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贵女》 第1节 本书由<a href=" target="_blank">为你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赵氏贵女 作者:粟米壳 ============= ☆、第1章 剧本 红缠枝莲花卉纹的小碗里,雪白莹润的清粥袅起腾腾的热气,米粒软软的依偎在一起,似是你侬我侬,迎着日光碗面泛起一层珍珠般的光泽。 “小姐,老太太那的厨子给您单独做的珍珠银耳粥,趁热起来吃点吧!”大丫鬟雪雁立在梨木雕花的床榻旁,穿着一身半新的绯色丝缎坎肩,下着月白襦裙,恭敬的劝说着。 二等丫鬟宝蝉着了同样的衣料,坎肩依着府里丫鬟身份换的是藕色的,她站在雪雁身边,手里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床榻,黛青色的轻纱帷幔遮挡了里面人的动静,许久,不见姑娘吭声,宝蝉不由心里一抖,脸上闪过一丝胆颤之色。 定国公府,谁不知道湘竹苑的大姑娘赵文宛最难伺候,专横跋扈,目中无人,一不如意静则罚上下人几日月禄,动则挥起手来打骂,前些日子,长小姐在大太太屋里吃茶烫了舌头,宝蝉因着在旁伺候递的茶水,被罚了五日不许吃朝饭,今个是最后一日,这会儿的还有点头晕,手脚无力呢。 幸而被雪雁手疾眼快的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连着手抖撒了一地米粥。 宝蝉唏嘘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谢谢雪雁姐姐。”她声音压的极低,可不敢扰了床榻上的主子,心中堪堪佩服起身边的雪雁,换了这么一个刻薄的主子伺候,还能这样尽心沉稳,她刚才吓的鬓角汗水都快出来了。 雪雁的确是个稳重的,原本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比上府里其他自然周到许多,两日前按着老太太的吩咐调拨到湘竹苑里顶了原先的大丫鬟金蝶。 而金蝶因为五日前大小姐和周府二小姐在画舫扭打落水一事降为三等丫鬟,正巧被一起拉下河水,又染上风寒,缠绵病榻,该罚的自然也是躲不过,大小姐落水高烧了几日,老太太气归气,可嫡孙女怎么会不疼爱,这才把身边最稳重的雪雁送了过去照顾。 这厢,许久未有动静的床榻,忽而从帷幔里伸出一只优美纤细的白手,骨肉均匀,十指青葱,指尖微动轻轻向内勾了勾手,手腕处带着的玛瑙银元镯与纱幔上点缀的银花钩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宝蝉被这响动惊的略微一怔,肩膀都显得僵硬起来,雪雁抿唇眼珠微动,沉声问道:“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我睡好了,想起来走走,先洗漱吧。”那声音清丽明亮,却透着一丝惯有的清冷。 宝蝉蹙了蹙眉头,觉得这丝清冷有些许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顾不上多想,她掀开帘子喊了侧室在外面候着丫鬟,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端着洗漱用具并排在雪雁身后,老老实实的垂下头。 雪雁将轻纱账子用银钩子挂住,赵文宛已经坐了起来,侧脸隐匿在一头乌黑的墨发下,只能看到羽翼般的长睫毛微微垂着,打出了一道柔婉的弧度,她带着一丝睡醒后的慵懒,背靠在床上绣了牡丹的的引枕上,身下铺的是金丝绣花的红绸段子,雪雁亲自伺候,递了漱口的清茶水,难得她起床后没发什么脾气,漱口完安静的吐到已经递到跟前的漱口盆里,雪雁分别又递了银制的刮舌子和青盐。 宝蝉早绞好了帕子,替赵文宛擦拭脸和手,也没敢看她的眼睛,迅速做完赶紧屏退到一侧。 洗漱完,吃过清粥,赵文宛坐在梳妆镜前,面前摆了琳琅满目的瓷制盒子,都是巴掌般大小,圆的,方的,长的,扁的,盖上描着花鸟彩绘,有的还是镂空雕花,雪雁和宝蝉跪坐在一旁瞧着赵文宛拿起其中一个胭脂盒,闻了闻又放下,似蹙了下眉梢,面上表情依旧是冷的。 宝蝉瞥了眼镜中因着高烧消瘦了一圈的人,原本就尖细的下巴更是轮廓鲜明了,她们大小姐被赞为京都第一美人,倒是不假,平日精神时,一颦一笑,天姿国色,不知道勾了多少贵胄家的公子前来求婚,都让老太太以年纪尚小挡了回去。再说定国公府岂是一般人家,怎可随随便便的配人,赵文宛又是定国公府的嫡孙女,老太太打心眼疼着呢,定会配个身份高贵的皇家子弟,这点没有人会怀疑。 手里执起桃木篦子给赵文宛梳发,轻声的说道:“小姐病了几日,三小姐可担心呢,亲自来送了不少好东西,这几日焚的百合香便是三小姐亲自调的,说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我看今日小姐气色果然好多了呢。” 屋子里确实弥漫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说是配了什么料么?” 宝蝉没成想小姐会问这个问题,愣住了,雪雁较为见识,赶忙接了话,“奴婢回来去向三小姐讨要下方子。” “嗯。” 赵文宛瞥了一眼不远处金珐琅九桃小香炉,青烟袅袅而上,将一旁放置的银白点珠流霞花盏都熏的烟雾缭绕,赵文宛瞧的有些出神,不知再想什么,宝蝉以为自己说错话了,闭上嘴不敢再吭声了,雪雁正调米分,拿起米分扑刚挨着赵文宛的脸庞,她转过来,忽而怔了一怔,抬手便将米分扑打在地上,绕是雪雁这样稳重的都被弄的好生诧异,正巧看着这一幕的宝蝉分了神,桃篦子使的没个力道,扯下几丝青发,赵文宛随即疼的“嘶”了一声。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雪雁和宝蝉连忙匍匐跪在地上,屏着呼吸忐忑等待赵文宛发话。 宝蝉太了解他们大小姐的脾性了,雪雁也是多有耳闻,这位赵府嫡长女最为注重自己的相貌,刚才那般多半得怒了吧。 两人低着头,六月正是暑气,汗珠子顺着脖子流入衣领。 “你们俩个出去罢,不用伺候了。” “是,大小姐。”雪雁和宝蝉如临大赦,行至门口的时候,赵文宛忽而叫住宝蝉。 宝蝉吓的一个激灵,腿都软了,“小……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将那个熏炉抱出去。” “宝蝉这就拿出去。”她快速折转回去提着炉子和雪雁一起出了房间。 赵文宛抬手扇了扇周围的香味,侧着脑袋,拿起篦子梳起头发来,瀑布般的乌发一直垂到软垫上,她动作陡然顿了顿,看着镜中精致的脸庞一点点模糊起来,乌黑的珠子里瞬间闪过一幕幕的画面。 …… 十里红妆,女子穿戴凤冠霞帔,坐在铜镜前描眉画唇,原本就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容更是美的惊心动魄,媚眼如丝,红唇如血,纤细的五指将一旁大红的绣珠盖头蒙在脸上,端坐在软垫上,挺直了身段,身姿更显婀娜有致。 “二小姐,六王爷迎亲的仪仗队已经到了,可别耽误了时辰。”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跑了进来。 红盖头下女子嫣红的嘴角勾起一抹抹浅浅的诡异笑来,伸出一截白皙手臂,示意她搀扶起来。 喜娘已经在门外候着,欢欢喜喜的背上新娘子向府外摇晃着行去。 定国公府外,热闹非常,六王爷高坐马上,贵气逼人,后面是接亲的仪仗队,礼乐悠鸣,红绸装饰的马车由八匹骏马拉着,威仪而庄重,禁卫军随在马车后面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将赵国公府门前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百姓夹杂在开路侍卫的两旁不断欢呼。 喜娘背着新娘子出来,放在铺了红绸的门口,老太太红着眼眶欣慰的笑着,赵府一众人瞧着新娘子跨过火盆,六王爷早从马上跳下来,迫不及待伸出长臂牵住新娘子的手,然而男子却是一顿,俊美的面容浮现出稍纵即逝的惊诧,随即黑眸一沉,厉声道:“大胆女子,竟敢假冒王妃?” 红盖头被身边男子猛的揭开,赫然露出的却是赵府的大小姐——赵文宛。 众人皆是一惊。 女子抚了抚鬓角的发,毫无羞愧慌乱之意,反而有些疯癫的笑起来,“我才是赵氏贵女,今日你该迎娶之人,王爷你可知我盼今日盼了多少年?” “她在哪里?”男子拽住赵文宛的手臂,力道大的几乎要将腕处的骨头捏碎。 “来不及了。”她忍着痛仰天嗤嗤着笑着。 伴着那痛快诡异的笑声,很快有婆子从府里跑出来慌慌张张的说大小姐的湘竹苑走水了,小姐不知被何歹人锁在闺房里,出不来。 众人看着新娘子装扮的赵文宛一下子就明白了,好歹毒的心肠,竟然是要烧死妹妹替嫁。 六王爷一听,霎时甩开了人,连忙向府内奔去。 赵文宛堪堪稳住身子,眼中划过一丝怨毒,当即也提着嫁衣跟着跑进府里。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众人仿佛如梦初醒,救火的救火,护老太太的护老太太。 赵文宛追在身后,六王爷已经一脚拽开了房门,屋子里浓烟滚滚,一个柔弱的声音不断的在咳嗽。火势窜起,有愈烧愈烈的趋势,赵文宛追到门口便定住了脚步,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俊美男子奋不顾身地为着另一名女子,想要冲破火势阻断。 怎么甘心让他们长相厮守,恩爱一生,赵文宛的眼底映着火苗,猩红一片,忽然使了全身力气发疯一般的冲上去,推开正要冲进去那人。 赵文熙,凭什么,凭什么是你得了他的深情,明明是我先遇上的啊!满心的不甘愿化成了怨恨,痛苦,到最后成了嘴角一抹诡异的笑,就让我们一起赴黄泉,谁也别想得到他,我不能,你——更不能。 被浓烟困在里头的女子看着突然扑过来的赵文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掐上了脖子,眸子渐渐染上惊恐。赵文宛瞧着,是了,就是凭着这副柔柔弱弱的表情,将她身边的人都哄得团团转,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疼爱,就连自小爱慕的那人也…… 被烧得红通通的木梁突然砸下来,落在二人身边,赵文宛离得近被波及,一个踉跄被迫松了手,眼角余光只看到一道红色身影闪过,肩上便被一股强劲力道击中,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连带着皮肉被火苗焦灼的刺痛,赵文宛痛呼出声。 再睁眼入目的就是男子受伤的手臂,却还牢牢抱着一人。赵文宛不顾后背的灼痛,拼了命的要留下他怀里那人,却眼尖的发现他头顶一根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木梁,双眼一闭,想也未想的撞开那人替他挡下,一只手还不忘死死拽住赵文熙的腰带,企图与她同归于尽。 木梁落下,压住了赵文宛大半的身子,尖锐到无法忍受的疼痛席卷全身,嘶哑着尖叫了声,换来的是男子冷冷的一瞥,眼神里寒意未褪,只停留了一眼,便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那腰带,抱着女子离开。 “姐姐她……” “自作自受。” 赵文宛撕心裂的喊叫了一声,刺痛的泪水悠悠滚落,滴在地上,在赤红的火焰下蒸发的无影无踪。 铜镜前,明亮的黑珠子用力眨了眨,手里紧攥着的桃篦子陷在肉里,缓过神来,赵文宛仔仔细细地望着倒映出来的脸,与淹没在火海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被那画面震撼的心有余悸。 那是剧本里在作死道路上撒腿狂奔,谁也拦不住的恶毒女配赵文宛的结局,而身为扮演者的她一觉醒来面对货真价实,一点都不像道具的赵国公府懵了几天后想明白了。 定国公府,嫡长千金,模样又好……只要不作死,那一定不会死! ☆、第2章 算计 赵文宛最初从雕花床上刚醒过来的那会儿,就呼啦来了一帮人探病,印象最深的是一位不苟言笑,身居上位者气息的中年男子离开前留下的话——等好利索了再说。 适应了一阵儿的赵文宛从丫鬟那儿套出了自己落水的前因后果,当下明白了她爹那句话的意思,完全不敢让自己好利索,窝在自己一方小院儿里种蘑菇,对外称还在养病,延着受罚的日子。 原先的赵文宛是个重门面功夫的,小院里的布置一看就知道是照着御花园那势头去的,坛子里边儿花团锦簇,争奇斗艳,西墙的香樟树笼下一片荫翳,驾着一把秋千藤,旁边摆着张小木桌,上头摆一盘紫得发黑的葡萄,洗得晶晶亮亮的,一小碟绿豆糕,配一壶凉茶。 赵文宛躲着纳凉,微微晃着秋千带起丝丝凉风,神色看着慵懒发散,实际脑瓜子动得飞快。 如今她还住在这湘竹苑,就说明剧本里的正主赵文熙还没出现,推着日子算,赵文熙被寻回也是在秋末了,一来老太太念她在外头吃了太多苦,就安排她住到了湘竹苑,却忽略了原先赵文宛霸道的性子,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惹老太太动了怒,让赵文宛挪了地儿,搬去了稍次些的馨园。 女主赵文熙还没出现,对现在的赵文宛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于这次落水,听说是周家小姐得了颜公的画想借此来讨好顾景行,赵文宛闻讯赶去,俩人一言不合抢夺那幅画,推攘之下双双落水,成为京中笑谈。究其根本,赵文宛觉得还是男主祸水的缘故,更加觉得要想过得好,这辈子就得离那俩人远远的。 赵家老爷子原是文人学士,后逢朝纲动乱,为先皇出谋划策定国有功才封了定国公,后与京中世家窦氏次女成婚,同时,早一年入宫的窦氏长女被封皇后,一时轰动。定国公膝下四子二女,未再纳妾,门生遍布,名声极好。大儿子赵宏盛也就是赵文宛她爹是正二品左都御史;二儿子赵宏远弃文从武,考了武状元,征战沙场,骁勇善战,屡立军功,却在桐屿关一役意外受伤没能再回来;三儿子赵宏铭沉迷字画,玩物丧志;四儿子赵宏世年少时离乡背井走了商路,见不到人。而赵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嫁了赵宏远的发小,一块儿打仗的好兄弟,如今被封为侯爷的贺家子弟;一个嫁了父亲最得力的门生。撇掉不成材的赵宏铭,赵家可谓是一门荣耀。 赵文宛一边捋着思路,一边吃着宝蝉剥好的葡萄,一盘的葡萄不知不觉就见了底,正尴尬着缩回手之际,就瞥见一名眼生的丫鬟走过来请安。 “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云华阁用膳。” 赵文宛一愣,随即接过宝蝉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应下了,该来的躲不过,倒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那丫鬟得了她的准头,福了福身子离开。 树上蝉鸣叫嚣,牵动着人那不可言说的聒噪思绪,赵文宛在树下站了片刻,便回了屋子稍作拾缀,宝蝉取来了遮阳的伞候在屋子门口,待赵文宛出门一块儿往云华阁的方向去了。 离湘竹苑不远的假山后,一名丫鬟目送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笑意,提着裙摆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有了湘竹苑珠玉在前,西边的文香苑就显得小巧了许多,布局雅致却谈不上奢华,从爬满了花藤的拱门入了里头的丫鬟扫了一眼这周边环境,心里头有了比较,随即嗤嗤一笑,闪身进了屋子。 被赶到外头候着的两名丫鬟瞧见来人的样貌未做阻拦,反而开了门把人恭敬往里头请,屋子里坐着的女子一身蕊红绣缠枝杏榴花的倭缎斜襟褙子,底下是玫瑰米分色镶深边褶子裙,头上规矩的梳了个弯月髻,只插着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看着明艳清雅。 女子提了茶壶给对面搁着的空杯子续上茶水,笑盈盈地看向来人,“你胆儿够大,回头我那姐姐要是发作起来,非得把整个国公府给翻过来不可。” 那名丫鬟嘴角勾着笑,去了屏风后头,拿起挂在上面的衣裳换了起来,一边笑着回道,“她不认得我,哪儿想得到是我们作弄她,周家小姐给关了禁闭,提起赵大姑娘那可是恨得牙痒痒呢。” 说罢就从那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哪还有丫鬟的影儿,摇身一变,多了几分小姐的气质。这人是从九品翰林院侍诏的女儿杜若彤,巴结赵文萱巴结得最紧,这不听说赵文宛装病,想讨赵文萱欢心的她就想出了这个损点子,让她自己在赵老爷面前现眼,逃不了那顿罚。 赵文萱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扩散,眼底也是盛着快意的,等不及的看好戏。 ******** 云华阁建于荷花池畔,背倚古树,枝桠结成荫翳,恰好将云华阁笼在下方,在这炎炎夏日添了几分凉爽。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大开着,微风吹过池面,漾开一圈圈水纹,又卷着淡淡荷香飘入,沁人心脾。 赵文宛迈进云华阁,宝蝉收了伞跟着走了进去。正堂中央一张海棠石填的如意大圆桌上菜色不多,却十分精致,正中摆放着一道松露白芷多宝鱼汤,汤色呈乳白色,撒上翠绿葱段,一道十八罗汉凤尾虾,一道荷香糯米排骨,最后配了露水清茶茼蒿卷,极品奶酪芋头糕…… 赵文宛暗暗咽了咽口水,面上仍端着矜持问了安好。“父亲,母亲。” 主座上的中年男子略蹙了眉,搁下了筷子,坐在他身侧的妇人生的一张芙蓉瓜子脸,身着一件玫瑰紫的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长裙,斜堕马髻上插着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朱钗,端庄典雅,颇有大家风范。赵宏盛原配去得早,后娶了叶家嫡女为妻,如今赵家便是由叶氏当家。 叶氏执着筷子停了片刻,眼底溜过一抹错愕,就继续给旁边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夹了一块排骨搁进碗里,这才慢慢抬眸扫过,最后落在了自个儿儿子身上柔声道。“元晋,多吃点。” 挨着赵元晋坐的小姑娘看上去岁数小些,随了娘亲的瓜子脸,颇见几分丽色,穿着浅红镶深红宽边的羽纱襦裙,这会儿正睁着圆溜溜的眸子有些讶异地盯着赵文宛瞧,显然对于她的出现十分意外。 “病都好了?”最后主座上的中年男子发了话。 第2节 赵文宛一下就瞧明白了,一家四口的家庭聚餐,她是多余来现眼的,摆明是有人暗地里坑了自己一把,她可没忘记自己装病装了好一阵儿。随即对上那人精明的双眼,赵文宛前世是个演员,因着一张脸被冠以花瓶称号,只是这花瓶是实心的,不过几秒的功夫,她轻轻抿住嘴唇,豁然道,“父亲,我错了!” 认错认得颇是干脆利落。 在座之人都叫赵文宛突如其来的一出给惊着了,原本准备了一通说教的赵宏盛张了张口,愣是没说出什么来。 赵文宛半垂着头作恳切状,眼珠子提溜转着,继续道,“父亲曾说过周家出身不正,趋炎附势,攀权附贵,一张嘴舌灿莲花就喜好搬弄是非,没什么真本事,为人所不耻。父亲不屑与周家交道,女儿自然也不喜与周菡为伍,只是……听说她淘得一副汴梁名家颜溪之的字画,想着父亲生辰将至,又对颜溪之的字画情有独钟,便想探一探。” 赵文宛话语一顿,“只是没想到周家女儿生性泼辣,我不过想就近看仔细些就被推了一把,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是女儿冲动,可谁叫周家那不入流的小姐先动了手,打赵家的颜面。” 说罢,似是自责难当,低垂的眸子里却盛满了狡黠。 一干人等再次被虽然我有错,但我错是为了赵家大义的赵文宛给镇住了。半晌,主坐上的人才咳嗽了一声,打破僵局道,“行了,这事儿既然你已知错,收收你那毛躁性子,自行去祠堂关禁闭半日。” “是。”赵文宛一听只是半日,敛住了喜色,当下利索应了往外走去。 一出了门口,赵文宛摊开满是湿汗的手往裙子上抹了把,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宝蝉也叫里头这一出的给惊着了,一是为了大小姐的反常反应,二是在想来通报的那丫鬟究竟是哪个院儿里的。 赵文宛侧过头,被烈阳照着只能眯着眼盯着宝蝉瞧,却把后者瞧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小姐,奴婢以为是新来的,没仔细……” “你不用跟着我,去洗衣房问问,裙角沾了糖醋汁的二等丫头的衣裳是归哪个的,小心着问,别惊动人。”赵文宛取了她手里的伞,自顾打上,说完就悠悠地往祠堂那方向去了。 宝蝉愣愣瞧着那抹娉婷身影,被烈阳一晒,回过了神。大小姐,好像真的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也只是稍作停顿,便快步往洗衣房去了。 ☆、第3章 赏赐 日落西山,红霞飞舞。 赵文宛从祠堂内厅走出来脸上微微带着一丝倦意,宝蝉和雪雁瞧着却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赶忙迎上前去,不敢有半分怠慢。 穿过祠堂的中厅,院落,廊庑,一路青砖灰瓦,飞檐挑角,台梁脊檩上敷施彩绘,金米分描边,都是些吉祥的飞禽走兽,蝙蝠、金鹿、飞鹤,在宝蝉看来张牙舞爪的仿佛要从墙上幻化下来一般,她拽了拽身边的雪雁,雪雁明显脊背微微一挺,两人都被赵文宛的低压气场搞的心神不宁,好在雪雁一向稳重,面上并没有像宝蝉那样哆哆嗦嗦。 赵文宛随意瞥了一眼天边的红霞,趁此掠过她们二人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瞧这俩小丫头吓的,可见真实的赵文宛比之剧本里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挺能唬人的嘛。 回了湘竹苑,天色已接近青黛,用过晚饭,赵文宛让人准备了热水泡澡,雪雁拉开牡丹花开的描金屏风以此隔开视线,点了盏鎏银八宝明灯搁置在一旁,宝蝉新采摘了沾水的花瓣,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往木桶里轻撒,瞬间就铺了一层厚厚的红艳。 赵文宛脱衣入了木桶内,水雾轻飘,极是舒坦,她特意喊宝蝉留了下来,让其退屏到屏风后面,继而吩咐雪雁去内室收拾床铺,毕竟是老太太的人,定是心眼比别人多的,要不然也入不了老太太的苑做二等丫鬟。赵文宛倒不是怀疑雪雁的品性,一看就知是个懂规矩的,只怕她来的时间不长,不愿与自己一心,甚至略担心以赵文宛以前的做派,是不是丫鬟都让她刻薄了个遍,自己在下人圈里名声不好,骄纵跋扈,脾气暴躁,对其他苑的小姐妹都脚趾头恨不得翘天上去,更别说对待这些下人了。 这名声嘛以后可以慢慢扭转,况且她“初来乍到”反倒觉得赵文宛铺的这条作死道路,在前期看来还是挺不错的,省了许多麻烦。 “今儿个我让你打听的事有信儿了么?” “小姐,奴婢都问清楚了,那衣裳是三小姐苑里的。” 赵文宛心中啧啧了两声,果然是赵文萱! 她刚拿到剧本的时候看过几眼赵文萱的人设,是个暗藏心机的的歹毒庶女,表面上唯赵文宛马首是瞻,实则极其讨厌这个嫡出的长女,和赵文宛一样都是在作死道路上撒腿狂奔的,擅长制香调香,用此之道害了不少人,所以那日赵文宛一听宝蝉说是赵文萱调的熏香,赶紧的就让她抱了出去,什么有安睡助眠的功效,她一连几个晚上做的噩梦,保不齐就跟那熏香脱不了关系。 澡还没泡完,就听到雪雁疾步过来禀报,道是老太太苑里头派人送东西来了。 今个宫里太后赏了几柄冰蝉丝的团扇和四套步摇金簪,伺候老太太的杨妈妈晌午的时候来过一次,才知大小姐被大爷罚去跪半日祠堂,原本是想让赵文宛先挑选的,随后再往其他苑的送,老太太说既然宛丫头是受罚的,就让其他苑的姐妹们先挑,剩下的一套再给宛丫头,也算是老太太对落水一事的惩罚,话是这么说,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偏心着呢,这哪里叫惩罚呀,皮不痒肉疼的,还得了东西。 赵文宛自然不介意这些,可就得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蹙着漂亮的眉头唬人,一见到杨妈妈说不上热情,坐在梨花榻上板着脸色,那些个摆在紫檀木托盘里的朱钗首饰连看都不看一眼,悄悄打量了一下杨妈妈,见她穿着一身褐红暗纹薄丝衫,鹅蛋脸,依稀可见年轻时秀丽的模样,听说是老太太的贴身随嫁丫鬟,早年脱了奴籍,伺候到出府的年纪,老太太便做主选了守城都尉带刀侍卫的王家庶子让其嫁了过去,如今子孙满堂,家中又由长媳打理,便央着回了老太太身边,算是做个陪伴。 杨妈妈此刻笑容端正的瞧着赵文宛,不失半点规矩,并不像其下人一样见到赵文宛就心生怵意,反而细声哄着道:“姑娘还可挑挑,剩下一套宝蓝点翠珠钗和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团扇都一个样,姑娘觉得哪个顺眼便拿走哪个?” “怎么会剩下两套,不是说让我这湘竹苑最后挑嚒?” 杨妈妈身边端着紫檀木托盘的丫鬟一听,便笑着插嘴道,“回小姐的话,是三小姐推掉不要,才多出来一套的。” 话一出,杨妈妈头疼地瞪过去一眼,厉声呵斥了一句,小丫鬟委屈的立刻闭嘴不再吭声了,赵文宛坐在榻上,都替眼前的小丫鬟微微抹了把汗,真……会说话,要依着以前赵文宛的性子,这话说出来,两个朱钗早甩在那小丫鬟的脸上了,她赵文萱不要的东西凭什么送到湘竹苑。 杨妈妈赶紧的将小丫鬟挡在身后打圆场,解释道:“大姑娘可别听这嘴贫的丫头瞎说了去,三姑娘敬您是长姐,说是于情于理都应让您先挑,所以才留着两套出来。” 赵文宛斜过去一眼,端着托盘的丫鬟禁不住手抖了抖,伴随着一声浅浅的冷哼,她随便点了一支簪子和团扇,兴致缺缺地掀开珠帘进了内室。 杨妈妈又教导了身边丫鬟几句,这丫鬟原是家生子,她的祖母跟杨妈妈是以前一起家里伺候的,关系不错,便求着调到老太太的苑里帮衬,求个照应,没成想第一次带出来就差点惹了大小姐。 雪雁出去送杨妈妈离开,前脚刚走,赵文宛便唤过来宝蝉,宝蝉背上冷汗涔涔,怕被迁怒,“刚才杨妈妈身边跟着的丫鬟,你赶紧追上雪雁,让她打探一下,问问文香苑的为何不要那些赏赐了?” “是,小姐。”宝蝉赶紧应下退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雪雁和宝蝉一起回来,赵文宛倚靠着引枕,扇着团扇,姿容优美,叫两人过来将打听来的细细说道一番。 宝蝉轻轻推推雪雁,雪雁哭笑不得上前一步,“奴婢趁着机会私下问了那丫鬟,三小姐前阵儿得知四爷托人送回来个金猊玉兔香,好似十分喜爱,便说不要金银朱钗的赏赐,只求老太太能将金猊玉兔香给文香苑瞧一瞧便归还老太太,三小姐素爱调香,众所周知,于此求了杨妈妈才会多出来那套。” 赵文宛听到这里手里的团扇扇的越发轻慢,乌黑的眸子里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嘴角渐渐勾起。 “明早辰时前喊我起床,我要去给祖母请安。” …… 翌日,赵文萱一早就喊了贴身丫鬟沉香去老太太的明絮苑打听昨晚托杨妈妈帮忙传话的事。 沉香跑回文香苑,气的没喘一口,“小姐,那金猊玉兔香今早已经让大小姐要走了。” 赵文萱本还倚靠在软榻上小憩,一听这消息立刻坐起身子,清丽的眉眼满是愕然,继而渐渐染上怒气,一把打翻了案几上的一套海棠绕蝶的杯盏。 吓得沉香跪在地上直哆嗦。 “呦,三妹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发这么大的脾气?”赵文宛莲步款款的慢慢走进屋子,正巧一只精致的杯子摔在她的跟前,低头瞧着脚下米分身碎骨的杯具,赵文宛心中暗爽一下。 赵文萱抬头一看,脸上的怒气瞬间隐了下,勉强挂上笑意,作关心状,“姐姐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么?该是妹妹去姐姐苑里瞧你才是。” “好些了,尤其是用了你调的百合香,这几日身体极是舒服,眼见香就要焚完了,就想来向妹妹再讨要一些。” “姐姐有了老太太赏的金猊玉兔香,我那百合香算不得什么。”赵文萱鼻子十分敏锐,从赵文宛进门的那一刻就闻到她身上奇异的香味。 赵文宛已经坐至她的身旁,掩着唇呵呵一笑,故意挥动宽大的袖摆,她来之前让雪雁将衣服用那金猊玉兔香熏了许久,“妹妹鼻子灵敏的就跟四妹妹苑里的那只阿黄一样。” 赵文萱被她说的一噎,心里更是堪堪的堵的慌了,“姐姐说笑了。” “妹妹快将那百合香拿出来吧。”她一声叹气,“看这熏香味道真是冲鼻,让人受不了,还是妹妹的百合香调的好。” 赵文萱露出惊诧,瞧着赵文宛不喜欢这香,微微动了心思,“姐姐若是不喜欢,可否将金猊玉兔香送了我,姐姐天生丽质,哪里还需要用那些个。” 就是个蠢物眼瞎的,金猊玉兔香制作极其不易,得用上好的杉木烧六两炭配四两栗炭,然后捣成末加一钱炒硝用米糊和成揉搓成剂,再用上好带香的木料,雕刻成狻猊、兔子的塑像,兽中间作成一个凹形,放进一段香剂再加炭剂筑紧用铁线针条作钻从兽进去直到靠近尾部,最后把它晒干。工序繁琐,且中间不能出了岔子。 “唔,我已经将那香赏给了宝蝉。”赵文宛浑不在意道。 “什么,姐姐怎可把那么好东西给了一个下人,可不是糟践了。”赵文萱脸上的吃惊比刚才更甚。 赵文宛嗤嗤一笑,随即摆了脸色训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定国公府是何等人家,区区一个熏香而已,赏了下人便是赏了,作何心疼?妹妹是我们赵家的小姐,即便是庶出的也是要与那些小官小吏家的女子不同的,妹妹可别自降了身份,以后少跟那些寒酸门户的小姐接触,染了她们身上的恶习,丢了我们赵家的门面。” 赵文萱一怔,抬眼正好对上赵文宛凝视她的眼神,明亮税利,仿佛透着洞悉一切的清透。 “姐姐……姐姐说的是,是妹妹一时糊涂了。”赵文萱憋着一口气,堵在胸口更加烦闷了,没法撒气,只好站起来一脚踹在沉香身上,“没一点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给大小姐取些百合香过来。” 赵文宛瞧着她气得微微颤抖的肩膀,抿了嘴角,待丫鬟取了百合香过来,便让宝蝉拿着走了,走得没多远突然停住了脚步,随着身后院里响起的一阵乒乓动静,嘴角勾起一抹上扬弧度。 ☆、第4章 请安 夏日里天儿亮得早,府里的下人起得更早,有条不紊地做着事,各个院儿里的丫鬟估摸着时辰,叫醒主子洗漱,向来睡到日上三竿的赵文宛这天儿却是起得最早的一个。 宝蝉一早得了赵文宛吩咐,从库房的管事那里取了包桑寄生,一回来就在小厨房里煮上了,厚重的砂锅扑哧扑哧溢出一股子淡淡药腥气。 一旁忙活着的圆脸丫头百灵是大厨房里一把手唐师傅的女儿,后来让赵文宛指到了湘竹苑的小厨房里专门给她做吃食,别说,做的还挺对赵文宛胃口,时不时还能得些赏赐。这不今儿也是,大小姐让宝蝉带话,说了一堆她有听过没听过的东西,让她看着做两三样儿。 “大小姐这又是折腾的哪一出,病不是好了么,吃什么的?”百灵刀工又快又平整的切着芹菜,一边溜瞄锅里煮着的问道。 宝蝉小心翼翼地扇着火儿,头也没回道:“大小姐吩咐的,照做就是了,哪敢问那么多的。” 百灵吐了吐舌头,“听说大小姐这几日性子收敛了不少,可是真的?” 宝蝉拿着小扇子的手一顿,轻轻嘘了一声,四下瞧了瞧,才特别认真的点点头,“大小姐这些日子除了爱摆摆脸色,确实没再罚过什么人。” “嗬,她这落水一病还算是件好事呢!”百灵儿眯着眼笑道,一边将切好的芹菜丁、蘑菇丁下了锅,再搁下几只拨了壳儿的活虾,一块儿焖锅里煮粥。 估摸着时辰,又从铁质的冰桶里取出冻了有些时辰的绿豆糕,切块儿,雕花,晶莹剔透的绿豆凉糕摆了一盘儿煞是好看。 喷香薄脆的牛肉饼刚出锅的工夫,赵文宛施施然踏入了小厨房,倒没顾上看那摆盘精致的吃食,径直朝宝蝉走去,拿巾子垫着揭了盖儿,宝蝉杵在旁边几次想搭把手,赵文宛都没有让的意思。待水沸得差不多,舀着勺儿小心翼翼地灌到斗彩莲花的瓷茶壶里。 雪雁走进来瞧见,脸上错愕的神色一顿,随即就敛了去,取了红漆木盘儿装了茶壶,擦掉了边上溅出来的水渍。 “把那些吃的装上,咱们去明絮苑。”赵文宛发了话,宝蝉和雪雁二人一人端一件儿听话地跟在她后头走着。 老太太今儿个醒得早,这会儿正是用朝饭的时候,只不过没什么胃口,人懒懒的倚着紫檀软榻,腿上披着一件方方正正的天青色暗织榴花薄毯子,工整的发鬓鬓角边露出些许银白来,却也掩不住年轻时的风华绝代,依稀还能从眉眼间看出一抹不凡的气度。当初窦老太爷原本是不想让嫡次女嫁予赵国公这位新贵,根基不稳,只怕女儿嫁过去吃苦,那时还是闺中小姐的赵老太太眼光独到,执意下嫁,赵国公成婚当日颇为激动,便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如今是真是应了承诺。 想起当年往事,老太太嘴角总会弯着一抹淡淡的笑来,蔓延至眉眼,愈发如菩萨般慈眉善目,平静人心。 杨妈妈站其身后侧,替她揉捏着额头两边,动作轻柔。 赵文宛走近,瞧着的就是这一幅画面,不禁也放轻了动作,指着两丫鬟把东西搁到了灵芝纹紫檀方桌上。 老太太因着杨妈妈动作的停顿睁开了眼,恰好瞧见她几日没见的宝贝孙女一副做贼样儿,蹑手蹑脚的似乎是在倒茶,不由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原来是我的心肝宛丫头啊,幸亏你祖母眼儿没花,不然非得叫杨妈妈把你当贼给撵出去不可。”老太太从软榻上起了身子,悠悠说道。 赵文宛闻言回正了身子,给老太太行了礼,替自己辩道,“祖母好,这不是晓得您昨儿个身子不舒服,怕扰了您的清净么。” 说罢,端着手里的青瓷茶盏往前凑到了老太太跟前,一脸献宝的神色,“我听人说这桑寄生泡出来的茶能祛风益肝,清热祛痰,怕您觉得味儿冲,我还在里头搁了红枣碎儿,您喝着说不准头就不痛了!” 这话赵文宛没夸张,桑寄生茶对治高血压极有好处,只是得坚持着喝。赵文宛现代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是奶奶省着自己口儿把人带大的,年纪大了,就容易腰骨酸痛风湿高血压的,赵文宛就对这块儿上了心,做了演员后更是请了私人医生给老人调理,还是因着护养的迟了,没留住人。 眼前这银发老太太看着自个儿的时候,眼里的慈爱,跟奶奶的感觉一模一样,赵文宛不自觉就软了心,实打实的想为老人好。 老太太闻言笑眯了眼儿,接了茶盏抿了一口,觉得心头暖烘烘的。雪雁这会儿自然是明白大小姐临来明絮苑不换衣裳的用意了,又是从明絮苑出去的老人,知晓老太太的心思,适时开了口替赵文宛卖好道,“大小姐今儿起了大早就为了您喝的这口茶,怕您还没胃口,特意让小百灵做了几道捎过来。” 宝蝉机灵地取出了食盒里的吃食,一盘盘儿搁到了桌上,香糯的芹菜粥还冒着热气儿,中间鼓出几只圆胖的虾肉,碧绿夹杂米分嫩,颜色比味儿诱人,一碟子牛肉薄饼层层叠叠,屋子里一下子弥漫起食物的馥郁香气,勾人儿馋。 赵老太太拿绢帕给赵文宛擦了擦衣裳领口沾着的一点儿污痕,眼里明显的感动,嘴上却忍不住说道,“这种活儿让底下人做就成了,搞得跟小脏猫一样,骗祖母心疼来的罢。” 赵文宛扶着老太太起身,捏了几分小辈同长辈的撒娇劲儿,透着祖孙二人之间别人无法插足的亲昵,“祖母尝尝,要是觉着好,我让百灵天天给您做。” “这么讨好我这个老婆子……”赵老太太在桌边儿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微微敛了笑意道,“怕是又在外头闯什么祸了罢?” 赵文宛一下瞪圆了眼,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瞄着老太太,气鼓鼓道,“在祖母眼里文宛就是那样的人么!” 若换做以前的赵文宛可不就是那样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心没肺的汲取祖母的疼爱,只知道任性跋扈,却不想想路还是要自己走的,别人的庇护能有几时?他人一步步的算计,推波助澜,她跟着一路折腾,落的个那个样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老太太疼护了一路,到最后也被伤了心,失了力,看着赵文宛走向人生的歧途。如今的赵文宛费心讨好老太太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日后,另一面儿也是因为老太太像极了奶奶,忍不住就想哄她开心,这般做派也就十分自然了。 “昨儿听说祖母心悸胸闷的,饭都没吃两口,大夫嘱了您早歇息,我就没过来,可心里一直惦记着呢。”赵文宛接着闷闷道,“我娘亲去得早,爹爹忙,大哥又病怏怏的,从小到大就祖母最疼我了,我舍不得祖母生病。” 话说到最后,哽着声儿了,赵老太太一下就心疼了,握着赵文宛细白的手连忙说道,“好好好是祖母错了,祖母这些年呀没白疼你,来来来陪我一块儿吃。” 雪雁各盛了一碗搁在二人面前,也不知是不是那茶的作用,还是赵文宛的那番贴心话,老太太有人坐陪着,起了食欲,一勺一勺吃着,颇为满意,眼角余光刚瞥到那碟子绿豆凉糕,就被赵文宛拨拉到了另一边儿。 “这东西凉,等吃完了热了一会儿再吃。”赵文宛跟叮嘱小孩儿似的一本正经。 第3节 “嗳。”老太太笑着应,哪会真惦记一碟绿豆凉糕啊,只是被宝贝孙女儿这么照顾着,觉着窝心罢了。 一顿朝饭,一老一小吃得是和乐融融,气氛极好。只是这会儿的好气氛没持续多久,就给打破了,走进来一名尖眉细眼的妇人,着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一眼扫过了赵文宛,面上堆着笑地冲老太太行了一礼,转而道,“难得在这儿碰着文宛,这几日养得模样倒是更好了。” “三婶婶。”赵文宛不冷不淡地唤了声,这人是赵家三老爷那房的夫人徐氏,徐氏嫁过来多年无所出,却个厉害角儿,捏得住三老爷没让人再纳妾,至多就是把她身边的陪嫁丫鬟收了作通房。 跟剧本的人设无多大差别,赵文宛在府中树敌太多,同徐氏几年前就结下梁子,那时候赵文宛养过一只黑猫,抱着出来玩时正好冲撞了正是头年嫁过来怀孕的徐氏,徐氏惊了一跳,摔了一跤,几日后就见红流产了,孩子月份又有点大,落胎时伤了身子,以后就再没怀上过孩子,徐氏一直对赵文宛心怀怨恨,若当初她不抱着黑猫出来玩,若没有惊吓住自己……也许孩子……早就开始念诗识字了 徐氏生不出孩子,却也不准三爷纳妾,原本是要落人口实的,不过定国公府自打太公就有不纳妾的家风,外人也只传着说三爷一门心思扑在了玩乐上,家里已经有了只母老虎,再弄一个怕翻了天了,所以不管老太太说几回都打定主意不纳妾,一心和他那些宝贝玩意儿们双宿双飞,也乐得自在。 徐氏是做媳妇儿的,自个儿相公不争气,可好歹也是老太太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总巴望着好的,所以她就替着自家那口子多来老太太这儿现现眼,争争好处,不能落了人家,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跟赵文宛撞着了。 “一眨眼的,文宛也长成大姑娘了,这好模样依了她生母沈氏,个子高挑随了大伯,都往好了得长,再过两年及笄了,咱们定国公府的门槛儿一定让媒婆给踩烂了。”徐氏一双杏仁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文宛瞧,笑意满面,却未达眼底。 赵老太太闻言就是一阵头疼,斜睨了徐氏一眼,非提着这事来说,显是成心的。小的是个炮筒子,一点就着,大的那个偏生就喜欢点小的,二人一直不对付,三言两语就能打起嘴仗,吵得人脑瓜子疼。老太太正想借口自己累了,让人退了,就听着赵文宛反常地没回嘴,反而依向自己眨巴着晶亮眸子,狡黠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一定会帮文宛寻一门好亲事的,是不是祖母?”她转脸看向徐氏又笑容灿烂的道:“也谢过三婶婶的吉言了。” 徐氏当头一愣,闷闷地赔笑了一声。 “……是,当然是。”老太太心里纳闷,自个儿孙女一门心思要嫁那人,谁拦撕谁的劲头儿,弄的京城权贵家都是知晓的,哪儿还有人敢真给说亲。偏生那人又不与他人一般,是当今圣上宠爱的六皇子,虽然不关心外头的事,赵老太太对自家这个宝贝的事上心着呢,以赵家现在的荣耀嫁给皇子并无不能,可她太了解自个孙儿的性子,嫁过去定是要吃亏的,女人一辈子仰靠丈夫,还是找个疼的爱的,知心的最重要。 今儿个她自己提起,难不成变了心思? “宛丫头可是有中意的了?”老太太试探着问了一句。 赵文宛作势一羞,摇了摇头小着声儿道,“我要嫁的人不一定要家产万贯,但一定舍不得让我吃苦受难,不一定……祖母可得帮我好好把关。” “好好好。”老太太连连应了三个好,笑得眯起了眼儿,文宛能放下对那位的执念,也是好事一桩,凡事过犹不及,也是怕宛丫头日后受罪,“祖母一定帮你留意着,咱们宛丫头,值当最好的。” 赵文宛笑着没吭声,眼角余光瞥见徐氏隐忍不发的脸,原本屡试不爽的婚事梗总能激起赵文宛的怒气,如今她就不发作了,徐氏心里怄着,果然没待一会儿就跟老太太请了辞,挂着勉强笑意走了。 ☆、第5章 买画 夜色尽褪,天光缓缓泛青,水面尽处透着一抹明丽的浅红光泽,和灰暗的云彩交糅起来,杂成斑驳的浅彩。 定国公府后门,几名仆从等在门外,不时往里头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不多时,院儿里拐角冒出一抹娇俏身影,身上披着一件薄纱的月白披风,鬓发都罩在宽大的帷冒里,微垂着脑袋匆匆上前。 “小百灵儿下次再这么墨迹可不带你出去玩了,让你爹知道,二叔都兜不了你。”为首的中年男子出声道,扫过跟在他高大徒弟身后的少女,领着几人出府采买食材去了。 到了集市就分道扬镳,少女身形一闪,一会儿就淹没在人流中。自称二叔的男子一副拿她颇没办法的模样,只高着音调叮嘱她早些回去。 疾步走到街角暗处的少女四下张望了下,一下挺直了腰板儿,长长吁了口气,露了正脸儿,却是本该在府里的赵文宛,这会儿扮作百灵的模样,眼神灵动地盯着热闹街市瞧,透着抹兴奋劲儿。 定国公府采买食材的管事是百灵的二叔,因着唐师傅的薄面求了现国公夫人叶氏进来的,百灵没事就喜欢跟着二叔出府去集市采买,自然都是偷偷跟出去的,哪里敢让她那个严厉的爹爹知道,唐师傅还指望女儿规规矩矩,等到了年纪,卖了老脸也要去老太太那给自己女儿求个不错的亲事,自然管教方面严了些。 赵文宛也是巧合看到,回头就一直在心里琢磨,古代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方便得很,成亲当日才能见到未来相公的面儿想想就让人觉得忐忑,万一对方长得太磕碜对着下半辈子怎么想怎么糟心,所以趁着这天抓了百灵,威逼利诱地换了衣裳,偷偷混出了府。 京城里头的好儿郎多了去,最出名的三公子,撇掉祸水男主顾景行,还有当今太傅之子封于修和镇国将军之子韩子墨,见不了人,买个画像瞧瞧也好。 繁华的长安街,青石铺路,走街串巷卖脂米分的南货担子占了树荫底下,一把嗓子吆喝开了,不一会儿就有姑娘上门挑起了珠花,另一角的馄饨摊儿支了个简易的架子,摆了几张小方桌子,随着一碗碗热腾腾撒了嫩绿葱花的馄饨上桌,座儿就满了,配着肉馅儿酥饼,生意红火得不行…… 赵文宛在街上小溜了一圈儿,瞅准了紧挨着的书铺和画铺,书铺掌柜是个老先生,一听小丫头悄悄跟他嘀咕的话儿,当下态度就有些敷衍,最后赵文宛拿了银子,摆了脸色,掌柜的没法再三嘱咐后从内屋里拿了几本包裹严实的小册子出来,叹息了两声感慨道,“现在的姑娘唉!” 得了自己想要的话本,赵文宛心情欢快地迈进了隔壁画铺的大门,虽说是画铺,可这摆件儿架势的都快奔着古董店去了,架子上摆着的那些个大小玩意儿,一看就很值钱,墙面上垂挂着画卷或山水写意,或街景繁华,就连赵文宛这个不懂画的,都觉着好。 “姑娘想要什么画儿,咱们这儿什么都有,山的水的人的物的,您只管说,我给您拿去。”画铺里的伙计热情地迎上前招呼道。 “唔,来两幅京城三少的。” “两幅?谁的?” “除了顾景行的。”赵文宛欣赏着墙上一幅水墨画,头也不扭,回得干净利落。 伙计蹙着眉头低声提醒了一句,“哎呦,姑娘小声着点,王爷的名讳可不能这么大声直呼啊!” 赵文宛没作声,她就是嫌弃顾景行,不成么? 伙计以为是姑娘家被说了脸皮薄,赶紧走到那专门存放画像的地方,一边跟赵文宛搭话道,“六王爷的画像是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小店只剩下一幅,姑娘为何不要?” 眼角余光瞥见散在画卷边上写着名儿的布条儿,和旁边有些散开了的画卷,想也未想地拿起给重新系上了,和另外一幅一块儿递给了赵文宛。 赵文宛听了伙计的话,想到剧本里最后赵文宛大火下绝望的身影,忍不住嗤声道,“被万千少女yy得裤衩都不剩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啊?”伙计还在整理画卷,乍一听闻没明白意思。 赵文宛也不打算解释,付了钱,拿了搁在柜子上的包袱颠颠离开了,完全不知这番对话悉数落在对面楼上,两位公子二中,其中一人绷不住的笑意,待她离开后笑得颇为肆意。 “嗳,想不到咱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京城一枝花的六王爷也有遭人嫌弃的时候,裤衩哈哈哈哈……”穿着一袭笔挺玉白绸裳的男子乐不可支道,感受到对面瞥过来的冷淡视线,稍稍收敛了些,嘴角笑意却是不减,十八九岁的风华年纪,端得是如玉清风。 对面坐着的年轻公子正揩着杯盖剔茶,若刀削玉琢般的俊颜上噙着冷笑,着一袭墨黑长袍,分明是凌然倨傲的,却又携着一股道不出的隽雅之气,视线掠过封于修落在了一楼展柜处,一排的画卷那里突兀地出现了一本书,依着他的视力完全能看到封面上头的字儿——□□? 脑海里闪过买画丫头的模样,顾景行嘴角勾起一抹冷淡弧度,当初在御花园有过一面之缘,自己未露面,只瞧见了她苛待宫人的画面,可惜了一张花容月貌。之后京中盛传那人爱慕自己,顾景行也只当是充耳不闻,不愿扯上关联。只是今日瞧着,这人……好像又有些不同。 就不买自己的画像,顾景行鼻端发出极为轻微的一声冷哼,心中莫名觉得有一点点的不舒坦。 楼下,伙计拿着那本□□上楼请示,刚一递到自家掌柜跟前,也是京城三公子之一的封于修,崭新的册子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了去。 封于修挑眉,眼里戏虐的意味分明,略带诧异着盯着对面的人瞧。 顾景行故作视而不见,收了书,接着品茗,齿缝间挤出字儿认真道,“想多了对脑子不好,本来就不好使。” “……”偏偏说的那人还一脸我说真的神色,把封于修噎得不行,摇摇头无奈笑了,将伙计儿叫道跟前,低声吩咐,“你去查查刚才落书的姑娘是哪个府的。” 顾景行这样子分明是认识人家,认识得自然不可能是小门小户,不过,这姑娘还挺……特别的,封于修一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 文香苑里,赵文萱逗着一只金丝雀再次出声询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敢肯定,今早上撞到的人确是大小姐没错,她跟着采买食材的唐二出府了,我悄悄跟在后头瞧着,身形也是极像。”地上跪着的丫鬟一脸献媚,期盼着瞧着不远处的人,“三小姐若是不信,尽可以去大小姐苑瞧一瞧。” “胡说八道的丫头。”赵文萱背对着她突然厉声训斥,“来我这嚼什么舌根,沉香,掌嘴。” 片刻后,伴随着呱呱的耳光子声响和求饶的痛呼,赵文萱脸上的笑意转为狠戾,她这就去湘竹苑里瞧一瞧她的好姐姐,至于这丫头若是放出去说她来文香苑说道过什么,她去了湘竹苑,别人又当怎么想她……赵文萱给沉香使过去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耳光子打的更响了。 赵文萱走过去,沉香停下手里的动作,她捏住那肿胀的脸,轻声问:“我与姐姐关系如此好,是谁让你来挑拨我的与姐姐的关系的。” 那丫鬟一惊,眼睛突然飘散,“没……没人。” 赵文萱喊了另一个丫鬟替着沉香道:“继续打,打到说了为止。” 在府里,众人都觉得赵文萱是跟赵文宛一气的,一直以来,她也伪装的很好,依附赵文宛,到底是谁竟然看出了她真正的心思? 不过顺水推舟,她很乐意看赵文宛受惩罚,若她真的出府,便是坏了闺训,这回祖母、父亲想包庇她都是没有理由的,赵文萱整理下衣衫叫上沉香,“去湘竹苑。” 湘竹苑里宝蝉是第一个发现大小姐成了百灵的,百灵坐在床上怂怂肩膀表示无奈,她也不想呀,奈何被大小姐抓了把柄,只能假扮了。 “怎么办,怎么办?”宝蝉急了一头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三小姐来了,这会正在厅堂吃茶呢,幸好雪雁姐姐让我先来请示大小姐,没想到却是百灵你。” 百灵干笑一声,“可怨不得我。” “唉,我去先将三小姐打发走。” 宝蝉回了前厅,赵文萱慢条斯理的吃着茶,一见宝蝉就笑着问道,“姐姐如何说?” “三小姐还是先回去罢,大小姐今儿身子有些乏,在里头睡觉,不敢打扰了。” 雪雁瞧出宝蝉的紧张,蹙了蹙眉梢,并未搭话。 “可我有急事找姐姐,让我进去瞧一瞧再说。”赵文萱倾了身子上前要去。 宝蝉更是紧张的一滴汗水从鬓角落下,连忙拦住,挡得死死的,“三小姐……别为难奴婢了。” 赵文萱一瞧摆了脸色,“我与姐姐有要事商量,你若再拦着我就请母亲大人出来,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能骑到主子头上了。” 雪雁感觉出不对劲儿,上前说好话,顺便替上宝蝉又挡了几分,“三小姐莫急,我们也是怕扰了主子休息,您也知道大小姐性子的,我们做丫鬟的不易。” “让开。”赵文萱根本不听劝。 雪雁一咬牙,就是不肯挪步子,赵文萱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心里更是多了几分肯定,当即推了雪雁一把,她身子没站稳正好磕到一处桌角边缘,鲜血顿时涌出。宝蝉吓的一声惊叫,上前去扶雪雁,雪雁捂住额头,晕晕的,赵文萱头也不回的向赵文宛的闺房行去,步伐匆匆,带着一丝兴奋。 “怎么回事?”雪雁忍着痛询问。 宝蝉差点哭出声音,“雪雁姐姐,小姐她不在房里,只有百灵。” 不用多说,雪雁就明白了,“你赶快去拦着三小姐,不能让她发现。” 宝蝉瞧着她衣襟上的血,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三小姐这会儿怕是已经进到屋子里了。” 赵文萱确实已经到了赵文宛的闺房,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她嘴角的弯翘愈发狠了,得意的喊了一声,步子不带停止的向前逼近,“姐姐……” 无人回应,也是,她敢回应么? 赵文萱已经挨近床榻,纱幔遮挡,离的近了却也能看到里面身影似乎用薄被蒙着脸,赵文萱心中更是笃定了,再次喊了一句,“姐姐。”手刚伸进去要掀开帐子,却陡然从里面伸出一只白皙的胳膊,稳稳地狠狠的扇在赵文萱的脸上,“是哪个不懂规矩的贱婢,竟然扰我睡觉。” 那声音分明是赵文宛的。 赵文萱有太多的吃惊,脸上又火辣辣的疼,隐忍的抿了下嘴唇,“姐姐,我是文萱。” “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呢?”赵文宛故意说道,“我睡觉时候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既然是妹妹,我就不再追究,只是这会儿的没心情见你,你先回去罢。” 赵文萱此番来的目的就是想坐实了赵文宛出府的事,却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还挨了一巴掌,心里不甘,咬着唇,唇瓣周围泛起一圈青白,脸色更是青得不行。 “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望姐姐。” “嗯。” 赵文萱一转身,从床底下就探出一个脑袋来,额前碎发湿漉漉的凌乱,呼呼的喘了口气,赵文宛伸出胳膊强行又按了回去,目送赵文萱掀了珠帘才松开手。 赵文萱是哭着出来湘竹苑的,并没有回自个儿的文香苑,而是直奔了夏姨娘的苑子。 ☆、第6章 夏氏 兰苑格局小,却处处透着雅致,院里栽着的兰草一盆盆儿井然有序,长得喜人,屋子里应景地摆了一小盆精致兰花,有风拂过,带起幽幽兰香,叫人心怡。 屋子西侧,靠近竹窗,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垒着不少名人字帖,一方端砚,着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的妇人容色可人,文静秀丽,一手把着一名三四岁孩童的手儿握着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显得极是用心。 小孩儿穿着水蓝色小褂子,衬得肉肉的小脸更白嫩了,莲藕似的胳膊费力端着劲儿,胖乎乎的小手指趁机会松了松,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娘,我手疼。” “瑞哥儿乖,咱们把这张写完,晚些爹爹过来瞧见,定会夸瑞哥儿。”夏氏柔声安抚,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孩儿,目光里含着一抹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执拗,恨不得这孩子生下来就能文能武,满腹经纶。 瑞哥儿只能苦着一张小脸儿继续,他喜欢爹爹,但是每次爹爹一来他都好遭罪,唉,真是矛盾。 “三小姐!”门外忽然响起的声音,一人带着风儿的就进到了屋子里。 夏氏抬眼一看,原想呵斥下人不懂规矩的话儿咽了下去,看着来人通红的眼,让丫鬟把瑞哥儿带出去玩会儿。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娘平时教你的礼仪风度呢,叫外人瞧见像什么话。”待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夏氏绷着脸说道,瞧见她脸上隐约可见的红印子,蹙起了秀眉,“赵文宛打的?” 赵文萱本来就一肚子委屈,听了这话委屈更甚,一番缘由往赵文宛恶毒了说,抽抽泣泣地把事儿说完整了,随后盯着她娘看,“娘,是那赵文宛欺人太甚,府里的哪个待见她了,就祖母偏心,把人宠得变本加厉!” 第4节 一名婆子拿着鸡蛋从外头走了进来,夏氏接了手让婆子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自个儿拉着赵文萱坐到了一侧的软榻上,剥了鸡蛋壳儿,拿着替她揉脸,瞧着白皙的脸上五根分明的指印儿,眼里渐渐染上几分心疼以及其他的。 “娘知道让你跟着那骄横主儿,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可这人要一直这样才好呢,把人心都作弄散了,迟早会出事。”夏氏柔柔说着,语调里却含着一丝阴狠,母女俩凑一块儿,脸上神色如出一辙的嫉恨。“只是个骄横跋扈的蠢货,霸着原配嫡女的身份,又得了老太太几分疼爱,便学着目中无人起来,老太太年纪也大了,护不了她一辈子,你只要忍的这些年,等循着机会,不信治不了赵文宛那小蹄子。” “可我瞧着主母叶氏待赵文宛也是不错,如何等的……” 夏氏点了女儿的脑瓜子一下,“看你能将那报信的丫鬟扣着,原以为长了心眼,却是长了一半儿,以后还得多学着点!” “叶氏表面大度,你真以为她待见赵文宛那根刺头,不过是老太太疼惜赵文宛,她想讨的老太婆欢心罢,做个好儿媳,顺便给自个儿累个国公夫人的好名声。娘想啊,今早去你苑的丫鬟十有八九就是叶氏叫人去的,府里谁有那么大的权力能盯着赵文宛的动静,还偏巧不巧的让个丫鬟看见来与你说,就是想借你手打压赵文宛,我与她斗了这般久,她的心思我还是知道一二的,叶氏也想除了赵文宛,给自己女儿铺条顺畅的路,只要有赵文宛在,赵文雪就永远是嫡次女,哪里能比的上嫡长女的荣耀。” 赵文萱这下子才恍然大悟,“叶氏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还不想手上沾血,娘为何不揭穿她?” “我这姨娘的身份比不得你,只得算半个主子,可你不同,你生出来就是赵家堂堂正正的小姐,娘不能越矩做的事情,你能,我以后的日子就指望你和瑞哥儿了。” 只要瑞哥儿长大了有出息,赵文萱能嫁个有名望的,她的苦日子才能熬出头,夏氏每每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酸楚,泪眼盈盈。 她原是大理寺卿之女,母亲黄氏与窦氏是手帕交,往来甚密,就差一点她就成了赵宏盛明媒正娶的嫡妻,却一夕变故,受人连累,家族获罪,充入掖庭,后蒙窦氏出手相救,自此留在定国公府,侍奉老夫人左右。 只是和赵宏盛朝夕相对,往日的情愫再难压抑,有了肌肤之实,老夫人失望之余仍是给了名分,只是待她不如从前亲近。可明明她才是先来的那个,沈氏叶氏比之她当年还不如,如今却要她伏低做小,怎么能不心存怨恨。 她的孩子是庶子庶女,别人成龙成凤,她不甘心。 “今儿的事娘会为你讨个公道。”夏氏拿帕子替她擦了泪,拾缀了一番。“别哭哭啼啼的了,让人白看笑话。” “嗯。”赵文萱得了安抚,心里头好受了些,也就不耽误娘教导弟弟,回了自己苑子。 正在外头撒欢儿的瑞哥儿一瞧见赵文萱出来,表情登时一个僵硬,就被后者掐了把脸上的嘟嘟肉,“瑞哥儿好好学,将来比你大哥二哥有出息!” 捂着被捏疼的脸赵元瑞瘪嘴,出息是什么,他都快出不了气儿了,有谁关心了! 临到晌午,赵宏盛到兰苑打算同夏氏一块儿用饭,一进苑子就听到一阵琴音,曲艺婉转清丽,添了几分情趣之意,也拂去了夏日难耐的燥热,赵宏盛随了老太爷的性情,是个重感情的,对夏氏的家族遭遇很是同情,加之夏氏模样娇美,床第热情,也便宠了些。 “月娘的琴技一点都没生疏,还是绕梁三日。”赵宏盛进了屋子,果不其然瞧见坐在琴旁的女子,不吝啬地赞美道。 夏氏起身,盈盈一笑,唤了声老爷,带了几分江南女子独有的婉约娇羞,惹得赵宏盛嘴角笑意更甚,谁不喜欢知情识趣又全心依附自己的女子。 瑞哥儿被吩咐瞅准了时机冒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头还有他稚嫩的笔迹,却也模仿的有些苗头。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呵,瑞哥儿你可知道这什么意思?”赵宏盛抱起小孩儿,眉眼含笑,显然是极满意的。 赵元瑞偷着瞄了夏氏一眼,绷住了脸,一本正经道,“是李白的行路难,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即使前路困难重重,总有一天也能乘风破浪,瑞哥儿要像爹爹一样,做朝廷……冬冬冬粮!不过爹,冬粮好吃吗?” “哈哈哈……”赵宏盛被小孩儿最后不确定的逗趣表情给乐得不行,爱怜地揉了一把小孩儿脑袋,抱着坐到了如意纹圆桌边上,毫不掩饰宠溺道,“冬粮不好吃,爹让厨子给你做糯米凉糕和杏仁酪,好不好?” 还不等小孩儿点头,夏氏挨着旁边坐下,颇不认同道,“只是学了点皮毛,老爷不必这么惯着他。” 赵宏盛扭过头看向温婉可人的夏氏,眼里动了几分真意道,“月娘,你把俩小孩儿都教得很好,很好。” “妾身应该的。” 瑞哥儿还小,没长开,跟个胖乎乎的白面馒头似的,赵宏盛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便一直抱着,时不时逗弄着,一顿饭吃的爷俩一直乐着。 