红。 阿如端着托盘垂眸迈入屋内,大约察觉了不一样的气氛,欠了欠身又匆忙回避,却听那小娘子尖叫一声,后面的声音似被堵住了。 刘玉洁惊慌失措的攥住帷帐,不停躲闪韩敬已的拥吻。她的脸色不对,反应也有些异常,韩敬已赶忙放开她红肿的小嘴,也被她蜡黄的脸色唬住,这回不是骗他的。 “阿玉……”他不敢再放肆,惶恐的抱起她。 缓了一会儿,她才恢复如常,神情却恹恹地,一点精神也没有,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就连晚膳也不肯吃,他喂了她两口五色粥,只勉强咽了一口,便趴在床沿不停的呕吐。 韩敬已大怒不已,摔了碗勺,“我就那么脏,碰一下就要吐!” 他只有过她,而她呢,前世今生都跟沈肃那畜生厮混……他愤怒:你凭什么嫌弃我! 阿如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热水的捧热水,端盆的端盆,一阵忙碌过后,这才扶刘玉洁躺下。 生气归生气,韩敬已到底还是怕她身体有什么不妥,遣人招了大夫过来问诊。 大夫先是询问了刘玉洁的日常饮食,又问了伤情,觉得并无大碍,不仅没大碍恢复的还很好啊。最后他又把了脉,不过半柱香便喜形于色,起身走向韩敬已再三揖礼,“恭喜恭喜,尊夫人并非有恙而是你要当爹了!” 话音一落,满室惊悚的静谧。 刘玉洁浑身颤抖。 韩敬已如同被冻住了,右手始终维持方才端茶的动作。 那大夫满头雾水,眨了眨眼,主动打破静谧,刚张了张嘴,就惨叫一声“哎呀”,脑门就被韩敬已手里的杯子砸个正着,剧痛不已。 大夫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血糊了眼睛,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其实他压根就不知自己做错了啥。 韩敬已抻着两只手站在原地,半晌才无力的重又坐回去,喉结来回滚动,发出低哑的声音,“刘玉洁,我只给你一个选择:把野种弄死!答应了,我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否则……”他左边的嘴角一挑,笑意寒心彻骨,“我说这孩子是我的,谁又能分得清?” 刘玉洁苍白的小脸瞬间又白了几分。 这孩子……真的已经说不清了! 她被掳走之时正是与沈肃在一起的那晚,如今又落进韩敬已手里。大家都看到了!不止一个人看到!如果她挺着大肚子回去……刘玉洁的神情已然扭曲。 韩敬已听见她牙齿战栗的咯咯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106 纵横杏林多年,在这一亩三分地也颇有名气的大夫傻眼了。他摁了摁脑门,很疼,淌血了。没有哪个大夫不喜欢为人诊喜脉的,这活既轻松又有赏钱拿,大家都落得高兴,但作为一个大夫,最倒霉的是莫过于碰上喜当爹的。今天这倒霉事竟让他给摊上了。 同样身为男人,大夫很同情韩敬已的遭遇,不禁为他唏嘘:有权有势又怎样,长得好看又怎样,还不是看不住爬墙的女人。转念一想脑袋被这位爷砸出个坑,他又在心里幸灾乐祸了下:活该! 但他也仅仅敢在心里幸灾乐祸,现下这种情况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小命吧,他战战兢兢求饶,前言不搭后语的辩解,说自己误诊,说自己脑子不大清醒,并含蓄的建议换个大夫试试看。 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水平,没人相信他会诊错喜脉。而刘玉洁更是再清楚不过这件事的真伪:那晚纵情之后她没服药。因为药丸太甜,吃完了还要洗牙漱口十分麻烦,往往都会留到第二天清晨起床时服下。可惜没等到第二天就被九安捉走了。 她真真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夫跪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余光瞥见立在身畔的婢女正在悄悄退出,立马一个机灵也跟着跑了。韩敬已没有阻止,一张脸始终无风无浪,但任谁看了都能感觉到这坦然平静的背后正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刘玉洁的目光慢慢的停在了韩敬已的脸上,她明明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当他忽然朝这边走来,她竟如梦初醒,拼命往后退,直到后背狠狠抵住秋香色的大引枕,再也无路可退,两只手也下意识的护住肚子。 韩敬已一点也不着急,直等她没了退路才缓缓俯身,两臂撑在她身侧,压低的脸距离越来越近,仿佛再朝前一下,就要碰着彼此的鼻尖儿了,他微烫的气息打在了她双唇。 两人僵持了片刻。 韩敬已打破沉默,“是自己喝药,还是要我帮你喝药?” 听上去是两个选择,但结果是一样的。刘玉洁悚然而惊,唇瓣开始颤抖,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我、不、要。” 韩敬已抬眼看她,能把她的眼穿出一个洞,“你、不、要、也、得、要。” ****** 九安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这期间韩敬已只来过一次,问他如何知晓控鹤楼的事? 他恶狠狠瞪大眼,恨不能吃这个人的肉。 一群人就冲上来将他好一顿拳打脚踢,左边肋骨都踢断了。 末了,韩敬已又补上一脚,踹段了右边肋骨,“你也好好感受下这滋味吧,若不是你,她这辈子何尝受过这种疼!” 从头到尾九安都没哼一声。 韩敬已打累了,这才出来一个大夫模样的人,那人走过来给他清理伤口,包扎以及用药,从头到尾不多说一个字。 韩敬已冷哼一声,“算你命大,有人保你。” 保九安的人肯定不是刘玉洁,因为韩敬已这个人做事向来分得清轻重,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都在心里判定好了,又岂能因为那女人一句话而改变。但那女人又是不同的,韩敬已这两世的娇宠与纵容都用在了她身上。哪怕她都骑到他脖子上了,也不曾伤她一根毫毛,但这样的容忍度也仅仅是对她,并不包括她身边的人。 半夜九安就发起高烧,同样受伤的瘸老却衣不解带的坐在床沿看护,这人对裕亲王的确是忠心不二的。 就这样养了一个月的伤,他心底无限惆怅,可一想到那张温柔的脸、清澈的眼,一颗心就好像被人揉烂了搓碎了再丢进沸水中似的:姐姐,对不起! 因为对不起她,他便强打精神,努力养伤,想着拼去这条命也要救刘玉洁出来。 关押九安的地方有点类似牢房,曾被山匪用来囚/禁人质或者犯错的同伙地方。这里窗户很小,有装了结实的铁栅栏,门板更是坚硬,用脚都踹不烂,仿佛还有人十二个时辰来回巡视,逃走难度很大,但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他身上还有伤。 山里什么野物都有,偶尔有只野猫在树影草丛窜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那只徘徊在小窗口的猫影子瞧着竟是眼熟的。九安强打起精神,示意瘸老不要出声,亲自走过去探视,果然不出所料,这猫儿竟是刘玉洁的小灰,脖子上还挂着他送的小鹅卵石金链子。 这一番奇遇令九安激动不已,小灰碰上他或许是巧合,但小灰一定是闻着味道来找姐姐的!于是他把小灰脖子上容易被人发现的小金链子取走,这链子又是铃铛又是鹅卵石的,得是多大的运气啊,它居然没被人捉了去。 他把自己的缎带重新绑到小灰脖子上,给刘玉洁传递一个讯息:他还活着,一定会救她的。 没过多久他就收到回信,心中更是澎湃不已,再没什么比得知姐姐安好更令他心安的。可惜他这里环境有限,没有笔墨,若是学人家咬破指尖在布料上写血书目标又太大,他料定与姐姐心意相通,便想着再绑一根缎带,小灰忽然跳起来,喵喵着逃走。 窗外也传来粗声粗气的怒喝,想来是有人发现了窗子前面的猫,但他大概不知这不是普通的猫,况且谁也不会想到这猫还能传递消息啊,所以也只把小灰当普通的野猫赶走。 但小灰受到了惊吓,驱赶它的人用石头伤了它后腿。山耳猫本就敏感不轻易接近人,如此一连过了好些天都不再出现。九安又陷入了焦急中。 ****** 九安那边暂且不提,刘玉洁这边却是快要疯了。 她吃不下饭,又呕了一次,第三天才稍稍吃了点东西,饭后阿如笑盈盈端来一碗汤药,热腾腾的,味道不像一般的草药那样冲鼻子,随着药液晃动飘出了淡淡的清甜香气。 看上去就是她平时喝的那一味,用来固本培元,调理身子的。 阿如用白瓷汤匙轻轻搅了搅,柔声道,“娘子,奴家用腕子试过了,不烫嘴。让奴家伺候您服药吧。” 刘玉洁嘴角动了动,阿如就舀了一勺稳稳当当的递至她嘴边。眼看她就要张嘴喝下了,却又忽然别开脸,状似难受的蹙紧眉心,一面推开阿如的手一面道,“不知怎地,闻了这味道想吐,快拿开,拿开。” 说完她竟真的趴在床沿吐起来。 阿如目光微闪,却也不敢再强行劝她喝药,忙弯身为她拍着后背,又打水过来服侍,方才安静的退下。 晚上的汤药变换了味道,闻起来淡淡的苦,阿如笑道,“这是大夫重新的开的方子,效果是一样的,但加了专门抑制孕吐的草药在里面,免得娘子总是吐,伤到胃便不好了,那样的话……殿下也是心疼的。” 刘玉洁勉强挤出一丝笑儿,“大夫有心了,我说怎么闻着这个味儿不像之前那碗似的的难受。” 阿如高兴道,“那就好,只要娘子喜欢,殿下才能安心。” 刘玉洁垂着眼皮,像是胆怯又像是害羞,对阿如道,“殿下也有心了,你若见着他不妨替我道声谢。” 被大夫恭喜当上爹之后,韩敬已消失了许多天,不再见她。阿如转了转眼珠,连忙应承,“是。不过殿下一心都是娘子,过了这茬恐怕比谁都要想念娘子,那时有多少话还是娘子亲口说出的为好,比奴家这样拙口笨腮的强一百倍。” 她还拙口笨腮,精明的跟鬼似的。刘玉洁娇憨而笑,双腿悬在床沿,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尽量镇定道,“我明白了。是我不对,惹得殿下生气,这些天我已经有些后悔了,脑子现在也乱糟糟的,你先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阿如一噎,想要劝慰但最终没有张口,顺从的将药碗放下,欠身退了出去。 她一走,弱不胜衣的刘玉洁就仿佛活了过来,伸脚趿进绣鞋在内卧转了一圈,四下张望,最终确定了窗台下那盆矮子松,想也不想便端着碗倒进去,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脱力般软下身子,斜倚着墙面滑倒,后背额头皆是冷汗。 她下巴垫在膝盖上,环紧双腿,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一直不肯吃饭,把自己饿成这副鬼样,现在干脆连药也不喝,刘玉洁,你觉得这样能坚持几天?你就不怕孩子还没生下先把自己弄死了。”韩敬已撩了帘子面无表情走进来。 心事被人戳中,刘玉洁吓得想要站起来,谁知饿的两腿打颤,头晕眼花,站了好几下才堪堪站稳,还是扶着案几的边沿。 她哭道,“我不是想要这个孩子,我只是怕疼!我真没骗你,我有多怕疼,你不是最清楚的嘛!” 韩敬已对她千奇百怪的借口早就见怪不怪,一手攥住她胳膊扯到跟前,“早晚不都是个疼,难不成你还指望这块肉在你肚子里自动化去?” 刘玉洁被他扯的一个趔趄,不停狡辩,“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肋骨还疼呢,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才六十天,我真疼,真的疼!” 韩敬已偏头打量她,“疼也忍着。” “我不!” “由不得你。” 他把她重新扯回外间的软榻上,阿如正在布置案几,摆了好几样容易克化的清粥小菜,动作麻利非常,对拉拉扯扯的韩敬已和刘玉洁视而不见,做完这一切便对韩敬已行了一礼,待他示意可以退下了方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刘玉洁被韩敬已伸臂推的一个踉跄,朝榻上倒去。他甚少这样粗鲁,如今心里充满愤慨,只恨不能亲自将那野种拿出来剁成碎片才好。 刘玉洁护着肚子,半坐榻上垂泪。 韩敬已端起碗亲自喂她,她也饿的浑身发虚,淌了一身冷飕飕的虚汗,早没了反抗的力气。正如他所说,再不吃东西别说肚子里这块肉能不能保住,就是她自己也要完了。 韩敬已冷声道,“张嘴,粥里没有你害怕的东西,我再容不下那孽种也总要让你吃饱了,否则哪来的力气生。” 刘玉洁咽着泪喝粥,吃了半碗下去身上才渐渐热起来,恢复了一些力气。 韩敬已一直观察她表情,用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道,“这事你哭也没用,我不会再惯着你。因为等不了一个月了,大夫说这孽种再长大便不容易落掉,勉强落去只会伤了你的身子。难道你忘了前世的教训?那时你身子总也不好,就是因为月子留下的毛病。”他压着脾气,总算能耐心的对她解释一句。 她那小模样着实可怜,他又怎会不心疼呢,可他断然是容不下沈肃的孩子的,即便生下来,他也不保证会不会亲手掐死。 在他说话之时,刘玉洁始终垂着眼,仿佛在听,也仿佛心不在焉。 世上再没有比你掏心掏肺的哄女人,女人却对你心不在焉更让男人生气的。韩敬已重重放下碗,伸手捏了她下巴提起,“我说话你究竟听没听进耳朵?” 第104节 她吃痛微微蹙眉,呸了一声,吐出刚吞下的半口粥。那粥含在嘴里一直没咽就是用来喷他的。因为韩敬已有洁癖,没什么比这样更能恶心他的! 韩敬已躲闪不及,脸颊沾了数颗米粒,登时气的脸色发青,嘴角抿紧,这口粥若不是她吐的,他能直接拔剑将人劈两半。他攥着她腕子怒道,“放肆,你有病啊!” 刘玉洁用帕子缓缓擦了擦嘴,也不再流泪,梗着脖子仰脸看他,咬牙道,“孩子是我与沈肃的,留不留也该由我和他说了算,轮不到你做主!” 韩敬已怒极反笑,伸臂将她腕子扯的更远,刘玉洁重心不稳栽进他怀里,只见他眼中含着迫人的怒意俯身吻了下来。 ****** 再说沈肃那边,刘玉洁失踪,震惊之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那是个娇养长大的,被杀千刀的九安捉进深山野林,沈肃之痛不啻于摧心折骨。他就知道九安不是个省心的,可又念在前世他对洁娘诸多照顾的份上,沈肃心存感激,一直不愿往坏处揣测此人,却不料今日竟酿成大祸。 周明带援军及时赶到,登时杀声震天,火光映夜如白昼,不消一炷香就将贼匪杀个土崩瓦解。 沈肃强打精神对奔上前的周明耳语几句。这人是他心腹,一听便知晓该如何安排。周明抱拳道,“三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这件事攸关刘玉洁的清誉,周明自是不敢有分毫的疏忽,他来到现场稍一分析:深更半夜,即便有火把采光也不可能像白日那般清晰,再加上当时形势紧张,大家都只顾防备山匪,谁还有心思关注女人。而恰好瞥见这一幕的士兵定然也分不真切九安劫走的是谁。所以只要三少奶奶专门乘坐的马车里还坐着“三少奶奶”,刘玉洁的清誉便也能保住了。 打定主意之后,周明赶忙找到苏小宝,向她说明情况,命她先在车里假扮刘玉洁,万不能出来。这并非长久之计,毕竟苏小宝是婢女,好端端的消失也会惹人猜疑,猜疑多了说不定又会联想到三少奶奶身上。所以在找到刘玉洁之前,周明必须抓个女人回来,他自有法子让女人听话。 结果刚策马跑出二里地就遇上了老熟人孙潇潇。她带着一脸假热情的笑意上前与他寒暄,“王八蛋,你怎么一个人,要去干啥?” 周明回答,“我去城里找女人。” 孙潇潇问,“找女人干啥?” 周明俯身一把将她扯上马,当然如果孙潇潇不配合他也扯不上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孙潇潇解释一遍,周明调转马头就往驿站方向飞驰。 孙潇潇在后面揽住他腰,“欸?你怎么又回去了,不找女人?” 周明笑道,“这不找到了,你就是啊。” 孙潇潇大怒,“妈蛋,你别坑我啊,让我在马车里坐着岂不要活活憋死个人。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找三少奶奶。” 周明不答应,“找别的女人太麻烦了,毕竟人家是无辜的,你忍心让我施针控制她神智?别忘了那针扎下去有多疼?” 孙潇潇啐了他一口,“只要你出得起钱,再疼也有人愿意,反正她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就是懒吧!” 周明故意气她,“是又怎样?” 其实不是,用孙潇潇既保险又省时间,现在三爷受了伤,三少奶奶又被劫走,形势非常严峻,周明不敢耽搁半点时间。孙潇潇嘴上虽然骂的凶,心里倒也清楚怎么回事,只能忍气吞声任由周明安排。 三日后,沈肃不顾伤口还没愈合就带人将四处逃窜的贼寇剿灭干净,但这毕竟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乱贼还隐匿在深山之中,他们狡猾阴险,不敢与沈肃硬碰硬,干脆闭门不出,而沈肃的大军也不可能长久驻扎此地,只待离开,这帮乱贼又会出来,变本加厉的作乱。 他们所依仗的不过是复杂的地形。 为了解开困局,周明着人对俘虏严刑逼供,再把获取的有用信息加以整合,夜以继日的研究,再与沈肃商讨一番,得出大致路线。 即便如此,也是前路关卡重重,这帮成了气候的贼窝从上至下遍布数十个暗哨,但凡惊动一处,必然传到下一处,以此类推,不消一会儿所有地方都会接到贸然闯入者的人数以及攻击力。 沈肃道,“带人攻打是不可能了,否则这些年朝廷早就将其拿下。” 周明细细一想,心知沈肃要做什么了,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三爷,三少奶奶也绝不会答应您这样冒险。” 沈肃笑了笑,“冒险倒也算不上,我晓得分寸。”他并不是鲁莽的性子,可是这种事别人代替不了。即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探一探,说不定就能探出一条路,给贼匪一个措手不及。 入夜的山,静谧的仿佛一只张大的兽嘴,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穿梭其中,宽肩窄腰,身段极为秀挺,正是沈肃,他身手灵活,小心翼翼绕过两道暗哨,直往更深更高处迈进。 山间多茂林如盖,灌木丛生,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兽叫,沈肃脚步一顿,只见一丈开外有截枯木横躺路中央,那枯木之上蹲了一团黑影,两颗又大又圆的眼睛仿佛夜里的两盏小灯笼。 沈肃心想多半是野狸山猫,那黑团子就“喵喵”叫了起来,飞快的奔向他,如果仔细观察,这黑团子虽然跑得快,后腿却明显滞慢。 “小灰!”沈肃还以为它在兵荒马乱那一日凶多吉少,不曾想竟进了山里,他心中一动,暗道:山耳猫嗅觉灵敏,莫不是当时就循着洁娘的气味追踪而来,又因洁娘无法脱身,便徘徊在此不肯离去。 想通之后,沈肃早已心潮激荡,小灰啊小灰,你可要帮我这一次。 ****** 却说刘玉洁死活不肯吃药,与韩敬已发生争执,被恼羞成怒的他一番轻薄。 第二日,阿如又端来一碗药,身后还跟了名高大健壮的女子。 阿如对刘玉洁福了福身,“我等身为奴婢,往往身不由己,还请娘子体谅我们的难处,闭着眼将这碗药饮下吧。殿下已经安排了最好的产房和稳婆,断不会让娘子受多少委屈。” 刘玉洁目光在阿如和她身后的高壮女子身上逡巡一圈,心想这是要先礼后兵了。 她垂下眼帘指了指案几,“放下吧。” 阿如笑道,“殿下此前吩咐过,说娘子娇弱怕烫,所以奴婢是等汤药温度适宜,半分烫不着娘子才端进来的,现下便可饮用,错过了时辰可就要凉了。” 看看吧,人家贴了心要灌她药,便也准备好了如何堵她的嘴。刘玉洁暗暗攥紧手心,“韩敬已呢,我要见他。” 阿如道,“殿下说不想见你。” 刘玉洁缓缓起身,那高壮女子果然动了动身形,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莫说她绝对跑不出这间屋子,纵然是跑出去又怎样,还能插翅飞走不成。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油然而生,她死死护住小腹,往后退了两步,决然道,“那你也帮我转告韩敬已,想要孩子的命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说完她竟从袖中摸出一根宝钗,正是那日沈肃送她的定情之物,钗尾锋利发出寒芒,直指那一片肤光胜雪的玉颈,眨眼刺入一分,登时冒出了艳丽的血珠。 这可万万舍不得啊!阿如心惊胆战,张手欲上前阻止,“娘子别做傻事,奴家这就为您通传。”这可是郡王的宝贝疙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倒霉的还不是伺候的下人。 韩敬已在暗中观察良久,本不愿现身,就是怕自己顶不住她梨花带雨的哀求,如今她倒是不哀求了,竟然又要来前世那一套,他是又气又怕,甩袖闯了进来,怒喝,“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107 随着韩敬已一同进来的还有一阵山风,从大敞的的黑漆木窗吹进,顷刻满室飘荡新开的玉簪清香,嗅着这熟悉的味道愤慨欲绝的刘玉洁才稍稍镇定几许。 窗外天色微暗,夏季的雨水真是说来就来,而她此刻的心情也如这细雨阴云一般,沉甸甸的化不开,立在她对面的三个人,任何一个都能掐住她,将汤药灌下去。 阿如是个长着憨厚面孔的机灵人,她对身畔高壮的女子使个眼色,便垂着眼皮悄然退下,还贴心的将外间两扇大门合上。这两扇门板用着上好的木料,又沉又结实,闭合的时候发出冗长的“咣”,刘玉洁浑身一颤,握住宝钗的手又往皮肉里进了一分,她双目浸染泪雾,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直勾勾的盯着韩敬已,那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韩敬已知她并不想死,只不过是要仗着自己的宠爱达到目的罢了,但到底有前世的阴影在,他也不敢就此冒险,只能忍气吞声的冷静片刻,眼眸深凝,端得一副冷峻面孔,“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还想回到沈肃身边?” 刘玉洁扬起下颌,吞咽了下,脆声道,“是。” 韩敬已嗤笑,“那你可想过回去之后的万般境况?” 刘玉洁果然神情震动,玉魄似的的眼仁儿微微晃动,哽咽的哑声反问,“纵然有万般境况也好过我此时的境况吧?” 回去之后她将面对的境况无非是名节扫地,再坏一点也不过是被沈肃有所猜疑,可那样的境况真的不会比现在更遭:落在韩敬已手里,世上便没有刘玉洁了,也没有威宁侯府的三少奶奶,她必然要被人换个陌生的身份,从此再不能与家人团聚,还要被这个坏男人握于鼓掌之中把玩。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你不是你了更悲惨? 刘玉洁虽然娇弱,但不糊涂。这个男人看着对她千娇百宠,实则心肠冷硬。 韩敬已双唇紧紧抿了抿,慢慢说道,“从一开始我便要真心求娶于你,此生除了你我断不会碰别的女人一下,是你自己意气用事,一意孤行,嫁于沈肃!即便发展到今日,我待你的心也不曾变过。你猜的没错,我既然抢了你回来,自然不能让你再当刘玉洁了,但这只是暂时的,我发誓不久之后一定会名正言顺的迎娶你。” 刘玉洁并没有动容,宝钗仍是死死的抵在颈侧,许是她肌肤太过白皙,也许是那血珠太过红艳,韩敬已负手看她,心想这简直是一匹不甘屈服又烈性的小马驹。 他放软了声音诱哄道,“好乖乖,闹够了就把宝钗给我,再不要这样吓唬我了,听话。”说着又往前迈了一步。 刘玉洁下意识后退,后背贴上了墙,再无退路。山雨顷刻转急,密密匝匝拍打屋檐,冷风不断的从窗子里挤入,韩敬已又上前一步,在她惊恐又防备的盯视下从容的关窗。 刘玉洁打了个寒颤,一张白如缟素的小脸仿佛这场风雨中的娇/蕊,“你真的会名正言顺的娶我?” 韩敬已笑道,“我答应给你的东西,可曾有一样没兑现?” 刘玉洁仿佛有些松动,又问他,“你当真倾心于我?会珍惜我吗?” 韩敬已颔首,“是。” “那为何从前不曾告诉过我?” “是我的错。” 刘玉洁握住宝钗的手明显开始战栗,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儿溢出,沿着那姣好若霞姿月韵的玉颜滚落,可那微瞠的杏眸到底还未完全的臣服,颤声喊道,“从前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对我有感情,我一直以为你在报复我,可杀人不过头点地,上辈子的我已经死了,你的报复也该结束。可这辈子我又遇到你,你还是不放过我。你说你倾心于我,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该努力的让她快乐和幸福吗?你看看你给了我什么?韩敬已,你看看我,哪里还有半分的快乐与幸福。” 她从睁开眼那一刻,便是欢喜少忧思多,一直困在他给的阴影中,不断的逃亡,途中还要左躲右闪的避过他投来的猎网,直至今天,从头到脚已是狼狈不堪。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多年的小女子,何德何能要承受他这狂野几欲焚尽一切的爱意? 韩敬已眼皮微垂,靠身侧的案几放了一碟五香杏仁儿,他状似不经意的拈了一颗,置于食指与拇指之间把玩,抬眸视她而道,“好乖乖,你这般委屈不管是打是骂我都认了。只要你从了我,我便什么都依你还不成?沈肃能给你的,我也能。你可仔细想一想,哪一次不是我想疼你,你自己害怕才折腾成这样?” “如果我不想要呢,我就是喜欢沈肃,我就要与他在一起。” 韩敬已敷衍道,“好好,与他在一起。在这之前先得把命留着,你就听我一回,快过来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刘玉洁摇了摇头,“你骗我。” “不骗。” “你是不是还想弄走我肚子里的孩子?” “不弄。” 她泪濛濛道,“你若给我的孩子一条生路,我便……我便试着接受你。我不知道何时能接受,但我想尝试一下,你也别逼的我太紧。”她是走投无路了,什么话都敢瞎说,一旦脱身不捅他个十刀八刀才怪。 韩敬已眼眸一亮,十分感动道,“真的吗?你早这样表态我们何至于此,好乖乖,我答应你。” 刘玉洁这才感到颈侧火辣辣的痛,衣襟湿了大片,竟是被那热滚滚的血流浸染,眼前却忽然一花,握着宝钗的腕子又痛又麻,她尖叫出声,宝钗应声而落,韩敬已疾步欺身上前,一手扣住她脖子,将她扯进怀里,另一手捏住她腕子,恶狠狠道,“我今个总算见识到你这满嘴胡话的本事了。” 刘玉洁大惊失色,不停尖叫,“你又骗我!!” 韩敬已气的胸口起伏不定,俯身用力抵住她额头,咬牙道,“我骗你?到底是谁骗谁?我问你,你会给我机会吗?刘玉洁,因为我喜欢你,你就拿我当傻子看待是吧?从前我上当是愿打愿挨,如今你可给我老实点吧。哈哈,给我机会,骗鬼去吧,此生我就没指望你会爱上我!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他嘴上糊涂,心里比谁都明亮,这个女人不会喜欢他的,但不妨碍他喜欢她。可她不该用“可能会喜欢他”这种事来令他既欢喜又惊恐。感情这种事真掰扯起来,作为坏人的韩敬已又何尝不委屈,她口口声声指责他,却不也在玩弄他的感情! 韩敬已神情狰狞,伸臂一捞,便将她夹在臂弯里。 刘玉洁疯狂挣扎,泪如雨落道,“放开我,你放开我,韩敬已,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韩敬已将她扔在榻上,端起药碗饮了一口,舌尖一顶度入她口中。 刘玉洁肝肠寸断,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头一滚而下,她挣开韩敬已,扑到案前,不停作呕,强迫自己吐出。 ****** 靠近驿站的一处密林空地,沈肃抱着痊愈的山耳猫,张开手,放它跃上树梢,“小灰,你可一定要帮我找到洁娘,她胆子小,又离开我这许多天,定然要吓坏了。倘若看见我的信一定会有所慰藉。” 这些天他在山寨附近转悠,摸清了八个暗哨,在不惊动机关的情况下,他一个人进进出出勉强不成问题,但若要把洁娘完好无损的带出来尚还需要一点时间,现下当务之急是要知晓洁娘在那边的情况以及确认她的大概位置,而这两点的关键便是洁娘心爱的小灰了。他相信小灰一定能做到。 山耳猫通人性,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它肯定会去找洁娘,否则就不会徘徊密林两个月始终不肯离去。 周明走过来,沉声道,“刚才接到密报,朝廷派遣的剿匪官兵已经到了朱泽镇,距离秦州不过一天的路程。此行承易郡王任剿匪督察使,聂秋寒为剿匪将军。” 再没有比军队更关乎社稷存亡的,元德帝纵然再糊涂也不会让韩敬已插手京畿安防之事。可现下,他不仅点选了五城兵马司的精兵武将,还把韩敬已安排进去了。长安的人或许还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作为韩敬已的敌人——沈肃,他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周明也有同感,皱眉道,“他既是来剿匪的,为何隐瞒行踪提前两个月赶到,甚至还与贼寇打成一片,难道就是为了劫持三少奶奶?”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劫持刘玉洁只是他顺便的一个计划,以他目前的实力,还没有功夫单单为一个女人大费周折。 沈肃沉吟片刻,“我总觉得元德帝最近很反常。这些先放置一边,单从韩敬已的举动来分析:他从去年开始便渐渐展开手脚,不再一味低调沉默,如今又想在军中分一杯羹,那定然是要做出一番成绩给世人看的。” 周明睁大眼睛,“所以,他这回还真是来剿匪的!我-操,那这帮贼寇还跟他搅在一块,岂不知死期就要来了!” 山寨里贼寇兵肥马壮,他们也不与沈肃硬碰硬,只要这样耗着就行。沈肃有军务在身,已经在秦州耽搁两个月,这可是重罪,如果再耽搁一个月,恐怕就要掉脑袋了。 第105节 大当家的葛江龙愤慨地对二当家的冯如虎道,“老子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总算碰上个刺头,他娘的,若不是那狗屁小白脸郡王拦着,老子这就去扒了沈肃的皮。” 他在秦州强横惯了,就是知府也拿他没办法,更别说从前把那群官兵打的求爷爷告奶奶的战绩。冷不防横空杀来一个跟他叫板的,且还追着他打的,心里会舒服才怪。在沈肃手里吃了不少亏的葛江龙,斗志昂扬,一直伺机报复。偏偏被韩敬已指手画脚,这也不行做,那也不许做,他才是这块山头的老大啊,凭什么要听这家伙的话,郡王又怎样,他连皇帝都不怕。 冯如虎笑道,“大哥莫急。沈肃的时间没有咱们多,再拖拖不过三个月,但您要是去打他,不就等同给他借口:不是我不想走,是这帮家伙不给我走。如此一来,朝廷不但不怪罪于他,说不定还要派更多援军前来,岂不是令他称心如意?虽然大哥您神勇无敌,可下面的弟兄们总还有力不能及的时候啊。咱们犯不着损兵折将,偏就按兵不动,敞开大门请他走,这可是他自己不走,到时候自然有朝廷来为大哥您出气!您还怕这口气出不了?” 所以现在是沈肃巴不得他上来打的意思啊!葛江龙才不会让他如愿,又对冯如虎的一番话十分受用,心情不由大好,“也好,如今就这么安排吧。不过你再去帮我探一探那郡王:便说我远在秦州,已经有一年没有收到三殿下的消息,他既是三殿下的人,便替我问问那一箱黄金究竟如何处置,再不给决断,我便要自己想法子了。” 冯如虎出主意,“当然没问题。不过大哥,今晚夜宴,您不妨亲自试探一番。” 葛江龙点点头,“也好。” 山寨杀猪宰羊,后厨烟雾蒸腾,不时飘出酒菜香气,这帮成了气候的家伙可比一般的寨子会享受多了,不但有酒有粮,还养了一群唱歌跳舞的美人,专门供老大消遣取乐。 ****** 而此刻的刘玉洁,尚在昏睡中,本就比常人浓密的睫毛忽然动了动,渐渐转醒,意识如流,从四肢百骸一涌而上,她不禁蹙了眉心,喉咙溢出一声沙哑的痛呼,纤细嫩似玉兰的脖颈到底是被宝钗扎了个血洞,虽说没有性命之虞,但少不得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她茫然的睁开眼,晕睡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被韩敬已扣住后脖颈,强按着喝药,嘴对嘴的喂了一口便不停呕吐,可那苦涩的药汁多少还是流入了肺腑一点,韩敬已到底念着她有了身子不敢再用强,便软硬兼施的诱哄她听话,还说要带她离开土匪窝回长安,只要她不哭闹,听他这一回,此后他都依着她。她佯装顺从,趁他不注意就往门外跑去,殊不知夏雨缠绵,庭院湿滑,惊慌之下她脚下一崴,堪堪扑进泥泞中,当时就小腹颤痛了一下,她失声痛哭。韩敬已疾步追来,将她从地上拎起,又擦了擦她一胳膊烂泥,对她大喊,结果她惊怒交加,堵了心口,堪堪晕过去。 韩敬已坐在旁边,看她那双格外惑人的杏眸正一点一点在自己脸上聚焦,“醒了,便起来喝口水吧。” 刘玉洁却先去探自己平坦的小腹。 韩敬已冷哼一声,“怕什么,那孽种命大的很,还睡在里面呢。” 刘玉洁恨他喊自己的孩子是“孽种”,但这却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机,她顶着一头乱发爬坐起,才发现脖间缠了韩敬已的帕子,想是用来包扎伤口的,因这一低头,又扯痛了那里的皮肉,疼的她咬紧下唇,泪光在眼眶直打转。 韩敬已收起视线,讽刺道,“原来你还怕疼,我道你可能是个女壮士呢,少不得要向这里的大当家推荐你一二。” 虽是讽刺,可话语之间不禁溢出些许溺爱,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她那喊疼时要死要活的模样,床上床下都无甚差别。 刘玉洁颦眉忍痛道,“谢谢……殿下让着我这一回。” 谢他个鬼,她恨不能抓花他的脸,再用盛放汤药的霁红瓷碗砸破他的头。 韩敬已淡淡扫了虚弱的她一眼,先不管这句话的真假,只听在耳中其实还是相当震动的,他到底要让着她一些,现下她又服了软,他对她便也没了脾气,只倾身抱了抱她,“好乖乖,以后莫再吓我了。我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他给立在旁边的阿如递了个眼色,便举步离开。 从现在开始阿如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盯紧了她,刘玉洁不厌其烦,推说头疼怕吵,强行驱阿如到门外守着。 阿如想了想,只好应承下来。她离开没多一会儿,刘玉洁就重新推开窗子,此时的她浑身都疼,连头发也懒得梳,心里只有唯一的希望了,这希望甚为渺茫,连续等了这么多天,今天又连番遭受刺激,她忽然想放弃了,抚着小腹心口一片冰凉,却听一声娇嫩的猫叫,被雨水浇的好似落汤鸡一般的小灰跃入视线,它可怜巴巴的扒着窗台,微微颤抖,脖间被人绑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是一只同样湿透的荷包,可在看清荷包的样式那瞬间,刘玉洁不禁热泪盈眶,全身血液又开始欢快的畅流,心脏如雷跳动。 