待用饭完毕,丫鬟们撤了桌上的菜肴,泡了壶雀舌给两位主子。夏氏让王婆带着瑞哥儿出去溜溜消消食,晚些好睡个午觉,自己和赵大老爷说起了掏心窝子话。 “到了你这儿免不了要吃撑,做的都是我爱吃的,你那小厨房可把我的胃抓得牢牢的。”赵宏盛惬意地倚着红木椅背,嘴角笑意不减道,平日里都是端着严厉的神色,叶氏性子冷,哪里有月娘这般解人风情,自然也不舍得板着脸色给她看。 夏氏挨近,站在他身后,拿捏着力度替他按起了肩膀,“老爷在外辛苦,妾身也只是尽我所能为老爷分忧,让老爷舒心罢了。” 赵宏盛眯着眼享受,心底熨帖。 “只是妾身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良久,夏氏似是犹豫地开了口。 “你我二人,有什么讲不讲的,但说无妨。”赵宏盛仍眯着眼道。 “今儿萱儿来我这儿,我瞧着一半儿脸上红通通的,倒像是被人打了,问也不肯说,只委屈着,把我心疼坏了。”夏氏话音落下,赵宏盛当即睁了眼,睨着她渐渐转了神色。 夏氏也不按了,捏着帕子故作伤心道,“后来问了文香苑的丫鬟才知道,萱儿去找文宛,偏不巧的遇到文宛正睡着,起床气性儿大,把萱儿当丫鬟打了。” 赵宏盛自她一开口的就已经猜到,哪个敢这么做的,看着夏氏心疼委屈的模样,对赵文宛也有了几分脾气,气冲冲地开口道,“那丫头睡到日上三竿还有理了。” “老爷,妾身说出来也不是想破坏两姐妹的感情,毕竟那俩孩子自小交好,也是误伤,萱儿委屈归委屈,过会儿就好,只是……文宛也到了快嫁人的年纪,待出了嫁,被打的那个是小姑子,或者别个的,可怎么办?” “文宛的娘去得早,女孩儿家家该学的,没个人教导,妾身怕日后嫁了人吃亏,更担心定国公府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咱们……”夏氏后面的话并未敢说出口,只是意思已显然。 赵宏盛沉了脸,半晌点了点头,亦是认可了她说的,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脑袋,叹气道,“文宛叫娘给宠没边儿了,的确得让人好好教教。” 夏氏一听,顺着道,“老爷要是信的过我,我便做了主给文宛找个礼仪嬷嬷,如何?” 赵宏盛“嗯”了一声,赵文萱让夏氏□□的极好,自然是放心的。 ☆、第7章 对策 宝蝉奉命请来了大夫给雪雁瞧了磕破的额角,伤口还挺深的,衣领子上染着大片血迹,宝蝉哭哭啼啼很是自责,所幸大夫包扎后说并无大碍,养上半月就好了,只是女儿家的不免额头会留了疤痕,影响容貌,雪雁偷偷抹了泪儿,还宽慰大家说没事。 赵文宛攥了攥拳头,抿着唇一句话也没说当即去了明絮苑,刚行到门口,却不巧碰到赵宏盛来给老太太请安,说起了礼仪嬷嬷的事,赵文宛竖着耳朵一听竟然和自己有关,偷偷躲在外面贴着门缝细细听着,完了才知是夏氏要接手教导她礼仪的事,明摆着是赵文萱在她那儿受了气,夏氏想替女儿收拾自己。 雪雁被赵文萱伤了,赵文宛瞧着心疼,还正在气头上,这会儿一听她们母女简直不要脸的把所有责任都推在自个儿身上,却只字不提赵文萱推了雪雁一把,还真当是堪堪受了委屈的主儿。 老太太显是有些信了,赵文宛倒不怨祖母不信自己,如果是剧本的赵文宛确实是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老太太最后没说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叹了口气道是累了,管不了,让杨妈妈扶着进屋休息去了。赵文宛面上一冷,先一步离开了明絮苑,她这时候进去辩解,祖母一定又得操劳,她这几日身子本就不好,咳嗽不断,赵文宛思虑一番做了决断。 回了湘竹苑,天色微暗,赵文宛吩咐雪雁收拾下自个儿跟着一起去主母叶氏那里,宝蝉皱着眉头瞧了瞧脸色还发白的雪雁,额头缠了一圈的绷带,隐约能看见白凌布上侵染的血,她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上前道:“小姐,让奴婢替雪雁姐姐去吧,她受了伤,需要静养。” “你留着,我叫雪雁跟着一起自然是有用意。” 宝蝉一怔,雪雁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是疑惑,正慢慢下床,不知道大小姐有何打算? 赵文宛干脆道:“你们都是我湘竹苑的人,以后若是再让别人打了那还了得。” 雪雁是个通透的,一点即是几分明白了,凝视不远处的大小姐,浅浅的烛光打出一圈柔和的光晕,竟不觉得赵文宛脸上的冷然有多可怕,眼眶不自觉的微微有些湿润了,不做停留的穿衣收拾,宝蝉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赵文宛来到叶氏这里,叶氏刚刚用过晚膳,正细细嚼着一块槟榔去味,她身边的赵妈妈是南方人,随嫁过来的,心眼多的跟那马蜂窝一般,倒不愧是主仆俩。赵文宛深知叶氏看起来性子冷淡,不爱争抢,实则也是心机深沉之人,加上赵妈妈常在一旁出谋划策,如虎添翼,赵文宛最后的结局,里头叶氏推波助澜毫不手软,且一手借刀杀人使的出神入化。 六王爷迎亲当日偌大的国公府一个新娘子被掉包了,其他人竟浑然不知,真正的赵文宛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定是叶氏帮衬着,一来赵文宛已经疯癫飞蛾扑火的做这等傻事早晚会露馅,落不得好下场;二来赵文熙也可能烧死,除了一个眼中钉;三来老太太一下子失去两个孙女,定会受刺激,身体只会越来越孱弱,油尽灯枯,若老太太就此一路去了,她叶氏可算得就真真正正把持住了国公府内宅。 赵文宛只可惜剧本没翻看完,只看了主要的人设和自己角色的结局,便被导演催着入了剧组赶着拍戏,那时候她刚拍完《绯月传》,《赵氏贵女》剧组演女二号的演员出了车祸,因导演对她有知遇之恩,一通电话,她传真收到厚厚的剧本,只在飞机上略略看了几眼。 新戏杀青一连几场哭戏,她实在太累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化妆,背第一幕台词,赶着重新补拍女配的戏份,通读剧本就这么被耽搁下来,直到她穿越都没完完整整的看完过,要不然就可以随随便便的开金手指,也不用这般费心思了,好在她演戏经历丰富,也出演过许多出彩的宅斗戏,也算是对宅子里的规则略知一二。 这么看来,比之夏氏,她最该防的就是叶氏了,赵文宛心道如有机会一定要先除了叶氏身边这位妈妈才行。 “母亲……”赵文宛早就酝酿好了情绪,故作义愤难平的模样,以眼红红的倔强姿态到了叶氏跟前。 叶氏眉梢微蹙,面上清淡,吐了槟榔,漱了口,赵妈妈递过去帕子,她仔仔细细擦拭了嘴角,才面色温和道:“文宛坐下来说话,谁给你委屈受了?” 赵文宛与叶氏不甚亲近,二人以往井水不犯河水,叶氏懂拿捏分寸,倒也没交恶,只是自赵文宛落水醒来后那一声母亲,陡然拉近了几分关系,明面上一团和气,实际如何也只有当事二人自己清楚了。 “母亲,您要为文宛做主。” “怎么回事,是谁惹你了,给母亲细细说说?”叶氏美眸冷冷一转,目光稍稍落在她身后的雪雁头上,额上缠着的绷带,因着走动殷了更多的血,此刻就像是额上开了朵硕大的花儿,却没有花儿的香气,倒是弥漫着一股的血腥味,叶氏刚刚用过饭,这会儿闻着竟有些作呕,掩着唇怒道:“是你惹大小姐不快了?” 雪雁整个脸更是惨白,抖着腿跪在地上连忙否认道,“不是奴婢。” 赵妈妈跟着训斥,“要不然这幅模样,大小姐还带你过来?” 雪雁低着头委屈地哽咽着,“奴婢这副样子是……是被三小姐推的……” 赵文宛看着时机,继续道,“母亲,我身边就这么一个伺候得力的,还让赵文萱给伤成这样。虽说主子教训奴才天经地义,可她要是打她文香苑的,我一句话也不会吭,她竟然打人打到我湘竹苑了,雪雁毕竟是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赵文萱不知礼数,岂不是连着祖母的脸也一块打了,当初也是您一块跟着挑的雪雁来顶替金蝶。” 赵妈妈眼珠子一转,瞧了一眼叶氏,见叶氏一听和赵文萱扯上关系,当即眸子里闪了闪芒光,稍纵即逝,“雪雁,你说说怎么回事?” “夫人,今早儿小姐月事来了不大舒服,便卧在床榻多睡了一会儿,我和宝蝉心疼小姐便拦着三小姐让她先别进去,三小姐不知为何非要闯着进,奴婢不肯,微微拦着下,三小姐她……她便推了奴婢一把,磕到桌角上。” “会不会是你这奴婢冲撞了三小姐。” “奴婢一直细细劝着三小姐,未曾顶撞,宝蝉和一众丫鬟可以为奴婢作证。” 赵妈妈妈上前一步,像是要卖赵文宛人情一样帮衬说道:“夫人,雪雁是老太太苑里□□的,性子极好,做事比其他人有分寸,若是说其丫鬟冲撞三小姐,老奴或许信了,要是说雪雁能做出那种事,老奴是不信的。” 叶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未曾开口说话。 “文萱找来时我也不知,莽莽撞撞的,加之我身子不爽利,便将人当丫鬟打了,此事让夏姨娘捏着,跟父亲说道了一番,父亲便让夏姨娘做主找礼仪嬷来教导我,可母亲才是这府里的主母,哪轮得到一个姨娘来指手画脚,父亲只道是我的错,可文萱动手和冲撞的事儿我可咽不下,只好来母亲这儿要个公断。” “夏姨娘也是没个分寸,疼爱三小姐无可厚非,却是这般欺负大小姐。”赵妈妈语气不善。 赵文宛继续煽风点火,“夏姨娘显然是不把母亲您放在眼里啊。” 叶氏捏着手帕紧了紧,气息明显快了一些,“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定会为你做主。”并喊了杨妈妈将屋子里那用了一半的雪肌膏赏给了雪雁。 赵文宛手帕遮着,眸光里蕴着一抹满意,一早就料到叶氏喜欢端着国公夫人好名声,最后定会忘不了慰劳下雪雁。 赵文宛领了雪雁出去,赵妈妈语气更是尖锐,“咱们让盯着的那人只说三小姐推了雪雁,不知道夏姨娘却先一步去老爷那说道了。”若真的请好了嬷嬷叶氏这里也就不方便再插手了,幸而赵文宛及时带来了消息。 叶氏冷冷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思量片刻,似是在捋清什么,嘴角微微翘起,“夏氏这回可要因着她女儿不肯说实话栽跟头了。” 夜里,赵宏盛来了叶氏这里休息,叶氏一边为他更衣一边说道,“听说老爷将请礼仪嬷嬷的事交给了妹妹。” “嗯,文宛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得需□□,再过一两年就该嫁人了,这等脾气出去只会坏了我国公府的名声。” 叶氏也不反驳,老爷误会赵文宛她巴不得,笑着道,“老爷可是有些糊涂了。” “夫人为何这样说。” 叶氏不紧不慢细细分析说,“老爷宠妹妹些无妨,我也乐得清闲,只是一来我主母的身份在这里,让妹妹插手坏了规矩;二来除了文宛过几年要嫁人,文萱查不了一两岁,您让夏氏请来嬷嬷给文宛教学,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责庶女,只给文宛请来礼仪嬷嬷;三来,我娘家认识人,正好请来宫里刚退下来的一个嬷嬷好好教一教。”叶氏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无私心,“正好可让文雪也跟着一块儿学学,老爷不妨把这事交给我来。” 赵宏盛一听,果然是夫人想的周全,便应下了,瞧着叶氏这般深明大义,内宅之事操办的井井有条,也确是舒心,遂一把搂过来捏揉这她的细腰,慢慢从衣服里探了进去,叶氏脸上一红,娇嗔“老爷……” 两人倒在床上好一番温存。 翌日叶氏红光满面,心情大好的去给老太太那晨昏定省,顺便有说了请礼仪嬷嬷的事,老太太本就溺爱赵文宛,瞒着赵宏盛可没必要瞒着老太太,便将事实真相说了一番,赵文萱是如何推了雪雁,文宛受了委屈来她这里狠狠哭诉。 老太太心疼拍着胸口,只觉得孙女受了天大的委屈,发了话让杨妈妈去兰苑儿和文香苑将他们母女叫到跟前好一顿训斥,夏姨娘搬弄是非罚她在兰苑抄写经书百卷,不写完不能踏出兰苑一步,又罚了赵文萱去祠堂面壁两日,闺房小姐,岂能这样苛责下人,以后是不是要打出人命才算甘心。 两母女灰头土脸的从明絮苑出来,夏氏怒瞪了自己女儿一眼,不成器的东西,打谁不好,偏偏要打老太太苑出来,长了心眼知道瞒着事情了,刻意去了自个儿打人的事,还让人抓着把柄,夏氏还能说什么。 最后让丫鬟请了赵文宛来明絮苑,老太太心里觉得对不起孙女,让人做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又是赏了赵文宛不少好东西,赵文宛笑着扑到老太太怀里撒娇,“祖母,我今个晚上和您一起睡吧。” 老太太笑得合不上嘴,“好好。”杨妈妈收拾了床铺,又新拿了一丝绸子的薄被,在旁边看着也乐。也就只有大小姐能让老太太这样开心了,大小姐性子再任性,可是真心待老太太这个祖母好的,杨妈妈也很是欣慰。 赵文宛躺了外侧,想了不少的笑话逗老太太开心,把老人家哄得乐不可支的,见老太太乏了,赵文宛放轻了语调,和老太太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许是气氛太好,赵文宛忍不住哼起了她唯一会的古调调。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赵文宛一首唱完,老太太还真的睡着了,她瞧了瞧天上的月儿,明亮皎洁,透着格菱纹的窗子洒进来,老太太脸上的褶子照得很是清晰。 赵文宛替老太太掖了掖背角,但愿祖母能陪自己一辈子。 ☆、第8章 学堂 时下,不少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时兴请些宫中退出来的老宫人到家里来教养女儿规矩礼仪,叶氏请的这位嬷嬷刚退下来不久,就已经教养了治国公府和襄阳侯府的几位千金小姐,都说她脾气温厚,教规矩的时候耐心细致,不像别的嬷嬷动不动就要打要罚的,却又能把礼数规矩教到位。 黄嬷嬷约莫比老太太小几岁,体形消瘦,一张圆盘子脸看着颇为和气,穿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头上也只简单的绾了支斜如意纹的白玉扁方,显得素净。 第5节 由叶氏领着先见过了老太太,二人聊了会儿,倒是投机,这样长相平凡的一个人,一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都大方流畅,谦谨端庄,老太太颇是满意,连着将叶氏也夸赞了一番,安排了竹苑让人住下,地儿够大,也能让三个小的折腾开。 次日一早,赵家三位小姐一用过早点就去了竹苑报道,路上赵文宛掩嘴打了个哈欠,显然是不习惯早起,只是眼角余光一扫身后侧跟着的赵文萱勾了勾嘴角,见其精神恹恹,不痛快的时候有个比对,心情莫名就好了很多。 赵文萱在祠堂里面壁了两天,心里怄得要死,赵文雪还小,赵文宛是个没规矩的,她自小被夏姨娘教导,礼仪规矩女红样样不落,自问是府里学得最好的,这回被赵文宛连累,也不知那嬷嬷是个什么样儿的,手里的一块帕子都快被绞烂了。 “文雪,这提着的什么啊?”赵文萱眼尖,看到跟着赵文雪的丫鬟手里提着一食盒,开口问道。 赵文雪闻言,惯着一向的细弱声音道,“娘嘱咐带的江南特色点心,黄嬷嬷是南方人,喜欢吃的。” “大夫人真有心。”赵文萱面上笑笑,继续走着,心里却是活络开了,人是叶氏请的,还搭上赵文雪一块儿学,肯定那位嬷嬷是有本事的,只是跟叶氏的那层关系,总让她觉得有一丝不踏实。 前头自顾走着的赵文宛听了对话,想的跟赵文萱是一处,对着未来的教学起了那么一丝丝兴致。 竹苑里,黄嬷嬷早早候着了,瞧见赵文雪的丫鬟莺歌提着食盒,从里头取出点心搁在黑漆带雕花六角桌上,四喜棉花糕,芝麻糯米饼,都是这些年不常见的家乡味儿,视线扫过赵文雪,脸上寡淡的神色染了一抹淡淡的温和。 “夫人的心意老婆子明的,定会好好教几位小姐。只是照我看,规矩是用来彰显德化,明正伦理行止的,不是用来折腾人的,规矩要学,但也不用死学,用心即可,况且我瞧着几位小姐芝兰玉树,聪明伶俐,一定不会差了去。”黄嬷嬷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扫过几人,划过赵文萱时,后者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似乎是要挣个好印象。 人都齐了,自然就开始上课,黄嬷嬷一开始是把教学重点放在赵文雪身上,想必嬷嬷也甚是清楚各家性子,爱学的便教着,不爱学的就是拿鞭子抽估计也学不会,只依着叶氏的关系多照拂了年纪最小的文雪几分。赵文宛本就不乐意学,既然黄嬷嬷是放养政策,她撑了个头儿就去找了个软榻睡回笼觉了。 “按说女孩儿家人品德行最重,举止教养不过都是虚礼,可大凡体面人家就喜欢讲求个虚礼,可大可小,做得好未必有人夸你,做错了却不免人明里暗里笑话,姐儿们都是聪明人,应当知晓当中要紧。文雪年纪尚幼,需多瞧着,二位自个儿可得把着点儿。”黄嬷嬷谆谆道,一开口就把赵文萱想说其偏心的话给堵死了。 赵文宛闭着眼小憩,却是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耳朵里传来的讲课内容却是一份不落,若真说起来黄嬷嬷讲得还是不错的,深入浅出的把要点都先点明了,然后示范纠正,赵文萱和赵文雪做的不好,她也不生气,让女孩们自己慢慢领会。 叶氏的心思,司马昭之心,都快路人皆知了。 黄嬷嬷教学得好,又十分通情理,午间适时让人休息,自己去隔壁屋眯瞪会儿。学了几日,赵文宛百般无聊,在袖子里藏了本话本打发时间,当然也不能叫人发现了。 这天午休完毕,嬷嬷还没来,三人在教学的屋子里各自坐着,赵文雪约莫是让叶氏叮嘱过,到了点儿就坐不住,自个儿开始练了起来,赵文萱在一旁冷眼瞧着,心里头对这几日来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窝火得很。 赵文萱其实也不想学,可又没赵文宛的胆子,她觉得黄嬷嬷对赵文雪是如沐春风,对她可是寒风刺骨了,平日里那些个行为举止样样儿都能挑出错来,一个动作颠来倒去,折腾得不行,偏偏嬷嬷教得认真,自个儿不能说什么,憋闷着一口气。 殊不知,嬷嬷实则是一视同仁,只是赵文雪年纪尚小,无需苛刻,学成个七八分的样子便好,反倒是赵文萱自己偏偏想要拔尖,争着学好,黄嬷嬷又是个严厉的,瞧她愿学便多多指导了一些,原本是对她好的,赵文萱自个儿心思不正,愣是想歪了。 软榻上,赵文宛很是懒散地看着,时不时的瞥上一眼,照着二人的错处挑着说两句,心中颇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松感。 只是那话落在赵文萱耳里那就是恶意满满了,当然赵大小姐也压根不在意人怎么想。 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赵文雪是个呆愣的,没仿了叶氏的精明,完全没察觉出来,端着姿态在屋里慢慢走着,行礼,微笑,待人接物,乃至端一杯茶喝一口水都谨小慎微的,学得仔细。一圈圈的走下来,赵文萱被扰得不行,临近她身旁时忽然现了灵光,下意识地瞧瞧伸了脚出去。 “唉哟”一声的叫唤,赵文雪正小心着手里的茶水没有防备,直直扑向了软榻上的赵文宛,后者反应快,一把拽住她的同时,身上一半儿被茶水泼了个透,得亏是杯放凉了的,只是脏了衣裳而已。 赵文雪在赵文宛臂弯里,愣愣瞧着被泼脏了的大片衣裳,忽的一哆嗦,瘪嘴就哭了起来。 “……”赵文宛还没开口就让她哭得打断了,瞧她在自己怀里哆哆嗦嗦哭得可怜,都怀疑自己怎么着她了。 黄嬷嬷听着动静进了屋子,一瞧见这狼狈画面,当即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妹妹练习着,不小心冲撞了姐姐,就……”赵文萱话咽了一半儿,故意说得模凌两可。 黄嬷嬷一听更是沉了脸色,她教赵文宛学不学是一回事儿,可当着她的面儿把规矩视为无物还真的是欠教训了,黄嬷嬷面容薄冷的扫过赵文宛,目光瞬的锐利起来,一时间屋里只有赵文雪微弱的抽泣声。 赵文宛倒没在意准备收拾自己的黄嬷嬷和一旁等着看好戏的赵文萱,把怀里的赵文雪提溜了出来,神色冷淡地问道,“你哭,是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赵文雪一愣,随即抽搭了一下,狠狠摇了摇头。 “那你哭什么?”赵文宛实际也被她哭得有些头疼,看这孩子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模样还怪可怜。 “脏……脏了。”赵文雪指着她身上那处脏了的地儿,又哭起来了,只是这意思表达清楚了,自己把大姐姐的衣裳弄脏了怕挨骂呢,结果自个儿哭上了。 赵文宛颇为无语,想想以前那人的个性,难怪赵文雪怕成这样。“行了,我又没怪你哭什么。”说罢,轻轻地揉了一把她的发顶,带着一丝无奈地安抚道。 赵文雪叫她这一反常态度弄懵了,一时忘了哭,傻傻呆呆地盯着她看,随后才想起似的替赵文宛辩解道,“我……我不小心绊了脚摔的,不是大姐欺负我!” 正欲发作的黄嬷嬷也是愣了,再看赵文宛冷凝着视线注视着一旁的赵文萱,有些回过味儿来,就听得赵文宛又开了口,矛头却是直对了赵文萱。 “这地儿说小也不小,也没个石子儿绊脚什么的,怎的好端端到你那儿就摔了呢?” 赵文萱脸色一白,面上却还是维持着镇定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亲眼看见你伸脚绊得文雪,文雪年纪比你小,学得却比你好,你是心里嫉妒罢?”赵文宛张口就道,其实也没真瞧见,只是这会儿咬死了说,赵文萱哪能逃掉。 “你你你……冤枉人!”赵文萱煞白着脸倔着叫屈,可眼底还是透了抹心虚,毕竟绊了文雪的事儿是真的,也不敢确定赵文宛真瞧见了没,话头登时一转,挑了软柿子赵文雪道,“文雪,你说,是你自个儿不小心绊了脚,还是我使绊子!” 赵文雪被蓦然点明,也有点慌,方才那情景她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自个儿绊的,看赵文萱咄咄逼人的样儿,更是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往赵文宛身边躲了躲。这一幕落在赵文萱眼里,更是着了急地口不择言道,“赵文雪,你自个儿绊了就承认,也别冤枉了我啊!” 约是被赵文萱给唬住了,半晌,赵文雪才细弱蚊声地开口道,“我……我不知道。” 黄嬷嬷被赵文萱吵得有些头疼,听到赵文雪那么说,也只能感叹叶氏这女儿太过单纯胆小,端了严肃神色,径直坐到了正座上,让小丫鬟端来两副笔墨纸砚和两本《女则》,一一摊在赵文萱和赵文雪面前。 “每人抄五十遍,抄不完以后也不用来学了。” 赵文宛睨了眼老实上前,尤挂着泪痕的赵文雪,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口求了情,“嬷嬷,五十遍对文雪来说太多了,再说她也是无心的,罚个几遍足矣……至于文萱,比文雪长了几岁,却没个姐姐气度,吵吵闹闹不成体统,五十遍正好涨涨记性罢。” “也好,那就依了大小姐的意罢。” 话音落,赵文萱擒着笔的手倏地泛白,力道生生要折断了似的,肩膀微颤,不用想也知道那低垂的脸上是何神色。 赵文宛说完,便让丫鬟带着去换衣裳,临走前,瞥了一眼两个埋头苦抄的人,其中一个似乎有所感应地抬了头,对上赵文宛的视线,登时咧了嘴,眼里透着亮晶晶的感激之情。 ☆、第9章 规矩 天色近傍晚,韶年苑里,叶氏念着赵文雪这几日学得辛苦,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补身子的,雪白的瓷盅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排骨汤,澄清的汤汁中放着几块红嫩的小排,粹白的山药和一些上好的药材静静分散在小排周围,用慢火细细煨着,最是滋补身子。 这排骨汤是叶氏亲自瞧着熬的,文雪和元晋,一个学习女儿家的礼仪,一个不久就要秋闱,两个孩子都需要补补身子才是。她先唤了丫鬟去墨渊居喊赵元晋,赵元晋早已经丢了书本正拥着一个娇滴滴的通房丫鬟滚在床上逍遥快活,小丫鬟来到门口被守房的玉欣挡在外头,两人站在门口听着“吱吱呀呀”的木床摇晃声渐渐猛烈起来,不约而同地就羞红了脸。 被遣来的小丫鬟跑回叶氏那里回话,支支吾吾道了二少爷还在读书用功,不来吃了,叶氏哪里会看不出来,一见小丫鬟双颊绯红,透着粗气,就知道回的都是托词,只是不愿发作。 叶氏随即绷着唇,眼睛微眯,吩咐道:“你再去竹苑瞧瞧,四小姐课完了没?怎么还未回来?” 丫鬟一走,赵妈妈极有眼色,倒了杯茶给叶氏,“夫人宽宽心,二少爷连日来读书辛苦,一时放松下也不打紧。” “他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明儿个赵妈妈你就去找个由头把今个伺候他的那丫鬟先调到我的苑,也省得元晋这几日心不静。秋闱马上就要到了,不能出了差错。” 赵妈妈应了声是,继续伺候着。 过了会儿,小丫鬟从竹苑回来道:“夫人,四小姐被黄嬷嬷罚抄写《女则》,小姐还没抄完,所以……得迟些时候了。” 叶氏一听面上更是不悦了,怎么连赵文雪也不好好听话上进,赵妈妈觉得有蹊跷,让小丫鬟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说清楚。听了缘由,叶氏气得猛然拍桌而起,“好个夏姨娘教出的蛮横女儿,竟然欺负我这里了。” “老奴就说四小姐性子醇厚,定不会无缘无故惹了嬷嬷的,原来是那不成器的三小姐害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夏姨娘就是个没规矩的,教出的女儿能有什么规矩?老奴就是心疼咱们小姐,让个庶出的这般欺负。” 叶氏红着一双染上怒气的眼睛,“赵妈妈,你去兰苑请夏姨娘过来。” 赵妈妈皱着稀疏的眉头,提醒道:“可是……老爷那儿……” 自从夏姨娘生了瑞哥儿,在府中的地位显然高了一筹,赵宏盛又偏宠着,念着瑞哥儿年纪尚小,让夏姨娘省了那规矩,只在自己苑里就成,不用再往叶氏这里跑着请安伺候。 “老爷那里我自会说的。” “可那夏姨娘牙尖嘴利的,老奴怕……” “你带上几个年轻力壮的护院过去,她要是敢拿老爷的话堵你,你便说她夏姨娘前些日子惹了老太太不高兴,我作为国公府的女主人管教不严,要重新给她立立规矩,长个教训,若是她还敢反抗,你直接让护院将她给我抓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姨娘还敢翻了天。” “是,夫人。”赵妈妈声音一亮,按照吩咐带人去了兰苑。 赵妈妈刚走不久,赵文雪就回来了,耷拉着脑袋进了屋子,瞧见一桌子好吃的饭菜,肚子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叶氏面上瞬间放的柔和起来,心疼地搂住赵文雪,“今儿的事娘都听了,定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娘,我饿了。”赵文雪有气无力的嘟着嘴,原本还不觉得怎么样,叶氏抱着便觉得委屈的想要掉泪,毕竟还是个孩子,今儿个又有点吓着了。 叶氏笑笑,吩咐丫鬟端来水盆,亲自给赵文雪擦了擦手,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沾了不少墨汁。叶氏握着巾子,仔仔细细瞧着赵文雪的小手,握笔的指肚上还留着细细的印子,更是心疼了,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好瞧见夏姨娘冷着面色进了屋子。 夏氏软着步子来到跟前请安,“大夫人。” 叶氏愠怒,手里握着巾子一把扔回水盆里,水花溅起,溅到夏姨娘的袖口,湿了一大片。夏姨娘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咬唇忍着,面上却更是黑了一层,叶氏敛住不悦的神色就是不让她福身起来。 夏姨娘知道她是有心刁难自个,腿上泛酸,便自行起了身子。 “果然是个没规矩的,我让你起来了么?”叶氏睨着她,压不住的怒意。 “是月娘不懂规矩了,但夫人这般叫我来也是小题大做了罢。”夏姨娘嘴上那么说着却出一副无谓的样子,“前些日子虽惹了老太太,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错,老太太罚了,老爷去我苑里探望时也训斥了,况且瑞哥儿还小,离不开亲娘,万一出了事……”她心中咽着一口,拿老爷和瑞哥儿压叶氏。 叶氏冷冷一笑,上前一巴掌打过去,“只要我是国公夫人一天,我要立你规矩,你就得受着,还敢多嘴。” 夏姨娘捂着脸一怔,默了声,偏是恨透了她姨娘的身份。 叶氏站起身子拉着赵文雪坐上桌子,夏姨娘立在旁边,心里却是将叶氏撕了百遍,以及到了老爷跟前如何诉今日委屈,只是眼下还是得守着规矩,咬牙伺候着。 “你就伺候文雪吃饭,那排骨汤给文雪多盛些。” 夏姨紧紧地抓着碗,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捏碎了,可她毕竟是妾,又能怎么样,一顿饭下来,黑着脸色,她都恨不得咬死主座上的那人。 赵文雪早就饿了,可想起这几日学的礼仪,又怕叶氏教导自己,便端着娴雅的姿态有模有样的小口小口吃着,耗了不短的时间。 临走前,夏姨娘弯着身子为叶氏捧茶,叶氏居高临下的瞧着,心里舒畅了不少,“回去罢,好好让文萱学学规矩,今个惹了嬷嬷,又没个庶姐的样子,也不知是学了谁?若再是这样,我身为主母怎么能放心让你带着瑞哥儿。” 夏姨娘涨红了脸,愣是被气的了,回了声是,叶氏才摆摆手让她离开,夏姨娘心道今这事决计不会这么完的。 …… 这厢赵文宛早早就回了□□苑,去学礼仪这几日,赵文宛私下吩咐过宝蝉守着她的屋子,除了雪雁,还有谁还想进这屋子的或者在屋子外偷偷摸摸的都要记下来报给她,起因还是几日前出府差点被发现的事儿,究竟是她苑子里的,还是外头来的,总要揪出来才安心。 前儿个赵文宛大张旗鼓的向库房讨了一个葵瓣彩花的锦盒。又要了一把大锁,只道是重要的东西,要好好锁着。 果然今个那盒子叫人给动过了,即使摆回了原位,可她留下几处细微的胭脂印却没了。 赵文宛洗漱完端坐在梳妆镜前,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取了香膏抹在脸上,轻轻地揉匀,宝蝉跪坐在一旁给她梳发,脸上神色自赵文宛检查东西起就有些不自然。 “今儿我这屋有谁来过?” “原先伺候小姐的金蝶姐姐,不过是奴婢请她进来的。”宝蝉也不敢隐瞒,老实招道。 “她来做什么?”赵文宛闻言一顿,有些意外。 “我未近身伺候过小姐您,内屋的规矩,陈设不太懂,原本是想问雪雁姐姐的,正巧遇上金蝶姐姐。她原先是伺候小姐您的大丫鬟,瞧着奴婢为难,想多为小姐做些事情,雪雁又伤着,我就劳烦了金蝶一起和我收拾您的内屋。” “你是说金蝶进了我的屋子,是你去找的,还是她瞧见你为难提出的要帮忙?” “金蝶应该是好心的。” 赵文宛听出来那意思了,眯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宝蝉见她眉目紧蹙,吓得连忙磕头解释道:“奴婢知错了,不该让已经降为三等丫鬟的金蝶再进内室。” 赵文宛却思绪纷飞,并没有理会宝蝉,慢慢的回忆起剧本和拍戏的前期内容,她记得她拍戏的时候跟着大丫鬟好像还是金蝶,那已经是女主赵文熙回来的事,既然现在金蝶降为三等丫鬟,怎么会又成了她的大丫鬟呢?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还是剧本发生了逆转,赵文宛毫无头绪。只是她身边容不下有异心的人,不论这人什么目的,受谁指派,都留不得。 ☆、第10章 使绊 第6节 日子在风平浪静中趋于平和,只是这份平和中又隐匿着暗潮,不知何时会掀起风浪来。下月中旬就是赵宏盛的寿辰,这可是件不容小觑的大事儿,虽日子尚早,可各院子里都卯了劲儿筹备,期盼到时一展风头。 在这种氛围下,该吃吃该睡睡的赵文宛就显得尤为特殊了,经过磕破头一事与赵文宛亲近几分的雪雁忍不住好心提点了下,得到的也是后者略敷衍的应答,只能无奈作罢。 殊不知,并不是赵文宛不放在心上,而是太在意,这种能博好感的事儿必须要做得漂亮才行,那礼物就绝不能落了俗套,又得送到赵宏盛的心坎上,赵文宛简直快想破脑袋了。 是夜,月明星稀,支起的竹窗子前挂了细密的帘子,四角钉住,既图了凉快,又免了蚊虫烦扰,赵文宛迷迷糊糊的醒来起夜,隐约瞧到窗外头有人影晃动,倏地恢复了几许清明。 夜深人静,四下一片静谧。赵文宛穿上了鞋子,动作极轻地出了门,并未见着外头守夜的丫鬟,一只小板凳孤零零的在月光下,反着幽幽清光。 今儿晚上当夜的……是金蝶罢? 赵文宛盯了那小板凳有一会儿,就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低语声,眸光微闪,当下循着声儿偷偷地摸了过去。 院墙一角,高耸的两株槐树交缠掩映,刚好能让人藏身里头,月光轻笼,从赵文宛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将两人的身形看得分明。丫鬟打扮的女子仰着脸,一脸爱慕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只听那男的压低着声音,略有些不耐地开了口,“有事就快说!翻墙过来也担着偌大风险!究竟什么事非要见?” 金蝶咬着唇,也是委屈,眼眶里噙着泪呜呜咽咽道,“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我……我月事晚了好几天了,要是还不来,睡一个屋里的定会起疑的!” 男子登时变了脸色,染了一丝紧张问道,“只是晚了几日,你怎可确定是……” “我月事一向很准,而且上月你……要了好几回。”金蝶说着脸颊染上绯红,但一想到将要面对的后果,又无措了起来,抓着他的袖子惶然道,“赵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啊?” 后者猛地抽了袖,面色难看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看着金蝶惊诧的神色,片刻后男子缓了语气,“这事儿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蝶儿,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会对你负责的,也允诺过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只是……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眼下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金蝶也有些哽咽,被他拥在怀里细声啜泣着。 “明儿个我出去办事,把药带回来,尽快把孩子打下来罢。”男子搂着金蝶,柔情的话语与脸上阴冷的神色完全不符,只可惜埋头在他胸前的金蝶看不到,哭得愈发厉害了。 男子脸上闪过一抹厌烦,一手抚着她后背道,“别哭了,后天还是这个时候,还在这角院见面,我给你带药进来,这几天你也安分点儿,别让你屋里的人看出端倪来。行了,我也该走了,你赶紧回去。” 金蝶似乎是被安抚,渐渐收了哭声,抹了抹泪,最后仍是不甘心问道,“你如今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人,我也替她做了不少事儿,你说我们去求求她,求求她,会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你疯了么!”男子当即瞪圆了眼,恶狠狠地睨着她,“宅子里最容不得苟且之事,关乎性命,你怎可这般天真!” 金蝶被他的态度震慑,半晌又含了泪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会听他的话。得了保证后,一道黑影攀着墙越了出去,余下金蝶情绪难平,在树下抹泪。 赵文宛转身回了房,来去无人察觉。大半夜的目睹一场渣男痴女的悲情戏,还是有些倒胃口的,不过却解决了赵文宛连日来的困扰,仅凭着箱子被人翻动过,并不能确认这苑的异心者是金蝶。 现在真相昭然若揭,叶氏身边的大红人,勾搭她院里的小丫鬟,那人还真是费心思,她该如何回敬好呢? 翌日,宝蝉照例进来伺候赵文宛洗漱,却瞧见赵文宛眼底两团青黑,只是脸上神采飞扬,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 雪雁端着朝饭走了进来,搁到了桌上,正中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周围团团摆着红豆玉米面发糕,还有甜咸两色的粥点,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鸡肉粥,颇是丰盛。 宝蝉替赵文宛梳了个小流云髻,插上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配着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缎纱衫,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银丝缠翠玉镯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绿玉兰般,眼底的青色虽然犹在,却也不碍着赵文宛的美貌。 “小姐瞧着是夜里没睡好,要不要奴婢去竹苑给您告个假,您再多睡会儿?” 雪雁闻言颇难得地截了话语,“早上听明絮苑的姐妹说,太夫人和老爷一道用过早膳后要去竹苑,约莫是想去看看小姐们学得如何。” 赵文宛颔首,“我稍后就过去。”说罢,就专心用起了朝饭。好端端的要验收成果,联系这几日夏氏兰苑里的不消停,赵文宛再次在心底感慨了声这俩女人真能折腾。 夏姨娘因着前几日被叶氏立规矩不爽,估计是想让赵文萱在赵宏盛和老太太面前表现下,博个夸奖,再让叶氏瞧瞧到底谁带出的孩子是没规矩的。作为妾室她不敢明面跟叶氏叫板,可她对自个教导的两个孩子却颇为自信。 卯时刚过,赵文宛踏进了竹苑,看到主座上坐着的赵宏盛绷着面色,旁边的老太太拉着黄嬷嬷正说着话,显然她是最后一个到的,赵宏盛不悦地瞧过去一眼,赵文宛只当没看到,与和文萱、文雪并排立在一起,如此检验礼仪就开始了。 叶氏轻轻咳嗽了一声,还有些迷糊的赵文雪突然一个激灵,按照黄嬷嬷教导的那般,小心翼翼地为几人奉上茶水,七八岁的年纪隐隐透出几分沉稳来。 赵宏盛瞧着脸色稍霁,端了茶水抿了一口。赵文萱自然不甘落后,恭敬行了礼后,得父亲允许,轻缓地走到自个儿的座位前,转身后两脚成小丁字步,左前右后,两膝并拢的同时上身前倾,落了座。 赵宏盛瞧着赵文萱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甚是满意,不由夸了一句,“嗯,不错。” 老太太也满意地笑着道,“还是嬷嬷教得好啊,瞧着这一个个有模有样的。”也不单夸赵文萱。 “赵大人为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也素有耳闻,如今儿孙满堂,府上的少爷小姐都芝兰玉树一般,老太太真有福气。”黄嬷嬷含笑着说。 赵文萱悄悄看了一眼父亲眼里的满意,以及在接触到赵文宛时又冷硬起来的神色,随之看向赵文宛,不禁多了几分看好戏意味,她倒要瞧瞧这上课只知道睡觉的蠢货要如何收场! 赵文宛对投在她身上的各种不一视线不甚在意,随后敛了那股闲散做派,周身气场一变,面向坐着的几人,举手齐胸,但在左胸侧,右脚后支,庄重缓慢地屈膝并低头,道了声万福。 行云流水的行礼动作,极为规矩到位,找不出一点瑕疵。除了太夫人满是乐呵外,其余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尤其是在夏氏那儿听闻赵文宛近日作为的赵宏盛,脸上明晃晃的诧异。 赵文宛低头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自得。 当初拍的《绯月传》是某卫视的年度古装大戏,台词生涩拗口,规矩礼仪繁琐,所以剧组的所有演员都几乎进行了长达半年的专业培训,过程枯燥反复,赵文宛熬下来之后这些东西就好像印在了骨子里,只在于她愿不愿意拿出来用罢了。 之后,便如同成了赵文宛的表演秀,赵文雪年幼端不起的架子,赵文宛能,而赵文萱所学的皮毛又非赵文宛当初刻苦所学能比。更重要的一点是,在众人眼里,赵文宛是扶不起的阿斗,即便是显出一点才学,那也是变化极大的。 “照我看呐,还是宛丫头学得最好,一定下了不少功夫,来来来,走近了我瞧瞧。”老太太把人招到了身边,一下就心疼了,“定是夜里也不落下,看这眼肿的,杨妈妈去厨房炖点枸杞燕窝,这年纪的身子最要紧了。” 赵文宛挨着老太太坐着,一副乖巧模样,也不否认,看得一众知情者恨得牙痒痒。 “所以说呐,耳听为虚,我宛丫头这么刻苦,还得让人在背后说道,真当是欺她没娘疼么!”老太太转了话锋,陡然犀利了起来。 “母亲。”一旁的赵宏盛呐呐出声。 原本想插个嘴说出实情的黄嬷嬷闻言也噤了声,老太太偏疼是明摆着的了,且说赵文宛确实堪的上是学最好的,此刻,心下也对这位赵家的长姑娘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眼光。 ☆、第11章 大哥 黄嬷嬷在定国公府算起来住了有二十余日,临到月末,得了厚厚赏赐与老太太等辞了别,赵家三位小姐的受训算是告一段落。 赵大老爷的寿辰定下来由叶氏一手操办,夏氏去了老太太那儿央求哭闹,想掺和一脚未果,心里不痛快的折腾了不少事儿,只是再怎么闹都在兰苑里头,不敢闹出格儿。 生辰贺礼的事儿该提上日程了,可赵文宛仍旧没有一点头绪,那些能用钱买的玩意儿一定不缺,她得送个别出心裁的。听宝蝉说,赵文萱一早就着手准备了,绣了一副“一路荣华”装裱画,长长的布卷中一行白鹭直上青天,底下以盛开的芙蓉花点缀,寓意极好。 “往年小姐的礼都是让大少爷随了的,今年您自个儿费心,要实在想不出,您可以请教大少爷。”宝蝉见她先前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这会儿倒是有点慌了,雪雁提过两句嘴,毕竟是自家的小姐,也不愿小姐为难了去,便把着分寸提醒道。 赵文宛闻言愣住,是完全没想到以前的赵家大小姐不走心到这个程度,也难怪赵宏盛不喜她,偏爱赵文萱。 还有她那同母的大哥,明明是嫡出的大少爷在府里也太没有存在感了,以至于自己差点忽略了他的存在。定国公府的长子嫡孙,自小聪颖过人,三岁作诗,五岁行文,七岁中了秀才,也是那年遭了变故,一场大病之后身子弱极,长卧病榻。连定好的娃娃亲都在成人那年让人给推了,对赵元礼可谓是极大的羞辱,老太太甚为愤怒,还道:“他们那家子就是背信弃义的,不来往也罢。” 国公府与那家因此就断了往来,说来那家也是与国公府相当的名门大户,两家结为姻亲,在朝廷中只会更加稳固权势,只可惜赵元礼的病……久而久之,京中有了传言,是因为过于聪慧折了命数,甚至有了克死娘亲不详的传闻,说起来也只得叹一声可惜罢。 赵元礼的结局不难猜,早年风头极盛,后逢变故,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一腔热血抱负成了空想,郁郁寡欢而终。赵宏盛早年宠爱,后来怜他,只是渐渐那份期待转到了赵元晋身上,连带着对赵元礼的关注也就少了,而唯一至亲血脉的赵文宛一门心思扑在顾景行身上,哪会顾得上她大哥…… 赵文宛沉着脸变了几多神色,最终重重呼出一口气,开口道,“让百灵儿做点清淡好下口的,咱们去清风居。” 清风居,一进门便是遮天盖地的大叶梧桐,同样是三进式的院子,布局同湘竹苑相差无几。院子里种满了碧绿碧绿的芭蕉,给这炎炎夏日添了一抹幽凉。 正在院儿里扫地的小厮瞧着来人,讶异之余赶紧上前请安。赵文宛环视四周,实在冷清得过头。 “这院儿里怎么就你一人?” “回大小姐的话,大少爷喜欢清静,遣了先前伺候的,就留下小的和两个丫鬟婆子,婆子家里有事儿告了假。丁香去了小厨房给大少爷弄点吃的,朝饭只动了一两口,这会儿肯定得饿。”小厮是个机灵的,话说得清楚,也有一点心疼自家主子。 赵文宛明了,径直去了屋子里头,绕过槅扇到了正堂,见门窗都古怪地关得严实,使得铺地的墨绿色海浪纹大理石愈发显得幽沉深冷。屋里陈设简单,透着文雅,只窗户紧紧闭着,窗纸也格外的厚,使得阳光几乎没法照射进来,所以即便外面是盛夏如火的天气,屋里头仍然凉气袭人。 “大哥?”赵文宛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朝榻上的人唤了一声。 床上半靠着的人幽幽睁了眼,只穿着雪白中衣,长发绾起疑绺,用一根墨玉簪簪在脑后,余下的便披散着,垂散在床榻上,隐约的光线下俊美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应了声。 赵文宛先是叫那容貌惊了一下,大概是久不见阳光的关系,苍白的近乎透明,愈发衬的一双黝黑的眼眸明若朗星,两人的相貌都随了沈氏优点,用见过他们兄妹人的话道,一个似天上月宫的女娥,一个仿若水墨画中的谪仙。 直到对方故意的轻咳声响起,赵文宛才尴尬收回了视线,忙叫宝蝉从食盒里取了吃的,搁到床边的高木桌上,软嫩的蟹黄豆腐,茶香鸡柳和糖醋藕丁,还有一道莲子百合汤,正是清热解暑。 赵元礼不解地看向她,赵文宛端着宝蝉盛好的一碗饭,微红着脸,有些掩饰别扭似的强硬道,“大哥,吃饭。” “……”赵元礼看着那一勺子递到嘴边的白嫩米饭,眸里转过一抹深意,随即冷淡地开了口,“我身子还没虚到那份上。” 取过她手里的饭碗,赵元礼自己慢慢用了起来。仔细瞧,还能瞧出几分不自在来。 “说罢,来找我何事?”用了几口,大概是被那直勾勾的视线盯得难受,赵元礼难得放弃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开口问道。 赵文宛咧嘴一笑,即便这人端着冷面孔,可她就是觉得亲近,尤其见这样丰神如玉的人,却得这般遭遇,心疼之余更想对这人好,许是身体里流着的血液作祟。 往常,赵元礼这么一摆冷脸,赵文宛早就不稀罕走了,这会儿的反常总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这娇蛮的妹妹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惹得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饭也不自觉吃儿了大半。后者回以一个灿烂微笑,丝毫没受冷气影响的模样,赵元礼突然一晃神,记忆中一个梳着两个花苞髻的小女娃也曾经这样甜甜的笑过,忽的恍成一张脸,她拽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叫哥哥,问东问西。 “哥哥,陪我玩吧。” “哥哥,娘亲为什么还不回来,那个叶氏好吓人,我怕,我只要哥哥。” 只可惜妹妹后来再没常来过。 …… 要说起来他们兄妹还都真是冷面孔的人,想必也跟沈氏去的早有关,两个年幼的孩子夹杂在一个复杂的国公府里生存,童年能有什么欢笑的日子,上有继母,下有姨娘,其余房又各怀心思,处处有人要害嫡出,若不是祖母护着,都不定能长成大人。 “父亲的生辰快到了,大哥想好今年的贺礼了吗?” 赵元礼闻言,眼眸微垂,思绪渐渐拉回,划过一抹果然的神色,将心头乱七八糟的思绪敛去,神情冷了几分道,“照往年一样,你的那份自然也会准备。” 赵文宛一瞧就知道他想岔了,也不急着解释,反而道,“往年让大哥费心了,今年就交给我来办罢。” 没错过赵元礼难得显露的诧异神色,赵文宛弯了弯嘴角,让宝蝉动手支起了一扇窗子。阳光透进来,赵元礼皱眉显得不满,就听到她说道,“久病自然虚弱,适当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身子才能好。” “你……”他话未说完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那我今儿就不打扰大哥午休了,明儿再过来,大哥有什么想吃的?”赵文宛自顾道。 赵元礼闷了声儿,半晌摇了摇头,赵文宛笑笑,带着丫鬟离开了。要一下子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不适当是会引起反弹的,赵文宛知晓循序渐进的道理,也不操之过急,两人的兄妹感情瞧着也是有的,要不然赵元礼也不会年年记得为赵文宛准备贺礼,说来也是疼她的,只可惜以前的赵文宛太不珍惜她与大哥儿的感情了。 听宝蝉提起过叶氏以前不怎么高兴赵文宛来清风居,常常隔离兄妹两个。小时候老太太大病过一阵,赵文宛和赵元礼便让叶氏先养着,叶氏道孩子身子弱,不让她接触大哥,灌输大哥就是病秧子,会传染恶疾思想给还是小孩子的赵文宛,于此小时候喜欢依赖大哥的赵文宛也就渐渐与赵元礼疏远了。叶氏这如意算盘打的真好,两个嫡出的长兄妹若是拧成一股绳,加上老太太,那对赵文雪和赵元晋都是极大的威胁,尤其是对以后赵元晋继承国公府爵位,赵元礼就是一块最大的绊脚石。 赵文宛想得深了,不得不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大哥当年突如其来的病之中有没有叶氏的手笔,这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然不论真相如何,她都要让赵元礼先好起来。 ☆、第12章 事发 这天半夜,众人睡得正熟,忽的就听到外头有人长长的一声尖叫,而后就是推窗开门声、脚步声、疑问声,乱糟糟闹腾了半天,就有人把檐下的灯笼点着,整个后院顿时灯火通明。 赵文宛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就听得宝蝉从外头慌里慌张地进来通报,说是在下人院子的茅房里出现条血裤子,起夜去上茅房的丫鬟被吓得不轻,一旁还有散落的药渣,让大夫断了是打胎用的,现在后院里正在查血裤子的主人。 “那裤子瞧着像是野狗从土里扒出来的,不知怎的弄到了院子里,真是吓死人了!”宝蝉心有余悸地补充道。 赵文宛闻言睡意褪了几分,掩唇打了个呵欠,神色慵懒道,“行了,我知道了,这并非小事,出在下人院儿,让金玲过来趟儿。” 宝蝉应了声,去叫了金玲,后者进了湘竹苑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还紧紧揣着什么,脸色微有喜色,来不及等宝蝉问出口,金玲就匆忙忙地道了声好赶了回去。 “雪雁姐,你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金玲那丫头怎么一点都不愁的样儿,这可还是发生在她那住处的。”宝蝉不解,下意识地问身边人道。 “只要这事儿不是她做的,有什么可愁的。”雪雁拿小锅子热了热杏仁酪,盛了一碗搁在托盘里递到宝蝉手里接着道,“夜里醒了不好入睡,把这个端进去给小姐,润润口也好。” 宝蝉接过,正要迈出门就听到身后那道沉稳声音复又响起,“丫鬟命贱,但容不得自己作践,伺候好主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攒点钱熬出府去才是正道。” “……嗯。” 北院最偏的一角,灯笼的光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有人提着灯笼匆忙忙而入,与那屋檐下的点点猩红呼应。 第7节 院子的正中,立着内宅总管李管事,身后是一群面色肃冷身形彪悍的婆子丫头,李管事其人更是面冷心硬,合府下人无人不知,所以她往那儿一站,在场众人是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她一句话就要了自个儿的小命——当然,她也的确有这个权力。 李管事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所以她一开口没有任何废话,直指事件中心:“这东西是谁的,痛快儿的自己站出来承认,我可以让你少受些罪早点去投胎,若抱着侥幸以为可以瞒过去,就休怪我心狠了。”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她脚边不远的地面上瞅去,却见一条血糊糊的裤子团在那儿,散发着恶臭与腥气,让人禁不住反胃作呕。 院子里一片静默,这种事当然不会有人痛快承认,李管事也不急于逼问,只叫身后一个婆子打了井水来浇在那亵裤上,水声哗哗地响彻整个后院,时值盛夏,每个人却都感到一种可怕又压抑的寒意逼上身来,就仿佛那桶水浇着的不是裤子,而是浇在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微微颤起来,上下牙关咯咯地撞击在一起。 冲了一会儿,上头的血迹淡了不少,勉强能看出个大致情形来。李管事淡然地吩咐另一个婆子道,“你去看看,什么质地的,什么花色,然后挑起来给这些人也看看,若有人能认出这裤子是谁的,当即赏银五两。” 那婆子应声出列,结果旁边人递过来的手提灯笼走到近前,拿帕子捂着鼻子,看了半晌,起身回话道,“回管事,这裤子的样式花式是我府专门为下人们订制的,按规矩,下人们每年共得三套衣物,按等级不同,款式和质地也各不相同。这是次等粗绫所制,按等级来看,只有府中三等丫头才有此物。” 此话一出,身为府中三等丫头的丫鬟们都是慌了神色,纷纷喊起冤枉来,甚至连带看向身边人的目光都有些异样,生怕被牵连似的,恨不得立马揪出那罪魁祸首来。站在其中的金蝶惨白着脸,袖下的手指重重掐着腿侧,才不至于让自己昏了过去。 那东西她今儿一早埋得好好的,怎么就……就……金蝶心中惶恐万分,更怕李管事看出来,微垂着脑袋极力遮掩。 “说罢,你们几个谁做的好事?说了死一个,不说是打算陪着那人一块儿了?”李管事从容地坐到了婆子搬出来的椅子上,端坐在廊下,好整以暇地准备把这事儿掰开了揉碎了弄个一清二楚。 那声音慢慢地淡淡地飘过来,却仿若来自阴间的鬼吟,直教面对她的四等丫鬟们齐齐打了个寒噤。 然也只是一瞬,随后互相猜忌的视线在几人之间转来转去,金蝶本就心虚,对上李管事寒意逼人的目光,索性一咬牙豁了出去,“回管事,奴婢知道是谁!” “哦,说说看。” 金蝶大脑嗡嗡作响,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一口咬定道,“是寒烟,是寒烟打掉了小孩儿,奴婢亲眼瞧见她灌药,月事也一直迟迟不来,这事儿咱们屋的都知道!” 唤作寒烟的丫鬟看上去是个怯弱的,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金蝶,你了半天,竟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是啊是啊,咱们都能作证。”余下的人中有几人迫不及待地附和,这会儿哪管那么多,总之死得不是自己就行了。 寒烟似乎是难以忍受这一面倒的指责,对上李管事投过来的视线,苍白着一张脸只会说我没有三个字。又因着病才好,整个人虚弱得摇摇欲坠,这副模样落在李管事眼里,也不由得起了疑。 李管事弹了弹袖口,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原是不想动不动就刑罚,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传出去污了定国公府女眷的名声,所以……若是识相,就赶紧招了,等到上了杖刑,打得骨碎筋断咽不了气儿那可是受罪。” 话语间,已经有两名婆子搬来了刑具,随后向寒烟走去,后者本就苍白的脸一下血色尽褪,几欲站不稳。“晚了月事的不止我一人……” “寒烟,你就招了吧,招了能免了那皮肉苦。”金蝶急忙打断。 只是也逃不过一死。看着婆子靠近,寒烟像是如梦初醒,神色似悲似喜地一一扫过那些说她有罪的那些人,蓦然换上一抹倔强决绝神色,发了狠地往那柱子上狠狠撞去。 “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你们逼死的,死后我会化作厉鬼来找你们讨债!”话音落下的瞬间,鲜血崩裂,那道柔弱身影犹如破棉絮般轻飘落地,迅速浸染成一片殷红。 所有人都叫这一变故惊呆了,离得最近的金蝶身形不稳地退后了一步,寒烟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叫她久久回不了神。 “我想起来了,还有金蝶,金蝶也……也晚了几日。”人群中有一道细弱声音在众人未回神时,呐呐说道。 “你胡说——”金蝶如被触到逆鳞般,睚眦欲裂,狠狠瞪向开口说话那人,孰料那人只呆呆盯着寒烟的尸体,不为所动地继续道,“寒烟是替主子试药,只是身子弱有些受不住,才晚来了月事,停了几日今儿还跟我抱怨说有来的征兆,不可能是她的,不可能……” 只是说再多也无用了,因着她一时胆小,当下未发声,一条性命便这么去了,李管事皱了皱眉,一瞬的同情过后,也只是吩咐婆子妥当善后罢,再看向金蝶的目光里则多了些不一样的。 又让婆子一个个盘问了遍,得到的回答仍是没有,李管事终于一声冷笑,看向了嫌疑最大的金蝶,开了口,“我已经耗尽了耐心,既然不肯说,那还是照老法子——来,给按住了打,打到说为止。” 几个执棍的婆子闻言齐齐应了声是,气势汹汹地涌上前来,将金蝶按在了早已准备妥当的长条凳上,几下子捆紧了手脚,当下抡起那腕子粗的棍子毫不留情地照着她身上打了下去。 第一下下去,金蝶就受不住地大声叫起来,随着婆子的动作不一会儿就哭哑了嗓子,眼泪鼻涕横流,哀嚎声响彻院子。 “你不过是个三等贱奴的身份,定国公府绝不能因你们这等不端的行为败坏了名声,所以你若承认了还好,若不肯承认,也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儿,此事干系重大,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金蝶听着那话里摆明了赶尽杀绝的意味当即凉了心,身上所受的皮肉之苦也到了极限,泪眼模糊中看到李管事身旁站着的赵妈妈,当下喊了起来,“赵妈妈,救我,救救我。” 奉命前来查看情况的赵妈妈闻言就觉得要坏事,想到自家那侄子,更是头疼得不行,脸上却未表露分毫,听到她的话反而先发制人道,“金蝶你做了这事儿便是你家小姐都兜不住你,赵妈妈只是大夫人身边当差的,更别说救你了。” 金蝶脑子混沌了一会儿,像是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似的,堪堪睁大了眼,咬牙切齿道,“赵妈妈你不能见死不救。” 施以杖刑的婆子却不管对话,只是当中一个累了,一旁的金玲机灵的替上,挨近金蝶的瞬间以她二人才听到的音量道,“大夫说,那包药你要是再多用一点点,性命都没了。”话中直击要点,似是在暗示什么。 随着棍棒落下,金蝶恍惚了片刻,凄厉地笑起来,面目扭曲地看了眼赵妈妈,对李管事招道,“别打了,我都招了,那男的就是赵妈妈的侄子,赵生,是他勾引我,打胎药也是他给我的,李管事饶命啊!” 众人一听目光都约而同的扫向赵妈妈,赵妈妈身子一怔,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一张面孔在昏暗的烛光下陡然变的阴冷起来。 ☆、第13章 落幕 “呸,你个贱蹄子,害死寒烟还不够,还要拉个垫背的,我家赵生清白白一人,平日在府中也无甚交集,反倒是你,丫鬟间闲言闲语不断,身后勾搭的男人可不少!” 金蝶一听脸色更是苍白,扯着力气怒骂道:“你们姑侄俩简直禽兽不如,做了什么不都不敢承认,还含血喷人,今个我就是死也要撕开你们的真面目。” 