是她的三郎,沈肃。 ****** 且说韩敬已整理一番,来到土匪用来召开盛宴的龙虎厅。 大当家葛江龙大马金刀坐在上位,见了他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来啦,快请入座。” 好大的脸面,竟敢要韩敬已坐在他下首。冯如虎不停朝葛江龙使眼色,葛江龙视而不见。 韩敬已侧首打量自己的座位一眼,走过去,撩起衣袍而坐,他本就有副雅人深致的外表,且又是皇室出来的人,无论是气势还是气质都非葛江龙所能比,他往这里一坐,众人眼睛便亮了,跟着往这里看,无形中便让葛江龙有股压迫感,即使坐了上位也如鲠在喉。 酒过三巡,这葛江龙渐渐露出了粗鄙面目,欢快的来到场中,与那一群小娘子嬉戏,这帮粗人大概没见过美女,各个挑了庸脂俗粉仿佛貂蝉在怀一般的得意非凡。 有舞姬前来献媚,都被韩敬已的眼神吓退。 葛江龙哼哼笑道,“殿下可是看不上我这穷乡僻壤里的美人?那倒也是,见过了长安的美人哪里还能将这些放在眼里。我少年时曾去过一次长安,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形容,那可真真儿是百卉千葩,目不暇接,想必殿下藏在院子里的那位应当是百卉千葩中的极品吧,敢不敢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 他们都知道韩敬已带了一个女人进来,但除了韩敬已的人,这些土匪并不知那女人什么样甚至什么来历,隐约猜测与沈肃有关。葛江龙虽然没将韩敬已放在眼里,但他此话也确实不是要挑衅韩敬已,在他们土匪看来,谈论彼此的女人就跟谈论你今天吃了什么一样随和,甚至还能促进感情交流。 韩敬已目光骤然犀利,捏着杯盏的骨节泛白,转眸看向葛江龙,“你不配。” 葛江龙凝噎,张大嘴巴愣住,回过神便气的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但他并非一味的有勇无谋之人,便狠狠咽下这口气,粗哑道,“既然不说女人,那我倒有个正事要问殿下。” 韩敬已右肘惬意的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淡声道,“说。” 这小子吃错药了吧!态度怎么跟从前大相径庭!前些日子还是温和谦逊,怎么今日才想起端起郡王的架子。葛江龙不悦道,“我与三殿下的恶鹰素来不睦,那小子贪了我一箱黄金,这事三殿下包括身边的人都知道,三殿下允诺要为我主持公道的,可这事拖了一年还没个准信,既然你是三殿下的人,又是他叔父,你便给我一个说法吧。” 韩敬已挑了挑眉,呵呵笑道,“还有这种事?” 葛江龙精神大振,粗大的掌心往岸上狠狠一拍,探身向前死死瞪着韩敬已道,“你不是三殿下的人吗,难道连这事都没听说?” 韩敬已摇了摇头,“大概是本王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说这等事。” 葛江龙一双凸出的牛眼一眨不眨的瞪了韩敬已一会子,忽然哈哈大笑,“好,好,没听说也罢。” 韩敬已嗤笑一声,“大当家何必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本王很喜欢这片寨子,可是寄予了相当的厚望。” 冯如虎咳嗽一声,又给葛江龙使眼色,可他还是一意孤行,甚至再次走下位置,来到韩敬已身边,醉醺醺道,“算你慧眼识英雄,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年才有今天的规模,老子连朝廷都不怕,前两年为了三殿下才蛰伏不动。” 韩敬已依然保持端坐后倚的姿态,下颌微抬视葛江龙道,“本王便是慕名而来,想必大当家的这些年也藏了不少好东西吧,那一箱黄金算什么,听说你在汝南还有一座金矿。” 葛江龙酒醒大半,顿了顿,忽然换上无赖笑脸,“金矿哪有美人儿来得实在。”他揽着美人的脖子亲了好几口,又指着韩敬已的鼻子大咧咧道,“快把你藏的美人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就凭你这皮相,那美人定然也是个绝色,只要让我等开了眼,再谈金矿的事也不迟。” 韩敬已垂着眼扶额,似乎在控制什么,再抬眸已是森冷阴鸷,“你再敢用这张脏嘴提及她,我便要你再也说不出话。” 葛江龙大怒,推开美人箭步窜上前,右脚就踩着韩敬已的案上,单手攥住他衣襟,提上前来,几乎是眼对眼的对他大吼,“少在老子这里摆谱,老子连皇帝也不怕,别以为我不知你此行是为了……” 为了……为了……他努力想要把下半截话说出来,却发现喉咙一空,有风灌了进去,嘶嘶的,再也发不出声,眼前被血雾氤氲。 韩敬已握着匕首,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轻轻一推,葛江龙就像一团棉絮那样朝后仰倒。 龙虎厅瞬间沸腾起来,充斥着舞姬的尖叫声。 葛江龙双目圆睁,纹丝不动,显然是死透气了,他以为韩敬已不会武功,且就算会也不该有这么快的身手啊,简直不像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108 雨势转弱,打在芭蕉新叶的噼啪声也渐渐地息了。 刘玉洁拉开门,守在门口的阿如立刻向她看去,欠身笑道,“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刘玉洁一手抚鬓,看上去有些慵懒,因她模样生的极好,纵使见过不少长安美人的阿如也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只听她淡淡道,“总是待在屋子里,乏得很。” 阿如立刻明白了刘玉洁的心思,便道,“娘子若不嫌弃,就让阿如陪您聊聊天散散步可好。” 刘玉洁欣然同意。 她知道今天韩敬已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有场特别的宴席,方才她坐在屋里就隐约听见丝竹之声,可见这宴席颇为隆重。虽然她不知土匪们摆宴是个什么样,但联想到家里凡遇重大节庆时的热闹场景,除了几处特殊岗位,所有人都聚到了最热闹的地方帮忙,离热闹中心偏远的庭院便会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清静。总结一下便是:只要避开守卫的视线,便也很难遇上闲杂人等。她想要逃,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但愿沈肃能及时的看见她的封信,了解这边的情况。错过了今日,以后恐怕再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而载着她书信的山耳猫已然犹如离弦之箭飞窜沟壑树影之间,上腾下挪,所到之处除了轻微草木翕动,再无其他声息,任谁也发现不了这固若金汤的寨子正因为一只猫而八面漏风。 再说回刘玉洁,在阿如的搀扶下慢腾腾漫步雨□□院,枝头的嫩叶颜色如洗,散发阵阵的清香,她心里装着事,自是无暇欣赏这一片繁艳芬馥,却把每一条青石板路和每一道门记个真真切切。 这一处庭院平日里就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今天恐怕会更安静,但庭院最外面那道门必然有人把守,出了那道门应当是土匪的天下了,刘玉洁立在最高的楼阁上极目远眺,所见皆是碧树成荫,楼阁飞檐便从这成荫的缝隙里露出一点端倪,没有山耳猫领路,她还真走不出去,只不知她的小灰是否能在天黑前归来。 刘玉洁心急如焚。 那边的沈肃却是惊喜交加,饶是铁骨铮铮也要感动的眼眶湿红:小灰回来了,脖子上的荷包已然换成了洁娘的,鹅黄色的素面软绸,只在右下角绣了一串紫葡萄。不枉他在雨中苦苦守候多时。 因为坚持,他才能得遇小灰,更因为守着这份执念,小灰竟实现了他心中所想,那所想原本比萤光还微弱,如今已是烈焰滚荡。 沈肃双手微颤展信阅读,信上内容一看便是仓促之间写成,还有错别字,好在他能看得懂。洁娘果然是长大了,遇到危险临危不乱,还能主动思索脱困的法子。她告诉沈肃寨子里正在置办宴席,韩敬已和一众头目齐聚一堂,很多人都过去帮忙,路上几乎很难碰见闲杂人等,但各处守备肯定也比平时森严,倘若看见此信,一定要趁今日想法子救她。她会等到小灰再想办法逃走,路线也全凭小灰做主。 这不啻于一场赌注,毕竟刘玉洁的体力摆在那里,她只能尽可能的逃的远一些,减轻沈肃直闯山寨内部的风险,剩下的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了,希望被人发现之前,沈肃能先一步找到她,带她离开。这就需要沈肃多加注意小灰来回所走之路,这一点恐怕他早就摸的差不多,刘玉洁对心细如尘的沈肃充满信心。 但刘玉洁没有告诉沈肃自己已有身孕之事,那样的话他定然不会允许她如此冒险。当然这番揣测是建立在沈肃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基础上,至于其他的,刘玉洁也懒得去想,她只知道机会摆在眼前,再不逃以后可就真真的没机会了,而韩敬已让她一次两次断不会再让第三次,那是个黑心肠的,一旦下了狠心对付她,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刘玉洁不止一遍轻抚小腹,在心里呢喃:你是个乖的,一定要牢牢的睡在娘亲腹中,千万要抓牢了。我若不冒险,你是再无机会来到世上看看这些红的花儿,绿的叶了。 她这肚子只想养沈肃的孩子,纵然死也不会要韩敬已放个孽种在里面。刘玉洁什么都打算好了,成功逃走,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便带着这孩子一起离开。不管结局如何,至少努力过。 阿如覰了刘玉洁一眼,侧身掐了两枝玉簪花递给她,“山上没有什么名贵的品种,但这些常见的花儿也是香的,前面还有一大片月见草,更是别有雅趣,娘子要不要过去瞅瞅。” 刘玉洁低头嗅了嗅沁人心脾的味道,只作很有精神的样子欣然前往。 阿如又笑道,“殿下说娘子极喜爱绣球,白若绵云,紫若霞光,好看的紧,便寻了一名手段了得的花匠,种出了粉、黄、大红三种颜色,到了花季,五色并开,好一片绚烂缛丽,直叫人叹为观止。” 刘玉洁对阿如描述的人间仙境没有多少震动,满心都在想:她是韩敬已的耳目,寸步不离盯着我,倘若想逃,首先得要与此人较量一二。 这里的“较量”可不是打架。这段时间刘玉洁一直暗暗的观察阿如,料定她会一些拳脚,起码制服自己没有问题,那么唯有智取了。 刘玉洁并非冷血之人,但这位阿如虽然言语亲厚又照顾了她两个月,却是惟韩敬已之命是从,等同为虎作伥,是以,自己背后偷袭什么的也算不得小人所为。打定主意,刘玉洁用力的捏紧手指。 阿如也是玲珑心肝的人,早就发现刘玉洁心不在焉,似是藏着什么事,不禁暗笑:这是个傻的。还在想着外面,也不想想她一个侯府正四品官儿的家眷被人掳走两个月,纵然外面不传闲话,做丈夫的恐怕也要疯了,如此还回去作甚,倒不如跟了郡王,从此恩宠不断,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两个女人各怀心事,重又折回屋内,刘玉洁想要一只天青色的花觚插玉簪,阿如只好去找天青色的花觚,却听刘玉洁尖叫一声,她忙又折回来,只见一地儿的碎瓷片,而打破花瓶的罪魁祸首倒是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委委屈屈道,“我见高几上这只霁红骨瓷的也挺好看,谁道这花觚又大又重,还滑不留手,半道上没握住就摔了。” 摔就摔了吧。虽然这花瓶挺贵的,但谁让这位主是郡王的心上人,捅了天大的篓子都有人兜着,更遑论小小一只花瓶。阿如在心里翻个白眼,只笑道,“不妨事,只要娘子没受惊便好。” 刘玉洁面色微红,似是有些愧意,又后退两步,让身于阿如前来收拾。 阿如挽了把袖子弯身去拾地上碎片,冷不防颈侧一麻,被人以硬物狠狠重击,寻常人挨了这一下八成要晕倒,可她到底有所防范,虽是头晕眼花却也稳住了身形,急忙往后弹跳,待一脱身就要喊人。 刘玉洁吓得个灵魂出窍,也懊恼不已,她到底念着阿如照顾了自己两个月没忍心下杀手,只想敲晕了事,殊不知这一念之仁就要害了自己和腹中无辜孩儿的性命了。 阿如忍痛喊道,“快来……”一道娇软身影就扑过来,死死捂住她的嘴。 刘玉洁同阿如身量差不多高,这般撕扯倒也便宜,而阿如到底不敢对她动手,尽管心里恨不能将刘玉洁撕成十八瓣,那样的话郡王也会将她撕成十八瓣。 刘玉洁正是自持阿如不敢对自己下死手才敢扑上前,她拼尽全身气力,冷汗湿透小衣,一面捂住阿如的嘴一面颤声道,“阿如姐姐,你现在晕过去让我走,事后最多挨一顿罚至少能保住性命。可我若走不了,这一生都是个玩物了,连我孩儿的性命也保不住。” 阿如用力攥住刘玉洁的腕子,此刻依然头晕眼花,否则以她的能力岂会让刘玉洁近身,“娘子,你逃不掉的,山路崎岖错综复杂,何必多此一举再被殿下捉回去,那时谁也保不了你。殿下对你诸多忍耐,至今未曾让强占你一分,你就不要不识好歹。” 刘玉洁胆颤心惊,一颗心几欲坠进了谷底,手指被人一根一根的掰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道黑影从窗户窜进来,低吼一声扑向阿如。 阿如惨叫连连,嘴巴又被刘玉洁捂住,发出的音儿断断续续,刘玉洁被推的一个踉跄,转头就去关窗子,抄起炕上的青瓷凉枕对准阿如脑袋屏息砸了下去。 啪啦一声,万籁俱静,只剩山耳猫呜呜的低吼,它背上的毛被阿如扯下一块,殷红色的血很快浸染了那一片皮毛,刘玉洁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她踉跄上前抱起山耳猫,“小灰!” 打杂的婆子隐约听得正屋传来瓷器打碎的声响以及尖叫,顿觉怪异,便放下手里活计,远远的立在廊下询问,“阿如姑娘,要不要老奴递个笤帚。” 这话充满了试探,如果没有回音儿必然会引起怀疑。 那婆子等了一息,只见棱格大窗被人挑开,露出一张娇娆的小脸,惊惶道,“你快进来帮忙,这里有野猫,到处跑,碰倒花觚砸着阿如脑袋。”说着仿佛就要哭了。 那婆子大惊失色,一阵风似的窜进屋,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只见一只体型格外矫健,仿佛一头小豹子似的的野猫在炕上走来走去,不时对她龇牙咧嘴,阿如一脑门的血横躺地下,再看刘玉洁,早已吓的是手脚僵硬,不停往后缩。 婆子张手喊道,“娘子别怕,我来将它赶出去。” 主人还在屋里,山耳猫岂会甘心离开,任凭那婆子怎么呼喝扬手也无动于衷,婆子抄起架子上一根拂尘便要去打,刘玉洁早已举着青瓷凉枕扑了过来。 第106节 婆子是普通人,被砸了晕穴当即昏死过去。 刘玉洁扯下帷帐,用剪刀分成三段,将阿如和婆子结结实实的捆成一团,做完这一切,她匆匆换了身颜色偏深又素净的衣裙,蒙上面巾,揣好剪刀,对小灰道,“小灰,快带我离去。” 小灰见主人往外面走,稍一反应,立刻跟了过去。 此时天光渐暗,暮色四合。 刘玉洁所在的院子有两道门,第一道门还没落锁,万幸的是居然敞开了两手宽的缝隙。守门的高壮女子刚要去关门,忽然看见一只野猫从头顶窜过,还挠了她一把,高壮女子大怒,吆喝一声就要去打,在她转身追去之时,刘玉洁蹑手蹑脚转了出去,眨眼就隐匿树丛之中。高壮女子没逮到该死的野猫,这才骂骂咧咧返身关好门。 第二道却是守卫,他们知道院子里住着大人物,谨记上面的交代,不准多问多看,更不能让无关人等靠近,但里面的人出来,他们倒没那么警惕,再加上当时天色黯淡,而刘玉洁衣着打扮普通,他们还以为是那个婢女阿如。阿如很少出门,但一出来也是蒙着面巾,守卫因此也没有想太多。 刘玉洁出了一身冷汗,心脏扑通扑通骤跳如雷,眼角死死盯着道路右侧的树丛,小灰走走停停,也不时回头张望她。 山耳猫是灵兽,但凡灵兽都不喜欢靠近人多的地方,因此它走的路必然人迹罕见且幽森静谧。 那一边的韩敬已千算万算也没想过有只猫正助他的女人逃走。 跟随小灰虽然极大的避免被山寨各路机关要道的土匪发现,但也是极其的危险,因为刘玉洁是人,她不可能像小灰那般的灵活。 对小灰而言,轻轻一跃便能跳过的沟壑,刘玉洁却需要蹲下来,慢慢伸出一条腿往下滑,滑到底下,再四肢一齐用力的往上攀,每一下她都那么的小心,唯恐惊着肚子的小家伙,虽然她还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刘玉洁已经浑身泥水,钗斜鬓乱,哪里还有个冰肌玉骨的美人模样。也亏得现在是盛夏,否则光冻也要冻死个人。 刘玉洁浑身打颤,眼前的东西时不时都开始出现重影儿,可她一心念着沈肃,满脑子都是想要再次看见他的渴望,这渴望犹如一团不灭的烈焰,暖着她冰冷的身体和渐渐僵麻的神智。 一团浓郁的乌云再次汇集山寨上方,不一会儿又降起了瓢泼大雨,刘玉洁抱着山耳猫蹲在一处岩下避雨,浑身早已被浇头,雨滴不断从她鸦翅般墨黑的睫毛滚落,已然分不清那些水珠到底是雨还是泪。 刘玉洁不知道这场雨将地上的脚印冲的乱七八糟,极好的掩盖了她的踪迹。 刘玉洁更不知道此时的山寨已经沸腾而起,只为了找她。 却说韩敬已杀了葛江龙后,冯如虎立刻派人清理干净,又与韩敬已继续把酒言欢。不多时有人禀告:“有个自称阿如的婢女求见。” 阿如顶着一头血,踉踉跄跄扑倒韩敬已脚下,抱着他的腿哭诉。 韩敬已无比耐心的聆听,聆听才一转头的功夫女人又给他闯了什么祸。 山路泥泞,雨水不断,他简直不敢相信刘玉洁哪来的胆子居然敢逃跑,这哪里是逃,分明是寻死! 阿如哭道,“是一只猫,那只猫听她的话,又凶又狠,仿佛一只小豹子。” 那是山耳猫。 韩敬已踢开阿如,一面派人命人严查各处要道,一面带人亲自搜捕,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稍稍确定刘玉洁逃走的方向,没法再准确了,脚印都被大雨冲模糊。 他发誓,这次逮到她一定要拿去她肚子里的孽种,出了月子便要她侍寝。 ****** 这场急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刘玉洁从倾斜的岩石下一点一点挪出,大口喘着气,山耳猫似乎感受到了她这一刻的虚弱,不停用舌头舔她的掌心。 刘玉洁也顾不得繁文缛节,褪去衣物,用力的拧干里面的水,这才穿上,虽然还是又湿又冷,但总比挂着一身雨水强。她轻轻抚着山耳猫的脑袋,“小灰,你说沈肃会来吗?” 山耳猫温顺的喵了声,转了脑袋舔了舔背上的伤,刘玉洁爱怜的望着它,鼻腔又酸又辣,她努力逼退泪意,继续往前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同时也遇到了第一道暗哨。 放哨的见是一女子,又想起之前的飞鸽传书,才按住机关,否则刘玉洁肯定要被那隐匿在树上的机关活活扎死。 一共三两名放哨的,只走出两个,另一个在屋里睡觉。他们点亮气死风灯,呼啦围过来,不禁看傻了。 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虽然她头发乱的不成样子,浑身甚至脸上还有泥渍,但那冰雕玉琢的肌肤是真的,乌黑的眉眼也是真的,被雨打湿的单薄衣衫裹着那不停颤抖的娇弱身姿,仿佛雨中瑟瑟而舞的玉簪花,馨甜而又魅惑,直叫那两个年轻的暗哨神魂动荡,场面一时诡异的安静。 刘玉洁摇摇欲坠,扶着树干委顿在地。 其中一名放哨的才回过神,“她,她晕过去了。” 另一名结结巴巴道,“那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对方声音出气的诡异,“你先别急着回禀,我过去看一眼。” 另一名何尝不想仔细靠过去看清楚。这两人蹲在刘玉洁面前细细打量,甚至伸手碰了碰她脸颊,细滑的仿佛上等的瓷器。 两个放哨的咽了咽口水,双目炙热,压根就没注意有只猫在对着他们不停大吼。 树影忽然响动,二人惊讶的同时抬起头,一道寒光迎面劈下,两朵血花刹那飞溅,林间重又变回了安静。 屋内睡觉的暗哨早就醒了,迟迟不见外面有动静,便探身向外打探,却见一名黑衣劲装的高个男子立在树下,身段竟是格外的抢眼,俊美异常的面孔在灯影中恍恍惚惚,暗哨大呼不妙,还未来得及张嘴,对方展臂狠狠一抛,手里的匕首飞旋而来,穿过他张圆的大口,一击毙命。 沈肃弯身将那轻的不像样的小身子抱进怀里,一面飞快的朝暗哨的屋子走,一面道,“洁娘,洁娘,快醒醒。” 暗哨的值房虽然简陋却有充足的热水和炭火,沈肃飞快的褪去刘玉洁又脏又湿的衣物,用自己相对干一点的柔软的里衣将她擦干,也顾不得恶心,挑了暗哨用过的一面相对干净的毯子覆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就生火,倒了好多桐油,烧的木头劈啪作响,屋内渐渐暖和起来,但窗子并未关严,留了相对宽裕的缝隙,这样烟火气味轻,免得熏了洁娘。期间又为山耳猫涂了一层金疮药,它似乎饿坏了,也不像在家时那般挑肥拣瘦,就着暗哨啃了一半的烧鸡狼吞虎咽。 沈肃将洁娘和自己的衣物放在火盆上面的架子烘干,炉子上的水正好也烧开了,咕嘟咕嘟往外冒泡,他用热水仔细的刷洗一只杯子,这才盛了热水,小心翼翼吹了吹,将刘玉洁抱进怀里,轻声唤她名字。 连日的紧张与恐惧再加上体力不支,刘玉洁头昏脑涨,一睡过去便不想醒来,却听耳畔有熟悉的声音,还没想起这是谁,一颗心就先雀跃的跳动。她努力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看见许多沈肃在面前乱晃。 刘玉洁嘴角翕动了下,泪珠子一个劲往下滚,哽咽了声,“三郎。” 沈肃不停亲着她冰凉的面颊,“嗯,我来了,洁娘不用再怕,我保护你。” 她受了凉,这一醒来便又开始哆嗦,好在他怀抱依然滚烫。沈肃见她迷迷糊糊的,也不忍心再喊她,便自己含了热水,小口小口的喂过去,她异常的柔顺,尽数喝下,甚至微微张开迎接着他。沈肃爱怜不已,不停抚着她乱七八糟的小脑袋。 ****** 后半夜,衣服被烘的又热又干,沈肃为刘玉洁穿戴整齐,又将自己的外衫套在她身上。 刘玉洁精神好了一些,勉强睁开眼,沈肃端了熬好的热粥喂她。 不管是喂水还是喂饭,这些事情韩敬已都做过的,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令那颗芳心颤动;可同样的事情换沈肃来做,刘玉洁便是满心的欢喜与依赖,温顺如小猫。 沈肃喂饱了刘玉洁,又将她喝剩下的吃掉,这才抱着她疾步离开暗哨的屋子,山耳猫喵了声迅速跟上。 刘玉洁一路都环着他脖颈,仿佛不这样他就回消失似的。遇着陡峭的地方,他会将她绑在后背,纵身在乱石锋岩间攀爬,刘玉洁小心的护住小腹,不停叫他慢些,轻一点。 沈肃以为她害怕,忙用脸颊蹭了蹭她额头,温声道,“没事的,我保证不会摔了你,你若害怕便环紧了我,闭上眼。” 却听她小声呜咽了一声,软糯而虚弱的在耳畔轻声呢喃,“我不是怕你摔了我,我是怕你吓到小沈肃。” 小沈肃?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玉洁哭着拉他掌心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男主英雄救美(^o^)/~ ☆、第108章 109 沈肃的眼睛瞪直了,刘玉洁趴在他背上,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也无法拥抱她,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个青涩而又略带傻气的懵懂少年,神情似是懵了,看不出是欣喜还是淡然,两颗原就比旁人大一些的眼仁儿怔了片刻之后终于被巨大的狂喜取代。 却说刘玉洁道出实情之后,一颗心就如那七八个吊桶,上上下下的折腾。明明这是一件好事啊,但说完之后的她仿佛在等一道判决书,心口被死死的揪成一团,无端的疼,尤其沈肃还突然变得安静,是喜是怒竟不给她一丝的反应。 从来都是沈肃跟在她身后不停的追,对她的话奉若圣旨,即便争执也是毫无原则的主动求和,更别说还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她就像一颗小苗儿,在他手中生了根发了芽又开出花,不知不觉的她已经深陷这溺爱的陷阱,直到此时才真正惶恐起来,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有天沈肃不再追逐她、哄着她了,她的心是否会有撕裂一般的疼痛。 刘玉洁堪堪回过神,只能看见沈肃一侧光洁的面颊,除了下巴上淡淡的青苒,他的肌肤白皙的几乎看不见毛孔,而她,只想用力的环紧这个好看的男子,却难以启齿那句: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她到底还是有些倔强,不肯卑微乞怜,却不知两只胳膊早已出卖了自己,正死死抱住沈肃,攥紧了他衣襟,无声的要求他的爱一如既往。 沈肃狂喜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心口也跟着起伏不定,他勉强定下心跃至开阔地,寻了一块干燥的地方放刘玉洁下来,回身用力拥抱她,仿佛两只交颈的天鹅,“洁娘,你真好,你真的好……”他感动的微微哽咽,“我没想到你已这般的坚韧,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保住了我们的孩子。” 他说我们的孩子!刘玉洁便什么都明白了,用力攥紧他腰侧的衣衫,一头扎进他胸口放声大哭,将这些日夜的委屈和惊恐干干净净的宣泄出来。在这个人面前,她不需要伪装成完美无懈可击的样子。拥有他,她又何必处处逞强? 沈肃这样精明的一个人又岂不会不知刘玉洁害怕什么,说实话,在此之前他想过了无数可能,也准备好了接受任何一种可能。他并不是那种宽容大度的男人,也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但是这个叫刘玉洁的女人,拥有熄灭沈肃所有气性儿的手段,并此沈肃还为之甘之如饴。 沈肃闭眼亲了亲刘玉洁发顶,小卷毛儿乱成这样也是可爱的。他安慰她不要哭,缓缓的说道,“洁娘,不管你信不信,这一世的我,每时每刻面对你,都是十二分的小心与真心。在这段感情里,我每时都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去维护,不管遇到何种困难,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我唯一害怕的是你不够投入,砍了我握紧你的手。” 刘玉洁给他的回答是仰起脸,拉低他的身高,用力的吻住他温暖的两片唇。 彼时山的东面有淡淡的光亮冉冉升起,她努力踮起脚尖,两只小手模仿他曾今的动作,轻轻捧住他脸颊,林中的阴影在一寸一寸的后退,她的睫毛上跳跃着一层摇曳的光。 沈肃心念俱颤。 ****** 再说回韩敬已那面,他并不信一个柔弱的女人能逃多远,但怕她乱窜被机关所伤,冯如虎体谅他这番怜花惜玉的心情,一早就布置好一切交代下去,但凡发现女人路过皆不准放箭。 山寨每个机关要道都有暗哨,每个暗哨两个时辰内便要互通消息,防止被人暗中伏击。而被沈肃灭杀的那一处暗哨超过了两个时辰还没动静,很快就引起附近暗哨的注意,紧接着便发现三个兄弟皆被人一击毙命。 接到消息后韩敬已精神大振,跟随山寨的人亲自过去查探,从现场的脚印不难看出一双明显偏小的,肯定是刘玉洁,而伴随这双小脚的还有一双男人的脚印以及几处不明显的猫爪印。 韩敬已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拳头攥的咯吱作响,对冯如虎道,“立刻飞鸽传书,一旦发现那女人身边的男人务必格杀勿论,赏金万两。” 冯如虎转了转眼珠,什么人居然值得郡王如此大动干戈,转念一想山城林府的秦州本就地势险要,可这接应女子的男人不仅如履平地还端了他一个暗哨,不由警钟大作,骇然不已道,“殿下,这人莫非是沈肃!他疯了,居然以身犯险救刘娘子!” 韩敬已冷冷一笑,“更疯的事他都敢做,我且告诉你,再没有比今日斩杀沈肃更好的机会了。” 冯如虎眼光大亮,喜不自禁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登时转身交代属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已经不是捉一个女人那么简单,而是斩杀朝廷要员,各路山头无不全神以待,做好搏杀准备,一万两赏金又被冯如虎加成了一万五千两。 山寨的匪寇本就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一听这一万五千两,纵使把个脑袋别在裤腰上也要拼了! 冯如虎已是胸臆激荡不已,兴奋的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虽然沈家在江湖颇有名气,正常人都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但冯如虎不是正常的那个,他乃前朝控鹤军一员,由恩师一手养大,为朝廷出生入死,攒了半辈子的钱还没来得及花就变天了,元德帝登基,并大力收买控鹤军,那时的控鹤军内部早就起了内讧,如此正好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前太子,一派以恩师为首支持元德帝。结果沈家那老顽固,不顾恩师劝阻,宁愿自刎也不愿效忠新皇,自刎之前还将名册交给了元德帝。元德帝原本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人,如今又掌握了控鹤军名单,哪里还需要恩师,不久之后便传出恩师暴病身亡的消息。 这些年冯如虎四海飘荡,身边的师兄弟相继离去,只有他活了下来且越混越好,越好之后便越想复仇,凭什么恩师死的籍籍无名,还连累他们无所依靠,而沈家却封侯拜相,步步高升?这种恨意与其说是为恩师鸣不平,倒不如说是冯如虎对自身际遇一落千丈的不平衡,在沈家的对比下更加嫉恨的毒焰。 从前没机会报仇也就罢了,如今沈家的人送上门,他定然要抓住这个漏洞,像疯狗一样死死扑上去撕咬。更何况沈肃一死,那五千兵马等同群龙无首啊,其中押送俱兰的无数物资岂不都是他的,有了这匹物资,哈哈,造反都够了! 贪念一起,冯如虎提上砍刀,不等韩敬已吩咐就急冲冲而去,这片山都是他的,只要他不答应,天皇老子进来也别想出去。 山寨开始调动人手,上下呈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九安趴在窗口一直观察,感觉到不对劲后隐隐担忧,这些天也不见小灰过来,更没有姐姐的消息,现在又出现这种可怕的气氛,他不由一个激灵,难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九安从墙上跃下,转了转腕子对瘸老道,“阿忠,我的伤势已经大好,今天我们就走吧!” 瘸老重重叹息,“是不是要去救那小娘子?” 九安的心思被人识破,却也懒得遮掩,垂下眼难过道,“是我害了她,我会对她负责的。” 瘸老气哼哼的,一面摆弄脚上的铁链一面叹息道,“你这傻孩子!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管他人死活。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娘子了?”如今九安也有十四岁,正是情感懵懂之时,面对温柔又貌美的小娘子,说不定就动了凡心。 九安大惊失色,高声喝止,“阿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胡思乱想,她大我两岁又是人妇,我岂会动那种禽兽心思!” 瘸老顿了顿,方才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而看守他们的土匪刚得到命令,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离岗半步,现在山寨的主要兵力都去抓捕沈肃。 守卫的土匪气个半死,大家都去抓捕沈肃有赏钱拿,凭什么就我守在这里啊!心里不平衡的他便喝了一点酒,喝完酒胆子就更大了,登时一脚踹开门骂骂咧咧的,屋里一老一小习以为常的坐在原地,也不吭声。 这守卫更是气个半死,在他看来,发脾气的时候对方不能顶嘴,但一声不吭同样有罪,只有跪下了磕头求饶才是正理儿,当下暴怒跳过去提起九安脖子道,“小兔崽子,进了爷这地盘就算你是世子也得跟其他狗东西一样跪下来求饶!世子算个屁,咱们大当家的见了郡王都不用下跪。” 九安一张白皙的小脸被捏的发青,额头青筋一鼓一鼓的,忽然大喝一声,张手左右一旋,那束缚手腕的铁链便死死勒住了守卫的脖子,力道之大,当场就拧断脊骨,发酒疯的守卫抽搐了两下翻个白眼倒地。 瘸老三下五除二拆了自己身上的锁链,又去帮九安,二人走出大牢迎面撞上五个膀大腰圆的土匪,双方都吓了一跳,瞬间打做一团,其中一人飞快跑出去报信,刚跑了数十步便一头栽进地上,后背插了把明晃晃的砍刀。 九安箭步窜上前,又就地一滚躲过后方射来的厉箭,拔/出尸体背后的砍刀,双脚一蹬地面重又跃入屋脊飞檐,几个跳跃就不见了踪影。留在后面断后的瘸老行踪更是诡异,别看他连路都走不好,可跑起来又仿佛一条滑溜溜的蛇,又软又快,仿佛没有骨头,让人攥不住也追不上。 第107节 九安这一路飞奔,又是捡了高处,不停观察四周情形,忽见一队土匪整装待发,为首脖子上系红巾的一看就是个小头目。因这一行人不过六个,他与瘸老突袭飞快了杀了五个,独留那猝不及防的小头目。 小头目就是个负责后勤的,在此列队整装是为了随时候补站岗放哨的位置,武力值并不高,吃了九安这一遭暗算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九安捏住贼人脖子厉声问道,“想活命就快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儿?就是两个月前随郡王一同前来的那个。” 随郡王一起来的有两个女人,不过都住在一起。小头目一面求饶一面指了大概位置。 九安丢开小头目,转身就往刘玉洁所在的小院奔去。小头目松了口气,抚着心口道,“幸亏我反应快,否则可就小命……” “不保”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扣住脑袋生生一拧,拧断了脖子。瘸老笑嘿嘿冒出来,“他不杀我,我可没说不杀你。” ****** 晨曦微光的山林,山耳猫一蹦一跳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沈肃,刘玉洁眯着眼趴在他背上,呼吸均匀,睡意深深。 沈肃两手别在后面托住她,缓缓的往上窜了窜,继续往前走。大概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刘玉洁本就容易疲倦,再加上紧张,整个人就像绷紧了弦,如今见到沈肃,那根弦骤然松了下来,力气就像被掏空了一块似的,趴在他背上,他又处处小心,温柔呵护,想不困都难。 他们这一路平安的绕过了三个暗哨,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为了不给那群土匪留下可循之迹,如非必要,沈肃都尽量避开搏斗。 沈肃察觉背上有动静,这才小声问道,“是不是饿了?再走一会儿我再找些吃的给你好不好?” 刘玉洁蹭了蹭他后脖颈,脸颊随之贴在上面,爱娇道,“我不饿。” 沈肃眼底一片柔情蜜/意,托着她轻轻晃了下,“骗人,我都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 刘玉洁两颊立时烧红了一片,这才羞赧的承认,“好像有一点。” 沈肃虽然看不见也能想象出此时的她神情有多可爱,“此番让你们母子俩受委屈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们。” 刘玉洁依然枕着他脖颈小声问,“三郎,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孩子。” 沈肃哑然失笑,抬眸望着碧蓝如洗的天际,幽幽道,“我喜欢孩子,非常非常的喜欢,特别是你生的。” “那你之前为何还答应我不生孩子的条件?” “因为比起孩子我更喜欢你呀。” 刘玉洁甜蜜的眯起眼睛,环紧他脖颈,又道,“那我们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好呢还是女孩好?” 沈肃很认真的想了想,“男孩吧。”不等刘玉洁提问他便兀自解释起来,“洁娘今年才十六岁,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子呢,生个儿子的话,我和他一起疼你,然后再生个女儿,有了儿子我才好分心多疼疼女儿,要不然我的心里全是你,岂不是委屈了女儿。” 刘玉洁埋头蹭了蹭了他,“你的嘴巴是吃了蜜吗?”其实沈肃是一个特别正经的人,尤其在外人面前,俨然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从前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这个正经又无赖的人说甜言蜜语的样子。 前世,他也不曾对她说过一句。想到这里刘玉洁忽然笑了,还想前世做什么,眼前这个人不曾害过她一下,疼她疼进骨子里,最重要的是她也好喜欢他呢。刘玉洁嘴角微扬。 山耳猫忽然叫了一声,弓起身子猛然弹跳而起,方才站的地方被一支箭射穿。 沈肃眉宇拧紧,迅速放下刘玉洁,“在这里坐好,不准乱动也不要怕,那些人只想捉你并不会杀你。” 刘玉洁回过神,一双格外吸人魂魄的大眼睛泪濛濛的,却又仿佛怕拖他后腿,明明攥住他的衣袖不放,却用力的点着头。 沈肃笑了,摸了摸她脑袋,“傻瓜,你还在这里,我怎敢有事。” 放箭的土匪很快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放飞手中信鸽,给山那边的传信。沈肃早已料到这帮人的伎俩,捻起事先准备好的石子,咻地射了过去,信鸽惨叫一声坠地,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只的信鸽啊,比之朝廷军队专用的也不差,竟被沈肃一石头砸死了,这群土匪又怕又心疼,今日唯有斩杀沈肃将功赎罪了。 那名放信鸽的土匪也在头目的示意下飞快遁走,打算以人力通风报信。 这边沈肃已经与那五个人打起来,一记窝心脚踹的首个冲上来的矮瘦土匪直抽抽,他顺势夺了这土匪的砍刀,登时如虎添翼,打的另外三人惨叫连连,头目见形势不对,爆喝一声加入战局。 看不出这头目竟是个练家子,一身铜皮铁骨,仿佛刀枪不入,趁另外三人缠住沈肃之机,从后面偷袭,幸而被沈肃察觉,飞快的摆脱那三人,举刀挡住头目劈来的一记绝杀。 这头目的刀明显跟小喽啰的不一样,青白色,寒光森森,同他刀枪不入的身体一样坚硬。两刀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相撞声,沈肃手里的刀霎时裂开几道细纹,连刀刃都卷了。 头目嘿嘿一笑,“没有刀,看你如何接得住老子的攻势,长安沈肃也不过如此啊!” 沈肃冷笑一声,“原还以为这里藏龙卧虎,竟有你这样一个高手,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藏头露尾,善于偷袭的鼠辈。” 何止善于偷袭,还以自己有武器别人没有武器为荣。 头目恼羞成怒,狠狠呸了一口,命那三人配合自己,只要再给他一个偷袭的机会,沈肃的人头必定手到擒来,谁知那三个小喽啰一个比一个没用,很快就被沈肃打的倒地不起。 想来偷袭这招用不了了。头目怒喝一声,自恃武器凶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砍向沈肃,他招式又快又狠,令人目不暇接,这样的刀法,这样的锋利,挨一下,连皮带骨都得去半边。 沈肃左躲右闪,避开一次次杀招,头目趁他倒地,窜上前弹跳而起,攻势迅猛如雷,大有绝不让沈肃翻身而起的意图,最后一击,他再次举刀下劈,孰料刀还未落下小腹就吃了沈肃一脚,这一脚踹个不轻,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 趁着这样一个喘息时机,沈肃左手自腰间一扯,竟从那看上去十分寻常的腰封里扯出一条银光,薄如蝉翼,寒气逼人。 头目连滚带爬往后躲,也看不清那银光具体是何物,只觉得满眼都是银花花的,所到之处掀起一股劲柔的风,在他引以为傲的铜皮铁骨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口子。 世上竟有如此锋利的武器!头目这才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是控鹤军失传已久的银龙软剑?喉咙忽然一凉,他怔了怔,再也说不出话。 沈肃拭去嘴角血迹,迅速收回软剑,从怀中摸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在火折子上擦了擦,刺啦一声就开始冒烟,咻地窜上云霄,像烟花,但只有一道白烟,然后迅速消散。剩下的火则丢在了头目血淋淋的尸身上。 刘玉洁没用他吩咐就自己跑上前,跳进他怀里。 沈肃抱着她边跑边道,“周明那边已经准备好,这一路暗哨都被我摸个七七八八,又毁了三处,今日我定要这帮贼寇死无葬身之地。洁娘你再忍一下,千万别害怕。” 刘玉洁坚强道,“我不怕,你不用安慰我,我相信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一定要周明将这里围个水泄不通。”后面的话她没说,但相信沈肃一定明白,围个水泄不通之后就把韩敬已也当乱贼斩了,谁让他混在里面的。 沈肃紧了紧胳膊,更加放快脚步,而那个传信的贼寇已经领着大批人马飞奔而来,他们对山上地形了若指掌,比起沈肃,行走速度只快不慢。只要他们能拖住沈肃两柱香时间,后续更多人马都将赶上,天皇老子也插翅难飞。 果然没走多远,沈肃又将她放下,倘若没有将所有人灭口的把握,他轻易不会使那银龙软剑。 刘玉洁咬紧牙关,不停攥紧了手心,恨不能举着剪刀扎死这群土匪,可她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甚至还怀着孩子,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围攻她的男人。 虽然从实力上可以看出沈肃一路都在碾压,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这群人少说也有二十个,二十个打一个,先不论这么拖着会不会拖来追兵,就这样车轮战下去,沈肃的体力早晚要被耗光。 刘玉洁在这面心急如焚,殊不知有双眼睛一直在不怀好意的观察她。那是个国字脸的土匪,皮肤乌黑,悄悄然的着朝她靠过来,咧开嘴一笑露出黄橙橙的牙齿。 刘玉洁尖叫一声,犹如触电般躲开男人伸来的手,山耳猫蓦地从树枝间钻出,竖起了尾巴,不停朝那男人嘶吼。 国字脸是个爱投机取巧,眼见那沈肃太能打,靠过去挨一拳是轻的,一个不好说不定还会送命,可这个天仙一般的美人儿不一样,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上面点名要找的人,如果他趁乱把这女人绑回去,岂不是不花费一点力气就能白得一大笔赏钱。再看这女人弱不禁风的,路上肯定跑不快,他就有借口抱着她跑,虽然没福分吃掉,但可以过过手瘾啊! 国字脸在这里打个好算盘,挤着一脸恶心的笑,“小美人,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带你去见我们的老大,从此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穿绸缎做的衣服。” 刘玉洁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几乎要吐了,不停干呕,猛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剪刀扎了那只企图摸向自己脸颊的黑手。 国字脸惨叫一声,骂骂咧咧就要踢过来,只见那不停朝自己吼叫的疯猫忽然窜上树返身一跃就跳他脸上,眼珠子都要被扣出了。国字脸掐住山耳猫刚要用力捏碎,冷不丁太阳穴就挨了一脚,登时七窍流血,浑身打摆子。 沈肃弯身抱起刘玉洁迅速朝山下跑,他又不是傻子,一旦有脱身机会岂会跟这群人耗下去。 身后的土匪乌拉拉追过来,惊得刘玉洁都不敢吭声,唯恐自己连累沈肃分心,哪怕一丝一毫都不敢,只能睁大水蒙蒙的杏眸,死死瞪着这群凶神恶煞的疯狗。 再这样下去,沈肃迟早会没有力气的。刘玉洁狠了狠心,哭道,“三郎,你快些放我下来,他们不敢杀我,最多送我去见韩敬已,但你不行,一旦被他们捉住就是死路一条。” 沈肃厉声喝止她,“我不会死,也不断不会让那禽兽的脏手再碰你一下。” 刘玉洁被他吼的泪如雨下,已然分不清是伤感还是感动。 前世倘若他也这样去阜南道保护她该多好。 不,也不好。那样的话她又如何遇到这一世的他,令她为之心悦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110 九安没有找到刘玉洁,逮住院中一个婆子方才探知她离去的大致方向,便凭借直觉冲进险峻密林之中。倒也发现不少踪迹,那些踪迹越往一个方向越密集,定然是追踪的土匪所留,于是九安循这这些踪迹渐渐追了上来。 只见前面吆喝呼喊不绝于耳,一群约莫二十来人的小队伍正紧追一名高瘦男子不放,男子怀中抱着的人正是刘玉洁。九安不作他想,与瘸老打个手势,二人从两侧忽然杀了进去,这群跑的正来劲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就倒下了六个,剩下的人回过神忙与九安杀成一团。 气喘吁吁的沈肃总算能喘口气,刘玉洁惊恐未定的倚着他,忽觉掌心一片湿滑,定睛看了看,不由骇然。 是血! 好多的血! 沈肃受伤了! 沈肃歇了口气,用袖子擦拭刘玉洁白嫩的小手,又指了指自己胳膊,“双拳难敌四手,不小心挨了一刀,刀口很浅,没有大碍。这九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玉洁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面手忙脚乱帮沈肃包扎一面飞快道,“他是裕亲王嫡孙韩云暖,因为韩敬已抢了他一块玉佩才劫了我拿去换,但他没想害我,反而设计炸死韩敬已,谁知祸害遗千年,那人非但没被炸死还活蹦乱跳,倒是我左边肋骨都裂缝了,不过这两个月已经养的差不多,你不必担心。” 沈肃眯了眯眼,不知再想什么,心里大概将九安乱棍打死了一遍,心念一转,没想到他竟是韩世子,许多疑问也接踵而至,但现在当务之急是逃离匪山。沈肃让刘玉洁蹲在一块大石后面,而那边的土匪已经被解决的七七八八,又有沈肃加入进来,很快就将这群人收拾个一干二净。 解决完了贼寇,九安身上挂了不少彩,面对沈肃两道犀利如剑的目光,他攥了攥手心,未敢直视,嘴角翕动两下,刚要开口,沈肃冷哼一声,“这笔账我们稍后再算,你可知她有了身孕,你知道你差点害死她吗?” 说完,也不管九安是何反应,沈肃转身抱起刘玉洁便走,再往前暗哨便越稀疏,相对更安全。但闹腾到现在……想必那边早已得了消息,韩敬已应该很快就要赶来了吧。 一听刘玉洁怀孕了。九安愣了下,脑袋和心口仿佛同时被人用石锤重重的猛击,心神大乱,说不出何种滋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绊倒。孩子,这孩子不会是韩敬已的吧?这个疑惑刚刚燃起,九安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可能?看沈肃那般反应,这孩子怎会是别人的! 瘸老见九安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狠狠叹了口气,拽着他紧追沈肃而去,不敢落后一步,这家伙肯定比关在山上两个月不见太阳的他们熟悉接下来的路线。 此时天光大盛,普照的林中生机盎然,也将人的行踪照应的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泥土的腥味以及草木的清香,这本该是个安宁祥和的上午,可对于狼狈的刘玉洁一行人而言,却是争分夺魄的紧张。这一路她都不敢说话,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保护好自己,随时观察沈肃的意图,断然不敢拖后腿。 她捏着帕子小心翼翼擦拭沈肃额角的汗,身形猛然一顿,不停倒退的风景也停了下来,紧追而至的九安也目露忧色,眸光在她身上和她身上来回逡巡了一番。 刘玉洁大致预料到了什么,心神惶恐,万般可怜的转回头:果然是韩敬已。 韩敬已也在看她,目光一相撞,两个人一个惊惶闪烁,一个则是笑意玩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韩敬已身边跟着的人不多,加上他一共六个,但这六个人中有一个冯如虎,此人控鹤楼出身,实力不容小觑。冯如虎撸了把袖子就要上前招呼沈肃,却被韩敬已伸臂拦住,“这个人交给我。你去对付瘸腿的老家伙,小心他诈死和用毒,你们四个对付那小的,随便打,只要留口气便可。” 贼匪们当下便明白了:这个人当中,唯一的小美人不能碰,半大小子只要留口气,剩下这一个年轻和一个年老的,只管往死里整。 刘玉洁松了口气,心想韩敬已又要作死了。可惜场合凶险,否则她定然要坐下来嗑瓜子笑看沈肃抽打这厮,可心念电转之间,她目光不由落在沈肃清瘦结实的身形上,无端的担忧油然而生:沈肃已经连续奔跑了大半日,水米未进,还负了伤,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 刘玉洁挨着山耳猫立在石头后面,只露出一张染了灰尘的雪肤小脸,“这不公平,他受了伤,又跑了半天。” 韩敬已闻言偏头视她,“我也从昨晚到现在没休息过,至于伤……”他笑了笑,抬手在自己手臂也划了一道相等的伤痕,顿时血流如注,吓得刘玉洁不停往后退,他问她,“这下公平了吗?” 刘玉洁抱紧了山耳猫不敢再看他。 沈肃不动声色的移动到韩敬已与刘玉洁之间,无形中将刘玉洁庇护在身后,他淡淡打量韩敬已,声音似是平静的湖面没有半分涟漪,“你明知她害怕,为何要吓她?” 韩敬已下颌维扬,“你且别用这胜利者的姿态与我说话,她向着你又如何,待会还不得看着我将你打死,这些姑且就当热身了。” 刘玉洁愤然道,“谁打死谁还不一定呢,你一个郡王竟敢与山匪搅在一起,已是欺君罔上,罪责难逃!” 韩敬已啧啧两声,笑道,“狗仗人势。” 他骂她是狗,仗着沈肃的势!刘玉洁啐他一口,“你才是狗!” 韩敬已懒得与她多费唇舌,抬脚勾了一根齐眉棍,射向沈肃。沈肃纹丝不动,伸臂一握,稳稳当当的接住。 韩敬已笑道,“当日你的齐眉棍耍的不错,可惜时不与我,未曾好好与你切磋,今天,我便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木棍抖动如风,落在旁人眼中仿佛出现了无数重影,一招一式令人防不胜防。沈肃将棍一横迎了上去,两人左攻右挡,韩敬已忽然换了左手,甩棍自上而下劈来,这一招下了十二分的杀手,尽管沈肃有所防备,卸去了一半的力道,后背吃这一记也是口吐鲜血。 刘玉洁呆住了,指甲深深扣紧石块上的青苔。 韩敬已冷笑了下,冷不防棍子被沈肃单手握住,一个旋身竟是转到他身前,被沈肃一肘击中心窝,霎时心脉俱颤,痛的他眼前一花,眼底恨意更深,当下弃了木棍,以实心拳头捣下去,两个苦大仇深的男人终于得以放下所有的伪装,拿出全部力气与手段,试图置对方于死地。 第108节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们的仇恨如此强烈,一个恨对方强辱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另一个恨对方得了自己心爱女人的身体还得到了自己永远得不到的芳心。 男人因为嫉恨而引发的撕咬从来都不亚于女人,那一刻彼此都是丑陋的、疯狂的,但又别无选择,只能赢,因为谁也不想在那个女人眼前落败如丧家之犬。 刘玉洁泪如雨下,死死盯着疲惫不堪的沈肃,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切起因于自己,只恨不能替他承受一切。纵使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没那么光鲜,没那么俊美,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高大,令她仰望不止。她死死攥着手里的剪刀,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与其说她不敢跑上前帮忙,更不如说那疯狂厮打的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令人插足的余地。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因为沈肃至今水米未进,而韩敬已多少吃过东西,就为了等这一刻报仇雪恨。他隐忍多年,自持相貌、才学、手段没有半分逊于沈肃,即便是质子也只是暂时的,为什么斗了两世输了两世? 他不过是捡了他不要的女人! 韩敬已气喘吁吁攥住沈肃衣襟就是一拳,“如果没有我,她早就死了!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恭亲王再娶她,即便娶也不可能不碰她!她无枝可依,又那般美貌,本来就是刘氏用来攀附富贵的玩物,这就是她的命。” 沈肃一翻身重新占据有利位置,回敬韩敬已一拳,“你既然知道她的命运为何还要视她如玩物?如果不是你,她最后也不会死!” 韩敬已哈哈大笑,“玩物?我会为了玩物连命都赔上?是她自己作死啊!”他抬手掐住沈肃的脖子,自己的脖子同时也被掐住。 两个人的搏斗渐渐失去章法,与街头打架的混混无甚差别。沈肃到底体力不支,终于露出了一丝空隙,韩敬已袖口一抖,一片薄刃滑到指尖,吼道,“去死吧!” 那薄刃随着推送的力道,倏然没入沈肃腹部,可他竟忍着巨大的痛楚,猛然攥住了韩敬已手腕,生生拔/出刀片,这一下险些伤及内脏。却也因为遭受这一击,沈肃挨了一拳仰面倒下,韩敬已重新占据高位,胜负已然一目了然,败者还在垂死挣扎。 但韩敬已忘了作为这场厮打源头的女人始终在一旁观看,她的心里都是沈肃,且她的手上还有一把剪刀,这剪刀在他即将捏碎沈肃喉骨的那一刻,深深的扎进了他后背,一寸一寸伸向他为她而跳动的心脏。 韩敬已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木木的盯着刘玉洁。 这个女人一面杀他一面哭的凄惨,“你无耻,他没有武器,你还用刀片偷袭他!” 韩敬已心想:我到底还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了。奇怪的是没有太大的怨恨,如果有,也是对沈肃的余怒,但他心口实在疼的厉害,犹如被万千钢针扎烂又或者被千钧巨石碾碎,一时之间只能怔然的望着刘玉洁。 远处忽然传来震撼的脚步声,无数甲胄鲜明的官兵踊跃而来,跨过沟壑和草丛,一路碾压负隅顽抗的贼匪。 他们的甲胄在夺目的日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看不清面孔,全部乌压压的朝这边围过来。 狼狈的九安和瘸老总算松了口气,再晚一步他们可就真逃不掉了。 冯如虎大惊失色,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踹飞瘸老纵身扑进茂密的灌木丛,迅速逃窜。 刘玉洁被韩敬已瞪的肝胆俱裂,连拔/出剪刀的勇气都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的往后爬,却被他捏住脚踝重新拖了回去,而沈肃也在转醒,睁开眼看见这一幕,便抱住刘玉洁的腰。 她被两个男人扯住,来回的撕扯,那禁锢她的手臂或者手指都仿佛铁钳一般,疼的刘玉洁不停尖叫,她的哭声惊醒了沈肃,沈肃痛苦的松开手,任由她被韩敬已拖了过去。 刘玉洁湿漉漉的眼眶又红又肿,那里面闪着无法言喻的惊恐,不停落泪,仿佛掉进猎人掌心的小白兔。 韩敬已一手抱着她,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既不杀她,也不放她,就这样盯了她许久,许久…… 也许并不久,只是她自己觉得度日如年吧。 他嘴角微微翕动了下,仿佛有话要说,却先吐了一口血,喷了刘玉洁满脸。 她放声大哭晕了过去,闭上眼之前韩敬已的脸庞越来越近,他的神情仿佛也没那么狰狞,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然后与她一同闭上了眼。 ****** 这一次昏睡,刘玉洁做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与男人撕扯,吵架,不停的奔跑,直至精疲力竭,但她并不知那人是谁,醒来后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睁着眼打量头顶淡绿色的帷帐,边沿有银白色的卷草花纹,床前五步远的地方摆着一只绿釉鎏金的香薰炉,靠东边是一只黑漆翘头案,案上的花觚插了几朵嫩荷,清清淡淡的,半开半放。 刘玉洁试着动了动手脚,酸软无力,当她吸了口气想要爬起时小腹忽地一疼,令她想起了所有,惶恐取而代之,这样的疼痛意味着什么,她微弱的哭道,“来人啊,快来人!” 沈肃已经来到她床边,脸上挂着伤,至于身上如何一时也看不分明,他一面安抚她一面道,“别哭,先别哭,哭的时候肚子一用力,会吓到孩子的。” 刘玉洁止泪,颤声问道,“孩子还在?” 沈肃双手拢住她小小的手掌,柔声道,“当然在,只是受了惊吓,这两日你千万不要乱动。周明说如果肚子疼的厉害一定要及时说出来,不要忍。” 刘玉洁胆颤心惊道,“我现在就疼。” 沈肃面色一白,语气依然从容,令她心安,“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别紧张,我看一下就去传周明。” 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刘玉洁单薄的白绫中裤仿佛被梅花浸染了,泅了一点一点的猩红。 沈肃心神大乱,强忍了下对刘玉洁笑道,“没事没事,定是你刚才紧张的。你先躺好,我去去就回。” 刘玉洁重新躺了回去,小腹隐隐作痛,但又不是特别疼,她又紧张又害怕,头更晕了,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很快又晕睡过去。 朦胧中有人端着热水为她擦身子换衣服,又有人不停在她手臂扎针,疼的她想叫出声,可两片唇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张不开,只能疼的在心里默默流泪。隐约听得周明的声音在说,“见红了,十五日内除了日常所需万不能下床。” 见红了。刘玉洁眼角溢出一滴清泪,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坚硬起来:她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受了这么多罪都挺了过来,岂会在最后关头离去。 三日后,刘玉洁的精神才好了许多。 沈肃始终寸步不离,韩敬已那一刀虽然没要他的命,但到底扎的深,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少有的虚弱,不过精神还不错。他都这么坚强,刘玉洁就更不敢娇弱,无论如何她都要抱住这个孩子。 刘玉洁问,“那日援兵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早就想问这个。 沈肃为她擦脸的手指顿了顿,慢慢说道,“除了冯如虎,所有贼寇皆被一网打尽。那日的援兵并非全是我们的人。” 刘玉洁一愣,“还有谁?” 沈肃道,“朝廷派来的剿匪将军聂秋寒。”他知道刘玉洁想打听什么,便一口气道,“聂秋寒说郡王以身涉险深入贼窝才有今天的成果,并上书朝廷以期嘉奖。然后他把韩敬已带走了。” 刘玉洁浑身仿佛被冷水浸透,战战兢兢问道,“带走了!他,他没死?” 想必他肯定要恨死她了,此番再不会放过她了吧!刘玉洁伤心欲绝,死死抱住沈肃。 沈肃垂眸,下巴抵住她冰凉的额头,小声道,“周明说韩敬已鼻端出血,说不定肺部受了重创,剪刀大概伤到了内脏,他应当活不成了。”他没有告诉刘玉洁韩敬已的具体惨状,一来是怕吓着她,二来不想她有任何心理负担。 所以他死了么?刘玉洁用力的闭上眼,又睁开,却全然没有半分的欢欣与快乐,深深吸了口气,却镇定下来,脑袋仿佛轻了一些。 没有快乐,也没有仇恨,所有的情绪随着韩敬已的死被一扫而空,她感觉自己轻的快要飘起来,闭着眼,陷入了无端的沉睡。 不过五日,聂秋寒便率军离开,搭载韩敬已的那辆马车除了阿如进进出出,没有一丝儿的动静。沈肃不想再提韩敬已的事,回到驿站的房中只淡淡告诉刘玉洁,“他们离开了。” 因为匪寇的事,沈肃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而刘玉洁胎像不稳又不能立刻上路,斟酌再三,他做了决定:留下周明、苏小宝和孙潇潇以及三个暗卫照顾刘玉洁,待胎像坐稳再上路。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沈肃而言无疑是艰难而又痛苦的,但至少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团圆,这便是最大的安慰。 刘玉洁虽然不舍但没有任何异议,如今她和他之间多出了一个更娇嫩的小人儿需要照顾,她一定会是个坚强的娘亲,绝不让沈肃在路上有半分担忧和不安。 当夜沈肃在房里搂着她安睡,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了,洗漱过后上过药再回到屋中,却见刘玉洁穿戴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脸颊甚至还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苏小宝笑吟吟的端着扁食上桌,布置好碗筷方才退下。 刘玉洁夹起一枚他最爱吃的三鲜口味置于他身前的白瓷碟里,“我祖母说夫君远行,当以扁食相送,保万里平安。这是昨晚趁你不在时我与小宝还有潇潇包的,愿夫君一帆风顺。” 沈肃感动的眼瞳微晃,有些湿意,“洁娘,你不怪我吗?” 刘玉洁摇了摇头,“世间之事怎可万般如意。虽然我们要分离一个月也或许是两个月。但我相信你待我的心,每一时都是真的。” 沈肃不再言语,晨光中轻轻握住她的手。 刘玉洁留在秦州知府府邸安胎。那知府不敢有半分松懈,像是伺候祖宗似的忙前忙后,只盼望沈大人能记他一个好,回来后在长安稍微那么提拔他一下,让他这十五年都不曾变动一下的官职动上一动。 其实陪同刘玉洁留下的还有两个人:九安和瘸老。瘸老自不必说,时刻跟着九安的。而九安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被沈肃打个半死。 脱险那日,他就被押到沈肃的临时官衙处,他还以为沈肃会因为自己的身份从轻发落。谁知沈肃问完所有的问题后,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上前,将他拖了出去。按照军法,自当斩首示众。但念在他中途悔改,杀了不少土匪,也算救了上峰的份上改为六十军棍。 六十军棍啊,不死也残。九安心想:这回我多半是完了。瘸老不忍世子跟自己一样变成瘸子,跪着苦苦哀求沈肃从轻发落。别人不知道韩云暖的身份,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沈肃无动于衷。 九安结结实实的挨了六十军棍,魂飞魄散。醒来后他也做好了残疾的准备,留在秦州养伤。两个月后他却惊喜的发现自己腿没瘸。 究竟是他运气好还是沈肃手下留情……想必九安心中一清二楚。 再说回刘玉洁,这一胎虽然凶险万分,但到底是保住了。待周明觉得可以上路那天,刘玉洁一行人才整装出发。虽说孕妇不宜颠簸,但刘玉洁乘坐的马车一开始就是沈肃请人特别打造的,减震效果显著,车内又铺了厚厚的褥子,途中再适当休息,倒也不会影响什么。 十二月份抵达俱兰,此时刘玉洁已经有七个月身孕,预产期在明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 这孩子挑在千家万户团圆那一日与父母相见。 在苏小宝与孙潇潇的搀扶下,刘玉洁缓缓走下马车。腊月的俱兰没有金黄无边的胡杨林,但她沿途看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另一番雄浑景象,令人肃然起敬,这里聚集了大周最多的英雄和最英勇无畏的将士。 沈肃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就策马奔来,坐下一匹黑色的骏马,通身没有半分杂色,仿佛从地平线冒出来的,身后一轮艳丽的红日浸染无边薄云,霞蔚万千。 他白皙如玉的肌肤被这里的风霜吹成了一种很浅的,微微偏白的小麦色,映得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动人心魄。 刘玉洁捏着帕子娇小的身躯裹在蓬松温暖的斗篷里,风帽盖住了大半张小脸,可沈肃感觉得到她在看自己。 他目光又落在她微凸的腹部,看上去像吃饱饭的胖娃娃,可爱的紧。沈肃下马微微掀了掀刘玉洁的风帽,露出了令他心醉神迷的素颜。 两个多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逃亡似乎已经很远很远。 刘玉洁粉腮微红,在这般激动人心的时刻却忽然问了句,“三郎,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沈肃诚实的点点头,高兴道,“胖啊,小脸都圆了,可是特别的好看。”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不管纤瘦还是丰/腴都能这般的美艳脱俗。 一听见他说“胖”,刘玉洁的心跟着颤了颤,不禁咬唇,想打他却更念他,可是没法像从前那样的拥抱他,她的肚子好大,人没走到跟前肚子已经顶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111 刘玉洁是指挥佥事的家眷,被安排在沈肃的临时府邸,沈肃亲自迎她回家,又匆匆离开,一连两日都不见踪影,但时不时会派安白送些小物件或者吃食回家,不管他在忙什么,心里总要惦记着她。刘玉洁不怪他冷落自己,反倒紧紧的心疼。 俱兰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因此这座大宅子十分宽敞开阔,沈肃的大哥沈恭和沈濂也住在这里。 因她是女眷又怀有身孕,两位哥哥只派了身边得力的妈妈过来问候,刘玉洁与这两位妈妈闲聊了一会儿,又拿出长安两位嫂嫂为哥哥们准备的衣裳鞋袜请妈妈们带回去。 两位妈妈笑着说了许多吉利话方才告辞。 刘玉洁来之前沈肃已经准备了会做长安菜式的厨子,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娇惯的,如今又怀了孩子,他是一万个不想让她吃苦。 沈肃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安白伺候他梳洗,换上家常的锦袍,撩了帘子走进内卧,一片暖融的热气扑面而来,空气里还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他看见洁娘正挺着肚子坐在炕沿插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洁白如雪,对比之下她纤嫩的手指真是粉嘟嘟的可爱。 这是个有情调的女人,在俱兰这种地方是别奢望花红柳绿了,可她竟想了一个好法子,用生绢做花,再以熏香熏染,往花觚里一放,真假难辨。巧妙的心思再配上她灵巧的手,短短数日就带着苏小宝和孙潇潇将两人生活的屋子布置一新。 刘玉洁还在纠结沈肃说自己胖的事,心不在焉的摆弄手里的花枝,余光瞥见他进来,顿时高兴的忘了还在埋怨他的事,像是邀功的小孩,“三郎,我和小宝潇潇做了好些绢花,你闻到香味了吗?我还想明日再添些摆设,找人将园子的树草修整一番,咱们这里也不差吧。”她打开了话匣子,兀自说起来,哪怕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她也很有兴致的收拾一通。 沈肃笑着靠近她耳朵最怕痒的地方故意嗅了嗅,小声道,“香。” 刘玉洁的话匣子猛然打住,两腮渐渐的红了,心想他又不正经了,却忍不住仰起脸看他,“明日你还要走吗?” 沈肃摇了摇头,笑道,“不走了,在家陪你一直到小沈肃出来。”他此前繁忙是因为榷场那边有一批胡人走私焰硝、硫磺等物,从而牵扯了一桩案件,涉事的胡人与柔然皇族有姻亲关系,情况颇为复杂敏感,当地府衙害怕摆平不了只好委托军队,但这毕竟不是带兵打仗,身为武将里的文官,也只有他来出面了。 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自是一番亲昵恩爱,案上做了一半的绣球花淡香萦绕,仿佛情人间诉不尽的低喃,久久徘徊。 沈肃亲了刘玉洁一会儿,方才松了口,拇指缓缓摩挲她这娇艳艳的红唇,仿佛还没吃够般等着人去垂怜,他苦笑,“你可饶了我吧,看准了我是不能把你怎样才这般勾引我吧。” 第109节 刘玉洁的心思被戳破,本就酡红如醉的粉颊顿时火辣辣的,又羞又热,更是心慌意乱,她推开沈肃负气的扭过头,竟是要垂泪了,“你自己居心不良偏要赖别人勾引你,我看你分明是……是嫌弃我胖。” 她潜意识里认准了沈肃娇惯她,又记着那天他说她胖,此时终于找了个由头来作他。 殊不知她使小性儿的模样在沈肃眼里也是招人疼的,他是又喜爱又忧心,只想对她说可不可以作他的时候不掉金豆子。沈肃忙转到她面前,捧着那委委屈屈的小脸道,“红口白牙的,你可莫要诬赖我。我何曾嫌弃过你,只喜爱还来不及呢。洁娘乖,不哭了,我继续亲成吗?” 她别开脸,委屈道,“才不稀罕。谁让你说我胖的。” 沈肃讨饶道,“不是你问我的么?” 问你就这样说吗?