她从长凳上滑下来,身上狼狈不堪,衣服上染着血,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子,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瞧她就跟是个不干净的,为什么她要一个人承受污名?!而那人还想害死自己,幸而她拿到打胎药后耽搁了数日,药物还不小心撒了一些,要不然她就因着这死了,越想越是不甘遂指着赵妈妈凄厉一笑,也不管不顾了。 “我如何与赵生有了交集你再清楚不过,当初难道不是赵妈妈私下找到我让我给那人办事,若是你今个不救我,我就将你们的恶行抖到老太太和大老爷那里。” “胡说……胡说什么……你个三等贱婢,我能找你办什么事。”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说呀,都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好瞒的。” “你再等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哈哈,你这是心虚了罢,我偏要说,国公夫人让我监视大小姐一举一动,甚至几次设计陷害……” 赵妈妈脸上再也压不住发慌的神色,扭着老腰气势汹汹的冲过去就要打上去巴掌。 金蝶见状也迎着着冲过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在赵妈妈身上,赵妈妈挣开身子发狠的掐住金蝶的脖子。金蝶喘不上气,脸色青白交替,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挠着赵妈妈脸,赵妈妈没有防备,脸上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血道子,痛叫了一声,眼神愈发狠戾,手上力道不停,金蝶呜呜咽咽的好似说着什么。 “小蹄子,再敢胡说一句,我掐死你。” 李管事没想到这事竟扯出了其他内情,似乎还和国公夫人有了一丝牵连,脸上的为难神色一闪而过,做了一番利弊思量。若真和国公夫人有关联,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仅凭着金蝶这个贱婢的话语,闹腾到最后被收拾的只会是自己这些下人们,她在府里见的太多了,连忙使了颜色让几个婆子将金蝶与赵妈妈拉开。 赵妈妈不敢喘一口大气,面上挂着丝丝的疼,见婆子压制住了金蝶,上前发狠的扇了她几个耳刮子,打得金蝶两眼昏花,牙齿都歪斜了,口中吐着黏糊糊的猩红,再也说不清楚话了,赵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甩了甩因着打耳光震的发酸的手腕,捂着老脸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李管事上前一步发话道:“金蝶与人偷腥,坏了府中规矩,待我禀了国公夫人就将这不干净的贱婢遣送到庄子做苦活。你们这些丫鬟都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金蝶现在的样子,若是不守规矩,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众丫鬟齐齐应声,瞧着浑身是血的金蝶心里忍不住发憷。 李管事只留了俩婆子收拾金蝶,带着其余人先行离开了,赵妈妈临走前恶狠狠朝金蝶碎了一口,继续捂着被挠花了的老脸哀嚎着出了后院。 事情一过,众人散去,金玲赶紧跑回去□□苑说道情况。 赵文宛听完面上无多大表情,金蝶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天一亮,金蝶就被人遣送到了庄子,下午就有人来报说人在去庄子的路上没扛过去,死了。 李管事一声叹息,让人将她的尸首裹了席子扔在了乱葬岗。但金蝶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早已传遍了宅子,在众人心中留了根刺,尤其叶氏生吞了赵生的心思都有了。 这事闹腾了几日,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 临着荷花池而建的凉亭,黄花梨的圆桌,搁着一只青花海水纹香炉徐徐冒着清雅芬芳的青桂香。女子坐在圆桌旁的香枝木椅上,微微蹙眉看向针线簸箩,眼神里透出一丝壮烈赴死的决然来。 “女儿家的不求才学八斗,针线活不好可是大忌,嫁了人后要吃亏,以前你总耐不下性子学,祖母就一直担心着,近日看你有了变化,这话儿我就再老生常谈一次,你也别嫌我啰嗦,祖母都是为了你好。”年迈妇人谆谆教导,眼里染上一抹担忧。 “我养大的宝贝,怎么舍得让她在别人家吃苦。” 就为了那句话,即使赵文宛再怎么讨厌绣活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学起来。然在看过宝蝉雪雁的绣品后,赵文宛只能在领悟了技巧后找个没人的安静地儿偷摸练着——为了身为大小姐的自尊心! 绣花是个细活,也是个技术活,极其考验人的耐心,照以往坐不住一时三刻就都给扔了,换了芯儿的赵文宛却比原主多了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和女红杠上了。 等到沉浸其中,连时间流逝都察觉不到了。被针戳到的指尖都缠上厚厚的纱布,继续手里头的,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突兀的细小哭声响起,赵文宛又让针给狠狠戳了下,沁出殷红的血滴子,拿帕子捂着,目光扫向害自己分心的声音来源,挑了眉头。 好软嫩的包子?自以为躲得隐蔽的小孩儿一身锦衣,这会儿正毫无形象的撅着屁股,看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时不时地抹眼泪,别提有多伤心了。 虽说在对方如此伤心的时候笑出声很不厚道,可赵文宛在听到小孩子碎碎念控诉孔子孟子夫子对他造成的心理伤害时,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儿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退后了两步,跌了一跤,却先是机灵地往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别的人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赵文宛眼尖,看到了他白嫩的手上被划开的口子正往外冒出鲜血,登时皱了眉头,起身走到小孩儿身边将人带回了凉亭里。 “你你你你……要对我做做做什么……我我我要喊人了!”赵元瑞对赵文宛还是有一份本能的畏惧的,原因是听过太多关于她的传闻,不知道她吃不吃小孩儿。 小孩儿正奋力挣扎着,赵文宛也不多话,直接掰过他掌心给他上了药,最后包上纱布,看到小孩脸上的防备神色,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故作恶意道,“抱着还挺沉,小家伙肉挺多啊。” “我不好吃的!”赵元瑞立马回道。 赵文宛绷不住面色笑了起来,后者愣住,看着眼前笑得意外好看的人,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就卸下了防备,任由她捏着他肉肉的脸颊,平常老被捏疼的地方,这会儿像被云柔儿拂过似的。 小孩儿的脸六月的天,方才还哭得伤心的赵元瑞这会儿早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过赵文宛绣了一半的花绷子看了半天,说道,“这鸭子绣的真丑。” “……那是鸳鸯。” 赵文宛反驳,得到后者一个你少骗我的眼神,不吭声了。赵元瑞又指着下面的,“鸭子不吃韭菜吧,这么多?” “……那是河面。”答话得到赵元瑞略嫌弃的眼神后,赵文宛觉得膝盖隐隐作疼。 三岁多的孩子不计较,不计较,这般安抚了自己一番的赵文宛开口就直戳戳道,“你一个人躲这儿来掉金豆豆你娘知道么?” 赵元瑞从打击赵文宛中得到的乐趣一下就消散了,瘪着嘴不吱声了。 “……”赵文宛略厚的脸皮一红,干咳了一声,知道小孩儿处境难得正经了神色安慰道,“虽说你娘望子成龙,所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可你现在年纪尚小,用力过猛难免会拔苗助长,反而有害,到了你真觉得承受不住的地步不应该是躲起来掉男儿泪,而是该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你的意愿,你所承受的。” “大哥早慧,却也折损,殊不知人活一世,顺心而活才是痛快。”赵文宛似有感悟,顺心而活恐怕在这个世界也只能是心愿了。 赵元瑞听得懵懂,却有些了解她说这番话的意图,睁着晶亮的眸子盯了走神中的女子良久,不远处丫鬟由远及近的唤声传了过来,赵元瑞听出是母亲苑子里的,又看了眼一下赵文宛,跳下了板凳。 “你和她们说的不一样,是个好人。”小孩儿扔下这么一句话,红着脸匆匆跑远了。 留下赵文宛依旧怔怔,小孩儿口中的她们是谁不言而喻,如何想于她有何干系。夏姨娘和她女儿都不是个省油的,独独这孩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第14章 打架 接连两日大雨,冲刷了炎热夏日带来的闷热,添了几分凉爽之意,被雨打落的花叶一早让下人清扫干净,徒留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还有些湿漉漉的。 赵文萱的绣品完成后,闲着就来湘竹苑晃晃,说是姐妹亲近走动,实际是想打探赵文宛的贺礼准备。赵文宛也不介意她三天两头的跑过来,又一趟趟的无劳而返,相反,她是憋着主意不打算让赵文萱在赵父寿宴上好过。 原因无它,只因她听到这人在背后嚼大哥舌根时用的瘫子二字。 闺房里,赵文宛捧着本书看,却是套了《中庸》封皮的聊斋话本,看得颇为津津有味,余光里瞥到宝蝉迈进来的身影,搁下了手里的书册,“回来这么快,看着大哥把药膳吃了么?” “不是,小姐,是大少爷出事了。”宝蝉连忙道,“听院儿里的小厮说是跟二少爷打起来,惊动了老爷,现都在正德厅等老爷发落呢!” 赵文宛闻言当即起身,提了碍事的裙摆一角,近乎一路小跑到的正德厅,屋内挤了不少人,叶氏和一干人都围在里面,老太太也特意让杨妈妈赶过来瞧瞧,元礼不比赵文宛能娇宠一些,这事,老太太明面偏护不得。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动手打你二弟?”主座上的赵宏盛容色冷峻,眉心微蹙,自有一种威严,此刻视线如聚了实质般打在以往最得意的儿子身上,半晌划过一抹痛惜。 “父亲,这事孩儿也有错。”一旁拿鸡蛋揉着淤青处的赵元晋抓了时机,站出来道。“自大哥病后心情一直不甚愉快,孩儿却还拿秋闱的事情烦他,原想讨教一二,谁想惹恼了大哥……” 赵元晋模样周正,应该说大房的孩子得益于赵大老爷的基因,一水儿的都长得不错,如今作出这番神态更是让众人觉得少年端正好学,而曾经名动京城的天之骄子没有容人的肚量,性情阴晴不定,成了怪胎。 赵元礼对于落在身上各种探视的目光似是无动于衷,周身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从进门后的那一句他活该之后,再未开过口。 “老爷,元礼也只是一时冲动,要不就算了罢。”叶氏适时地走到赵宏盛身旁,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向赵元礼,当然落在外人眼里也只是主母慈爱。 第8节 在场的恐怕唯有赵文宛清楚,赵元礼最受不了的便是这种怜悯,尤其是叶氏这般惺惺作态。果然一直沉默的人陡然开口,声音低沉的可怕却是掷地有声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自然是怜悯,只是听在众人耳里,就成了求情,颇有点不识好歹。 “你这逆子,打伤兄弟还有理了,来人啊,把大少爷关去佛堂好好思过,在未认识到自己错之前谁也不许放他出来!”赵宏盛怒极,当即拍了桌子怒吼道,可见是被气狠了,否则怎会忘了以大少爷那孱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佛堂清苦。 叶氏忙扶着他,一手抚着他后背劝他消气儿。 赵文宛向前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正对上赵元礼扫过来的清冷视线,那要脱口的字儿就哽在了喉咙里,再开不了口,兄妹俩噙着一致的神色,惯有的冷面。一直到赵元礼被家丁扶着走出众人视线,赵文宛都像个木桩子似的,让以为她会为了自己亲大哥求情的人觉得心寒,真真是冷血至极。 将众人反应收入眼中的赵元晋隐到了暗处,虽然有些奇怪赵元礼为何抓着自己的把柄不说,可眼下这结果却叫他十分满意,赵文宛是头养废了的白眼狼,而赵元礼……瞧瞧,原本温润如玉的翩翩世家公子,被磨了锐气,像条死狗一样苟延残喘,赵元晋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扩散。 原先任由自己怎么挑衅都不做反应的赵元礼,在他提到王家那小姐时,却像疯了一般,赵元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伤处,疼得呲了呲牙,没想到一只病猫还能有这手劲儿,看来自己戳人伤处戳得狠了,戳得对极了。 正兀自得意的赵元晋不期然对上一双墨黑的杏眸,仿若两团幽火,直直朝自己烧来,禁不住心神一慌,露了几分慌乱神色。 赵文宛始终盯着他,自然没错漏那慌乱里透出的几分心虚,方才他们说的她一个字儿也不信,倒是这个赵元晋,更像是他自己口中那个容不下人的奸险小人。在众人要散去时,赵文宛蓦然开了口,“等等。” 赵宏盛回头,被叶氏稍稍安抚后渐渐收了怒气,亦是觉得自己方才的处罚对于赵元礼来说是重了,瞧着又一个不省心的赵文宛,忍不住带了一丝迁怒,“这会儿你又有什么想说的了?” “父亲公正,做了错事就该罚,禁闭反省算是轻的,不过念在大哥身子不好,倒也无可厚非。”赵文宛顿了顿,不意外的看到除了叶氏一派暗藏欣喜的神色外,其他人都对自己横眉以对。 “错了即是错了,定国公府门风严谨,得依于家规,若是犯了错,求情几句就能减轻,亦或是免去,难免儿戏,也会让犯错之人意识不到错处,所以父亲此举,文宛甚是赞同,上行下效,府中应当如是。” “你……”赵宏盛明面上被夸了一通,实际心里堵得不行,拂袖离开。 赵宏盛离开后,底下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赵元晋在这时候走到了她面前,细细打量后用不小的音量说道,“姐姐这招大义灭亲,父亲看不上呢。” 说罢,便随着离开了。 赵文宛伫立原地,看着他得意的背影眼眸深了几分,她这番话是讲给叶氏听的,等赵元晋犯了什么错,她倒瞧瞧叶氏拿什么求情。 停留片刻,赵文宛便也离开了正德厅,转身那刻,身后尽诋毁之能的嘲笑议论钻入耳中,她却仿若未闻。 宝蝉一路跟着,心中也不免觉得赵文宛冷血。到了湘竹苑,赵文宛留下了雪雁,开门见山道,“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赵元晋有问题,你办事稳妥,寻个机会去打探打探,赵元晋最近有什么异动,详细回报。” “奴婢明白。”雪雁微一愣神后,便很快应下,心底叹了声果然如此。 赵元礼关在佛堂三日,赵老太太明里暗里让人把佛堂拾缀一番,软垫,厚被子,吃食一样不能简了,赵大老爷虽然知道,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真怕赵元礼在里头熬出个好歹来,又一边想这孩子性子倔得随了娘,到现在也不肯认声错,兀自头疼不已。 秋闱将近,赵元晋近日卯足了劲儿准备着,雪雁探了几日得到的只此结果,却在第四日时有了意外收获,得了确切信息便回禀了赵文宛。 依照雪雁对那人的描述,赵文宛遣了赵元礼院里的那机灵小厮出去寻人,最终在一赌坊里逮住了人,三两下威吓便把事情都招了,他家兄弟在今年秋闱考官陈大人家里当差,见试题起了心思,兄弟俩分工合作,一个偷试题,一个便在外兜售。赵忠按赵文宛的吩咐,得了售卖名单和试题后,又威吓了一番,便将那人带到了府里。 赵忠带回来的证据,与从赵元晋屋子里搜出的考题文章,赵文宛当即一块儿呈到了赵宏盛面前,那兜售试题的男子当即吓的跪在地上将事情的经过倒了个干净。 赵元晋通过关系找了那人买秋闱试题,这一幕恰巧让路过的赵元礼主仆瞧见,虽然隔着不短的距离,赵元晋仍疑心被赵元礼发现,所以先发制人地陷害赵元礼,让他的话无人可信。孰料,那卖试题的是个赌徒,输光了钱便偷摸躲在国公府附近,一见赵元晋便贴上去再想敲诈点钱财,让一直留意他动向的雪雁发现了端倪。 不出片刻,赵宏盛便把赵元晋叫了过去,叶氏听闻后也匆匆赶来。 赵宏盛当下怒不可遏,叶氏有心说情,在赵老爷盛怒之下,赵文宛那日话语言犹在耳,再想包庇儿子却也是难了。 赵元礼让人请了出来,到了正德厅,在路上赵忠便把事儿都说了。赵元礼错愕之余,心中升起一抹温情,很快润遍了四肢五脏,驱散了常年积累的寒意。 赵文宛嘴角轻勾,居高临下的瞧着跪在地上的赵元晋,凌厉道:“我作为长姐也不得不说你一句,这些年你就从夫子那儿学了这些歪门左道,若没有那个真才实学,就不要参加什么秋闱,没考上丢的是你自己的脸,凭着这种手段即便考上了,日后也会给定国公府惹麻烦!”一字一句都是在打赵元晋的脸面,好不痛快。 叶氏瞧着听着也堪堪没了脸面,只得坐在一旁怄气。 “父亲,孩儿一时糊涂……”赵元晋从开始的怔懵中醒过神来,当下知道自己完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向父亲讨饶。 “一时糊涂?言语挑衅,出口伤人,激得大哥动手,再装作无辜引人可怜,唾弃大哥,好个一时啊。”赵文宛凉凉出口。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赵元晋妄图狡辩。 赵元礼走进的时候恰好听到这句,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随后落在了赵文宛身上,后者微微敛了身上的刺,露了一枚乖巧笑意,赵元礼轻轻扯动了下嘴角,眼中亦是柔和了许多。 赵宏盛瞧见身形消瘦的赵元礼,心中更是涌起愧疚之情,对赵元晋也越发不假辞色,“文宛说得对,你小小年纪竟生出这般心计,实在叫为父失望,也是我平日教导无方,便按照家法处置,之后再去佛堂关上一月。” “父亲,家丑不可外扬,几日后就是秋闱,元晋缺席反而影响定国公府声誉。不若这几日请夫子督促,好好准备,处罚……便等到秋闱之后罢。”赵元礼突然开口道。 赵宏盛闻言更是觉得赵元礼顾大局,识大体,眼中欣慰。这会儿静下心不由多想了几分,以元礼这般心性,能逼得他主动出手伤人,当中缘由值得深思。再一想自己手里的证据又是出自赵文宛之手,人和事都处理得极为干净利落,对沈氏留下的这一双儿女面上明显添了一丝赞许。 一旁的叶氏看着赵元晋被人带下去,手里的帕子快被搅烂了,心里恨极,也是心惊。赵文宛何时变得这般有本事,看老爷对二人的态度,叶氏心里慌了起来。 ☆、第15章 寿宴(一) 秋闱试题的泄露关乎国家社稷,这事儿得尽快递呈奏折禀告圣上,然赵宏盛提笔时,蹙着眉头有些为难了,总不能说自己儿子买试题发现的,那国公府的脸面岂不是就丢光了。 赵宏盛性子秉直,一时不知变通,赵文宛看不下去了,便央着大哥去给父亲出下主意,赵元礼原本是不想应承的,自从事情发生后,他便再也不想管外面的了。 可最后,实在坳不过妹妹的撒娇和那些她口中“义正言辞”的大义,她的妹妹果然是长大了嚒,可旁下无人时又总一副笑盈盈的懒散样子,两人仿佛又回到小时候的依偎。 赵元礼主动找到赵宏盛的书房时,明显能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不小的惊诧和一丝丝的欣慰,赵元礼许久没这样认真打量过赵宏盛了,他的头发白了许多,对上赵宏盛的视线时显然有些不自在,只简单说了想法,傍晚赵宏盛便让人送去一封密信给陈大人并将关在府里卖试题的那人拔了舌头,只在信中提及是自己的门生发现的。 陈大人看过信后勃然大怒,当即抓了自家那偷考题的管事送到大理寺监察,且连夜觐见圣上请罪,才算是没有酿成大错。陈大人对赵宏盛十分感激,皇上对此也多加赞誉,赵宏盛可谓是一时风光,心情大好。 一直寻着机会想替赵元晋求情的叶氏趁此提了提,孰料赵宏盛当下崩了面色,怒道,“都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要不是文宛和元礼办事沉稳,他就等着进大牢罢,让他在佛堂里思过都是轻的了。” 叶氏被老爷呛声,再不敢替自个儿儿子说话,随后去佛堂见了赵元晋,瞧着短短几日就消瘦许多的儿子,怨其不争的同时难免也生了心疼。一番责骂的话到了最后,也只是嘱咐其多用些功,考取功名,等赵大老爷气性过了,或许还有转圜。 回了自个儿苑子的叶氏当即就把文墨居的小厮丫鬟整治了一番,撒了邪火儿,夏姨娘施施然地进来请安,明里暗里地拿了瑞哥儿来说事儿,讽了赵元晋一通,还让叶氏挑不出理儿来,看着叶氏强忍怒意发作不得的模样,一扫了之前的怨气。 “元晋还有几分小孩心性,得顾着,夫人这阵子忙着老爷寿辰难免疏忽了照顾。眼下秋闱要紧,来之前我去了明絮苑一趟,把这事儿提了提,老夫人感念夫人辛劳,便让我一块儿帮衬着办好老爷寿辰。” 叶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脸上勉力挤出一抹笑意,对上夏姨娘明晃晃的得意笑脸,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夏姨娘这般热忱,我定不会辜负。” 不同于韶年苑里的暗潮涌动,明絮苑里一派祥和欢乐景象。不久前,夏姨娘找来的时候赵文宛也在,给老夫人捶着腿儿,哄得颇是开心。夏姨娘叨叨了许久,二人都听得厌烦,便随了她的主意去给叶氏添堵。 待夏姨娘走后,老夫人便不再让赵文宛捶了,怕她累着,让杨妈妈着小厨房做了些她爱吃的点心呈上来,还有前几日宫里送来西域进贡来的鲜嫩果子,老夫人对赵文宛从不藏私,都让拿了出来。 赵文宛给老夫人剥了个蜜橘,讨好道,“大哥喜欢吃甜的,我想给大哥留一点儿。” 赵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尝了瓣橘子,嘴里的甜味儿一直蔓延到心尖儿,眯着眼笑着打趣道,“咱们的宛丫头也懂得疼人了。” “祖母就别打趣我了,以前是我不懂事么!”赵文宛腻在老夫人身旁,略带一丝羞赧。 “是是是,宛丫头现在长大了,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就嫁人了,这一眨眼的真是快啊,祖母都老了。”赵老夫人很是喜欢小辈儿围绕,只是一个个的都有自个儿事情的,她也不好明说,自打赵文宛落水后常来,倒使得这明絮苑不再冷清了。 赵文宛仔细盯着老夫人瞧,后者心里古怪却也静静等着,就听到这丫头颇是认真地开口道,“祖母看着可比我爹那老气横秋的还显年轻呢,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祖母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一直不会老!宛儿也不想嫁人,一直陪着祖母才好呢!” “哈哈哈……”赵老夫人被逗得心花开,着杨妈妈拿了镜子过来,仔细瞧了瞧,又想到自家儿子那老成的面孔不由笑得更开怀了,目光盈盈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真真是满足极了。 屋外忽然响起一串儿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丫鬟领着人进了屋子,禀告道,“老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来了。” 走在前头的中年妇人着米分紫色妆花宽袖褙子,发髻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福寿扁方定住,皮肤白腻润泽,唇角带着端庄的微笑,观之可亲,温柔和气,只有眼角细细的纹路稍微泄露了些她的岁数,走到老夫人跟前唤了声母亲。 随后跟着一名身穿石榴红锦绣妆花褙子,年约三十的妇人,快了两步上前,挽上赵老夫人的胳膊,笑着说道,“大老远的就听到您的笑声了,有什么乐事儿也跟我们说说。” “大姑姑,小姑姑。”赵文宛敛了闲散做派,稍正了身子,问安道。 “好个标致的大姑娘,杵这儿我差点都不敢认了,这还是宛丫头么?!”性子略爽朗的妇人笑呵呵地打趣道,拉了自个儿的一双龙凤胎儿女往前凑了凑,“霜儿,越儿,跟姐姐问好。” 赵文宛瞧着两个面容相似的四五岁孩童,瞧见自己似乎有些惧怕的样子,嘴角噙着的笑意淡了几分,便听到其中小男孩儿把自己妹妹揽在身后,呸了一声,说了声坏人。 林夫人也就是龙凤胎的母亲连忙将小孩拉了回来,一番训斥,言语之间却是开脱之词,念的是上回来时受了赵文宛的欺负,小孩儿气性大,这就怨上了。 赵文宛不甚在意地拨弄了下腕上的镯子,随后取了下来,听着缘由的心底有些臊,跟这么小一孩子计较,实在丢面。将取下的琉璃翠镯子递到了小女孩儿面前,“喏,这算姐姐跟你赔罪,当时你弄坏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一时气急不是有意,收了这个就原谅我罢。” 林清霜抬着圆圆的小脸瞥了一眼母亲,得到母亲示意后,拽了拽哥哥的袖子,从他背后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镯子,拿在手里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宛丫头长大了。”端庄清秀的妇人悠悠开了口,眼神之间甚是欣慰。赵老夫人闻言也是得意,“上次请了宫里的黄嬷嬷来教,宛丫头学得最好,这丫头之前就是不上心,偷着懒儿呢!” 赵文宛略羞赧地笑了笑,看向承了老夫人七八成容貌的端庄妇人,现如今是贵为西平侯夫人,其长子贺靖远自定国公府与赵文熙有过一面之缘后念念不忘,之后往来频繁,可谓是忠犬一般的人物,一片痴心之余对她的打压那也是凶残得要命,剧本里的赵文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 约莫这里都是女眷的缘故,已过及冠的贺靖远并未出现,这点让赵文宛颇为可惜。 察觉到赵文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西平侯夫人弯了弯嘴角,招来了贴身伺候的丫鬟捧了一小匣子打开,“没忘了给你带礼,瞧瞧这支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可还喜欢?” 赵文宛回神,知道她误会了,看向她手里拿着的精致簪子,毫不吝啬地绽了抹大大笑容,极是欢喜地收下了,还不忘嘴甜道谢。 一旁的林夫人也让丫鬟拿了样儿,只是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与西平侯相比,自然是相差甚远,出手的东西也比不过,眼中显了丝尴尬。嫁人一事都是由老国公做主,林夫人心里还是有些小埋怨的。 赵文宛倒是一视同仁地欣喜收了,只是看在林夫人眼里没几分真心罢了,尤其因着以前的做派印象,心底对着侄女儿也喜欢不起来,偏偏老夫人最钟爱,思及此,林夫人轻轻拽了拽两个小的,两个小的很是机灵地一口一个外祖母,卖弄乖巧。 后日赵大老爷的寿辰,两位姑姑提早过来住一两日,赵文宛察觉到林夫人那边传过来的若有似无的敌意,也是受不了小孩儿吵闹,待了一会儿便借口告辞,临走时没有错漏她略得意的眼神。 府上因为赵大老爷的寿辰热闹不已,红绸彩带,早早地就挂了起来,赵文宛瞧着满院子的喜气,心底有几分跃然,若大哥真能应下她昨日所求,那么后日寿宴…… “啊……小姐。”宝蝉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两人险些撞在一起,后者揪着手里的衣物,却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赵文宛瞧着,忍下自己摸脸的举动,自己明明已经给她们足够适应的时间,怎的见了自己还是一副见鬼的样儿。 宝蝉拿着衣裳,欲哭无泪道,“这是小姐后日要穿的衣裳,坏……坏了。” 赵文宛瞥了一眼,瞧着上头黄成一块一块的印迹,蹙了蹙眉,就听得她懊恼不已道,“定是那熏香的缘故,没想到会染色,奴婢甘愿受罚。” “熏香?你仔细说说。”赵文宛的着重点却不在那衣裳上,揪着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光急忙问道。 “就是三小姐的熏香,小姐不要,奴婢收了一点搁在香包里,收衣裳的时候却不小心撒了一点在上面了,当时抹掉了,也不见有什么,可搁了一天就在刚刚……变成这样了!”宝蝉战战兢兢说完,等着受罚。 “染得好。”赵文宛眯着眼流过一抹精光,心下主意已定。 ☆、第16章 寿宴(二) 赵大老爷已是不惑之年,皇上宠信,老夫人又偏爱热闹,这次的四十寿宴办得极是风光。定国公府,大红的寿字灯笼昨夜便已挂在了门口的屋檐上,街上早就安排了疏导宾客车马的接拦之人,中门大开,鼓乐手持器待奏,六十六万响的鞭炮已经备在了门房。 从中门到正院,主道上侍迎仆从每两丈便站立一人,人与人中间另有四尺多高的巨大白玉花瓶,上面米分彩画着长寿花、仙翁竹、南山松、寿星龟等诸般吉利物事。 赵老夫人由着杨妈妈替她绾了个端庄持重的福髻,福髻之上,坠了三条珍珠链子,边上又装点了三把同色同图同样式的事事如意簪,显得高贵大气,待杨妈妈还要往鬓角插钿花时让老夫人唤住了。 “这样子就足够了,我一老婆子要不了那么花俏。”说话间,西平侯夫人入了屋子,身旁跟着一身肃冷的西平侯与一名清俊少年,三人一道给老夫人请安。 赵老夫人让杨妈妈呈上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少年,拉着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少年眉清目秀地传了爹娘的好,听闻自小跟着西平侯出入军营,浸染了将士的风骨,是个年少有为的好儿郎。 外甥肖舅,老夫人想到当年意气奋发的少年将军最终却是马革裹尸的二儿子,胸口一痛,眼神黯了下来。 西平侯夫人心细,自然知道老夫人痛处,拽了儿子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宽慰道,“二弟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您,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母亲别让二弟在天上也不安心。” “宏远与我亲如兄弟,老夫人就把我当成是他,替宏远侍奉您老人家。”自问安后就没有出声的西平侯走到了夫人身旁,揽住她的肩头,轻拍以示安慰,眼中是与二人同样的伤痛神色,言辞恳切道。 赵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心中愧疚更盛,“文芳随宏远去了,就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可就连这孩子我也没给看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每每想起都不知道日后下了九泉,该如何跟宏远交代。” 老夫人口中的孩子是赵宏远独女赵文熙,二弟过世不到一年,弟妹也没熬过冬天随着去了,小孩儿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就回一趟弟妹娘家的功夫,路上流民作乱,乳娘抱着孩子跟护送队伍失散。当时收到消息后,定国公府与西平侯府将沿路经过都搜了个底朝天,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了,依那时的情况来看,乳娘和那孩子多半没保住性命,老夫人心里知晓,只是怎么都不想承认罢。 “今儿是大哥生辰,咱们不提这些了,时候差不多了。”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郁郁,扯了话道。 老夫人哽着声儿应了,收拾了一番心情,由着西平侯夫人搀扶着慢慢走了出去,临到门口,瞧着外头的热闹景象,仍忍不住叹了声,“老四今年还是不回来,这是还怨着呢,这个家啊,就不晓得我死了之后能不能聚齐回人咯。” “呸呸呸,大吉大利的日子母亲说的什么丧气话,老四在外头做生意赶不回来,礼儿可没少,我瞧见有一溜儿的箱子,昨儿个就送到了。”西平侯夫人连忙说道。 第9节 赵老夫人摇了摇头,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时辰差不多了,定国公府的大管事着了几名小厮在门口撒糖、分寿包。围观的小孩子们高声欢叫,随着糖块的落地呼呼啦啦的跑上来挤做一堆拼命抢着捡糖,往袖子里怀里衣服口袋里使劲塞糖。他们一边抢糖块一边嘻嘻哈哈的笑闹,不时地嘴里大声高喊:“祝赵老爷福寿无疆!” 赵宏盛恰巧出来迎客,正抢着糖块地小孩们看到老爷出来了。几个看起来特别机灵地突出重围跑到赵老爷面前,跪在台阶下连连磕头,嘴里顺溜地说出一大堆吉祥话。 这几个一领头,剩下地孩子便纷纷跑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磕头。周围围观地农人百姓也不怠慢,一起作揖祝贺,一时间到处都是道贺声,混着鞭炮声,虽然乱作一团,却十分地喜气。 刚好这时三挂大鞭炮全部放完了,家仆收起竹竿行礼退下,平日里交好的官员纷纷来到,与赵老爷见礼,随之让家丁奉上贺礼,众人寒暄一阵,赵老爷着管事将人领着,进了府内。 陈大人刚受了赵老爷恩惠,带着一份厚重大礼前来贺寿,顺道说起赵家几位公子,得知嫡次子赵元晋要参与此次秋闱,说了不少恭维话,捧得赵宏盛心气儿颇顺,心里起了赵元晋能在此次秋闱争个功名的念头。 正迎着客,赵宏盛身边的丁管家眼尖,瞧见不远大街上出现的翠盖珠缨八宝车,提醒了自家老爷一声。待马车停下,赵宏盛起身相迎的功夫,一名身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刻丝袍子的俊美男子径直下了马车,冲赵宏盛拱手作揖道,“赵老爷。” 看到来人赵宏盛不甚意外,素闻六王爷不喜交际,往年可从没有过,然也只是脑子里想想,当下是片刻都怠慢不起。二人寒暄两句,赵宏盛便亲自领着人进了府邸。 这边顾景行前脚进门,外面街上又响起一阵轰响的鞭炮声,随着长长的送礼队伍鱼贯而入,紧接着言之便带着一队人马抬着大小礼盒箱子来到门前,这是他作为皇家身份前来贺寿的。至于往年不屑做的事情,今儿个就怎么突然愿意了,六王爷表示……他高兴。 午时一刻,寿宴开始,丁管家招呼众宾客入席。不远地儿搭了个高台的戏棚子,自寿宴开始之前便敲敲打打助兴,这会儿青衣甩了水袖,咿咿呀呀地开了腔,名角儿一出,场上静了一静,之后便是不停的叫好声。 正厅一侧,六道槅扇隔开来的偌大空间,里头人头攒动,珠光宝气盈满一室,女客们早已入座,正中自然是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然后两边开去,再一排排往下,摆放着许多长凳高椅,几张海棠雕漆的如意方桌在其中,七八个着青蓝色锦纹褙子的丫鬟穿插,给女客们续茶或添上瓜果点心。 随着寿宴开始,丫鬟们撤下了茶点,开始上菜。松树猴头蘑,墨鱼羹荷叶鸡,牛柳炒白蘑,金腿烧圆鱼,巧手烧雁鸢,蟹肉双笋丝……一道道被摆上桌的精致菜肴,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 “老夫人口味淡食素,西平侯夫人尝不了海味……这两桌的菜肴奴家着厨子改了改,诸位要是还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只管吩咐。”夏姨娘站在一旁侍候,虽然寿宴的大小事儿还是由叶氏把着,可这种小细节卖好的事儿她都霸了,能让自己露脸得好的机会一个都不错漏。 外头觥筹交错,男人们以酒论事,喝得不亦乐乎。赵宏盛接连转了几桌,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酒意上头,待回里屋休息片刻时,夏姨娘早早捧着解酒茶侍候着了,一边替他揉了揉额头,一边时不时瞧向了门外。 不多时,赵文萱颇为宝贝地捧着长扁的锦盒走了进来,递到父亲面前,自己则站在下首方,乖巧祝寿道,“父亲大寿,文萱亲制绣品一幅,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赵宏盛今日高兴至极,礼物不分厚重,贵在用心,赵文萱一个亲手就已经打动了他,当下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瞧,只是这一瞧的,嘴角笑意僵住了,神色有恙。 “父亲让我也瞧瞧妹妹的一番心意。”赵文宛随后而入,身后跟着一些赵家人。 在夏姨娘要盖上盒子的时候,眼疾手快取了出来,绣品上分布着块状的黄色痕迹,看着脏旧极了。 “啧啧,妹妹的绣工了得,这白鹭和芙蓉花绣得真真是极好,惟妙惟肖,可惜就可惜在,妹妹不该贪便宜用这种绢布,毁了整幅绣品,就这,还拿得出手?”赵文宛不甚客气地嘲讽道。 赵文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幅绣品,脸上惊疑不定,早起还查看了一遍,怎的现在成了这幅样子,什么便宜绢布,她用得可都是顶好的!赵文萱的视线落在赵文宛身上,瞧见对方眼里的得逞当即想起昨儿中午她来要绣品看一看的事情。 “是你,昨儿你来看过,一定是你动了手脚!” 赵文宛闻言,当即脸色一沉,“哼,当时我要瞧,妹妹可是当宝贝似的,只一眼就锁回了匣子,防我防得跟贼似的,文雪也能作证,这会儿倒诬赖起我来了!” 被突然点到名的赵文雪一脸茫然,听完赵文宛的话,跟着点了点头,“姐姐没有做。” “你……”赵文萱恨得咬牙,偏又找不出实质证据,对上父亲失望神色及众人的嘲讽视线,红了红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想到截止昨日都不曾听说赵文宛准备贺礼,犹作不甘道,“总比你对父亲的生辰一点都不上心好!” 赵文宛眯着眼睛,勾了勾嘴角,反诘道,“谁说……我没有准备。” ☆、第17章 寿宴(三) 国公府的晚宴设在一处宽敞地,周围花灯异彩,水榭假山,池中火红的锦鲤摇着尾巴一圈圈的游动,荡着点点波纹。 沿边摆了座位,皆是地下铺了红毯的小案几,这里是专门为朝中重臣和六王爷设的场地,环境雅致,与前庭戏台那边隔开,别有韵味。 丫鬟们香衣云鬓来回穿梭,美味佳肴一道道的往桌子上送,杯盏酒爵碰撞声不绝于耳,正是赵元晋在向各位大臣一一拜礼,感谢他们来国公府为父亲祝寿。 顶着国公府公子的光环,诸位大臣道是客气,见他小小年纪自有担当,言行处事还算沉稳,言语间不由满是夸赞,赵元晋拂袖而立,故作谦虚,心中则是虚荣心满足到了极点,他特意行至陈大人的座位,多与寒暄,言外之意透漏着希望陈大人在秋闱中多多关照的意思。 陈大人客套应声,抚须哈哈一笑,“令府大公子才情绝然,当年名噪一时,还尤记得他七步成诗,只可惜了……”他叹息一声,转了音,“想必二公子您定不会差了去,老夫今日特想请教一番,不如二公子以今日之景作诗以当庆贺,锦上添花,如何?” 原本还是满面春光笑脸的赵元晋当即愣了愣,眼神微微一闪,露出些许慌乱,赵宏盛恰好出来,听到众位大臣已经在附声陈大人的提议,一脸笑容地瞧着自个儿子,亦是期待他能在这宴会上博个好文采的名声,之后的秋闱一旦考上定会官路亨通,光耀门楣。 然而,赵元晋肚中根本没有多少墨水,平日里有夫子照拂,一旦到了这种需临场应对的,只会慌了神,否则又怎么会去偷买考题。赵大老爷还一心以为赵元晋只是一时糊涂,竟没料到他这般不成器,人杵在原地哼哼唧唧了半天,半天也没作出,赵宏盛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硬,眸光如同熔岩喷发,大有火冒三丈打上一巴掌的架势。 赵元晋缩了缩脖子,瞧着周围人从一脸期待变作低声咳嗽,似是在替赵宏盛感到尴尬。 陈大人和众大臣一见这情景,心里也是明了了,谁家还不出几个纨绔子弟,毕竟今个是寿宴,不好说什么,尤其是陈大人十分愧疚,看这气氛让他搞的,原本是想承个美意,让赵元晋出了风头,谁知哪里会变得这般不上不下的尴尬,正要站出来圆场,就忽听远处有一道声音传来。 众人循着声音瞧去,灯火璀璨中一袭墨绿银丝的锦袍在空中划出一线飘逸的弧度,他缓缓步入宴会,身姿颀长略显瘦弱,此时周身似是晕着一层意气风发的光晕,每行一步,口中便作诗一句,词句流畅,华丽耐品,堪称一绝。 远处而来的少年如诗似画的眉目,薄唇微扬似是永远噙着温润的笑意,多一分则太过热情,少一分则显疏离,不冷不热,恰到好处。过分白皙的俊美脸庞落在众人眼中,只堪堪叹了声谪仙般的人物,并未发现其鬓角有些渗出的微小汗珠。 “这是……大公子?”其中有人惊诧的问道。 “是定国公家的长子赵元礼,老夫小时候见过几面,这样出尘的样貌是不会记错的。” 赵宏盛整个人都呆愣了,满脸的吃惊蔓延上眉梢,渐渐因着赵元晋的而愠怒的脸庞也趋于柔和,不由的就想起大女儿赵文宛不久前在屋子里说的话,这就是文宛要送给自己的贺礼? 自年幼时患过一场大病,损了身子根基,只得精心养着,这不能做那不能碰的的要求繁多,渐渐养成了封闭性子,也不爱出院子,更遑论与人交际,看着最让他骄傲的孩子变成那样,赵宏盛心中亦是难受,对他颇是迁就,只是心里难免还是存了一丝期待。 眼下这一幕,正正戳中赵宏盛这些年来不敢对赵元礼表露,却时常午夜梦回心中念念的情景。赵元礼肯自己走出来,赵宏盛心中百味杂瓶,感动颇多,一个嫡长子意味着一个家族的往后的荣耀,他甚感欣慰,眼眶没由来地微微湿润了。 陈大人见状,连忙夸赞,“大公子果然少年有为,风流倜傥。” 其他人更是跟着夸赞到了天上,极是羡慕赵大人能有这样一个才学与样貌都惊为天人的嫡子,而赵元晋闹出来的尴尬气氛早就赵文礼的出场就让人忘光了,只把所有目光锁在赵元礼的身上。 赵元晋甩了袖子,心里恨痒痒的,又羞又恼的找了个偏僻的案几喝起了闷酒,不愿再与人攀谈。 赵元礼入了宴场并无半点胆怯,举止沉稳又老练,几乎每个人都会迎上前去关心两句,赵元礼都一一谦卑而认真的简短回答,礼数周到,赵宏盛心中很是担心儿子的身体,却又不胜骄傲。 席上,赵元礼虽然有些累,但是之前为此特意养了几日身体,今日又含了几片人参撑着,还算勉强,幸而没有一直咳嗽,只在无人的空隙,掩唇轻咳几声。 “大哥,如今府中只有你我相依为伴,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祖母护不了我们几时,叶氏夏姨娘虎视眈眈,赵元晋早就想踩着你上位,这偌大府中雪中送炭没有,落井下石的可是一堆人。你当真要做那个叫人瞧不起,自怨自艾的废人,还是叫那些奚落过你的人因当年的有眼无珠而懊悔不已,大哥自己抉择罢。” 赵元礼瞧着妹妹离去的身影,呆了半天,一番话语搅乱了所有,翻江倒海如突来的狂风暴雨将他浇淋个通透,竟如梦初醒,他从前任由自己身子坏下去,哪里是什么清高自持,只是不愿承认他的软弱和失去的光彩,那样的活法根本就是懦夫所为。 他要活过来,还要……为了那些他爱着和爱着他的人好好的活着。 “父亲,今日寿辰儿子为您准备了特别的贺礼,只待六王爷入场后再行表演,儿子先退去准备准备。” 赵宏盛点头,知他的意思,六王爷是今日最贵重的宾客,元礼办事稳重,定是这贺礼也是能讨得六王爷欢喜的,“嗯,王爷应该也快入场了。” “那儿子就先退去了。” 赵宏盛满意的笑了笑,继续与身边的同僚觥筹交错。 不一会儿,顾景行果然行来,踩着华贵的黑靴坐上主坐,黄梨雕龙的安几旁偏下赵宏盛紧随坐下,几十位大臣在下面依次按照官阶落座,向王爷拜礼。 顾景行轻轻一笑:“诸位大臣不必多礼,今个我们没有君臣,本王就是来与赵国公祝寿的,与你们一般,大家尽情享受宴会。” 赵宏盛赶紧做感激涕零状,合袖颔首道:“谢王爷,臣不甚惶恐。” “诶,赵国公乃是国家栋梁,理应如此,本王刚来的路上听闻大公子要在这里送上贺礼,定是不凡,还是赶紧开始吧。” 说完就有小厮摆了一张黑漆的大桌子在中央,笔墨纸砚,一一上全。 小厮屏退下去,大家都十分好奇的望着宴会口,却迟迟不见赵元礼上来,一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顾景行带着浅浅的笑容,姿容却是威严。 一段清雅的调子陡然响起,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众人瞬间就停住议论声,只听曲子来自水榭中的八角风铃亭,顾景行被声音吸引不由随众人一起看去,亭子离得不远,却用白色的轻纱遮挡住了,隐约能从里面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清雅的琴声正飞舞而来,里面不知用了什么摆设,从远处看白纱里面竟是许多彩蝶的影子,翩翩飞舞,极为美妙。 “这是何人在弹琴?”顾景行好奇问了一句,实在是弹得格外让人舒心。 赵宏盛眼力极好,可不就是他那得了京城第一美人虚名的长女赵文宛么。面上更是得意,“回王爷,是臣的大女儿赵文宛。” 顾景行眉梢一挑,黑眸深沉,又向亭子中多看了几眼。 琴声渐入佳境,氛围晕染的十分怡人,赵元礼才慢慢出来,走到木桌前提笔作画,笔锋犹如行云流水,肆意挥洒,不多时便完成了画作。待墨迹稍干,丁管家小心翼翼地取过呈到自家老爷和王爷面前,引得两人都有些移不开目光。这仿的是颜公的画风,仙鹤贺寿,笔墨底蕴丰厚、劲健、画格清奇,绝对的佳作。 六王爷爱画,尤其见了这幅也忍不住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元礼不可小觑呐。” 底下听了王爷夸赞的大臣,顺势说道,“国公爷真是幸福,一双儿女都这般才情,真叫人羡慕不已啊!” 赵宏盛满意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厢亭子里的赵文宛尔雅的弹着琴,仔细一看,她五指离琴弦还有几分的距离呢,根本就没摸到琴弦,赵文宛这种戏拍多了,做做样子那是专业户,只需后期配音就行了。 琴,她自然不会,真正的弹奏者在假山后,是她从乐坊里请的技师,专门为这次宴会准备,她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大哥和自己在今个大放异彩就行,以后备选的媳妇圈里定会更加受到婆家喜欢,也是在为自己和大哥今后的美好日子做的铺垫。 赵文宛听说男主角六王爷也来了,就想瞧瞧这个坑他要死的男主是个什么妖孽,瞧把以前赵文宛迷的,趁着微风吹出一角空隙的瞬间,赵文宛探着脖子一看,主坐上竟没了人! 他人呢? 一走神的功夫,就听见琴声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一声极为刺耳的声响,赵文宛蹙紧眉头,暗道了一声不好。 ☆、第18章 祸水 曲子本就近了尾声,那突兀的拨弦声倒像是酒盏不小心磕到的什么东西,宴会上大家的注意力多半在赵元礼身上,也未细究。得益于强大的心理素质,赵文宛静待了片刻,未有异样才在轻纱中福身谢幕,缓缓的走出亭子沿着长廊退出,众人只远远的瞧见一个穿着云雁细锦衣的高挑少女,米分衣翩跹,娇俏婀娜。 赵文宛的步子在离开众人的视线后,越行越快,身后还能听到止不住的掌声,不由提起裙摆小跑起来,绣花鞋上的珍珠也跟着微微抖动。 与临时搭建起的高台平行的假山隐蔽处,此刻黑漆漆一片,赵文宛借着月光仔细一瞧,心里当下心凉了一半,她请来的技师不见了。 周遭琴还好好的摆在案几上,只是供人坐着的木墩翻到一侧。 赵文宛皱着眉头,呼吸微促,会是谁,发现了琴师还把人弄走了?脑海里飞快转着,席上叶氏一直不离的复杂视线,夏姨娘嫉妒怨念的神色,还有三房徐氏若有似无地打量……走马观花地一遍遍滤过,心中更不确定了。 “赵小姐也是迷路了?”凉薄的声音幽幽传来,一抹颀长身影于暗处渐渐显现。 被声音猛地被吓了一跳的赵文宛神情戒备地看向出声的方向,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也不知站了多久。透过繁茂的枝叶,稀疏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身上,半牙的月儿,晃着夜色湖面的波光,映着那人秀美俊雅如同美玉般。 赵文宛盯着他时,他也在看赵文宛,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辨不出情绪来。 片刻的晃神,便听到一声细微嗤笑,赵文宛蓦地红了红脸,因为赵文宛已经认出了那人,正是当今太傅之子,竟是比那画像上还要俊美几分,这样看来这个金大腿备选还是挺不错的,殊不知当初小厮为其捧来画像时不小心弄混了二者。 “封公子,沿着左边这条小路往右就是宴席之所。” 听见称呼的高大男子意外地一挑眉,再仔细看向赵文宛时便多了几分探究之意,只是见她眸光清澈,显然是未意识到自己错认了人,这般……就有意思了。不认识自个儿,却闹得人尽皆知的痴迷,难不成是贪图王妃之位?但忆起这人后来对自己的画像百般嫌弃,心中起了别个心思。 顾景行顺势隐瞒了身份,嘴角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弧度,“良辰美景,光是喝酒岂不辜负,方才见识了小姐的琴艺,意犹未尽,孰料这里竟然也有把琴,不知封某有没有这个荣幸再听小姐弹奏一曲?” 赵文宛经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来的正事,神色微微紧绷,试探问道,“这琴也不知是谁落在这儿的,封公子可有瞧见?” 顾景行瞧着她那幅模样,心中恶趣味更盛,面上却越发正直道,“不曾,还以为是小姐喜爱弹琴,连假山这种地方都能起兴致。” “呵呵呵……”赵文宛尴尬一笑,心里惦记着琴师的下落,又对上‘封于修’饱含期待的眼神,整个人都不好了,半晌呐呐道,“天色不早,孤男寡女不合适……罢?” 顾景行听了,轻轻嗤笑了起来,稍稍往前走了两步,挨近了赵文宛,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呢喃一般,“我还庆幸得了个好机会呢。” 赵文宛愣愣瞧着,如同受了蛊惑般,耳根子火烧一般,竟生出了不想让这人失望的念头来。而后者在看到她脸上的痴迷神色时,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些距离,陷入暗处的面庞划过一丝轻嘲。 丝毫没有察觉的赵文宛仍沉浸在未来金大腿的美□□惑中,太傅之子,温文尔雅,风流肆意,当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更是叫京中世家小姐们趋之若鹜,也极为符合赵文宛的择偶标准。思及此,赵文宛再次看向‘封于修’的眼神都染上了一丝狂热,打定主意要抱住这根金灿灿的粗壮大腿! 顾景行碰撞到那焦灼的目光,竟觉得她黑眸里又闪着几许看不懂的芒光,只觉得刺得慌,再一思及这态度是奔着封于修来的,心中更是莫名不快,也忘了是自己先勾搭的人家,待对方给出回应后又别扭万分地找借口回了酒席。 “……”直到那背影消失,赵文宛才颇为惋惜地收回视线,花前月下的独处时光多能培养感情啊! 回到席上的顾景行绷着面色,心中满是调戏人反被人用眼神差点强上了的憋屈,惹得众人都不敢上前招惹,最后连赵宏盛准备的歌姬舞姬都一眼未瞧,喝酒镇定。 第10节 女眷们的宴席早早散了,由叶氏安排送回府的回府,有兴趣打马吊的也安排了地儿,等男人们散场一块儿回去。 又差人送了十坛子冰镇梅子酒往前院,都办妥当后,叶氏才堪堪松了口气,回了韶年苑。一进门的跟散了架子似地往软榻上一靠,招了两名丫鬟捶捏,赵妈妈端着一碗参茶和百合莲子羹走了进来。 “夫人累了一天,用点参茶,缓缓精神。” 叶氏睁了眼,面上疲累,端起参茶抿了几口,对着捏腿的丫鬟道,“去请二少爷过来。” “是。” 今日完全被赵元礼抢了风头的赵元晋这会儿正憋闷在屋子里拿东西撒气儿,听到叶氏传唤,心里一个咯噔,怏怏地跟着丫鬟去了韶年苑。 甫一进门,兜头就一瓷碗砸了过来,叶氏也不是真的想砸自个的儿子,只是太气了,手上却还是有些准头的,也所幸赵元晋灵活避了过去,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儿在屋子里回荡,惊得赵元晋差点腿软,随即对上叶氏满是怒意的双目,嗫喏着唤了声娘。 “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给你请最好的师傅,对你教导甚严,盼着你有朝一日能比那病秧子强。可你看看今日,风头全叫那废人兄妹出尽了,那人病后,你爹对你有多看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儿个之后,你说你爹会更看重哪个!”叶氏是真气急了,夏姨娘找了她一天的麻烦她都能忍了,就是忍不了自己孩子被那人的子女比下去,更担心日后…… “娘,这事儿也不能全怨我……”赵元晋下意识地推诿,就被叶氏狠狠扇了个耳光。 “不怨你?你若平常肯多用功些,少花些心思在没用的东西上,至于今日这般出丑!”叶氏颤着手,一双眼猩红,“我把你院子里的丫鬟调了,你就在外头找,跟你一块儿的都是些狐朋狗友,看把你带的,连买试题的事儿都敢做了,你真是……真是要气死娘啊!” 赵妈妈连忙扶住叶氏,帮着求情道,“晋少爷只是一时贪玩,得了教训,下回就不敢这么做了,夫人可别自个儿气坏了身子。” “是啊,娘,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被打懵的赵元晋回过神来,一瞧母亲这样也是慌了,连连保证道。 叶氏灌了口参茶,稍稍平复,目光落在赵元晋身上,露出一抹无力。若赵元礼在全盛时期,晋儿是绝没有机会的,可如今赵元礼几乎是个废人,只要晋儿不出差错,努力一把,那老爷的爵位,期望,疼爱不都落在他身上了么,这孩子怎么就不懂她的苦心呢! 还有赵元礼今日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用说,一定是那贱丫头的手笔……想起宴会上众人对那二人的交口称赞,叶氏面上应承,私下却把手里的帕子搅烂了,那一声声的听在耳里更像是嘲讽她教的儿女不如人似的。 她是赵家主母,可日后呢……叶氏心底生了寒意,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赵妈妈扶起赵元晋,叹了声道,“你母亲今儿个是为你急的,赵元礼诡计阴险,赵文宛骄横跋扈,若让他二人得了势,你母亲和你妹妹的日子不定好过,少爷也该为她们收收心罢。” “唔,元晋明白。”赵元晋喏喏应下,一抬眸就正巧对上母亲盈盈泪光的眸子,心中陡增压力。 ☆、第19章 争执 是夜,渐入深沉,月牙儿隐入云层一片漆黑。清风居里不时传出咳嗽声,似是忍耐,却一声比一声剧烈嘶哑。得了消息的赵文宛当即赶了去,走之前去打听琴师下落的宝蝉回禀说并未被人撞见,在人来之前机灵逃了,才算安心,可这会儿的心里又提了一口气,瞧着赵元礼虚弱的模样心中愧疚不已,连带着把看病的大夫也折腾个不轻。 关于大哥病□□无巨细,里里外外地询问了个清楚,可这大夫也就是个普通大夫,治个头疼脑热还行,深了去的便吃不消了,当年老夫人请了御医来瞧,赵元礼那时候还沉浸在悲痛中,不肯让瞧,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夫人身子不好,便全权让给叶氏打理,大哥的病就此不说好也还行,说好就是好不利索,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的,越来越差,这个也是新换的,叶氏看起来用心,却找的都是庸医罢,偏得大哥还不愿去说道,让老夫人和父亲都以为他就是身子不行了。 赵文宛一早就看出来了,赵元礼的病就是给拖的,一拖十来年的,只在心里存了念头,想着有机会一定要问问这朝代有没有什么妙手神医的,说不定大哥能一下恢复。 “大公子气血亏虚,体寒,肝胃火旺……约是那场病损的根基,怎么调养都补不齐,老夫开的这方子治标不治本,照着规律,吃不了多少时候又没了作用。”元大夫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了药方,递给雪雁,忍不住感叹道。 赵文宛闻言,黯了黯眸子,药吃久了身体就会有免疫力,这般温吞的疗法也只是拖。要不是自己请求,大哥也不会强撑着身子……赵文宛越想越自责,一声不吭地杵在床榻边,慢慢红了眼眶。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赵文宛抬眸,对上赵元礼温厚的目光,忍不住鼻尖泛酸,一声大哥都带了哭腔。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争气。”赵元礼浅笑着安抚道,“咳咳……虽然病着,可是我是真的高兴,好久……咳咳都没有这么高兴了。” “大哥……” “文宛别怕,我不会有事的,只是今儿个累了,休息休息便会好的。”赵元礼说着,便似撑不住似的缓缓闭上眼睛,只是握着她的手,仍源源不绝地传递安心的力量。 赵文宛抽了抽鼻子,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仔细拉好,原先通风的窗子也都给关上,只留下足够的空隙。怕他发烧降不下温,又让雪雁取了一盆儿冰块,浸着两块帕子,不假他人之手地交替着给赵元礼额头降温。 翌日清晨,伴着门吱呀一声的响动,趴在床沿的赵文宛条件反射般地直起了身子,睡眼迷糊地看向门口。 雪雁端了洗漱用的,轻手轻脚地放下,怕吵醒床上那位,低着声音道,“大少爷已经不烧了,小姐要不洗把脸回去休息罢?” 赵文宛伸手探了探赵元礼的额头,果然褪了热度,约莫是屋子里点了凝神香的缘故,赵元礼睡得颇为安稳,脸上那吓死人的惨白也恢复了些许。 “大哥这院儿里冷清,这几日你就留在这儿帮忙一块儿照看着,晚些我去给祖母说说,调派些人手。”赵文宛掩唇打了个呵欠,吩咐道。 “是小姐。”雪雁利落应下。 外头天色大亮,随之响起的嘈杂声让屋子里头的赵文宛皱起了眉头,听着赵忠在门口阻拦的声音,脸色一沉,出了屋子。 “这大清早的吵吵闹闹,是存心不想让大哥好好休息?”赵文宛一出来就带上了门,隔绝站在外面的人探究的视线,好整以暇地对上,声音肃冷道。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大哥病了,我们自然是好意来探望的!”赵文萱站在最前头,与赵文宛正面对着,被后者一瞪,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尖细的嗓音也不自觉收了声。 赵文宛看着她后头跟着的赵文雪和赵元瑞,连两位姑母家的孩子也在其中,稀稀拉拉的一帮子人,里头究竟有几个是来真探望的赵文宛不清楚,她倒最清楚赵文萱来打探的目的。 “好意我代大哥心领了,只是大哥眼下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各位请回罢。”赵文宛没心思搭理他们,直言道。 “我们也是担心大哥,来都来了,姐姐就让我们看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倒这般阻拦的,是为何?”