刘玉洁凝噎,气道,“反正你是真的觉得我胖!” 沈肃笑道,“本来就胖啊,瞧这小脸小胳膊,不过我可喜欢了,以后你多吃点,千万别再瘦了。” 瞧瞧他说的,本来就胖!这下假生气也变成了真生气。刘玉洁双睫一低,泪珠子啪嗒啪嗒滚落。她自来是个爱美的,更巴不得在心爱的男人眼里是最漂亮最窈窕最可人的,可是沈肃竟然一而再的说她胖,还强调她本来就胖,真真儿气的刘玉洁磨了磨牙,捏着帕子伤心而泣。 这下沈肃才感觉到闯祸了,听人说孕妇心思敏感又多疑,时常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如今他可算见识到了,虽然他还不了解刘玉洁心里对“胖”这个字眼的纠结程度,但以他的聪慧很快就琢磨出问题出在这个“胖”上。 沈肃麻爪了,张着手想要抱她,又怕她用力推扭着腰,急出了一头汗,懊恼自己做什么正人君子啊,还不如由着性子孟浪呢,可他……他是心疼大腹便便的她还有肚子里那小小的人儿呀。 刘玉洁掉了几滴泪珠儿,瞥见沈肃急出了一头汗,手足无措的围着她踱来踱去,那焦急又疼爱的模样令她的心不断的柔软,软成了一滩水,哪里还舍得再作他,甚至又有些心疼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嘟着嘴骂道,“从前你那油嘴滑舌的劲呢。” 沈肃一见她不哭了,暗忖是要原谅自己,急忙打蛇随棍上挨着她坐下,爱不释口的连着亲她的小嘴,埋怨道,“小坏蛋,你可要吓坏我了。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我哪里敢造次。”说着搂了她在怀里,诉不尽的甜言蜜语,“哥哥疼你都来不及,岂会嫌弃你胖,就是再胖上两圈我也抱得动爱的动。你看你这小胳膊……”他用拇指和食指缓缓的摩挲她白嫩如藕的玉臂,“有了一点肉圆圆的多可爱,从前太瘦了,我都怕力气大了碰断它。再说你这不叫胖,只是比从前胖了一点,你看我的胳膊,你有我胳膊粗吗?” 刘玉洁抿嘴一笑,心里甜甜的嘴上却娇嗔,“谁像你啊硬邦邦的。再说你是男人,本来就比我的粗,我若赶上你,你也不敢娶我了。” 沈肃笑嘻嘻亲着她躺下,又为她掖了掖被角,亲昵道,“比我胖我也喜欢,就是万一抱不动了你可不准嫌弃我没用。” 刘玉洁挠了他一把,“不准在巴望我胖,否则我真要恼你了。” 沈肃一叠声答应,贴着她耳朵说悄悄话,将她逗的不时开怀大笑,又时而娇呼连连。 这一夜似是裹了蜜糖一样的浓郁。 ****** 此时的刘玉洁并不知刘涉川也回到了长安,小长房先是一片欢天喜地,就连一向古板的刘义方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一连几日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刘玉冉更是不顾大雪没过脚踝的天气抱了蕴哥儿去给刘涉川磕头。 宫里的赏赐自不必说,年年都是京官里最好的。 但这样欢喜的日子并未持续半个月,刘涉川就向小姚氏交了底:他在外面有人了,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叫芬儿。在永州这段时间都是芬儿不辞辛劳的照顾他,他很感动,打算给芬儿个名分,不管通房还是姨娘都比外室好听。 小姚氏如遭雷击,硬是押着心口好半天才缓过气,刘涉川见她面色发白以为是身体不适,忙问她怎么回事,还体贴的为她倒了杯热茶。 小姚氏捧着这杯热茶,大约是感动的,竟泪湿眼眶,仔细的凝视了刘涉川半晌才呢喃道:“我明白了,老爷想要给这位妹妹什么名分呢?” 这个刘涉川怎么好直接干预,他自是想要个姨娘的,但不知为什么,目光落在小姚氏摇摇欲坠的身形上到嘴的话便改了口,“要不就先做个通房吧,左不过一个侍妾。” 小姚氏用很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 第二天她就病了,却不敢让人看出来,否则定要传出她是个不容人的,一点子事都装不下,为了个通房与男人置气。她恍恍惚惚的主持中馈,勉强将小长房这一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不曾出错,又派人为那芬儿收拾了一间小院子。 这一日,她走到绿藤榭的时候怔了许久,却笑着说冬日草木稀疏,没想到绿藤榭一年四季都是绿的,真想好好看这儿的景,便打发妈妈不要跟着自己。她好自行走的远一些,转过游廊,靠着美人靠坐下,眼泪竟似断了线一般的滑落。 二房的董氏刚巧路过,隔着一道花篱望见了郁郁寡欢的小姚氏,连忙示意下人不必跟来,自己款款的走了过去,关切道,“大嫂这是怎么了,呀,瞧着脸色可是身上不舒服,可巧钟太医还在府上,我这就请了他过来为您瞧瞧。” 小姚氏没想到会碰上董氏,连忙擦了眼角,温和道,“不必了,大概是受了凉,回去熬些姜汤驱驱寒便可。” 董氏眼珠一转,“大嫂可是为屋里新添的那人难过。” 小姚氏大惊,连忙否认,不愿与董氏多说。谁知董氏幽幽叹了口气,却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的心情我了解,但你要往好处看,没得闷坏了自己身子。你看看我,我家那个不也是读圣贤书的,不也照样纳了个姨娘,你这左不过一个通房,没甚大不了。” 小姚氏没想到董氏会诚心诚意的安慰自己,虽然对她多有戒备,可那种同类相怜的心理令她不禁颤了颤。 董氏笑着拍拍她的手,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安慰。 小姚氏心里宽慰了许多,自己也看开了许多东西,虽然有些距离,但也诚心诚意的对董氏道了声谢,“谢谢弟妹。”她又顿了顿,小声道,“烦请弟妹将我今日失态之事忘了吧。” 董氏笑道,“嫂嫂做了失态之事吗,我怎么不知?” 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就此分别。 那董氏走得远了,忍不住捏起帕子直笑,去了枫泰堂,陪佟氏聊天,笑眯眯的说了小姚氏这等事。佟氏听了傲然的不屑,哼了声,“长房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娇气。为一个通房垂泪,那也怪她自己没用,但凡有用,男人的心还能看别的女人?”她自恃刘义方宠了自己半辈子,轻易不将其他女人放在眼里,又道,“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们的三观跟那一房的不一样,懒得与她们说话。” 董氏笑着应承,心里却道:老不死的,仗着公爹宠爱你,你就不把其他女人当人看了,你养的儿子好色倒怪起我没用,我能拉着不让他看别的女人? 董氏虽然讨厌长房,但也瞧不起佟氏那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矫情样,还三观,你还有三观?又想到佟氏上个月联合四房搞银子却没自己的份,不由暗恨:恶心样儿,哪一回不是见了好处比狗嗅到了腌臜跑的还快,没本事得到再酸上一句标杆自己与众不同,给你个机会有长房女人的活法,你不比谁窜的都快。 于是这婆媳二人看上去聊的十分投机,心里却各自有一番计较,对待外人她们喜欢联手,但关起门来又是狗咬狗一嘴毛。 午后,董氏携着一众仆妇出门,竟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归来的刘涉川,不由窃喜,忙笑着上前款款见礼,“大哥。” 刘涉川点了点头回一声弟妹,抬脚刚要离开,董氏忽然道,“大哥,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吞吞吐吐的。 刘涉川心里想:当不当讲你心里不是有数吗?能说则说,不能说便不说,何必拦住我装腔作势。但他作为男人,到底要讲究一些风度,便道,“那就不打扰弟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董氏气的咬碎一口银牙,也顾不得失礼,忙上前一步,一副心痛无比的样子道,“罢了罢了,到底是一家人,又临近年关,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大家都不好过。” 刘涉川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董氏心跳了跳,偏还要做出那端庄贤淑的姿态,福了福身,柔声道:“我素来是个正大光明的人,也真不是想要嚼舌头,若是那等藏着掖着的今日也不会在这里与你说话。你也知道嫂嫂是个体弱又多心的,如今病了还要跟你赌气,连我见了都要心疼,更何况年关将近,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倒下吧。大哥若是为了这个家着想,就去安慰安慰嫂嫂,如此大家心里都痛快。” 刘涉川越听神色越黑,心里暗笑董氏这番令人作呕的言辞,但更关心小姚氏身体,“你见过她?” 董氏叹息道,“辰时在绿藤榭遇见,我见她独自垂泪少不得要安慰一番,都是自家妯娌。” 刘涉川冷笑道,“她虽然多愁善感但自尊心极强,如果被你碰见垂泪定然会要你别说出去。可你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说出来,说出来也就算了还要装腔作势强调自己做人磊落,一副要憋死了不得不说,说了还是为你好的样子。你何不省去那些矫揉造作的话,直接跟我说了你在绿藤榭看到的一切,如此我倒还佩服你一二。” 说完他便甩袖离开,气的董氏脸色铁青,半天缓不过来气。她孬好也是个女人,但凡女人都是要脸面的,竟被一个器宇轩昂又有才气的男人当头棒喝,还是当着这些仆妇的面,从此她可真真是没脸了啊! 却说刘涉川卸下一身襕衫,净手净面快步来到小姚氏屋中,她正坐在窗边看账册,脸上画了淡妆,瞧不出气色好坏,但两道柳眉轻蹙,含着淡淡的愁思,一时之间,竟也令他心中特别不是滋味。 其实他特别了解这个女人,正因为了解所以好拿捏,才扶正,如此也才能不亏待了自己心爱的洁娘。可是这样做终究是太过偏心了,他仗着她脑子不如自己好使,对她总是算计太多,可此时看着她,却有无法言明的愧疚。 这一夜刘涉川没走,歇在了小姚氏屋里,一连住了半个月,这可急坏了刚刚得宠的芬儿。 可巧洁娘的家书又不远万里传来:她有孩子了! 捧着爱女的家书,刘涉川潸然泪下。 小姚氏听说这样的消息心里也是高兴,忙遣人去方伯府报喜。她给刘涉川泡了杯茶便去抱厦里听妈妈们说话。 她没有因为刘涉川忽然对她好了而感到高兴,也不会再因为将来的冷落而不高兴。 她有女儿也有了外孙儿,已不是那个傻傻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深闺女子了,早就该清醒。 她这一生身不由己,连出嫁都是作为陪衬,却命好的当了正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三十多岁了,小姚氏才觉得自己真正的长大了。 ****** 俱兰这边,沈肃请了当地最好的稳婆,又买了两个下人专门负责在当日烧热水。苏小宝和孙潇潇在稳婆的指点下亲自布置产房,每一日都要进去打扫一遍,擦的纤尘不染。 而刘玉洁虽然看着还算淡定,其实心里怕的不行。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疼痛,恐惧令她这几日常常做噩梦,但强大的母性又令她敢于咬牙面对。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便找些事情做,比如为孩子做尿布,既不累着沉重的身子又能有个东西寄托。 尿布都是纯白柔软的天竺棉,按照姐姐教她的经验,最好多洗几遍,洗的半旧用起来更好。 沈肃又是个温柔知意的,有他陪在身边,刘玉洁心里更觉安稳。大家安安稳稳的度过了春节,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这一日,刘玉洁午睡,又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甚至梦见自己生孩子,也不怎么疼,就生出了。她想看看是男是女,却有个人将孩子从她手里夺走,惊得她不停喊沈肃名字。 那人抱着她的孩子,目光平淡如水,许久才抬眸视她,“这孩子眼睛像我。” 韩敬已!! 刘玉洁吓得不停往后退,却又扑过去抢回孩子,一面安慰不停哭泣的小婴儿一面对韩敬已道,“是我杀的你,与旁人无关,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他不置可否一笑,“我觉得他像我的孩子。” 刘玉洁愣了下,低头一瞧,小小的婴儿,应该是很好看的样子,但仔细去分辨时又看不清,只记得那双黑晶石般的眼睛,随着浓密的睫毛打开,漂亮的仿佛一片花瓣儿。 刘玉洁尖叫一声挣扎着醒来,入目便是沈肃担忧的脸,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泪如雨下。 沈肃只当她做噩梦,一面为她擦汗一面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夫说将要临盆的妇人都会做乱七八糟的梦,那是紧张和忧思引起的,不必当真。” 刘玉洁忍了忍,忽然攥紧了他胳膊,断断续续道,“三郎,我,我肚子痛。” 沈肃大惊,慌忙唤下人进来。 紧接着刘玉洁被婢女搀扶进产房,期间沈肃想要抱她进去,却被稳婆拦住,“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让产妇自己走过去,对她有好处。” 沈肃可算是体会到了当日方晓恒对他所说的有劲使不上的糟心感觉,只能急的在屋外走来走去,可洁娘的每一声惨叫都像一把刀,深深的在他心口扎了下,好在喊了几声她便不叫了,可不叫他也担心,恨不能冲进去陪着她才好。 为了以防不测,周明接到信就马不停蹄赶来,虽然男女有别,可他是大夫,也只有他有那等救人的本事,便也不拘小节,守在产房外陪沈肃一同等候。 这一夜,沈肃度日如年,不停问周明,“怎么还没生,怎么会这么久?” 周明算了下,“大概要等到天亮了,妇人第一胎时间都不可能太短。” 此时的刘玉洁在屋里攥着稳婆的手,汗珠儿顺着额头不停滚落,过程有些痛苦,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在破晓那一刻,晕晕乎乎的她忽然身子一松,就听稳婆大喜道,“生了,生了!” 待稳婆将孩子一包好,刘玉洁就挣扎着要看孩子,竟连男女也不关心了,只抱过孩子,用力的去分辨这个小小婴儿的眉目,仿佛只有这个孩子长得像沈肃才能证明她的清白。 可是孩子太小了,又红彤彤的,根本看不出像谁,被刘玉洁抱在怀里,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姿势不舒服,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稳婆先给孩子喂了几口水才给奶吃。 刘玉洁恍恍惚惚抱着这个缩在自己怀里吃的正香的小东西,回过神才掀开那襁褓一角,是个男孩,不胖也不瘦,可是个子挺高,比当时的蕴哥儿明显要长一些,怪不得她的肚子比姐姐大。 她果然是忧思太多,这是她生的孩子,断不会与韩敬已扯上任何关系,这一世,她没有落在他手心。 回过神的她才发现沈肃不知何时坐在了身畔,轻轻揽着她,目光落在孩子紧紧闭着的双眼上,虽然还看不大出来什么模样,但这双眼睛未来必然是颠倒众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也是够勤奋了~ ☆、第111章 112 刘玉洁与沈肃的第一个孩子因意外而来,又从各种险境中逃脱,他的降临真真儿是应了一句福大命大。 还没满月沈肃就亲自为他取了乳名——毅哥儿。 毅者,有决也,果敢而坚强。男子汉立足于天地间不可无弘毅。 这寓意自是相当深刻。 刘玉洁喜欢的不得了,也学姐姐那样亲自喂哺毅哥儿,乳母反倒只能搭把手做些旁的事。 这位乳母金氏乃俱兰当地人,长得健康又高大,与丈夫十分恩爱。因丈夫受雇沈大人府邸做车把式,听说主家有了小少爷,她便自荐而来,得了刘玉洁眼缘,就此留下。这夫妻二人勤劳踏实,感恩主家慷慨大方,愿就此签定契约,往后跟随沈氏夫妇回长安。 满月礼那日天气晴好的连一丝风儿都没有,当地知府家的太太尤氏并一众官员家眷上门恭贺,虽不如长安那般锦绣繁华乱人眼,但也自有一番热闹鼎沸。 第110节 毅哥儿的大伯父送了他一套童趣盎然的文房四宝,掐丝珐琅的笔架雕刻了一整幅神话故事,最适合刚刚启蒙的孩子使用,笔筒竟是黑釉中的极品:曜变釉,如此哪里敢让孩童随便玩耍;二伯父则是一把精致的小弯弓,弓身与弦丝皆是按照最正规的材料打造,更别提那只配套的孩童戴的翡翠小扳指,油润碧绿,一看就不是凡品。 本来沈肃还怕刘玉洁年纪小,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毕竟这些官员家眷各个都大她许多,有的甚至赶上她母亲的年纪。他便让安白盯住下面的人,万一有个什么周转不来的好跟上去照应。 结果没想到,他的这位小妻子,不仅与各位家眷谈笑风生,就连亲自拟定的席面都在俱兰流行起来,好些太太过后还上门求方子。也趁着这个机会,刘玉洁算是融入了俱兰这边的小圈子。各府从此经常有拜帖往来。 沈肃略略得意,渐渐不再将她当没长大的孩子看待。 毅哥儿三个月的时候,刘玉洁收到长安的书信,一封来自阿爹,自然是满满一张关切话语并叮嘱她要好生与沈肃相处,敬重夫君,不得刁蛮生事。又说小姚氏整理库房,搜出了好些她小时候的玩具,都已擦洗干净,只待毅哥儿回到长安玩耍。还说他此番从永州回来,原本是给她搜罗了满满一匣子陶瓷小脸谱,各个如拇指般大小,现今决定不送她了,就给毅哥儿吧。看的刘玉洁心里一阵甜一阵酸。 另一份是姜氏的,两页纸有一页半是关于毅哥儿。她叮嘱小夫妻俩千万不要给毅哥儿用新料子做贴身的小衣,最好用父母穿过的衣料,洗干净暴晒后便可。另外家里还有好些沈肃小时候的衣物鞋袜甚至尿布,每一样都是半新的,给孩子放在里面穿用再适合不过。零零碎碎,交代完毕,剩下的半页才想起关心沈肃,还好最后一句话是让沈肃好生照顾她。 三个月的毅哥儿一天一个样,奶白奶白的,仿佛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娃娃。随着五官渐渐张开,任谁见了都说像刘玉洁。那知府太太尤氏是个活泼的,有意与刘玉洁结交,经常提点俱兰风俗人情,或是送些喜欢吃食,一来二往,两家走动频繁。 刘玉洁虽然觉得这个尤氏性格太张扬了一点,但人家与她为善,她亦以礼相待,但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只因对方有时爱拿别家的太太取笑,刘玉洁不喜欢这样的人。这尤氏简直不知轻重,甚至有点无中生有,听风便是雨,见谁家太太换个发型都能点评上半日。时间一长,刘玉洁便有意又拉开一些距离。 这一日,尤氏又来府上,见了毅哥儿大为赞叹:父母都是天仙儿一般的人,这孩子果然更是好看的没法形容,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也不外如是吧! 刘玉洁知晓尤氏的性格,便淡淡笑道,“哪有那么夸张,男孩子相貌堂堂便可,长得太惹眼了也有些不便。” 那可不是。尤氏心道沈大人刚来俱兰那会子,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看傻眼,一打听这么年轻的大人居然早已娶亲,又有多少芳心碎的个七零八落。直到如今还有不少没死心的呢。可见这位沈太太也是个心宽的。 好看的孩子不免招人喜爱。尤氏又多看了两眼。恰好沈肃回府,撞见了正在园子里晒太阳的三人,尤氏是个会来事的,赶忙当着沈肃的面又将毅哥儿夸了一遍,虽然她有心奉承,但夸毅哥儿的话还真没夸张,这孩子长得真是邪门的好看。她笑道,“最好看的男儿莫过于一双桃花眼,真真儿是亦嗔亦多情。”她夸的过于投入,忽觉得气氛有丝古怪,不由抬眸一觑,登时一愣,这孩子父母皆不是桃花眼。刘玉洁的杏眸自不必说,跟桃花眼不沾边,而沈肃更是眼廓深邃,犀利而又硬朗,虽然好看……也跟桃花眼不沾边,再仔细一瞧,她觉得脑子嗡嗡鸣叫,这孩子长得还真不像他爹。 尤氏尴尬的捏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刚想描补点什么,却听刘玉洁道,“我的母亲便是这种眼睛,他看似像我,其实更像外祖母。” 尤氏连连称是,又说自己长得也像外祖母,家里几个孩子更是像舅舅,如此言笑晏晏说了一会子话方才知趣的告辞。 刘玉洁却不知怎么了,呆呆坐在原地。稚子无辜,小小的毅哥儿似乎不满受到冷落,咿咿呀呀的吐泡泡,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娘亲一眨不眨。刘玉洁也不禁回望他。 沈肃单膝着地,轻拥她与毅哥儿,“洁娘,你怎么了?” 刘玉洁回过神,终于将压抑在心头良久的话问了出来,“三郎,你真的信我吗?” 沈肃凝视了她片刻,“信啊。” 刘玉洁道,“我也不知道毅哥儿为什么长得不像你,但我阿娘……真的就是这种眼睛。我家里还有阿娘的画像呢,回到长安我便拿给你看。” 经过那样的事她的一切就全指望沈肃的信任了,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出生,居然长得不像父亲,这也就罢了,偏就还生了一双桃花眼。刘玉洁怎能不害怕,她知道沈肃对自己的感情,所以就更怕这纯粹的感情里掺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沈肃笑着攥紧她微颤的手,“那尤氏一看就是个会惹是非的,你最好不要再见她。其实她就是想奉承你我,并无其他心思。儿子肖母,也再正常不过,真正的问题在于你,你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看在别人眼中不免怪异。你再仔细看下毅哥儿,他笑起来的样子多像我,只是他还太小了,再长大些就更明显,我打赌他将来……这嘴巴铁定与我一模一样。” 刘玉洁反手攥紧了沈肃,一滴泪不小心滚落,溅在了他手背,这才将沉重的心事哽咽道出,“我害怕。” 沈肃道,“我知道。” 刘玉洁抽泣了一声,“我太了解他了,我……我背后捅了他一刀,他是真不会再放过我了。” 沈肃起身亲了亲她下巴,“他非常喜欢你,舍不得杀你。” 刘玉洁愣住。 沈肃笑道,“他的敌人只有我,只要我不被打倒,你与毅哥儿也就一定不会有事。再回长安,我们便要一切尘埃落定。” 毅哥儿转过头好奇的望着说话的阿爹。沈肃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柔软,娇妻、爱子,他所想要的都拥有了。 ****** 远在长安的佟氏却要被四房的刘汉川生生的气死,如今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他竟背着她将先前挣的那些全部放了印子钱,偏她还不敢嚷嚷,一嚷嚷二房便也知道了,董氏那个面甜心苦的不知得要怎样诅咒她。 其实佟氏最看重的还是二房,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她的四儿是个不争气的,处处讨人嫌,但作为娘亲,纵然再恨也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受罪,于是经常背着董氏贴补四房体己,一来二去成了习惯,有时候佟氏不贴了,那刘汉川竟厚着脸皮亲自来要。 年关一过,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病情反复再次昏迷不醒,刘玉筠此前又被王孺人陷害落了胎,遭此突变心神大乱,恨怒交加,她那还没出生就落掉的孩子是个男胎啊!如果平安降生便是太子的长子,意义非凡。如今却被那王孺人设计害死了。她命人将那王孺人自腰部以下打个稀巴烂,扔在雪地里不管,据说那血水留了数丈远,又结了冰,第二日来收拾的人用火烤化了才移走尸体。 此事刘玉冉也有所耳闻,但不知真实的详情有多惨烈。她的小姑子方良娣自从失宠后便闭门不出,偶尔会回方伯府探望亲人。这一日,她见刘玉冉为那夭折的婴孩叹息,便冷笑道,“什么因种什么果。她的孩子没了,便痛不欲生,难道王孺人和我的孩子没了就不痛?” 这句话的信息量真大。刘玉冉一时不敢多言。 方良娣淡淡的做了一句总结,“不过是报应罢了。可怜那王孺人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失去孩子后更是神智失常,没想到竟然拼着一条命去报复刘玉筠,实在可惜。” 失去孩子的刘玉筠眼见最大的靠山太子自去年就病病歪歪的,如今干脆倒下,而她的父亲自从调去凉城就没了音讯,回来之日仿佛遥遥无期。为了巩固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她不得不向太子妃献媚,否则平日那些争不过她的良娣昭训还不要生吞活剥了她。 谁知这太子妃竟是个贪财的货,只认钱,没过多久便将刘玉筠的体己搜刮大半,可宫里的应酬哪一样不是要钱。刘玉筠这才想起了大房的好处,不禁更恨多嘴的母亲,若不是她存心挑拨大房夫妻关系,大伯父怎会明知二房举步维艰还袖手旁观?! 刘玉筠没办法,只好去向佟氏要钱。她是佟氏的心肝儿,更是佟氏的骄傲,佟氏纵然砸锅卖铁也不会放弃她,可是就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刘汉川竟骗了佟氏一大笔钱拿出去放印子。 被逼的没办法,佟氏只好向刘义方要钱,刘义方虽然给钱但肯定要弄清原委,这一弄清还了得,差人绑了刘汉川,吊在枫泰堂的园子里一顿好打。疼在儿身痛在娘心,佟氏晚上便在屋里对着刘义方撒泼,哭的寻死觅活。 刘义方被她逼急了,心灰意冷道,“我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清楚。几十年了,什么都纵容你,为此连两个儿子都疏于管教,老二和老四算是在你手里长大的。你看看他们都成什么样了?老四不成器也就罢,偏你还心慈,你知不知道你在害他呀?幸好我们的老二肯上进有出息,心性也还算正直,眼看在老大手里就要成才,你却怀疑他要被老大带歪,连忙抢了过来,如今呢,好高骛远,到处得罪人,做什么都高不成低不就,偏还眼高手低,处处爱与老大攀比。你再看看老大和老三,一个是两榜进士,陛下跟前的红人;一个稳重踏实,教养出刘瑾砚这个新科榜眼。” 佟氏越听心越凉,也有一肚子怨气,“原来孩子不如田氏生的有出息你就要怪我?那你去找她啊,何必还巴巴的求我。想当年,我也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为了你甘愿为妾,闹得满城风雨,那些手帕交纷纷对我唯恐避之不及,这些年,你可知我受了多少委屈。” 刘义方最怕她提当年,蹙眉道,“什么叫甘愿为妾,你现在不是正正经经的勋国公夫人么,为了你田氏都主动退出,你还想怎样?” 佟氏哭的撕心裂肺,“好一个正正经经的勋国公夫人。当年你不顾世俗礼仪,强行骗了我身子,害我未婚先孕,老大与老二居然只相差一个月,你当外人瞎啊。大家都在背后议论我,但凡出席诰命夫人的聚会,黄阁老与舒阁老家的死人总要对我指指点点,我在外面抬不起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也就是因为这点愧疚才对我好的吧?” 刘义方被她气的差点吐血,什么叫强行骗了她身子?当年他略有悔意,想结束这段关系回家与田氏正经过日子,是她穿的跟个妖精似的又骗他喝酒啊。不过到底是他对不住她,刘义方实在没力气争吵,因为不管如何分辨都没有任何意义。 佟氏见他没有过来哄自己还要走人,立刻不干了,急忙扑过去抱着他胳膊不撒手,“说了这么多还不就是因为我跟你要钱了吗?为了这点钱你就把我儿子打个半死值得吗?我问你,你每年给田氏送那些东西我说过一句话没,但凡省下这一处花销给你儿子,我也不至于这样,你凭什么每年给那老贱婢送东西?” 真是越说越不成体统。田氏虽然与他和离,却是他的初恋,还给他养大一个儿子,他若一毛不拔岂不令人笑掉大牙。再说他送过去的东西才值几个钱啊,不过是些滋补药材和燕窝罢了。从前佟氏还是个知礼的,如今年纪越大怎么越爱胡搅蛮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刘义方心累不已,推开她道,“都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想跟你吵,我对你怎样,你摸着良心自己寻思。” 佟氏没想到刘义方也会给自己摆脸色,又仗着老夫老妻了,什么难看事没做过,便存心大哭,纠缠不止,就想要刘义方松口,要么答应她从此不再给田氏送东西,要么再给她一笔钱。 可这回她哭了半晌都不见刘义方有动静,好奇之下偷偷睁开一条缝,三魂六魄差点没给吓飞。 刘义方面色白里透青,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扶着额头,身形摇摇欲坠,有乌红色的血正缓缓自他口中,鼻端溢出。 佟氏掩面惨叫。 ****** 毅哥儿晚上都是睡在自己的小床上,那床做的仿佛一只筐,四面有挡板,顶上垂下罗幔,就安置在内卧的碧纱橱外,刘玉洁便是这样与毅哥儿相处了两个月。金氏觉得毅哥儿不闹人,完全可以随她睡在别的房间,刘玉洁犹犹豫豫试了一晚,毅哥儿半夜醒来发现给自己喂吃食的不是娘亲,果然哭了起来,可金氏是个会哄孩子的,十分有耐心,哄着他吃饭,有了吃的,毅哥儿哭着哭着便也不再闹人。 如此连续试了两晚之后,毅哥儿便接受了金氏,但白日却更加腻着刘玉洁,譬如将他放在炕上,刘玉洁从旁经过,若是不朝他看一眼或者捏一把他的脸,他定然要哭,哭的我见犹怜。如此,刘玉洁不管做什么,必然先跟他打声招呼“毅哥儿,你在做什么”或者“毅哥儿,你且躺一下,娘亲马上过来”等等,只要这么做了,他竟仿佛知事似的兀自笑得开心,四肢一张一张的。 沈肃却不赞同刘玉洁太过娇惯儿子,他是怕男子在妇人手中长歪,害怕儿子变成一个娇惯的货。也正是因为他,刘玉洁才不得不让毅哥儿离了自己的怀抱单独睡。 刘玉洁哭笑不得:“他才多大啊,知道什么,难道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是跟着你娘。” 沈肃摇了摇头,“我们沈家男儿怎会跟着娘亲睡觉,自生下那刻就睡在自己的房间,不过是有乳母和婢女照应罢了。你看你,爱不释手搂在怀里一个月,又让他睡在咱们屋,这样长大后他必然凡事依赖你。你别看他小,一个人的性格就是自小形成的,三岁之前的他什么样,三岁之后他就什么样。” 刘玉洁见他这般严肃,且这话听起来也好有道理,一时便也无法反驳。 沈肃见话头压了她,连忙凑过去温柔说道,“女孩儿再怎么娇惯也不怕,总有我护着,可是男子汉若是个软蛋,他将来如何护得住妻儿?” 刘玉洁早就动摇,便温顺的点点头,“我听你的便是。” 沈肃欣然的将她揽进怀里,“我就知道洁娘最听话了。” 刘玉洁哼了声,“成亲前你可是说什么都听我的,结果我这才发现,好些事情都要听你的,否则就要被你数落出无数的大道理,你这骗子!” 沈肃捉住那只挠过来的小手,一根一根亲着,“那是,我可是下了好大的血本才骗来个小媳妇。讲道理的时候你得听我的,不讲理的时候我再听你的,你说可好。” 刘玉洁笑着去打他,“你这是变着法儿的骂我不讲理呢!” 沈肃一面悄悄拉了帘子一面讨饶道,“胡说,姑奶奶您是天底下最讲理的,就连晚膳多吃了一口蛋羹都能赖我吃的慢了,让您瞧见,害得您破了功。”刘玉洁又羞又气,不准他再揭自己老底,两人闹成一团。没过多久她便惊呼,“三郎不可,天还没黑……” 结果天黑之后,刘玉洁才面红耳赤从净房走出,脚步略微摇晃,自是不想再搭理那孟浪的沈肃。憋了十几个月的男人,当真是可怕。 ****** 因着毅哥儿认了乳母,刘玉洁这才有空收拾自己,每每沐浴之时,望着镜中的自己,不免有些担忧,确实比从前胖了点,主要是腰身,到底不比之前的紧致纤细。苏小宝却笑她多心,“我师母刚生完孩子腰身赶你两个粗呢,小师弟满周岁后她不也变回原样,瞧着没甚分别。如今毅少爷才三个来月,您急什么。” 刘玉洁腼腆的笑了笑,心里当然急,只要一想起沈肃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她便紧张却更期待,无比的想要自己无时无刻不美美的,越这样想她便越容不下一丝儿的肥膘。 如此,刘玉洁一连半个月每餐都只吃小半碗,只要沈肃上衙离府,她便去园子里一圈一圈儿的逛,带着毅哥儿一同逛,乱逛的时候还悄悄在衣服里多束了两道软绸,束的微微发紧,折腾了一个月后,腰身总算恢复到了从前。 这一夜,离府七天才归来的沈肃刚要熄灯,却见刘玉洁侧身斜倚着炕上的大引枕对他嫣然一笑。沈肃心跳漏了半拍,她却一脸无辜的爬坐起,“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没看出来。但沈肃有了上回的教训,立刻道,“瘦了。” 刘玉洁好不得意,“你看没看出哪里瘦的最明显?” 沈肃额角沁出一点冷汗,胡乱闷了一个,“腰,对,就是腰受了。”她不是一直嫌弃那里胖么。 刘玉洁心情大好,“没错,就是这里。从前绿染给我做的腰封如今也能用了,大小刚刚合适。” 沈肃笑着奉承,“那可不是,我瞧着都瘦了一大圈,千万别再瘦了,再瘦不好看。” 刘玉洁笑得愈发得意,冷不防被沈肃拦腰抱进了内卧,他哑着嗓子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勾引我。” 他将娇声讨饶的她好一番收拾。 至此,沈肃也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当女人问你“我是不是胖了”的时候,千万要回答“不胖”,反之问“我是不是瘦了的时候”,哪怕她小脸肉嘟嘟的也得回答“瘦,可瘦了”。 此时的俱兰正逢春暖花开,数千里的胡杨碧绿成行,叶片随着晚风簌簌而喃,无边春月映了满室浓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113一更 在俱兰的这段岁月,是重生后的刘玉洁真正感到快乐的岁月。 仿佛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幸福和甜蜜总是来势汹汹,她享受时的心态竟然是诚惶诚恐的。 因为沈肃并未与她谈论韩敬已,她下意识的以为韩敬已死了。在经历过最初的茫然与失落后,她渐渐忘了记忆最深处的恐惧,也渐渐放下了那些他与她的纠缠。前世她被他逼得用剪刀了结生命,此生她用剪刀亲手了结了他……那么这笔烂账就一笔勾销吧,哪怕再掰扯一分谁欠谁更多都将变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不断循环。 在俱兰最后一次梦见韩敬已,他立在烟霞湖畔的木槿下,仿佛第一次相见时那般,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下,充满冷漠与矜傲,然后什么都没发生。刘玉洁沉睡的嘴角,微微扬起。 六月底,九安从弓月归来,带来一封四皇子的亲笔信。 自从经历过那件事,九安老实了许多,再面对刘玉洁态度也有了细微的转变,从表面上来看,他更加恭谨有礼,内敛许多。又因他个子长得快,再加上习武的原因,比普通十五岁少年来得结实,乍一看居然也有了一些迫人的气势。 刘玉洁并不知前世十五岁时的九安什么样,因为见到他那年,他已经十七,是个活泼又温暖的少年,正应了云暖一名。可此生的他,不知为何,令她感到了一丝陌生。 是了,自那以后,他对她总是刻意保持距离,这种保持并不是那种男女的礼节上,而是一种态度,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比如两人无意中遇见,刘玉洁早就忘了之前恨他的事,仍会温和一笑,毕竟这是嬷嬷珍重的人,彼此又有前世的渊源,她断不可能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情谊。而九安却往往回她一个僵硬的笑意,便垂下眼皮匆匆离去。 对此,刘玉洁虽然诧异,但又觉得他可能是因为长大害羞了,便也不曾往心里去。可他见到苏小宝依然没大没小,更别提对待孙潇潇了。有一回,她亲眼看见九安与孙潇潇立在影壁一侧说笑,孙潇潇打他,他笑着挡着下,一叠声称“好姐姐,求你再不要跟那苏小宝一起欺负我了”。这师姐妹确实时常“欺负”九安,因为她们并不知九安真实身份。 从九安对孙潇潇等人的亲近态度来看,根本不存在害羞拘礼……为何偏偏对她透露出一种明显的排斥,沉下心来思考一番,刘玉洁不得不承认:九安,嗯,确实不喜欢她了。 仔细想一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首先他没有前世的记忆;其次,他的身份迫使他不得不拥有一些秘密,倘若对她有所保留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今之所以留下大概与沈肃做了什么交易。九安这个人本性不坏,但大概姓韩的原因,骨子里多少有些阴郁,这种阴郁体现在他不会轻易信任一个人。 至于前世为何对她好,大概出于怜悯吧。是的,刘玉洁现在完全确定前世的九安并非为了她才去阜南道,但在阜南道所做的一切却也是真心的,不管怜悯也好,友谊也罢,她深信这个男孩子善良的一面。 而她此生有了沈肃,不再需要别的人怜悯与保护,所以这一世的九安与她断不会再有前世那种深厚的交集。 想通之后,刘玉洁便私下叮嘱苏小宝和孙潇潇不要总是欺负他,有功夫为他做件衣服做双鞋什么的。这师姐妹连声应下,在物质上确实将九安当弟弟来照顾,但在刘玉洁看不见的地方,该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这一日,九安路过穿堂,山耳猫忽然从斜刺里钻出,一面跑一面叫,似乎身后有什么危险,原来是一只黑色野猫,那黑猫体型比山耳猫小了一圈,但看上去格外凶悍,对山耳猫大吼大叫,山耳猫貌似也不是真的怕它,待它吼完了居然又犯贱的凑过去,挨了那黑猫一爪子,痛的喵喵往后跑。 第111节 这是想找媳妇了吧?九安叫道,“小灰,快过来,它不喜欢你,你再凑过去小心鼻子被咬掉。” 山耳猫哀伤不已,眼睁睁看那黑猫一溜烟窜上墙头消失不见。 此时刘玉洁正与苏小宝、乳母言笑晏晏经过,怀里还抱着毅哥儿。九安提着山耳猫一愣,目光微闪,避开与她接触,苏小宝跑过去,惊讶道,“小灰!你又去招那黑猫啦?告诉你多少遍了,你俩不是同类,没法成亲啊!你凑过去,人家还以为你要抢它鱼呢!” 九安忍不住笑了,“不管你告诉多少遍都没用,你得用猫语它才听得懂啊。” 苏小宝眼一瞪刚想敲他,余光瞥见刘玉洁,立刻收敛了一些。九安将猫递给苏小宝,上前对刘玉洁点了点头,便离去。 因为九安有点那啥,刘玉洁也没敢问他是不是来找沈肃的,便对苏小宝使个眼色,苏小宝正巴不得呢,立刻屁颠屁颠追过去告诉九安,“你来找沈大人的吧,他去兵营了。” 九安哦了声。苏小宝见他回答的挺没趣的,便息了逗他的心思,重新回到刘玉洁身边。 九安低着头走了两步,忍不住转身,神情变得温柔,大概没想到刘玉洁也会回头,目光猝不及防相遇,仓促之下像是被人窥破了什么,他下意识的逃走,无比狼狈。 刘玉洁惊讶不已,神色不由有些尴尬,就连苏小宝都看出奇怪的地方。 苏小宝道,“是不是上次罚的狠了?他这段时间好像……在躲你。” 刘玉洁尽量淡定道,“他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只不过是长大了,所以你不要再逗他,他可能会害羞。” 苏小宝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奶奶,你可别被他白莲花的外表骗了,我和师姐两个人脑子都没他转的快,每次都被他气个半死。” ****** 长安这边,安喜殿 观言蜷腿坐在茶案前,慢条斯理的煎茶,对面是韩敬已,整个人看上去清瘦了许多,面色依然白皙,略略发苍,就连一向殷红如丹的双唇颜色也浅了许多,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养伤,内伤加情伤。刘玉洁扎的那一剪刀只差两根头发丝那样的距离就可以斩断他的心脉,那样他也算解脱了,可这女人力气不够大,害得他没死成。 他给了她一个杀他的机会,希望她从中体会到报仇雪恨的快意,可惜她终究不擅此道。 韩敬已接过观言递来的杯盏,饮了一口,微微闭上眼,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许久才停下,那两片粉色的唇已经变得与脸色一般的苍白,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染上血色。 观言小心翼翼道,“殿下此番心脉受损严重,钟太医希望殿下……希望殿下莫要再动情,否则对贵体十分不利啊。” 韩敬已恍然大悟,“我说胸口怎么突然难受。” 其实刘玉洁还是蛮会捅刀,既不让他死,又不让他动情,是在嘲讽他这一生的情都错付了么? 观言依旧垂头,无法似韩敬已那般轻松惬意,反倒更加紧张,“钟太医还说好好将养一年便可招宫女侍寝,于子嗣无碍。” 韩敬已又咳了几下,挑眉道,“他也太小题大做,本王只不过是被女人背后插刀,又不是净身。” 观言微窘,又道,“那边刚刚回了消息……太子殿下久病不愈,今晚大约是不成了。” 韩敬已算了算时间,“那么老四也该回京了。” 是夜,东宫传来一声惨叫,侍奉汤药的宫女连滚带爬摸到门外,高声叫道,“太医,快请太医!” 刘玉筠披头散发的坐在床畔,目光呆滞,其实不必请太医了,韩琦已经没有呼吸。短暂的呆愣过后,她的神情被巨大的哀伤侵蚀,颤抖的手指一寸一寸的贴向韩琦冰冷瘦削的侧脸,虽然他除了太子这个封号之外,任何一面都不及沈肃分毫,可他也是个英俊的男人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曾风光无限,鲜衣怒马,如今就这样死了,连同她的梦一起没了。早知如此,她何必眼巴巴的要嫁给他呢。 刘玉筠泪如雨下,哽咽道,“你这傻子,跟了你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对你原是多少动了些感情的,可你不该觉得我离不开你啊,我怎么可能离不开你。” 她说着说着嘴角微扬,这个男人太自以为是了,居然异想天开要东宫的女人为他殉葬,殉你娘的葬,如此刘玉筠也只好忍痛在他下旨殉葬之前弄死他了。 弄死他的同时又顺便弄死了他的贴身太监。 但是现在她又有些后怕,因为那个送她□□的宫女不见了,这也太蹊跷,那宫女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所有的想法,令她在东宫如鱼得水,临了了还能助她谋杀亲夫,却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惶然擦净脸上的泪,刘玉筠如临大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114二更 算了,死都死了,况且证据都被烧个干净,刘玉筠在宫女怂恿自己下毒手的整个过程一直小心扫尾,不曾留下把柄。惊慌过后,她很快恢复镇定,先不管那失踪的宫女,还是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总不能为这死鬼跑去庵里做一辈子尼姑吧! 刘玉筠派贴身宫女回家通气,却得知祖父吐血卧病不起,这是刮得什么邪风,怎么一个个不是晕倒就是吐血?她不由得更加慌了,心想:如今提前弄死太子,不必再有殉葬之忧,可是阿爹怎么办?到现在还在凉城那荒凉地界耗着,如果祖父再出什么事,她狠狠的打了个寒噤,丁忧三年……阿爹这辈子是彻底的完了。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蒸蒸日上的二房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在走下坡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掐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刘玉筠陷入沉思,脑中似被冰块激灵了一下,两年前阿爹被调去凉城,而两年前她曾设计谋害田氏来算计长房,其实那场算计并非天衣无缝,甚至有许多漏洞,就算能瞒过大伯父与沈肃,但也断不会这般的安静啊,他们一个个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连个前来质问的人也没有。曾经一度侥幸不已的刘玉筠忽然开始不寒而栗。 刘玉筠的书信送至远在凉城的刘同川手中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那晚,刘同川将自己关在书房仔细的一点一点的读者信上的字,目光落在“祖父久病不能痊愈”的字眼上:父亲大约是要熬不住了。 父亲一旦有不测,母亲肯定也不好受吧。 以后二房可就真的再也无法与大房相较一二了。 一想到努力了这些年最后还要靠仰大哥鼻息,刘同川暗恨不已。 所以如果能回到长安就好了,那是个风水宝地名利场,一切皆有可能,总有翻身那一天。 可要怎样才能回去呢,如今就连他最后的希望太子也早逝!! 其实还是有机会回去的,且这机会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比如父亲去世,儿子回乡丁忧。刘同川想到这里一惊,急忙放下书信,一摸额头,竟有冷汗溢出。 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他竟敢有这样的想法。 刘同川汗颜了一会子,未曾发觉两只手竟死死的抓着衣袍,他在怕什么? 仔细想了想,原来他渴望回到长安的迫切之心已经凌驾于对父亲生死的…… 在长安哭的鼻红眼肿的佟氏做梦也想不到她最出息的儿子正在暗暗的渴望来长安丁忧呢。 因为刘涉川在家的缘故,佟氏不敢再折腾小姚氏,每日除了定点侍奉汤药,见了小姚氏,她是一句话也懒得说了。主要她心里也怕啊,刘义方这回可算是被她气病的,那么死了之后会不会因为怨怼而将遗产多分给老大? 那怎么行呢,长房又不缺钱,要分也应该多分些给不成器的四房啊。可是这不是算计这个的时候,她还希望刘义方多活几年呢,活到二房成了气候再死啊,否则以后她哪里还能作威作福,岂不要处处看刘涉川脸色。 这一日刘义方悠悠转醒,抬眸见佟氏服侍在旁,哭的六神无主,年轻的时候呀,他可喜欢这个单纯且遇到事情就茫然无助,不得不依赖他的小女人,可是如今年纪越来越大了,她还是没长进,原以为是因为傻,后来他才发现,她一点也不傻。 傻女人才不会变着法儿的跟他要钱,傻女人怎会连与丈夫和离且远在天边的女人也不放过,每年都要为了送去丰水的几样药材燕窝什么的怄气。 这些东西家里明明多的吃不完,放在库房都要坏了,可她宁愿拿去坊市卖掉也不愿送人。也不想想这到底是个国公府,拿药材去卖丢不丢人。 刘义方盯着佟氏看,不禁又想到了田氏,大概是远香近臭吧,自从和离以后他对田氏的怨怼就越来越淡,老了以后想起她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其实那是个挺好的姑娘,糊里糊涂嫁给他,糊里糊涂生了孩子,唯一没糊涂的就是当机立断的与他和离。 他曾去丰水偷偷看过她两回,这女人很厉害,每天都是精神矍铄的样子,生活习惯与从前并无分别。她是他的初恋,但他却喜欢了佟氏,现在想想,他都不知自己喜欢佟氏什么,大概是因为佟氏的美貌吧。 佟氏抬眼发现刘涉川醒了,还直愣愣的瞅着自己,急忙擦了泪,抱怨道,“我的老太爷,您可算是醒了,怎么不吱一声啊?” 刘义方动了动嘴,又闭上眼。 佟氏趴过去想听听他在说什么,听了半天,“田氏”两个字钻进了耳朵,她浑身一抖,两只瞪大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强忍着才没有撕烂手中帕子,她目眦欲裂从屋子里冲出,在院子里发了好一通火,吓得大小婢女各个抖若筛糠。 左妈妈是佟氏身边的第一知心人,忙遣散仆妇,径自走上前好一番劝慰,又问,“老夫人,您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千万别把自己气坏了。如今这是怎么了?” 佟氏咬着牙道,“又是那老贱婢!他都要死了还惦记那老贱婢。” 左妈妈轻咳一声,示意佟氏注意着点,才小声道,“老夫人息怒,让奴婢扶您回屋里说。” 佟氏这几天因为刘义方……倒不是照顾他累得,而是吓得,头本来就晕,如今又给“田氏”这两个字气的更晕,一回到屋中便将田氏骂个狗血淋头,有的没的添油加醋全部乱说一通方才解恨。 左妈妈在旁弯腰听着,不时小声应一句,心口却扑腾扑腾直跳,眼见佟氏左边眼睛布满血丝,随着那怒气仿佛要滴血似的,她心想:莫不是急火攻心,攻上脑子了? 左妈妈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哄得佟氏安歇,转身出了枫泰堂便去二房禀告董氏此事。董氏操心自己的儿女还操心不过来,哪有功夫管佟氏死活,便随便应付了句,差人去请大夫了事。 傍晚时分佟氏才悠悠转醒,贴身婢女忙上前伺候她穿衣,不想竟被佟氏撕了头发一顿好打,可怜那婢女哀声连连还不敢哭,只听佟氏愤恨道,“你眼瞎了吗?天这么黑不知点了灯再过来伺候。” 婢女目瞪口呆,半晌才带着哭腔道,“老,老夫人,屋里已经点了……点了五盏灯呢。” 刹那间,内卧安静的令人窒息。 佟氏怔怔的抬手,在脸前摸了摸,放声尖叫。 ****** 太子薨,诸王奉召回京哀悼。四皇子此行忧心忡忡,三皇子摩拳擦掌。 六月下旬,刚在俱兰活出滋味的刘玉洁便要随沈肃重新回归长安。 好在毅哥儿是个皮实的,到哪里都能吃的香睡得好,这一趟回到长安,他们一家三口便能长长久久的安定下来了。刘玉洁心里高兴,也是想念长安的亲人,一路上非但不觉得疲累,竟无时无刻不轻快欢欣。 毅哥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不准旁人将帘子拉上,非得让他竖着脑袋看窗外的风景不可。当九安骑着骏马从旁路过,他竟拍着小手笑起来,惹的九安不禁转眸看他,难得的没有立刻回避,反倒对毅哥儿道,“想骑吗,待你长大我教你。” 刘玉洁忙笑道,“他最喜欢看车把式用胡萝卜喂毛驴,想来是将这马儿当成驴子了。” 九安淡淡一笑,看她一眼,目光不由垂下落在她唇上,仿佛又觉得失礼便转了头,勒住缰绳一扬,匆忙离去。 毅哥儿不禁失落,小手张了张,努力歪着脑袋去看那离去的驴子。 刘玉洁尴尬的不知该说啥好,按理说九安长大了,她实在不好找他多说什么,可不说吧,他这副样子仿佛避她如蛇蝎一般……考虑半天,刘玉洁还是放弃了找九安问个明白的念头,顺其自然吧,也许这一世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只要他活的好便好。 晚间扎营休息,沈肃回到帐中见刘玉洁正在给毅哥儿洗澡,金氏不时提点她一句,比如给孩子洗头时千万要护住他的小耳朵,刘玉洁本就是个细心的,很多事情说一遍就能记下。 这孩子似乎怕水,每回一放进去便要先哭上几声,不过洗着洗着也就认命,兀自划着小胳膊玩乐。 沈肃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回到长安我便教他泅水,哪里就能一碰到水先哭呢。” 刘玉洁娇嗔了他一句,“哪有这么小就学泅水的。再说又不止他一个小孩子怕水,我小时候就很怕,后来还不是最喜欢洗澡。” 沈肃笑道,“这你可就不懂了,越是这么小的孩子越比大人学的快,人啊,其实天生就会泅水,反倒因为长大才忘了。” 哪有人天生就会泅水的?刘玉洁虽然惊讶,却也相信沈肃,不由望着盆里肉嘟嘟的小不点,这么一丁儿在水里游来游去会是个什么样?想着想着,她心里甜的都快要溢出来,掐着毅哥儿两腋将他提溜出,亲了亲他笑嘻嘻的脸颊。 金氏忙用布将光溜溜的毅哥儿包住,一面擦一面道,“男孩儿火力大,冬日精着屁股也冻不坏,可有两样东西万不能着了风,那就是脑袋和小肚皮,一定要时时护好了。” 刘玉洁受教,急忙接了棉布巾将毅哥儿仔细擦干净,换上干爽的小衣裳,这才递给沈肃。 沈肃抱孩子的手法已然颇为熟练,他倒不像刘玉洁那般逮着孩子又捏又亲的,很多时候反而是仔细打量毅哥儿,毅哥儿也会好奇的看着他,于是父子俩便温情脉脉的相视,不时微笑,毅哥儿仿佛能从父亲的眼神里读懂很多东西,于是那微笑还会发出清脆的奶音。 熄灯之后,刘玉洁刚闭了眼,便被沈肃吻住了小嘴,她粉面一红,由着他乱亲。从前嬷嬷说沈肃总这样是因为刚成亲的缘故,可如今孩子都生了,自毅哥儿三个月后,他便频繁的要她。这让她既开心又无措,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羞涩。 欢情结束,沈肃亲自服侍刘玉洁擦汗,这才将她搂在怀里,一面轻轻的为她打扇,一面亲了亲她额头,“洁娘,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别怕。” 刘玉洁反倒更紧张了,缩在他怀里,仰脸紧紧盯着他。 沈肃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我们毕竟要回长安了,与其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倒不如我亲自告诉你。韩敬已没死。” 刘玉洁的神情在黑暗中僵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115 刘玉洁在黑暗中僵住身子。 片刻之后,沈肃仿佛听见她幽幽的舒了口气,轻声道,“我是有点怕他,可他若不放过我,我依然敢杀他第二次。” 沈肃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满意的亲了亲她额头,“又长大了。” 第112节 可他心里到底有些不平静,并深深的厌恶自己对于韩敬已那种执着的痛恨。又想到:这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姑娘,幸亏我这辈子没得罪她。 刘玉洁将脸埋进沈肃的怀抱。 而另一边的营帐中,九安面对四皇子韩琢许久无语。 韩琢打破寂静,问他,“所以你并不清楚当年的事,都是从领养你的人口中得知。” 九安踟蹰了一下,淡淡道,“也不全是。”他垂眸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绿玉吊坠,轻轻置于韩琢案前,“沈大人觉得这个应该由我亲自献给您。” 七牌令!韩琢瞠目,浑身血液不由加速奔涌,不过他很快又恢复常色,“难道当年的传说是真的,裕亲王救走太子并藏有三枚七牌令?” 九安道,“当年我还不满周岁,并不清楚。传到我手中只此一枚,但我祖父一生效忠大周,最后落得一个通敌不成反被奸细全家灭口的下场实在是对我韩氏的羞辱。如今我能为祖父做的便是将它交给殿下,望殿下有朝一日安抚我祖父在天之灵。” 韩琢似乎有些触动,有些话不便宣之于口,但彼此明白,沉默片刻,他对九安道,“待得本王挣开束缚那日必然要还皇叔一个清白……并双手奉上樱花渠,这本该就是你的。” 九安笑道,“这倒不必。我过不惯长安的日子,去了俱兰一趟,发现那里挺适合我。” 有人愿意在长安的繁华里沉醉,但有的人宁愿一生牧马塞外。 韩琢略略讶异,想不到九安小小年纪竟对功名利禄如此淡泊,转念一想,他若痴迷此道也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献上七牌令。且以裕亲王当年的盛世随便从指缝漏一点都够九安享受一世荣华富贵了,这个孩子不缺钱,那么他想要什么? 韩琢探究的目光淡淡打量九安。 多疑这毛病还真是渗进了韩氏的骨子里。九安笑道,“我所求的这一生都不会实现,等同无所求。” “你不求怎知本王做不到?” “此事非人力所能及。” 韩琢见他守口如瓶便不再逼问。 ****** 翌日,如时启程,天气干燥,车马卷起风尘,刘玉洁便拉上竹帘。这竟惹恼了毅哥儿,他想看外面的大马,于是啼哭不止。 刘玉洁抱着哄了好一会儿,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只道,“娘亲明儿就给你做个大马布偶好不好,不哭了。” 毅哥儿委屈的不停抽泣,脖子一个劲往窗子的方向扭。 直到有人在窗外道,“是毅哥儿在哭吗?” 是九安。刘玉洁轻轻掀开帘子一角,“也不知怎地,他这几日就喜欢盯着马儿看,不给看便是这副样子。” 九安在窗外看她,倾身递来一只芒草编的小马,道,“我给他做了这个。” 你还会编这个?刘玉洁欣喜的拿在手中,对着毅哥儿摇了摇,他果然不哭,睁大眼睛看了会子,抱在手中就要咬。 刘玉洁转头去看九安,“还是你有心,谢谢!” 九安又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道,“我骑得慢,马背上没有风尘,我可以带着他骑一会儿。” 刘玉洁愣了下,很明显的有些迟疑。 九安慢慢道,“不骑也好,免得他骑上瘾每日都要可就麻烦。”说完便要驭马前行。 刘玉洁为自己的自私而汗颜,但她觉得毅哥儿有点小,实在不敢交给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九安,便描补道,“我不是对你不放心,而是……是小孩子非常不好抱,他又总喜欢乱扭,稍不注意就要添乱。” 九安大概想到了什么,闻言道,“你说的对。” 他在刘玉洁不解的目光下离去。 ****** 这一路比来时的顺畅,行程明显快了许多。 甫一回到长安,沈家早已摆好宴席,热热闹闹的大开中门迎接。 姜氏一看到乳母怀中的毅哥儿,顿时高兴的什么都忘了,她与刘玉洁一向不近不远的,对这媳妇也是不讨厌但也没多欢喜,但是毅哥儿不一样,这是她最喜爱的幺儿的儿子。 八个月的毅哥儿早就会说话,不过也就三两个字,比如娘、爹、奶。笑起来的时候还会露出两颗糯米小白牙。一开始他环顾周遭一张张陌生的脸,谁逗也不笑,直到谢氏拿出一只身上缀了彩线的大公鸡布偶,他方才笑了,抓着布偶摇来摇去,也不介意姜氏伸手抱他。 姜氏抱着毅哥儿,没好气的将沈肃与刘玉洁数落一通,早不要晚不要偏要在路上要,害得毅哥儿小小年纪就要跟着大人来回奔波,光是想一想就凶险的人上不过气。 刘玉洁心想还有更凶险的你不知道呢。但面上总要佯作受教的模样嗯着。 此时仆妇们都知趣的拉开好一段距离,姜氏的这些话自然不会被旁人听见,但沈肃心疼洁娘脸皮薄,舍不得她为难,便一面搀扶姜氏一面笑道,“您看毅哥儿多可爱,不管是早还是晚,只要错过了那机会,哪里还能有毅哥儿?” 被姜氏数落之时刘玉洁还没觉得害羞,如今沈肃这么一说,她两颊不由火烧似的红,脑子一团浆糊,全是他变着法儿拉着自己胡闹的场景。 姜氏嗔了沈肃一句贫嘴,见刘玉洁脸红的不成样子,便也打住了话题,主要是毅哥儿实在可爱的紧,怎么就这么漂亮呢,跟个小丫头似的!姜氏目光柔和的落在怀中小人儿的脸上,“你瞧瞧这小家伙,一逗就笑,跟三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刘玉洁眼睛亮了,“三郎小时候就是这样?” 姜氏道,“是呀,除了眼睛,真是越看越像三郎,从侧面看也像你,大概你与三郎有点儿夫妻相吧。” 刘玉洁喜不自禁,竟头一回听人说自己与沈肃还有夫妻相。沈肃也是一脸好奇,打量了刘玉洁一番,“欸?我怎么没觉得洁娘与我相像。” 姜氏道,“夫妻相讲究神韵,又不是有血缘关系,哪里就能一模一样。你仔细瞧瞧,洁娘的表情有时候多像你。” 沈肃大开眼界,不由多看了刘玉洁一眼,不过他觉得洁娘像自己更多的原因是天天生活在一起造成的吧。 一行人来到宴客大厅,热热闹闹了好一番,肖玲也来了,如今她依然住在姜氏房里。刘玉洁诧异,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心想按理说她今年也有十七……怎么还没说亲? 姜氏瞧出了刘玉洁神色异样,便淡淡道,“这是个命苦的,你们刚走那年她祖父去世,如此亲事最早也得拖到明年了。” 前世肖玲十五岁就被姜氏送给了沈肃,所以不存在守孝这一说,而此生沈肃从一开始就喜欢刘玉洁,心里容不下旁人,自然不会要肖玲。可惜肖玲是个有主意的,原想着再等一年,待表哥的蜜月期一过再倾诉自己的一腔热情,于是她战战兢兢的等了一年,唯恐姜氏将自己嫁出去,幸而祖父病逝,她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留下的借口,正好趁这段日子与表哥培养感情。 殊不知这番想法正合了姜氏的意思。姜氏认为肖玲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品性格自不必说,又与沈肃青梅竹马,小时候两人感情就好着呢,若能与刘玉洁一同服侍沈肃倒也是段佳话。 刘玉洁并不知姜氏在打什么主意,只见肖玲笑吟吟走来给自己见礼,方才挨着姜氏坐下。 肖玲满脸堆笑的夸了毅哥儿一番,每一句都说进了姜氏的心坎,末了又道,“这孩子看着就有一股机灵劲儿,真是可爱,给我抱一下吧。” 刘玉洁自然是不愿意的,没想到毅哥儿更不愿意,一头扎在姜氏怀里。肖玲尴尬的笑了笑。 ****** 方伯府,刘玉冉听梅妆道洁娘回来了,顿时眼眶微湿,恨不能此刻便去与她相见。但一想到她是沈家的人,甫一回去自然要与那边的团聚,恐怕还要待得两日才会回娘家。 刘玉冉对已经二十个月的蕴哥儿道,“如今你可是哥哥了,有个小弟弟要陪你玩。” 蕴哥儿听见娘亲说话,急忙放下手里的小玩偶,张着小手扑过来撒娇。 刘玉冉笑着将他揽进怀里,还真沉,如今抱上一会便累的胳膊发酸。 方晓恒这几日在为太子出殡之事不时要去兵马司值夜,今天刚好回家,刚进了屋中就见娘俩欢喜不已,不禁柔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是不是蕴哥儿的姨母回来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 刘玉冉垂眸笑道,“可不就是,过两日我便要带着蕴哥儿回娘家一趟,你要去吗?” 方晓恒道,“我陪你去。” 刘玉冉淡淡一笑。 自丹姨娘那件事后她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也不再明显的排斥他,两个人就像正常的夫妻那般生活。她对他的事从不过问,但他若身体不适,她亦会嘘寒问暖。 方晓恒忍不住的时候会留在她房中,不过有时候望着她的眼睛,他便按下了那等心思,只是单纯的与她睡觉。她也并非那么呆板,有时还会主动与他聊天,大部分都是蕴哥儿今天做了什么,蕴哥儿如何如何,看得出,她很希望他最喜爱这个孩子。 方晓恒在心里笑,他这般喜欢她,自然也是喜欢她的孩子。 两人一连十几日未见,刘玉冉估计方晓恒要留下,便让厨房的人加了几道他爱吃的菜,一家人用过晚膳后,她在自己的小书房看了会账册,又与身边的得力妈妈聊天,方才梳洗更衣回到房中。 方晓恒正坐在罗汉榻上等她,刘玉冉右手微微攥了攥,笑道,“我让妈妈去库房翻了翻,第一次见外甥儿,总不能寒酸了。” 方晓恒拉着她的手来到帐中,两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直到他倾身过来吻她,刘玉冉侧过头将垂下的发丝撩整齐,似是无意的避开了他的唇。 她面色微红,略略紧张道,“我自己……来。” 她将衣衫褪下,平静的闭上眼,方晓恒再次吻住了她,亲了她许久,刘玉冉始终闭着眼,眉宇紧蹙,默默地忍受,直到他缓缓松开了她,然后翻过身背对她侧躺,淡淡道,“熄灯,睡吧。” 刘玉冉起身熄了灯,为自己和他盖好被子,重新入睡。 方晓恒在暗夜里睁着眼,她现在已经不怕他了,并懂得如何的与他友好相处。因为他曾以行使丈夫的权利逼迫过她。 自从那次以后,他就发誓不再伤害她,只是这次没忍住又碰了她的嘴。 睡了一会儿,他听见她的呼吸,应该也没睡着。 方晓恒淡淡道,“不是我不放你走,如果可以……我给你和离书。只是,你一个女人又有了孩子,和离后如何生活?” 刘玉冉一怔,呐呐道,“我没说要走,咱们这样不是挺好的。” 方晓恒没有回答,在一片漆黑中轻轻握住她的手,呢喃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那样对你了。” 刘玉冉一怔,其实她也不知那件事究竟是谁的错。从道理上来看……其实是她不对,她竟然反抗自己的丈夫。所以被方晓恒一番折腾后,她没敢对小姚氏吐露半个字,哪怕小姚氏不停逼问。 可是方晓恒在向她道歉,所以那件事不是她的错。 刘玉冉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她这一生都不敢任性,肩负母亲所有的希望,谨遵严厉父亲的教诲,嫁给强势花心的丈夫,还有一个精明又会说话的婆婆,每一步都不敢走错,唯独任性了一次,那就是反抗方晓恒,她不想跟他做亲密的事,因此得到了好一番教训,此后变得老老实实,但她心里其实渴望得到认同,比如方晓恒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 翌日醒来时,如往常一样,睡前还躲得远远的方晓恒正紧紧抱着她,将她揽在怀中。 方晓恒睁开眼,看了她一会,从前他一见到她就喜爱的不得了,觉得她是自己的女人,应该与他在一起,明知她刚开始有所抗拒还是该怎么要就怎么要她,可是现在……他依然喜欢她,但她不是他的东西,如果他的靠近只会令她十分的憎恶甚至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接受,那么得到她还有什么快乐可言。方晓恒缓缓松开手,若无其事的起身穿衣。 刘玉冉睁开眼,见方晓恒正在起床,忙披了小衣下床将他今日要穿的直裰递来。 她的腕子很纤细,被深色的直裰衬托的莹莹如玉,方晓恒一时迷醉,忘了伸手去接,不禁抬眸茫然的望着她。 刘玉冉微怔,笑道,“你没有唤人进来伺候是怕扰了我好梦吧?正好我也醒了,这件衣服是针线房前天送来的,已经浆洗好,针脚做的很细密,你试试。” 他点了点头,走至她身边,一直低头看着她。刘玉冉大概察觉了他此刻的目光,暗暗心惊,却强自镇定的伺候他换上,默默帮他系腰封,这对方晓恒而言却是可怕的折磨,他唯恐被刘玉冉看出自己的狼狈与异样,慌忙推开她,匆匆离去。 ****** 久居深宫的元德帝此番并未召见沈肃,更未像前世那样升他至从三品。 但没过多久,宫里却下了一道册封刘玉洁为正四品恭人的诰命。 因为此生的转变太多,刘玉洁并不以为意,倒是沈肃眉宇深锁,似乎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方冉这对主要会在番外中交代,包括前世刘玉冉的死因。 ☆、第115章 116 此时听松苑的上房内卧只有刘玉洁与沈肃二人,除了绿衣和绿染守在门外,其他仆妇皆值夜的值夜、回屋歇息的歇息,空间一时静谧,沈肃坐在炕桌对面轻声道,“洁娘,我有话对你说。” 刘玉洁倾身靠过去,只听他道,“今年的诰命朝贺你不必去了。” 这是怕她撞上韩敬已?这根本不可能,且不说外命妇入宫觐见阵仗有多大,一路走过去,除了在乾正殿外远远的给帝王磕个头之外,其他时刻皆入内宫觐见太后和皇后,外男进不去,外命妇也出不来。 但沈肃的话总是没错的,刘玉洁点了点头,“那我称病避开吧。” 第113节 “不,此事我已与阿爹商量妥当,自明日开始阿娘称病卧床不起,你则留在家里侍疾。大嫂邵氏乃内阁首辅邵昌辛大学士之嫡孙女、二嫂谢氏出自顶级门阀之一陈郡谢家,二人门第以及诰命品级都远胜于你,留你在家尽孝也是理所应得。” 倘若那日姜氏不去,两位嫂嫂自会与娘家人在一块,内宫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谋逆大罪,即便是太后也是不敢得罪首辅与陈郡谢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何况还是两股滔天巨浪,除非吃饱了撑的,但刘玉洁不同,她的父亲毕竟是长安新贵,后起之秀,论根基远不能与这些百年家族相提并论。 刘玉洁愣怔,隐约猜测到什么,“三郎,你的意思是那天……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 沈肃未置可否,却反问她,“你还记得恭亲王吗?” 那是她前世的第二任丈夫。刘玉洁抿了抿唇,点头,“记得,他……待我很好。”提起这个人她是既感激又羞惭,感激那些承蒙照顾的岁月,羞惭围绕这个人展开的不堪过往。 像是发现了她的情绪,沈肃伸手轻抚她脸颊,温声道,“自从你口中得知恭亲王迎娶你那年便身体有恙,后逝于你二十岁,我便与阜南道联系,提醒恭亲王注意身体,周明的师兄不久前果然在恭亲王的饮食中发现了柔然的芝草末。” “这不是西域传过来的寻常调味料么?”其实也不算寻常,普通老百姓还是吃不起的。但刘玉洁一时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况且她前世也挺喜欢吃的,后来不知为什么韩敬已不给她吃,她只当这是他对付自己的手段,不曾往深处想。刘玉洁恍然大悟,“难道芝草末有毒?” 沈肃摇了摇头,“不。恭亲王身边并非无人,若是有毒之物,即便再罕见也不可能没人察觉,而芝草末的确无毒,如此才令人防不胜防。你可知阜南道的木槿花,再常见不过的植物,此花清淡的味道以及花粉与芝草末混在一起被人体吸收作用不亚于砒/霜,但恭亲王甚少直接接触此花,只靠每年呼吸间接收那么一点,就犹如一个人每日服用微乎其微的砒/霜,长此而往身体每况愈下,直至五脏六腑被毒物摧毁,杀人于无形,况且此毒……单以银针试血的方法还验不出。” 刘玉洁瞠目结舌,忽然想起韩敬已命她不准再吃混有芝草末的食物后又命人送了碗奇怪的汤药逼她喝,她以为这是要灭口,掩盖他对自己做的丑事,自然百般不从,谁知他竟趁机强行要了她,并告诉她这是避子汤,爱喝不喝。 刘玉洁惶然转过头,忙将话题一转,“我明白了。这一世恭亲王不会提前逝世,那么沈家的背后相当于俱兰和阜南道并立,元德帝绝不会因为宠信韩敬已而对沈家不利,这是要相互制衡么?” “这个局面不会维持太久,因为相互制衡的最终一定会有一方跳出来打破僵局。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沈肃顿了顿,似乎再想如何对她解释,慢慢道,“目前最不可思议,也最令我担心的是龙椅上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自从元德帝下令命韩敬已任剿匪监察使,沈肃就觉得百般古怪,不合常理,当时就有个大胆的推测,那个人还是不是圣上?直到逃出山寨,洁娘告诉他韩敬已曾说:祸害遗千年,自不会轻易让元德帝死。 好大的口气! 但韩敬已并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如果他这么说了,那真说不定他已然做到。 