赵文萱站在人堆里,挑拨道。 “我们是来看大表哥的,你别挡着。”林清越当下就不满地发了声,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儿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拽住,看向赵文宛不善道,“谁不知道你和大表哥不合,你这不是在照顾他,是在害他!” 赵文宛闻言怒极反笑,视线沉沉落在林清越身上,到底是谁告诉这孩子她跟大哥不合的?“我要是偏不让呢?” “我就要进去看看。”林清越不管不顾的往前面冲过去,赵文萱等人也跟着一起往前走了几步。 赵文宛一侧身子挡着,怒道,“阿越,这府里还由不得你胡来。”说话间目光却是扫过一众人,别有深意。 “我……我去告诉外祖母!”林清越毕竟还是个孩子,被赵文宛那蔑视的态度一激,当下炸了。 赵文宛凉凉一笑,不甚在意道,“请罢。” “姐姐这般未免也太不通情理。”赵文萱看准时机,在旁边添了一把火道,引着众人对赵文宛差了印象。 赵文宛气跑了小的,转头对上眼中明显幸灾乐祸的赵文萱,并未放在眼里,反而对上一旁贺靖远等人,再次开口道,“我还是那句,有劳各位挂心,但大哥身子有恙,不宜见客。” 赵文萱似乎是想闯,赵文宛身子又是极快的一挡,把着手里的寸劲儿将人推开。赵文萱眼神微变带着诡异,脚下故意一软,踉踉跄跄摔在地上,立刻梨花带雨般的嘤咛起来,贺靖远连忙将其扶起,赵文宛瞧着心中冷笑一声。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令她更是心烦,生怕吵醒了里面的人,最终冷了面儿,毫不客气地对着身旁的赵忠吩咐道,“今儿我还就做这个主了,谁也别放进去。” 此话一出,再看身材宽厚的赵忠往门口一堵,谁也没上前讨嫌的心思,纷纷摇头散了,只是赵文宛跋扈的印象深深留在了众人心中。 贺靖远是最后一个,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右枉薄绸衫子,淡褐色的面庞此刻瞧着布着冷霜,显然对赵文宛此等做法颇为不满。“赵家大小姐胡搅蛮缠,骄横跋扈的做派,靖远今儿算是见识了。” 赵文宛眯了眯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会儿,后又不甚耐烦地移开了,对于此人真心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多说。 后者自以为刺了一句,却犹如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十分不得力,最后也虎着脸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赵文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看着雪雁从里头出来,说大少爷醒了,复又进了屋子。 “大哥,他们吵到你了?” “不碍事,到了醒点儿了,我觉着好多了,倒是你,照顾了我一宿回去休息罢。”赵元礼的声音仍有些虚弱,这会儿打量着赵文宛脸上的倦意,嗓子发干道。 “我没事,既然大哥醒了,雪雁,让百灵做点清爽润肺的我和大哥一块儿用。”赵文宛连忙吩咐道,听着赵元礼强忍的咳嗽声,眉心一蹙,跟着雪雁一道走了出去。 清风居的小厨房就设在后院不远,小小一间,因着最近赵文宛跑得勤快,连带着食材库的人送食材的时候往这边也捎上一份,如今不再空落落的,梨子银耳的更是准备充足。 赵文宛回忆着银耳梨膏的做法,正要踏进小厨房,一股药味儿扑鼻而来,熏得人十分提神,赵文宛的步子顿了顿,往里头一瞧,正巧看到一人影往煮药的锅子里撒了些什么。 “……丁香?” 站在灶台边上的瘦弱身子蓦地一颤,一阵手忙脚乱,似是被吓得不轻,忙塞了什么到炉子下方烧着的火膛里,回身给赵文宛行礼。“大小姐。” 赵文宛拧眉,不动声色,“怎的这般惊慌?” “回小姐,奴婢一时走神,小姐突然出声就……”丁香磕磕绊绊地说道。 赵文宛看着她苍白着脸色,一脸心虚的模样自是不信,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略过了人,到了灶台旁,着手做起银耳梨膏来。 “小姐我来罢。”丁香见赵文宛没再继续询问,自觉逃过一劫,热情上前道。 赵文宛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开了口,“大哥吃的精细,我自己来放心点。” 丁香听得懵懂,点了点头,继续照看药炉子。浸软洗净的银耳和梨片一起放入锅中,加适量水同煮,待银耳软烂、汤稠时加入几块冰糖,溶化后盛起。 赵文宛做好的时候,连带着汤药一块儿端了,对想要搭把手的丁香道,“我一块儿端过去就是,你去湘竹苑催一催百灵,手脚太慢了。” “……是,大小姐。”丁香不情愿地应了,临走前还多看了托盘上的药碗几眼。 待丁香的身影走远,赵文宛将银耳梨膏递给赵忠,自己则寻了个器皿装了那黑乎乎药汁往元大夫那儿去了。 定国公府北厢房独立小院儿里,支起的架子框子里晒着不少赵文宛认不出来的药材,元大夫的小徒儿正趁着天儿晴好,拿了医书一类的一块儿晒,瞧见赵文宛连忙往里头给师傅通报了声。 元大夫先前被赵文宛折腾怕了,这会儿瞧着人找上门,心底莫名有些慌,后者也不废话,拿了盛着药汁的器皿往桌上一放,示意他瞧。 “这是老夫给大少爷开的药方?”元大夫闻着那熟悉的药味儿一下认了出来,可随后就变了脸色,“不对……里头多了一味药,祁红与冰鉴相冲,这……这要是再多量些会要了大少爷的命的!老夫绝不会出这种差错!” 赵文宛闻言眯起了眼,心中落实了猜想,眸中情绪霎时转为深沉。 ☆、第20章 四叔 八月时节,鲫鱼最是肥美,昨儿寿宴还余下满满一篓子,野生的鲫鱼用淡水养在缸里,十分鲜活。一早的,唐师傅就拿鱼开了刀,鲫鱼用滚油略微炸成金黄色立刻投入砂锅中,配以笋片、新鲜菌菇和嫩豆腐,放足香姜料在小红泥炉足足煨上两个时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算成,汤色乳白,鲜美润口,给各房都送了去。 明絮苑里,老夫人喝了一小碗后忍不住让杨妈妈再盛了一碗,配着花卷,吃得颇有滋味。赵大老爷进来请安,让老夫人招到身旁坐下一块儿陪着用起了朝饭,叶氏早早的就来了伺候,站在一旁不作声。 “唐师傅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昨儿个寿宴也办得极好,客人尝了之后赞不绝口,还不少人打听厨子是哪个,老爷得好好犒赏一番才是。”赵老夫人搁了碗,抽了空说道。 “母亲说得是,今儿一早就让管事给这次有功的发了赏。母亲喜欢吃唐师傅做的,明儿起就让他到明絮苑可好?”赵大老爷是个孝顺的,见母亲胃口大开也是高兴,当下提议道。 老夫人连连摆手,“这不是瞎折腾么,哪用为了我一个老婆子这么费心,日后得遭人嫌弃。” “母亲折煞我了。”赵大老爷面露沉色,连忙说道,“儿子能有今天,全依仗了母亲教养,得今日成就,自然是竭力报答栽培养育之恩。” 赵老夫人颇是慈爱地看了他一眼,瞧着眼前自己和老国公爷最满意的孩子,心中浮起思绪万千。“老爷这些年处事愈发老道,心里有分寸,有些事自个儿拿主意便是。不过要切记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礼数要周全,那些老大人一辈子都在官场上打滚,炼得个个都是火眼金睛,这些年来他们对你多有照拂,固然是因为你父亲在世时的情分,也是你自己争气,他们方肯出力。” “我知道元礼病了这些年,你把期望都寄托在元晋身上,指着这孩子成材,日后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官场父子同心,光宗耀祖。可我听了昨儿晚上的事,要不是元礼及时出现,指不定要闹多大笑话。老爷望子成龙,却也得审时势而为,若真是可造之材,定是要费心培养的,可要是不争气的,也还得请老爷尽力约束管教才是。” “儿子明白。”赵大老爷叫老夫人说得惭愧,的确,在赵元礼久不见起色且脾气古怪之后,他就渐渐忽视了这个儿子,转而对元晋寄予厚望,也不知元礼是否会因这落差而怨上自己,这般想着,眉宇间不由染上一抹愁绪。 “现在明白也还不晚,说起来,也是宛丫头有本事,说到底也是兄妹连心,这俩孩子小时候就没了娘,跟着叶氏也是隔了层人心,也不能指望你一个大老爷们细心,如今瞧着这俩孩子能相互依靠我这做祖母的甚是欣慰。”赵老夫人笑着说道。 “是啊,文宛那丫头近些日子确有变化,昨儿个弹琴贺寿,六王爷还问来着,我自个儿都惊着了,还真有几分沈氏在世时的温婉模样。”赵宏盛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里勾着一丝缅怀,随即一顿,又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也知道那丫头多半是装的,但肯这般费心为我,也是圆满了。” 赵老夫人眯着眼笑得得意,对于赵文宛她一向偏得光明正大,“谁还没个少不更事的时候,这府里啊,就宛丫头的性子最对我脾气,别看大咧咧的,可心里准着呢。” 赵宏盛笑着点头附和,心里头却腹诽着老夫人偏得太厉害,却也不会同老夫人争,若赵文宛真是大器晚成,他高兴还来不及,瞧昨儿个六王爷的反应,以往觉得自个儿女儿胡搅蛮缠的,这会儿莫名觉得有了那么一丝的可能性。 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母子二人正聊着天儿,杨妈妈亲自端着一雕花浮纹盘儿走了进来,盘儿上的玻璃器皿里盛着透明的液体,还冒着丝丝凉气儿。把盘儿搁到桌上,杨妈妈又拿了两个琉璃大口的杯盏,给两位主子一人倒了一杯。 杯盏底下似乎还有透明的果粒儿,飘着一股清新的果香。 “四爷托人带回来的贺礼里头专门给老夫人备了一份,还记得有一回宫里进贡了一批柠果,没人爱吃,偏就老夫人最喜欢,太后娘娘就把那一批柠果都送到了国公府。您逗着年纪尚小的四爷尝,那小脸儿被酸得都皱巴成一团了……四爷一直记着您爱吃呢。”杨妈妈似是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赵老夫人闻言回想起当时,也禁不住弯了嘴角,随即想到那孩子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心里挂念,黯了神色。 “要还像小时候那样乖就好了,脾气一个比一个倔的,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头有没有吃苦。” “老夫人别担心,四爷是个有本事的,瞧这些年往家里送的东西一趟比一趟好,定是生意做大了的。”杨妈妈宽慰她道。 第11节 老夫人端起柠果茶,拿银质的细长铁勺子搅了搅,捞了底下的果子尝了尝,鲜嫩的芦荟浸了柠果和蜂蜜的酸甜,别有一番滋味,也只是浅尝了一口,幽幽叹了声道,“他这是还不服气呢,想证明给咱们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要真不在意了早回来了。” 一旁自方才就有些沉默的赵宏盛目光幽沉,却是没碰那杯东西,见着母亲伤怀,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当时四弟年少心高气傲又性子偏激,受人蛊惑,才与我生了嫌隙,一再争对。父亲最忌讳兄弟阋墙,故此在惩罚手段上严厉了些,伤了四弟,我这个做大哥也有责任,四弟有鸿鹄之志,不愿受困浅滩才离了府。” “这些年我一直差人留意,如杨妈妈说的,四弟的确是块经商的料子,生意做得颇大,早些时候遇着麻烦,我的人能暗中插手帮忙,只是没过多久就再用不上了。母亲若是惦记得紧,过阵子我去凉州的时候与四弟好好谈谈,劝他回来。” “除了宏铭,你们几个哪一个好说动的,罢了罢了,我也就随口念念,回不回来的看他自个儿。这会儿也不早了,别耽误了老爷正事儿。”赵老夫人似是不愿再继续这话题,招了杨妈妈道,“去把我准备的回礼给老爷捎上,官场走动,这点门面功夫还是得讲究的。” “又劳烦母亲费心了。”赵宏盛心下感动,愈发恭敬道。 赵老夫人摆了摆手,让人走了。待丫鬟进门儿撤了吃剩的,独留下了柠果茶慢慢品着,入口那酸甜味儿叫她一下陷入了过往回忆,年纪大了,动不动就爱想起以前的事儿,想的也都是好事儿。 明絮苑里陆陆续续来了人请安,徐氏是头一个,瞧着老夫人一副餍足的模样,怕自个儿打扰,等了后进门的五姑奶奶一会儿,两人一块儿进了屋子。 “这柠果味儿,闻着可真香。”林夫人不拘做派,鼻子轻轻嗅了嗅,就猜了出来,“四哥送的罢?” 赵老夫人睁了眼,瞧了她后头没跟着两个小的,“霜儿和越哥儿呢?” “他俩跟着靖远去清风居看元礼了,听说是昨儿个受了风寒,底子弱,又给病倒了。”林夫人当下就忘了自个儿大姐交代,将赵元礼病倒的事儿捅给了老夫人。 “病了,严不严重,叫大夫看了没?”赵老夫人闻言从软榻上直了身子,连着发问,显然是着急的。 随后而来的西平侯夫人暗地里瞪了林夫人一眼,走上前宽慰老夫人道,“别听妹妹咋呼,只是小风寒不碍事,大夫看了也开了药,文宛留着照顾了一宿,调养调养就是了。” 赵老夫人听了稍稍宽心,想到元礼多舛的命运,瞥见一旁的叶氏,开了口道,“明儿就和我一道去弘福寺,给元礼祈福消灾,顺道求菩萨保佑元晋这回秋闱能考中。” “是,老夫人。”叶氏被那顺道二字哽了一下,面上不显,喏喏应下。 正说着话儿的,一道童稚焦急的声音隔着老远传了进来,不多时林清越跑得一头汗地奔进了屋子,“外祖母……”一开口地就委屈上了。 ☆、第21章 吵闹 “哟,这是谁给越哥儿委屈受了,瞧这小脸儿红的,快给三舅母说说。”徐氏幸灾乐祸的嘴角微弯,却蹙着眉头作心疼的样子插了话,实际心里最厌烦小孩儿了。 三房向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里有“热闹”总要先插上一脚,恨不得这府里就是不太平才心里舒坦,许是这样她和赵宏铭的存在感还强一些。 叶氏哪能让三房将她这个大舅母比下去,独占了好,于是也柔了声询问,“越哥儿别急,若是在这府里受了谁的气,给舅母说,定不会让你委屈了。” 林清越年纪还小,不知她们多余的心思,见俩个舅妈都这般疼爱自个儿,更是硬了底气。 林夫人先招了自家儿子到跟前,一把揽过,瞧他这副样子也是急了,仔细查看了他身上一番,没磕着碰着的放下了心,开口问道,“不是去看大表哥了么,出什么事儿了?” 后者一张小脸皱巴成一团,满是不忿,“咱们一进了院子就让宛表姐拦在外头,霸着大表哥不让我们看,还指使大表哥院子里小厮对我们颇不客气,萱表姐还让宛表姐气哭了。” 林清越噼里啪啦一顿状告,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提溜提溜的盛着期待,望着主坐上的外祖母盼其能给主持公道。 “这……”林夫人听完,顿时有些头疼,又是赵文宛,欺负完自个儿家的霜儿,连越儿也欺负,林夫人一时就想岔了,一直觉得名门大户家的嫡女就她嫁的门家清苦,远的不说,近的就是大姐,嫁予西平侯,可谓风光,而她却是嫁给父亲的一个门生。 当年老国公爷直说他那现在的夫婿是栋梁之才,必是前途无量的,林家老夫人又过世的早,虽有两个庶出的妹妹一个远嫁青州,一个还待嫁闺中,上不用伺候公婆晨昏定省,下无妯娌争吵纠纷,正适合林夫人娇宠一些的性子,老夫人也是疼爱小的,对老国公挑选的这门亲事自然颇为满意,可惜林夫人却一直想不明白父母对她亲事的良苦用心。 赵文宛定是觉得她这个姑姑嫁的最不好,才专挑着自个一对儿女欺负,怎不见她欺负西平侯家的。 林夫人越想越是不服,连着以前的怨气都抖在脸上,十分难看,“母亲,文宛这性子也该是管管了,我家霜儿,越儿总这么受欺负也不是个事。许是我这小姑姑没什么能耐,文宛她觉得没必要对我尊重。以后我也敢带着孩子再回娘家瞧您。” 说罢,她又转向叶氏,语气更是不善了,“嫂子,文宛是您的孩子,您当说几句,给个公道。”林夫人知道老夫人现在偏爱赵文宛,只怕没个人替自己说话。 叶氏抬眸,老夫人在,原是不想参合的,惹了婆婆嫌,被点了名只笑笑道,“二姑奶奶放心,有母亲在,不会差了去。” 三房一听和赵文宛有关系,又看到林夫人搂着孩子,眼中满是心疼的母亲模样,顿时想起心中的刺儿,隐隐一疼,眸光悠然一狠,附和着,“母亲,五姑奶奶也着实可怜了,真论起来,也是国公府的客人,却让个小辈这样欺负了去。” 果然,徐氏一搭腔帮衬林夫人,老夫人便斜睨过去一眼,不甚高兴。随即赵老夫人让杨妈妈倒了碗凉茶给越哥儿喝,并不作声。 这时,一直在旁听的西平侯夫人开了口,“小孩子吵闹本就是常事,二妹想多了,我看文宛那孩子虽然厉害了些,却是个实诚的,没什么心眼,二妹妹年轻时可不也是这样,母亲因着这吵过你么?” 林夫人小性子上头,口不择言,拽了腰间帕子抹泪,“我们母子在这府里就是惹人嫌,越儿,去,叫上你妹妹,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回府。” 叶氏瞅了时机,赶紧做好人安慰,“五姑奶奶别置气,伤了老夫人的心。” 林夫人收了点帕子,瞧着主坐上的人眉头紧蹙,也有些心虚起来,毕竟是自个母亲。 西平侯夫人叹了口气,对妹妹这性子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又说道,“母亲,依我看着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如把几个小的叫到跟前,问个清楚,也好解了二妹的心结。再者几个姐妹间今个吵了嘴,也怕生了嫌隙,来了这里就把事说开了,让他们有错的认错,没错的宽心。” 三房一听更是兴奋了,被老夫人那一瞪不敢再乱说话,叶氏心中腹诽,今个赵文宛惹了一众姐妹,来了也是百口莫辩,她一个人看怎么对付几个小的和难缠的二姑奶奶和向来不对盘的三房。 “老夫人,大姑奶奶说的是,儿媳这里的先请罪了,无论对错,是我没招待周到。”叶氏随即说道。 “罢了,罢了,杨妈妈,你去喊几个小的来明絮苑吧。” “是。” 不一会儿,杨妈妈就带着人来了,赵文宛在路上已经听杨妈妈说道了刚才几位长辈的争论,杨妈妈也是偏着赵文宛,才独独给她讲了,文宛心中明了,小姑姑和三房,叶氏都在,加之几个蛮缠的小的,怕是又是一场“硬仗”。 赵妈妈引着他们一起进了屋子,几个姐妹按照规矩先是给各位长辈请安,贺靖远被西平候夫人叫到跟前,意思就是不让他在掺和这事。他从小就被西平候带在军营里磨练,来府里的时候并不多,与几个姐妹走动也是不多,也怕他年少冲动。 文萱,文雪,越哥儿,霜姐儿,与赵文宛站在中间,林夫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个头最高的,正要发难,赵文宛先站了出来,一脸认错的态度,“祖母,是我错了。我不该挡着几位弟弟妹妹去看大哥的。他们也是好心,我……却藏着私心,一来大哥身子不好,怕他们扰了大哥清净,二来……二来祖母也知我娘亲去世得早,就这么一个同胞的大哥,怕……他们抢了我的哥哥。”说着赵文宛就有点哽了音。 一想到这俩没了亲娘的孩子,相依为命,老夫人当下就心软得不行,“我的心肝儿啊,你大哥别个抢不走,唉。” 西平候夫人也是感伤,想那时大嫂子温和脾气人缘极好。她与沈氏年纪差不了几岁,虽为嫂子,却更像姐妹,又对自己多为照拂,“唉,文宛这般也是能理解的,性子张扬些也不是什么大错。” 其余人一看这情形,让赵文宛一个认错,一句话说的无从下口再去训斥。 林夫人不甘心,“你作为长姐,怎可这么蛮横让下人去赶几位姐妹,还对越哥儿说了难听的。” “文宛你毕竟是长姐,咱们国公府的嫡女,竟然没个分寸的。”徐氏趁着口舌教训。 赵文宛面上染着愧疚,脊背却挺的笔直的,面对林夫人和三房语气颇为起伏,“小姑姑说的是,我确实不该。可我那也是太气了,才会这样的,越哥儿他……他不知从哪里听的闲言碎语的,说我与大哥关系不好,是想害大哥的。我一时又气又恼的,才对越哥儿凶了的。我哪里是那样的妹妹,竟然想着去害自己的大哥,这罪名我担不得,让大哥听了又该作何想。” “越哥儿,谁跟你说了这样胡话。”老夫人严肃了脸色,府里竟有这种不实的传言。 越哥儿从未见祖母这样呵斥自己,吓得赶紧躲在林夫人怀里,林夫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护着儿子。 西平侯夫人跟着冷了面色,又点了林清霜,“霜儿,你与越哥儿呆的时间最长,这话是谁说的。“ 林清霜被唬了一下,怯怯的连忙回道,“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眼神却瞟向了林夫人,叫人一下明了。 林夫人脸上划过一丝尴尬,更是慌张了,“母亲,我……我只是随口说说罢,没成想小孩子当真了。” 老夫人怒道,“你都多大了的人了,竟然说这种胡话,还当宛丫头欺负你的孩子,我看你这做长辈最该先给宛丫头道歉才是。” “母亲……”林夫人喊了一句。 老夫人一侧身子,不愿看她。三房和叶氏都同时怔了怔,蔫了声,赵文萱本还想拿她推倒自己做文章,好好咬一口赵文宛,这会儿手上还留着故意蹭在地上的伤口,也只能闷着疼,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种感觉真不是滋味。 “小姑姑,我知你一向不喜欢我,从前若是文宛哪里惹了姑姑不快,便在这里道声歉,只盼着能一笔勾销,也能少劳烦祖母操心。” 林夫人给说的一噎,面上也是讪讪,不作声。 西平候夫人圆场,好歹也是她的姐妹,“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的,只是小孩子童言无忌,不知道话语轻重,你今后也长些心,对文宛好些。” 林夫人瞧着大姐给的台阶,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姐姐说的是,文宛,是姑姑误会你了。” 赵文宛点头,转了话题道:“祖母,我实在想为大哥的病出份心意,以后可否将给大哥治病的事儿交给我负责,也是替母亲分担。”她突然转了话题,只关心大哥,不提委屈,只会让人觉得赵文宛是个大度的。 叶氏心下却是一惊,刚想说什么阻止,就见老夫人点了头并道:“行了,这么一帮子人大清早吵吵闹闹的,是我也闹心,宛丫头脾气是差了些,可也是为元礼好,这事若不是你们过分,那丫头怎么会做赶你们离开的事。等你们元礼表哥身子好些,再过去探望罢。” “外祖母……”林清越嘟嘴,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林夫人捂了嘴拽到了身旁。 老夫人似乎有些累,靠在软榻的靠背上,微阖眼睛,“行了,请过安了,给老婆子一个清静,都退了罢。” 众人只得应声,鱼贯而出,留下屋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地吐着云纹般的烟雾。 ☆、第22章 威胁 定国公府东侧莲花池旁,此时天日将晚,屋内闷热,院子里倒凉风习习。赵元礼修养几日,让赵文宛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身上隐隐有长肉的迹象,当然也是原先太过消瘦,补上一些,瞧着更俊。 芭蕉叶旁,一张圆木矮桌,两个如意纹方凳,兄妹俩坐在院子里纳凉,雪雁偶尔过去添个茶,送个点心瓜果,余下兄妹二人独处空间。 赵元礼皱着眉头盯着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经过这些时日相处,赵元礼也不跟赵文宛端着,明确地表露出对那碗东西的敌意。 赵文宛也不多话,推了面前的一小碟海棠脯到他面前示意。后者无奈地撇了撇嘴,一口气闷掉了汤药,随后忙塞了块蜜饯入口,才算好些。 “良药苦口,大哥也该习惯了。”赵文宛看着已是青年的赵元礼脸上露出的一丝孩子气,忍着笑意道,难怪大哥如此嗜甜,也都是给逼出来的。 风起,小池塘里微波荡漾,一抹清淡荷香飘浮空中,绿叶掩映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悄然绽放,开得盛极。赵元礼凝着女子侧颜的方向,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惊艳有之,欣慰有之,汇入心头,颇是复杂。 以往药石无救,心如死灰,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煎熬,如今却是不同……一碗苦药也能引得他如此,是因为有了关注的人罢。 赵元礼感念这些时日,看着捧着柠果茶小口抿着,满脸餍足的赵文宛,不管在人前如何骄横跋扈,张扬肆意,然展现于他的温暖情谊他深切感受到,也是那番话敲醒了自怨自艾的自己,赵元礼勾了勾嘴角,眼中一片清明。 他如何能让她为自己挡在身前,娇蛮也罢,张扬也罢,只要他能护得住周全,宠着她肆意而活又何妨。 “大哥?”察觉到赵元礼的视线,赵文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以为沾上了东西,模样略显呆萌。 “没想到你和祖母一样,喜欢四叔带回来的这东西,还能想出这种做法,滋味甚妙。”赵元礼笑笑,转而移开了视线落在了她面前的一碟裹着白色奶油的点心上。听闻是用鲜奶和柠果做成,入口绵软,中间还铺了一层新鲜的果粒,冰镇过后风味更佳,带动了府中食柠果的风潮。 赵文宛挖了一小勺柠檬奶油蛋糕,入口冰冰凉凉,奶油甜而不腻,浅尝即止,这是做演员时候为保持身材而养成习惯。因着定国公府不缺食材原料,她才能折腾出这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受到追捧颇为意外,好像这几日连带着人际关系都和谐多了。 “这点心不可贪吃,吃多了反而影响身子。”赵文宛不放心,把叮嘱老夫人的话又给赵元礼说了遍。“倒是这柠果茶清热败火,大哥当茶饮无妨。” 赵元礼点头,如今赵文宛来他苑子频繁,连三餐都是这里解决,带着小厨娘百灵把他一块儿包办了,确实养起了几两肉,摸着肚子上难得出现的一小圈儿,赵元礼觉得自己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气氛正好,赵元礼起了兴致,提笔作画,赵文宛在一旁也不闲着,知晓她大哥性子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拿了绣绷子继续上次未完的作品,拖了些时日,也到了收尾的时刻。 赵元礼抬眸瞧见,笔下一转,揭了一层宣纸重新落笔,视线始终落在了一丝不苟绣花的人儿身上,两人各自沉浸。 几乎是同时的,二人完成手里的动作,视线相对,赵文宛凑近了看,发现赵元礼画得是自己,一片映日的荷花,接天的碧莲,女子手持针线,头簪珠钗,姿容端雅,落日余晖的照耀下似染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在没有自拍神器美图软件的古代,竟然能将自己美化成这般,赵文宛也是乐疯了,当下捧了画卷,小心翼翼地吹干上头的墨迹,嚷嚷道,“大哥,这幅画就归我了罢!” “好。”见她喜欢,赵元礼自然不会拒绝,神色颇为宠溺。目光随后落在了她刚绣成的荷包上,半晌找不出形容词来,葱段……烤鸭? 赵文宛顺着他视线瞧见,想着礼尚往来,遂殷勤地拿起那荷包递给赵元礼道,“这荷包就赠与大哥罢。” 待赵元礼拿着,赵文宛才发现自己绣的东西与这人格格不入,好像……有点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回,却被赵元礼快一步收了起来。 “甚好。” 赵文宛莫名脸上一红,手里捧着画儿脑中却跳脱地想到……啧啧,依着这幅画里头那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指不定能骗多少世家公子呢! 正高兴着,就瞧见丁香端了汤药走了过来,见着二人行了礼,提醒道,“大少爷,该喝药歇息了。” 赵文宛见状敛了笑意,眉心微蹙,“苑儿里不是调派了人手过来,我记得煎药的事儿是水莲负责。” “回大小姐,水莲刚刚有些不舒服,就让奴婢代劳了。”丁香对上赵文宛的视线,蓦地一哆嗦,堪堪回道。 赵文宛盯着她久久,在她快要撑不住时终于开口,“大哥刚吃了柠果蛋糕,与这剂药相冲,起码要过一个时辰后,这药倒了吧,晚些再让人送过来。” “这……”丁香端着汤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第12节 “怎的还杵着,要我再说一遍?”赵文宛当下不客气地冷了声儿道。 察觉到赵文宛对丁香的态度古怪,照往常想要调解两句的赵元礼对上赵文宛的视线,心中微动,再看向丁香也有了几分犹疑,干咳了一声道,“文宛念你之前尽心,调了做活,以后这些事儿就让别人来做罢。” 听到自己少爷发了话,丁香咬了咬唇,诺诺应下退了,没注意到身后赵文宛的视线跟随许久。 “大哥,天色不早,你也早些歇下了罢。”赵文宛提出告辞,在自己查清楚前并不想让刚病一场的大哥烦心,想了想又道。“府中人心繁杂,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哥只要记得,文宛绝不会害你就是。” 赵元礼心中已有猜想一二,听到她这么说,目光落在那张坚毅小脸上,看着她紧张自己的模样,脸上不由浮起难得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柔软发旋,“嗯,我知道。” 被这人像小孩儿一般温柔对待,赵文宛不由脸上一热,同赵元礼道别后匆匆离开,落在赵元礼眼中,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他这个妹妹张牙舞爪的,却禁不起别人温柔相待,有趣。 清风居不远,赵文宛在长廊里拦住了丁香,将人拉到了一处隐蔽地,敲了一眼还端着的汤药,冷着面色道,“上次没成功,这回又在里面掺了什么?” 丁香原本就被吓了一跳,面色略白,这会儿听到赵文宛问话,当下脸色白了个彻底,手中托盘不稳,也有几分故意,汤药撒了一地,瓷器碎裂的声响玲玲朗朗,炸开在耳边。 “大大……小姐什么意思,奴婢不知。” 赵文宛看着洒了一地的证据,对上丁香有了几分另眼相待,倒也还算聪明,只可惜跟错了主子。“我最讨厌手脚不干净,心里存异心的,我身边的,金蝶的下场你也瞧见了,你跟在大哥身边,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大小姐冤枉,我……我对大少爷的心日月可鉴,绝无其他心思!”丁香连忙叫屈道,脸上两挂泪珠,十分可怜模样。 赵文宛最受不了这种眼泪攻势,弱者拿来要挟人的手段,当下没了耐心,一手擒住她的手腕,将人拽近了,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若是老实说出自己是为谁做事,我兴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这府里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有的是法子整治得你生不如死,你是想被被卖到人牙子手里,还是想去庄子做苦役,又或者,一了百了的去了。给你两天时间,捋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说罢,一甩手,力道将人堪堪甩落在柱子旁,发出撞击的嗡响,赵文宛也没回头看一眼,径直走了。 自听到碎裂动静,正巧路过的贺靖远这时从柱子后走了出来,扶起了丁香,后者磕着了侧脸,露出的手腕上通红一片,正瑟瑟发抖着,显然被吓得不轻。 “赵文宛,她也欺人太甚!”殊不知话只听了半截,且把那句‘绝无其他心思’想岔了的贺靖远义愤填膺,对赵文宛的印象差到谷底。 ☆、第23章 夜半 丁香辗转反侧了一夜,翌日天还未大亮,她就穿衣起来推了房门,瞧着四下无人便匆匆忙忙的去了韶年苑。 赵忠按着赵文宛的吩咐时刻留意着丁香的动静,确认她进了韶年苑才转身回去,直奔了赵文宛那儿。听了赵忠的信儿,已经有□□分确定叶氏就是害大哥的主谋,也是合情合理,有赵元礼这样一个优秀的嫡长子在,赵元晋那个不争气的是如何也没有继承爵位的机会。 况且赵元礼如果死了,老夫人若察觉出一二,狠了心的彻查,容易惹了麻烦,倒不如赵元礼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叶氏的心机赵文宛早就领略过了,她也不怕让叶氏知道她威吓了丁香,还能给那边敲个警钟。要是那边知道后乱了手脚才是好呢,她便能趁此寻了机会找出点证据,否则就凭这丁香一人和元大夫那点口供是撼动不了叶氏地位的。 韶年苑这边,赵妈妈被小丫鬟通传说是大少爷那边的丫鬟丁香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一脸的不耐烦,琢磨着这人估计又是来讨钱的,遂一见面就将其拉至隐蔽处,黑了脸,“这韶年苑你来的这般勤快,岂不是让别人怀疑什么,胆子怎的越来越大了,前些日子不是连着那位药和银子一起拿走么,要没什么事的,就赶快走。” 丁香拽住赵妈妈的衣角,抬起脸,带着哭腔央求,“妈妈,我不是来要钱的,求您……您和夫人说说,别让我做害大少爷的事儿了!” 赵妈妈闻言,当下机警地环顾了下四周,见没人才回头怒着脸一声呵斥,“可别乱说了去,什么害大少爷,夫人哪里有想害大少爷的心思。” 丁香依旧抽抽搭搭的应声,也是慌乱,“是奴婢口不择言。” 赵妈妈也不是第一次听丁香哭诉着说不想做这种事了,便没太当一回事,丁香不比金蝶,金蝶是个唯利是图的丫鬟,又心许自个侄子,好哄也好糊弄,多给些银钱,让赵生再吹吹枕边风就心满意足的去办事了。丁香却是个有感情的,若不是手里有她的把柄,大少爷苑里的人可真真是插不进‘针’的。 清风居的人都是杨妈妈亲自选的,也就是老夫人意思,虽然将赵元礼的事交给叶氏打理,可还是防着一些的,不许叶氏插手苑里人员的安排。原本清风居人就少的可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院里能为夫人办事的,赵妈妈也不敢太过刺激打发丁香。 以前都是随意敷衍几句,今个瞧她似乎更是堪堪央求,便耐着性子道:“当初偷东西的时候我瞧你倒是挺机灵的,才跟夫人求了情,隐了你偷窃的事,府里下人偷盗那是大忌,要是没夫人给你担着,你早就遣送到官府了,后又知你是因着家中爹爹身患重病,需要用钱,夫人心善又嘱托我每月给你送到家里药钱。平日里你家里有个吃紧的,来我这里讨钱,哪回不先紧着你。” 赵妈妈牙尖嘴利的,将威胁丁香的把柄米分饰成恩情绵绵。 后者脸上划过深深的悔意,若那时候不为了重病的爹爹偷钱,如今也不会摊上这种事,哥哥又是个嗜赌的,她挣的那些个钱都被拿去还赌债了,家里揭不开锅,还有两个弟妹。这五口人要吃,又要看病买药,才会逼着她想到偷府里的东西……辜负了杨妈妈的看重和老夫人的提携。 之后收债的常来家里闹事,不得安宁,原本就重病的爹爹被那些恶人打的吐血,赵妈妈给了几日时间考虑,也没说做什么,她以为定不会是伤天害理的,情急之下便应下了她提的要求,后来知晓却也已经没了回头路。 如今想想,还不如那时候就遣送了官府,现下让大小姐发现,她更是忐忑的要命。 “妈妈,我真的做不得那种事了,我拿的银子都会一分一分还清的,念在我为夫人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份上,就放过我吧。” 赵妈妈见她今日不同寻常,刚才抬起脸时就见她眼神惊慌,又惊又吓的样子,不由猜测:“你是不是让人发现了什么?” 丁香身子一颤,更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是……是大小姐发现我往里药里放那东西了。” 赵妈妈一听,脸上更是黑了一层,一巴掌就打了上去,气呼呼道:“你怎的这么不小心,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事关重大,不可让人发现了,竟然还让大小姐发现了。” 丁香捂着脸,火辣辣的疼,怯怯问道:“妈妈,可怎么办?”她现在是真的没了主意。 赵妈妈一时也不知如何,掐着腰瞧着哭哭啼啼的丁香,越看越是晦气。 “大小姐跟你说了什么,怎么没将你抓个现行,还能让你有时间来这里找我?” “我将药打翻在地,大小姐也没什么证据,但是……”一回想起赵文宛那天狠戾的样子,那一句句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赵妈妈重点就是在这句,只要大小姐没证据,就一切好说,于是态度有了些转圜,话语也随之柔和了几分,“成罢,下药这事儿暂且不用你,回去老实待着。我会把此事禀告夫人,你是机灵人,知道这之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妈妈我不敢保证说这事能就此平息,但可保证你没事,若是真的不行,便寻个名目将你送出府也是有可能的。” 丁香听了赵妈妈的劝解才算是安心一些,“劳烦妈妈您了,那丁香就回去等消息。” 丁香正待转身,赵妈妈连忙叫住嘱咐,“瞧你这心神不宁的样子,被人瞧见了难免会询问,让人起了疑心,若是真有人问起来,你就道是伺候大少爷不周到,被大小姐狠狠训斥了。 “嗯,丁香知道。 “去罢。” 丁香一转身子,赵妈妈就眼珠子提溜转了起来,猛然变的凶狠,和那时候瞧着被打时金蝶的神情一模一样。 时值夏末,花瓶里插着娇艳花朵多半失了水分,不再鲜艳,叶氏除了晨昏定省后便得了功夫,正拿着剪刀修剪下花枝,瞧着赵妈妈匆匆来了,定是有事,放下剪刀捧了茶水,倚靠在软榻上。 待听了赵妈妈的禀告,手里端的茶杯猛然一抖,溅出些许浓香的茶水来,脸上挂着一丝隐隐的担忧,“我真是小瞧那丫头了,原来藏着这等心机。” 赵妈妈也不含糊,“大小姐不同往常了,夫人以后还得多防着些。” “难怪她这回要趁着机会插手清风居的事。”叶氏拧着细眉,整个脸色抑郁寡欢。 赵妈妈抬头看到叶氏眉尖的担忧,宽慰了一句,“夫人也别太过担心,即使赵文宛知道是您多放了味药又如何,大少爷小时候发病又不是您动的手脚,这始作俑者是谁咱们不知,无论如何这债也算不到夫人头上的,况且老奴已经有了法子,定会让这事平息下去,大小姐找不出证据的。” 叶氏与赵妈妈的狠毒的目光对上,也微微眯起眼睛,“妈妈的意思是……” “上回金蝶事发突然,咱们没个应对,落了口实,这回可是有着充足时间的。”赵妈妈因着先前办事失利憋着口气儿,也想在叶氏面前挣回来,眼下机会正好,有了盘算。 叶氏瞧着赵妈妈信心十足的模样,心中意会,悠悠切了茶盖儿,再开口时恢复沉稳道,“好,就依着你说的办。需要钱的就从我这儿的私账上支。” “老奴知道。” 是夜,清风居都熄了烛火,黑漆漆一片,只有外面月光显的阴凄凄的,伴随着虫鸣蛙叫好不瘆人。 半夜里丁香出来小解,提了裤子刚从里面出来,就见有道黑影闪过,丁香有些察觉异样,然环顾下四周并无什么发现,只见地下被月光照出的树枝阴影微微晃动,便以为是自己瞧岔了,抒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呼完,一条皮袋子猛然从后面缠上了脖子,如一条毒蛇般紧紧的缠绕着,丁香难以呼吸的扒着那皮带子,脸色青白交替,嘴唇发紫,她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微小求救声,瞳孔在凄厉的嘶哑痛苦中一点点的扩散放大,直到最后没了焦距。 ☆、第24章 冤枉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前儿个我还听她跟李管事告假半日,说是家里妹妹当了云染房的绣娘,回去看看,明明是喜事儿,怎的一转头就想不开的上吊死了?”回廊里仆从来往匆匆,丫鬟侍女,围了大堆,交头接耳。 院儿里,一黄袍道士一手拿着一把木剑,一手拿着一个铃铛,长条的梨花木桌上摆了不少供品,香炉里焚着三支高香,遇风明明灭灭,白烟袅袅腾空而起,道士嘴里念念有词,潜心做法。 “先前我看她脸色不好,有问起过,说是在清风居当值的时候惹了大小姐不快,一直战战兢兢的,该是怕被大小姐整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手段……”有跟丁香同一房的怯弱出声道,这会儿看着道士做法,又补充道,“大夫人请了大师来做法,明面儿上是怕大少爷身子弱沾了邪祟,可暗地里大家谁不知道是给大小姐消除孽债。” 原先出声那人露出一抹了然神色,“难怪如此了,唉,说起来丁香也怪倒霉的,摊上那么一家子,好不容易快有点好日子了,自己又绝了生路。” “是啊,丁香姐平常待我们极好,服侍主子也尽心尽责,这么好一人偏就撞大小姐手里,丫鬟命贱,可这也太糟践了。”说话的丫鬟年纪小,说着说着就抹起了泪,想来平日里交情不浅。 有个稍年长的闻言暗暗掐了一把小丫鬟,眼神瞟过这会儿刚巧经过的雪雁宝蝉,低声警告道,“不想步上丁香后尘的,就把嘴巴封严实些,让人听见,仔细你这条小命。” 后者不服气地瘪了瘪嘴,终究也是怕的,没再多说,转而攒说起身旁几名丫鬟待大师做完法事讨要几张平安符。 雪雁扫过那些人一眼,拉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宝蝉没作停留,径直回了湘竹苑。临到门口,宝蝉就憋不住了,“雪雁姐也听到了,依着丁香软弱的性子真指不定想不开才……眼下府里都在传是大小姐给活活逼死的。” “你也这么认为?”雪雁脚步一顿,反问道。 宝蝉脸上讪讪,若是以前她肯定也觉着是,可经过这些时日,有时她毛躁犯错,大小姐都没再罚过,要是按照下人传的那般,她早该拖出去死八百回了。 “大小姐虽然脾气有些……大,以前也常有打骂下人的事儿,大多都是因为不知规矩挑了小姐的火儿,反观这回,若说大小姐无缘无故刻意寻事要整治丁香,我是不信。” “总算还不是太笨。”雪雁闻言松了绷着的嘴角,露了一抹浅笑,随后看到她身后出现的人,连忙行礼道,“大小姐。” 得了丫鬟通报去前厅用饭的赵文宛刚好听到这段对话,脸色稍霁。先前赵忠偷偷跑来羞愧认错,说夜间眯了会儿眼睛,没看住丁香的安全,让人害去了,赵文宛反倒安抚了一番。叶氏那边甚是歹毒,行动利索定是花高价钱请了外面的杀手,就算赵忠发现了,也未必救的了丁香,而赵文宛现在人脉太少,值得信任的人更少,即便她有心保丁香命也是无力,虽说憋屈,却也不会因此生了埋怨。 假以时日,等她站稳了脚跟,叶氏再敢如今日这般胡作非为,也是不易的。 赵文宛杵在门口,下意识地将视线在宝蝉身上多停留了会儿,见后者通红了耳根才堪堪放过,心下好笑之余,对于跟着自己的这俩人也有了番新认识。 当然不否认,在听到雪雁那句反问时自己没走出来,心里也是存了另个念头,宝蝉若没有那番见地,就不适宜留在湘竹苑了。 “丁香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我没有替人背黑锅的嗜好,有人既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就没有站着挨打的道理,这事不日就能出了结果,在此之前你们只管做好自己本分即是。”末了,赵文宛眼中兴起一抹暗光,如此交代一番后才离开。 被独独留下的宝蝉抓了抓发髻,没回神就看着雪雁跟着大小姐走了,怔愣半晌才呐呐开口为自己反驳道,“我又不笨,只是聪明的不明显而已!” 烟波厅,因着西平侯军营有要事需提前离去而设下家宴,为其践行,而贺靖远谈了点对江西水患的一点见解,引得赵大老爷硬是将人多留两日,不肯放行,就与西平侯夫人留到过了乞巧节再回,能多陪陪老夫人。 敞阔的十二扇厅窗全开,也不见摆设如何富贵,但只八角落地放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窑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鲜花卉,古朴温厚,又不失灵动妩媚。屋角远远设着几处冰盆,每处侍立着名丫鬟,拿大蒲扇缓缓送些凉风过来。 冷菜鲜果已布齐,叶氏引着众女眷落座一桌后,便吩咐上热菜温酒,还给小姐们预备了较清淡的果酒和新榨酿制的果子露,隔着雕花槅扇,另一侧男人们也围坐一桌,喝酒谈天,兴致颇高。 随着丫鬟流水般端菜上桌,众人提筷就箸。桌上,鸡鸭鱼肉等常规大菜不说,山珍海味也是不少,一道山蘑木耳爆炒鸭胗,酸甜凤梨排骨,竹筒芝麻银鳝羹,还有一道双菇酱焖里脊肉,格外鲜美可口,吃得众人颇是满意。 一顿饭毕,男人们还未散席,女眷那桌早已撤下空盘子等,上了瓜果茶点,围着唠嗑。小姑家两个占了老夫人左右腻味着,合着也是年纪小,老夫人平日里见不着,这会儿也迁就得很,捏着葡萄一口一个喂。 林清越不比林清霜木讷,鬼机灵的举着蜜金柑喂到老夫人嘴边,嘴甜道,“外祖母也吃。” 赵文萱挨着瑞哥儿坐着,瞧着此景,暗地里又掐了瑞哥儿一把,惹得后者眼泪汪汪的,可就是不肯往祖母那儿凑,分明都没位置了,最后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盯着越哥儿手里拿着的蜜金柑,蓦地出声道,“祖母不能吃!” 这一声突兀惊得越哥儿手里的蜜金柑就掉了地上,顺着看去,是夏姨娘的小儿子,目光隐含了一丝不屑,当他是嫉妒自个儿得了外祖母疼爱,口气略冲道,“我给外祖母吃的,怎么就不能吃了!” 瑞哥儿急得挠头,拽了赵文宛的袖子,“大姐说的,高什么的不能吃这些东西!” 赵文宛愣了愣,没想到瑞哥儿记性这么好,那回说的时候他也在就记着了,看两个小的对峙着,不得不出声道,“元大夫也说过,祖母确实不适合吃加工腌制过的东西,新鲜果子或者榨了汁儿的可行。” 两边都是为了老夫人好,加上赵文宛搬出了大夫,越哥儿就不好再自讨没趣,捏了葡萄剥壳,心里却把出声的这俩人给记着了,尤其是看那小的得到赵文宛支持后露出的笑脸,实在碍眼。 这一小插曲后席间氛围有些冷凝,西平侯夫人招来了贺靖远,让他给外祖母表演个拳术,也好活络活络气氛。场地够大,贺靖远也不扭捏,耍了套威风凛凛的军拳,一下镇住了场面。 原本心里勾勾缠缠的几个小的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瞧,觉得大表哥实在厉害,待动作收尾,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尤其是林清越,更是把掌心都拍红了,看着贺靖远的目光里满是敬仰。 贺靖远收势,坐在了西平侯夫人身侧,喝茶解渴,听着几位妇人连连不绝的夸赞,端着沉稳谦虚之态,一一回答。从头看到尾觉得有一股冷气蔓延的赵文宛脑海中只想到的是……被他揍一定很疼。他不打女人的……罢?赵文宛察觉贺靖远最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登时有了些不确定。 也不知林清越那熊孩子是不是跟自己犯冲,刚心里闪过不详预感,就听着一道童稚声音道,“宛表姐,这是大婶娘给我的平安符,大表哥的丫鬟死了,听说还与你有些关系,这平安符我觉着还是给宛表姐戴比较好。” 赵文宛闻言看向叶氏,后者像是听不懂似的,打圆场道,“越哥儿的自己收着罢,府里的人都有,你宛表姐自然也有。” “与我有关系?是何关系?”赵文宛凉凉掠过,视线重新回到越哥儿身上,自认和气地问道。 孰料越哥儿像是见着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往后退了退,嗫喏道,“他们说人是你……你逼死的。” 赵文宛原是想和气几分,见没人领情,这会儿才敛了笑意,一一扫过神情不一的众人,除了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面露不虞外,其他人的心思倒也好猜。 第13节 “下人们嚼舌根坏规矩,该惩治,越哥儿身为主子,不辨是非,没有证据就来问我这个做表姐的责,林府的家教?”赵文宛嗤笑,说罢扫过林夫人阴晴不定的脸,姿态肆意。 林夫人因为前些日子老夫人的训斥,不敢再明面指责赵文宛,只好闷声不吭。 “你……”越哥儿越是气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憋红着一张脸儿瞪着赵文宛。 “你说证据,若我就是证据呢?”角落里低沉男声蓦然出声,随后一道凌厉视线勾住赵文宛,正是看不过她得意的贺靖远。 西平侯夫人微蹙眉心,对着儿子轻轻开口小声命令,“坐下。” 贺靖远似乎是压不住怒气了,上回就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未说一句公道话,萱表妹还被赵文宛给推伤了呢!这回又轻贱了一条人命,他着实看不过去。 这人随了西平侯爷的性子,且在军营长大,性子偏直,又一腔热血喜好打抱不平。叫他瞧见一个如此柔弱可怜的少女被她的大表妹威逼,成了冤魂,这回怎可再默声。 赵文宛没料到这人会出头,再一听他说证据,更加不明,面上却是不显,不甘示弱地对视,静待下文。 “丁香尽心侍候主子,表妹你却小肚鸡肠,认定其勾引主子,私下威胁恐吓,还放言说有的是办法整治。虽说是个丫鬟,可也是一条人命,你逼死了人,怎还能这般无动于衷,该说你是冷血得让人可怕呢,还是本就生得一副恶心肠!”贺靖远站起身,正对着赵文宛,从身高上确有十足的压迫感,面含隐怒道。 赵文宛听完猜到是自己那日所为被这人撞见了,只这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勾起了她的火气,尤其这人又是剧本里坑她不浅的贺靖远。余光瞥见叶氏隐秘的得意神色,眼神一黯,当下道,“好,既然你觉得事情有蹊跷,我也不想背这黑锅,那就让丁香自己说说是谁害死她的罢!” 说罢,拂袖离席,留下一头雾水以及莫名心惊的叶氏。 ☆、第25章 真相 李管事原本是要下葬了丁香的,却被赵文宛拦下,在下人院儿里设了简陋灵堂,棺材底下铺了冰块,防止尸体恶臭,由胆子稍大些的雪雁和金玲守着,目的是等丁香‘开口说话’。 这一举措,引得不少争议,更有甚者认为赵文宛疯了,连让死者入土为安都不肯,其恶毒令人发指。赵文宛不介意府中流言,反而是在最初跑了一趟明絮苑,跟老夫人嘀咕了半天,不知说了什么,之后老夫人便放话由着她来,压了明面上的抨击舆论。 赵大老爷想发火制止也让老夫人给拦下了,他原本也是不操心后宅事的,本就政务繁忙,顾不得那么多。 赵元晋秋闱没过,听了叶氏的劝告在赵弘盛面前好一番忏悔,叶氏自个心虚,服侍之时便故意说了这事,为官之人最在乎家风名声,原死一个丫鬟在贵族圈里也不算大事,可偏赵文宛是她的嫡长女,名声在外,多少关注度高些,这才能被叶氏说动。 偏得赵文宛一早就料到叶氏绝不对坐以待毙,才去老夫人那先说道了,以此防着叶氏去爹爹那撺掇什么,叶氏没得了便宜,第一次感受到赵文宛带来的威胁。 反倒是赵元礼在得知后,遣了自己十余名护院去了下人院儿,多加了一重保护。赵文宛听到雪雁的汇报,笑得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儿,怎么都止不住。 当然压得住明面上的议论,自然底下反弹得更厉害,短短两三日,叶氏夏氏小姑三房轮流来访,湘竹苑颇是热闹,赵文宛独独见了叶氏,只是听说叶氏回去后就身子不适,赵文宛这些时日稍有改观的印象一下又妖魔化起来。 对此,赵文宛并未放在心上。大概是第一次的绣品那儿得了动力,赵文宛开始了第二次创作,想着要是可以,就把原先那个丑的给换回来,一想到大哥近日佩着的形象,赵文宛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大小姐,办成了。”奉命出去办事的赵忠这会儿匆匆而入,一脸喜色地通禀道。 赵文宛惊得扎了下手,一滴血珠瞬间如妖冶的梅花盛开在青葱指尖,她忙含在嘴里抿了一口,薄薄的嘴唇更显嫣红了,赵忠抬眸看了一眼,耳根飞上一抹红霞,不敢再看。 “赵六在城门口拦住了人,按着大小姐吩咐把丁香的事儿添油加醋跟他们家人说了,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子作何这般紧张的要出城?”赵忠最后疑惑了一句。 赵文宛眸带深意嘲讽一笑,摊上这样一家人也是可怜了。当初未曾想狠对付了丁香,也是觉得这人心地到底不坏,许是家中所累,便派了人去打探,探听回来的说法更是肯定了丁香的难处,只要她愿意改过,赵文宛也不会太过为难她,但害大哥的事实不可抹去。 丁香从选择了这条歧路开始,就必须知道有一天要承担的后果,只是没想到…… “现在赵七和赵八暗地里跟着,大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赵文宛沉吟道,“等着罢。”她赌,真有人能狠心不来领孩子的尸体。一般大户人家买了丫鬟,若是没个犯错不幸去了的,家人又没提出来领尸体,府里的管事就会按着规矩自行下葬。赵文宛强行留尸,不让下葬,自是逼着丁香家人过来领她。 然还未过半日,临近傍晚时分,宝蝉就来通报说府外有妇人求见,这会儿让李管事领着往下人院子去了。 赵文宛嘴角挂起一抹玩味,这唱戏的角儿都齐了,她这半个当事者不过去瞧瞧似乎说不过去,于是便带了宝蝉,不紧不慢地往那院儿走去。 在灵堂守着的雪雁听了李管事说了妇人身份,没再拦着,倒是那妇人脚下踉跄了下,直扑着棺材去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跟在她身后一块儿来的小姑娘模样跟丁香有几分相似,这会儿也是默默抹泪。 妇人嚎哭的声儿不小,不多时就聚了人看,说来也巧,妇人来了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个青年男子自称丁香哥哥也来了,进门瞧见这一情景拉了母女二人要走。赵文宛在门口远远瞧着,尤其在看到他背上那只鼓囊囊的包袱勾起一抹冷笑,招了赵忠耳语几句,便静立瞧着了。 赵忠得了吩咐上前,明着是帮着分开几人,实际是跟那青年动了手儿的,后者不防备,脚下被绊,猛地摔了,身上原本牢系着的包袱结儿不知什么时候松的,撒了一地。 夕阳余晖,地上银光闪闪,那青年连忙伸手去捞,却让赵忠一脚踩住了那只手,便听他开口说道,“丁香是因为家里穷,且要给年迈老父治病才卖进府的,一个月月钱也就五百文,而你又好赌,早给败光了,哪儿来二十两和这些东西?!” “我……我赌钱赢回来!”青年豁了脸没好气道,下意识地瞪了不远神色惊慌的俩母女一眼,早就知道这俩人会心软领人,没想到一个没看住还真来了,那人给的这些就是要他们一家子在京城消失,万一被瞧见,再收回去怎么办。 赵文宛今个做的一切定数结果都不敢肯定,原不想闹得这么大动静,却被越哥儿那小的激了性子,谁还能没个脾气。她不是老谋深算的半仙,却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胆量与看人的心思,娱乐圈的摸爬滚打,历练之多是旁人体会不到的。 之前她唯一敢确定的是叶氏拿了不少钱财予了丁香家,只要丁香家的来领尸体,赵文宛就打算伺机将这事捅破,但瞧叶氏怎么圆?所以故意让赵忠几个在丁香家收拾好家当快出城的时候拦着,那笔钱定是在他们身上,如今到好,丁香大哥自个把证据背来了。 丁权暗恼那多事的,明明都快出城了,却被人拦下,说丁香停尸多日等家人去领,原本以为定国公府会好好安葬的,爹娘当下就不肯再出城。照他说人死都死了,当然是活着的人重要,他好不容易有了条生路,绝不能坏在这俩心软娘们手里。 “赢的?”赵忠冷哼一声,“赌坊老板那儿你那累着的欠条可是不少,要不要我叫人来对峙一番?” 丁权闻言瞳孔一缩,额上流下了冷汗,看向赵忠多了些惊疑,不清楚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这厢闹得动静不小,很快就传遍了府邸,赵妈妈作为主母身边主事的,故作施施然走进来瞧个情况,额上却沁着汗水,瞧着人,再一看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包袱里的物品,面色变了变,却是很快稳住,快步上前,拿了其中一枚银簪怒道,“好啊,我道夫人的东西去了哪儿呢,原来叫那贱丫头拿了。” 丁权莫名,还想拿回,“别碰我东西!” “你的东西?”赵妈妈一反手就招呼他脸上去了,愤愤道,“就你家穷的,能有这些个,还不是丁香偷了府里的,原先晚春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也没抓着什么证据,夫人念其伺候大少爷辛苦,让我好意提醒了几句,她只道不承认,这下可好,人赃并获!” 丁权叫这老女人有些打懵了,可一听她的话就知道不好,连忙辩驳道,“这是你们定国公府给的安抚钱,买我妹妹一条命!” “笑话,夫人打算给的钱还没让人送过去,再说了,就算要送,怎的还会送这些个,我看你和你妹妹两个,一个偷,一个销赃,你妹妹事情败露怕被问责才畏罪自杀的!”赵妈妈背后一层冷汗,幸而送这些钱财的时候,只说了是安抚费,另外让他们不得多问的赶紧出城。 “你胡说!”丁权怒起,想要动手,让护院给扣住了,脸红脖子粗的叫嚣了半天,愣是找不出辩驳的点儿来,或者说,不管是说什么,都让赵妈妈给堵了回去,偏又拿不出实质证据证明那些东西是什么人给的,也是他当初贪心,没成想现在落得这么个境地。 “李管事,依我看这人还是押送官府,至于丁香,人都死了,能善善了罢。”赵妈妈站在李管事身旁,最后说道。 李管事心里亦是同样想法,招了护院就这么办了。丁母刚刚痛失女儿,这会儿儿子让人送官,一时禁不住打击昏了过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丁小妹哭成了泪人儿。 赵文宛看了眼唱作俱佳的赵妈妈,这一打断的,倒是把先前她逼死丁香的罪名洗清了,也同样把叶氏摘了个干净,也罢,来日方长,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她便等着,这事闹到如此,也该让丁香入土为安了。 再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丁母,赵文宛适时走出来道,“还不扶人去躺着,顺道叫元大夫过来瞧瞧,别再出了人命才好。” 身旁丫鬟诺诺应下,再看赵文宛也多了几分不同,先前流言猛烈,可说的都是这位主子心狠手辣,她也没少说,这会儿像是被啪啪打脸似的,尴尬得不行。 丁母被灌了药,醒得倒也快,心中悲痛,却也感念定国公府没把她们扔出去,临走之前特意去谢了赵文宛。 赵文宛在凉亭里小憩,桌上搁着一些茶点,时不时地捻起一块尝尝,越发想念起慕斯和芝士。宝蝉领着人走近,后者一见人就要跪下磕头,赵文宛瞧着那年迈身躯自然不敢当,连忙扶住了人。 “大小姐啊,求您再发发善心,救救我儿罢,我儿虽然好赌,可真不会做出那等事,香儿胆儿小,也不是会偷东西的人,那包东西真是别人给的,说是安抚钱。”妇人通红着双眼,哑着声音哽咽道,只是说着又忍不住流泪。 赵文宛收回手,示意宝蝉扶着人坐下,心里有些好笑,在府里她恶名昭著,倒是在个陌生人眼里成了好人,也是滑稽。 只是对上妇人期盼的眼神,赵文宛终究耐了性子解释道,“丁权嗜赌如命,即便你们离开了这里到了别处,依然会重蹈在京城的覆辙,不如趁此机会,让他好好在牢里反省反省,熬个几年,出来后能重新做人对你们来说才是最好。” 妇人喉咙一哽,眼中似有羞愧,嘴唇蠕动了几下,忍了哭声,想也是明白她说的,没再奢求。 赵文宛见状,命宝蝉取了一只锦袋过来,交到了妇人手上,“这些是念在丁香这些年尽心侍候大哥,听说她父亲的病有所好转,药就不要落下了。至于赌坊的债,我会差人出面尽量不难为你们,丁权出来后能自食其力便让他自己还。” 妇人接过那沉甸甸的锦袋,松了口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当下就不敢收了,“大小姐这么多银子……” 赵文宛坚持,最后拗不过,干脆让宝蝉和雪雁强制把人领走,母女二人泪眼汪汪地被带着往外走,临出凉亭,忽然回身猛地跪在地上就给磕了三个响头,赵文宛尴尬而立,不得不受了。 “大小姐这份恩德我们永远记着,来世愿做牛做马回报。” 雪雁见赵文宛不自在模样,赶忙扶起了人,安抚着往外头带。