掌握了帝王的生死却又不曾取而代之,既印证了他说的“我对帝位没兴趣”,也令沈肃更加怀疑如今的元德帝到底还是不是元德帝?因为真正的元德帝即便被人挟持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平静面对每一日早朝,更可怕的是他已经许久不曾临幸后宫,只与那郭彩女厮混,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韩敬已肚子里的蛔虫。 “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易容,两个身形差不多的人戴上易容师所给的面具,即便他们的血亲也难以区分谁是谁。”沈肃眼眸微微沉下。 这哪里是秘术,分明是邪术,难道有人偷龙转凤,冒充天子?这等逆行倒施,祸乱朝纲之滔天大罪……恐怕也只有韩敬已那疯子敢做!刘玉洁吓得眼泪都要冒出,慌忙爬到沈肃身畔,颤声道,“若是如此,他又与那无冕之王有何分别,如今三皇子四皇子都在长安,就连你我也回来了,所有人都已入瓮!他……他一向任性妄为,恐怕也从未将大周的江山放在眼里,如果他一意孤行,才不管这天下乱不乱!” 别人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在乎自身的地位或者想要得到的地位,但韩敬已真没什么好在乎的,他连皇帝都不想做啊!在山寨的那段日子她已经隐隐察觉,这是个既清醒又肆意妄为的疯子。 沈肃急忙握住她双肩道,“洁娘,你先别急,倘他有这能力早在秦州时大可以下一道圣旨除掉我,但他没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背后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那人才是关键所在,否则就凭一个被架空的郡王何以调动诸多能人异士?” 刘玉洁渐渐冷静下来,含泪道,“那……那个背后之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既然已经控制了元德帝又与篡位有何分别,为何还躲在幕后不肯露面?” “也许他有不得已的理由。但也正因为他的存在,不管韩敬已做什么,终归要有所束手束脚。我自有对付他的法子,但你是我最大的弱点,所以有时候我也很庆幸……” 庆幸韩敬已对她超乎寻常的喜爱,若非如此,只在山寨那一次用她性命相逼,沈肃觉得自己断然是活不成了,因他无法抛弃家人,但洁娘若因此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他必然也生无可恋。 沈肃没想到刘玉洁忽然倾身抱住他,哽咽道,“我会保护好自己,听你的话,不再任性了,也断不会让韩敬已有可乘之机。你也答应我,咱们都要好好的,行吗?” “当然。事情没那么糟,其实他也很头疼呢,虽然沈家只有两枚七牌令,但却掌握了控鹤楼最精锐的一股势力,这是他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威胁,谁头顶这样的威胁还能高枕无忧?”沈肃微笑,将她揽进怀里,“这一世我总要护好你的,就让一切在长安有个了断也好。” 是了,必须有个了断!刘玉洁用力抱紧沈肃。 一时间内卧只闻她清晰的呼吸声。 沈肃心内自有一番布置,就连宫中也有他的眼线,但牵连甚广,一个走不好便可能有无法挽回的损失,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更为了安定洁娘的心,他暂且不会与她说太多,最大的期许莫过于什么也不用说,一切便尘埃待定,每日都能见她笑颜如花,出入自由,再无恐惧。 那么,就让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为她平定一切吧。 沈肃轻轻推开她,抬起她下巴,覆唇而吻,待她心软了,身也软了,方才解衣要她,又是一番柔情缱绻,这一夜,她在他怀中尽情的绽放。 ***** 梅妆将书信递与刘玉冉,是洁娘所写。她拆开展阅,神色变了好几番变化。 信上内容许多,讲了毅哥儿的事以及对家人的思念,并问了她一些家里的情况,诸如蕴哥儿云云,可刘玉冉在意的是最后一段,沈夫人重病卧床,她要留在家中侍疾,眼看年关将至,这病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如此洁娘哪里还有机会回娘家,恐怕连侯府大门都出不得了。 她写了封拜帖命人送去威宁侯府,打算亲自去探一探。 正逢方晓恒下衙回府,刘玉冉放下梳篦,亲自去书房见他。 他似乎正想看一会儿书,见她进来便将书册放在一边,问道,“找我何事?” 刘玉冉行了一礼,颇为恭谨道,“今天洁娘给我写了一封信,原是沈夫人有恙在身,如此一来她竟哪里也去不得了。” 方晓恒道,“你可以去看她,不必与我打招呼。” 刘玉冉感激道,“谢谢夫君。只是还有一事……你不是与沈肃经常见面么,他母亲真的病的很严重?” 方晓恒道,“没病。” 啊?刘玉冉愣住。 他见她难得一副迷茫的表情,心中一动,垂眸道,“最近不太平,沈兄如此安排自是为了你妹妹好,你去见她,她自会说给你听,其余的你便不要过问,也无须担忧。” 刘玉冉没想到方晓恒还会告诉自己关于朝中的事,她是个本分的女子,只要不涉及家人是万不敢多听这方面一句的。 方晓恒告诫她不得回娘家乱说。 刘玉冉连忙点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还是分得清。此事她会私下问洁娘,只图一个心安。她顿了顿,咬唇道,“我妹妹家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方晓恒道,“这个你去问你妹妹吧。” 她点了点头,又对他行了一礼告辞。 方晓恒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刘玉冉刚走至园中,就遇上了“刑满释放”的丹姨娘,前些日子不知怎地,这个女人惹恼了方晓恒,被罚关禁闭,如今放出来了,变得老实许多,等闲不敢在她面前晃,此时遇上她更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楚楚可怜的往后缩,唯恐挡了她的路,仿佛她能吃了她一般。 刘玉冉蹙眉,“你若是个不能好好见人说话的就不要到处乱走,做这副样子给谁看,是要夫人见了说我欺负你吗?” 丹姨娘大惊,慌忙跪地道,“奴家不敢,奶奶息怒啊!” 梅妆喝道,“你给我起来,谁怎么着你啦动不动就跪!” 丹姨娘这才战战兢兢起身,大约是太紧张了,起身时脚崴了一下,摔了那红漆描金的食盒,一盅精心熬制的火腿老鸭汤洒的满地都是。丹姨娘掩面大哭,“奴家有罪,这是二爷点名要喝的,竟被奴家给弄砸了,奶奶您罚我吧!” 这关我屁事。刘玉冉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别说是二爷,就算是玉皇大帝要喝又与我何干?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练好了走路说话再出来吧,没得见个人就要跪,好似全天下都要吃了你,我可受不得你楚楚可怜这一套。”她冷笑一声,继续道,“既然妹妹你这般弱不禁风就不必去二爷跟前伺候了,免得积劳成疾,我看你身边的芙蓉是个可心人儿,芙蓉,今天你就替你主子去伺候二爷吧。” 芙蓉是丹姨娘的贴身婢女,听了这话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扑通跪地又是求饶又是磕头。 丹姨娘气的死死抠住指甲,让她的心腹来争宠,好一个歹毒的女人!顿时也不敢再做出要晕倒的模样,急忙站直了身子,吐字清晰道,“这也不必了,奴家休息了三个月,身体早已养好,之前是乍一见到奶奶,被奶奶的威仪所摄才乱了阵脚,还请奶奶恕罪!” 瞧这漂亮话说的,看来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刘玉冉嗤笑一声,目光从芙蓉身上又转到丹姨娘脸上,“既然妹妹没病我便放心了,还望妹妹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再让我与二爷操心的话……那我只好再找个身强力壮的代替妹妹了。” 丹姨娘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明白这个家谁才是做主的那一个,稍有不慎,自然有大批的美人进来顶替她。 丹姨娘冷汗涔涔,琢磨出刘玉冉的意思,自不敢再拿腔作势,只呐呐的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说话。 方晓恒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淡淡道,“奶奶的教训你听进去了没?” 刘玉冉与丹姨娘一惊,诧异的循声望过来。 丹姨娘眼眶顿时红了,娇滴滴的身子都开始左右摇摆,楚楚动人,“二爷,奴家记得了。” 刘玉冉起了一身毛栗子,尴尬的清了清嗓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我便也不计较了。” 说完对方晓恒行了一礼便要告退。 方晓恒越过丹姨娘,快走几步追上她,与她并肩而行,“正好我也累了,一起回去吧。” 也就是要去她院子里。刘玉冉唇畔弯起一抹极浅的笑,应声道,“是。” “你这法子好,哪个姨娘不听话便送个更年轻漂亮的给我,此后她们都会乖乖听你的话,是岳母教你的吗?”如果忽略这话的内容,方晓恒的态度与闲话家常并无分别。 刘玉冉道,“我妹妹教我的。”阿娘才没这般聪明,只会跟一群女人吃醋,混进去争夺阿爹的喜爱或者趁阿爹不在给人家立规矩,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看不出你妹妹还懂得这些弯弯绕绕。”方晓恒这么惊讶也是人之常情,在世人眼中刘玉洁是丧妇之女,极有可能被继母带歪,没歪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又哪里有机会学习内宅手段? 刘玉冉似乎很讨厌妹妹被人看轻,眉尖几不可查的皱了皱,“她比我聪明,我阿娘都看不明白的事她都能看懂。” “你阿娘看不懂什么?” 刘玉冉佯作没听清,转了话题问他,“今晚您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提前准备。” 方晓恒淡淡道,“你很羡慕你的妹妹?” 刘玉冉愣了下,微微紧张,不知他是如何看穿自己还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漏了陷?她尽量镇定道,“她很好,我也挺好的。” “不,你没她好。因为你阿爹总是忽略你,所有好东西都紧着你妹妹,你所拥有的都是次要的,包括丈夫;你阿娘又总是急功急利,所以你才被强行嫁给我,按道理而言,沈肃应该娶你不是吗?况且沈夫人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甚为满意,最后却被你的父亲生生掰给了妹妹。你敢说你从未怨恨过自己的父亲?可是你的妹妹除了没有母亲,却拥有世上最好的父亲,最好的丈夫。你与她姐妹情深,自是从不肯怨恨她一分一毫;你也不敢怨恨父亲,那是你此生唯一的依仗;所以……你恨你自己,并且深深的厌恶我。我声名狼藉,狰狞恐怖,求欢不成便强*了你,像我这样卑劣的丈夫,跟我在一起,真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幸!” 刘玉冉惊恐的瞪着他,神情在他深色的瞳仁里一点一点龟裂。 她的胸口已然开始剧烈的起伏,眼泪却比逃跑的步伐更早滚落,大颗大颗的砸在衣襟,方晓恒再次追上她,将她按在假山边沿。 他也喘着气,却在笑,“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正因为如此,我才讨厌你回娘家,讨厌你见刘玉洁,现在连我都嫉妒她了,她怎么可以那么幸福,将你衬托的这般不幸;她的男人怎么可以对他那么好,而我只会伤害你?” 他伤害她。 在那之前他并不知女人是这样的脆弱,也不明白丈夫要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他还想不通她为何一点也不喜欢他,这一点令方晓恒尤为不忿。 一个愤怒的男人,面对一个势单力薄的柔弱女人,在一个深夜,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他从她不断收缩的瞳仁里看见了痛苦和惶恐。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不曾忘却。 ☆、第116章 117 夏兰阁的仆妇惊讶的忘记手中的活计,各个目瞪口呆盯着越走越近的方晓恒。他怀里抱着的人是二少奶奶,光天化日的,就这样把二少奶奶抱回来了。 就连迎出来的梅妆也不禁红了脸,走上前不是,不走上前也不是,只能低着头立在一侧行了一礼。 方晓恒将眼睛红肿的刘玉冉轻轻放炕上,吩咐梅妆打水进来伺候。他拍了拍她攥紧的小手,轻柔道,“我现在后悔了。” 刘玉冉抬眸看他,他心中微动,缓缓道,“我后悔娶你。” 刘玉冉嘴角翕了翕,欲言又止。 方晓恒笑道,“倘若可以重来,我再不会娶你了。从前我是喜欢的不得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娇娇滴滴的女孩子。我最讨厌弱不禁风的女人了,可是一见到你我就喜欢,说不出的喜欢。但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对你的感情会让你如此的痛苦,可有时候我又想,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男人,你还是要嫁人,那些娶你的人不一定比我好呀,他们也是妻妾成群,有些个人家虽然对外瞒的好,其实都不知养了多少个外室或者新婚不到一年姨娘就有身孕……我又舍不得让你去过那种日子。但也可能那种男人比我有骨气有自尊,你这般冷淡,他们见了自讨没趣也许就不会叨扰你过日子,不像我,总是厚颜无耻的出现在你视线里,令你厌恶。” 他望着她,似乎想要努力记住她的样子,“我想要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但我忘了你的幸福不一定需要我。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我们一起抚养蕴哥儿好不好,倘你有更好的去处再告诉我吧。” 梅妆端水进来,方晓恒又深深看了刘玉冉一眼,才转身离去。 ****** 国公府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同时病重,刘玉洁要在家侍奉“病的更重”的婆母,沈肃便在休沐这日前往国公府探视,带了不少上等药材,其中还有一封洁娘写给父亲的书信,算是替她聊表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下人一路小跑着通知二姑爷来了。刘涉川十分高兴,小姚氏早就拟好了菜单,此刻便是命人将好茶好酒送去外院。 刘义方的病是被佟氏气出来的,这种事当然不好让沈肃知晓,他勉强打起精神,受了沈肃一拜,又叮嘱了几句场面话便再没有精神。沈肃请他再等两日,周明不日就回到长安。 搁在从前,刘义方自是不愿相信江湖术士的,如今信不信他都知自己时日无多,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便答应了沈肃。 第114节 再说那佟氏,刘义方原本被她气的心凉了一半,谁知醒来后听闻她为自己的疾病忧思过度,眼睛急出了问题,不禁又心软大半,对她怜惜不已。 佟氏便天天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逼得刘义方一连送了她五万连银子,此外请遍了宫中有名的太医,只为给她治眼睛,其中的人情花费与真金白银花费不可估量。而那些太医肯出面,多半却又是看在刘涉川的面上。 佟氏便假作不知情,每日还要与刘义方诉苦:刘涉川也太无情无义,若是田氏眼睛瞎了,他还能这般淡定? 刘义方被佟氏气的又吐了好几口血:你就不能盼着田氏一点好?你自己眼瞎了非得要她也瞎? 午后,恰好逢黄尚书前来拜访,刘涉川便请其入书房谈话。沈肃非常懂分寸的自动回避,他毕竟是兵马司的人,岂能与肱骨文臣在书房落人口实。 鸿澜上房如今就一个女眷小姚氏,又是他名义上的岳母,再无年轻未嫁女子,因此他在其中散步倒也不必拘谨,且他对洁娘生活的地方也是好奇,不由兀自多待了片刻。 前面就是一片人工的梅园,黑色的树干,丹红的梅瓣,在皑皑白雪的冬日里分外娇艳,而那披着红色斗篷亭亭玉立雪中的女子更是环姿艳逸,美目流盼之间一抹哀愁动人心魄,此女正是刘玉筠。 沈肃没想到这个女人胆子这般大,周围一个仆妇也没有,分明就是挑准了时机来见他。 胆大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但这般不知自爱的千金小姐倒是头一次遇见。沈肃冷笑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刘玉筠没想到沈肃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一时慌了,也顾不上拿乔,提着裙摆箭步追去,伸臂拦住沈肃去路。 沈肃冷冷视她,“太子才离世多久,良娣就敢穿红,置国法与礼数于何地?” 刘玉筠惨笑一声,“沈大人哪里是关心筠娘的礼数,怕是不想被连累一个私下面见太子未亡人的罪名吧。还请大人不必忧虑,筠娘即便是死也不敢连累大人的。” 你有连累的本事么?沈肃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冷,“我劝你让开,看在洁娘的面上我尚可既往不咎。” 刘玉筠哭道,“大人骗我。” 沈肃目光一沉,我与你有什么好骗不骗的?他本就有股威仪,不苟言笑之时更是严肃非常,寻常女子见了他这样等闲不敢靠近,没想到刘玉筠非但不怕,反而一脸视死如归,那等倔强与楚楚之色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即便不是好色之辈恐怕也是要心软三分了。 刘玉筠对自己的手段与姿色十分自信,薄情如太子都对她恩宠不断,更何况多情的沈肃。她哀戚道,“既然大人不想与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为何还要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呢?” 这话说的好像沈肃对她有什么不轨之心。既像是很软的威胁又像是欲语还休的娇嗔。可惜沈肃依然是那副捉摸不透的表情,刘玉筠时间有限不得不豁出去了,可怜巴巴道,“大人,我知道二房对长房从前多有得罪,可是我们从未像四房那样不顾念手足之情啊。大人怜惜洁妹妹,想要为洁妹妹出口气也不能是非不分……如今我阿爹被困凉城,吏部迟迟没有动作,大人敢指天发誓没有为难过我阿爹?” 为了突出自己不惜拉四房作陪衬,四房若知晓估计能气升天。此刻刘玉筠便是自恃美貌,试图软了沈肃的心,只要他对吏部说一句好话,二房就有救了。她在太子身边,又怎会不知沈肃的手段。 沈肃无语,半晌才道,“令尊的本事也只配待在凉城,不要想从前,从前只不过是吏部看在刘祭酒的面上而已。况且是他自己要去凉城,无人逼迫,还请良娣自重。” 沈肃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但实在是太难听了! 刘玉筠愣了下,两只葱白的小手几乎要揉烂了帕子,她是万万没想到沈肃压根就没将她放在眼中!意识到这一点刘玉筠不禁暗怒:凭什么?他凭什么不将我放在眼中!还就不是因为刘玉洁的家世和容貌!原以为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没想到他也只会看女人的外表!刘玉洁除了一身妖妖娇娇的狐媚皮肉还有哪一点比得过我? “沈大人,不管怎样,只要您高抬贵手,为我们美言一二,筠娘……筠娘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来报答!”她美眸湿润,仰着脸期盼的样子恰好是最动人的角度。 一个充满哀求的柔弱女子,还一脸天真的对一个男人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这其中蕴含的深意与火热是个男人就不会不明白。果然,沈肃“心动”了,脚步微顿,转身侧看她,深邃的目光令她不由心跳如鹿,脸颊微微的发热,纵然再有手段,她对这个男人的心到底是有八分真意两分算计,此刻第一次被他这般的打量,说不紧张是假的。 刘玉筠瑟缩了下,口干舌燥,却大着胆子娇弱弱的靠上前两步,细若游丝道,“筠娘如今已然身若浮萍,没有夫君,阿爹也不在身边……筠娘只有依靠大人了。不知大人可还记得那年状元游街……筠娘砸过去的是一只荷包,荷包里的诗是大人十五岁时所作的名句,那时候筠娘还不到十岁……可是不到十岁的我已经在爱慕大人,比洁娘还要早许多,只是筠娘命薄,没有匹配大人的家世,如今又没了夫君……”她早已泪流满面,伤心欲绝道,“这一生,筠娘只愿在看不见的地方见大人一面,愿意为大人……” 最后一个字尾音袅袅,含羞带怯,令人遐想无限。 越说越来劲的刘玉筠大着胆子偎向这个日思夜想如神祗一般的男人,近了,又近了,她竟有触摸到他这一天……然后就扑了个空。 沈肃只需轻轻一动就侧退避开,刘玉筠狼狈的趔趄一步,面色青红交错。 “洁娘冰雪一般的人儿,为何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姐妹?”沈肃面色低沉的几乎能滴下墨,“你还知道自己的夫君刚刚没了?却不顾父亲的名声以及整个国公府的名声,公然勾引妹妹夫婿,是谁给你的胆子与自信?” 刘玉筠面如缟素,难以置信的瞪着沈肃。 男子俊美的脸庞异常阴沉,压得满园梅香都冷了三分,就连高大身躯的影子仿佛也要压的她喘不上气,他目中饱含鄙夷,根本就不是她所想的火热,从来都不是,他竟是这样的瞧不起她! 沈肃甩袖走人,刘玉筠一屁股跌坐雪地。 可是望风的贴身宫女再也等不下去,几乎是跪着好说歹说劝刘玉筠赶快离开,沈大人没有揭开来已经是看在洁娘的面上了,否则今天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交代的。 刘玉筠泪如雨下,心凉如冰,什么都算计好了,唯独没想到沈肃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想过最坏的结果是这个男人不喜欢她,但抵不住偷腥的乐趣,到那时她再温柔小意的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尝到其中的甜头,这种甜头定然是呆板的洁娘所不会的,日子一久,沈肃必然对她有所迷恋,那时她再慢慢的哀求他为自己做点事,岂不是事半功倍? 此番,她是真的下了狠心要跟他的。 可他居然不识美人恩! 沈肃,我恨你! 怎么会是这样呢?刘玉筠气的捂住胸口晕过去。醒来后就看见一脸乌黑的董氏,不等她伤心的喊一声“阿娘”,一个大耳瓜子便抽在了脸上。 董氏压低了声音尖叫,“你自己不要命,就连我跟你阿爹的命也不顾吗?!” 刘玉筠目眦欲裂,捂着脸颊痛哭,“阿娘,你竟忍心打我,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你是为了你自己吧?就算沈肃看上你又怎样,你还要不要脸了,居然要给他做外室?!” “做他的外室也比做一辈子寡妇强!”刘玉筠沙哑喊道,“难道你忍心看我一辈子青灯古佛?我有多喜欢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要不是为了阿爹,我怎会嫁给那短命的太子,如今什么都没了,你便……你便……” 到底是亲生的,董氏怎能不心疼,如今又见刘玉筠年纪轻轻便没了夫君,从此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她伤心道,“我们不是还有你哥哥吗,只要他考了庶吉士……” 考什么都没用! 况且有刘瑾砚珠玉在前,又讨了大伯父欢心,刘瑾墨哪里还有出头的机会。 刘玉筠愤慨道,“难道你们还看不出,如今二房处处不顺根本就不是运气不好,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好啊!” 董氏大惊失色。 “都怨你跟阿爹,不听我劝告,忍不住与长房撕破脸,得罪了刘玉洁,这个贱婢自有狐媚手段,迷的沈肃仇视我们二房!”刘玉筠恨的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陪伴太子,见识岂是董氏所能比拟。 她好恨,恨沈肃也恨自己。 更恨自己当初被权势迷了眼,看不清局面。 嫁给太子做小还真不如花心思嫁给沈肃做大! 如果她早些意识到这一点,如今的她早已诰命在身,享受威宁侯府的富贵荣华,做长安最受人羡慕的女人,拥有最英俊最有才华的夫君……刘玉筠早就悔青了肠子,仿佛只要她愿意沈肃就会娶她似的。 董氏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原是那小浪蹄子害我们!” 她只顾骂着解恨,竟忘了自己女儿刚刚做了勾引“小浪蹄子”丈夫的事。 ****** 下午方晓恒也来了,翁婿三人把酒言欢,别后方晓恒又拉着沈肃去外面酒楼小坐。 沈肃见方晓恒郁郁寡欢,便问他发生何事。 方晓恒喝了不少酒才说了刘玉冉的事,尽管很尴尬,但他还是说了。 男人之间喜欢聊女人,那也是聊屁股够不够大或者脸好不好看,哪有像个娘们似的聊她爱不爱我的,这正是方晓恒苦闷无处排解的原因。 沈肃听着也颇为尴尬,但后来竟是无限同情,他认识这家伙十几年,头一回同情他。 方晓恒无奈道,“我的家世外貌哪一点配不上她,除了成亲前惹哭了她一回,哪一次见到她我不是小心应承?可她对我,竟是没有一丝的情谊。” 才惹哭过一回,我都惹的洁娘要杀我呢,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给我生儿子。沈肃轻咳,连忙安慰方晓恒,“也许是你方法不对。” “如何不对?府里但凡有好东西我都紧着她,姨娘通房谁敢对她有半分不敬,不用她出手我就在背后为她解决。” “你是真喜欢她吗?”沈肃问。 方晓恒点点头,饶是铮铮铁骨眼睛却已红了,他喜欢的都可以放她自由。 “其实我也不太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大约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我遇到洁娘的时候比你现在惨多了。”沈肃笑道,“有时候我被她气的在心里发誓再不会理会这个女人,有时候她还要杀我呢。” 幸亏方晓恒半醉,否则都要跳起来了! 沈肃继续道,“后来我知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对她便再也恨不起来,那只有对她再好一些。可是不是所有的好都是她需要的,我一直在想她需要哪一种,后来我才发现,当我将她放在平等的位置相待,那颗坚硬如铁的芳心才渐渐融化。那么你为何不尝试一下平等的对待刘玉冉呢,即便最后她还是不爱你,但对自己心爱的人好也不亏啊,至少她会快乐一些。” 方晓恒怔然,呢喃道,“平等的地位?怎样才是平等?” “不要将她看成你的物品。” 他对她再好,潜意识里却给她盖上了戳,就像对待一件无价的珍宝,捧在手心都怕摔了,但还是会时常拿出来把玩,并认为把玩她是理所应得的。方晓恒出了一头冷汗,酒醒大半,如此一来他确实没有平等的对待过她,她不是他的物品。 “我喜欢她,想要亲近她,难道这样有错吗?”方晓恒忍不住伤心。 “这样没错,但你可以厚着脸皮祈求啊,可是用强就不行。”沈肃尴尬道,主要他怕方晓恒清醒过来发现他曾厚着脸皮追求洁娘,这真没面子。 方晓恒伤心欲绝,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早问我?沈肃又补充了一点,“既然讲究平等,你也得站在她的立场考虑问题啊,比如她一面说爱你一面跟别的男人亲近,你会相信她口中的爱吗?” “认识她以后我没有再要其他女人。”方晓恒无力道。 “可是你看上去跟要没什么分别,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女人和男人都一样,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身边还有其他人,她或许不在乎,但也会因此瞧不上你,更对你所谓的感情嗤之以鼻。我想她应该很自卑,她的母亲是贵妾扶正……一日为妾终生为妾,这规矩虽为本朝所废,但人们多少还有些不习惯。” 冉娘最自卑的就是她的母亲曾经是妾。 而他好死不死的第二次见她便嘲笑她是贵妾所生,怪不得她哭的那般可怜。 他说他爱她,便不顾她的意愿要她。他说他的感情是真的,却有过一个又一个姨娘。 然后谴责她为何不给他这份爱一点回应。 倘若回应了,才可怕呢! 因为他是无法想象她与别的男子亲近的场面,想一下都要疯了。 只要试着想一下她用碰过其他男人的手,吻过其他男人的唇……来触碰他或者倾诉对他的爱,他几欲作呕。 方晓恒手指一松,霁红色的西番莲酒杯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在jj混了一年,这一路走过来各种艰辛,被黑什么的家常便饭甚至还有同行倾轧,其实网络比现实残暴,创作之路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净土,但我收获更多,文笔进步了,认识了新朋友还获得一批暖心小天使,你们喜欢我的文文,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谢谢你们,感恩感恩!祝愿你们从此以后都被世界温柔以待! ☆、第117章 118 是夜,元德帝的寝宫静谧无声,殿内有个窈窕的身影边走边将一排排宫灯点亮,她是郭彩女身边的宫人。 只见两个人影缓缓走近,暖黄色的光线照清了为首的那个人轮廓,正是韩敬已。 他掩帕轻咳几声,举步继续前行,身后跟着的人自然是观言。 宫女目送二人走近暖阁便不敢再靠近,自行守在帘外。 盘腿坐在炕上的元德帝正在愣神,听见动静慌忙站起来,眼神闪烁,举止之间竟不似从前的威仪,颇有些畏缩。 韩敬已也不看他,目光停在案几上的空白圣旨,圣旨旁边则是玉玺。他冷声问,“那个老东西如何了?” “元德帝”垂首道,“不吃不喝,一心求死,谁问话也不开口。” 发出的声音略有些尖细,根本不是元德帝那种低沉粗犷的音线。这个人并非真龙,真正的元德帝,也就是韩敬已口中的老东西,正与当年的安喜太妃一样待在他应该待的地方。 韩敬已摆了摆手,假元德帝立刻缩着脖子退进密室。 观言沉默,上前半步开始磨墨,韩敬已挑了支顺眼的紫毫蘸饱墨汁,凝神提笔落在明黄色的绢帛上,慢条斯理的模仿着元德帝的笔迹,即便是元德帝身边的老人一眼望去也无法分辨笔迹的真假,想来他是下过一番功夫。 第115节 观言郁郁道,“殿下,即便是以圣旨的名义宣各位皇子入宫觐见……三皇子倒也不成问题,可是四皇子,沈肃绝不会让他进宫的。” 现在双方都已经撕破大部分脸,老底也摸的差不多,强行行事只会造成一方主动发起进攻,造成鱼死网破的局面。 韩敬已嘴角衔起一抹极淡的笑,“这样一道圣旨下去,老三必然喜不自禁,他早就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正巴不得有此良机入宫查探,且那边不是还有个德妃与他接应么。老四可就麻烦了,当着长安文武百官的面他该如何抗旨呢?称病,这招太俗,怎么什么时候病不行,非挑在父亲有恙想儿子的时候?是有谋逆之心吗?所以他不敢。” 观言仔细想了想,果然无数种理由都被排除,不由惊诧道,“那他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了!” 韩敬已摇了摇头,“我若是他,想破头也得想个法子不来,这可是有去无回的一条路。” 观言笑道,“明知有去无回他也得来,因为这是圣旨,除非他想受天下人非议。” 韩敬已微笑,“他确实会来,但能不能顺利进宫便不是他能控制的。”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笔扔进笔洗,悠然道,“比如半道上遇见刺客被扎一刀,血流如注,危在旦夕,这种时候自然是皇子的性命更重要,谁还能拖着血流不止的他往宫里赶?岂不要天下百姓笑话皇室凉薄。” 观言大惊失色,“这……的确是个出其不意的好方法,可是……” “可是谁敢做?自然是沈肃呀,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敢的。”韩敬已冷声道。 “那殿下该如何是好?” 韩敬已皱眉捂住胸口,唇色苍白,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呵呵笑道,“他既要救便救是了,这些人死或者活对我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女人。 观言咬紧牙关,似乎下了很大的狠心,扑通跪地,字字咬定道,“事到如今……难道殿下就不想退路吗?为何不自己坐上那位置。” 上面那个人很多年前就被元德帝以药绝育,如今身体早已半残,所图不过是报仇雪恨罢了,但韩敬已不一样,如果他不要龙椅又如何与沈肃抗衡? 韩敬已示意他起来,“龙椅多无趣,让他们去争吧。” 他看中女色,做不了好皇帝。 不日圣旨下达各王府。 三皇子果然喜不自禁,目露狠厉,老五死了,老六老七废了,跟死差不多,老四又是个傻的,他再不主动出击,谁知那老不死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于是亲自挑选暗卫随行,打算与德妃来一场里应外合的逼宫大戏。说真的,这场戏若不是有沈肃和韩敬已参与进来,他倒也十拿九稳,可惜他至今也不知自己在这场戏里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皇宫内,幽暗的密室中一个苍老的的身影狠狠砸了桌上的瓷器,嘶哑道,“放肆,没我准许,你竟擅自行事!” 说话的人嗓音似乎受过伤害,又沙又粗哑,听在耳中十分难受。 此人通身黑衣,佝偻着腰坐在轮椅上,满头银发,脸上的伤疤与皱纹混合已然看不清本来面目。 而伺候在老者身畔的不是别人,正是元德帝最为倚重与信任的怀良。 韩敬已态度带了几许恭敬,不疾不徐道,“伯父息怒,当日我并未杀裕亲王世子,他也姓韩,先祖又是伯父至亲手足,这些人都死了又何妨,不是还有他吗?伯父再扶植一个也还来得及。” “他是故人遗孤,我自有安排。但你最好别动老四。” 韩敬已道,“我不动他,他就会放过我,或者放过你?我们在他眼中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 这位疤面老者正是前太子韩敬行,于先帝驾崩前身中剧毒,导致此生再也无法生育,就这样元德帝也不打算放过他,不惜弑父杀兄。