凉亭不远,一抹高大身影在这些人经过时匿了踪迹,再看向凉亭里的娉婷女子,此时也与先前院儿里那丫鬟感同身受,回想起自己那时说的狠话,脸上微烫。 面恶心善,自己这是冤枉了人,该如何是好? ☆、第26章 落水 赵文宛知晓自己的恶名与叶氏那儿暗地里散播谣言定脱不了干系,否则就凭与丁香交好的那个几个丫鬟能传的府中人尽皆知?这事儿面上已经平息,赵文宛却不打算放过始作俑者。 丫鬟院儿里的勾心斗角一点都不比宅子里的少,先前嚼舌根的丫鬟们这几日都夹着尾巴做人,立在屋檐下当差的低眉顺眼比往常又多了几分恭敬,几个倚老卖老总坐在垂花门前吹风的婆子也躲在各自屋里没有出来,定国公府突然平静下来,满府只闻知了的叫声。 赵文宛遣了雪雁走了两趟,就有机灵丫鬟看出她的意图,不多时的就把流言的始作俑者推了出来,连着平日里作为都被拿出来说道,一时处在风口浪尖接受大家的唾沫星子。赵文宛只等差不多时候,以毁坏大小姐名声之罪,杖责二十,关柴房二十日。 这还是念在她是叶氏的随嫁婆子,往轻了罚的,留着一口气的再兴不起风浪来。赵文宛罚得有理有据,叶氏即便有心要护,也难留人,更多得是觉着被打了脸面,气得好几日没了胃口吃饭,身边又没熟悉的赵妈妈伺候,人也跟着瘦了一圈,神色疲惫。 赵宏盛瞧着妻子这般郁郁,想到赵妈妈所为,难说里头没有叶氏几分纵容,没了与之温存的心思,留了句尽心管教,就改去兰苑夏姨娘那里。 这天天儿极好,林清越带着林清霜跑去湖中心喂锦鲤,从林府带来看管他们俩的乳娘郑妈妈跟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身后三个丫鬟也紧随其后。俩小孩儿跑得快,在长廊中扒着栏杆东瞧瞧西瞧瞧。 远处蜿蜒连接的是的一处八角亭,正是赵文宛上回弹琴的亭子,那亭子是用有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每个檐角边各有一串风铃,被风吹起来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 越哥儿觉得那处甚好,便嚷嚷的让妹妹脚步快点,甩了郑妈妈和一干丫鬟先入了亭中,却发现里面早有人占了位置,那小小的身影一瞧便是瑞哥儿,后者趴在石桌上睡得香甜,一截藕白的胳膊枕着小脸,胖乎乎的脸颊凹了一块儿,另一半儿圆圆胖胖,瞧着就让人想上手戳一下。 “清霜。”林清越低低唤了声不自觉伸了爪子的妹妹,不赞同地盯着她。 瑞哥儿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有些迷瞪地看着凉亭里多出来的人,软软地喊了一声。“越表哥?” 因着早前外祖母那出,越哥儿早就把眼前这小豆丁列作第二讨厌的人,看他身旁没人的,越发觉得这庶子在府里算不得什么,连带着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之意,鼻腔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瑞哥儿这会儿完全醒了过来,他跟院儿里的丫鬟玩躲迷藏,寻了个清净地方听着声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都是昨儿晚上被娘逼着背诗困得不行。大概也察觉出一点越哥儿对自己的不喜,没上赶着讨嫌,支着短胖的胳膊等丫鬟找来。 瑞哥儿长得精致,眉眼轮廓非常清晰,眼尾处微微上挑,这点随了夏姨娘。明明年纪最小,却喜欢端着小大人一本正经的,瞧着逗趣。林清霜心里十分喜欢这个小表弟,碍着哥哥只得在后头偷偷招了招手,笑得亲和。 “喂,这地儿我们占了,你去别处。”林清越趾高气昂地开了口,他那么小年纪,不喜欢人,能想到的坏主意就是不带人一起玩儿,排挤他。 瑞哥儿瞄了他一眼,没搭理,这是他的家,这人凭什么来指挥自己,嗯,大白馒头也是有脾气的。 越哥儿被视若无睹,心里气闷,一个小小庶子也敢在他面前摆架子,却也没办法,总不能动手把人赶出去,遂拉着林清霜往亭子的另一侧走。 林清霜边走还不时回头瞧,总觉得瑞哥儿一个人瞧着怪可怜的,咬了咬唇,在越哥儿放开她手的时候,跑到了瑞哥儿身旁,眨巴着晶亮眸子道,“咱们一块儿玩罢!” “……”越哥儿看着猪队友的妹妹,胸口更闷了。 瑞哥儿没想到林清霜会来邀他,察觉她对自己的亲近,相仿的年纪,还是喜欢玩在一块儿的。 林清越在一旁爱答不理,三人一块,这里水要浅些,鱼儿也更多,林清霜从荷包里拿出半个白馒头,掰了几块,分到其他两人手里,“咱们喂鲤鱼吧。” 林清越先喂完了,瞥见长廊那边郑妈妈扶着圆胖的身子上气不接下气,模样好笑,颇没同情心地笑了起来。后来又觉得无趣便想再喂一些,那些火红的锦鲤游过来抢食甚为有趣,可馒头又没有了,就打起了瑞哥儿的主意,横横的从瑞哥手里夺了过来,瑞哥儿眨了眨眼睛,林清越拿着馒头咯咯的坏笑。 瑞哥儿反应过来喊了一句,“还我馒头。”他才三岁半,林清越六岁,高上瑞哥儿大半头,故意举过头顶挑衅,瑞哥儿追着去抢,他突然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好玩,“瑞哥儿,你来拿呀。” 林清霜在一旁想劝哥哥别捉弄表弟,可越哥儿哪会听她的。 瑞哥儿追累了,撇了撇嘴,“我不跟你玩了,我去找大姐。”瑞哥儿也瞧出这人是故意作弄自己了,心底有一点委屈,想到赵文宛那儿的食物寻求慰藉。 林清越最不喜欢大表姐,听了她的名字,立刻停了脚步,气势凌人的掐腰道:“你要是敢找宛表姐玩,我和霜儿以后就跟你玩啦。” “为什么就不能跟大姐玩?”瑞哥儿觉着这人够奇怪的,反诘道。 林清越话语更是厉害了,“她有爹生,没娘养,是个没教养的东西,你跟她玩能有什么好的!” 这话是林夫人教训林清霜时说的,那次林清霜得了赵文宛的镯子便想去找赵文宛,林夫人张嘴就那么训斥了,至此越哥儿便记下了。 “大姐是好人,我不许你说大姐的坏话。”瑞哥儿更小的时候叶氏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骂过,那时候他还听不懂,跟娘说了,把娘气红了眼,他就知道那是顶顶坏的话。如今越哥儿这么骂他喜欢的人,就跟一块儿骂了他似的,瑞哥儿一下就急了。 “我就说,我就说……没教养的东西。” 瑞哥儿嘴巴还说不利索,气得脸蛋红彤彤的,冲过去握着小拳头捶了越哥儿一下,后者一愣,咬牙一狠,就将瑞哥儿扑倒在地上,“你还敢打我。” 继而趴在瑞哥儿身上,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瑞哥儿人小力气上吃亏,反让让越哥儿挠了肉肉的嫩脸几下,急得林清霜在一旁哭着劝架。原本在不远处乘凉偷懒儿的婆子丫鬟听到动静,一看就坏了,连忙冲过来想分开二人,可那两人打架上头了,没那么轻易分开,也怕伤着两位小祖宗。 第14节 “你不许说我大姐的坏话,你给大姐道歉。”瑞哥儿虽然挂彩,还不忘维护大姐赵文宛。 林清越得了手上便宜,顺着婆子搀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瞧着躺在地上的小不点嘲讽一笑,“哼,我又没说错话。” 瑞哥儿眸子里陡然迸发出怒气,费力站起来,突然冲过去推了正在得意的越哥儿一下,他步子不稳,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郑妈妈和一干小丫头急忙伸手,却连越哥儿的衣角都没拽住,同一时刻瑞哥儿的乳娘和兰苑的丫鬟也从另一个相反方向寻来,众人从远处瞧着那一幕都惊的张大了嘴巴,只听“扑通”一声,林清越落入了湖里,脸上哪还有方才的镇定自若,满是惊恐地挣扎着喊救命。 林清霜在一旁哭着喊着,显然是吓坏了。瑞哥儿看着一下涌上来的众人,还有奶娘紧紧搂着自己担惊受怕的眼神,有些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救命声全都交杂在了一起,乱哄哄的一片。郑妈妈赶紧叫了会水性的小厮过来,很快就把越哥儿捞了上来。 后者被救上来时并无大事,只是呛了几口水,浑身瑟瑟抖着,郑妈妈拍着胸脯惊魂未定,这才想起来让人去请林夫人。瑞哥儿的乳娘冯妈妈将小的护在怀里,瞧这情况,也赶紧的让小丫鬟去兰苑请姨娘过来。 郑妈妈找了一个毯子裹住越哥儿,一边柔声安抚,怕他受惊。她身边一个丫鬟翠香瞧见对面的动静,脸上满是怨气的立起身子,盛气凌人道,“这是要人命呢!今个谁也别想走,等夫人来了给越哥儿讨个公道。” 兰苑伺候瑞哥儿的贴身丫鬟春柳一早就看到了瑞哥儿小脸上那一道道刮红的印子,嘴角殷着被揍了的青紫,一边脸颊都肿了起来,别说夏姨娘瞧见罚她们照看不利,就单单对着这么小的孩子能下这重手的,对那越哥儿也半点同情不起来。 “明明是你家少爷欺负我们小少爷,你家少爷不小心落了水,怎么就能怪到我们少爷头上。”春柳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当下回了嘴道。 “胡说,我明明看到是小少爷推得我家少爷。” “我家少爷个头那么小,怎么能推得动你家少爷。” 两人一人一嘴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人先动了手,春柳捂着脸,“好哇,还打上人了。” “打你怎么了?”翠香满不在乎道,还甩了甩手,明摆着瞧不上。 两人对掐了一会儿,郑妈妈才出声喝止,“这是做什么,还觉得不够乱么?还不快来伺候少爷。”话语却听不出来半分责备。 冯妈妈瞧着挨了打的春柳,冷笑一声接了话道,“你们林家的丫头这般厉害,打脸还要看主人,这好歹是在定国公府!” 翠香闻言在旁抢了一句嘴,“不过是个姨娘的丫鬟,打了便打了,你们能拿我如何?” ☆、第27章 厮打 先赶来湖边的是夏姨娘,瞧着自个儿子被姓林的那家挠成那样,满是心疼的安慰了一番,又听得林家的丫鬟这般放肆,她今生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姨娘的身份说道,尤其还是个贱婢,竟然也敢拿她不当一回事,当即变了脸色。 翠香话才刚落音,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夏姨娘气势汹汹,“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奴才也敢这般口出狂言。” 翠香被扇懵了,还没来得及闪躲,又重重挨了第二巴掌,“再敢说一一遍刚才的话,仔细瞧我撕烂你的嘴,当我这儿是好欺负的。” 郑妈妈面色凝重地赶紧站起来,将翠香拉倒身后,语气不善的却缓缓道,“姨娘您是半个主子,在掖庭当过粗使的奴婢,知道下人的处境,原更应体谅下人才是,姨娘不愿体恤就罢了,打我们自然说不得什么。可姨娘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打的是谁的人。” 郑妈妈更是一针见血,挖苦夏姨娘的痛脚,句句带刺,对夏姨娘来说可谓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夏姨娘一张脸青了不少,更是忍不住气了,扬起手便又想打,林夫人这时候也赶来了,没个注意拥着走近了一瞧,还没个来得及瞧上越哥儿一眼,脸上就火辣辣的一疼,夏姨娘那一巴掌偏巧箍在了林夫人脸上,众人皆是一颤,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夏姨娘随之也是一惊,收了手,林夫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像只炸毛的野猫一般蹦跳了起来,一把扯住夏姨娘的衣领,便想啪啪的还回去,夏姨娘脸庞溜过一抹算计,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哪里肯乖乖挨打,两人扯了一会儿,就都滚在了地上。 旁人只敢话语劝着,却不敢真的上前制止,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西平侯夫人和叶氏匆匆而来,并未带太多的人,毕竟人多嘴杂,叶氏赶紧的让一旁愣傻来的小丫鬟们去拉,没成想,几个丫鬟刚一上手,也被卷了进去,互相撕扯起来,鼻涕眼泪的纷纷甩了一脸。 西平侯夫人见眼前的状况,抚上额头,额前几处青筋凸凸的冒着,红唇一张,话语似暴风雨卷过,掷地有声,“你们两个还不嫌丢人,都给我起来。” 夏姨娘和林夫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真的停了手,可两人还互相扯着不肯松手,林夫人拽着夏姨娘的头发,夏姨娘扯着林夫人的衣襟,几个丫鬟灰头土脸的慌忙起身,分别去拉两位主子,并细心劝着,“姨娘和五姑奶奶别打了,大姑奶奶和国公夫人都瞧着呢。” 二人互相瞪了一眼,加上两边丫鬟用力拉扯,终于松开。 一干人规矩站在一边,一个两个都是披头散发,脸上带伤,尤其是林夫人没占了便宜,脖子脸上都是抓痕,额前发丝凌乱不堪,狼狈得很。夏姨娘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被扯的松松散散,夏日衣裳本就单薄,竟被林夫人扯下来几块,衣不蔽体,好是羞人。 西平侯夫人怒道:“我一听人禀告就赶了来,原以为不过是吵几句嘴,没成想还打起来了,国公府的颜面可都叫你们俩个丢尽了。” 叶氏最擅长做好人了,端着国公夫人的贤惠姿容,劝道:“大姑姑奶奶先别气了,两个小的都受了伤,我已经请了大夫,咱们先将两个小的送到房里休息。要让夏姨娘和二姑奶奶也先回各自的苑收拾一番,这般再闹下去,咱们想瞒着母亲都难了。” 西平侯夫人一声叹气,“还是嫂子想的周到,老夫人那边是瞒着的好,母亲年纪大了,不必为这两个不懂事的劳心,哼。” 林夫人这会子儿脸上身上还疼呢,一听准备瞒着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抚了抚发鬓对着夏姨娘冷哼一声先行离开了,一边追上去越哥儿,一边嚷嚷着这事不会完。 夏姨娘这会儿的不敢造次,低了头的故作可怜的抹泪,叶氏心中一声冷笑,话语也不带半分温度,“仔细你是想打死五姑奶奶,没规矩的东西。” “是五姑奶奶她……动手的……”夏姨娘本来还想狡辩,西平侯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冷森森的道,“如何,你还想将所有责任都推五姑奶奶身上,若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有你说的时候。”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夏姨娘没讨了好,瞧着他们离开,实在觉得又气又委屈,她以前也是这官家的小姐,现在却因着姨娘的身份处处受气,垂泪狠狠朝他们碎了一口,一旁小丫鬟递过来衣裳,夏姨娘披着一瘸一拐的向兰苑回去。 叶氏吩咐了管事去告诫让今日在场的丫鬟婆子不许乱嚼了舌根去,西平侯夫人被叶氏请进了韶年苑,同样也派了小丫鬟去请五姑奶奶,和夏姨娘。 两人在门口又碰了面,林夫人换洗好了,趾高气昂的挺着胸脯先进去,夏姨娘随后,也是一脸的不服气,林清霜正在哭哭啼啼的讲诉今日的来龙去脉,在她身边站着郑妈妈和冯妈妈,两人在主子面前也不敢乱说什么,但话语间还是偏向各自主子的。 林夫人一进来就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气氛,小丫鬟搬了椅子给五姑奶奶坐。林夫人瞅了大姐一眼,那边回过来一记冷光,林夫人微微一怔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般不自在,夏姨娘随着婆子站在一旁略微靠前。 叶氏先开了口,“这事闹大如此也该有个说法了。越哥儿被瑞哥儿推下湖水,是我这个主母教子无方,五姑奶奶受了委屈,我是知道的。” 林夫人一听心中甚是欣慰,顺道撇过一眼夏姨娘,满是自得,“嫂子也不必自责,都是这贱妾不知好歹。” 夏姨娘只得闷声应着。 “夏姨娘,你先是动手打骂下人,后又伤了五姑奶奶,把府中的规矩置于何处,以后望你切记你姨娘的身份,谨守本分,瑞哥儿如此也是你惯的了,若再养在你的身边,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从今个起就让瑞哥儿在韶年苑养着罢。” 夏姨娘一听脸色刷的一下泛白了,攥着衣襟,“老爷他……” “老爷那我自会去说的,想老爷是明理之人,定不会再如此娇惯你,我看你就是恃宠而骄才敢做出那等出格之事。”叶氏直接赌了夏姨娘想时候的话。 如果说蛇打七寸,那么瑞哥儿便是夏姨娘的七寸,夏姨娘没得理由反驳,只得呜呜的抽搭了起来,她不能没了瑞哥儿。 林夫人心里爽快,正想接力挖苦夏姨娘几句,西平侯夫人也开了口,“妹妹今日也实在是没个规矩,你不仅仅是国公府出嫁的五小姐,也是林大人正妻,不为了国公府也该为了林家的声誉着想,却敢肆意妄为的打架,传出去像话么?” 林夫人诺诺的应声,“是她先动手的。” “不管谁先动的手,你难道还少还手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有什么委屈的家里也还有管事儿的,一动手丢的是风度颜面,若是叫外人瞧见指不定怎么笑话……若说起来,这罪魁祸首还不是你。”西平侯夫人绷着脸,知晓她的惹事本领,看着也颇是头疼。 林夫人不服,“大姐怎么能说是我,我可冤枉着呢!” “若不是你没说文宛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瑞哥儿怎么为了替她的大姐讨个公道去推越哥儿呢?” 林夫人一下子蔫了音,面上讪讪的。 西平侯夫人最气的一件事便是林夫人的一张嘴,也甚是替赵文宛心疼,让五妹说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 “大姐,我错了,无心之言哪晓得让孩子听着了,这事儿……”可不能让老夫人知道。林夫人没想到事情起因是这,再看大姐扫过来的眼刀子,更知道这事儿到了老夫人面前,自己也讨不了好,即便再想跟夏姨娘过不去,也不得不歇了心思。 “本来是俩小孩的事儿,你们给闹腾成什么样儿,嫂子怕母亲劳心,就没给你们捅破,拉了我一块儿来公断。”西平侯夫人叹了口气,扯上了叶氏,最后这事儿还是得她来定夺。 叶氏精明,得了西平侯夫人这份尊重,心里熨帖,也清楚对方心里想的,沉吟道,“大姑奶奶说得没错,小孩之间磕磕绊绊的也是寻常事儿,只是这会闹得出格些,不必捅到老夫人那儿……”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口传来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什么事儿不让我知道啊?” 只见杨妈妈搀扶着老夫人走了进来,老夫人面上怒意明显,杵着拐杖,一下一下磕着地面都带着火气儿。 ☆、第28章 七夕(一) “母亲。”“老夫人。”屋子里的人纷纷站起来行礼,做错事儿的这会儿更是蔫了。 杨妈妈扶着老夫人坐到了主座上,丫鬟沏了茶上来,老夫人眼皮子都未撩一下,反而一一扫过屋子里的众人,鼻端哼了一声,“一个个的好本事啊,出了事儿想到的是先瞒着我,真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又聋又瞎了是么!” “母亲消气儿,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西平侯夫人见状,怕老人家气坏身子,连忙顺着道。 叶氏心惊,这老夫人的火里头可不少是冲着她来的,也忙着说道,“是媳妇儿逾矩了,请母亲责罚。” 老夫人没看出声的那俩,瞟了一圈儿,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最小的女儿身上,后者缩了缩身子,不敢对视。瑞哥儿和越哥儿打起来的事儿一出,就有人来禀告了,一个字儿不漏的,清楚得很。 来之前还特意去瞧了俩小的一眼,瑞哥儿那青青红红的看着可比越哥儿严重多了,受了伤也不哭疼,还一板一眼地跟她说越哥儿还欠赵文宛一个道歉,可把老夫人心疼坏了。 “瑞哥儿先动手确有不对,但也有越哥儿出言不逊在先,瑞哥儿为维护姐姐才做出此等行为,既然说要管教,就由我亲自来罢。”老夫人说话的空档看了眼叶氏,余光里见夏氏嘴唇蠕动最终也没说什么,稍作满意。“越哥儿落水受了惊,该罚的等身子好了再议。” “俩小孩年纪尚小,动手情有可原,你们一个林府夫人,一个定国公府姨娘,打起架来倒也好看,各去佛堂面壁三日,抄经书三十遍静静心。” 老夫人断得公正,其他人自然也没话,林夫人和夏姨娘认罚,可心里都把对方记恨上了,出门时视线相对噼啪的都是火星子。 这事儿就算揭过了,而作为这件事的躺枪者赵文宛是最后一个得知的,晓得后跑了明絮苑一趟,给瑞哥儿带了两大盒好吃的,把在‘受罚期’的瑞哥儿养得愈发白胖。 到了乞巧节的正日子,叶氏一早就吩咐人安排厨房里做了七夕节的巧果,又让琥珀去库房里挑了一张黑漆彭牙镶梅花纹的四方桌作祭拜用,又挑了青花海水纹的碟子来盛放祭品,掐丝珐琅描金三足小鼎用来焚香。 屋檐下随处可见盛着清水的大海碗,那是昨儿正午乞巧投针用的。水在中庭露一碗,丢了小小的绣花针下去,因为密度的关系,多半都会浮在水面。然后观察针在水中的影子,或散如花,或动如云,或成物形而巧妙者,被认为是“乞得巧”。 与府中一片欣喜反应不同,湘竹苑里赵文宛颇是头疼,不用看都知道她是最不巧的那个,偏又躲不了,一想到看乐子的那些人赵文宛更不想出门了。 雪雁从老夫人那儿回来,拿了个红漆描金的正方小木盒,赵文宛打开瞧的时候给吓了一跳,里面竟然是结了网的蜘蛛。 “喜子网织得密,今年巧多。”宝蝉在一旁瞧得眉眼弯弯,笑着恭喜道。蜘蛛俗称喜子,用来卜问女孩子将来是否心灵手巧、巧到何程度。 赵文宛受惊不小地一下盖上了匣子,勉强给了回应,“呵呵……”末了,在俩人诧异的目光下拿了把小锁牢牢给锁住,很是嫌弃地扔到了角落里。 雪雁和宝蝉二人一愣,有些意会。 瑞哥儿这会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截嫩藕似的手里不知抓着什么举得高高的,直奔着赵文宛去了,献宝似地把手里的东西在赵文宛眼前晃了两晃,咧着一口小白牙,“给你。” 赵文宛看着近在眼前的黝黑蜘蛛,僵硬着半晌没动,瑞哥儿以为她是感动的,很是大方道,“姐姐那儿得了两只,怕你一个没有,我就给抓了一个来,不用客气!” “……”赵文宛快‘感动’哭了,宝蝉往后挪了两步躲在角落里没忍住噗嗤低笑了声。 还是雪雁不落忍,手快拿了一空匣子把蜘蛛收了,“瑞哥儿真有心,用了朝饭么,这儿有点心,再吃点儿?” 小孩儿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颠颠跟着雪雁往桌子上一趴,显然是很喜欢赵文宛这儿的别致点心的。 赵文宛缓了缓气儿,看着角落里并排着的两只匣子,仍觉得头皮发麻,对于这种东西的天生恐惧是没法改的,再看向瑞哥儿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是赵文萱派来折腾她的罢? 过了没一会儿,湘竹苑又来了访客,倒不是丢了一只喜子的赵文萱,而是一身肃冷的贺靖远,毕竟已经过了及冠之年,不能像瑞哥儿一样乱闯,只在厅里候着,等丫鬟通报。 赵文宛也是意外,自打丁香事情后,她对这人表现出的不喜都快摆到明面上了,谁料这人还越挫越勇了,几次三番示好,百折不挠,那热乎劲儿惹得府里都起流言了。一开始她的确存了戏耍的念头,谁叫这人看事只看表面,可收到的效果好得……让人有些绷不住? “表哥何事找我?” 贺靖远看着她冷淡面容,有所习惯,麦色俊脸上笑意不减,“今儿乞巧节,夜里长安街最是热闹,花灯表演,想邀表妹一同游玩,可否?” 赵文宛闻言神色微变,看着他的视线多了几分探究,这人难道没听到府里有关于他二人的传闻,这当口出去游玩…… 此刻贺靖远心里也是忐忑,他询了母亲,得罪了姑娘该如何赔罪,母亲便给出了以上的提议,趁着乞巧节,带着玩乐买些女孩儿家心仪的物件,什么都消了。 “好。”两厢短暂沉默后,赵文宛突然应了道。 原以为对方不会答应的贺靖远怔愣片刻,当下扬起灿烂笑脸,“那好,届时我来接你。” 赵文宛点头,目送着他离开,回头就对上雪雁略有些暧昧的视线,略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我只是不想参加府里晚宴。” 后者表示明了地点了点头,可赵文宛瞧着,分明是不信的。 瑞哥儿吃得饱饱地滚了出来,踮着脚地往外头瞧,方才宝蝉拦着不让他出来,到了这会儿更是好奇来人是谁了。 赵文宛抓了小白团子,一块儿去明絮苑为自己晚上缺席提早打声招呼,只是去的时候没想到人还挺多,一众女眷挨着老夫人坐着,正说着乞巧节彩头的事儿。 “宛丫头来得正好,雪丫头说你和萱丫头的针浮着,不过一个像是莲花,一个像狗尾巴花。”老夫人见人进来,故意打趣道。 第15节 赵文宛也不脸红,指鹿为马道,“我那明明是凤仙花,太阳大,妹妹看错眼了。” 众人叫她的厚脸皮一噎,就老夫人呵呵乐着,招了人往身边坐。“我还能不知道你么,能有个狗尾巴花也不错。”说罢,凑得近了,跟赵文宛小声嘀咕道,“夜里那关可不好过。” 对月穿针可不是个容易事儿,赵文宛是老夫人的贴心小棉袄,老夫人对她的了解也不浅,脾气急性子傲,自然不乐意被人瞧笑话,往年乞巧总是要闹点事儿出来,老夫人也是没辙。 “靖远表哥邀我一块儿去看花灯,我已经应了,特意来跟祖母说一声。”赵文宛笑意盈盈地说道。 赵文萱坐在叶氏右下侧,搁着个赵文雪,算到边儿了,为看赵文宛今日出丑她可是期盼好久,这会儿一听要和贺靖远出去,登时就坐不住了,装着颇为兴趣地插嘴道,“祖母,我也想去瞧!” “还是姑娘的时候最喜欢这些了,也是大哥带我们玩儿,这一晃的都多少年了,听宏盛说今年办得比往常还隆重,有你靖远表哥带着去,我也放心。”老夫人面带怀念道。 林夫人虽然也有些意外大外甥会邀赵文宛出游,可见老夫人都同意了,也就没什么话,余光瞥见赵文萱一闪而过的羡慕嫉恨,对这夏姨娘所出的庶女越是看不上眼,又一想这两日府里的传言,故意道,“靖远对宛丫头就是好,这么多姐姐妹妹的谁也不带,这心儿明摆着偏着呢!” “祖母……”赵文萱被那话一堵,仍想央求祖母。 赵文宛凉凉看着她,完全想带个添堵的,嘴角一弯,带着几分挑衅恶劣道,“靖远表哥没邀你么,还以为大家一块儿去呢。” “今儿热闹,街上人多,靖远表哥也是怕顾不过来人。”赵文宛也不想顺林夫人的意,转而道。 ☆、第29章 七夕(二) 晚上夜风习习,弦月西挂,长安街灯火辉煌,灿若星河,天上地上两相交映,一副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贯穿了小半个京城的碧漪河上飘着一盏盏造型迥异的花灯,顺流而下,交织而成的细密火光,最终化作水天一线间点点闪动的星火,煞是好看。 已经出来大半个时辰的贺靖远还是控制不住瞄着身旁的人,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手白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一路上得了不少姑娘青睐,暗送秋波,连一向无争胜心的贺靖远都不得不感叹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个儿高挑,扮起男子来也不输了去。 察觉到旁边一直投射过来若有似无的视线,赵文宛没法视若无睹,索性扫了回去,略一挑眉道,“表哥有何见教?” 连着声音都刻意压低了几分,装得还真像,贺靖远干咳了一声,莫名觉得此刻这个绷着脸儿作一本正经公子哥儿的表妹十分有趣。“……咳咳,挺像的。” 赵文宛侧头,恰好瞧见他说这话时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前,登时脸色就更黑了,扭了头不作搭理。 “……呃。”贺靖远暗恼自己看哪儿不好,这下更惹了表妹不快,高大个儿杵着,挠了挠头露了几分憨厚之色。 赵文宛这趟出来带了宝蝉,同她一样也是作男儿打扮,灰扑扑的小厮一名,跟在她身后东张西望的,脸上尽是兴奋之情,其实赵文宛心里亦是雀跃,只是念着贺靖远在一旁还得端着,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想着如何把人支开玩个痛快。 整个东市搭起了了两丈多高的彩棚,彩棚上挂着各色花灯,有玉兔状、莲花状、鲤鱼状…… 街道两边也是挂满了红灯,每盏灯下都摆着小摊,摊上卖的东西稀奇古怪,吃的、用的、戴的,应有尽有。 赵文宛有些按耐不住,拉着宝蝉东看西看,一会儿摸摸这摊上的手工荷包,一会儿戴戴那摊上的昆仑奴面具,一会儿又指着路边的汤饼要贺靖远去买给她吃。 贺靖远一刻都不得闲,要小心护着她不被人挤到,又要时不时吩咐侍从把表妹看上的东西买下来,饶是这样仔细顾着,还是把人给顾丢了。只一错眼的功夫,那俩人就淹没在人潮里,再找不出来了。 “少爷,莲蓉包。”随从买了赵文宛点的吃食,讨好地献上,就对上贺靖远风雨欲来的阴沉表情。 “表小姐不见了,还不赶紧找去!”贺靖远沉着脸,不免暴躁道,待人要走,又开口吩咐了声,“别太张扬。” 不同于贺靖远这厢的着急上火,好不容易摆脱了贺靖远‘照看’的赵文宛内心犹如脱缰的野马自由奔腾,高兴得很。 赵文宛手里捧着热乎的牛肉火烧,从对角的刘家铺子买的,墙上挖洞修了一人高的炉子,炉底下烧着麦秆,据说这样烤出来的火烧皮最好,焦黄焦黄的,包好的火烧是徒手一个个贴到炉子顶上的,赵文宛看得惊奇之余自然掏钱买了个尝尝。 插在稻草把子上红通通的糖葫芦,有红糖的,还有裹着芝麻的,搭在铁架上叫卖的裹着蜜糖的□□花,油炸糕,一果果热腾腾的黍米糕和白米糕,成盆端出来的鸭头鸭脖子,烤地瓜的泥炉子呼呼烧着……小贩们卖力吆喝,与街上卖艺叫好声交织一起,场面极是火热。 赵文宛一边走着,吃着,有一刻站在那繁华的长安街头与记忆中那热闹夜市重叠,周遭嘈杂隐去,分不清今朝何夕。 “小……少爷小心!”宝蝉的惊呼声近在耳边,那瞳孔中映出的破旧架子正散开来朝赵文宛翻去,听到声的赵文宛蓦地吓了一跳,突然感觉手腕一紧,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随即撞到一堵厚实的胸膛,茫然眨了眨眼,看着被那人踢到一旁的破落架子,和胸膛主人那熟悉的侧脸。 赵文宛只愣神了片刻,就从那人怀里挣了出来,刻意低头,道了声多谢,就拽着宝蝉隐入了人潮中。 顾景行还张着的手指似乎还有些不适应那一抹温软的逝去,虚无地抓了一下,收入了袖中,俊美无比的脸上漠然的神色有一丝皲裂,在明灭的灯火中看不真切,半晌似是自言自语道,“哼,真当爷没认出来么。” “看哪家的姑娘看这么入神,喏,你的火烧,你不是不爱吃街边的小食么?”封于修捧着一油纸包,一边嫌烫手地扔给了某位大爷,一边顺着他方才看的方向张望。 顾景行拿着火烧,微微挑了嘴角,蹦出三两字儿道,“要你管。” “……”封于修一哽,觉得到了该友尽的时候了。 逛了颇久的赵文宛觉着有些累,就在碧漪河旁的凉亭里小憩,厅亭之间隔有一脉浅池碧水,其间只用两尺余宽的青石板铺了条五六步长的短桥,水声浮动,隔着旖旎花影碧树,隔水而望,淡若烟华,叫人心旷神怡。 然这般美好感受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一道恶俗声音打破,“小娘子,你倒是叫啊,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哦呵呵呵……” “……”离得不远的赵文宛被这俗烂桥段吸引,循着声音看去,果然几名家丁围着一名背着包袱的瘦弱女子,堵在角落,一名脑满肥肠,腰圆膀粗,看着衣着打扮不菲的纨绔少爷被两名家丁拱着,对着角落里的白衣女子吸溜口水,一脸的色眯眯。 月光笼下,少女姣好的面庞此刻惨白一片,双臂紧紧护着自己,泫然若泣。“不要,不要过来……” “乖乖从了我们陈少,包你日后吃香的喝辣的,做我们陈府的十三姨太。”其中一名狗腿子甚是嚣张道。 赵文宛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事情走向,被人扰了清静,自然不想再待着了,只是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被一抹白色身影撞了个满怀,与随后跟着而来的狗腿子们好死不死来了个正面相对。 “……”抓着自己袖子的“爪子”不停颤抖,连带着赵文宛的眼皮子也有些抖,开什么玩笑,她什么人都没带,逞英雄不是只有被揍的份儿,然端惯了架子,这会儿神色超脱的竟也没人看出她此刻内心的咆哮。 “小子,你谁啊你,识相的快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另一名狗腿子拿斜眼瞧了瞧赵文宛的身子板,嗤笑一声,语带讽刺道。 赵文宛倒是想走,可这姑娘跟八爪鱼似的四平八稳地扒住了自己,两眼泪汪汪地盯着,也实在做不出甩人的举动,额角砰砰跳了两下,只得跟宝蝉道,“去找表少爷。” 宝蝉早就在那些家丁冲上来时吓坏了,这会儿得小姐吩咐,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惯了,倒是没掉链子地往回跑,一个小厮也没人在意。 “这偌大的皇城根儿里敢叫我滚的还没几个,陈府,哪个陈府?”赵文宛既然决定留下,自然不打算搭上自己,气场一开,拖延起时间来。 后者被她陡然凌厉起的气势骇着,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后又觉得羞恼,站住了脚跟儿,惊疑不定地盯着人看。 “美人儿听话,跟我回家。”陈府小霸王只盯着白衣女子,眼皮子撩了撩她旁边的,皱起了眉头,“跟着那瘦干猴有什么好的!” “……”瘦干猴赵文宛怒目看,但眼下自己也手无寸铁的,只得忍了,眯着眼里精光只等贺靖远一到,开揍。 周旋了半日,在那小霸王失去耐心之前,贺靖远总算赶到,因着先前寻人派了不少护院出来,这会儿统统往赵文宛身后一站,赵文宛腰板子更直了,眯着眼笑得不怀好意。 “方才哪个让我滚的?” 后者见状当下明白这人身份斐然,贴着官家的标识,绝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小霸王仍念着美人儿,没个眼力劲儿,身后那个却紧紧拦着,连连跟赵文宛告饶。 赵文宛哪是好脾气的,当下就发了话,“成,要走,就滚着走罢。”说罢,站她身后的护院纷纷上前,让不愿意滚的,团成球,尤其是小霸王仍叫嚣着些不干不净地,贺靖远亲自动手,滚成个胖球,沿着青石板踢了下去。 那一声声的哎哟喂,听着就很疼,赵文宛笑得眉眼弯弯,颇是舒爽。一直瑟缩在她旁边的少女看到这一幕,垂眸而立,手里拽着的那片衣角却是更紧了。 因着帮自己解困,赵文宛难得给了贺靖远一个好脸色,正要一块儿回府,就察觉好像多了点什么,贺靖远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身旁一直牵着她衣角的女子,赵文宛才想起麻烦的根源。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女子声音清丽,柔而不媚颇是好听。“小女进京投奔亲人没成想遇着这等事,要是没有恩公……” 赵文宛被那隐约的啜泣扯动了一丝怜悯之心,招了宝蝉过来,正要拿出些银两让她自行安置,身上就陡然多了一份重量,要不是贺靖远帮扶了一把,赵文宛险些没接住昏迷的女子。 “……”赵文宛额角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总不能把人扔在这,暂且带回府看过大夫再说。”贺靖远瞅着这一幕,再次叹了声表妹的桃花运,隐着丝丝笑意道。 赵文宛无语地盯着他,心知这人的耿直个性不会真丢下人不管,由宝蝉帮着将人弄上了马车,送回定国公府。 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落幕,封于修站着离那地儿不远,盯着最后上了马车的人良久,摩挲着下巴道,“我怎么觉着那人有些面熟?” 隐在暗处的顾景行则是看着马匹上同行的高大男子,眯了眯眼,未置一词。 “嗳,我说,你今儿出来到底是干嘛来的,溜我呢?”封于修陪着这人逛了大半夜,总觉得这人有些怪怪的。 顾景行看着那辆马车化成一黑点消失夜幕,收回了视线,心中莫名怦然,他也觉着今儿晚上的自己有些不对劲,跟着了魔似的往这边跑,想到马车主子,不由更是黯了眸子。 ☆、第30章 心思 赵文宛带回来的人被安置在客人住的女眷厢房,就在原先林夫人住着的隔壁,刚好林夫人一走,苑儿里就空了下来,西平侯夫人搬去了老夫人苑儿里做伴儿,等贺靖远一块儿。 元大夫过来瞧了人,说是疲累受惊所致,并无大碍。赵文宛得知后就做起甩手掌柜,只给贺靖远扔了句话,等人好了让他送走,之后再不管了。 府里多了名来路不详的貌美女子,自然也就多了议论,贺靖远是带人回来的其中之一,不得不担起对她的责任。 “表少爷,又来瞧穆姑娘?”被指派到厢房照顾的绿云看到院儿里颀长而立的身影,行礼道。 贺靖远莫名有些尴尬,他一个男子时常出入挺不合适,偏赵文宛那儿彻底撇清,倒弄得他里外不是,“穆姑娘醒了么?” “表少爷来得不巧,方才还醒着,只是念叨着头疼,这会儿喝了药又睡去了。”绿云回道。 贺靖远颔首,放她走了,自己站在院子里颇为头疼地挠了挠头,三天功夫,他跑了四趟,每趟都这么不巧,原本打算趁她醒着送人走的,这下还得等了。 屋子里,少女半支起的小窗侧对着庭院,一双总是似水柔情的眸子隐隐带娇,将那人的背影框在其中。案几上一盏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早已熄了香线,只悠悠笼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香。本该躺着的女子这会儿却隐在窗子一侧,偷偷打量着。 高瘦颀长,宽肩窄腹好生健朗,即便是此刻背对,她也能描摹出那人的俊朗面孔。 待院里的身影离开,穆兰嫣才收回视线,白皙的脸上晕开一抹浅红,眸色沉沉,挺直脊背坐下,端若幽兰,如世家小姐做派那般轻轻优雅的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随即对着那精致的杯子瞧了又瞧,嘴角翘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喃喃开口似是说给自己听般,“这趟京城果真是来对了。” 然转念想到初来那晚的惊险,脸色白了几分,指尖掐紧了杯沿,若非后来得的机遇,自己差点毁在那猪头猪脑的人手上,一想到那人看她时露骨的肮脏视线,这会儿还觉着恶心,他那种粗鄙之物岂能配的上自个儿,老天爷给了她这般容貌,可不是让她糟践于那种恶心之人。 所幸老天依旧待她不薄,还是让她寻到了机会…… 威风凛凛的定国公府,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这样的富贵奢华她只能在梦里摸到看到。 这会儿身处其中,不真实之余心底有些东西蠢蠢欲动,她为的什么来京城,与养父母闹翻,不就是受够了乡下的穷苦日子,想过人上人的生活,况且县城里那些向他家提亲的都是些个不入流的,偏生他们还觉得极好。 视线垂落,面前是个简易的榉木妆台,上头的菱花镜打磨得十分光洁,恰好照出女子的面庞,明珠萤光,美玉生晕,身段曼妙,处处透着一股娇嗔动人的风韵,修眉流眄的神飞,这等婉约青涩的姿容,世间确实少有,不同于赵文宛美得盛气凌人,她的秀美带着婉约,欲语还休,更能让男人着魔。 穆兰嫣摸上自己的脸颊,神色有些微恍惚,片刻,目光中陡现精光,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她定要配这世间最好的男人。 原本以为就遇上了…… 那夜里,锦衣华服的公子护在自己身前,俊美出众,噙着冷漠神色,高贵的不可攀岩,与那痴心妄想她的癞□□真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她难得倾心,可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女儿身!穆兰嫣倏地攥紧了手里的桃木梳,面上神色多变,转为青红。 为了她倾心的男子,她故意装晕在他的怀中,一路忐忑,没敢错漏他的每句言语,可旁人那一声声的大小姐和表少爷让她僵了身子,原以为是定国公府的公子哥儿,进门没多久就成了大小姐,这打击对于原本想一心攀附的穆兰嫣来说可谓不小,更何况那样一个男子若成了女子,貌美惊艳不差于她,又怎么能忍受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 若是男子,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就罢了,可换作是女子,要如何是好? 况且见识了定国公府的奢华,她怎会再想离开,便借口头疼拖延,那大小姐她未再见过,可那表少爷来得勤,听闻是西平侯之子,模样家世并不差了去,这便上了她的名单了。 思量颇久,穆兰嫣就定了心的,等着贺靖远再次上门。 *** 湘竹苑的闺房里,一碗小馄饨,一个个圆圆胖胖的,卧在清汤里,上面还撒了鸡丝和鲜葱末子。赵文宛端着,慢悠悠吃着,桌上还有一碟子炸得金黄的点心,瞧着是香蕉的模样,可第一口吃进去的味道却是南瓜,再咬一口就吃到糯米和红豆了,吃起来有点烫,但热乎乎地在有些凉意的早晨吃着颇为舒服。 百灵善作美食,还颇有创意,把糯米和红豆煮熟后混在一起揉匀,捏成一个长条,再把蒸好的南瓜揉碎拌上蜂蜜,裹在糯米和红豆外面,捏成个香蕉弯弯的样子下锅炸,很是美味。 赵文宛用过了朝饭,招了宝蝉问话,“那西厢房的姑娘还住着?” “住着,表少爷去了几趟都没见着人,说是那姑娘底子弱,估摸着还得养两天。”宝蝉想到这两天底下人传的,忍不住多嘴道,“大家都在传表少爷喜新厌旧,看上那位姑娘了。” 赵文宛闻言一愣,想到这两日的清静,弯了弯嘴角,如此一来,让人多住几日倒也无妨。 另一边贺靖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本来就是客人的身份,乞巧节过了要跟母亲一块儿走的,也不知赵伯伯是否故意,硬是又多留了他几天。每次看到赵文宛见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以及底下人暧昧的视线,脸皮子没有赵文宛厚的贺靖远完全招架不住。 第16节 硬着头皮又跑了一趟西厢房的贺靖远这一回说什么都打定主意要把人送走,大不了多给些银钱就是了。 只这一趟倒是出乎他意料的顺利,被绿云请进屋子,就瞧见那名女子候在厅里,养了几日气色好些,提着茶壶细细沏茶,这一动作叫她做起来十分优雅。 待绿云靠近,才后知后觉似的发现屋子里多了人,视线堪堪对上贺靖远的,带了一点小兔受惊般的慌乱,随后施施然起身,盈盈一礼道,“贺公子。” 贺靖远被那目光一瞧,有些许晃神,听到女子清灵的声音下意识回了句姑娘无须客气,才不至于失了态。绿云瞧着这一幕,低垂着脑袋掩唇吭哧低笑了一声,道了句不打扰便退了出去,贺靖远挽留不急,只能看着小丫头一脸八卦神色飞扬地奔了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静默了下来,贺靖远略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找了话题道,“姑娘身子好些了?” “承蒙公子照顾,已经好多了。”穆兰嫣邀他坐下,在他面前搁了盏空茶杯,悠悠注入了茶水,随着动作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配着青玉镯子,更显细白修长。 贺靖远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正想直奔今日来的主题,就听着女子先柔柔弱弱地开了口。“那日若不是蒙公子相救,穆兰嫣恐怕现下已无颜活在世上。” “姑娘言重了,表妹心善见不得恶霸欺凌弱小,姑娘该感谢的是她才是。”贺靖远亦是想起当日情景,没有沟通的二人如此造就了弥天大雾,若是让赵文宛听见他这番话,毫无意外会赏他俩白眼。 穆兰嫣瞧着他提起某人时柔和起来的线条,掩下了眸中情绪,接着道,“穆兰嫣孤身前来京城本是为了寻亲,怎料亲人过世,投奔无果,还险些……”说着就哽了声儿。 贺靖远最拿柔弱女子没辙,尤其一哭,更是头疼了,“姑娘别难过,老家可还有人,在下可以让人派马车送姑娘回去。” “我本是历城瓷商穆时年的女儿,后家道中落,父亲身染恶疾过世,家中财产叫两名恶仆所占,容不下我,给我说媒许给镇上富商做姨太太,我不愿受此羞辱,连夜收拾了行囊逃了出来,投奔京城的舅姥爷,只是……没想到舅姥爷早早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穆兰嫣似是提起了伤心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落下,哭得楚楚可怜。 贺靖远闻言,瞧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揪心模样,也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我知道在府上打扰多日,于理不合,只是我一介弱质女流,出了这门真不知该何去何从,免不了又会遇上那日险境,心下惶恐,不知该如何面对,才拖延至今。”穆兰嫣拿帕子抹了抹眼泪,柔弱之势显出几分坚强道,“今日请恩公来喝茶敬谢之外,也是辞别,终究不能为了小女子一己私心,给恩公造成困扰。” 不知为何,贺靖远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却改了原意,“姑娘在外一人多有不便,我……再想想办法罢。” “小女子都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公子的恩情了。”穆颜闻言抬起头来,尖尖的下巴楚楚动人,珍珠般的眼泪正汇集在此处,化作一滴晶亮的莹润。 贺靖远话已出口,未多作停留,匆匆去寻赵文宛想办法去了,表妹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罢? 湘竹苑,庭院里搬了把椅子赵文宛晒着太阳,颇为闲适,听着人脚步声,掀了掀眼皮,瞄见贺靖远欲言又止杵着的模样,索性一闭眼,心想干脆憋死他。 后来还是贺靖远没憋住,把穆兰嫣的身世照实说了遍,眨巴眼略带期待地瞧着赵文宛。 “你的意思是让我收留?”赵文宛拿了一碗红彤彤的石榴粒儿,一颗一颗嘎嘣咬着,心底嗤笑,人家可怜她就要收留么,那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且说这国公府又不是她做主。 “如此再好不过。”贺靖远赔着笑脸道。 “可是表哥你想过让她以什么身份留在国公府么,她与赵家非亲非故,我们能如何?客人?那只是一时。丫鬟?岂不是委屈了人家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呃……” 赵文宛突然一笑,“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什么?” 她干脆利落道,“自古英雄救美,美人都以身相许,表哥不如收了她做一房妻妾,岂不是两全其美,我瞧她模样生的颇好,表哥好福气啊。” 贺靖远微微愣怔,胸口一滞“……”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是赌的慌了。 ☆、第31章 穆兰嫣没成想自己那日的可怜哭诉还是让她留不得国公府,贺靖远已经在外面寻房子,且说到了新居亦时会给她配上几个丫鬟婆子的仆从伺候,定不会委屈了。 这般妥帖,穆兰嫣明面上不得不感激,只是不免一种即将被人撵出去的羞愤感,且听闻这是长姑娘赵文宛的提议,眼角眉梢的婉约之气更是浓重,不见半分愁容,若是仔细分辨那升腾而出怨气被掩饰的很好。 “贺公子和小姐这般厚待与我,小女子都不知还能拿什么来回报,尤其是公子您……”她故意向前靠近,低垂着眉眼,睫毛挂着泪珠轻轻颤动,如蝴蝶的翅膀扇动出一圈圈的美晕,这般模样她知道是任何男人瞧了都会受不住的。 果然,贺靖远起初看的一怔,心中痒痒的想要疼惜眼前的女子,眸中却及时闪过另一张同样美的面孔,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喊着表哥,又可能无缘无故的被那人翻个白眼,又或者干脆一句话都不说,只瞧着他,让他憋的一脸通红,贺靖远在军营长大,都是一群男人和副将叔伯,哪里明白女儿家的心思,更瞧不懂自个的变化,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了。 穆兰嫣瞧着他发愣的神情,眼中惯有的一点刚毅的冷漠也化为一汪春水柔情,对他的反应甚为满意,嘴角的弧度斜斜的倾起,愈发表现的楚楚伶人,“贺公子……”她柔柔的唤了几声,见他还未作回应,心中更甚欢喜,只要男人有欲望,那便是她的疆土,能无坚不摧的向前,最终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嗯?”贺靖远终于回过神来,应声时一脸的慌乱,穆兰嫣立马就误会了,头低的更深,一副娇羞的样子,“公子这般盯着我的脸看,是否是小女子哪里花了妆容?” 贺靖远再傻也明白自己刚才失礼了,哎,心下一声叹气,表妹害的他都不像自己了,连连的道歉,“穆姑娘,好生的养着,我已经托朋友去瞧宅子,相信不久便能为姑娘找到住处的。”说完就道还要去给西平侯夫人的母亲请安,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可哪里是什么请安,一出门就直接奔湘竹苑的方向去了。 留下穆兰嫣瞧着那落荒而逃般的俊朗身影,抬起头便是嗤嗤一笑。 西平侯夫人最近也发现了儿子的异常,那是他十月怀胎的孩子,最是了解他的心性,又瞧他最近魂不守舍的模样,想必是有了春意般的心思,听闻他救下一名年轻女子,便自以为明了。 她也着实心疼自个儿子,瞧瞧她的侄子元晋,还没贺靖远大,就已经有了通房的丫鬟,西平侯总说男儿志在四方,不可缠绵儿女情长,竟把儿子教成了一个呆子。他现在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也是时候需要一个能让他宣泄的姑娘留在身边的,于是唤了丫鬟去客人厢房请那位穆兰嫣姑娘来瞧瞧,若是个水灵的清白姑娘,大可带回侯府,收了一房,不过还是得先为儿子把把关的。 丫鬟来了客房通报说西平侯夫人让她去一趟,穆兰嫣先是一惊,随即开始细细思量起来,不多时眉眼染上几分得逞笑意。 小丫鬟领着她一路去西平侯夫人的住处,沿着青石小道走了几盏茶的功夫,突然生了内急,便嘱咐着让她在原地等着。穆兰嫣无聊,突然瞥见一处名曰净莲苑的园子,苑子里面光景极好,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得抬腿就迈进了那道垂花拱门,一路打量花花草草,这般好的住处也不知是谁的? 清清静静的连个下人都不见,花团簇拥,却是别致。她推了房门,见里面更是雅致,似是府中小姐的闺房,水晶的垂珠帘子,帘子旁的高脚长桌上各一盆水生的睡莲在白日中慵懒含苞待放,远处窗子剪影婆娑,窗下的梨花案几上放着一把漆色古琴,旁边就是一本琴谱,她走过去,翻开琴谱,一时觉得这琴谱实在难得,便席地而坐试着谈上一曲,琴声悠扬,调子婉转,配上周围清清冷冷的气氛,倒是有几分韵味与意境。 “姑娘……” 她一回头,便看到一个中年的女人和几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每个托盘里都承了精致的物品,第一个里面放了一身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与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整整齐齐的叠着,上头放着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的锦缎绣鞋,第二个托盘里放着一只羊脂色茉莉小簪和一对白玉耳坠,第三个托盘里便是些胭脂水米分,穆兰嫣在府中实在怕失礼,赶紧站起来垂着头,默不作声,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得,现在搅着衣角,真是后悔乱碰了那些个东西。 净莲苑是老夫人给走失多年的赵文熙准备的,老夫人总不愿相信那孩子已经去了,为赵文宛挑选院子的时候,也帮着赵文熙选了,只道那孩子如果回来了没个院子怎么能成,原本这里是不常来人的,只有一两个小丫鬟每日打扫下屋子,种种花草,看看院子,但每逢这个时候,也就是赵文熙走散的近段,老夫人便十分思念,也很是自责,赵文熙是二房唯一的希望了,她常常命杨妈妈将一些衣服首饰的备全送过来,年年如此,那衣柜从小女娃的衣物,一直换到现在少女的衣衫,首饰也从绑头发的垂珠发带变成了珠钗步摇。 “太像了……”杨妈妈愣怔在那里一脸的不可置信,惊讶之余赶紧的挨近了仔细瞧过去,刚才那姑娘扭过来的恍惚一眼,那顶好的模样竟像极了已经战死沙场的二爷,“姑娘是哪儿苑的?怎么会来到这里?” 穆兰嫣谨慎回答,“小女姓穆,单名一个妍字,被表少爷救下,暂居在女眷客房。侯爷夫人请小女过去,一时与引路的丫鬟走散了,才会行至这里,不知是否冲撞了?” 杨妈妈一听在女眷客房便有些明白了,见她说话款款柔声,像是个读过书的世家小姐,又与二爷神似,便存了些好感,客气道:“姑娘莫怕,我是老夫人苑里杨妈妈,这苑是我们府中二小姐的,我来收拾一番。” “姑娘,您在这里呀,可让我好找,我一路问了些人,却是寻不着你,怎的到这里来了。若是姑娘再乱跑的,我可不愿再劳神子找了。”那小丫鬟似乎带着些埋怨,态度不甚客气。 穆兰嫣忙作歉意,神情显出几分局促,“都怪我一时迷了路,又见这苑子布置雅致,便多逛了几许,让你好找了。” “姑娘这开心的玩着,可把我累坏了,胳膊腿的都快跑断了。”这丫鬟是侯府的,不曾见过杨妈妈,当了普通的妈妈瞧,训斥人也没个注意。 穆兰嫣将头低垂的更甚,不做回声。 杨妈妈看不下去了,板了面色,“好嘴利的丫头,大姑奶奶遣了你来为姑娘带路,你未曾尽心,反倒对姑娘嘴巴厉害,穆姑娘住在咱们国公府,就是国公府的客人,我杨妈妈都不敢对着客人苛责,你倒胆子够大的。” 那丫鬟一听自称杨妈妈,又仔细一瞧那架势穿着,当即就明白了定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位杨妈妈,赶紧的换了态度,暗自恼火,“我也是怕误了差事,才会态度不好,姑娘莫见怪才是。” “无碍的。”穆兰嫣瞧了一眼杨妈妈,充满了感激,心中却起了另一番心思,她记得刚才杨妈妈初见她时说了什么?她像府里的二爷。 来了府中几日,她已经有意无意的打探过定国公府的家事,也知晓二房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她长的像府中二爷,那时候一个来客人厢房收拾的老妈妈也发出过这样的惊叹,穆兰嫣这下敢肯定了,老天果然处处在帮她,墨黑的眼珠子染上一抹算计的笑意,再漂到刚才对她凶的丫鬟身上,神色渐渐变冷。 穆兰嫣随着丫鬟去了,杨妈妈吩咐了在这里收拾,便急急忙忙回了明絮苑,一见老夫人就笑着道:“老夫人您猜我刚才遇见了谁?” 赵老夫人正在吃茶,“你去净莲苑,能遇见了谁?” “遇见了一位姑娘,竟然能弹出那琴谱的音律。” 老夫人来了些许兴趣,“那谱子只有我那二房的媳妇能弹出,竟然还有一个姑娘对音律有如此造诣?” “可不是,还有更巧的,那姑娘不仅能弹出谱子,就连长相也像极了二爷。” 老夫人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她人在哪里,快请来叫我瞧瞧。” “已经被大姑奶奶请去了。我这就去请她来。” 老夫人一摆手,瞧着就要起身,“不了,还是我亲自去瞧一瞧。”说着就起了身子。 赵老夫人来了西平侯夫人这儿的时候,穆兰嫣正被西平侯夫人拉着手上下打量,像其他人一样,一脸的不可置信,慢慢转为错愕,喃喃道:“为何会这般想像。” 面前的姑娘低了低头,西平侯夫人瞧见老夫人,心情激动,“母亲,您快来瞧瞧这穆姑娘,真是像极了我二哥。” 杨妈妈搀扶着老夫人坐上软榻,老夫人拉了穆兰嫣到跟前,仔仔细细的从下看了一个遍,老夫人突然哽了声,“姑娘多大了?” 穆兰嫣回道:“小女今年十三。” 老夫人闻言,眼里划过一抹痛意,和老二那孩子同岁的年纪,若是没丢,也该着这般模样了罢……这般看着,越看心里越是酸楚。“孩子,你家在哪儿,家里可还有人?” 穆兰嫣叫这问话催红了眼眶,似是连日来的委屈在老夫人的慈爱注视下有了发泄口,讲述起自己这一路的坎坷,家道中落的商户女,家产被恶仆所占,还要逼着她嫁人,她连夜出逃投奔京城亲人,却没想那位也早早去了,如今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不知该何去何从。 许是这张脸这般梨花带雨的哭泣戳了老夫人的心窝子,总之叫老夫人好一阵心疼,“可怜的孩子啊……”说着,便揽过人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口里念念着,只是念着的到底是穆兰嫣还是另有其人,就只有老夫人自己知道了。 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太过伤心,连忙的插嘴提醒道:“母亲,这是穆姑娘。” 穆兰嫣感受到老夫人对她的不一般,却也不敢叫老人家因自己而难过,稍稍退开了些,泛着水光的眸子盯着老夫人,“穆兰嫣蒙贺公子和大小姐相救,在定国公府的这阵子所受照拂颇多,病也好了许多,老夫人不必为我难过,这些日子是穆兰嫣觉得最幸运的。” 说罢,嘴角扯了一抹弧度,露了几分真诚笑意,这般容易满足的模样,把老夫人看得更是觉得她不容易,“瞧这身子瘦弱的,杨妈妈,中午在这儿摆宴,让厨子多做点补身子的。” “老夫人万不要因我而麻烦……”穆兰嫣惶恐,连忙开口。 “人都是要吃饭的,什么麻不麻烦,姑娘随我的缘,别跟我这老婆子客气了。”老夫人宽慰她道。 穆兰嫣眸光中泪意闪闪,满是感动,哽了嗓音缓缓道,“我祖母也这般疼我……小时候有什么吃的最先紧着我,尤爱听我弹琴,想看着我出嫁却没能等到那一日。” 老夫人心有所感,望着她似是透过她的模样在看着谁般晃了神。 “在定国公府叨扰了多日,一直未有机会好好谢谢老夫人,明儿个……我就要走了,今日能有机会实在是太好不过,正巧我会做几道江南点心,老夫人有什么爱吃的我去做,也尽我一番心意。” “……走?”老夫人回过神来,当即脱口出,“再留阵子罢。” “母亲?”西平侯夫人微有些诧异地看向老夫人,后者一顿,便已是定了决心道,“这丫头合我眼缘,我喜欢,想留身边一阵子,姑娘可愿意陪陪我这老婆子。” 穆兰嫣面上禁不住一喜,随即忍住按捺了几分,有些局促开口道,“自然是愿意的,老夫人不嫌弃是穆兰嫣的荣幸,可是……” “那就没什么可是的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老夫人拍板道,看着穆兰嫣的目光越发慈爱。 西平侯夫人愣了愣,倒也没说出什么反对话来,这姑娘的确让人瞧着心疼,老夫人既然喜欢,多留阵子也未尝不可。只是再瞧一眼二人的相处,倒挺像是一对祖孙,挑了挑眉,对这事情走向太快有些反应不及。 不过罢了,最重要老夫人高兴就好。 *** 初如蒙蒙隐山玉,渐如濯濯出水莲。 墨点落下,勾笔,紫檀案几上一副美人图新鲜出炉,身着宝蓝色斜纹绣团薄绸的中年男子,轻轻捋着颌下蓄着短须,颇为满意地瞧着自个儿的新作。 随后徐氏身着是青色锦缎绘暗纹的裙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方盘子,盛了两盅汤碗,进门后就搁到了桌上,眼光一瞟,瞧着画像上的人物登时就炸了。 “我说你一早上窝屋里头做什么,原来是画小狐狸精呢,不就着了两眼,这就惦记上了。那穆姑娘的岁数都能给你当女儿了,你个老不羞的,还要不要脸了!”徐氏本来就对这块儿严防死守,恨不得一点苗头就掐灭,眼下逮个正着,一下子上了火气儿,对着赵宏铭吼上了。 赵宏铭刚要招呼她来看,就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满面无奈道,“瞎嚷嚷什么,叫人看笑话。你仔细过来瞧一瞧,这姑娘是不是有二哥和二嫂的影子,照我说,二哥那孩子要是没丢,估计也这般大了。” 徐氏闻言一愣,又多看了他两眼,后者坦荡荡地让她瞧,本就没存什么龌龊心思,只是喜好美好事物罢了。徐氏敛了火气,顺着往画上瞧,想到昨儿个那一出,忍不住带出一丝不屑道,“也就是生了这副好相貌,得了老夫人青眼,也不知道是哪个山城出来的,文宛也是,什么人都往府里带,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即便听了穆兰嫣的身世,那一点点的同情在方才撞见那画作时早已湮灭,尤其是今儿请安的时候又在老夫人那儿遇着,自个儿近乎是受了冷遇,相比起得了老夫人喜欢的那人,徐氏是再怎么都喜欢不起来,连带着对赵文宛也颇有微词。 大概是觉得徐氏说话不中听,赵宏铭皱了皱眉头,却也不想同她争辩,又怕这人仍旧小心眼,索性把画收了搁在一边,无人的时候欣赏总成了罢。 “刚用过朝饭,这又是什么?”赵宏铭看了眼托盘儿里的东西,转移道。 提到这,徐氏一收泼辣作风,带了几许婉转,“前阵儿我大哥去了西山,听闻那一带儿的女人都特别能生,而且生男孩儿居多,就是靠了这一味药,我就托大哥捎了点过来,你同我一块儿喝。” 赵宏铭脸上神色变了变,微微后仰了身子,“你这不胡闹么,上回才折腾得自己差点去了半条命,怎的又捣鼓起来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怎么还看不开!” “你又不是我,我嫁给你这十多年,一直没有所出,你可知我背负的压力多大,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腰板儿都直不起来。是,你是不嫌弃我,可你那是没听到人背地里怎么说我的,你说我容易么!”徐氏被他一呵斥,也是委屈,说着说着就拿着帕子抹起泪来,这事已成一块心病,除非再有个孩子,否则这辈子都好不了。 赵宏铭被她这么一哭,额角阵阵发疼,手搭在她后背安抚了两下,叹了口气道,“是咱们没孩子缘,折腾这些的也未必,何苦弄坏了身子,如今这样清清闲闲的不也挺好。” 第17节 “不好!”徐氏闻言拂开了他的手,睁着一双通红眼睛瞪着他道,“大房人丁兴旺,二房早早没了,定国公的名号白白落了他们头上,我不甘心,要我那孩子还在,指不定是个比赵元礼还出息的,咱们三房也不至于这么没落!” “你……好端端怎么又提起那事。”赵宏铭想到那早早夭折的孩子,心中也是一痛。 “这都是赵文宛那小蹄子害的,都是她害的啊……”徐氏提起了伤心事,心窝子冷,眼泪就再止不住了。 赵宏铭无奈,当年那事出的也是意外,见她又钻了牛角尖,只得耐心开解,心中不免有些乏味。 徐氏哭了一阵儿,见身旁的人没了反应,也就渐渐止了声儿,瞥见那人魂游的模样心中又是一堵,暗暗咬牙,眼下她是没什么能耐,只一心期盼着能有人出现,让赵文宛摔个大跟头! 只是徐氏这会儿还不知道,让她不待见的女子,正是她一心祈求老天让出现的那个人,定国公府的平静日子,再维持不了几天。 *** 一张蝙蝠流云乌木桌上铺开不少器具,边上搁着只极大的扁形木盒子,木质瞧着有些年头,但是盒子四角都镶嵌着錾云龙纹金待环纹却华丽生辉,周边散落不少细末儿,颜色不一。 赵文萱一身木兰青双绣梅花锦缎外裳,清雅秀丽,头插一点翠白玉响铃簪,一垂首见叮咚作响,甚是好听好看,这会儿正仔细往手边的珐琅掐金白玉炉,塞一截裹着香米分的木条。 沉香走进来甫要开口,就让她嘘了一声,静默着立在一旁等着。待她手上动作落成,赵文萱直起身子,睨向沉香空空的两手道,“我要的千步香呢?” “回三小姐,奴婢去库房了一趟,说是都给送西厢房穆姑娘那儿了,作养病用。”沉香马上回道。 赵文萱当下蹙了眉,“我惯在调香,时常要用到香料,库房里也该备着才是,今儿当值的是哪个?” “是黄管事,一向爱见风使舵,得了一点风声,就赶着讨好去了,老夫人没留,就全都给穆姑娘了。” “混账,合着我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赵文萱怒摔了杯盏,神色隐含着嫉妒的愠怒,“上回是赵文宛欺我,也就罢了,如今连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想压我一头么!沉香,随我去趟西厢房,我倒要见识见识是哪里神仙,把祖母哄得五迷三道的!” 沉香张了张口,本想劝来着,可看着赵文萱裙下生风的,只得应了紧紧跟上。 甫一靠近西厢房,便能闻着千步香浅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这更助燃了赵文萱的火气,伸手猛地推开了门。 屋子正潜心个做个活儿的主仆二人俱是给吓了一跳,绿云一瞧见来人心里就咯噔一下,连忙行了礼,本坐着的穆兰嫣搁下了绣绷子,起身迎上前,释出善意道,“文萱姑娘。” 赵文萱未作理会,径直踏进了屋子,慢悠悠地环顾着屋里的环境,原本只是客人的厢房,显然经过打理,更有些像是小姐的闺房,秀气十足。 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儿,最后落在了身边跟着自己的纤弱女子身上,嘴角扯动,勾起一抹嘲讽弧度,“哟,穆姑娘,这是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呢?” 穆兰嫣闻言,白皙脸上腾起一抹薄红,咬着下唇,小声替自己辩解道,“蒙老夫人不弃,只是暂住几日,养好了身子自会离开的。” 赵文萱看着她那般柔弱之势,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道,“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你作何这楚楚可怜的姿态,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欺负你来着。” “三小姐误会了。”穆兰嫣似是着急解释,连着咳嗽了两声,更显可怜。 这儿没有外人,赵文萱面上不耐显露无余,离她远了两步,怕这病秧子别把什么病传给自己。 绿云见状,上前扶了一把身形有些摇晃的女子,脸上颇为担忧。“我去端姑娘的药,喝了就没事了。” 说罢,就转向门口,孰料在门口叫沉香给拦了下来,后者堵着门,显然是得了主子的示意。 “想去搬救兵?”赵文萱挑了挑眉,语带恶意道,“今儿就都给我在这儿,不喜欢留着住么,人在赵府,自然也得听听这儿的规矩。” “不是的,三小姐,穆姑娘的病未好全,药房缺药断了两日,这会儿虚着,必须得用药了。”绿云有心帮忙解释,然一瞥到赵文萱冰冷视线,呐呐收了声儿,显然这位主子压根不在乎人死活。 赵文萱狠狠瞪了眼绿云,伸手就是一巴掌,出声训斥:“府里的丫头就快成别人的了,一点规矩都没,沉香,继续掌嘴。” 绿云脸色登时一片煞白。 “嘭”的就听到身旁传来的一声响动,伴着绿云的惊呼,一抹纤弱身影带着桌上凌乱物件一块儿倒在了地上,响声零落。 “……”赵文萱叫这一变故傻眼,这人怎么说晕就晕了呢? 绿云和穆兰嫣这几日相处,后者待她极好,积累了感情,这会儿趁赵文萱主仆二人傻愣的片刻,当下冲了出去去请大夫。 柳絮苑,老夫人那屋里挤着不少人,叶氏、徐氏、西平侯夫人等一溜儿的女眷们占了座儿,除了不请自来的夏姨娘犹自垂泪,屋里一时无话。 赵文萱正跪着,垂着头,因着老夫人的厉声训斥,肩膀时不时抽动,这会儿也是个可怜样。 “让你学谦孝礼仪,这才过了多久,都还给嬷嬷了?穆姑娘是府里的客人,嬷嬷可曾教过你让你去苛责客人,闹出人命?我看也是国公爷太娇宠你了,越发没个小姐该有的规矩!”老夫人的茶碗砰的一声摔在桌上,怒道,“明日你就去骊山的尼姑庵,在那里好好反省一下,也许那种青灯古佛的地方能让你学了好,等想得透彻了,我再派人接你回来。” 赵文萱红着一双眼睛抽抽搭搭,一听骊山“尼姑庵”的名字,腿上就不由一抖,脸色霎时惨白。 听说那个地方曾是皇家发配犯了法的先皇妃子、皇家女眷用的,渐渐的偶有一些世家小姐不曾守了礼法,或未还先孕,坏了贞洁者,或者是弑夫杀父等一些无法真正落罪的女眷,又想掩盖家丑,便对外称她们看破红尘,强行让她们削发为尼,与青灯古佛为伴凄凉一生。 到现在那地方虽然不再像以前那般用来严厉惩罚女眷,可也变成了世家公卿们的一个共识,那就是用来管教府中顽劣女子的地方。一些望族大府常常送去府中那些个屡教不改,不愿受约束的世家小姐去反省,乃是因为家中佛堂已成为家常便饭,实在管教不行的,才会送去那种地方。 现在的住持净恩师太,是个严厉的主,进了庵里的小姐一来坏了名声,二来那地方清苦贫瘠,挑担子摘菜都必要亲历其为,一些小姐们被送过去,听闻夜间还常常能听到诡异女子的哭泣声和飘荡的白影,实在瘆人,接回来为了避免再去那种地方,大都老实多了。 “祖母,我知道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才会做出那种伤人之事,我不过就是想教训下丫鬟,都是绿云,都是绿云那丫鬟不懂规矩,我并不是真的想害穆姑娘,您就原谅我吧。” 赵文萱哭得撕心裂肺,老夫人脸上露出些许松动,却依旧板着严厉的面色,一想到穆兰嫣那丫头昏死过去,一张楚楚怜人的小脸白的可怕,总能想起十年前那个飘雪的冬天,二儿子战死沙场被遣送回来后,棺材里那死气沉沉的青白面容,于那丫头太过相似了,赵老夫人似是有些承受不住那种回忆的打击,疲惫的闭了闭眸子。 之后定国公府接连不幸,二房媳妇郁郁寡欢,连个冬天都没熬过去,最后随了赵宏远去了,再是不久文熙那孩子被接去二房媳妇娘家小住,途中流民作乱,可能已经……已经……在那场作乱中死了,要不然如何这般久了也是找不到。老夫人回想着一切呼吸一滞,按捺不住沉痛的悲伤与愧疚,是她没保护好孙女儿,没保护好二房唯一的血脉。 如今穆兰嫣的出现就像是将即将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烧了一把,老夫人不管不顾的将二房所有的心愿都寄托在穆兰嫣的身上,这个任谁见了穆兰嫣的长相后,都是明白的,老夫人为何这般疼爱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身世固然是惹人怜的,可赵老夫人却在当亲孙女疼爱,府里都传闻老夫人想让赵宏盛将其认作义女,让穆兰嫣过继到二房,名正言顺的留在府中。 叶氏坐在一旁冷眼旁观,面上没有多大的表情,在一句“儿媳管教不严,请母亲责罚”,老夫人摆手让其坐回原位后,她就再未开过一句口。叶氏的表面功夫做足了,自然不肯再多说的,她巴不得夏姨娘那贱人的女儿不好过呢。徐氏最喜欢看到这种场面,却不像叶氏能藏的住情绪,嘴角微微扬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一众姐妹从未见祖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赵文萱平日喜欢依附赵文宛,在其他人眼中,她与赵文宛是交好的也是最为亲近的,连大姐赵文宛都不肯出来求情,别人就更不敢出声了,只有瑞哥儿在夏姨娘的推攘下拔了一双小肉腿,去求了求,最后老夫人让杨妈妈叫乳娘将他抱走。 赵文萱哭着看向夏姨娘,夏姨娘蹙着眉梢更是愁云满面,毫无主意,一番挣扎后也只能嚎着跪在地上,求老夫人看在文萱也快及弈的份上不要送去尼姑庵了。 老夫人最烦心的就是夏姨娘了,想当初因为与其母亲手帕交的情分才将其从掖庭救出来,养在明絮苑,对其视如己出,原还想着为其谋一门好亲事,她竟是个不守礼教的爬上自个儿子的床。 赵宏盛与她两厢情愿,对她宠爱,老夫人无法说道,也不愿再理会这等事情,却不曾想这夏姨娘如此不老实,将府中一些不起眼的家产偷偷的转寄给在外私生子的弟弟,用赵家的银子养着自家弟弟的生意,当年老夫人原想因着这事发落了夏姨娘,也就是那年夏姨娘有了瑞哥儿,这事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 近来夏姨娘越发敢猖狂,也是因为其在外作生意的弟弟,赚了不少家底,夏姨娘有了撑腰的,底气也足了很多,在府中越发没个规矩了,连着娇惯赵文萱,瞧瞧给养成了什么样儿,老夫人心中思量,瑞哥儿是万万也不能在让夏姨娘养着了。 若说夏姨娘要是不求情,老夫人还有一丝松动,夏姨娘这一跪一嚎的,老夫人心烦着呢,当即就发了话,“这事没什么好求情的,赶紧的都起来,去收拾一下出发罢,杨妈妈你去嘱咐车夫在府外待命。”刚一说完,赵文萱就差点哭晕过去,也不顾形象了,鼻涕眼泪一抹,一步步的爬到老夫人腿跟前,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 “老夫人,您就原谅了三小姐罢,这事都怨我,是我身子太弱才会晕倒的,与三小姐无半分关系。”突然一道虚弱的声音传入屋内,众人先是看到一双纤细的白手扶在门框上,随即就是绿云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的穆兰嫣走了进来,穆兰嫣身上衣衫单薄,外面罩着一件稍厚的衣服披在肩头,头发也是沿着肩头散开,显然是一醒来就匆匆忙忙来了苑子,都不曾梳洗,没有人会因为她这点儿失礼说道什么,反而是一个个都甚是吃惊,为她的大度而惊讶。 都说病西施,病西施,大概也就是这般模样了,瞧那乌黑的长发下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任谁看了都满是心疼,身姿如此纤弱,仿若一片凋零的树叶般随时可能倒下。 穆兰嫣吃力的跪在地上,身子微微摇晃,“求老夫人能收回刚才的话,免了三小姐的罚,若是要罚,最该罚的人却是我,就让我代三小姐去罢。”她的目光清澈澄明,坦荡荡的瞧了一眼赵文萱。 赵文萱实在意外,有人怎会这般傻,被人欺负了,还要来替那人求情,心尖微颤,一丝愧疚划过胸膛,很快却又觉得要不是因为这人,她如今怎么会落的如此,又有些恨上了,脸上如白云苍狗,不由的就变化了好几许情绪。 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欣慰,真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随即满是心疼的让杨妈妈赶紧将人扶起来。 穆兰嫣垂目不肯,“老夫人,小女何德何能入了您的眼,得了您的疼惜,已是知足,不愿瞧您生气,若是老夫人不原谅三小姐,穆兰嫣宁愿跪死在这里,只希望老夫人您别动气。”说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老夫人一声叹气,瞧着她固执模样,便也顺着这台阶下了:“罢了,今日是因为穆丫头求情,我便不再追究此事。若是以后谁再无缘无故的去找这可怜丫头的事,定不会轻罚了。” 赵文萱一听连声谢谢祖母,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冷道:“以后少与你生母学了些不好的,别谢我这老婆子了,多谢谢穆丫头吧。”说完,便叫杨妈妈搀扶着往里屋去。 赵文萱瘫坐在地上,背上冷汗涔涔,总算是躲过一劫。夏姨娘本想去安慰下女儿,叶氏一时觉得没得了想要的,心思一转,就喊了夏姨娘要说道下规矩的事。三房没看了好戏,离的是最早的。 西平侯夫人经过穆兰嫣身边时,心中怜爱,也因着今日这出觉得这姑娘心胸宽广,想着晚些叫人去打听下她的家势,许了自个儿靖儿,也是一桩好事,顺道也能让老夫人真正安心。 不过还是先让其养好身子再说吧,西平侯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穆兰嫣柔弱的身子骨,后者也抬起眸子,眸中晶亮透彻,西平侯夫人贴心的宽慰,“穆姑娘,好好养了身子,过几日我让靖远给你送些补身子的过去。 “谢夫人厚爱。”穆兰嫣低头感谢,确实低头的一瞬间,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再抬起头目光悄悄落在在不远处还坐着赵文宛身上,女子散落肩旁的青丝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云似的乌发。薄施米分黛,秀眉如柳弯,脸上神色清冷,带着几分慵懒,淡淡瞧着,仿若这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倨傲美艳。 只是占了个好出身罢……穆兰嫣心头忍不住染上一丝嫉妒,若是她也……似是想到什么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流露出几分不甘来。 绿云要搀扶穆兰嫣站起来,穆兰嫣却吩咐道:“先将三小姐先扶起来。” “这……”绿云是又怕又为难。 赵文萱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万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尤其是这个始作俑者,当下怒道,“别假惺惺的。” 穆兰嫣也不恼火,亲自上前去扶,“三小姐莫要误会了。” 赵文萱又气又恼的,一把甩开穆兰嫣,穆兰嫣没了稳差点又是摔倒,赵文萱一惊想拉住已经是迟了,自个怎么那么冲动,心中十分慌乱,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赵文宛猛然站起身子,从后面挡了穆兰嫣一下,将她扶好,抿唇微微一笑,淡淡询问道:“穆姑娘没事吧?” 穆兰嫣红着眼睛摇摇头,反倒十分关心赵文萱道:“三小姐,你没磕到哪里吧?” 赵文萱再任性,心肠再硬,此刻也有点挂不住了,有些局促不安就要离开,赵文宛瞧了这般久的“戏”,终于算是落幕了,眯着眼睛十分深意凝视了一眼穆兰嫣。 刚刚是她眼花了么,明明瞧着像是穆兰嫣故意要摔倒的,赵文萱不过是甩了一下胳膊,她在片场常常会演这种戏码,对手的演员是不会真的要推到你,一切靠演技,可演戏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似真似假的,赵文宛不敢多做肯定,可如果真的穆兰嫣演出来,赵文宛就不得不佩服了她的心思了,于此也便多了几分防备。 赵文萱跪得腿麻,由沉香搀扶着回去,赵文宛与她擦肩时冷声道:“真是个蠢的,妹妹找谁的麻烦不好,偏是她的。” 气得赵文萱直跺脚,腿上更是麻了。 ☆、第32章 天色微明,六分明艳四分浅黯,屋外的海棠树半开的花苞缀满枝头,虽说是海棠无香,却也自有一番果木清爽之气,顺着清早微凉的晨风飘散入屋。 身着一件蜜藕色中衣的女子窝在金丝锦被里,睡着了还深深皱着眉头,姣好的面容因着这愁眉扭在一起,好似被什么折磨的甚为疲倦。 有细小的雨丝儿被风吹进来,带起一阵凉意,宝蝉知道自家小姐习惯开窗睡,这会儿一骨碌从耳室去了,入了内屋,轻手轻脚地取下了支着窗子的拄棍,听着身后床上传来微重的喘息,连忙回了头看,女子额上沁着一层薄汗,似是痛苦,显是被噩梦魇着了。 “小姐?”宝蝉看着她快把下唇咬出血来,当下就急着把人唤醒。 接连几声,赵文宛似有所感,蓦地睁开眼,眸中墨黑情绪翻涌,用时许久才渐渐褪去,恢复清明。 “宝蝉,去倒杯水。”赵文宛近乎沙哑着嗓音道,若是细听,还能发现里头隐含的一丝颤意。 宝蝉手脚利落地倒了水给她,后者接过后,淡声道,“行了,出去罢,我有事唤你。” 赵文宛等人出去后,捧着茶盅抿了一口,眸光沉沉地看着不远,神思又飘回了梦中场景。 因着赵文熙的出现,以及剧本赵文宛作死的性格,使得她在府中的日子愈发难过,偏生自己还不知道收敛,叶氏徐氏夏姨娘的落井下石,赵文萱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让原本就智商欠费的赵文宛风风火火狂奔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 她梦到的只是其中一个片段,也是最后葬身火场结局的□□。赵文熙与六王爷感情渐深,双方都有意结姻,只等挑着日子媒婆下聘,赵文宛得知后自然嫉妒怨愤,不知受了谁的启示,竟想到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 以赵文熙之名邀了六王爷,在酒楼设宴,临到途中支走了不明真相的赵文熙,自己只身赴宴,买通酒楼伙计在酒水里下了‘一线牵’,又准备了厢房吩咐人不许打扰,算准了赵文熙回来接她的时刻,想让她撞破自己与六王爷共度春宵的一幕,既能坏了他二人的感情,又能让她成为六王妃。 她想的极好,却低估了六王爷的多谋和心狠,那壶酒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醉意迷离她根本未注意到那人根本滴酒未沾,右手湿透的袖子紧紧藏在身后,扶着她进了她事先准备的厢房。 之后……赵文宛想到后来的画面,呲牙欲裂,她作赵文宛太久,即便是看着,却也仿若感同身受。在床上,冷漠俊美的六王爷变成了性格阴晴不定的平南王世子,后者垂涎赵文宛容貌许久,得偿所愿,却也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便是兴起时喜好用工具助兴……赵文宛醉着,又中了药,几乎被折腾去了半条命。 清醒后,面对的却是六王爷揽着赵文熙看好戏般的出场,她被平南王世子裹着被子搂在怀里,那人一改残虐嘴脸,柔情万分地说着要娶她为妻的话,身上的伤痛几乎让她立刻就跳起来反驳,却被那人死死按着。 然后她听到那人说,恭喜。 到了这时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碍了赵文熙出嫁的路,他便用这等残忍的方法对付自己,平南王世子家世容貌也算一流,加之长公主偏疼,绝对事事顺着而为,而她已成这般,绝对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失了清白,甚至落入魔爪,那人都不会看一眼,反而是赵文熙指尖破一个口子,都要招大夫细细查看,她浑身怕得恨得发抖,几欲发狂。 原先只当是剧本,然此刻对于她来说,这是她活着的世界。手中执着的茶盅,里面半杯水微晃,赵文宛一饮而尽,那凉意渗透五脏六腑,才稍有缓解。 赵文熙…… 顾景行…… 第18节 不可否认梦境里赵文宛的遭遇对她影响颇深,那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让她都有些沉溺,分不清现实梦境,只觉得那痛,那恨,太过实质,生生起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突如其来的梦境,就像是给赵文宛敲了个警钟似的,这些时日的顺遂,让她差点忘了正主,如果赵文熙出现……这一切会不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慢慢沉淀下来的赵文宛倚着床榻,回想起剧本中赵文熙被找回的一幕,三房徐氏与姐妹一块儿出游时在路上遇到了肖似赵二爷的赵文熙,便把人带了回来,老夫人查看了胸口处的莲花胎记,认出了是二房走丢的那孩子赵文熙,认祖归宗,极其隆重,府上除了赵文宛等皆是一片喜色。 肖似二爷……赵文宛不禁想到了西厢房住着的那位,要不是这两日府里因着她鸡犬不宁的,她都差点不记得有这号人了,心思微动,已经有了一番考量。 卯时末,天光破晓,宝蝉端着朝饭进了屋子,叫姑娘起床。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配着裹着鸡蛋炸的金黄酥香的馒头片和小咸菜。一碟白白胖胖的猪肉大葱包子,肉包子皮薄馅大,里面满满都是味道调和的十分鲜美的肉馅儿,薄薄的皮尔劲道又美味,里面都被汤汁浸入了味道,热气腾腾的咬一口直流油。 有了暖乎乎的食物熨帖,赵文宛自醒来后缠裹自己的凉意褪了些,有了胃口,自然就多吃了些。 宝蝉见她眉梢之间郁色稍减,有了说话的闲心,便扯了话题道,“大姑奶奶今儿个早上要走,方才带着表少爷去了老夫人屋里辞别,临了还去了一趟西厢房。” 赵文宛闻言挑了挑眉,正巧用完,拿了帕子慢里斯条地抹了抹嘴角,“可有把人带走?” 宝蝉摇了摇头,“顾着礼数,暂不能罢,不过看大姑奶奶的意思似乎对那位姑娘很是满意。”宝蝉心里想的是明明表少爷对小姐那才叫殷勤,怎的一拐弯就跟西厢房那位扯了关系,莫名有了些不舒服。 “大姑姑住着的时候常来我苑里走动,对我照顾颇多,既然要走,我也理当出去送送。”赵文宛想到那名温婉妇人,如是说道。 雪雁从外头进来,听到这话,从红木柜子里取了件薄披风,“外头还落着雨丝儿有些凉,姑娘穿暖和些。”说罢,又拿了伞,跟着赵文宛一块儿出了苑子。 威严雄伟的定国公府门口,两辆马车并行而立,候着不少仆从,西平侯夫人正站着和叶氏徐氏等说话,身后小厮丫鬟忙着将东西装上马车。 贺靖远安顿好后,走到了西平侯夫人身侧,道了声,“母亲,时辰差不多了。”只是这话说着,眼睛却是往门口瞟去,带着几许自己都道不清的期盼。 西平侯夫人同叶氏等人辞别,回头正巧撞见他这副神色,嘴角一弯,趁着没人故意打趣道,“你要是这般舍不得我这就去求了老夫人把人带回府,如何?” 贺靖远闻言一愣,正想着某人还有些转不过弯来,“邀表妹到侯府?” “嗯?”西平侯夫人乍听闻也是愣了,关文宛那丫头何事?“你不是喜欢那穆姑娘么,怎么说到你表妹了?” “母亲!”贺靖远麦色的俊脸上腾起薄红一片,忙说道,“我何时说我喜欢穆姑娘了?!” “……这,府上几日,你怎么对人家姑娘的,大家都瞧着,不是有意是怎么个意思?你若真的喜欢母亲会为你做主的,咱们家没那儿多规矩,让她做个妾室,母亲还是能做了主的。” “那是表妹托我照顾,又不是我上赶着的,母亲可别听了那些不实传言,我倒是无所谓,误了人家姑娘就不好了!”关系到自己未来幸福,贺靖远当下也有些急了,口气略冲道。 西平侯夫人叫他这一出反悔得有些愣,又仔细看了看他羞恼的神色,又不似难为情的,那就是真没那方面的意思? 正要再开口的时候,余光瞧见赵文宛从大门里头出来,身后跟着雪雁手上提着一只包袱。 贺靖远迫不及待的率先迎了上去,刚才脸上的严峻一转为笑,“宛表妹。” 碍着西平侯夫人在场,也不好对着贺靖远像平日里那般,噙着淡淡笑意,回应道,“表哥。” 随后到了西平侯夫人跟前,接过雪雁手里的包袱递上,“这是文宛的一点小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些补身子的,里头附了方子,若是没了,叫人照着配就是了。” 西平侯夫人接过,随后让贴身的嬷嬷收到了自己那辆马车上,笑着道,“宛丫头有心了,这外头还下着雨呢,就别这么站着了。什么时候想姑姑了,就来侯府看我,自从你敏表姐嫁了后,我甚是觉得空落。” “我会的,姑姑。”赵文宛应道。 “宛表妹,我……”贺靖远逮着空儿想插话,可真开了口又不晓得说什么,看着桃花伞面下的女子被映衬得米分嫩模样,心尖微微颤动,有些移不开眼去。想到这回离开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在瞧过表妹对大表哥撒娇亲昵的模样后,愈发觉得她对自己的冷淡颇难以忍受,心中莫名一酸。 若非自己先前的胡乱冤枉,表妹同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贺靖远心中再叹,余光瞥见女子纤细的手腕上空荡荡的,灵光一动,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样物件不容分说地塞到了她手里,“这东西……送你,算作赔罪!” 说罢,挡着西平侯夫人的视线催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上了马,很快离了定国公府,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赵文宛手里摸着那圆润物件,愣住了,手上差点一抖。 这东西——不是西平侯府只传儿媳的玉镯子? 她这小小蝴蝶振翅,扇动了龙卷风,刮起海啸了?! ☆、第33章 京城西郊琼山有温泉行宫,依山傍水,池如明镜,最适合虚弱的人疗养身子用,定国公府作为皇家外戚的一族,德高望重,自然是有资格去的。赵文宛便以此为由,道想带着穆姑娘去琼山泡温泉,养养身子。 老太太一听甚是欣慰的夸奖宛丫头是个懂事的,并托人去了皇宫一趟向长姐的窦太后讨了入行宫的牌子。 杨妈妈往厢竹苑送牌子的时候,还特意按照老太太的意思认真嘱咐了赵文宛几句,说是圣上最为宠爱的永平公主身子不适,六王爷陪了她去行宫休养,提醒赵文宛收了乖张的性子,切不可冲撞了王爷和公主。杨妈妈一边观察着赵大小姐的神情,一边句句斟酌,话语委婉,其实粗暴一点总结就是“小姐即使再爱慕六王爷,也要顾着国公府的脸面和女儿家的矜持,不能私下去幽会王爷”。 赵文宛实在哭笑不得,为了拿到牌子只得连连应声,偏还不能表现的太过反常,毕竟大家都知道原主人赵文宛是痴恋六王爷的,待杨妈妈给了令牌一转身子,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纤细的手指无力的抚上额头,揉了揉眉心。 她知晓这处行宫还是因为赵文熙的缘故,后者被认回,身子孱弱,老夫人就着人护送她去行宫休养阵子,这一回她不过是借用了,却没想到杀出个六王爷…… 估摸着大家都是以为她得了六王爷去琼山行宫的消息,才死皮赖脸求了老太太要去泡温泉,还拿穆姑娘当幌子,满满的心机。 其实赵文宛还挺后悔的,真该事先打听一下,若是知道顾景行要去,她是坚决要与其错开的,可时间不等人,她此番去行宫温泉的目的就是想将穆兰嫣带出府,暂且断了别人探究穆兰嫣身份的可能性。 前几日,雪雁听闻以前明絮苑的姐妹说老太太已经命人暗中去穆兰嫣的老家打听她的身世了并让人去另一处寻当年接生赵文熙的稳婆,怀疑穆兰嫣可能就是失散多年二房的那孩子,要不然怎么会和二爷如此相像,只是怕唐突了,毕竟瞧那丫头是个对人感情深厚的,若真的是二丫头,养父母去了,生身父母也去了,这打击对于谁都是不小的。 且那丫头身子太弱,不可再受了刺激,老太太同样也是,受不得刺激了,又怕又盼的,先留着人,慢慢打听,若真的是,养好了身子再认也不迟。 况且老太太还有最重要的未曾认证,赵文熙生下来胸口有一块莲花状的赤红胎记,原本是想让杨妈妈找个合理的缘由探一探那块胎记,没成想她的宝贝长孙女突然想带着穆丫头去泡温泉,这事就耽搁了。 老太太也不着急,那就等到派去打听的人回来再确认,老太太的心思缜密周全,忧心家里有人不想让二丫头回来的,怕若是现在就认了,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反而害了那孩子。 赵文宛原本也是纳闷了,穆兰嫣如此肖似赵宏远,又与失散的赵文熙同岁,巧合之多,按着之前剧本的情节,连三房徐氏那种单根筋的都知道怀疑一下,怎么就没人提起这件事呢?后来她打点了些银子,才知道是老太太压着这事,不让他们到处乱说了,免得让穆姑娘知道胡思乱想,情绪不稳,再加重了病情。 实然,三房早已经去过老太太那里说道,盼二房的丫头找回来,赵文宛深知三房的心思,听人禀告时也是只会意的笑了笑。叶氏那里似乎也有动静,赵妈妈还在受罚期间,叶氏的韶年苑没了赵妈妈的帮衬,也不如之前严密了,竟让赵文宛打探出来,叶氏也在不动声色的找寻当年一同随行照顾赵文熙的婆子,这府里看似风平浪静的,其实早已经有了波涛汹涌之势,难怪祖母要这般严密的掌控着。 可如今,赵文宛也不得不插上一脚了,前期找回赵文熙的剧本情节已经有所改变了,可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管过程是如何的,似乎赵文熙的出现与认祖是挡不住的。 初秋微寒,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两位姑娘都穿戴了帷冒才出的府邸,这般年纪的闺中小姐出户,是不得露了面容的。马车夫一见姑娘们出来,便取了小凳子让二位姑娘踩着上去,绿云和宝蝉分别伺候好自家主子,一人一边的铺好褥子和靠枕,马车中间的空处摆了梅花雕刻的小案几,盛着一些果盘糕点。 绿云有些担忧的瞥了赵文宛一眼,又挨近穆兰嫣细声说道些什么。大小姐的“威名”远播在外,只怕身体如此虚弱的穆姑娘受了大小姐的气,可她不过是个小丫鬟,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提醒一两句罢,偏她这明显的心思让宝蝉瞧见了,顿时觉得有些来气,一把拽着绿云出去了,他们家小姐招谁惹谁了,明明是好意要带她泡温泉,还要让人防着。 两个伺候的丫鬟从马车里出来,入了后面一辆马车,护卫队前后夹道,赵文宛坐在马车一侧,穆兰嫣摘下帷帽,浅浅一笑,话语柔软,“赵小姐。” 赵文宛淡淡“嗯”了一声,目光顺着瞧过去,却见摘下帷帽后的穆兰嫣做了精心的装扮,百褶如意月裙,苏绣月华锦衫,乌黑的发丝盘了一个芙蓉髻,头插蜜花色水晶发簪,两缕青丝从鬓间抽出,似月似云,飘逸柔和,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恍若倾城倾国。 反观赵文宛就简单多了,弃了珠花流苏,只用一根碧玉玲珑簪简单的挽着,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素锦,确是越发衬的一张妖孽般的面容柔光细腻,娇艳若滴。 穆兰嫣微微咬了一下唇瓣,小心翼翼的开口,“赵小姐,我这般打扮可不会丢了国公府的脸面罢?” “姑娘花容月色,怎么会丢了脸面。” “听杨妈妈说六王爷也在行宫中,我……实在紧张,不知道赵小姐可曾见过王爷他本人?” 赵文宛认真想了想,若说自己没见过,也是太假了,随意敷衍了一句,“见过一两次,已经不记得模样了。” “那我们到了琼山行宫,是不是就能见到六王爷了?我这等身份原是不应去的,得了老夫人厚爱,不想丢了人去,赵小姐到时候可要提点着我些。” 赵文宛对顾景行避恐不及,听到这个名字也甚为无趣,更加没有情绪的回道:“穆姑娘想多了,我们与六王爷是碰不到面的,你我这般年纪,与男子私下见面有失礼法,况且六王爷身份高贵,有皇家侍卫严密把手,估摸着连只蚊子都进不去,咱们只管泡温泉,明儿个就安安生生的回来。”赵文宛陡然眯起眸子,问道:“我们作何要见他?” 穆兰嫣听完一阵愣怔,竟没想到自己是见不到王爷的,低头瞧了自己一身的精心的穿戴,掩下了眼里的失望,又见赵文宛兴致缺缺,便不再自讨没趣了,闭着眼小憩了。 马车渐行渐远,离了繁华的街巷,道路两边被青翠渲染。到了琼山行宫,赵文宛先下了马车,眼前竟是堂皇殿宇,画阁亭楼,松柏翠绿,山花烂漫,一点儿也未受秋意的影响,绿云惊叹过后,也赶紧的去叫醒她们家姑娘。 穆兰嫣一下马车就掩唇剧烈咳嗽了一阵,赵文宛瞧她虚弱的模样微微蹙了眉头,从穆兰嫣不肯离开国公府起,赵文宛就有所感触,尤其出了赵文萱受罚一事,以及后来的变故,总觉得这人不似表面那般纯净简单。只是人是自个儿弄来的,要加重了病情,她也说不过去,就让宝蝉将自己的披风给了绿云,让她给穆兰嫣多添了一件在身上。 宝蝉自然不乐意,天气微凉,她们小姐是定国公府的金枝玉叶,披风却给了其他人,她觉得心疼,于是不带好脸色的丢给绿云。赵文宛瞧着宝蝉这般使小性子,又好气又好笑,以前伺候自个儿时战战兢兢的,现在愈发没个丫鬟的模样了,当着她的面就敢耍脾气了。 不过赵文宛心中喜欢这种感觉,可面上功夫也得做,出声训斥了宝蝉两句,宝蝉跟在赵文宛的身后愤愤不平的说,“小姐才是府里的正主,却处处委屈自个儿,谦让着穆姑娘,还有表少爷明明也是对小姐殷勤的,最后到都成了她的好。” “说的什么话,穆姑娘是病人,我们自然要多照顾一些。” 宝蝉撅着嘴,悄悄的瞧了一眼后面的两位,尤其是穆姑娘打扮的道是比她们小姐还要精致,还是觉得她的小姐好委屈。 赵文宛再次哭笑不得,摇摇头,倒有些怀念起当初宝蝉乖巧胆小的可爱性子了。 行宫里有安排伺候的嬷嬷,接了头,嬷嬷便带着他们先去休息的云湘殿,宝蝉和绿云在屋子里收拾,今日要在这里住上一个夜晚。 而赵文宛和穆兰嫣由另一个嬷嬷领着去泡温泉,脱衣裳时赵文宛一边解开自个的衣襟,一边瞟着穆兰嫣,待她一点点,慢慢脱下,赵文宛视线也不落下,直到发育的沟壑间隐隐显现出来,那殷红般的莲花胎记就像一朵血莲正映在赵文宛的愣怔的眸中。 竟真的是她! ☆、第34章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赵文宛还是因着这样的事实震惊了好一会儿,眸子中翻涌着难以言语的情绪,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刺人的莲花状胎记。 兜兜转转,剧本的剧情还是开始了,虽然出现了微小的偏差,可还是按着原本的轨迹发生了。这人还是她领进府中的,她突然生出一种踩在悬崖边触目惊心的感觉,赵文宛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渐渐有了盘算。 这一回,她不会学着剧本中那般作死,处处去与赵文熙争抢作对。可路上,若是谁故意要找她的麻烦,她也不会轻易叫人得逞了去。证实了穆兰嫣就是赵文熙后,她反而有一种心定的感觉,比起脱离自己掌控的走向,能事先洞悉,就能早作打算,她的命运必然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可能是赵文宛的目光太过犀利,穆兰嫣不自觉遮住胸口面上露出不解,赵文宛怅然一笑,收拾好心情道:“穆姑娘胸口的胎记好特别。” “打小就有的。”穆兰嫣柔柔地回道。 赵文宛确认了后,首先就想远离“剧本女主”,也不再言语什么施施然进了温泉的池子,留下穆兰嫣眸光幽幽,划过一抹考究的神色。 她的心思难道被赵文宛察觉了么? 泡过温泉,天还未黑,透着亮光,赵文宛让宝蝉伺候自个去睡会儿,穆兰嫣也道自己累了,两人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没过一会儿,穆兰嫣就让绿云去瞧一瞧赵文宛那边的动静,确定那边确实是安睡了,才让绿云请了今日当值的嬷嬷过来。那嬷嬷尖嘴猴腮,颧骨颇高,眼神飘散,穆兰嫣偷偷从小包袱里拿出一样金镶玉手镯递到嬷嬷面前,那嬷嬷一瞧会出点意思来,别有深意的笑着,一本正经道:“姑娘有何吩咐?” “也无其他,嬷嬷可否带我去瞧上六王爷一眼。” 那嬷嬷露出一丝为难,没有痛快答应。 “嬷嬷放心,我只在远处偷偷的看上一眼,不会惊扰了王爷的。”穆兰嫣又在桌上多放了一块红翡翠滴珠耳环,这些首饰都是老夫人让人为她准备的,拿出去送人也实在心疼,可六王爷她必须看上一眼。 听闻三少名动京城,能排名第一的,定是个卓绝非凡的男子,再加之那样高贵的身份,穆兰嫣还未见着就已经心生了向往。 嬷嬷瞧着桌子上的好东西,都是色泽莹润的上等首饰,果然是出自定国公府的,她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谁,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咬牙应声道:“好,姑娘随我来。” 穆兰嫣嘴角轻勾,“好。”随即命了绿云在屋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尤其是不可让赵文宛知道她未在屋内,绿云虽然疑惑,可穆兰嫣惯会做人,对绿云极好,平日性子又表现的十分心善,也未多问,只管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 这位嬷嬷的侄子在行宫中当差,有些权力,给二人放了行。穆兰嫣跟着嬷嬷一路弯弯转转来了一处湖边,湖中有一座精美的亭子。这里的视角极好,能将亭子中的一切收入眼下,那边却瞧不见这里,她在青绿的掩映下轻轻的拨开硕大的叶子,向亭子中细细打量,只见亭中立着一名身材高量的男子,身穿广袖玄服,腰缠镶金绶带,侧垂羊脂带穗如意玉,乌发高竖在金冠之中,端的是清风俊朗。 这……便是当今的六王爷? 穆兰嫣有些看呆了,甚至连眼神都迷离起来,明明隔着一些距离,她已经觉得整个心都在砰砰的乱跳,如一只小鹿蹦跳进了心中,脸上也是一阵绯红,尤其是那人不经意间向她这边看过来,眉眼俊逸,风姿潇洒。 世间当有这般品貌出众的男子,穆兰嫣羞赧的低下了头,双颊更像是被炙烙烫红了一般,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眸底染上了一丝热切。 低头的一瞬间瞧着亭子中已经进了一名年岁不大的女子,只看到一抹娉婷背影,就听得身后那嬷嬷匆匆来了,出声提醒,“姑娘,不可再瞧了,咱们得回去了。” 穆兰嫣神思还都在顾景行的身上,有些依依不舍的应声,嬷嬷领着穆兰嫣照着原路返回。 天渐渐黑了,赵文宛受了管事嬷嬷的邀请,要去厅堂吃饭,就让宝蝉去喊穆兰嫣一起。绿云守在外面神思紧张,眸光时不时的瞧着门口不远处,宝蝉道:“小姐请穆姑娘一块儿用晚膳,还不进去通报。” 绿云紧张道:“姑……姑娘今儿……没没什么胃口,这会儿正睡着呢。” 赵文宛瞧她那样子定是在说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推了房门,床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正睡着的穆姑娘,反正恶名在外,怒斥了绿云一声,吓得绿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让你伺候穆姑娘,可不是让你来悠闲的,人呢?” 第19节 绿云险些红了眼睛哭出来,结结巴巴道:“姑娘她……她……” 赵文宛冷声质问,“你好好说话。” “我嫌屋子闷,去了外面走走。”穆兰嫣突然出声打断了这冷凝的气氛,“赵小姐可别怪绿云,都是我,绿云伺候我这种病秧子已经够累了,小盹了一会儿,我瞧着她也是极累了,便没出声叫醒她,自个儿去了。” 绿云红着眼睛抬头瞧了赵文宛一眼,恐惧之色蔓延的抖在眉梢之间,再瞧瞧穆兰嫣,满是感激之情。 宝蝉本来就看穆兰嫣不顺眼,心中也是怒了,她刚才那是什么话,偏的那么说?好似说的她家小姐就是个不体恤下人的,现在反倒让绿云瞧着自家小姐就像洪水猛兽,于是更加愤愤不平了,握着拳头忍不住出声了,“你哭什么,小姐教训下你,还不成了么?定国公府出来的丫鬟何时变得这般金贵了,小姐说上两句就哭哭啼啼的,要说厉害点儿你不是得哭成河了。” “奴婢……奴婢并不是那个意思!”绿云忙是替自己叫屈道, “那你几个意思?这般哭诉,外人瞧见还以为是我们怎么欺负了。” 穆兰嫣一听竟然也拿了帕子抹泪,“赵小姐,我真的错了,不懂国公府的规矩,还不如一个小丫鬟。” 赵文宛顿时有些头疼,他们主仆二人莺莺抽泣,实在是难以应付,可宝蝉也未曾说错什么,绿云作为一个三等丫鬟,被宝蝉训斥两句也是正常。 “穆姑娘是不是太累了,瞧这额前一头汗水的,怎么脸颊也这般绯红?”她转了话题,顺便支开抽噎的绿云道,“还不去打些洗漱的水来,让姑娘擦擦汗。” 绿云走后,穆兰嫣也渐渐收了声,赵文宛继续道:“姑娘刚才去了哪里?” “就在附近的小路上走动了几下。” “哦?”赵文宛不动声色的面露微笑,目光却微转到穆兰嫣的脚底,瞧着,这附近要不就是青石小路,要不就是大理石砌成的路面,哪里会出现这种红色泥土粘在鞋子上,她是在隐瞒什么? 赵文宛眯起眸子依旧笑着,也不拆穿,对穆兰嫣道:“我带穆姑娘来行宫泡温泉,就是想让你养身子的,也别勉强了走动,损耗了元气,还是多休息的好。” “一切都听赵小姐的。” “嗯,晚膳厨房那边已经做好了,你让绿云伺候你洗漱一下就赶紧来用膳。” “好,赵小姐先请,我随后就来。” 目送穆兰嫣回了房,赵文宛瞧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古怪,遂将宝蝉拉到跟前,小声吩咐,“你去向这里的嬷嬷打听下,哪有红土。” 红土不常见,应该也没几处。 宝蝉打听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待用完了饭回了自个儿住处,赵文宛才细细询问。 “我问了嬷嬷,那红土确实仅有两处,因着那里的植物特殊,是从番邦带来的,必须用红土种植,只有六王爷的与公主住的地儿。小姐你说那穆姑娘是不是……”宝蝉现下也能猜着赵文宛几分用意,想到隔壁那主儿,忍不住多嘴。 “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爱上哪儿上哪儿,轮不上咱们说道。”赵文宛不甚在意道。 “可那是六……”宝蝉还想说些什么,叫赵文宛横过来一眼不甘愿地闭了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然是不服气。“就怕她累了定国公府的名声,瞧那端的架子都比小姐还像小姐了,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府里的哪位小姐呢,白占了便宜!” “说不准是去见了那位公主呢。”话虽如此,可赵文宛也知道那位公主定没有顾景行值得一看。见宝蝉还杵着,便出声打发了,“成了,今儿累了一天了,也下去歇了罢,不用跟前侍候了。” “……是。”宝蝉喏喏应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陡然静了下来,赵文宛端着热茶暖手心,脑子里却还停不下来。赵文熙去见六王爷……这朵白莲花究竟是小白花,还是食人花,倒是叫人玩味了。 回想起剧本里,赵文熙因着在行宫里被刺客所伤,被连夜送回定国公府,还惊动了宫里,派了不少御医来替她诊治。起初她以为是老夫人心疼孩子,可联系到剧本里原本没提及的六王爷现就在此处,那就不得不猜想赵文熙当时受伤的原因了。 六王爷后来对她的百般照顾,是否因为其舍身相救? ☆、第35章 夜半,风渐凉,院角一株无花果树,枝叶蓬蓬如伞,沉甸甸地压在栅栏上,枝叶间影影绰绰已经结了不少果实。 敞开的窗子正对着,屋子里点着明亮烛火,一室透亮。一侧书房的格局,海棠木椅子上一人逆着光影而坐,墨衣公子身形修长,一头黑发束于玉冠内,器宇轩昂,带着些浑然天成的贵气。 “嗳,我说,你真要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的?这地儿好虽好,可也太无趣了点罢!”封于修看着那人,挑眉有些不置信道。 什么陪公主来行宫休养,分明是老太后发了话,让他避风头,这人前阵儿捅出来的事儿可不小,不过奇就奇在这人居然能乖乖听了话,这不他就跟来瞧一瞧了,谁料还真就瞧出点不一样的来。 顾景行抬眸,淡漠地扫了某人脸上玩味的表情一眼,就知道他这会儿想的什么,莫名没了好气道,“赖这儿是怕黑么,还不去睡,要我陪?” 被噎习惯了的封于修也不在意,想到顾景行一张死人脸的□□情景,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地转了话题,“说正经的,杜丞相那事儿做得不光彩,可你下手也黑了点儿,难怪人家狗急跳墙,跟条疯狗似的狂咬你。” “别侮辱狗,狗挺好的。”顾景行淡淡道。 “……”跟人正经说话的封于修倍感心力交瘁,愤愤丢下人跑了。 屋子里,顾景行渐渐笼起了目光,那双瞳孔里就仿佛有一对云雾轻笼的深渊,叫人看不清,黑沉沉的。有人手太长,非要伸到别人碗里,觊觎不该得的,就别怪他不客气。 屋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响起一道清丽女声,“小女看六王爷这儿还亮着,就煮了些安神助眠的汤水。” “有劳小姐费心了,王爷吩咐今夜不许任何人叨扰,小姐还是回去罢。”顾景行的贴身随从左翎应了声,不久前连公主来了都被哄回去了,何况是赵家那位小姐。 顾景行愣了一下,听出这声音竟然是赵文宛的,眸光一沉,未及时作声。 赵文宛闻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也并不是很想见到那人,只是面上却还是表露出不肯离去的神色,望向亮着的屋子。 左翎再次劝道,“王爷在里头办公,不方便见客,天色已晚,小人还是送小姐回去罢。” “那便不用劳烦,是我叨扰了。不过请将这汤水和纸条交给王爷,是小女的一番心意。”赵文宛也就未多作纠缠,落落大方道。 也不知是否自己多想,赵文宛莫名觉得今夜并不会太平,若是刺客来袭,定是直奔这地儿,便想着早点来提醒顾景行一声,阻挡这事的发生。据她分析,顾景行与赵文熙就是从这里开始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交集,说她未雨绸缪瞎紧张也好,总之是绝不能让事情如剧本那般发展。 她预料到了顾景行可能会不见自个,所以写了字条,特意透漏见到有可疑的人,望六王爷能加提高警觉,赵文宛本来就爱慕顾景行,众人皆知,这般关切也是无所厚非,就算是赵文宛“杯弓蛇影”,那又怎么样? “这……”左翎露出为难。 忽而,屋子里咳嗽了一声,就听着里头传出吩咐道,“本王正好渴了,左翎,把汤端进来。” 左翎觉得赵家小姐与传闻中有了些许不同,但更令她意外的是王爷会要喝这汤水,“……是。”对着赵文宛歉意一笑,先给主子送过去了。 赵文宛亦是怔愣,听传闻,那人可是避自己如蛇蝎,这会儿喝汤,不怕自己在里头下药?不过汤不是重点,能见到字条才是正事,正胡思乱想着,也就没发现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庭院里弯月形的湖泊静静地倒映着漫天星光,水面微微晃动,摇碎了一池旖旎的流光。女子静立着走神,身上染着一层银色光辉,宛如仙子般明艳,殊不知这一幕恰好让屋里的人收入眼中,向来无波澜的眸子里掀起一丝异样,字条仍在瓷碗下压着,因着看的出神,还未打开。 他收了目光刚抽出字条,一声锋刃破空的响动划破夜空,陡然搅了平静。几乎是同时,屋子里的人蹭的起身,提剑破门相迎。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响声。赵文宛蓦然回神,只瞧见一人墨衣黑发,背对而立,剑光冷冽,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了她身前。 即便看不清正面,赵文宛也能感受到他此刻面上的冷峻,只是原本那是针对她的,现下却是对着眼前的七名黑衣人。那七人身材高大,动作矫健,头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也不知是何时潜伏上山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上都握着一柄长剑。 显然不想成为后腿的赵文宛在快速冷静下来后,找准了时机退到了隐蔽处,暗暗观察。 来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七人人,着装统一彼此配合默契,他们有五人缠住左翎等一干陆续过来保护的手下,两人直接越过他,扑向顾景行。 雪亮的剑锋迫近,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而肃杀。 顾景行只随意的挥剑,两剑相交,后者手腕一抖,犀利准确的振臂横斩,竟将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来接下顾景行的剑势,才免于见血之灾。 两名刺客皆感惊讶,六王爷剑术竟如此精湛,彼此对视一眼,挥剑再上,这回却已经不敢轻敌。 行宫的防卫自然比不得宫里,且这回六王爷是秘密出行,自然低调,带的人手偏少,让这些刺客有了可趁之机。赵文宛凝神关注,刀光剑影加上夜色朦胧,别说招式,连人都看不清楚,赵文宛可惜的同时忽然想到了赵文熙的箭伤,再看向那些刺客,全部都是长剑,并无□□,心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定是哪里还有埋伏。 约是这边动静太大,挨得最近的永平公主不知何时也到了这处,侍卫显然神色紧张地在劝着什么,只是那位公主不为所动,定定看着顾景行的方向不肯随护卫们离开。 赵文宛感叹了二人兄妹情深的同时,蓦地瞥见了一抹熟悉身影,这人不好好待在房里跑这里凑什么热闹?殊不知穆兰嫣此刻心里也懊悔不已,只不过是想趁夜偷偷的再来这里瞧上六王爷几眼,直接跳过嬷嬷给了上午当值的那位嬷嬷侄子不少银两,才入了里面,谁料到会有刺客行刺,她这会儿就算想逃也来不及了。 混乱之中,那几名护卫将穆兰嫣当作了赵文宛,一块儿护在了身后,局面愈发混乱。 顾景行分神瞧见,顿感头大,手下招式越发凌厉,打算速战速决。刺客有所察觉,其中两人意会,□□奔公主而去,顾景行自然不能放任,剑随身动,亦是赶在二人之前争锋对上,将人牢牢护着。 原本占了上风的局面一下有所颠倒。 赵文宛看着顾景行身后的俩拖油瓶,嗯,其中一只还是他们家出产的,颇为头疼。顾景行因为要护着两人,处处受制,身上被划了几道口子,见了血,穆兰嫣一开始惊恐惨白的脸儿这会儿更看不见血色了,大概是叫这场面吓怕了,紧紧攥着顾景行一只衣袖,生怕松手就没命似的黏糊着。 赵文宛远远瞧着,倒是比旁边那金贵公主还不如,要这亲妹妹再拽只手的,顾景行岂不是不用打了,等着被砍算了。 不远处被放倒一片的行宫护卫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知是死是活,赵文宛断了外援的想法,不由阴暗地想让他们一块儿抱团死了算了,只是这一想法刚划过脑海就被掐灭了,祸害遗千年,哪那么容易。 想自己以前也是丢沙包好手,这会儿就在地上寻起趁手的石头来,只一垂头的功夫余光里被一抹银光闪了下眼,登时直了身子,顺着看去。果然,还埋伏了弓箭手! 当下,赵文宛也顾不得许多,手上两块石头先砸了个突其不备,趁机跑过去一把拽过顾景行就势往地上滚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一直紧贴顾景行的穆兰嫣也有所行动,只是不知怎的回事,脚下一绊,在赵文宛拉着顾景行躲过了那支冷箭后,自己站到了顾景行的位置生生受了一箭。 两声同时响起的闷哼,赵文宛觉得自己被一块大石头快压碎了,正恼着让人起来时,眼前罩上黑影,不知是哪个刺客的面巾,赵文宛正觉着脏呢,就被拉着站了起来,拽下面巾的同时后脖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昏过去前的刹那,瞥到了穆兰嫣软软倒下的身影,肩胛处插着一支箭,伴着惊慌的呼喊,整个院子再次乱了起来。 顾景行连忙抱住昏过去的那人,牢牢的护在怀里,为她缕了下额前湿漉漉的碎发,绕至耳后,才露出一丝松懈,这下意识的行为让随后带人赶到的封于修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很快将刺客一干人等一网打尽,连着埋伏墙头的弓箭手也没放过,等候王爷发落。 受了箭伤的穆兰嫣很快让人抬下去医治,顾景行却还抱着赵文宛,未挪脚步。缓过惊吓的永平公主这会儿正好奇盯着人看,一会儿看看赵文宛,一会儿又瞧瞧自己哥哥。 半晌若有所悟道,“赵小姐果然对哥哥用情至深!” 顾景行低头,看了眼睡颜恬静的赵文宛,闭着眼时,眼尾的线条更显幽长,如同浓墨斜斜向上勾起的一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意味,跟平时的样子有些许的不同。 说不清是哪里不同,这种差异表露的并不明显,然而顾景行就是知道,这种微妙的不同它确确实实是存在的,然,这种感觉还颇为不赖。 “……嗯。”夜风凉,顾景行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本能寻求热源的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只一停顿,就大踏步地抱着人离开。 听着某人厚脸皮应的声儿,封于修瞪着那人背影,毫无掩饰的嘲讽一笑,搞得他好像不知道人家姑娘头一回买画时有多嫌弃他似的,凑不要脸! ☆、第36章 赵文宛和穆兰嫣二人是第二天一大早由六王爷的人马护送回府的,六王爷还有事情要处理,便没有同行。马车里,赵文宛看着因失血过多面色更显苍白的女子,昏迷中仍紧皱眉头,眸中划过一抹暗光。 果然,剧情有所不同了啊。 回到了府中,穆兰嫣被送去了西厢房静养,赵文宛借口头疼,阻了一干看好事的人,自个儿回房休息,留下宝蝉被老夫人等问话。 赵文宛冷漠瞧着,与剧本相比,这一趟穆兰嫣受伤一事,竟还比不上她头疼来得有人问津。也是毕竟眼下身份还没曝光,穆兰嫣再怎么说也是个外人,老夫人打点了一二,重心还是放在了赵文宛身上,听的后怕。 雪雁念着姑娘早上在行宫没用朝饭,回到府里,就让百灵做了点吃食,端着走了进来。 赵文宛这会儿有了食欲,揉着脖子坐到了桌子旁,热腾腾的鸡丝面,汤色澄清,面条劲道,上面的鸡丝是熟鸡拆出来的丝儿,配上一些切碎的雪菜和菜苗,青白相间,味道十分清爽。 盘子里的小馅饼两面煎的金黄,个头不大格外可爱。捏起一个轻轻咬开,里面是小段芹菜混着鸡蛋碎,清新之外,带着特别的口感,外面的皮松软酥脆,配着里面软嫩却不软烂的馅料,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雪雁见她不断揉着脖子的,瞧她揉了一路了,还想着是不是落枕了,就听着赵文宛阴森森地咬牙开了口。 “不要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暗算我的,背后偷袭真小人!”赵文宛揉着酸痛的脖子,不用瞧也知道肯定青了。 刚进门的顾景行僵住了脚步,稍作停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跨了进来,身后跟着要笑不笑努力绷着的封于修。 宝蝉是最后进来的,歉意地看了眼赵文宛,显然是自己没拦住人,也不敢拦。 赵文宛搁下了碗,接过帕子轻拭了下嘴角,好整以暇地看向二人见礼,“六王爷,封公子安好。雪雁,看茶。” 桌上的朝饭被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壶幽幽清香的茉莉花茶,三人围桌而坐,面前各摆了一杯茶水,热气氤氲,雪雁搁下茶壶退到了一旁,莫名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对上赵文宛视线,意会地带着宝蝉退了下去, 待人退下后,顾景行掩唇故作咳嗽了一声,向封于修使了眼色,封于修似是不舍地从茶碗上挪开了视线,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无奈绷着一本正经的神色道,“昨夜让赵小姐受惊了,本王与……”他轻轻扫了顾景行一眼,才继续道:“与封兄已经解决了事情,特意带着御医过来给小姐瞧瞧,你哪里可还有不舒服的?” 第20节 赵文宛细细打量眼前这人,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靛蓝刻丝暗金松纹的长袍,修眉俊眼,衬得人俊挺非凡,举手投足间却隐隐带着一股书卷气,更添几分文雅隽秀。 然也只是一瞬,赵文宛就移开了视线,端庄且疏离地答道,“六王爷费心了,文宛无碍。”瞥到候在外头的大夫模样的中年男子,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丝笑弧。穆兰嫣伤得可比自己严重多了,这御医却给直接带到了这儿,剧情已经有了偏差,离她惨死的结局是不是也会…… 察觉到赵文宛的走神,被某人强迫扮作六王爷的封于修抓着空档冲身旁那人挤眉弄眼,看后者无动于衷的模样,忽然恶从胆边生,对着顾景行恶劣一笑,转而对赵文宛如沐春风道,“赵小姐救了本王一命,有何要求,只要本王能满足的,但提无妨,就算是……”他故意留了拖了言语,令人误会。 