先帝驾崩之夜,韩敬行凭借控鹤七牌令死里逃生,那时他绝对想不到这小小的四枚七牌令拥有颠覆天下的力量,只可惜他的身体已经像掏空的朽木,人不人鬼不鬼,此恨不共戴天。 元德帝找了二十几年也没发现他的踪迹,派出无数锦衣卫甚至控鹤楼高手搜捕皆无功而返,因为他根本就未离开过皇宫,他在掖庭,在虫蛇鼠蚁横行的肮脏角落苟且偷生,只待报仇雪恨那一日。 遇到年幼的韩敬已那天,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有个不和谐的笑声忽然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笑声来自隔间,韩敬已踱步绕过屏风,目无表情打量猖狂而笑的男人。 他盘腿而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衣衫单薄,脸色憔悴,气势却没有半分锐减,他听见脚步声,淡淡睁开眼讽刺而笑,张了许久的嘴,才艰涩的发出声音,对外间的韩敬行道,“这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背着我养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其反咬?” “我是狼吗?你只当我是一条听话的狗!” “可惜朕未能早点杀了你这狗崽子!” “虽然比较恶心,但我确实是你生的。”韩敬已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观言不忿,走上前狠狠踹翻元德帝。 这一脚不轻,肋骨说不定都裂了。 元德帝擦了擦嘴角的血,继续道,“你既这般恨我,倒不如直接来一刀更痛快,反正你又不怕天谴。” 韩敬已不怒反笑,“天谴这两个字从你口中吐出真是令人恶心。你弑父杀兄,篡改遗诏,逆行倒施。为子,你不孝;为父,你不慈;为兄,你不义;为夫,你不仁。似你这般不仁不义,不孝不慈之人有什么资格说天谴。” 元德帝哈哈大笑,“是啊,像我这样的恶人早就该死了,偏偏多活了几十年,还生下你个小孽种,继续在这世上作孽。” 韩敬已一怔,微笑,“这恐怕是你做的最大的孽了,你不该让我存在。”说完,他垂眸,不停咳嗽,眼神却冰冷无情的瞥向观言。 观言眼底掠过一丝异色,却毫不迟疑的拔/出匕首,箭步上前猛然扎进元德帝胸口。 元德帝双眼大睁,嗬嗬的张大嘴巴,这一下似乎扎破了肺叶,令他无法出声,奇异的是他的目光不悲不喜,仿佛求得了解脱,脖颈向后一仰,轰然倒地。 随着这副魁梧身形的倒塌,露出一副半卷珠帘。 一个女人跪坐铜镜前,对周遭的任何声响皆无反应,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幽然对镜梳妆,这情景要多诡异便有多诡异。 韩敬已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正如元德帝倒下之前,不喜不悲。 女人输完头,又抹了点口脂,方才转向众人,问早已没了气息的元德帝,“阿娘,你看我这飞仙髻梳的如何?” 自是无人回应。 那女子方才仰脸,又问离自己最近的韩敬已,“阿爹,你看我这发型如何?” 韩敬已缓缓蹲下,望着她,这是一张苍老的脸,但眼睛依然美的不像样,只是脸上的疤痕太过醒目。想当年,她自以为毁容便能逃出元德帝掌心,不料却因此再也不得见天日。 元德帝无法纳她为妃,又不能让人看见宫里住着一个残缺的这么明显的女人,只好将她关进密室。 人在密室待久了,又受过莫大的刺激想不疯都难。 这个疯女人,不,是安喜太妃,再韩敬已心里早就死了。 她怔怔的与韩敬已对望,小心翼翼碰了碰韩敬已脸颊,奇怪道,“你不是我阿爹,你这人看上去好生面善,在哪里见过?” 观言不忍,撇过脸。 韩敬已捏住女人下巴,轻轻提起,淡声道,“他死了,以后也没人照顾你了。” “谁死了?” “昨天你还帮他梳过头。” “死便死了罢,那你会照顾我吗?” “不。” “为什么?” 韩敬已沉默片刻,复又凝视她,柔声道,“倘若清醒,你定要恼恨此时此刻生不如死吧?” “什么叫清醒?”女人听不懂,微微皱了皱眉。 韩敬已缄默,倾身将她揽入怀中,绕过她后颈的那只手轻轻蒙上她的眼,空出的另一只手自她如云的发间轻轻拔下一根玉簪,柔软的发丝顺势垂下落满他手背,却阻挡不了他将玉簪又稳又准的推进她背心,她几乎没有挣扎,就阖上眼睛,软软的缩在他怀中,仿佛睡着了。 轮椅上的韩进行不知在想什么,犀利的目光微微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韩敬已抱了好一会,直到脸颊再也感觉不到女人额头的温度,他才松手。离开他的怀抱,女人似是无根的落叶,随风飘落,韩敬已解下披风单手一抛,那巨大的玄色狐裘展落,将地上的女人完全覆盖。 面容极淡的韩敬已自屏风后绕出,笑道,“小时候遇到您,我只想快些逃出牢笼,长大后我又改了,我想要笼子外面的玩具。不管能否得偿所愿,至少您的愿望已经达成了大半,剩下的就让我自行来个了断吧。” ****** 啊! 刘玉洁尖叫一声,冷汗涔涔睁开眼,胸口剧烈的起伏。 她又做噩梦了。 瞥了一眼漏刻,已经后半夜,沈肃还未回来,这几日他异常忙碌,晚归是常有的事更别提白日见不到踪影。 她凝神听了下,外面的值夜的绿衣并未惊醒,想来之前的尖叫是在梦中。 其实那也不算噩梦,但也算不得好梦。 不知怎地,又是阜南道。 恭亲王与她沿着一排又一排的银杏树散步,满地金黄,温暖而美丽,后来又遇到了韩敬已,三个人便一同往前走。 她想大声喊,让梦里的自己快些跑,可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自己与韩敬已有说有笑。 不,她怎么做这么恶心的事,怎么会对他笑。 她又努力想要告诉恭亲王,向他诉说韩敬已欺负自己的事,请他为自己做主。 韩敬已忽然顿住脚,侧身捂住她的嘴,冷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险,总算完成了榜单。下周的榜单我机智的没有申请,因为不知能不能完成。距离完结大约还有两章,撒花庆祝下! ☆、第118章 119 刘玉洁按住胸口遏止不住的狂跳,回过神才发现沈肃走了进来,不知看了她多久。 沈肃俯身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不答,起身扑进他怀里。 沈肃的眼神就变得幽深,转身将帐幔阖上,挡住他对她的温柔缱绻。 ****** 昨夜闹腾了太久,刘玉洁头一沾枕头便沉睡,连沈肃何时离开的也没发觉。 绿衣得了沈肃叮嘱,只等刘玉洁睡到自然醒方才打水进来服侍梳洗。一进屋就瞥见那坐在梨木妆台前的女子粉面如花,眉目含情,一蓬极美的青丝垂在两肩,绿衣暗暗欣然,三爷这些日子忙归忙却一点也没耽误“正事”,这般频繁,用不了多久说不定又会添一个小主子。 用过早膳,金氏留下来陪刘玉洁说话,笑吟吟的夸着毅哥儿聪明,什么话一学就会,比旁人家两岁的娃娃还要快,身子骨也甚为结实。 刘玉洁抿嘴一笑,只在心里道也不知这孩子像谁,实在霸道的很,如今府同龄的玩伴不多一时倒也不明显,日后接触的人多了,他这个样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金氏有个女娃叫阿春,比毅哥儿大五个月,也是这府里唯一与毅哥儿年纪差不多的,自被毅哥儿打了之后,金氏就给阿春断了奶,由下面的小丫头照顾,自己则与另一个长安的乳母轮班照顾毅哥儿。 金氏夫妇老实又本分,虽然不够机灵,但胜在忠心,平时对孩子的教育也颇为严格,但小孩子毕竟不同于大人,他们的世界相对简单,爱憎也分明,一开始阿春在大人的教导下还像模像样的陪毅哥儿玩耍,无非就是坐在毯子另一边看毅哥儿摆弄各种耀目的玩具,时日一长,在孩童天性的驱使下阿春忍不住走过去陪毅哥儿一起玩,见毅哥儿并未反对,她的胆子就大起来,开始挑自己喜欢的玩,挑着挑着不免动了毅哥儿的心头好,当时毅哥儿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就一顿,然后摇摇晃晃爬起,走到阿春面前用力一推,推的阿春四脚朝天,哇哇大哭。 毅哥儿不动声色夺回自己的心头好,淡定的回到原地继续玩。 刘玉洁呆了。金氏慌忙抱起阿春交给就近的丫头,“快将她抱出去,别吵了奶奶和小少爷。” 哭泣的阿春被小丫头抱走。 这种事放在旁人家根本不算个事,甚至很可能责怪阿春惊吓了主子,此时金氏怕的就是惹恼刘玉洁,从此不准她再带阿春进来。身为母亲,金氏自然想要自己的孩子得到未来小主子的几分关注,若能有幸陪小主子长大,将来的地位绝非一般仆从所能比啊。 第116节 刘玉洁倒未动怒,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同乳兄乳姐在一起玩耍很正常,乳母家的孩子基本就是少爷小姐们未来的心腹。她惊讶的却是毅哥儿的性格,可一想到他才十一个月,跟他说些大道理他又听不懂,可放任下去也不该啊。今日他欺负的是个奴仆,可若换成地位与他差不多的,人家不让他,他又该如何是好?比如换成他被人家推到,他会如何处理? 殊不知过了两日,这点担忧便化为乌有。毅哥儿逛园子见到了阿春,阿春害怕的躲在小丫头身后,毅哥儿却像没事人似的走过去拽着阿春袖子:“走,带你去看我的鸟儿,红羽毛。” 他这么小,比阿春还矮一些,却能说出像样的长句子,小丫头惊讶不已。 阿春忘了害怕,乖乖跟他走了,虽说个头比毅哥儿高些,但这两人走在一起,气势相差千里,一眼便看出谁是主谁是仆。 刘玉洁才感到欣慰,这一点至少证明毅哥儿并非一味的霸道跋扈,他还是喜欢交朋友的。 绿染笑吟吟走过来回禀:“大姑奶奶来看毅哥儿了。” 刘玉冉穿着粉色的小袄配一袭浅蓝芙蓉裙款款走来。姐妹相见,都红了眼眶,手拉着手一同回屋说话。 刘玉冉开口就问她发生了什么?在躲避谁? 这事说来话长,而且匪夷所思,刘玉洁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说些刘玉冉能接受的。 “我们夫妻二人得罪了郡王殿下,如今宫里的风向变了,又有从前我在宫里受伤的教训,沈肃怕我再出事便让我在家躲避风头,免了今年的外命妇朝贺。” 刘玉冉听的一知半解,又问刘玉洁可有应对的法子? 刘玉洁笑道:“这事沈肃不让我多问。” 所以她最好也不要多问,这也是方晓恒叮嘱她的。刘玉冉虽有好奇心但还懂得分寸,便按下了担忧,转而又对刘玉洁说起娘家的事情。 “那是笔烂帐,如今佟氏蹦跶不起来,董氏却是个不要脸的,时不时凑上前央求阿爹这个或者那个,真不知这些人脑子是怎么想的,难道就看不出别人有多不待见你?虽然我们不怕她们,可也恶心呀。她们住在国公府本就不是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做回以权压人的事,将她们一并赶出长安算了。”刘玉冉气愤道。 刘玉洁皱眉听了一会儿,慢慢道,“事情若是能这样处理当然再好不过。其实赶二房滚出去很简单,但佟氏势必不依不饶,到时候还不是闹腾祖父,上次沈肃去了一趟便与我说祖父恐怕挨不了太久,万一气死了保不准有人告阿爹不孝。” 刘玉冉眨了眨眼,没想到洁娘说的话竟与此前方晓恒对她说的一模一样,那时她还在心里腹诽方晓恒不愿帮她,可同样的话经由洁娘一说就变得很容易接受。可见她对方晓恒有不小的成见,直接体现在不信任上面。 刘同川被丢在凉城那种鬼地方,只要沈家方家不答应,他是再无翻身之地。长安这边的二房就更不用说,早就是砧板上的肉,是死是活还不是长房一句话。如今阿爹暂时不发落他们只不过是想要祖父安安稳稳过个年,年后的二房大概就意识到事情不妙,哪里还会死赖着不走,只怕要跪着哭求长房放他们走。 刘玉洁又道:“不管怎样,在外人眼里,他们与长房始终是血亲,若是只图痛快将他们打死了谁的面上都不好看,退一万步讲,我们总要为子女的名声着想。况且世上整人的法子又不止一种,比如刘瑾墨怎么考也考不中,一辈子都被砚从兄踩在脚底下,官场除了真才实学也是要门路的,”她冷笑了声,“他们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既走不出去又不敢留下,只能如钝刀子切肉般熬着。” 就像她前世,日复一日饱受煎熬,命运身不由己,只能由旁人做主。如今反过来了,她要他们怎么个活法,他们就得怎么活,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刘玉洁靠近刘玉冉耳语几句:“母亲素来心软,这事还得交给你来做……” 刘玉冉凝神一一记下,第二日就回了趟国公府,找个由头发作了门上的一个婆子,那婆子本就是佟氏的眼线,如今被她连根拔起,牵出一串,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一天的时间国公府下人大换血。 董氏躲在二房听完下人回报,气的脸色铁青,带着几个妈妈去长房吵架,谁知连门都没摸进就被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拦住,说是大夫人近来身体不适,怕吵闹,闲杂人等不得在附近逛游。 什么叫闲杂人等!这国公府也是我家!董氏心肝肺都要炸了,翻天了翻天了,连这帮低贱的婆子都敢让她没脸! 可她也不傻,眼前这样就算把自己气死也拿小姚氏没办法! 咬牙切齿的董氏连忙绕路窜进佟氏屋里,哭的比刘义方重病佟氏瞎了眼那日还伤心,“长房这是要赶尽杀绝啊,简直没有人性!我的筠娘被人关在庵里守活寡,絮娘的女婿就知道喝花酒,如今大老爷还被困在外面受罪,他们不帮我们也就算了,竟然还趁人之危,把咱们的眼线全给换了,厨房上的势利眼素来就爱跟红顶白,一见风头变化立刻与咱们划清界限,这帮小人!” 在董氏来之前,佟氏刚听下人回完话:长房把门上针线房以及采买的婆子全部换掉,又打死一个不服的,如今上下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吭声。 现在,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家里谁说话有分量。 佟氏又气又急偏还得忍着,只因太医再三告诫,不得动怒,否则这双眼就彻底废了。如今她看什么都很模糊,再加上与老太爷有了嫌隙,每天都不顺心,胸口堵满怒气,本身上了年纪,保养方面稍一疏忽就老的特别快,如今她发顶爬上几许银丝,眼角和嘴角也耷拉下去,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几岁。 她懒得听董氏哭诉,摆摆手示意其闭嘴。 董氏没想到佟氏还能淡定,不禁瞠目结舌。 佟氏无神的双眼掠过一丝阴狠,幽幽道,“今时不同往日,家里除了老太爷谁还能镇住长房,我们去闹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可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天比一天过的好……我不甘心!” 董氏哭道,“儿媳也不甘心,凭什么田氏那老贱婢生的孩子比咱们过的好。那老贱婢大字都不识一个,琴棋书画更是一样不通,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董氏不说还好,越说佟氏越来气,越气就越伤心。 若她是云,田氏就那脚底下的烂泥,又脏又臭!可偏就是这摊烂泥占了勋国公原配的名分,只要她活着一天,佟氏便一天也忘不掉自己是怎么得了这位置的。 为此,那些高门世家的诰命夫人看不起她,而想巴结她的,她又看不上,熬了三十多年唯一的依仗就是刘义方,只要他还疼她一天,便是豺狼虎豹她也是不怕的。 即便刘涉川恨她恨的牙痒痒,却也抵不过孝道,只能任由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如今老太爷被她气病了,她方才悟出个道理,没有老太爷,她当真寸步难行。 老太爷就是她的天啊,如今天要塌了,她该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长房得意?把田氏接回长安? 只要老太爷一去,袭爵的刘涉川于情于理都会将老母接回家中尽孝。 不,不,那样的日子她一天也不能忍受,她绝不要看那母子俩脸色过活,更不想低声下气的在田氏眼皮底下讨饭吃。 佟氏咬碎了后槽牙,死死攥紧袖子,连指甲都掐断了也未察觉。 一时寂静,怪异的氛围令屋内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董氏忍不住打个寒噤,抬眸看佟氏,大吃一惊,这老妖婆不是瞎了吗,怎么眼神比不瞎的时候还吓人? 佟氏沙哑道,“董氏啊。” 董氏忙低头上前,“儿媳在。”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能让老二回来了,你敢不敢做?” 董氏咬牙道,“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儿媳也要拼了!” 佟氏侧过头,眼底寒光森森,“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不知老太爷能不能熬过这场大雪。” 啪嗒,董氏双手一松,官窑的骨瓷杯盏滑落跌个粉碎,她浑身止不住颤抖呆呆瞪着佟氏。 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女人? 可是……可是老太爷若是去了……老爷便能回长安丁忧! 老爷丁忧,身为兄弟的刘涉川当然也丁忧,大家都变回白身,哈哈,如果老爷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与刘涉川冰释前嫌,起码关系也能得到缓和,只要长房不是坏,以老爷的才学重新崭露头角也不难啊,只要老爷脱身泥淖,墨哥儿的前程就更不成问题,二房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董氏的眼底一片狂热! 一切都还来得及。 佟氏双手微微发抖,哑着嗓子继续道:“老爷的汤药都是我的人亲手熬制,一旦出了问题很容易被人察觉。从今天起你替我偷偷熬另一碗,方子不变,但有一味药多放些。” 那可是虎狼之药,用不了三天老太爷很可能就撑不住,即便有人怀疑也不可能查出问题,因为她这里每天正常煎药,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怪只怪老太爷大限已到。 董氏颤抖的瞥了佟氏一眼,若有所思的退下。 此前沈肃曾交代那位姓周的神医不日将要抵达长安,佟氏从前唯恐长房使坏不敢任由那周神医为老太爷医治,如今她更怕那真是个神医将老太爷治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传话给董氏:今晚就开始行动。 说不紧张是假的,佟氏都快要吓死了,却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熬药的是董氏,害死老太爷的也是她,只要度过此劫,她便弄死董氏为老太爷报仇。 好不容易熬到下人过来传话,说董氏来了。 也就是老太爷已经将药喝下。 董氏甫一进屋,关好门便站不稳,差点跌倒,佟氏见她吓成这样,不由恼怒,“瞧你这点出息,给我把腰挺直,纵然是天大的事还有我担着呢!” 董氏哪里敢顶嘴,也没了从前的气焰,不管她说什么,都唯唯诺诺听着。 一连两日过去,老太爷还没死! 佟氏大怒,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原本已经能看见人影的双眼仿佛炸了,眼前一黑,再睁眼只能看见一片血色,吓得她不停尖叫。 董氏闻声赶来,命人端药的端药,喊大夫的喊大夫,这才扶着佟氏坐起,“娘,您可千万别动怒,大夫很快就到!” 佟氏张了张嘴,一点也使不上力,脑子也仿佛一锅熬开的粥,稠成一团。只能任由董氏摆布,不知过了多久,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大夫,却又不是她常用的那个。 陌生大夫道,“老夫人原本就病邪入体,如今又动怒,已是回天无力。” 董氏仿佛在哀求,“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我们家老夫人呀!” 哀求的话语干瘪瘪的。佟氏却不敢再动怒,忽然听董氏尖叫了声,“哎呀,快来人伺候,老夫人失禁了!!” 失……失禁? 佟氏又羞又怒,瞪圆了眼睛要骂,却先喷出一口浓血。 富丽堂皇的屋子瞬间弥漫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污秽的臭气。董氏捏着鼻子慌忙逃走,却在门口声嘶力竭的骂着婢女,催她们赶紧伺候老夫人。 佟氏自恃美貌高洁如山岭白莲,不成想最后竟落得一个想活活不成,想死又死不了的境地,每日臭气熏天的躺在床上,十几个婢女轮番伺候她,不停为她更换衣物被褥。 她的贴身婢女从前都是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过的比县太爷家的小姐还金贵,如今却要每日伺候失禁的她,各种酸楚一言难尽,只要出了屋子就趴在廊下呕吐。 佟氏哭了好几天,脸色蜡黄,眼底泛青,幸亏瞎了,否则看见镜中苍老的自己估摸也要当场咽气。她盼着老太爷死,谁知老太爷没死,明日就等来那周神医医治,而她……身子一天比一天不中用,骄傲如她,每天像个巨婴似的被人扒干净换尿片,耻辱难当,却狠不下心去死,她难过大哭,嚎着要见老太爷。 仿佛见了老太爷,冲他撒个娇自己的病就会好似的。 董氏前来安抚她,“老太爷还病着呢,正在晕睡,如果受了惊吓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佟氏右手一伸打了董氏一巴掌,如今她也就脑袋和右手能动。她咒骂道,“贱妇,如今是他要紧还是我要紧!” 董氏孬好也是正经官太太出生,哪里就受过这等屈辱,从前佟氏虽然不是好东西,但到底讲究体面,不管怎样也不至于亲自动手打儿媳,现在病的半死不活却什么丧良心的事都敢做。 而伺候的下人们早就有眼色的退下,谁也不想被殃及。 董氏捂着脸好半天才缓过气,扬手一巴掌扇过去。 佟氏尖叫一声,做梦也没想到董氏敢还手。 董氏咬牙切齿道,“老妖婆,人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这般歹毒,做尽恶事,为何还没死?” 佟氏愣住片刻,一抹不妙掠过心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张大嘴巴指着董氏半天却发不出一个字。 董氏笑呵呵瞪着她,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没错,我遵照您的吩咐,给您添了几味药,也不知是药量下的太轻还是您的命硬,分明已经上面吐血,下面失禁,这样都死不了,您也真是奇人,换成我,羞也羞死了!” 嗬嗬,佟氏捂着胸口,又抚着上不过气的脖子,不断瞪大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那双浑浊的眼球几乎就要瞪出了。 董氏笑吟吟道,“您老别动怒啊,动怒于身体无益。我知道您现在很生气,恨不能杀了我,可我也是没办法的选择,毕竟我也怕死啊!” 老贱人想拿她当枪使,她又不是傻子,纵然二房起死回生又怎样,那时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命享? 以她对佟氏多年的了解,此事过后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她灭口。别看刘同川心性凉薄,但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有许多感情的,倘若知道母亲与妻子合谋害死父亲,那必然又是场不小的灾难。佟氏为了今后的荣华富贵,肯定要牺牲董氏,而董氏又岂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权衡再三,董氏觉得与其为老太爷丁忧还不如为佟氏丁忧呢!只要老爷回到长安,一切都有机会。 你,你这个毒妇!佟氏惊怒交加,继而无比恐惧,无奈身体不听使唤,想动动不了,想喊救命更是发不出声,最后又失禁了! 董氏一面呕吐一面逃走,出了屋子才吐出一口浊气,“老妖婆,就不能少吃点!” 说来也奇怪,佟氏病成这样食欲却还正常,食欲正常失禁的次数就会多,除了贴身妈妈尚且忠心照顾,其他婢女生不如死,每日当值不亚于赴死。 董氏刚得意没两天,正要打算加大药量提前送佟氏归西,就被熬药的婆子告发。 那婆子声称被董氏胁迫熬见不得人的药,为了全家性命不得不照做,后来得知这药是熬给老夫人喝的,自知闯下大祸,只求长房主持公道给条活路。 国公府炸开了锅。 两天后才传出董氏暴病身亡的消息,刘玉絮哭的死去活来,派人传话给庵里的刘玉筠。 刘玉筠两眼一黑晕过去,醒来后天大的野心也消去一半。家里是指望不上,她动用了最后一丝前太子留下的人脉,好不容易见到沈肃。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认定这个男人能救她,也只有他才能保护她了。却不想想沈肃为何要保护她。 她素面朝天,穿了一袭浅紫色的百合裙,外面披了件月白的披风,乍一看仿佛是刘玉洁。 第117节 沈肃觉得这女人疯了,翻身上马就要离去,谁知刘玉筠竟不怕死的扑过来,用力攥住他的鹿皮靴,哭道,“大人,我既敢来找你自是不在乎名声了,倘若被人发现唯有一死了之。” 沈肃只需轻轻一脚就能将她踹开,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打女人,但面色已然沉了下去,无比严厉道,“我不知你为何总是盯着我,但你且听好了,我对你以及你身后的二房毫不感兴趣,滚!” 刘玉筠掀起风帽,可怜巴巴望着他,“大人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因为这些年都是我在默默倾慕着大人。我不敢奢望能得到大人一丝一毫的疼爱,只求大人念在我倾心一片的份上多看我一眼可好。若能在大人的羽翼下获得片刻安宁,筠娘愿意一生一世追随……” 沈肃打断她,“你,连给洁娘提鞋都不配,我为何要多看你一眼?”说完一扬长鞭驭马而去。 刘玉筠是彻底呆了。她知道沈肃对刘玉洁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但万万没想到他竟对一个主动投怀送抱且愿任他为所欲为的美貌女子……无动于衷。 她没奢望沈肃拯救二房,只想与他做一日夫妻获得几分庇佑。 毕竟如今的兵马司总兵形同虚设,还不都是沈肃说了算。 他权势滔天,走点门路将她弄出去当外室养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样的援手他都不肯施舍? 还说她连给刘玉洁那贱人提鞋都不配! 刘玉筠陷入疯狂中,她诅咒刘玉洁不得好死,儿女早夭,最好死全家!可惜还没盼到刘玉洁死,她先被庵里的住持发现。 住持大怒,觉得刘玉筠心不静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既然她无法克制贪恋红尘的欲/望只有强行要她断了,是夜,刘玉筠被两个健壮的尼姑按住,剃去了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又被住持点了戒疤,刘玉筠惨叫一声彻底晕倒。 ****** 处理完娘家的事,刘玉冉回到伯府给洁娘写信,告之一切顺利。用过晚膳,她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告诉了方晓恒。 从前她很少主动与他说娘家的事,方晓恒受宠若惊,认真听她说完,才道,“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平,但很快就会好起来,你这次做的很好。” 她果然听了他的告诫,没有将此事告诉小姚氏。 虽然洁娘没有细说,但刘玉冉也不傻,估摸此事与皇子们脱不了干系。一个进了宫到现在没动静,一个进宫的路上遇到刺杀危在旦夕,长安的天确实要变了。 她有些害怕。 方晓恒道,“没什么好怕的,朝贺那日的外命妇从正一品至正四品,哪一个身后都站着一个轻易撼动不得的家族,再说你们又是女眷,此事波及不到你们。” 说完全波及不到并不准确,应该说是只要她们的男人没事她们就不会有事。 两人不知不觉谈到深夜,方晓恒悄悄打量刘玉冉一眼,见她没有赶自己离开的意思,便小心的留下,却不敢去碰她,半夜翻个身,不由抬眸对上她的后背,她好像睡着了,长长的青丝有一段散在他的脸侧,飘着淡淡幽香。 方晓恒心口跳的厉害,鬼使神差的想要碰一碰那又软又滑的发丝,又忍不住凑过去嗅了嗅,谁知她忽然翻身。 刘玉冉睁大眼眸,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只见方晓恒握了她一截头发放在唇畔。 这场面相当尴尬,想装没发现都难。 方晓恒面红耳赤,松手了手呐呐道,“你,你头发好长,我怕压着,刚想挪一下你便醒了。” 刘玉冉假装相信,起身将头发全部拨到另一侧方才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睁眼对方晓恒道,“你为何盯着我?” 方晓恒一怔,慌忙闭上眼,转过头。这一夜便心惊肉跳的睡过去,翌日他醒来,发现怀中一片绵软,原来他又抱着她了。 他感到愧疚,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垂眸看她,她刚刚醒来,还有些迷糊,二人四目相对,她不免惊讶,但并未流露明显的厌恶,方晓恒的奢望不禁重燃,搂着她的胳膊动了动,却没有移开。 刘玉冉耳朵微微发热,本想推开他,却又想起他对自己推心置腹的说过话,而自己却怀疑他,于是,对他便有些愧疚,一旦心生愧疚自是不想做令对方太难看的事。 方晓恒的心早就快要跳出喉咙,冉娘不但没有鄙视他还……还任由他抱着! 难道她终于对他有了一点好感? 或者想通了,愿意跟他过日子? 方晓恒呆呆看了她一会,不由自主抱紧了,脸颊轻轻挨着她温热的脖颈,这个亲密的动作令她身体明显一僵,可他太激动,一时没有想太多。 “冉娘,冉娘,让我抱一会好吗?”他颤抖道。 刘玉冉嘴角动了动,沉默。 却没想到方晓恒真的只是抱了她一会儿,没有乱碰不该碰的地方,更别说强行要她。 如此,她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有些困惑。 接下来两日方晓恒干脆不走了,一直歇在她屋里。考虑到他已经一个多月不曾去丹姨娘那里,刘玉冉不想被人在后面议论善妒,晚膳的时候便提醒了方晓恒一声,不如去丹姨娘那里坐坐。 方晓恒愣了下,闷头回书房,没过多久又回来,规规矩矩的躺在她身边。他侧着头望她,“冉娘,我知道倘若跟你说……我不要其他的女人,你也不会信,说不定还会在心里笑话我。” 刘玉冉下意识的攥了攥手指,没有吱声。 方晓恒缓缓道,“可是我不想要别的女人,因为我只想要你。” 刘玉冉果然睁眼看他,目光有丝慌乱,大约是以为他有冲动想做什么不轨之事。 方晓恒忙道,“你别怕,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事,我不碰你便是。我知道自己笨,又粗鲁,虽然我有些龌龊……总想那样对你,可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乐趣,如果你只有痛苦和羞辱,那我也感觉不到半分开心。你已经给我生了蕴哥儿,我也没什么好求的,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好,我不会欺负你。” 他隔着被子安抚她。 刘玉冉似是被他发自内心的善意感染,竟不再害怕,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闭上眼安心的熟睡。 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了好几天,虽然每天晨起她都会在他怀里醒来,但因为他的克制与保证,刘玉冉不再感到难堪,反而有了种陌生的被人珍视的感觉。 尽管她并不懂方晓恒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尊重她,但她喜欢这样的日子,亲近这样的方晓恒。 便也渐渐放下从前被他不分白天黑夜折磨的往事。那时她只觉得方晓恒面目可憎。虽说嫁给他,她已做好了接受这种事,但不代表接受这样的频繁以及各种羞辱,所以那时她恨他也怕他。 方晓恒欣喜的发现冉娘不再明显的排斥自己,有时高兴忘了还会主动与他说她自认为很有趣的事。那个样子的她真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最令他感动的是在他生辰那日,她亲自下厨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大周只有年满五十以上的生辰才能大肆操办,否则不吉利,所以不管有钱人家还是平民百姓,普通生辰都是吃一碗长寿面了事。 可方晓恒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长寿面。 刘玉冉没想到下一碗面他就这般高兴,心里竟也跟着欣然,便主动陪他喝了点酒。方晓恒让人搬来前些日子才得的葡萄酒,胡人酿造,味道比长安的地道许多,琥珀色的透明汁液盛放在琉璃盏中,美的令人不忍下口。 女子天□□美,面对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放松,刘玉冉面对方晓恒毫无戒备,不禁多喝了两盏,味道甘甜还带着一丝醇酒的苦涩,咽下喉咙又口舌生香,回味无穷,但她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么大。 直到熄灯安歇头还晕着。 方晓恒也没想到刘玉冉这般不胜酒力,喂了她一遍醒酒汤又喂了一盏茶,她还是双眼迷离,嚷着头晕,粉嫩的香腮却酡红好似天边朝霞,他原本没有醉,可望着这样的她,竟痴了,迷了。 可是他到底急着沈肃传授的经验,不敢做什么,只能抱着她哄她入睡。她笑着嘟囔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揽着他脖子闭上眼,两片又软又热的红唇无意中擦过他的下巴,方晓恒已是骨醉魂酥,微微颤抖,却除了抱紧她什么也不敢做。 后来她在怀里扭的厉害,他满头大汗,将她放进左侧的被窝,“冉娘,你先别动,我隔着被子抱你好不好?” 刘玉冉点点头,软软的任由他将自己赶出怀抱。虽然凭借惊人的毅力,他自己与她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但他终是有些留恋,痴痴的望着她迷糊的模样,一寸一寸的靠近,嗅到了自她唇齿间溢出的兰香,还夹杂着淡淡的酒香。 方晓恒浅浅的啄了她的唇,痒痒的,刘玉冉咯咯笑,捂着嘴。 她笑起来真好看,哪怕笑出声也很可爱。方晓恒忍不住又亲了下,她果然又笑,他也笑了,一面亲她一面告诉她:他是多么的喜爱她。 刘玉冉也不恼,刚开始上不过气还会推他,后来渐渐不再反抗,任由他在自己口中汲取。 