砰的一声瓷器碰到的声响蓦地响起,赵文宛回神,视线循着声音源头看了过去,就见身着暗青莲底对襟短褂搭黑色长袍的‘封公子’,一双狭长的双眸里噙着少见的幽光,淡漠解释道,“手滑。” 赵文宛也就没在意,只觉得这两人怪怪的,想到六王爷提的,若这会儿要个免死金牌指不定人怎么想,倒不如事先卖个好,以后若真到了那一步,还能讨个人情。 “王爷言重了,文宛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并不奢求回报,王爷能来看望已经是莫大恩德了。” 封于修有些意外,当然他身旁之人的意外不小于他,原还担心她会趁此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却得了这么一回答,封于修有点看不成好戏的不得劲儿,顾景行抿着凉薄唇角,心底说不上来的感觉。 “真的……不需要嘛?”封于修犹作不死心的问道,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露了一丝本性。 只是赵文宛对其此刻身份正避若蛇蝎,自然没心情细看,视线飘忽回避道,“真的,王爷昨夜也受了伤,该好好安歇休养,不要在小女这儿费心耽搁了。” 言下之意就是逐客了?这得有多嫌弃顾景行啊…… 封于修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的不喜几乎快搁到了明面上,反倒对旁边的顾景行青睐有加,捏着下巴,眼里冒起了坏水。 “坊间一直有传闻,赵小姐敢爱敢恨,对本王……”封于修装作没看到顾景行快要杀人的视线,留了一半话头,略带期盼地看向赵文宛。 赵文宛不明白他提起这茬作甚,旁边还有她未来金大腿在,自然是撇得干净。不带犹豫的赶紧道:“王爷也说了坊间,做不得真的,呵呵呵。” 如果可以,她更想说谁没个年少无知眼瞎时。 “……”传闻中的被爱慕者黑了脸。 封于修不敢再撩拨某人,便也附着呵呵一笑,扯开了话题,没聊几句便提出了告辞。赵文宛自然求之不得,起身恭送。 出了湘竹苑的二人不疾不徐地并排走着,封于修被身旁人的寒意冻得不轻,只是能看到这人吃瘪抑制不住脸上喜气,颇不怕死地开了口,“看来人家救你真的只是凑巧。” 顾景行的脚步一顿,又继续走着,淡淡瞟过他一眼,后者顿感脖颈凉飕飕的,下意识地退了步。“呐,我都帮你到这份上了,你可不能卸磨杀驴!” “她讨厌我,却要救我,关心我,是为何?”顾景行昨儿夜里照看了人大半宿,直到天亮才去处理了事情,空闲下来才觉得蹊跷。 自己的行踪被暴露,除了几名亲信,就只有在太后那处碰着的赵老夫人的人,漏了消息给赵文宛也不奇怪,却不信她能将消息抖落他人,但在那个时机出现,也未免太过凑巧,让他不得不多想了去。 “说不定是你想多了,她就是那么顺手一救。”封于修不清楚他肚里的弯弯绕绕,没心没肺道,“不过讨厌你是真的,就你以前那态度人家能待见你也有鬼了。” “话说回来,我怎么觉着她有些喜欢我?”封于修想起赵文宛对假封公子时和‘六王爷’完全截然不同的态度,莫名觉得自己很有戏。 顾景行蓦地停住脚步,身后自顾得意没顾着的封于修一下磕了上来,撞得鼻头发酸,就听得那人舀着一把销金扇点了点自己脸颊,凉凉开口道,“那也是因着爷这张脸。” “……”封于修一口老血哽住,被眼前这人的不要脸程度震撼了。 顾景行敛下因他那句话起的不快,率先进了西厢房,心中越发觉得赵文宛不可捉摸,偏生又起了好奇心,暗地里挠心挠肺的,也不知到底在闹心些什么。 西厢房里,随六王爷前来的仆从扛了两箱子东西正摆在厅堂里,里头不乏名贵药材以及各类女孩子家喜欢的物件赏赐。屋子里头的人小声说着话,好似再说道关于谁救了六王爷的性命,伴着穆兰嫣断断续续的咳嗽,却也不像是在静养着。 绿云瞧着进门的二人赶紧入了里头通报,来看望穆兰嫣的叶氏和徐氏率先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赵文萱和赵文雪,本是碍着老夫人的面子才一块儿来探望的,这会儿瞧见了六王爷,几人心中各起了异样心思。 穆兰嫣得知六王爷驾临,自然不想错过见面机会,挣扎着想要下床相迎,绿云心急,请了二位爷进了屋子,顾忌着男女有别,封于修未踏进里室,顾景行进去后也站得稍远了些淡淡问候,叶氏等人随在身后静静立着。 二人对话客气疏离,倒不像是跟救命恩人说话似的。叶氏的视线在三人间转了一圈儿,对于方才询问时穆兰嫣含糊应的救命之说起了疑,暗示道是自个为了救六王爷才挨的那一箭伤。 “劳动六王爷亲自过来探望,穆姑娘替王爷这一箭挨得也算值了,方才还在说道昨儿晚上惊险,所幸王爷和我家大姑娘都没什么损伤,真是万幸。”叶氏中间插了一句嘴,故意提到穆兰嫣救人之事,作为国公夫人还是有说话的权力的,另外也是想证实穆兰嫣刚才的说辞。 穆兰嫣低头咬住唇瓣,周边泛起白晕,略带恨意的瞥向叶氏一眼,连忙收了视线,细细回想与刚才他们的谈话,以作镇定,不能让王爷发现了什么。 顾景行闻言,视线淡淡落在了穆兰嫣身上,划过一抹暗光。“哦?她说是为救我伤的?” “小女子并未说过。”穆兰嫣善察言观色,理正言辞的说道,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景行,一副坦坦荡荡的清白模样。 她刚才是有心引导叶氏徐氏等这般作想,可不想叶氏会当面说出,当下心中有些恨恨的被叶氏气到。 叶氏一怔,没成想这小丫头竟然没一点惊慌,说的这般坦荡,反倒是显是她胡说八道了,叶氏波澜不惊,与之对峙,“穆姑娘刚才可不是这般说的,明明那意思是说你救的王爷。” “想必是国公夫人听岔罢,小女怎敢乱去邀功,我是说瞧当时情况危急,想去护在王爷跟前,挡过去时却见大小姐已经救了王爷,于此才挨了这一箭的。”她本就说的含糊,加上那日混乱,谁又真正记得她是如何中箭的,连她自己到现在都还不甚清楚是被什么绊倒受的无辜之伤。 叶氏一咬牙,见王爷在这里,不想丢了人去,不作多想的拉了身旁的徐氏作声,这么一个外人,徐氏难道还会帮她不成,“刚才弟妹也在,穆姑娘是说的那般意思么?还是我真的听岔了?” “想必是嫂子听岔了吧,我听的就是穆姑娘那般意思。”徐氏嘴角微微噙着笑意,目光落在叶氏身上,也是想看叶氏出丑的,心里本就阴暗地见不得叶氏得意,又加上后来对穆兰嫣存了几分心思,所以不管穆兰嫣说的什么,她都会帮衬着应声,她要让穆兰嫣知道这国公府,自己是愿意帮她的。 叶氏讪讪一笑,胸腔氤氲了怒气,强压下,不肯失了国公夫人的风范,“原来真的是我听岔了,瞧这误会的。” 顾景行瞧完这突来的一出,终于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穆兰嫣身上,“昨晚慌乱中公主不小心绊了你一下才导致你受伤,这些都是她的意思,而本王也不过是代她来的,穆姑娘好好养伤。” 说罢便离开了。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她是被公主绊倒的,王爷还知道了…… 床上的穆兰嫣霎时白了一张脸,紧紧咬着唇,快咬出血珠子来。 屋里几人留意到穆兰嫣的神色,各揣了几分心思,叶氏得了王爷那样的说辞总算顺气了一些,“看来穆姑娘昨个不仅受了箭伤,也是摔了脑袋罢,才会也记错了的,我晚些时候再请大夫给姑娘瞧瞧才是,。” 徐氏抿唇瞧了脸色青白的穆兰嫣一眼,不好再说什么。 穆兰嫣手里紧紧攥着床上的被子,如今她这般不如意,可总有一天她会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一定会让叶氏好瞧。 ☆、第37章 叶氏回了韶年苑,躺在软榻上胸口还觉得有些憋闷,一想到刚才在西厢房让穆兰嫣那贱丫头摆了一道,顿时火气又窜了上来,一个野路子丫头也敢出自己的丑,真是好大的胆,也无非是得了老夫人的宠,可要不是那长相的缘故,还拿自己当起真的定国公府小姐来不成。 眼下这国公府可是她在当家,要不是老夫人觉得可能是二房遗失的孩子,自个儿哪里会去诸多上心,这丫头更不似初见时的单纯了,瞧刚才在六王爷面前那楚楚怜人装无辜的样,叶氏也差点被她骗了,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乡下丫头,却在回来一细想后,觉得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 随后进来屋子伺候的丫鬟端茶倒水,捏肩揉腿的不敢有一个怠慢,叶氏一张嘴几个丫鬟便毫无主意的应声,只会怯怯说是或者不是,不敢多一句的置喙。 自从赵妈妈领了罚被关柴房,叶氏突然觉得身边竟没个可以说道心里话和出主意的了,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斜睨过去,摆了摆手,让其都退出去了。 老太太一心想等穆兰嫣身子好些再开始认亲,这关键的节骨眼上,一定得让赵妈妈重新回来才是。 于是,叶氏便吩咐唐师傅去做了不少赵大老爷喜欢吃的,自个坐在妆台前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只等老爷下了朝堂好好求上一求,赵宏盛回来叶氏便十分殷勤的上前伺候,屏退了几个搭手的丫鬟,亲力亲为,递过去浸湿的帕子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宏盛被叶氏今日的温软捧得颇为舒坦,夏姨娘如果做这些是应当的,可一个嫡女的小姐嫁做了国公府的正妻还肯辛劳,不免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的。赵大老爷自也是不例外,又瞧她额前细汗,愁云挂面,因着做了精致的装扮,倒不似之前的黄蜡面容,同样是愁眉,可今日却添了几分动人,赵宏盛心中升了几丝心疼与动容,前些日子是有些冷落她了,接过帕子摸了把脸,关切道:“夫人为何唉声叹气的?” “老爷不知道,我今个去柴房瞧了赵妈妈,瘦的竟不成个人形了,她是我的陪房,跟了我十几年,也有几分亲人的感情,我实在不忍……”叶氏取了腰间帕子轻轻拭泪。 赵宏盛只蹙了下眉头,没有作声,叶氏去接帕子,赵宏盛却将帕子丢进水盆里似在思忖什么。 叶氏见老爷并没有张嘴打断,跟着赵宏盛的步伐便趁着机会继续说道:“赵妈妈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了,这再关下去还不知熬出个什么病头来。” “求老爷做个主,将人从柴房放出来吧,之前是我多宠信了赵妈妈一些,给了点权力,才让她恃宠而骄,出来后我一定好好约束,定不会再让她犯了同样的错。” 赵宏盛深深的瞧了叶氏一眼,眸光犀利,好一会儿终于松了口,话语却没了刚才关切时半分的温暖,“夫人如此恳求与我,我当是要给夫人这个面子,只是赵妈妈出来后不可让她再兴风作浪了。” “是,我自当好好约束,请老爷放心。”叶氏终于吐出一口气,继而笑着引赵宏盛去用膳,“都是些老爷爱吃的,快坐下来尝尝罢。” 叶氏今日的心思算是明摆着了,赵宏盛原本还怜惜的眸光转而微凉,虽然是答应放赵妈妈出来,可心里头颇不是滋味,稍稍用了点就借口有公事要处理就离开了韶年苑。 让原本以为他会留下与自己温存一番的叶氏心中一凉,远远望着老爷离开的背影,甚感心痛,一抹失落的惆怅划过眼中后便立马坚定了起来,“快,去柴房接赵妈妈回来。” 赵妈妈被关柴房受罚确是瘦了不少,一回来韶年苑就扑在叶氏的跟前千恩万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夫人为了老奴出来求老爷的事,老奴都知道了,夫人何苦为了我这样一个下人,失了老爷的信任。” 叶氏原本也是不想,不到万不得已哪里会舍得将老爷往夏姨娘那个贱人那推,只是已经做了便不能退步,她再不痛快,这时候也不能表现出来,“在叶府,你原本是母亲的亲信,母亲将你送来予我,于情于理也是该照拂妈妈的,况且赵妈妈从我嫁进国公府便一直跟着我,忠心耿耿,我怎忍心瞧着妈妈一直在柴房吃苦。” 赵妈妈一脸的感动,“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不辜负夫人的信任。” 叶氏弯身扶赵妈妈,“妈妈先去休息,晚些时候我们再来商量些事儿。” 赵妈妈托着双膝吃力的站起来,立在叶氏身旁,啐了一口,“来时就听得苑里人说了夫人今日受的委屈,那小蹄子可真够机灵的,自己乱说了去让旁人误会,还咬死了不肯承认,都推在别人身上,所幸最后她也没讨的好,不是让王爷给拆穿了么?” 还是听赵妈妈说话舒服,叶氏悠悠抿了一口茶,“这小蹄子我倒是无谓,就是三房不知道怎的何时跟她一气了?” “老奴身子骨还行,能再回到夫人身边精神好着,眼下就陪着夫人来理理。” 叶氏眼中放光,“那样甚好。” 赵妈妈不愧是老人,在这种侯门深宅里一路走过来,将二房牵扯的人和事情分析的头头丝道,连着昨个三房徐氏为何要帮穆兰嫣那丫头也分析的极为透彻。 叶氏一拍桌子,气道;“我今早儿也是糊涂,竟然找三房那人帮腔。还是妈妈比我瞧的透彻,徐氏还真的打了如意算盘,倒是响亮!” “夫人心善,自然见不到别人的坏心眼。徐氏这样做一来能讨的老夫人欢心,老太太近来最宠的除了大小姐,恐怕就是穆兰嫣了,二来万一穆兰嫣真的是二爷的遗孤,在家中地位定是不一般的。二房已经没了人,穆姑娘总得有个人管教,三房无子嗣所出,定是有打收了穆兰嫣的主意,这会儿子跟穆兰嫣亲近自然是要做的。” “二房的孩子找回来,对夫人您是百害无一利,趁着现在这事还没说开了,能将那小蹄子弄走便是最好的,若是不成也不能让她认了祖。”赵妈妈不遗余力地为叶氏打算,年迈双眼中满是精光。 “我已经派人去寻了当年照顾赵文熙的奶娘,只是人海茫茫,也是难找啊。” 赵妈妈脸上露出些许得意,“夫人莫担心,我与那奶娘家亲家有些交情,这事不难办,不出几日我定能找出来。” “当真?”叶氏面上一喜。 “老奴不敢胡乱造次的,之前未曾提起,也是没想过二房的丫头还有可能回来。” 叶氏嘴角一勾,“若是找到你知道如何办罢?” 赵妈妈瞧了叶氏一眼,两人眼神碰撞出默契的芒光,“老奴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 明絮苑里,老太太搂着赵文宛满脸的心疼,拍着她的背心有余悸,“你这去了一趟琼山行宫,可把祖母吓坏了。” 赵文宛握着老太太手,“祖母可别难过,我这不好好的,就是怕您担心我,这会儿才赶紧过来请安。” “以后哪也不去了,就在祖母身边呆着。”老夫人这会儿悬着的心才放下,忍不住道。 赵文宛故意撒娇,“那我以后也不嫁人了,就一辈子陪着祖母,可好?” “你这丫头又开始嘴贫了。”赵老太太被逗得喜笑颜开,点了赵文宛的额头一下,“不许再说不肯嫁人的话,你大哥到现在都没娶了亲,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老婆子就指望你嫁人,生个大胖曾外孙抱抱了。” 赵文宛咧嘴一笑,托了长长的调子,似是羞赧,“祖母……” “好好好,祖母不说了……” 赵文宛见老太太眉眼间的担忧之色划开,才收敛了嬉皮的笑意,道:“祖母,我今日急急过来,也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您。” “什么好事?” “我找到二叔家的熙妹妹了。”赵文宛挨着赵老夫人,略显兴奋地邀功道。 老太太一顿,有些许意外,随后再看向赵文宛的目光不由深了几分,“你……怎么找到的?” “就是乞巧节我救来的穆姑娘,我与她泡温泉时瞧见了她胸口的莲花状胎记,文宛还瞧了好几遍,不会看错的,那就是文熙妹妹。”赵文宛暗里瞄着老夫人的神色,心道自己这步是走对了,不论如何赵文熙都要回来的,何不让她占个人情,面上越发高兴道,“祖母,你说会不会是二叔在天上有灵,保佑二妹妹,让我给捡着了?” 老太太闻言心中霎时一软,是啊,文熙那丫头在外流落这些年,回到京城就让宛丫头给救了,冥冥之中是不是宏远在保佑他的孩子,指引回家的路呢?只这么一想,心中越发酸涩难当。 “祖母,人找回来是喜事儿,您别难过啊。”赵文宛一手搭着她的后背,轻轻抚着。 老夫人眼中划过一抹欣慰,突然说道:“如果那真的是你的二叔的女儿,你可愿意让她回府?也许你二妹妹回了府,祖母会多疼爱一些,会少了些精力关心你,这样也可愿意让你二妹妹回来?” 赵文宛敛眸,顿时明白了老夫人的想法,依着以往的性子还不得往死里作得人都散了才好,怎么会让人来分了她的宠。眼下她适时地作认真思考状,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祖母,文熙妹妹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二叔和二婶娘又都不在了,别说祖母要疼她,我这个做姐姐也要更疼她才是。我要真的不想二妹妹回来,今日就不会与祖母说道她了。” 第21节 老太太摸了摸赵文宛柔顺的墨发,一声叹息,“我的宛丫头真的是长大了。” “妹妹在外头吃了苦,祖母要偏疼也是应该的。”说话间,赵文宛的情绪似是有些低落,倚着老夫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穗子,闷声道,“那祖母疼她的时候,我就避着点儿,看不着我就不吃味儿了。” 赵老夫人叫她这孩子气的反应弄得又好笑又好气,这说得自己跟没人要的小白菜似的惹人心疼呢,“放心罢,在祖母心里啊,宛丫头永远是最重要的!” 赵文宛闻言抬了眸子,一双眼儿晶亮晶亮的,哪还有方才的失落,咧着嘴奔着老夫人的脸颊就亲了上去,带着一丝狡黠道,“祖母在文宛心里也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也知道是叫这小丫头给骗了,心底却是说不上的高兴,赵文宛不排斥赵文熙,还如此懂事,足够了。刚夸完懂事这就又撒娇上了,可心里是欢喜的,这样的赵文宛更讨她的喜欢。 “成了,我还有事儿找你父亲说道,你刚受过惊吓也得好好休息去,不用陪我这老婆子了。” “那行,我听祖母的,一会儿瞧了文熙妹妹就回去。” ☆、第38章 “小姐,六王爷送的野山参是给小姐您补身子的,您自个儿不留着,怎么……”能白白便宜了西厢房那位,宝蝉提着食盒,里头盛的是大小姐吩咐百灵给做的野山参炖鸡,颇觉得浪费。 赵文宛走在前头,听到她的嘀咕,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没病没痛的,顾景行送补品,总觉得跟咒自己似的,她哪儿吃得下,当然也不排除她多想的可能。不过穆兰嫣是来京城路上损的身子,并非先天底子弱,能把她养好了,顺了祖母心意不说,也省的她动不动来昏倒那一套,指不定哪天就使在自己身上了,这点赵文宛还是防着的。 想到祖母特意把自己支开与父亲独处,定是想给赵文熙正了身份,赵文宛瞟了眼仍在愤愤不平的宝蝉,事先提了醒道,“穆姑娘能入老夫人的眼不是没有来由的,估计就这几日,人家就翻身做主子了,咱们不至于上赶着结好,但也不能落了个不容人的口舌。东西,我愿意给就给了,在我眼里未必值当什么,你也用不着替我抱屈。” 宝蝉吃惊地张了嘴,目光复杂地望向不远的西厢房,又落回到赵文宛身上,半晌,像是想透了什么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赵文宛满意颔首,继续往前走着,宝蝉有雪雁带着,性子倒是通透了不少,回头该赏的得赏,跟了她的自然不会亏待了。 西厢房,穆兰嫣的住处显然多了几名丫鬟婆子,伺候周到。赵文宛进了屋子,就闻着一股浓重药味,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再一看关得严实的窗子,以及床上愈发显得虚弱的穆兰嫣,皱了皱眉头。 后者瞧见,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给赵文宛行礼,让赵文宛按住了,“穆姑娘伤还没好,不必讲这些虚的,我让厨子做了药膳给姑娘补补,瞧着气血差的,光喝药哪成。” 说罢,宝蝉从食盒里取出了大瓷碗,盛了一碗递到了赵文宛手里。 穆兰嫣见赵文宛这架势是要喂自己,忙半支着身子想要接过,“我自己来就行,怎么能麻烦赵小姐亲自……” “你还伤着,别乱动,小心裂了。”赵文宛稳稳把着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唇边,“穆姑娘也别同我客气,这趟是我没把你照顾好,原想让你调调身子,谁知道成了这样。” “赵小姐言重了,这意外谁都不想的,兰嫣……运气不好罢了。”穆兰嫣看着光彩照人的赵文宛,再一对比自己眼下的落魄,垂了眸子,掩去那一抹难堪,她后来也得知了六王爷先去探望了赵文宛,才过来她的苑子,甚至之后往湘竹苑送的那些,原本……都是该自己得的。 赵文宛察觉她情绪的波动,不甚在意地略了过去,余光瞥见外头几名婆子恭敬起来的态度,却没瞧见有人进门,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话说回来,穆姑娘好好的在偏院,当时怎么会出现在六王爷的寝殿,还是那刺客有同伙,劫了你和公主?”赵文宛故作好奇道。 “没有……是我夜里睡不着想着散散步,一时不察走岔了。”穆兰嫣的声音虚了几分。 “照奴婢说,穆姑娘呐是运气好,散个步走岔路能走到六王爷那儿,两处隔着那么远,万一路上就碰到刺客,那才真叫可怕。”宝蝉机灵地笑着打趣道,心里是半分都不信。 赵文宛唇角一弯,又很快敛了去,附和道,“宝蝉说得没错,穆姑娘最初遇险是遇着我,救了一命随我回的府里,差点又折我手里,我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穆兰嫣面上有些讪讪,一时也不知道接什么好,喝着赵文宛亲自舀到嘴边的鸡汤,颇不是滋味。 赵文宛耐心喂了大半碗,也怕过犹不及,让人留下不少她带过来的珍贵药材,嘱咐绿云好生照看,随后定定看着穆兰嫣,颇是感慨道,“穆姑娘这模样真是像极了……小时候我和文熙妹妹玩得最好,年龄又相仿,后来她走丢,我还哭了好一阵儿,看着穆姑娘就像看到了文熙妹妹一般,没来由的亲近。” “要是愿意,你也可以喊我一声姐姐。”赵文宛拉着她的手,释出善意道。 穆兰嫣错愕,心下不是不奇怪赵文宛态度的转变,脑中有灵光掠过,眸光微闪,心中闪过一个不可能的讯息,让她心跳加速。“姐……姐姐?” “好妹妹,且在府中好生养着,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开口就是。”赵文宛拿出体贴姐姐的做派,颇是大气道。 随后便以不打扰她休息为由,走出了屋子,赵文宛一边走着,一边还交代宝蝉入秋凉薄,晚些给穆姑娘添些厚衣裳。正说着话,迎面就遇着抱着衣服等东西的杨妈妈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大小姐有心了,我想着穆姑娘带的衣裳少,入秋天儿凉,就给拿了几身新的过来。”杨妈妈噙着满意笑意道,方才的对话她听了个分明,原先的担忧早就没了,这会儿只觉得赵文宛体贴懂事。 赵文宛亦是笑着道,“辛苦杨妈妈了。” 寒暄两句,便各自分开了。 穆兰嫣在里屋听着动静,抑不住好奇张望着,瞧见杨妈妈走进来,敛了几分兴奋之意,端着矜持问候道,“杨妈妈。” 屋子里的婆子方才在外头已经让杨妈妈敲打过了,对穆兰嫣的态度愈发恭敬,一说整顿屋子,手脚颇是勤快。 杨妈妈瞥见桌上的野山参炖鸡,认出了那支人参,讶异之余又对赵文宛的‘大气’有了新的认识,“老奴奉老夫人的命令,给姑娘置办些用的,这些衣裳是宝衣阁新出的,照着姑娘的身量来的,应当是合身的。” 穆兰嫣显然是受宠若惊,连忙道,“我在府上叨扰已久,怎还能让老夫人破费,这些我不能要……” “这些都是姑娘应得的。”杨妈妈淡笑着道,这里头也有老夫人的意思,怕一下告诉了姑娘经受不住,就透点口风出来。 穆兰嫣明显一愣,终究是心思浅了,绷不住神色急急向杨妈妈确认道,“我与那赵文熙……” 杨妈妈闻言微微挑了眉,低低应了声是。前者得了答案,紧紧咬着唇,像是要哭,一会儿又像笑似的,陡的昏了过去,脸上尤挂着一滴泪痕。杨妈妈连忙让绿云去请大夫,自己守着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小姐,六王爷,穆姑娘……方才的对话让她不自觉的有了不好猜想,可瞧着这人柔弱模样又不忍把人往坏了想,但这人对于赵文熙的身份问题所作的反应却又加深了她的疑惑。 罢了,念在老夫人找回人高兴的份上,自己也何必去扒那些有的没的,许是自己年纪大了爱胡想…… 另一厢,赵大老爷从明絮苑回来,就直奔了叶氏的苑子,找人商量。起初听老夫人说起穆兰嫣就是赵文熙时他还不信,直到老夫人派出去的探子回报。 赵文熙丢失的时候,穆兰嫣被人贩子拐了,后来被寻回,就发起了高烧,把三岁以前的记忆给烧没了,官府把从人贩子那儿缴获的蝴蝶玉佩送到了穆府,赵老夫人便是从这点确认了穆兰嫣就是二房的孩子。 蝴蝶玉佩是文芳的贴身之物,后来传给了赵文熙,一直挂着从未摘下。杨妈妈也证实了,那玉佩就在穆兰嫣的贴身包袱里。 日子,特征,信物……什么都对上了,赵宏盛自然也是信了,听从老夫人安排,寻个日子给孩子正名,认祖归宗。 “这月十五正好是中秋,人月两团圆,母亲的意思是选这个日子认了孩子,正好她身上的伤也能好个差不多,一块儿过个团圆节。”赵宏盛对于老二家失而复得的孩子,也是颇多感慨,“她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你这个做主母的,多关心些。” 叶氏闻言暗暗皱了眉头,面上却不露分毫道,“这是自然。只是……这当中的隔了这么久,老夫人又失望了这么多回,你可确定了?以前不也有骗子带着与二房相似的孩子过来认亲,最后可都是万幸,给拆穿了。” 赵宏盛亦是想到中间寻人的坎坷过程,没有察觉叶氏的小心思,只道,“辨别身份的都在,做不了假的,说来也巧,竟是文宛那丫头将人带回来的,这丫头和咱们府缘分深厚呐。” 叶氏喏喏应声,心里头却更是怪赵文宛多管闲事了。 赵宏盛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对上叶氏正了神色道,“二房没人了,文熙认祖归宗后,不管是归到我名下还是老三名下,你这做主母的都得一视同仁,好好弥补这些年的缺失。我知道毕竟亲疏有别,文宛当初的性子……你我都没好好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我不想文熙重蹈覆辙。” 叶氏面上一红,被赵宏盛这番暗里的指责堵了心,却又发作不得,故作委屈道,“老爷说哪儿了,我把文宛当作自己孩子,当初你也瞧见了的,我们那时感情好好的,谁料到后来……”她不信老爷不清楚有一半夏氏暗地里挑拨的缘故。 提起陈年旧事,赵宏盛摆了摆手,给了叶氏一颗安心丸道,“行了,不说那些了,这定国公府由你主内,替我分担不少,我信你有分寸。” “嗯。”叶氏虚笑着应了,心里却越发不痛快。 穆兰嫣想攀上定国公府……她哪会这么容易如了她的意! *** 天儿寒冷,两个衣着单薄的女娃娃抱团蜷缩在一处破旧的茅草房内,小的那个哭个不停,原本身上的好衣裳被人扒了去,裹着破棉袄,又冷又饿,哭得更伤心了。 看起来稍大些的女孩儿伸手抱了抱她,她比小女娃早抓进来两天,哭过闹过,换来的打骂叫她不敢再闹腾,所以这会儿就劝着哭肿眼的小女娃,“妹妹别怕,我叫穆兰嫣,我爹爹很厉害的,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小女娃依旧害怕的点点头,死死的拽住身旁人的衣服,两人都战战兢兢的,一个红着鼻子的醉酒大汉推门而进,拽开皮带子就要抽打,小女娃模样的穆兰嫣抱住她的熙儿妹妹,重重的挨了一下,怀里的小女娃害怕极了,细细的哭着,“嫣姐姐,我怕疼。” “妹妹不怕,我护你。” 稚嫩的哭泣声引的屋内一位妇人出来骂道:“死鬼,又去喝酒,这细皮嫩肉模样好的俩姑娘,打坏了可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你这婆娘,还管起我了。”皮带子再次挥起,穆兰嫣的女娃娃用劲全力的护着怀里的人儿。 后来官府的衙役来了,一个穿着锦衣短须的中年男子一进来抱住穆兰嫣就要离开,穆妍嫣拽住爹爹回头,“带上熙妹妹,带上她。”目光坚定的不容别人拒绝。 “好。”短须男子喊了管家将缩在墙角的女娃娃一块儿抱走。 从此赵文熙便被膝下无子的穆家管事收养,一回来没被打过几次的赵文熙便发起了高烧,险些烧坏了脑子,所幸后来醒了过来,只是到这之前的记忆全没了,认生的很,独独黏着年纪相仿的穆兰嫣。 管家为她改名换姓,当作了亲闺女,疼爱有加。穆兰嫣常常将赵文熙带在身边,虽为主仆,却胜似姐妹,琴棋书画但凡她要学,都会叫上赵文熙,就连最喜欢的桂花糕,也会先给文熙妹妹吃。 只是九岁那年,穆家生意失败,全赔了,穆老爷受不住倒地中风,缠绵病榻了一年两年,耗光了家里最后的家底也没留住性命,穆家一下子没落,穆家族弟游手好闲,一早打上了穆家大宅的主意,几番纠缠,欲趁机占了穆家家产。 穆老爷洞悉族弟意图,感念管事衷心,加之几分浅薄血缘在,便在临终前将房子托付给管事,望能庇护照顾穆兰嫣。穆家族弟得知,事情已成定局,从此恼上穆家管事,对外宣称是恶仆抢占家产,极尽抹黑之能,甚至心思歹毒地想将穆兰嫣嫁给别人做妾,捞些好处。 穆兰嫣不堪其扰,实在无奈准备去京城投靠舅伯,赵文熙听闻那家舅伯在京中也算殷实人家,便要求陪着穆家小姐一起。途中穆兰嫣染了风寒,起初赵文熙还细心照顾,盘缠治病也花了不少,到最后穆兰嫣越发病重,花钱就跟无底洞似的,却不见一丝好的。 赵文熙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瞧着身上剩下不多的银子,若是再买药花费下去,恐怕她就得先饿死了,遂眸中一冷起了心思。她将穆兰嫣放置破庙里,留了部分盘缠,自己拿了穆夫人的遗物打算偷偷离开。 黑灯瞎火的破庙,她怕极了行至庙口,穆兰嫣吃力的翻身,向前爬着,伸出胳膊召唤,发出微弱的声音,“妹妹,别丢下我,别……” 赵文熙顿了脚步,抱着包袱的手微微颤抖着,穆兰嫣终于爬到她的身边,拽着赵文熙的裙角,泪水盈盈,满是哀求与期盼,“别……别丢下我。” 惊慌中,赵文熙咽了口唾沫,迅速环视了眼四周无人的情况,眸子一狠,反而镇定了下来。硬生生将裙角从穆兰嫣的手里拽开,“姐姐,既然你对我好了一辈子,就好人做到底,别再拖累我了。到了京城我会好好替你做穆兰嫣,替你好好活下去。” 穆兰嫣嘴唇抖动着,“你……说什么……” “姐姐身子差,这一路我也算照顾颇多,可大夫说你活不了多久,我也得为自己作打算,这样下去,你我二人都到不了京城,求姐姐你成全我罢!”赵文熙捏紧了包袱带子,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过是多为自己着想了些,她没错。 “你……好狠的心肠……” 赵文熙颤抖着声音,跑出寺庙,未曾回头一下,只有那声凄厉的喊叫和记恨的眼神留在了最后的定格。 穆兰嫣从梦中醒来,呼呼的喘息着,那定格的画面就像是一双无形的纤手,掐着她的脖颈让她喘不上气来,攥紧了身下的床被,穆兰嫣强迫自己稳定了心绪,可再一想到刚才杨妈妈那确定的暗示,她又禁不住心潮澎湃。 定国公府的二小姐,何等身份,荣华富贵触手可及。那一场高烧,把她到穆府之前的记忆烧没了,可心里却隐隐认定了自己就是定国公府走失的二房小姐,虽还带着一分不确定的惶惑,随之延伸出来的喜悦很快压了过去。 九岁以前,她同穆兰嫣的日子过得是极为舒坦的,锦衣玉食也不为过。可后来遭逢变故,那些成了泡沫幻影,却时常让她想念,由奢入俭难,穆府最后的穷苦日子,在她心里种了颗种子,随着年纪增长,那种想要过上好生活的渴望越发迫切,就算不择手段又何妨。 绿云未看到她忽而阴狠的一瞬神色,瞧着她额头满是汗水,赶紧取了汗巾子为其擦拭,“姑娘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穆兰嫣靠在金丝绣花的软榻上,还觉得脑袋有点嗡嗡作响,瞧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穆兰嫣闭了闭眸子,嘴角斜勾,忍不住咯咯一笑。 眼下,她想要的马上就能成为现实了。穆姐姐,我这就将身份还给你,我们算是两清了,再不欠你什么。 端着盆子换水的绿云被这黑夜中突来的笑声微微吓了一跳,不知为何总有一股子莫名的诡异,夜色中的凉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许是被这夜色吓的了. 日子过的极快,离中秋不差几日,穆兰嫣这些时日尽心养着身子,对人待物也愈发谦卑和气。老夫人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喊了一家人在的时候让身子渐好的穆兰嫣出来认认长辈,更是让穆兰嫣改口叫了自个儿为祖母。 府里的下人听在场伺候的说,当时二姑娘都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老夫人搂的紧紧的也是泪眼婆娑,一口一个“心肝”,平日里这“心肝”谁不知道,是老夫人对大小姐的专用,如今二小姐回来,定是要抢了大小姐风头的,竟然还有人下了赌注,赌一赌大小姐是否会闹腾,赵文宛听了只当是笑话,她干嘛要闹?赵文熙对于她来说就是个不相干,还要躲的远远的女主,她只管幸福的做赵家这嫡出的大小姐就好了,作死狂奔的事就让给别人做罢。 如今,府里上上下下现在都知道西厢房那位可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二小姐,上杆子的去巴结,可穆兰嫣却不骄不纵,都挡了回去,因此老太太无事时还对杨妈妈夸赞道:“虽然在乡间长大,可算性子没坏了,倒像是个见过世面的。” 杨妈妈也是高兴,“二小姐毕竟是二爷的孩子,不能一般了。” 赵老夫人点点头,“那净莲苑可都拾掇好了?” “老夫人您放心,平日里那苑儿就没落下,等二小姐的身子好全了,正式认了亲,老奴再往净莲苑送去些差使的丫鬟婆子,就可以搬过去了。” 赵老夫人又道:“那些婆子丫鬟的,你可得上上心的好好□□,别因着熙丫头在外面长大就不当小姐欺负了去,她脾性太善,上回被萱丫头欺负我就瞧出来了,她有委屈,却还能来替萱丫头求情,实在不易。” “老夫人说的是,姑娘心善是好的,老奴会安排妥当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的外面叶氏急忙忙的进来,先是请安,说了些府里家常里短的,吃穿用度的银子分配等管家事宜后才说着重点道:“母亲,儿媳昨儿个找到个人,不知道老夫人还记不记得?” 老太太疑惑了下,慢声道:“是谁呀?” 叶氏也不急,凉凉的吐出:“当年照顾文熙的奶娘,让儿媳的人抓回了府中。儿媳刚才自作主张,叫了老爷和三房的,还有一众姑娘公子们都来明絮苑,虽然叨扰了母亲,可关乎到二房血脉的事情,不敢马虎了。若是母亲觉得不妥,我再将人都拦回去。”她垂着头,只等老夫人首肯。 杨妈妈瞧这阵势,一时也是懵了,不知道国公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赵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一顿,眸中闪过几丝洞悉,颇为严肃的道:“既然长媳说关乎到二房血脉,又都叫了人来明絮苑,就来这说道说道罢。” 第22节 叶氏福身,音调明显高了几分,“是,母亲。” ☆、第39章 叶氏同样也差了人去湘竹苑,赵文宛正让宝蝉替她把长了的指甲修磨圆润,后者兴致勃勃地拿了凤子花捣成的汁水,企图顺势染指,赵文宛躲不过,就由着她去了,雪雁在一旁绣着手绢,偷偷捂嘴乐呵。 被叶氏派来的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的意图,赵文宛听后微愣,随后摆了摆手,说了自己会去就让人回去复命了。 宝蝉被这一打断,觉着继续手上的不合时宜,遂收了东西。赵文宛低头看了眼素白干净的手,不禁想到剧本里,赵文宛因着赵文熙认亲一事大闹,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赵文熙的奶娘,一口咬定赵文熙已死,结果被啪啪打脸,惹了老夫人不快,更是让赵大老爷下了重罚,双手遭受棍夹,十指连心,光是想想就很疼。 这一回,是她领了人回家,是她先公布了赵文熙的身份,不但不阻挠,相反还十分欢迎,叶氏估摸着忍不住了,只得自己出了手罢。 赵文宛思及此,眼神幽暗,噙着抹冷淡笑意往明絮苑走去。 事关重大,明絮苑里难得一下聚齐了人,乌黑黑的脑袋挤了一屋子,或坐或站,却是给中间腾出了空挡,跪着一名妇人,面貌瘦弱干枯,伛偻着身子,看着年纪并不大,就是操劳的似个老人。 赵文熙坐在一侧,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脸色有些不大好。赵文宛的视线粗粗掠过众人,十分自然地朝老夫人身旁那专属座位走去,“祖母,这么大的阵仗,三堂会审呐?” 老夫人见着赵文宛脸色稍霁,再一听她的话,晓得她话里的意思,瞥过另一旁的叶氏,察觉后者眸中过分热切的神色,转了视线,“今儿这事儿可大可小,的确得好好审审。这人是熙丫头的奶娘,你母亲寻回来的,说熙丫头不是熙丫头,我老婆子年纪大,都快糊涂了,宛丫头帮祖母好好看看可好?” 一番话意有所指,让叶氏微微红了脸,扫向那名妇人暗中瞪了一眼。 “老夫人,老奴方才说的绝无半点虚假!当时乾州流民发生□□,定国公府的车队让那些人给霸了,劫了车上的东西不说,还想要咱们的命,老奴拼死护着二小姐逃了出来,又遇着官兵,被当成流民毒打,举目四周根本没有人帮,只能逃得远远的。”妇人似是怕他们不信,挽了袖子露出当年的鞭痕给大家看,说得凄惨。 “当时我一个妇人带着才三岁的孩子,身上没有银子,不论去哪儿都是弱势,随着逃难的人流到了钦州,回不去二夫人娘家所在的明州,又到不了京城。孩子受了惊吓一路啼哭不已,偏又没钱看大夫,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我求遍了大夫,等到有人施以援手时已经晚了,孩子没能撑过去。”奶娘将事情的经过述了一遍。 “你说孩子死了?”三房听完,目光在妇人和叶氏之间转了个来回,“那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要认的是冒充的?” 妇人砰砰就磕了俩响头,一脸愧疚道,“老夫人,奴婢自知有罪,可实在是没有法子。二小姐病了老奴自个儿急得一口疮,鞭伤又发了炎,怕传染二小姐,连奶都不敢喂,挨家挨户讨口吃的。” 妇人抬起头,明明三十出头的年纪,可看起来像是还要老上十几岁,满是皱纹的脸上横着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我没照顾好二小姐,等到好心人给了看大夫的治病钱还没带去二小姐就去了,老奴拿这个钱给二小姐寻了个好地方安葬了,办完后事,我也病倒了,让人给救了回去,醒来后想到没法给定国公府交代,老奴一时私心就……就躲了起来。老夫人明鉴,老奴对二小姐真的尽力了,老奴知道错了!” 屋子里安静的很,尽是妇人凄凄的哭声,赵老夫人听到这些话心中起不了半点同情,“你这一躲十来年,可叫我们好找!” 叶氏看着妇人不停砰砰磕头,心底有些不耐,赵妈妈是顺着这人寄回老家的银钱上找到的线索,在钦州一偏僻村子里抓的人,已经嫁给了一个猎夫,这十年来和那个猎夫生养了两个子女,可实际上,她在老家那儿还有一双儿女。她就是拿她孩子作要挟,才让人照着她说的做。 “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胎记,信物,甚至是时间,这可是都一一对上的,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叶氏扮回了白脸,厉声道。“若这姑娘真是二房孩子,你是在颠倒是非推脱责任,我定饶不了你性命!” 妇人被叶氏一呵斥,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老奴绝不敢啊!这巧合……这巧合……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病愈后这事儿说给一照顾过我的妇人听,她家也有个三岁的小孩儿,来看过我几回,只是后来他们搬家了,而我藏起来的那枚蝴蝶玉佩也不见了踪影,会不会……”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赵文熙对上妇人瞟过来别有意味的视线,当下气得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发颤,秉着良好教养只怒回道,“你……你别冤枉人!” 什么时候补刀最适宜,此时再合适不过,叶氏微微侧了脸朝着老夫人,语气里透出一抹质疑,“赵……穆姑娘,你身子刚好,别这般激动。这奴才也只是讲出当时情况,冤不冤枉的,自然会有人去查证,姑娘生气这作甚?” 听起来是质疑妇人话的真假,实则是在质疑赵文熙身份的真假。赵文熙被堵的说不出一句话,指甲抠在椅子上,脸上神色颇为难堪,最终晃了晃身子没稳住一下晕了过去,老夫人赶紧让杨妈妈将她扶到里屋好好休息。 余下有想帮腔却碍着叶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也有看好戏的,老夫人闭眼揉了揉额头,赵文宛冰凉的手就贴了过去,替她揉了揉,戏都唱到末了,也该轮到她了。 “母亲此言差矣,认回二妹妹是件大事,自然是多番考证过了,祖母最重视血脉,也不是随便能糊弄的了的!”赵文宛红唇微启,一张一合间声音不大却句句掷地有声。 叶氏没料到赵文宛这时候会站出来,很快敛了不虞神色,不愿落了赵文宛的语言陷阱,“文宛说哪儿去了,事关重大,我也只是谨慎些。” 赵文宛没接她的话茬,反而从座位上起了身,缓步踱到了那妇人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开了口。“钦州地方不大,找人还是挺容易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给抓回来,不询问仔细点儿,还真对不起母亲花费大力气把你找出来。” 那妇人叫赵文宛看得后脖颈发凉,缩了缩身子,“大……大小姐,有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我方才也说了钦州地儿小,你就把方才的所说的再给我往细了说,从遇上流民□□开始,那些流民什么样儿的,打你的官兵拿什么打的,什么时候到的钦州,从哪儿讨的粮食,哪一户,门口什么样儿,街面在哪儿,包括最后那个好心人,那天穿什么衣裳,给的多少银钱,一件一件儿,越详细越好,也有的考证不是?” “这当中隔得太久……”妇人没想到赵文宛会提这要求,原本就是真假参半,哪儿能往细了说。 “记不住是罢,那就挑记得住的说,那么大的事儿,那会儿又那么惨,总不至于过了些年头,吃过的苦都给忘了罢?”赵文宛凉凉扫了她一眼,透出一丝警告意味。 妇人怕众人起疑,只得硬着头皮开始掰扯,只是一轮说完,没想到赵文宛又让她再说一遍,如此两三遍下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渐渐有了漏洞。 赵文宛等得便是这刻,一脚踩在了妇人撑在地上的手背上,眼神阴狠,“我最恨有人拿假话糊弄我,我妹妹在外吃苦受罪,好不容易认回,你却为了逃避责任,硬说她死了,她若死了,你更应该下去陪她!” 妇人惊叫,手背上传来的痛感,叫她翻着俩白眼直喊疼,却没晕过去,心下对这脾气阴晴不定的大小姐惧怕不已,嘴上却仍是狡辩道,“老奴并没有……都是真的!” “真的?!连个谎话都编不圆,你是当定国公府的人都是傻子!我妹妹的蝴蝶玉佩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当初防了一手,在袄子里襟里缝了个袋子,藏在里头的,外人发现不了,不然当时穷途末路你完全可以把这个当了做盘缠回来,就是报个信也足够了,而你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你把人弄丢了!”赵文宛脚下施力,下了死劲儿,“你若再不说老实话,可不是废只手这么简单了!” 妇人被赵文宛骇住了,疼得老泪纵横,见旁边没人阻拦,当下心里放弃了抵抗,将主谋给供了出来,“大小姐饶命,饶命啊,都是国公夫人命令老奴这么说的,不这么说老奴的一家老小都要性命不保了!” 这一声嚎哭,惊了众人,叶氏慌张跳了出来,狠狠扇了那妇人一耳光,涨红着面色怒道,“你这刁妇居然敢污蔑我!” 赵文宛冷眼瞧着,松了脚,退后一步,并未在意互相撕咬的两人,转而看向被转移到屋子软榻的赵文熙身上,垂了眸子,走近了,一手贴上她汗湿的额头,替她捋了捋额上的发丝,“我们虽然分开了十来年,可自己的妹妹我不会认错,有人要伤害她,就是伤害我,我绝不会让那个人好过!” 一直未发言的赵老夫人凝着赵文宛,良久,紧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虽是骄纵任性,下手的手段狠了点儿,可老夫人却觉得极好,看到赵文宛如此疼惜赵文熙,心中深感安慰,日后二人互相扶持,那是再好不过。 软榻上,赵文熙似是被噩梦罩住,颇不安稳。 梦中冬雪皑皑,寒梅伸出一只缀满娇嫩花朵的斜枝来,幽香飘散在一处苑子,屋子里的人抽噎声一片,气氛极为沉重。屋内站了不少人,叶氏,徐氏,连赵老夫人和杨妈妈都在,同样是吊着眉梢的悲伤神色,细细瞧来,他们衣着的料子与发髻款式却都是京都十年前的。 “娘……蝴蝶……蝴蝶……”米分雕玉琢的女娃娃双手捧着一个莹润透净的玉佩,咧开小嘴微微一笑,小女孩都喜欢这种漂亮精致的东西,却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瞧着她满是怜爱的人递出玉佩时双手忍不住的剧烈颤抖。 “熙儿,这是我的母亲传给我的,我现在将她给你,你年级还小,娘……很想多陪你些时候,可你爹爹没了娘会孤单的,以后我若是去了,看到这个只当是我在你身边罢。”床上躺着的散发女子噙着眼泪,伸出一双细弱的胳膊,依恋不舍的想要摸上女娃娃的脸颊,小女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瞧着自称娘的女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女子手刚伸到半空中,猛然就划了下来,重重的磕在床沿上。 屋内顿时响起了更哀鸣的幽幽哭声。 “熙儿,来祖母这里。” “祖母……我娘怎么了?”?小女娃扑在老夫人的怀里,眼睛红红的。 “你娘去见你爹爹了。” “那爹在哪里?” 晕晕沉沉间渐渐有些小时候的画面蹦入脑海,那穿铠甲让她骑在脖子上玩耍的英俊男子,还有那将蝴蝶玉佩放入她手中的虚弱女人,一口一个“乖熙儿”,她好似叫赵文熙。 赵文熙……她喃喃默念,她的的确确是定国公府二房的孩子,是这京都中的赵氏贵女。 骤然惊醒的赵文熙正对上赵文宛关心的视线,却略了过去,有些跌跌撞撞地奔着赵老夫人而去,一张白皙小脸上泪流满面,“祖母……” “你说等我回来,让杨妈妈给我做个兔子纸鸢,一块儿去放。” 赵老夫人身子一颤,直勾勾地盯着哭成了泪人儿的赵文熙,忍不住哽咽道,“熙儿想起来了?” *** 叶氏这回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迎着众人那种异样的目光,恨不得将供她出来的奶娘和拆穿此事的赵文宛都大卸八块,可她不能露出那种神色,眸中聚泪先瞧向赵宏盛,期盼赵宏盛能向老太太求个情。 赵宏盛沉得发黑的面色似要凝出冰块,一甩袖袍,冷哼一声离开了。三房瞧准了这等好时机落井下石,幸灾乐祸道这等不讲妇德的人还有脸做什么国公夫人,赵宏铭在一旁拉了拉,才不至于说出更难听的话,老夫人自然是不喜三房那牙尖嘴利的样子,没得理会,只她这句话倒是说到半个心坎上了。 然后不出赵文宛所料,赵文雪和赵元晋赶紧跪下来求情,紧接着赵文熙又开始犯圣母病,红着眼眶替叶氏求情,只把错往自个身上揽,将六王爷来的那日她与叶氏的争嘴道了一番,说是自个先冲撞了婶娘。 赵文宛心里啧啧了两句,这看的像是求情,可真真当着众人的面将自个儿原本“跳到黄河都洗不净的”事情洗白了。那日六王爷拆穿赵文熙救他谎言的事情原本在府里成了笑话谈资,赵文熙决不允许自个身上有污点,趁得这次机会将那日事情重新编排,刻意讲得误会重重,就是吃准了叶氏这时候不敢再乱说道什么。 最后赵老夫人念及众人求情,让叶氏半年内夜夜去祠堂点亮蜡烛,抄写经卷三百,毕竟叶氏当家的身份摆在那里,中秋将至一时离了确实不妥,传出去又坏了国公府的名声,家和万事兴,和和睦睦才是赵老夫人想看到的。 况且叶氏是个好脸面的,今日这般让人戳了脊梁,又是点蜡又是罚写经卷的,看似都不重,实则让叶氏这半年内都折腾不起来了,实在是丢人至极,连夏姨娘都没罚过这么长时间,够她记一辈子了。 府里一时因着这事沸沸扬扬,议论声一片。 翌日赵老夫人还真的命人做了一个兔子纸鸢给赵文熙送了过去,惹的赵文熙又是泪水连连,跑到明絮苑趴在老夫人的腿上讲小时候的事,跟那兔子纸鸢似得,乖巧温顺,讨人怜爱。 叶氏受罚,没法主持赵文熙的认亲礼,便由老夫人出面,在中秋前夕让孩子认祖归宗,上了族谱,了了此生最大心愿,也告慰宏铭与文芳二人的在天之灵。 赵文熙成了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京中贵女的奢华生活,却还难得地保留着几分清明,晓得自己在府中还是孤身,得寻着个大靠山,不用说,老夫人自然是不二人选,她也瞧出来了,在这府中,都得听老夫人的,故此去明絮苑愈发勤快了。 这日,赵文熙刚去,赵文宛随后就被丫鬟请到了明絮苑,与她一同来明絮苑的竟然还有三房的徐氏,赵老夫人一瞧三房来了,蹙了蹙眉头,显是徐氏不请自来的。 杨妈妈笑着给他们椅子都铺了垫子,落在座,老夫人瞧着赵文宛道:“祖母今个叫你来,是想过了中秋,挑个黄道吉日给熙丫头办个认亲宴,对外宣布熙丫头的身份。这事儿祖母想交给你来办,你母亲平日也教你学习了不少管家之道,你嫁人后也要接手偌大的内宅,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磨练磨练。” “祖母,这么大的事……我怕做不好。”赵文宛谦声婉拒。 三房听了很是吃惊,若不是府中重要的人,哪里有资格去操办认亲仪式,就好似打仗一般,杀敌胜仗是军功,军功多了在庙堂中威望也高,内宅虽然不用杀敌可也好似一个战场。 若是赵文宛这次仪式办的好,不仅府内会树了好形象,传出府外也是极好的,哪家婆婆会不喜欢这样得体能干的儿媳妇,还是京中如此权贵之女。赵老夫人一来是在为赵文宛的婚事铺路,二来是想让姐妹间的感情更深,遂也问了赵文熙,“让你姐姐替你操办,熙丫头可觉得妥当。” 赵文熙抿唇而笑,“由姐姐经办,文熙自然是放心的。” 老夫人点点头,又瞧向赵文宛,“你母亲现在受罚期间,就凭这前几日那事也配不得给你妹妹操办这仪式,你且放心,届时你大姑姑也会回来,帮着一块儿打理事宜,有何不懂的她会教你,无须担心。” 赵文宛一听西平侯夫人要来,心中甚是高兴,“祖母,大姑姑要来?” “嗯,祖母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好。” 赵文宛对上她殷切地目光,也不想辜负了祖母的一番心意,遂点了点头算作应答,随后目光落在从方才就无甚表情的赵文熙身上,似有感慨道,“妹妹能回了家,是好事,文宛定会给她好最风光的。” ?老太太将赵文宛唤道跟前,让她坐在她的右侧,赵文熙在左侧,老夫人心头染上欢喜,两个宝贝孙女,不由的一手抓住一个,将两只纤细的白手叠放在一起,“你们姐妹俩以后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咧嘴嬉笑,赵老夫人处在中间倍感欣慰。三房瞧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觉得她就好似一个多余的外人,实在不公,叶氏不能主持家事,还有她这三房媳妇,老夫人却将事情交给一个黄毛丫头,赵文宛在府中算的上是赵文熙的恩人,带她回家,帮她认亲,如今又要操办她的认亲宴,老夫人是准备将二房所有的念好都给了赵文宛不成? 于是口不择言的就将心里想的脱了口,语气酸涩,“母亲,您也让我搭把手呀,文熙回了家,二房却都没了人,光一个宛丫头能做的什么,文熙总需要人照顾的,我就想着让文熙以后跟我……” 徐氏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这高兴的时候提惹的老太太不悦,想到二房,老夫人眸子一暗,打断了正兴致勃勃说道的徐氏,“二房怎的就没人了,还有熙丫头不是,说得这般晦气!你回去罢,今个老婆子就想跟俩孙女呆在一起。” 徐氏面上被说的讪讪的,老夫人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一口气堵在胸腔本来还想再说什么,杨妈妈皱了眉梢,怎么三房今日这般蛮缠,赶紧笑着出来,“三夫人,老奴给您拿件披风送送您罢,外面天寒了,您还吃着汤药,身体受不了冻的。” 徐氏赶紧闻了闻身上的味儿,没觉得药味重呀,杨妈妈让小丫鬟捧了披风在面前,徐氏只好无奈向老太太请辞,“儿媳就先回了,明个再来请安。” 老夫人摆摆手,让她走了。老夫人这一松开手,赵文熙就急忙从赵文宛覆盖的手掌下抽了回去,眸中闪过一抹冷淡,赵文宛手上还留着赵文熙的温度,嘴角微勾,不动声色的也将胳膊放回原位。 …… 到了中秋节那天,老夫人先是领了家里女眷在碧怡轩祭月,宽大的香案上摆着祭品,西瓜被切成莲花状,放在其中。红烛高燃,全家人依次拜祭,最后由老夫人切开团圆月饼,依次分了下去,还多了三只瓷碟子,孤零零的没有人去碰,大家都知道那是给二房夫妻和四房留的。 赵文宛察觉到老夫人落在那碟子上时黯下来的眸子,提了兔儿爷的灯笼故意在老夫人眼前晃了晃,“祖母,你看我扎的这个好看么?” 赵老夫人被转移了注意,瞧着她手上造型逼真的兔儿爷灯笼,哭笑不得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这么好看,铁定是元礼帮你画的罢?” 赵文宛被老夫人戳穿也不在意,厚着脸皮继续无耻狡辩道,“祖母可别小瞧人,我画的也这么好看!” 说罢赶紧拽了拽身边的大哥儿,赵元礼轻咳一声,“咳,祖母,确是妹妹自个儿弄的。”难得大哥儿薄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知趣的笑意,可那语调……如何听也不像是真话。 嗯,他握着某人的爪子给画的,也算是她‘亲手’了。 “瞧瞧文宛叫你这个大哥惯的都快没个形了,你妹妹是个什么本领,我老太婆还能不知道?”老夫人眯着眼睛笑的没了缝。 赵元礼也不反驳,对上赵文宛露出宠溺的目光,旁边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是乐呵了,就有人打趣,“明明是老祖宗您惯的,怎么冤枉起元礼了。” “是啊,最宠我的不是祖母您自个儿嘛,怎么还冤枉大哥呀。”赵文宛也顺势笑倒在老夫人身旁,一双眼儿弯成月牙,笑得促狭。 “哈哈哈你呀……”老夫人笑着点了下她脑袋,一副拿她这小无赖颇没辙的模样,连带旁边站着的赵宏盛都禁不住带了几分笑意,往年老夫人总要为二弟和四弟难过颇久,今年有赵文宛这般插科打诨,这气氛越发好了。 赵文宛把老夫人逗高兴了,转手就把灯笼给了眼睛一直直勾勾瞟着她手里的瑞哥儿,后者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一脸兴奋地接过,压根没顾上他身后夏姨娘沉下来的脸色。 瑞哥儿拉了赵文雪一块儿,除了赵文宛这个大姐,他跟四姐姐的关系也不错,两个人提着兔儿爷的灯笼在大厅里追逐嬉戏,瞧着才符合年纪,家里多了小孩儿的玩闹声更显生机蓬勃。 老夫人乐呵呵地瞧着,心道没有什么比一家团圆和和美美更重要的了。 ☆、第40章 第23节 入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可谓良辰美景,美不胜收。中秋家宴设在建在荷花池上的湖心斋,一条宽敞的石板桥铺延在河面上,岸边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堂摆着两桌筵席,不但酒菜丰盛,一应筹子,箭瓠,签筒,酒令牌等酒桌玩意儿都齐备,甚至还预备了醒酒茶和醒酒丸子。落地的窗子全部大开着,湖面上冉冉升起的孔明灯绘制着各色有趣神话,慢慢飘向空中,与那一轮明月交相辉映,酷似繁星点点,煞是好看。 老夫人一向重视中秋这一团圆饭,唐大厨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半个月就忙活起来,赵文宛因着百灵儿的抱怨才晓得,当然也听了不少做法,对自己今晚的口福颇为期待。 正中一道冒着热气儿的烤鸭,拿筷子一戳开,里面填的满满的都是糯米和红枣,米饭从里到外都被浸透了,油汪汪的香。赵文宛夹了一筷子入口,顿觉满足,鸭肉一点也不柴,皮很脆。 另一道造型好看的菊花鱼,因为要将鱼肉处理成菊花状,颇为考验厨师功力,没长期的训练是做不出来的。将草鱼去鳞,斩去头尾,剔骨去刺,将鱼肉用斜刀法切成薄片,但是不斩及鱼皮,五刀左右切断,再用直刀法将薄片切成细条状,依然不斩及鱼皮,将切好的鱼片腌制入味后,裹上淀米分,放入六七成热油锅中炸至定型,捞出后升高油温重新炸至金黄酥脆,沥干油后摆盘,浇上特意调制的酱汁,用芹菜叶做点缀,大功告成。 丫鬟刚刚端上来的太极虾,是将虾子去壳挑线后捣成虾胶,将肥肉与荸荠剁成泥状,加入鸡蛋清、盐等,与虾胶一起和匀,然后将拌匀后的材料重新捏成虾状,两只虾首尾扣在一起,在其中一只上镶上火腿粒,做成太极状,放入盘中,抹上鸡蛋清,入蒸笼蒸上片刻即可。 还有丁香排骨,金陵扇贝,芙蓉鸡片,凤尾虾,平桥豆腐羹……一道道精致菜肴轮番上阵,诱得人筷子大动。 瑞哥儿一早就霸了赵文宛身旁的位置,因着方才兔儿爷灯笼的交情,这会儿正黏糊着,想着再讨个,就愈发殷勤地给赵文宛夹菜,小胳膊小腿的努力够着,没瞧见他身后的夏姨娘盯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萝卜头,暗暗咬碎一口银牙,现在瑞哥儿让老夫人养着,她也不敢多说道什么。 赵文萱就坐在瑞哥儿身旁,明明是自个儿的亲弟弟却对着赵文宛这般亲近,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心里更是不忿,维持着面上笑意故意道,“瑞哥儿好偏心呐,一个兔儿爷灯笼就把你给收买了,姐姐平日里白疼你了。” 瑞哥儿闻言抖了下筷子,想到她平日里对自己包子脸的‘疼爱’,筷子一转,费力夹了筷大蹄髈颤悠悠地掉进了她碗里,咧开一口白牙道,“姐姐,吃!”看在都是圆圆胖胖的份上,下回千万别捏我脸了,赵元瑞如是想到。 赵文萱盯着那油腻腻的一大块,登时头皮都炸了,偏偏这块东西大占了整个碗,抬眸对上瑞哥儿一副我对你好吧的闪闪亮眼,心塞地无以复加,又不能给夹出去,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赵文宛当作没看到她的窘状,凉凉出声道,“妹妹,这是瑞哥儿的心意,特意给你夹的,你不吃……总不会因为瑞哥儿夹菜的先后生气了罢?” “当然不是。”赵文萱紧着牙根忙反驳道,对上赵文宛闪着兴味的眸子,瞧出她是故意,又不好当众发了火,拿筷子戳着蹄髈怎么都下不去口,这一口下去,她那端庄形象……呜呜呜。 “这东西不好下口,要是能切上几刀就好了。”另一侧,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恰在这时候替赵文萱解了围。 “对,沉香,把这端下去让唐师傅切成小块儿。”赵文萱忙把自己的碗碟交给沉香,顺道对出声帮她的人暗暗投去了感激视线,却没想到是她,有些愣神。 赵文宛扫过赵文熙,显然今日也是作了精心的打扮,瞧着落落大方,端庄貌美。也许是这些日子杨妈妈费了心教导,行为举止越发有了风范,若是以前的赵文宛在,的确能生生给比下去。 