方晓恒喘息着离开她的唇,用力的抹了把脸,刚要起身却被她勾住脖子,她这样的轻柔,力气更不值一提,但此时此刻对方晓恒而言,这点小小的阻挠重如千钧,令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力,更令他感到恐惧,他挣扎道,“冉娘,放开我,你先放开我,我去去就回。” 她并未回答,只是习惯的勾着他脖子入睡。 方晓恒所有的控制力在那瞬间碎成了尘埃,他的自尊也碎成了尘埃。 “冉娘,你会恨我吗?”方晓恒痛苦的闭上眼吻住她。 他自私又卑劣。 可他在得到她的那一瞬整个灵魂都在颤抖,不断飘荡,飘向九霄云外。 ****** 刘玉冉睁开沉重的眼皮,帐子里一片温暖馨香,阳光透进来亮烘烘的,她刚要起身却吃痛的闷哼,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很快她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昨晚疯狂的画面也随之闯入脑海。 她转头怔怔望着方晓恒,吓了一跳。 他眼睛竟有血丝,眼睑下有淡淡的乌影,仿佛一夜都没睡,再加上下巴冒出的一片青苒,整个人看上去又憔悴又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啦118 第119章 刘玉冉面红耳赤,同样慌乱的移开视线。 方晓恒狼狈的逃走。 她脑子一片混乱的穿衣下床才发现他并未离开,正立在帘外的檀木飞罩下发呆,目光一对上她,仿佛犯错的孩子,语无伦次道,“你,你打我吧,我是畜生,我不该与你睡在一起,我根本忍不住……” 什么都是假的,他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方晓恒感到绝望,也许只有再也不去靠近她,他才能绝了对她的旖念。 却忽然听见她生涩的声音,“也并不……并不全是你的错。”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被昨晚的他迷惑,觉得他亲切,享受被他呵护的瞬间。 是了,她就是疯了。 如果不疯为何明知他有冲动还要靠近他? 如果不疯为何明明有力气推开他为何还任由他继续? 然后被他拉进快乐的深渊。 她竟从不知两个人在一起还能这样的快乐! 所以比她懂的方晓恒才如此热衷? 现在她也懂了,内心深处竟有一种无法遏制的疯狂,其实方晓恒一点也不讨厌,可她却不敢觊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往往在想要得到之前便先封闭自己,如此才不会有失去的伤害。 可是不能畅快的活着,未必就比失去的伤害好受,如此,她为何不任性一回,那就接受方晓恒吧,给自己一个痛快,即便这场痛快有个期限,也许一年,两年,三年……管它有多久,至少她快乐过。 方晓恒瞪圆了双眼,以为是在梦中。 如果不是梦,冉娘怎会不怪他,还主动走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那么就让他从此以后再不醒来罢。 他呆呆的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才颤抖的挑起她下巴,印上自己的唇,仿佛她是一碰就碎的,他根本不敢用力。 绵绵的细吻最终又变成了滚烫的沸腾的巨浪,他几乎不能自已,俯身抱起她,与她在快乐中一同毁灭。 此时的刘玉冉并不知方晓恒要给她的是一生一世而不是几年,不过不管多久都没关系,她至少快乐过,况且一生一世从来都是看行动,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他想给,不用承诺也会给。 他不给,即便她万般可怜也求不来。 像是初识情思的少年,方晓恒久久不愿离去,紧紧拥住沉睡的刘玉冉。 他与她的未来并未似他想象的那般惨烈,也许还能过的比期许的更美好。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们给蕴哥儿生两个弟弟妹妹,永远开开心心在一起,一辈子很长,我愿陪你做许多从前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事。” 刘玉冉依然闭着眼,白皙的手指覆在他手背轻按一下,承诺不必太多,有心就好。 ****** 朝贺在即,宫里贵人听闻侯府的大夫人身体不适,专门派了太医前来问诊,看上去荣宠万般,但随行而来的内侍话中有话,似是上头对侯府两位外命妇不参与朝贺颇有不满。 第118节 刘玉洁避在屏风后攥了攥手心,宫里那位根本就不是元德帝,不管这内侍说的话多么摄人她都不怕,可她愤怒:韩敬已这样做与明目张胆抢人有何分别?只要她进了宫,谁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她? 其中一个内侍的声音听起来耳熟,她透过缝隙张望了一下,认出这个人是韩敬已身边的观言。 观言仿佛有双透视的眼,忽然转向她隐藏的方向笑道,“太后娘娘素闻刘大人的两个女儿品貌绝佳,甚为喜爱,对今年的朝贺格外期许,若是三少奶奶不能赴宴,太后的期许可就不完整了。” 另一个内侍似乎是在打圆场,也笑道,“三少奶奶这也是情非得已,虽不能赴宴,但方伯府的二少奶奶想必也能令太后娘娘宽心。” 就算你能躲得掉,你家人能吗? 她不去,可是她的姐姐、继母一个也逃不出。 两个内侍一唱一和,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刘玉洁自屏风后走出,冷冷看向观言,“这便是他要你对我说的话?你觉得我会被威胁?” 观言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依然恭敬有礼,“沈夫人误会,”如今刘玉洁有了诰命,当得起这声夫人,他继续道,“沈大人手段通天,宫里宫外都是眼线,莫说是郡王,就是……圣上也要惊叹不已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周将要姓沈。” “你闭嘴!”刘玉洁呵斥。 连“大周姓沈”这样的话都敢说,其心可诛! 观言揖礼,又说到,“不过殿下确实让奴才带了句话给您。” 不用听刘玉洁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观言淡定道,“殿下说,他跟您之间必然要有个了结,如此……他此生,乃至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不知不觉青色的天开始飘起了雪花,刘玉洁立在珠帘飞罩后的十八幅腊梅双面绣屏风下,下人都远远的站在朱漆廊外,而观言微微躬身若无其事的传达韩敬已的话:他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她。 刘玉洁抬眸,目光落在观言垂下的眼帘,轻启红唇,“好啊。那也请你替我告诉殿下,我前世便就想这样。” 观言不置可否,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这番话自然第一时间传进了韩敬已耳中。 他在安喜殿闲逛,虽是瑞雪不断,但这里的宫人比任何地方都勤快,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树梢的堆雪也被人用小刷子刷干净。 安喜殿没有一片雪,阳光照进来,晒得琉璃瓦上的飞檐走兽异常夺目。韩敬已瞥了观言一眼,“好了,我给你的最后一件事已经做完,你自由了,走吧。” 观言微微颤抖,半晌才道,“只要殿下愿意……我们还有退路。” 韩敬已冷笑一声,“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退路。” 他想要的不过是刘玉洁的心,这恰恰是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此时的四皇子府一片肃穆。 韩琢沉静坐在主位上,直到沈肃的话说完,他依然没有动静,半晌才用极淡的语气道,“前太子还活着,这样很好,他在一天,我便敬他一日,就当是为父皇还债。” 也就是明日朝贺……不管如何都要留住前太子的命。 沈肃道,“臣尽量。” 所有人马皆已布置到位。 年初一,长安一片张灯结彩,一年一度的盛宴又拉开帷幕,慈宁殿香风阵阵,一排排风姿绰约的外命妇按品大妆前来觐见,殿内丝竹悦耳,宫女往来不断,暖风融融,一片欢歌笑语。 刘玉冉陪在范氏身边,心底隐隐不安。 此时的五城兵马司尽数出动,守住了皇宫各处大小要道,驻扎长安的各营亦整装待发,随时候命,勤王之兵直逼长安,已经过永州。 沈肃料定韩敬已早有准备,最坏的结果是他有后招,比如利用控鹤楼资源调用北部将士,那么长安必然有场恶战,腥风血雨在所难免。但胜利只是时间的问题,纵使韩敬已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与俱兰和阜南道两处军事要地的军队长期抗衡,不过这个人喜怒无常,做点让别人头疼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沈肃安排各驻营守在原地待命,一旦有叛军出没也好做万全之策。 然而宴会过半,宫外也未传来叛军消息,再加上有人回禀韩敬已自昨夜就不曾踏出安喜殿,沈肃猜测他很可能逃走。 韩琢立即下令搜宫,关键时刻也顾不得面子,唯有先拿下这个逆贼再向前太子请罪。 一群重臣被莫名其妙拦在养心殿外,不时窃窃私语。圣上龙体欠安,不能下床,所以大家聚过来磕几个头聊表心意,谁知杀出一群锦衣卫,各个鹰扬虎视,气势逼人,有位佥事模样的说话十分客气,请众人先去殿外的暖阁喝茶,可惜语气坚硬,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虽说这等情况毫无预兆,不过这群大臣也不傻,顿时就预感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事。当然这其中也有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的人。 果不其然,只见应该待在紫宸殿的四皇子韩琢,受伤还未痊愈的韩琢,居然气色甚好的信步走来,周围簇拥一群银甲执剑的侍卫。 大臣们傻眼了,脑子里窜出“逼宫篡位”四个字,姓韩的怎么就爱搞这套。一时间众人心思各不相同,不停纠结是装聋作哑明哲保身还是跳出来保护圣上? 说保护有点夸张,这群文臣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如直接给圣上陪葬呢。 就在众人左右煎熬之际,韩琢已经带人踏进养心殿。 一名腰佩正三品鱼符的锦衣卫跳出来,命韩琢不得近前。 韩琢沉声道,“韩琢特来拜见皇伯父。也有话要对皇伯父说,不管多少仇怨理应随着父皇仙去化解,皇伯父手里的控鹤军固然可怕,但真打起来毁掉的却是我们韩姓大周的江山。” 那锦衣卫不相让,直到一名正蓝袍的内侍揣着拂尘走出来,是怀良,他眯着眼打量韩琢,漠然道,“进来吧。” ****** 沈肃带人从外围往里,一点一点搜索,不放过任何可疑人员,整座皇宫被堵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终于搜到安喜殿。 推开沉重的黄铜木门,出人意料,殿内一片洁净祥和,宫女内侍各司其职,与平时并无差别。这些人见一群官兵闯入,不免惊慌,其中一个被人揪住,质问承易郡王在哪? 那宫女吓得两股战战,指着寝殿方向,“殿下在……在里面看书。”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看书?包括沈肃在内都有些不解。 韩敬已确实坐在寝殿内,身前焚着香炉,窗子镶着昂贵的琉璃,大冬天关着门窗依然光线明亮,室内温暖如春,虽然他气色不太好,但神情看上去跟从前并无分别,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肃并不想废话,拔剑冷冷道,“拿下。” 两侧的侍卫领命就要上前缉拿韩敬已。 韩敬已放下书册,“沈大人还真是兴师动众,难道你也自知打不过我?” 沈肃嗤笑一声,转身举步离开,却听韩敬已道,“我猜韩琢正在与韩敬行谈判,谈判的胜算很大,因为韩敬行自始至终只要韩敬言的命,对韩姓后人处处手下留情。” “这个不劳殿下操心,殿下还是配合的随我去宗人府吧,难不成你还想前太子派人救你?” 韩敬已摇了摇头,“我跟他做的最后一笔交易是送我去死,救命则不必了。” 沈肃脚步一顿,转身瞪着韩敬已,为他的疯狂而心惊。 韩敬已笑道,“是不是很好奇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疯子,活路不走非要留下来送死?”他从容起身,挥开身边的侍卫,一步一步走近沈肃,无数刀剑也立刻指向他,他却不以为意,“我舍不得走,更不能看你这样得意的拥有她。” 就这样,也不知是侍卫押着他还是他带着侍卫走出了安喜殿,待众人都踏出门槛,韩敬已忽方才住脚,对沈肃道,“本王便不远送了,沈大人还是快去救韩琢吧。” 沈肃冷声道,“殿下是指在养心殿埋了炸药?昨夜已经被清理。” 韩敬已愕然,“连这个都被你发现。” “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失了颜面。” “谈束手就擒还为时过早,我的人早就到了北面……” “你以为俱兰和阜南道是吃素的。” “他们自然不是吃素的,我的人去北面也并非只为了搬救兵啊,”有一束光线打在韩敬已侧脸,耀的另一面仿佛沉浸了黑暗中,他的笑意格外森冷,“韩敬行在意大周,我可不在意,这是谁的江山又与我何干,我只是让大人的仇家冯如虎送突厥一份大周的详细舆图罢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众人目瞪口呆。就算有人想到韩敬已敢这么做,也绝对想不到他能做到。 北面的将士以商家为首,即便听从控鹤楼调令也不可能置大周安危不顾,岂有将家国拱手让人的道理。 韩敬已似乎看出了沈肃的怀疑,呵呵笑道,“商将军当然不会同意这么做,可我也没要冯如虎与他商量啊。如果沈大人现在派人去阻止说不定还来得及,毕竟冯如虎总要有个正经理由才能说服商将军放他出关吧。即使获得出关文书还要经过严苛的盘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带出一份舆图听起来不啻于登天……可是你也知道冯如虎的本事……”他故意顿了顿,幸灾乐祸道,“当日在秦州被无数官兵围剿都没能抓住他,有这样的本事说不定就能逃过商将军的盘查呢?” 沈肃怒不可遏,抄剑横在韩敬已侧颈,剑刃当即割进皮肉,殷红色的血珠纷涌而出,沿着他白皙的肌肤滚落,浸透洁白的衣襟。 韩敬已哈哈大笑,仿佛没有痛觉,语调依然无波无澜,“跟你说了半晌废话时间也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沈肃话到嘴边忽然又改成,“你知道的,我若在这里杀了你……也不是不可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把大周的舆图交给冯如虎?” 只要韩敬已点一下头,他便当场刺死这逆贼。 韩敬已转眸冷然平视,“我们之间做个了结的时间到了。” “韩敬已,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沈肃举剑手腕一旋刺进韩敬已肩胛,这一下将他刺个对穿。 韩敬已身体一晃,却往后退了一大步,生生将自己从沈肃剑上移开,血如泉涌,他不可能没有痛觉,即便没有喊出声,但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出卖了他的痛楚。 垂眸看了看,韩敬已才没有一丝起伏道,“从前,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直到昨天我才改了主意,碎尸万段哪有生不如死来得痛快。” 他话音刚落,寂静的安喜殿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尖叫。 这再熟悉不过的尖叫声令沈肃刺向韩敬已的手狠狠一抖,继而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原来沈大人也会害怕。”韩敬已笑的不停咳嗽,“怎么可能,前天韩敬已还装模作样去侯府威胁,怎么一转眼就知道我把人藏在了沈家的别院?沈肃,前世我们俩的关系可比现在好多了,你有什么手段我又怎会不知,这处别院可是你为沈家安排的秘密退路,若不是前世你以此作保换得来阜南道找阿玉的机会,就连我也不知道呢。”他说了一半又开始咳嗽,甚至吐了一口血,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了抓到她,我真是费了好大的劲,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好骗,只能用暴力。” “韩敬已,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不滚的远远的?难道害了她一世还不够?”沈肃连呼吸都开始刺疼。 “逃走的话……此生便再也见不到她。”韩敬已困惑道。 其实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在每一个见不到她的日夜想象着她与沈肃恩爱无间。 无法忍受,再也无法忍受。 这一世,他提前见到她,一转眼便过了四年,见到她的次数却不如前世那短短半年的千分之一。 他好想她,都快要想疯了,即便心口有锥心刺骨之痛也戒不掉。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在困惑,这个女人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身体令他沉沦,连心一并陷了进去,再也无法脱身。 从得到她那一瞬便注定他这两世的浑浑噩噩梦不醒。 不清醒吗?那么他得想个法子令自己清醒过来。 沈肃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用了好大的毅力派人出宫核实韩敬已所言是否属实,不等领命的侍卫转身,他就扑过去攥住韩敬已衣领,吼道,“你若敢伤她一根毫毛,我便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只要韩敬已敢碰洁娘一下,沈肃就敢当场阉了他。 韩敬已笑着往后退,就在他身后,又传来一声刘玉洁的尖叫,紧接着从殿内涌出十几个黑衣人,身手敏捷,速度奇快,他们闪身拦在安喜殿门前,不准沈肃等人踏入。 韩敬已笑道,“沈大人,我这几个人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你大可以冲过来一剑杀了我,那样也好,至少她能为我陪葬。”顿了顿,他又道,“既然沈大人下不了手,便给我一炷香时间容我进去与她告别。” 说完,他径直离开。 沈肃脑中早已千回百转,血液全部涌进额头,以至于四肢发冷:冷静,冷静,他逃不掉,只不过在垂死挣扎。但他为何要这么做?仅仅是与洁娘告别?不,他这不是告别,是一心求死。 一道冰冷的亮光在沈肃心头掠过,乱成一团的思绪忽然有序的开始排列,其中一条令人不寒而栗:韩敬已卑鄙又阴险,但是……他从不曾用洁娘的安危作为威胁的筹码。 两人交手数次,包括刘玉洁落在他手上那两回,倘若他掐着洁娘的脖子威胁两句,沈肃绝不可能轻松,但他没有,不管他与沈肃多么势不两立,不管发生任何事,他真的从来都没有以刘玉洁为筹码。 所以……他这么做……根本就不是在拖延时间……而是要与洁娘同归于尽! “不!”意识到将要发生何种恐怖的事,沈肃怒吼一声,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砍瓜切菜似的杀了两名黑衣人,这才纷纷拔剑追随他杀过去。 第119节 ****** 为了保险起见,刘玉洁听从沈肃安排,带着孩子去了一处庄园躲起来,只要过了今夜,以后她便再也不用躲了。 可她刚喂毅哥儿吃了口蛋羹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尖叫,绿衣慌忙抱起毅哥儿,她下意识的趴在窗子朝外看便浑身无力,惊恐变成了无法遏制的寒冷渗透肌肤,好在抓她的人也受了重伤,只顾着带她逃窜,并未来得及对屋子里的毅哥儿和绿衣下手。 那人打晕她,再睁开眼便来到宫里,刚开始她因为害怕而惊呼,却发现这帮人无动于衷,似乎她的叫喊正合人意。 呼救没有用,刘玉洁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颤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如果是要讲条件,我们可以先谈谈,但凡能满足的我必然答应。” 没人理她。 她被人带进挣点,径直往里,又来到一间用来休憩的内卧,那人走到靠近拔步床的墙壁一阵摸索,墙壁就裂开了露出一道黑洞洞的门。 即便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刘玉洁也知不能进去,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可她那点反抗在对方手中不过是蚍蜉撼树。 黑洞洞的门直通地底深处,刘玉洁一面喊一面被人推进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渐渐亮了,她惊魂未定,睁大眼眸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密室,头顶还有通风口,桌椅床凳一应俱全,忽略掉古怪的墙壁,这里的摆设甚至算得上雅致奢华,与外面的房间没甚差别。 对了,古怪的墙壁,散发着淡淡的怪味,不难闻,但也绝对算不上好闻,愣怔了好半天,刘玉洁才想起这是什么味道——桐油,庄子里用来点火把的桐油! 她惨叫一声,不停挣扎,那人捆住她手脚一声不吭离去。 是谁? 为何要在墙上洒满桐油? 除了要活活烧死她,她真的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直到耳畔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刘玉洁方才止住哽咽,颤抖的往后缩,蜷在楠木桌角一动也不敢动,惊恐的望向来人,却先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然后她就被一个人按进怀里。 韩敬已沙哑道,“你看,我又捉到你了。” 刘玉洁泣不成声,“你杀了我吧。” 她宁愿被他一刀捅死也不想被活活烧死。 他捧起她的脸,笑道,“胆子这么小,当初哪来的勇气自杀?要不是你这般任性,我们应当还在阜南道,看日出日落,在烟霞湖畔牧马,长安的水哪有阜南道的绿,长安的天也没有阜南道的蓝。” “我不怕死,只是舍不得我的孩子。”刘玉洁打断他。 “早说啊,我便连那小野种一并带过来。”他半真半假道。 这句话刺激到了做母亲的她。她用额头狠狠去撞他下巴,他避开,令她扑了空,又俯身,贴紧了她额头,双唇异常的柔软,但一反常态的冰凉。 原来人的唇可以这般柔软的寒冷。 韩敬已鲜有的缺少耐心,急切的亲吻她,先是额头、两腮、鼻尖,终于到了她不停喊叫的红唇。 刘玉洁尝到了腥甜的味道,不禁皱眉,用力逃避,好在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韩敬已一臂揽住她,又用拇指轻轻擦了擦她狼狈的脸颊,“方才是在地上打滚了吗,脸好脏。” 倘若知道要被他亲,刘玉洁不惜用嘴先啃一番地面,此时此刻哪里还管脸脏,只嫌不够脏。“韩敬已,你不是说生生世世都不想再看见我吗?我还以为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韩敬已沉吟片刻,“是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你,真心的,这是最后一面。” “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再挣扎也是徒劳,她早就放弃,任由他双手捧住自己。 “说吧。”他盯着她看,目光奇怪的柔和。 “把我杀了之后……请你千万别死在我旁边。”她忽然笑了,“我不想在黄泉路上看见你。” 韩敬已愣住,刘玉洁等着他发怒,空气被桐油、鲜血以及韩敬已身上淡淡的清香充斥,犹如吞噬一切的泥淖,她深陷其中,渐渐的忘了惊恐,甚至都已懒得挣扎。 可是他没发怒,乌黑的眉宇轻轻皱了皱,“好,我答应你,我也不想在黄泉路上看见你。” 刘玉洁倚着他勉强坐直身体,“等我死了再烧吧,我听说被烧死的活人面目狰狞……那样子一定很丑,我不想被人瞧见死成那样。” 韩敬已轻轻整理她额前碎发,烛火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仿佛铺满夜幕的星空,他仔细打量她,才道,“你这般美貌,怎么会丑?” 他开始解她身上的绳索。 刘玉洁眼眸闪了闪,攥紧手心。 “即便我受伤了,抓你……还是易如反掌。”韩敬已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没有反驳,嘴角翕了翕,“你不疼吗?” 伤口啊?韩敬已似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怔了下,“挺疼的。” 刘玉洁侧过头不敢看他,“包扎下吧,我不是同情你,是怕你来不及走便因流血过多而死,我们可是约好了黄泉路都不愿相见。” “你帮我。” “好。” 他缓缓解开衣衫,露出受伤的肩膀,“这是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干的。” 刘玉洁抿紧嘴角,示意他撕块布条下来,她力气有限撕不动。韩敬已很容易就看懂她眼神的意思,忽然将手伸进她裙里撕下一块柔软的里衬。 刘玉洁尖叫一声往后爬了好几下才冷静下来。 “你明明都快要吓死了,就不要再假装镇定。”他倾身缓缓爬回她身边,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柔声道,“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很想你,想要你,如果能死在你身上一定也很幸福,可是抓你的人告诉我,你有了身孕。” 身孕?刘玉洁脑子嗡的一声,她的小日子一向不准,总要差个七八天,如今算起来也快有两个月没来。 韩敬已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吻了吻她微微扁着发颤的红唇,“我不想跟你最亲密的事被别人看见,尤其还是沈肃的孩子。” 他想从她身上获取一点温暖的慰藉,但无法再要她了,除了上面的理由,他也很虚弱,而要她就会动情,动情便要带来窒息的痛楚,他怕中途晕倒,这对韩敬已而言实在不可忍,他可以忍受刘玉洁任何诅咒,唯独不能听她说自己不行。 刘玉洁双手死死捂住小腹,就连韩敬已爱怜的亲吻也浑不在意了,直到他喘息着含住她的耳垂,双手不停轻抚她的后脑勺,她才无力的问,“你真的要杀我吗?” “你说呢?” 她的回答是越来越强烈的哽咽。 “傻瓜。”韩敬已憋不住笑了出声,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戏弄她了,他缓缓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也有十八岁了,我在阜南道第一次见到你,也是这个年纪,不过比现在瘦一些,瘦的皮包骨头。现在很柔软,想来沈肃喂你吃了不少好东西。说起他我忽然想到……倘若你没了,他会不会生不如死?” 这个问题问倒了刘玉洁。 如果她没了,沈肃会怎样? 她用力抓住韩敬已的胳膊不让自己晕倒,与其说是回答他不如说在告诉自己,“他会好好的活着,因为我们有毅哥儿,不管你做什么都打不倒他!” 韩敬已一面揉着她因为捆绑而发紫的手腕一面道,“嗯,打不倒。” 之后,他仿佛蝴蝶迷恋香花,又吻上她的唇,一点一点的吸啜,不敢用力,怕惊扰一场好梦,又不断用力,想要更多的碰触来抚慰。 刘玉洁被他亲的上不过气,一阵一阵的眩晕,双手不停在他后背厮打,似乎被她打烦了,韩敬已终于捉了她右手,塞了一根纤细而冰冷的针状物。 “你干什么?”刘玉洁惊慌失措。 他这是要迫使她用针戳死自己吗?这个念头刚起,被他控制的右手已经捏着森寒的长针扎向了他的左耳。 刘玉洁惨叫一声松了手不停往后躲,韩敬已疯了! 他胡乱擦去左耳的血迹,俯身抱起她,一面吻着一面大步朝前走,刘玉洁伤心欲绝,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他将她丢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去,走着走着,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拿了案上的烛台,点燃途中的帷幔,一直燃烧到密室的木门,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下,他不断前行,直至走到了烈焰深处。 即使无法动弹,刘玉洁能想象出充满桐油的密室此时是何种景象,而他在烈焰中心。 火光令沈肃很快确定了方向,从他发现不对杀过来找到刘玉洁,正好一炷香的时间。 刘玉洁面色苍白躺在地上,衣裙犹如绽放的花朵。 这一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天一夜,安喜殿正殿化为灰烬。 许多年后,她变成了正一品的诰命,与一些人相识又与一些人分别,早已忘了当初那个立在火焰中回身看她的男子。 直到那天,已经嫁人的绿染回府陪她聊天。绿染嫁给了一瓯茶斋掌柜家的嫡子董世昌,小董掌柜能文能武,长相俊俏身材高大,接手一瓯茶斋足以证明他是沈肃的心腹。更令人感动的是这段姻缘还是小董掌柜亲自向沈肃求来的,婚后小两口更是蜜里调油,恩爱无比。能有这样的归宿实在令人称奇,却也大感欣慰。 刘玉洁打趣绿染,“我听绿衣说小董掌柜害了两天耳朵,莫不是你拧的?” 绿染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先是啐了多嘴的绿衣一口,才羞答答对刘玉洁道,“那是个疯的,因老家有个传说……那个……那个这辈子你爱的人亲手在左耳穿洞,下辈子……不会忘记。” 下辈子还会记得前世爱过的人。 小董掌柜的老家曾河在阜南道上游。 绿染虽羞涩无比,心却像蜜在流淌,轻颤,抬起滚烫的眼皮却发现刘玉洁盯着窗外出神,似乎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 勋国公刘义方的病到底是被周明治好了,其实根本不是病,而是元德帝对涉及当年隐秘之事的几个人物下的毒,本来刘涉川也逃不掉,多亏永州的水道,水道修好后元德帝又不行了,这才逃过一劫。 董氏被揭发毒害佟氏后不久去世,大家都以为佟氏熬不过多久,谁知她就是活过来了,可是脾气不好,起初右手能动的时候总是毒打婢女,后来全身都不能动了,嘴歪眼斜,从前被她虐待的婢女自然不会再用心照顾,没过多久佟氏的腿就烂了,刘义方将偷懒的婢女发卖却也没能挽回佟氏的命。 她生不如死的熬了九年才咽气。 咽气的原因也很简单,她听见窗外的婢女闲聊,说长房的老太太来长安,在长房住了几天又离开。原来老太爷的原配这么年轻啊,看上去真是精神,比床上那个老妖怪不知要干净漂亮多少倍。 佟氏听说田氏比自己年轻漂亮,气的咳了口血,终于如愿以偿的死了。 长安刘氏大房三房崛起,二房和四房渐渐消失在人前。 毅哥儿十二年那年,刘玉洁与沈肃送他去永州少林寺拜见一圆大师,那是九安,不,韩云暖的恩师,此行沈肃一来是想陪洁娘散散心,二来是想送毅哥儿在山中修行两年,磨练磨练他那霸道跋扈的性子。 沈毅出生簪缨世家,祖父是当朝阁老首辅,父亲乃正一品禁军营总督,还有两个朝廷栋梁伯父,外祖家也是显赫无比的国公府,他在长安横着走,旁人不敢说奇怪还得夸他走的好。 除了性格不羁顽劣,幸好他还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凡书册过目不忘,听过的话也不忘,此外还算勤奋孝顺。直到上个月一言不合打伤陈阁老家的孙子,刘玉洁忍无可忍。 沈肃不得不在他长歪了之前加以矫正。 永州人杰地灵,隐蔽在灵山中的大刹少林寺仿佛吸收了天地精华,又有梵音飘渺,立在此间,仿佛再无忧愁。 就连一路都不怎么开心的沈毅也露出笑脸,好不容易得到沈肃点头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将有两年的“苦”日子要过,只一心被这带着仙气的地方感染,上蹿下跳摘野果,追幼鹿,玩的好不开心。 他站在湖畔对那划船的人喊道,“船家,过来,我要去对面。” 那人将船划了过来,掀起斗笠露出一双惊人的眼眸,沈毅哑然片刻,才呐呐道,“你能载我去对面吗?” 他点了点头。 沈毅高兴的跳进船里,“你是这附近的人家?” 他摇了摇头。 沈毅敲了敲船舷,“不在?那这船便不是你的了,我还想买呢,你帮我问下船家要多少钱?” 那人忽然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声音竟是出奇的清亮好听,原来不是哑巴啊。沈毅在心里做个鬼脸,原不想多说的,但这里的山水令人感到放松,对方又是个以后再也见不到的陌生人,他便忍不住说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那个陈大脑袋实在是太丑了,脸丑我也忍了,可他心更丑,你知道丑字怎么写吧,像我们这么好看的人根本就无法容忍丑八怪的存在,他丑也就算了,还欺负阿春啊,我当然要揍他。” “阿春是你喜欢的人?” 沈毅脸一红,嘁了声,“谁喜欢她呀,我就是看不惯陈大脑袋。” 那人略一沉吟,淡淡道,“我也不喜欢长得太丑的。” 第120节 沈毅竖起大拇指,对认同自己的人颇有好感,跳上对岸后他转身问,“嗳,你长得这般好看,全长安也找不到第二个,别以为我小什么都不懂,我呀,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平民。” 那人哼笑一声,“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轻狂的模样很欠揍。” “我爹这么说过。” “哦?他有什么资格说你,他比你差远了。” “放肆,休要非议我爹!”沈毅眼睛一瞪,那人却敲了他一竹竿扬长而去。 自此,沈毅再没见过这个奇怪的人,在少林寺苦苦熬了两年才被放回长安,性子果然磨去不少,少了几分嚣张,多了一味沉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看到小天使说仿佛失恋,仔细感受下,确实像失恋了,不过很快我们就会有下一任,下一任是妖姬╭(╯3╰)╮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