这模样,与剧本最后结局中那人的身影愈发重合,真是让人瞧着不愉快啊。 心里虽是这么想,赵文宛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露,相反,在给老夫人夹了一筷子后,又给赵文熙夹了一筷子,透着几分亲昵道,“妹妹多吃点,我可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丁香排骨了。” 整个席间,赵文熙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赵文宛,许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感觉太过深入,有时候看着禁不住会有一丝恍惚,恍惚过后是沉重的羞辱感,而今这个人更像是个闪闪发光的物体,照亮周边,让人忍不住围着她转,看着她自如地游走席间,那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看着这样的赵文宛,赵文熙只觉得埋在心底的自卑破了土,很快长成参天大树,快要挤破她那一小片方寸之地。 即便她确确实实是定国公府二小姐,可与在府中土生土长的赵文宛,她生生察觉出了一大截距离,那距离在她表面镇定的维持下无人察觉,可她自己却觉得心慌不已。 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熙儿妹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儿不舒服,要是累了别撑着,我让人送你回去?”赵文宛关心的声音传了过来,连带着老夫人也投过来紧张视线。 赵文熙收敛心神,自然不想在这种时刻扫了大家的兴,噙着浅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这些日子调养得好,大夫也说了没大碍,祖母不必担心。只是此时此景,觉得有些不大真实罢,生怕是场梦,醒了又什么都没有。” 老夫人晓得她在外头吃过苦,闻言心里疼惜,“熙儿有祖母,有姐姐,有家人了,什么都会有的。” 赵文熙眼里噙着泪,又嘤嘤喊了声祖母,心里却是隐隐得意,她是刚寻回来的二房孩子,霸着老夫人愧疚这一点,一点一点,总有一天,能削弱了赵文宛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在赵家如鱼得水的会是她,而非像现在一样更像是个看客。 酒足饭饱,一家人一块儿品着桂花酒赏月,没了圆桌的规矩束缚,赵文宛寻了个空挡,坐到了赵元礼身旁,拦下他要去拿酒杯的手,显是不赞同他这种情况下喝酒的。 “这桂花酒清甜,不伤身的。”赵元礼低声解释道。 赵文宛以身示范,抿了一口,味儿确是甜甜的,可过了一会儿,就有些酒意上脑,只是人还清醒着,眸子里带出一丝慵懒瞪了他一眼,“不……要喝。” 赵元礼瞧着小醉猫一只,只得接了她晃晃悠悠倒好的茶水,顺了她的意,两人互动落在其他人眼中,各有探究。 其实自大老爷生辰以后,赵元礼就不再把自己拘在屋子里,时常出来走动,知晓赵文宛天天给他进补,却不晓得补什么了,只瞧着赵元礼气色一天天好起来,隐隐有当年之势,只给人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的感觉。 有这种感觉的除了倍感欣慰的赵宏盛,还有压力顿增的赵元晋,他在秋闱中名落,失了父亲的面子,受罚不说,也察觉父亲隐隐有放弃培养他的念头,而在最近这种感觉更甚。 故此看着好起来的赵元礼,赵元晋第一个觉得不妙,要是让他得了势……谁知道会不会报复自己之前所作,以自己心胸去揣度别人,自然认定对方会小肚鸡肠,心下更加着急了。 “元礼,过了年可就十八了,爹到了你这个年纪,已经在入了翰林院当值,你对未来可有什么打算?”赵宏盛酒意兴至,突然发问道。 赵元礼执着茶杯的手一顿,回首对上赵宏盛笑意满盈的眸子,猜到自己近日所为大概是被他察觉了,索性也就坦白道,“儿子想要参加明年春闱,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 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赵宏盛眸中闪过精光,骤然大笑,连说三声好字,“不愧是我的好儿子,爹相信你一定成的。” 说罢,举起酒杯,就跟赵元礼的茶杯相撞,发出一声悦耳碰撞,对赵元晋来说却像是催命铃,惊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被赵宏盛冷冷扫了一眼,红着脸,满面尴尬地辩解道,“喝……喝多了……” 也不管赵宏盛信没信,借口去看望叶氏就匆匆走了,心中着实慌着,这些年他因着赵元礼心灰意冷颓废度日,坐享其成,受了颇多好处,可若赵元礼崛起,依着二人间的差距,他岂不是没了出头之日。 要是大哥一直病下去多好,就算他再不中用,父亲也只能为他铺好官道,凭借定国公府的人脉家世,平步青云…… 怎么可以! *** 荷花池边有条小径,栽着两株桂花树,微风轻拂,湿润的空气中缱绻着桂花香,两旁矮树丛影影绰绰。 银灰倾洒,一个身形消瘦的俊朗男子背着一个少女慢慢走着,背上的少女有些好动地晃来晃去,酡红的脸颊旁碎发凌乱,突然哼出一声“吁……” 男子嘴角先是抽了抽,继而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怕把人摔着,手上的力道更是紧了紧,因着触及年少时相似的记忆,心中一片柔软。 背上的赵文宛笑嘻嘻发出声音的同时,挥舞了下手,拍在背着的人身上,力道倒是不大,前者却是身形一晃,差点歪了将人甩在地上。 后面离的百步远的丫鬟婆子整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匆匆赶过来的雪雁和赵忠都要劝赵元礼将大小姐放下来,要不是刚才大小姐说有悄悄话和大少爷讲,几个随身伺候的可真不敢让两个主子这么走,尤其赵元礼身子还很弱,可赵元礼却说无碍,陪着有些喝醉了的赵文宛瞎折腾。 赵忠怕他身子吃不消,便主动上前要替赵元礼。 趴在背上的赵文宛听到一骨碌地落了地,偏过来脸呵呵一笑,米分嫩如花,带着些许醉意:“我……正是想让大哥停下来的。”她还想再“吁”一声,被赵元礼及时捂住了嘴巴,将人扶到了不远处的水榭歇着,就将跟随而来的一干人等都遣退了。 回头瞧见赵文宛颇没形象地蹬掉了鞋子,半倚着栏杆,眯着眼感受凉风轻拂,一副懒散肆意的模样。 赵元礼哑然,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将人都遣走了,想劝她穿上鞋子后者却是死活不肯,愣是要自由高飞,明明只是站在长椅上,却生生衍伸出壮志凌云的豪气来。 其实赵文宛的意识还是有几分清醒的,知道自己这般不合礼数,让人瞧见少不得嘲笑。一个现代人再怎么融入适应古代的生活,总免不了憋屈,赵文宛不过是趁着这天高兴,又喝了点酒,想要发泄罢了。 “被拘在金丝笼里什么都有,却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赵文宛凝着湖面,幽幽开了口,她想要的自由,对自己未来的话语权,在这里都不可能实现了,从赵文熙出现,她接下来的生活便是斗,与天斗,与人斗,独独做不了自己。 “可是大哥不一样,这金丝笼,消磨不了你的意志,只会成为最有力的依靠,遨游更广阔的天空。”赵文宛侧过头,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席上赵元礼提出的请求,大概是这些日子来她听过最好的消息,“我是真的很替大哥高兴呐!” 前一刻还在因着她的消沉而沉思的赵元礼,被她陡然的情绪转换弄得一愣,随即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心中微微一动,一抬手覆在了她的脑袋上,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揉了揉,“宛宛在担心什么?” 对上赵文宛含着隐隐泪光的晶亮眸子,“不论发生什么,你还有大哥。” 温柔的声音如是说道。赵元礼的不多问是他的体贴,赵文宛觉得自己被安抚了,心底躁动叫嚣的负面情绪渐渐偃旗息鼓,喃喃唤了声大哥。 月影婆娑,气氛正好。一阵凉意侵袭,赵文宛缩了缩脚,这一幕落在赵元礼眼中,后者俯下身子替她穿上了鞋,带着一丝无奈笑意念叨道,“宛宛,你在大哥面前可以随意,让人私底下瞧见传了出去,万一嫁不出去怎么办?” 赵文宛迷离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嫁不出去就赖着大哥了呗,大哥方才还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他有说搭上一辈子?赵元礼挑了挑眉,瞧见她眼底盛着的小狡黠,倒也没做反驳,转而道,“怎的,不喜欢那位六王爷了?” 赵文宛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喜欢哪有小命重要,她一点都不想把命搭进去,见一次顾景行,她都有种活不长久的感觉,于是道,“我那不是年少无知肤浅外表么,现在我更喜欢像大哥这种有学识内涵的!!” 表明立场的同时顺便拍了二号粗大腿的马匹,赵文宛咧着牙笑得嘚瑟,殊不知这话在日后不久就让大哥给卖了,惹上了一头小心眼的狼。 赵元礼仔细看她,见她不似在敷衍自己,反而瞧出股认真味道,心里信了几分,暗暗想着日后留意,给妹妹寻个良人罢,依着宛宛的性子,六王爷实在并非良配。 兴之所至,赵文宛歪着头看向赵元礼,好奇道,“大哥呢,喜欢什么样儿的?” 心仪之人? 赵元礼眸光一沉,眼中似闪过一瞬的心痛,回答的却很干脆,“大哥还不想考虑儿女情长,好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才是我现下所求。” 赵文宛虽然话语带着醉意,条理还算清晰,亦没有错过赵元礼那一瞬的愣神,咬着唇犹豫问道,“大哥是不是……还忘不了旧人?” 赵元礼身子陡的一僵,抬首凝着那一弯明月,目光倏然悠远,他知道赵文宛口中的旧人是谁。 安远候的小女王雪鸢,才名在外,又是窈窕佳人,当初匆匆一瞥确是有心动之感。 可惜…… 其实赵元礼也并非忘不了王家小姐,只是忘不了他们兄妹二人为了退婚的所作所为,好兄弟的背叛,原本中意女子却是那般做作,失了真性情。那日所受屈辱,狼狈地在众人嘲讽目光下苟延残喘,因为是兄弟所以知道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这般算计,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自那之后他再不信任何人,一蹶不振,真正成了京人口中性情古怪的怪物。 如今想起仍是晦涩难当,然赵元礼也并不想说出这段过去,“妹妹想多了。” 赵文宛察觉他提及那人时倏然冷下的态度,即便心中好奇万分,看着他不想多谈的面色,也就没再开口往下问。 赵元礼似是乏了,喊了婆子和丫鬟,让赵忠先护送赵文宛回湘竹苑。回去的路上,赵文宛迷迷糊糊的还惦念着大哥的事儿,她不清楚退婚的隐情,也没人敢提起,今个趁起酒劲倒是旁敲侧击了几下,似也没问出什么。 此时赵忠一听,涨红了怒骂道:“王家那家兄妹知道定国公府的婚约不好解,便狼心狗肺的用卑劣的手段设计羞辱咱们少爷退婚,那样的女子,小姐可别再大少爷面前提了。” 赵文宛原本还迷糊的眸子陡然清明了许多,抓着赵忠问:“你说是王家兄妹设计我大哥?” 赵忠还嘘嘘的喘息气愤,只是这事交代过不许多说的,偏过去头,便没再接下去,只是点点头做肯定。 赵文宛嘴角轻翘,依旧是醉的,齿缝间疏离出一句不冷不淡的话,“既然有胆子做,就要承担得起后果,王家兄妹呐……哈秋!” 雪雁忙拿了披风替她裹上,后者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有些绵软地靠着雪雁头一偏昏沉睡去了。宝蝉一摸她额头,说是有点烫,本还期待着下文的赵忠顿时瘪了,急匆匆地请大夫去了。 而赵文熙中秋过后便没回了西厢苑,赵老太太因着舍不得二房这位宝贝孙女,让其留在明絮苑陪着,赵文熙惯会趁势,与祖母一块吃饭,一块就寝,府里都风言风语的说大小姐失了老太太的宠爱,只是杨妈妈制止了一番,没敢传到老夫人耳朵里。 老太太又赏了赵文熙不少好东西,像是想把原先失去的都给补回来似的,愈发宠得没边儿,后者自然也听到了传闻,甚至有些还是她刻意为之,牢牢占着老夫人,缠着老夫人说小时候的事儿,只是这事儿对老夫人来说总是个伤心事儿,一讲起就忍不住想到早逝的儿子儿媳,回头偷偷抹泪。 杨妈妈有些着急,二小姐这般总惹老太太伤心也不是法子,便找了理由带赵文熙出去,请了伤寒刚愈的赵文宛来明絮苑,路上杨妈妈讲了缘由,又怕赵文宛多想便提点了几句,“大小姐可别怨老夫人这几日冷落,老夫人心疼二房,连着对二爷和二夫人那份思念都寄托在二小姐身上,自然是多疼爱了些,论起来,老夫人最疼的还是咱们小姐。” 赵文宛会意的一笑,“杨妈妈说的我都明白,不会因此与祖母闹腾的。” 杨妈妈才算安心,瞧着赵文宛眼光愈发流露出赞许。 见了老太太,赵文宛使出自个幽默天分逗老夫人开心,赵老太太是个精明的,又与杨妈妈主仆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拉着赵文宛道:“杨妈妈与我宝贝孙女说了什么?祖母原本还想看我的宝贝孙女来我这老太婆面前撒娇抱怨呢。” 赵文宛笑了笑,“祖母怎么藏着这种坏心思。文宛是个懂事的,哪里做过那种事。” 老太太想了想,“以前倒是没少做。” “呀,可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记着我在祖母面前一向很乖来着。”赵文宛故意眨巴眼无辜道。 “好好,没有没有。”赵老夫人拍了拍赵文宛的手背,笑意微敛,说了些掏心窝着的话与身边的人听,“文宛真的懂事了,可有些话祖母还是要说的,你熙妹妹刚回来不久,这家里又没个近亲,我这老婆子再不多疼着些,可就让别人欺负了去,她如今有我撑腰,倒是不妨,可你却是不同,是我一手带大的,别人比不得的。” 话里话外,那意思分明了。 赵文宛认真的点点脑袋,“祖母,您不说我也是明白的,熙妹妹,我也一定好好疼她的。” ? “真乖。”赵老夫人满意地摸了摸她脑袋,像是突然想起道,“诶,对了,祖母已经差人去西平侯府送信,让你大姑姑回来帮忙,这不刚回了信,说后日就到,届时你去迎着。” “好,祖母。” 说话间,却无人发现,赵文熙隐在一户窗扇后将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上染着不甘与嫉妒。 ☆、第41章 第24节 两日后,西平侯夫人到了定国公府,赵文宛便早早在内宅的入口等着,大姑姑一见到赵文宛就先夸赞了几句,“我听闻是文宛找回了你二叔的孩子,又在明絮苑惩治了那潜逃多年的恶奴,才没让文熙白受了别人的冤屈。” “是文宛运气好,再说那确实就是文熙妹妹,从我第一眼看到,救她回来就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文熙胸口有胎记,还有二婶娘的贴身玉佩,别人愣是要冤枉她,我岂能袖手旁观。”赵文宛难得娴静的微笑,虽然话语铿锵,心里也是哭笑不得,谁让人家是女主,各种光环傍身,一出现就剧情不断,就算她不出手也是能平安度过,她不过是占了个先机罢。 西平侯夫人温柔而笑,抬起胳膊摸了摸赵文宛的脸蛋儿,原本是想像小时候一样揉一揉她的绒发,转眼间她竟是长这么高了,现在二哥的孩子也回了家,不知怎么的鼻子就有点发酸,眼角含泪,她取了帕子擦拭。 “大姑姑……” “你文熙妹妹在外吃了不少苦,你也长大了不少,如今瞧着你们俩都好好的,我就想起了你娘和你二叔,若他们还在那该多好。” “大姑姑也别伤怀了,人总有去的那日,活着人都要好好的才能对的起爱他的人。” “文宛说的是,瞧,我还不如我这大侄女能想的开。”西平侯夫人收了帕子,敛了刚才的郁郁的情绪,转了话道:“有件事我倒是忘了,我来之前靖远刚巧被他父亲叫去郊外驻守的军营,这一去怕是的个把月的回不来了,昨个儿收了老太太的信儿,靖远知道后非要托我将这弓送来于她的表妹。” 说着身后就有丫鬟抱着一个敞开的漆木盒展在赵文宛的面前,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银白色的雕花弯弓,弓头上镶了几处颜色七彩的碎玛瑙,好似点点繁花齐放,精致的很。 “这是靖远亲手做的弓,让匠人镶了玛瑙,正适合你们女孩子练练身板用。” 赵文宛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熙妹妹最近身体不太好,这么精致的弓怕是只能当个摆设了。” 西平侯夫人眸光闪动,“傻丫头,这是给你的,要不然姑姑怎的非要给你先瞧。” 赵文宛有点被吓着了,上回的传家宝镯子,这回又是这么精致的弯弓,只好呵呵干笑了两声,“熙妹妹那儿……” “自然是有的,都有,一会儿陪我先去老太太那请个安,咱们再去熙丫头那里把靖远准备的礼物给她。” 赵文宛松了口气,在她的观念里,贺靖远作为剧本男二爱慕赵文熙痴狂,送个弓也不为过,愣是没想过是送自己的,想他为了之前赔罪也……够下血本的! 殊不知,那是西平侯夫人见了靖远为赵文宛准备的弯弓礼物后,觉着没有赵文熙的有点不妥,遂自个儿又给几个小的备全了。 ****** 赵文熙的认亲宴定在这月二十,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京中稍有头有面的世家都收到了请帖,尤其是家中有适龄男儿的,都有几分清楚定国公府办宴席的用意,对这几日后的宴席也不敢怠慢了。 西平侯夫人的到来给毫无头绪的赵文宛吃了定心丸,大大小小的礼节事宜等,赵文宛讨教之余,还费了不少自己的巧思在里头,引得西平侯夫人都连声称赞。 赵文宛如此不遗余力,除了对外展示她对赵文熙的‘好’之外,自然也是为自己,老夫人那日的话她听了进去,这次宴席的成功于她来说是个好事。 府里原先等着看她闹腾的人,连着几天瞅着她那势头,歇了心思,除了感叹见鬼了外,只能说赵文宛是真把赵文熙当亲妹妹了,对她那可是真真极好,连以前的赵文萱都比不上。 期间,赵文熙搬回了净莲苑,杨妈妈亲自挑了几名手脚伶俐的丫鬟婆子,一块儿随了过去,又念着赵文宛那儿少了金蝶,加上最近事儿多,又把老夫人院儿里的三等丫鬟绮兰调了过去,总还是透出点亲疏来,只是赵文熙那儿得的好处更多,便也拿不了这个说事儿。 净莲苑,小乔的菱花添漆八角桌上摆着一盏肉末酿虾仁丁蒸鸡蛋羹,一碟紫红薄脆萝卜配的盐水桂花鸭,酱红的葱烧牛柳,最后配了一道清脆的香菇扒菜心。赵文熙坐在小桌旁,并未动筷,显是没什么胃口。 绿云是刚刚陪着赵文熙从赵文宛那儿回来的,如今府上都道大小姐对二小姐疼爱有加,她却没瞧出来,那些人是没见过大小姐私下里对二小姐那冷淡的态度,虽然亲厚,却像隔着层什么似的,带了点儿疏离。 赵文熙有心想要帮忙,却让赵文宛三言两语推拒了回来,绿云当她是为这事儿难过,便开解道,“二小姐,大小姐就是那样子的脾气,您可别为了这跟自个儿置气。” “我就是觉着闲着……想帮点忙。”赵文熙咬了咬唇,说得委屈。 绿云跟赵文熙相处久了,现在又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心疼主子多一点儿,忍不住安慰道,“照奴婢看,大小姐是为老夫人宠小姐吃醋呢,小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别为这种事儿烦心。过两天是小姐的风光日子,这会儿可得多吃点补补,说不准当天就入了哪家贵夫人的眼,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瞎说什么。”赵文熙脸上一红,也是听说了下人们私底下认亲变相亲的说法,暗暗起了一丝期待,当然她最期待的还是那人。 说罢,举了筷子掩饰地用起了饭。绿云见状,知道自个儿主子脸皮薄,也就不再打趣,着手准备起当天所需的东西来。 徐氏捧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绿云给赵文熙比划从镜奁里一件件拿出来的首饰,赵文熙站在一整面黄铜磨的穿衣镜前,让小丫鬟上下拾缀,身上着着宝衣阁最新送来的玫瑰金镶玫红厚绸的灰鼠袄,映着少女的脸庞红润明媚,这会儿却是蹙着眉头,显然是不好搭配。 “这衣裳太衬姑娘身段了,就三婶说啊,宝衣阁的衣裳还是姑娘撑得起来,都快能当活招牌了。”徐氏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当然也能瞧出一丝刻意来,不过屋子里的一溜儿是下人,瞧着小姐确是好看,闻言也都纷纷附和。 “三婶婶莫要打趣我了。”赵文熙面带娇羞,松了提着裙摆的手,显得有些局促。 徐氏笑呵呵地走到她身旁,把手里的匣子搁到了铜镜旁的架子上,从里头取出一支与她身上衣裳颜色相近的红宝石镶的喜鹊登梅簪,给她插在了发髻上,“我就说我来得巧了,正想着姑娘这儿会不会有什么缺的,我这个做婶子的也好帮衬帮衬,这匣子里头是兰嫣阁新出的首饰,配姑娘这身正好!” 赵文熙瞧着铜镜里倒映出来的人影儿,确是亮眼不少,喜欢之情表露在脸上,对着徐氏谢道,“婶娘对文熙真好。” 连着称呼都更亲近了。 “傻孩子,你娘在的时候与我感情最好,小时候你还很喜欢我抱你来着,要不是当中……咳,你回来就好,咱不提以前了。说实话,婶娘自个儿没孩子,可是把你当自个儿孩子疼的,你爹娘不在了,这净莲苑空置许久没点儿人气,你要是愿意,就常去我那儿走动走动,同我,无需见外。”徐氏暗示道。 赵文熙敛眸,似是触及心底伤处,喏喏应道,“婶娘,我会的。” 徐氏拉着赵文熙的手儿坐下,越发觉着对方的性子是个面团子,容易揉捏,心下十分满意。老夫人那儿路子行不通,她便只能从赵文熙下手,对方这般好把控,对她来说是好事一桩,禁不住有了美好畅想。 赵文熙自然瞧见了她眼底的精光,不过顺势乖巧而为,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徐氏打的主意,只要老夫人不同意就成不了,而不管老夫人同意不同意的她都有法子让徐氏算不到她头上。比起自己刚到府中根系尚浅,有徐氏在,能省不少麻烦。 两人有各自的盘算,面上相处也就越发和谐。徐氏想到府中流传,忍不住出声提醒‘白莲花’一般的赵文熙道,“不是婶娘挑拨你和你姐姐的关系,只是有件事儿憋在我心里头很久了,如今看着你被她的表象蒙蔽,不吐不快。” “什么事啊婶娘?”赵文熙看着她陡然严肃起来的态度不自觉地正了神色,关系到赵文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文宛从来就不是个善茬儿,这点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是因着近些时日的改变以及老夫人的打点,没人敢再多说罢了,可婶娘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徐氏稍作犹豫后,便对赵文熙和盘托出道,“当初太后赏的小奶猫儿老夫人喜欢多逗弄了几日,没隔几天就发现在湖里溺毙了,别人不晓得,可我是亲眼瞧见的,那猫儿之前还被赵文宛抱着,你说这得多狠的心思。” “你如今得了老夫人的宠,她能心里没点怨念,帮你办认亲宴,那为的也是她自个儿的名声,你自个儿可得小心着她。” 赵文熙紧紧揪着手帕,似是被她话里的深意给吓着,面色有些发白,似是不肯相信般摇了摇头,“姐姐她……” “这种事儿婶娘敢乱说骗你不成!”徐氏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道,说实话,照着赵文宛那善妒的心思,在赵文熙这件事儿上的大度真的超乎了她的预料,可她不能纵着这俩人搅和到一块儿去,尤其赵文熙是她看好的‘棋子’,所以才早早来下了剂猛药。 这下,看这姐妹二人如何……面和心不合。 *** 天色微暗,湘竹苑早早点了烛火,映照亮堂。长长的紫檀案几,赵文宛坐在上方,就着油灯对宾客名单及明日事宜进行最后的审查。明日上门的宾客非富即贵,还有父亲的同僚,赵文宛怕中间出了差错,来回思忖宾客身份及如何应对招待,点心茶水间服侍不能落了疏忽,厨房明火小心看管等等,不断和几个管事逐条推敲可有疏漏,直到最后一天才多少定下心来。 雪雁从外头端着一盅百合枸杞银耳汤走了进来,搁在了案头,瞧见身上单薄的衣裳蹙了蹙眉,又从柜子里取了件挖云添金洋红绒小披风罩在了她肩头。 “小姐都忙活好几日了,老夫人瞧着你瘦了,特意差了杨妈妈过来把奴婢和宝蝉训了,说没照顾好您,还送了不少滋补的。”雪雁看了眼埋头在纸张里的赵文宛,把汤水往她面前挪近了道,“什么事儿都没您自个儿重要,这是老夫人的原话,明天是正日子,今儿晚上您必须得早些歇了。” 案几上的东西被雪雁用手挡住,赵文宛直了身子瞟着在她的纵容下胆子越发大的丫鬟,咧了咧嘴角,说实话被人全心全意关心着的感觉真不错。赵文宛伸了个懒腰,拿起银耳汤眯着眼笑着喝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筹备宴席上,说不累是骗赵文萱那些人玩的,总算熬过了明天就好了。银耳汤甜而不腻,是赵文宛喜欢的口感,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宝蝉抱着衣裳走了进来,瞧见这一幕撇了撇嘴,故意抱怨道,“果然还是雪雁姐厉害,奴婢都劝了半天了,小姐愣是没觉着屋子里多个人。这不,明儿个要穿的戴的,到现在还没头绪呢!” 赵文宛瞧见她手上捧着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褙袄,不由抽了下嘴角,也不知这孩子的审美在哪儿受了刺激,未免也太招摇了罢!“明儿的重点不是我,挑个舒服不失大气的就成。” 雪雁笑了笑,没一会儿就从柜子里找出件合赵文宛心意的,着手收拾去了。宝蝉瘪了瘪嘴,又不甘心地从妆台前的镜奁里挑起了首饰做搭配。赵文宛看着两人比她这个正主还上心,颇是欣慰,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小姐,这个好看!”宝蝉突然从里头翻出个羊脂白玉镯子来,兴冲冲地举到了她眼前。 “……”赵文宛一眼就认出这是上回贺靖远走时送的那只‘传家宝’,随着宝蝉晃动那玉镯,赵文宛的心也不由跟着一颤,原先被自己忽视的这会儿又蹦跶出来在脑海里转悠,哪个二愣子能拿传家宝随意送人呢? 贺靖远他怎么想的…… “大小姐,三小姐来了。”绮兰这时候进了门通报,伴着身后那脆生生的宛姐姐,赵文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宝蝉很快地把玉镯子收了起来,大概是之前被赵文宛那散财似的做法给弄怕了,深怕她又把好东西给了出去,末了,还补了一句,“这是表少爷送的。” 赵文宛先是叫她那利落动作惹得眼角一抽,听到她说的,觉出些炫耀的意味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殊不知是宝蝉这几日在外头让伺候赵文熙和赵文萱的丫鬟暗地里挤兑狠了,加上赵文宛这几日忙着没工夫理,反而让那些人以为赵文宛弱了气焰,不行了。 宝蝉藏着连一眼都没给赵文萱瞄上,收了起来,惹得后者脸色一黑。越是藏着,越是觉着那东西是好宝贝。赵文萱面上温柔笑着,心底却是嫉妒的不行,从前贺表哥一直都不待见赵文宛的,甚至之前也是偏帮着她来的,不知怎的,现在反倒跟赵文宛亲厚了,让她着实纳闷不已,更是不痛快。 其实赵文萱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因贺靖远而起的优越感,那样俊朗的男子,即便不喜欢,跟在身边也是极有面子的,可怎么就跟赵文宛搅和到一起了呢!明明之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因着心底一厢情愿的认定,赵文萱越发觉得赵文宛讨厌,想着来的目的,仍得摆出笑脸道,“宛姐姐为了明儿个的事情忙了这些天的,看着都憔悴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唯一拿手的就是调香了,特意做了点香料给姐姐助眠,还能做调理用。” 说罢,赵文萱让沉香捧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打开是胭脂色的焚香,淡淡香气萦绕,颇是好闻。 “这脱骨香传闻说能脱骨换皮,有极佳的润颜功效而得名,京中一香难求,我也是费了好多功夫才做出来的,自个儿用了觉着好我才敢拿来给姐姐用。” 赵文宛笑着取过了她手里的香盒,沉香顺势捧来的香炉子只得搁在了一旁,退在一旁候着。 “难得妹妹这般想着我,这么好的香……该给文熙也送点儿过去才是。”赵文宛眼睑微垂,闪过一抹嘲讽。 “二姐姐那儿我方才已经送去了,妹妹能拿来献宝,自然是供得上姐姐用度的,无需担心。”赵文萱见她打算收起来,急忙忙补充道。 赵文宛‘唔’的应了一声,暂且搁下了香盒,也没当下点上,赵文萱怕说多露馅自然不敢催促,留着又觉得别扭,便以不打扰她休息为由提出了告辞。 雪雁将人送了出去,随后折回了屋子,就瞧见赵文宛拧着眉,若有所思地盯着香盒瞧。“小姐,这香有问题?” 赵文宛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了岔,回过神,看见雪雁盯着那盒子严肃的目光,不由弯了弯嘴角。“香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送香的人有问题罢了。” 雪雁叫她打谜般的说法弄糊涂了,只是赵文宛并未给出后续的解释,打了个哈欠,早早洗漱上床歇了。 淡淡的月光隔着薄薄的竹帘,一缕缕的照进屋子里,所有的桌椅架槅,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赵文宛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不见丝毫睡意,反而透着诡异的精光。 剧本中,这场宴席由叶氏主办,赵文宛想要使坏,便在饭菜里下了泻药,可作为当日主角的赵文熙却好好的出现在宴席上,只是吃到一半就起了疹子,差点挠破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厨房的丫鬟见事态严重,一下就把赵文宛给招了,而原本死不承认的赵文宛被人激的说出了泻药之事,闹得宴席不欢而散,让人平白瞅了笑话。 祖母父亲盛怒又是失望,叶氏施罚,赵文宛被罚去了西山佛寺禁闭一月,却仍是想不明白那包泻药是如何质变了的。 剧本里赵文宛不清楚的,她却知道……如今她不打算作死,却有人拼命在她面前作,不回报点什么有些过意不去啊,赵文宛临睡前如是想道。 *** 翌日正午,秋高气爽,金顶红墙,碧树黄花,定国公府装点一新,显着熠熠光辉的喜庆。 马车一辆辆的停在了国公府的正门口,收到帖子的纷纷备礼来到府中,此时距离宴还有个把时辰,女眷们由丫鬟领着去了暖阁,赵文宛与西平侯夫人早就侯着招呼众人。 不多久,赵老夫人由叶氏搀着下进了里面,叶氏今日极为低调,不言不语的只伺候婆婆,遇到前来请安,打招呼的贵夫人,也是客道应声几句。 渐渐的女客们便多了起来,穿着新款式华服锦衣的太太奶奶三五堆聚在一起吃茶说话,妙龄的少女们则在暖阁的另一处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在讲什么悄悄话,时不时的就会传来少女们特有的娇羞笑声。 茶几翘案上摆着各色精致点心和盖碗,赵文宛坐在其中,一身水芙色茶花金银绣线单衫,下头是散花水雾百褶裙,外罩一件藕荷色的薄锦妆花比甲,简单的挽了一个飞仙髻,墨发中斜斜的插着一只红玉珊瑚点缀的华盛,浅色流苏随意落下,衬着姿容越发美艳动人。 赵文萱一身绣水纹银丝勾边的桃色长袄,米分色芍药花热烈的开满双袖,头上倭堕髻插着几根珍珠串花的金簪,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有赵文宛做比对,生生给压过去了。 “这是四叔从云南捎来的白茶,姐姐们品品,吃着可好?”赵文萱与其中几人交好,一番招呼过后,迅速地打成一片,便有几分做主人待客的架势,抢在赵文宛之前开口道。 赵文宛眼角轻轻上挑了下,噙着抹玩味的浅笑道,“三妹妹你真是的,什么稀罕的好东西,也献宝般的拿出来显摆,显得众位姐妹都没见过世面似的!别说这云南白茶,便是藏边的砖茶,我也一早给备着了。” 赵文萱脸上立时浮起一丝尴尬,只忍着不发作,没想到赵文宛会这般当众不给面子。周围坐着的女孩们都面不改色,自顾自的品茶说话,九品翰林院侍诏的女儿杜若彤与赵文萱最好,这会儿忙笑着圆场道,“宛姐姐细心周到,今儿这白茶就很好,淡雅温厚的。” 只是说着话,却不怎么敢抬头。 赵文宛起初只觉得眼熟,瞄第二眼的时候就想起来了,暗暗哼笑一声,这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她二人,勾着嘴角慢慢品着自个儿的茶水,不吱声了。 另一厢,老夫人与叶氏等坐着的夫人们,看着女孩们叽叽喳喳的,亦是笑着说自个儿的。徐氏一早就打听了来的人名单,十分中意方将军家的长子方子墨,与六王爷,封于修并成为京城三少,并不单是家世,也有自个儿的本事。 早在徐氏决定把赵文熙认到自己名下时,就已经全心为她着想了,在她眼里方子墨是个绝好的人选,故此寻着机会就与方夫人攀谈上了。叶氏女儿虽不到年纪,可也有提早作打算的念头,还有元晋,依着眼下的境况,结一门有力的亲事让赵老爷改改观更好。 于此,场面愈发热络。 方夫人同徐氏说了会儿就回了赵老夫人身旁,眼底眉梢透出一丝对徐氏过分殷勤的不喜,来老夫人这儿寻个清静。 “方夫人,我记得没错的话,子墨今年该有十八了罢,也难怪今儿你应付不过来了。”赵老夫人抿了口茶,噙着笑意打趣道。 方夫人露了一抹苦笑,“是啊,偏又是个不开窍的,咱们做长辈的操碎了心,还得不了好。” “夫人可有看中哪个?”赵老夫人心思一动,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方夫人扫过另一边坐着的女孩儿们,一个一个都比花儿娇,只是论起最中意的,还属当中那个,只是……赵文宛先前的名声可不大好听啊。 赵老夫人从她的视线神色中察觉一二,也不急着说些什么,等姗姗来迟的赵文熙出现,拉了方夫人一块儿入了宴席。 ☆、第42章 第25节 宾客盈门,喧嚣繁复,众女眷济济一堂,眼见定国公府布置厚稳端庄,摆设简单大气,细看之下却俱是极贵重的好东西,一派安详舒适中不露声色的富贵。桌上茶盏碗碟杯器都是米分白的官窑芙蓉玉瓷,素净清爽,秋日里用着十分应景应情。 端着菜肴的丫鬟们都穿着一色的白底青花裙袄,束着不同颜色的锦绦腰带,进出端菜招待之际,脚步轻巧安稳,低头回话得体妥帖,连眼睛都不敢多瞄客人一眼。 一圈看下来,众女眷纷纷暗赞,对赵文宛也收了小觑之心,心想到底是定国公府出来的,治家的规矩倒是挺严,偌大一个宅子,她年纪轻轻,独自一人,却也把里里外外料理得干净。 随后,宫里也颁了赏赐,两颗南海进贡的夜明珠,饱满硕大,滚圆明净,一套象牙玉雕的十二生肖,形态栩栩如生,通体润泽,两样俱是珍稀宝物,也足以说明太后对赵老夫人及子孙的重视。 领了赏赐,赵文宛安排宫里来的公公留下用饭,礼数周到,让一众宾客尽欢。 原先就对赵文宛有些中意的方夫人更是觉得满意,瞧着怎么都不像传闻里那般不堪,对坊间流言起了几分质疑。西平侯夫人就坐在她旁边,将她的神色不错分毫地收入眼底,想到自己家里那个更不开窍的,突然有一点心塞。 明珠蒙尘,一旦拭去,难免引来他人觊觎,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不同于其他人吃得高兴,赵文熙作为今日主角,却成了摆设,尽管她努力融入,可大多被敷衍以对,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除了刻意上来攀关系的,真正世家小姐真没把人放在眼里过。 反而是赵文宛如鱼得水,本就是个做演员的,又能看人下菜,又因着事先准备充足,招待打点起来游刃有余。用过饭后,众人被请到兰轩看戏,请的是京城名角,演的自然也是世家小姐,京中贵妇爱看的情爱大戏,《牡丹亭》、《西厢记》。 赵文宛被西平侯夫人抓着,坐在她身边看戏,察觉到另一侧频频投来的视线有些好奇,几次被抓后,反而噙着抹浅淡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了。赵文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了姑姑后猜得到她一个不甘愿的回答,是方将军府的夫人,一下想到了恶毒女配的忠犬助攻方子墨,遂回了方夫人一个灿烂的微笑。 论婆婆和善度对家庭和谐的重要性…… 右后方两排,赵文萱和杜若彤坐在一块儿剥着果壳儿,眼睛却都没在戏台上,反而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赵文宛余光瞥见,视线移向了二人停留会儿后转向了不远的赵文熙,见后者时不时地抓了抓脖子胳膊的,眼神黯了几分。 赵文宛借口离了席,再回来的时候挨到了老夫人身边,伸手抓着胳膊,咬着唇似是强忍着难受似的,压低了声音同老夫人说道,“祖母,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赵老夫人一看她稍稍撩起的袖子,看到抓红的一片,连忙阻了她继续抓挠,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突然痒起来的,祖母,文宛觉着浑身都痒,怪难受的。”赵文宛苦着脸说道,实际全是装的,手臂上的红痕是她自个儿挠出来的,本来就是易留痕迹的体质,抓了两把就红成这样了。 赵老夫人闻言哪还有心思看戏,怀疑是吃坏了东西,可在场的都好好的,这一扫过去看到了与赵文宛差不多情况的赵文熙,脖子那儿隐约可见一个一个的小红点儿,当下让人把赵文熙请了出来,留下杨妈妈看着,自个儿急匆匆地带着二人回了明絮苑。 这会儿戏剧正到□□,没人顾得上这一角,除了一直留意着动静的赵文萱与杜若彤二人,后者想跟可又怕引起怀疑,杜若彤便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得了她点头后,亦是偷偷溜了席。 明絮苑里,元大夫急急忙忙背着药箱子赶了过来,先给看着较严重的赵文熙把了脉,后者脸上,脖子胳膊都起了一点一点的红疹子,瞧着怪是吓人的,越挠越多。 赵文宛的手让老夫人抓着,也怕她重蹈了赵文熙的覆辙,一边心疼道,“好端端的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绿云盯着她家小姐如花似玉的脸蛋成了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再一想昨儿个夜里三小姐说的那些个,总觉得小姐出事儿跟大小姐脱不了关系,只是眼下赵文宛也中了招,只是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洗脱嫌疑来着,遂顺着老夫人的话小声嘀咕道,“小姐这些日子养得好好的,就这一顿吃成了这样,一定是东西有毒!” 此话一出,屋子里倏地静了下来。暂时被老夫人召回来指派给赵文熙的冯妈妈猛地咳嗽了两声,出言训斥道,“做了一等丫鬟还这般咋呼,成何体统!” 冯妈妈算是府中的老人,这些年一直随着夫家管事在江南一地的庄子替定国公府收租钱,二小姐回了府,冯妈妈便让赵老夫人喊了回来。 绿云原是个毛手毛脚的三等小丫头,因缘巧合让贺靖远派去伺候了赵文熙,之后赵文熙不愿换人伺候,绿云就被破格提做一等丫鬟,唯赵文熙马首是瞻,但就是魄力不足,撑不起来罢。今日说话,可见一斑。 赵文宛扫了一眼绿云,后者似是后怕地往后缩了缩,倒像她是个会吃人的般,赵文宛莞尔,开口道,“今儿的饭菜是没问题的,厨房里有两名管事监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有人想做手脚。” “那路上……”绿云弱弱反驳。 “你的意思就是一定是我要害文熙妹妹了?”赵文宛陡然硬了语气,一双杏眸冷冷扫向绿云,显是怒了。 赵老夫人眸底一冷,看向那小丫鬟的目光亦是不善,文熙刚到府中不久,身边之人竟敢这般挑拨离间,日子久了必定姐妹离心,这般无脑的丫鬟怎么能留! “元大夫,你说说这是什么个情况?”赵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问道。 “回老夫人的话,确是有中毒的迹象。”元大夫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一细微的咔擦声,惹得屋子里的人骤是一停。 冯妈妈立时蹿了出去,将在外面偷听的人逮了进屋,赵文宛拿眼一瞄,有些愣住,这人不是在赵文萱身边看戏的杜若彤么,这会儿穿着丫鬟衣裳,瑟瑟缩缩地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的模样。 “你是哪房的,鬼鬼祟祟在外头做什么?”赵文宛先发了问。 后者听完又是一哆嗦,声音细若蚊蝇地含糊道,“我……奴……奴婢是……夫人房的,老夫人……突然离席,特意命……奴婢过来瞧瞧。” 赵文宛也不急着戳破她的身份,眯着眼划过一抹精光,语调没甚起伏道,“哪个主子教你鬼祟偷听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冯妈妈这人儿你带去柴房让李管事再好好教教,教好了长了记性再放回去。” 冯妈妈见老夫人没甚异议,便应承了声是。 “你……”杜若彤猛地抬头怒视向赵文宛,正对上她一双盈满得意的眼,当下就明白她是故意等着自己的,可眼下这情形又不能言明身份,生生咬碎了一口银牙。 被这么一打岔,还是赵文宛找回了话头,接着问元大夫道,“怎么中毒的?怎就我和熙妹妹二人?” 元大夫似乎是被赵文宛提醒,连忙询问道,“按着发作的时辰,应当是在昨儿个,大小姐可有印象昨天与二小姐一块儿接触过什么,好有个线索。” 赵文宛闻言一阵沉思,像是喃喃自语般,“昨儿我都没见过熙妹妹,倒是文萱……送了个脱骨香给我,熙妹妹那儿也送了。” “可否借老夫看看?” 赵文宛让宝蝉去取了过来,元大夫捧着那香研究了半日,又扒拉出一张泛黄的药方,左右看来看去,半天后摸着胡须沉吟道,“这香便是罪魁祸首了,二小姐体质弱,老夫开的药方子里一味药同此香中的一味相冲,导致二小姐身上的状况较为严重,大小姐则轻了些。” 末了,仍是不解地叨叨了句,“奇怪,二小姐是弄香之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两味相冲会致人过敏的啊。” 门口,因为杜若彤离开久久未回的赵文萱寻了过来,正巧听到这句话,对上屋子里扫过来的几双眼睛,僵住了身影。 **** “文萱,你过来!”赵老夫人严厉唤了一声,向来慈爱的目光竟也不由生了几分凛意。 赵文萱架不住众人这般瞧着,低垂了脑袋,一双眼睛转得飞快,慢慢拖着步子挨近,虽慌了神,可毕竟是夏姨娘一手带大的,想到娘平日的教导,也迅速冷了心思。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还是模棱两可的猜想,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挺直了腰板喊冤,只要咬死了不承认,便不会惹了多大的麻烦,于是便嚎着喊了声,“祖母,我是冤枉的呀。”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赵文宛冷眼瞧着,眸光微带讽刺,倒是学了姨娘的精髓,瞧那嚎哭喊冤的样子,与夏姨娘真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今日在场的都是明心之人,但瞧赵文萱还能挣扎多久?敢去作死,就要为自己的作死去承担后果。 这第一嗓子嚎下去,赵文萱感觉力度不够,便又张了小嘴,还没来得及嚎出第二嗓子,话语就哽在了喉咙,被压了下去。 从外面传来一道尖锐的女高声,身上的佩饰跟着叮叮当当的作响,众人不见人影就是听这声音也知道是谁了,除了三房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还能有谁。“母亲,怎的你和熙儿都离席了?可是出什么岔子了?” 赵文萱神经一蹦,顿时有些头疼,这个三婶娘最喜欢参和热闹了,而赵文宛瞧着三房却是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来得正是时候。 徐氏拽着裙角急匆匆的走进来,一瞧屋里的情景,就锁了眉头直奔了赵文熙躺着的软榻上,这厢赵文熙难受的正在四处挠着脸蛋,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除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还挂着几丝血道子,显然是自个儿挠出来的,模样很是“惨烈”,绿云和其他丫鬟忙活不停,拽着赵文熙的胳膊阻止她继续挠。 “熙儿……”徐氏瞧见那脸蛋儿,心疼地搂住身边的人,整个脸都皱到一块,她这会儿是真心疼,这么一张倾城的脸蛋,要是真的就此毁了容,可就没什么好用的了,遂也是气愤,“熙儿这是怎么了?你这大夫是怎么当的,还要不要留在国公府了?” 她一通胡乱撒气,元大夫插不上嘴无奈偏过去脑袋,赵文宛适时的站出来给元大夫解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于徐氏讲了一番,话语平和,不偏不倚,元大夫投过去感激的目光,一声叹息,又去探看赵文熙的病情。 徐氏听完立马冷了脸色朝赵文萱怒瞪过去,捋了捋袖子,一副跳出来要掐死人的架势,“死丫头,你竟然敢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来欺负我们熙儿。”对同样的过敏的赵文宛却是不闻不问。 “冤枉啊,祖母,我没有。”赵文萱忙向老夫人喊冤道。 赵老夫人觉得实在吵闹,便喝止住徐氏,显得极有耐心,话语依旧是冷的,“你说你冤枉,今个就跟祖母说说你冤枉在哪里?” 赵文萱紧抿着唇角,眼中极快的挤出几滴泪儿来,“祖母,文萱是好意的,那香制作起来极其不易,颇费了一月的功夫,紧赶慢赶的终于出来,就是想将最好的熏香给姐姐们用,可不曾想过大姐和二姐用了身子会过敏,祖母这事您不能因着偏爱两位嫡出姐姐就都怨在文萱的头上。” 赵老夫人一声哼气,“都是我的宝贝孙女,手心手背全是肉,你刚那话是在埋怨祖母苛责你么?” “文萱,你对祖母说的什么混账话,嫡庶之分乃是春秋之礼,那些小门小户的庶子庶女们常被苛待是有发生,可你生在国公府,虽名为庶出,但国公府上下姐妹同等,哪有嫡庶,再说府里可曾少你吃穿用度,克扣你文香苑的月奉?按照礼仪祖制,有些东西你是应与我和二妹不同的,但祖母却一视同仁,特意吩咐母亲将你苑的发放规格与我们提作一样,你这般说辞,不仅祖母听了心寒,连我这做长姐的也是心凉。” 赵文萱一听,方知自个儿说错了话,心中慌乱不已,连忙跪在地上,“祖母,我说错话了,文萱只是一时觉得受了冤枉,心中不忿,才会口不择言,望祖母别记在心上。” “你且继续说说刚才的事!”老夫人不愿多做理会。 “我真的未曾看过二姐的药方,又怎么会知道脱骨香与哪味药相冲?” “妹妹调香多年,怎么会这般不严谨的。若是没看药方,也要将香料与用香之人交代清楚,询问是否冲突?” 赵文萱急忙辩解,也不管不顾了,“我当时询问过二姐,她说并无冲撞的,所以……” 她暗暗瞥了一眼不远处软榻躺着的赵文熙,半死不活的,此刻哪里听得清她说什么,暗暗松下一口气。 赵文宛轻笑,“照妹妹这么说倒是没什么错了,之前我落水生病,妹妹送来一盒百合香,原本是有安神助眠的,我用着就甚为头疼,是不是妹妹学艺不精,调香不到火候?” 赵文萱一下子就急了,之前赵文宛还因为这香好用来讨要过,那时候就纳闷了,她先前送的百合香是加了料的,她却说用的不错,可现下赵文宛话语前后不一,颠三倒四,她便生出一种赵文宛故意羞辱自个的感觉,一下忘记了这事到底是她自个做的。对啊,这回她可没在香里动手脚,与药相冲才会身子不适,赵文萱嘴角暗暗轻笑,像是抓住一根稻草,铿锵反驳。 “如姐姐所说,我调香多年,怎么会出了差错,我倒是有一点想问问姐姐,元大夫说二姐之所以出疹子是与她喝的药相冲,可大姐您又没喝,怎么胳膊上也会出了疹子,这是不是就说明你与二姐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才发疹的?。” 赵文萱越说越不知道收敛,“又或者大姐您瞧着二姐这样,觉得自个没发病显得怪异……才……谁不知道元师父与你往来颇多,若是动点手脚也是有可能的,一定是你做的,还要诬陷给我。”赵文萱一气之下将所有脏水都泼向赵文宛。 “三妹,你无凭无据可别乱说了去?” “那你说说,你为何也出了疹子,二姐这般严重,大姐却还生龙活虎的与我站在这里。”赵文萱自觉赵文宛露出的这个破绽,被她揪住,便死死咬住不放。 赵文宛也不出声解释,立刻捏着委屈的神色瞧向祖母。 赵文萱嘴角愈发翘起,觉得赵文宛是无言以对,正是得意之时,老夫人却是一拍桌子,怒视而对,赵文萱瞧着身子顿时僵住。 赵老夫人似是真的怒了,“你长姐常去净莲苑照顾文熙,替她尝药试温度,自然身子也沾了那位药,你受不受冤枉祖母还不知,可你冤枉文宛这丫头,祖母心里清清楚楚,你小小年纪,怎么学的这种坏心思!” “我……我……只是说说。”赵文萱的话语立刻没了底气,蔫着声。 赵文宛露出一丝不快,“只是说说?若是妹妹这样,我是不是也能随便怀疑说你就是瞧见过药方?不是你,也可能是你派去让别人去问的。” 赵文萱急于掩饰真相,声音不由提高了很多,“你别血口喷人。” 此话一出,徐氏确是一愣,似乎陷入回忆想到了什么,赶紧就对老夫人说道:“母亲,有件事,我差点忘了,文熙这孩子再外面受了不少苦,我便多上了些心,往元师父那跑,我曾看到,有一个丫鬟去元大夫小徒弟那瞧文熙的药方子,瞧着像是文香苑的,若是能喊过来文香苑所有的丫鬟,我一眼便能认出来。” 老夫人点点头,喊了一个婆子去文香苑将所有的丫鬟叫过来,随即又喊了另外一个,吩咐道:“去将那位小师傅请来!” 赵文萱一惊,感觉已经被逼到悬崖,可还是不肯松口认错,不一会儿文香苑所有的丫鬟就都鱼贯进了屋子,排成一排,三房咬牙一一筛过,掠过一个面色发白的小丫鬟时立刻就认了出来,“母亲就是她。” 那丫鬟吓的赶忙跪在地上,等小师傅一来,一眼也认出了当日奉命瞧赵文熙方子的丫鬟,于是更吓得瑟瑟缩缩,“是小姐命奴婢瞧一瞧,还说要我把药方记得清清楚楚,回来背出一份,不知道要做什么。” 徐氏咬牙切齿的冲过去,“死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不是说不知道药方的么?”最后还真的伸出胳膊,捋上袖子,在赵文萱身上重重推了一下,还是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的赶紧将三房奶奶拉开。 赵文萱跌坐在木板上,恨不得晕死过去,已经是百口莫辩。 赵老夫人又是一声拍案,响动惊的赵文萱抖如筛糠,“等过了今日的认亲宴,叫来老爷和你母亲再定夺怎么重重罚你,让你跪罚佛堂还是管不住。” 赵文萱无力的跌坐在石板上,眼泪簌簌的落下,哀嚎着求饶,“祖母,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只是再无人理会了。 赵文宛劝慰了祖母几句,道还要出去招呼送客,老夫人心疼原是不愿的,只是赵文宛坚持,事情要有始有终。 来了前面,戏已经唱了大半,已有宾客陆续拜辞,西平侯夫人示意赵文宛去送送起身方夫人,赵文宛也不推辞,客气有礼的送至内宅口,路上交谈多了一分亲昵。 出了内宅,便由小厮引路,方夫人越瞧赵文宛越是满意,兴致门口,见有另外小厮往自家马车里搬东西,管家的在一旁忙碌指挥,还有其她家的马车也的了同样的东西,不由问了一问,“这事何意?” 那管家哈腰客气道:“夫人,这是大小姐给诸位客人的回礼,不算什么贵重的,还望夫人不嫌弃。” 礼轻情意重,作为宾客之一的方夫人心中对赵文宛的好感又提升了不少,真是个周全的孩子,子墨那边……她回去就给敲打敲打,上上心。 ☆、第43章 赵大老爷实在没想到好好一桩喜事儿,前后脚的无风无浪,到这最后来了这么一出,两房的嫡女病倒,罪魁祸首却是他心中觉得最懂事乖巧的三女儿,堪堪是往他脸上打了个巴掌,同时又生出几分庆幸这事没捅到前头,保全了定国公府的颜面。 做为一家之主,又是天子近臣,公事繁忙自不消说,对家里的事也就无法太多兼顾,好在叶氏贤惠,又有母亲坐镇维持内宅太平,也就一个骄纵跋扈的赵文宛让他头疼,女儿们偶然的争执他不会放在心上,却没想这次会捅这么大的篓子,都敢用调香害人了! 原本最愁的那个,偏偏礼数周到,顾全大局,而他一向看好的赵文萱却……在明絮苑听了余怒未消的母亲将两个女儿如何争执的事细细说完,言辞之间,对他似有隐责——夏姨娘貌美柔弱,性情温婉,赵老爷又是意气奋发的大男子,骨子里有几分爱惜弱小的情怀,夏姨娘的娴婉柔弱恰恰就能触发他骨子里的强者气概,加上她又不是恃宠而娇之人,偶尔折腾出惹了老太太的事也都是事出有因,他只觉得就算是对母女俩偏宠一些,也不致于让内宅生乱。 可母亲说的话…… 似乎暗责他对夏姨娘太过偏宠,反倒让叶氏这个嫡母有了顾忌,许多事都不好责管,以致于夏姨娘年岁渐长却越发骄纵,看把女儿教成了个什么样儿。 第26节 赵文萱几乎是依着夏姨娘的模子□□的,一言一行,不难看出夏姨娘在她身上的用心,原本一温柔乖巧的孩子如何生出这歪心思的,难免不让人多想。 赵老夫人一番凌厉言辞让赵老爷冷汗淋淋,反思己过,也深晓了其中厉害,暗下决心不能再对夏姨娘一昧地骄纵。 从明絮苑出来,想到赵文宛受的委屈,赵老爷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湘竹苑,不想巧遇夏姨娘,后者一瞧见他便两眼泪汪汪地一番诉道,言语之间明里暗里将过错往赵文宛的头上推,米分饰成误会。若是这话在老夫人之前,赵老爷指不定就信了,这会儿听了又添了一番恼火——赵文萱犯错,母亲亲自罚的去了西山禁闭一月,夏姨娘不去女儿那儿好好说教,反而跑到这湘竹苑是何意思,有这般当娘的? 赵老爷心里的秤杆子严重倾斜,恼了她的嘤嘤哭泣,三言两语责备了夏姨娘,转而入了里面。 苑子里,正被宝蝉按着敷药贴的赵文宛瞅见赵老爷微微一愣,随即要起身问安,被赵老爷一把按下,“行了,私底下没必要那么多礼,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 赵文宛哑然,这话说的,好像之前最爱讲究礼数的人不是他似的,“女儿症状较轻,大夫说过两日就好,父亲不必挂心。” 赵老爷看着沉稳了性子的赵文宛,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心里百味陈杂,仔细想来当初她做的那些娇蛮事儿大多也是有想引起他注意的缘故在,沈氏去得早,元礼又那般,反而刻意忽略了她,只喜欢乖巧懂事顺自个儿心意的,叫这孩子与自己越来越远了距离,有些嫌隙。 “这回宴席的事儿你办得不错,今儿上朝可有不少同僚夸你,甚至打听……咳,你想要什么奖赏,爹可以考虑。”赵老爷对上赵文宛熠熠生辉略带不置信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紧,想起自个儿以前对赵文宛……似乎就只有罚罚罚,奖赏什么的还是头一遭,赵老爷心里头作为亲爹的小人儿冒出来狂抽了后爹一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你往后也能这般,爹就安心了。” 赵文宛抽了抽嘴角,怎么听都像是领导人鼓励下属,继续加油的意思?只是面上还得板得正经,面露愧疚,“以前是文宛不懂事,让爹费心,以后不会了。” 瞧着赵文宛这般,赵老爷不无欣慰,心中因赵文萱起的怒意消散不少,只是与大女儿相处仍有几分生疏,嘱咐她好好休息外,让随从去库房领了不少金银饰物让她挑选作为奖赏,便离开了。 赵文宛把玩着手里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也只挑了这么一件,得了她应得的那份,却不贪多,这样更在赵老爷心里留了好印象。蓦地察觉到一缕凌厉视线,赵文宛偏过头瞧去,就看到了门前黑着一张脸站着的夏姨娘。 稀客呀。赵文宛嘴角莞尔,对绮兰道,“没瞧见夏姨娘来了么,赶紧泡壶热茶来,外头冷的姨娘唇儿都白了。”显然是知道她在外头很久了,却是等赵老爷离开才进来,怕是有事要求自个儿。 夏姨娘咬着唇,妥妥是气的,瞧赵文宛这模样分明是个没事儿的,却平白得了一溜儿好处,要不是她在老夫人面前搬弄是非,文萱也不至于被罚去西山足足禁闭一个月,西山那儿什么都没有,日子清苦,文萱哪受得起那份罪! 心下怨恨,只是面上却不能表露,她先后在老夫人和赵老爷那儿碰了壁,如今能挽回局面的……也只有赵文宛,夏姨娘心中一番调节,带上几分讨好笑意走近了道,“文宛,姨娘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文萱同你最好,姨娘也只能求你了。” “是为了香料的事儿罢。”赵文宛接过了话头,蹙着眉头装作心痛,先声夺人道,“姨娘也说文萱同我最亲,怎么能这般坑害我?” “……”夏姨娘喉咙一堵,生生憋了口气半天缓不过来,念着马上要去受苦的女儿只得委曲求全道,“文萱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才做了糊涂事,姨娘代她给你赔不是,可是你也知道西山那地儿,文萱……受不住的,老夫人现在最听你的,姨娘求你去给文萱求个情,说不定老夫人能从轻发落,罚跪佛堂也好啊。” 虽是低声下气的恳求,赵文宛也没错漏她眼底的怨愤,若真安分守己也就罢,她就不信以赵文萱那个榆木脑袋能想出这等一石二鸟之计来,背后少不得夏姨娘攒说。 故此,赵文宛对于夏姨娘哭哭啼啼的,又兼道德绑架的一番说辞,越发心生不耐,冷了声儿道,“西山那地方赵文萱受不住,我就受得?祖母面前,文萱一口咬定是我所为,要不是拿出了证据,这趟去的就该是我了,你要我怎么念这份姐妹情谊?!” “可……”夏姨娘面上讪讪,也暗暗埋怨赵文萱处理得不干净,被赵文宛质问地说不出话来。 “何况今儿她伤的不止我,还有文熙妹妹,她可比我严重多了,你叫我开口去求这个情,置文熙妹妹于何地,姨娘还是请回罢。”赵文宛烦了应付,下了逐客令道。 宝蝉本就候在一旁,听到这话走到了夏姨娘跟前请道,“夏姨娘,我家小姐拜三小姐所赐还得静养着,您就请回罢,别扰了小姐休息。” 夏姨娘见赵文宛身边的丫鬟都敢这般嘴利,狠狠瞪过去一眼,余光瞥见赵文宛弯起的嘴角,心中更生怨气,一把推开了宝蝉正对上赵文宛,索性也就不装了,撕破脸道,“赵文宛,你当真这般不留情面?” 赵文宛挑眉,饶有兴味地瞧着她变脸,“怎么?” “我好生求你你不应,非逼我走这步?”夏姨娘冷若冰霜的一笑,冷中竟含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威胁意味,“当初那事儿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让我看个正着罢,今儿个你要是应了我的要求,这事儿我以后再也不提,要是不应……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赵文宛听得一头雾水,脸上表情却是高深,没漏了底,赵文宛以前作死太多,夏姨娘给的提示又太少,她完全猜不出来啊! 夏姨娘瞧见她凝下来的神色,自以为戳中了她的要害,不禁有些自得,略带一丝挑衅道,“我要是你这会儿还是应个好,去明絮苑跟老夫人好好说说,毕竟这事儿要是捅出来,就算老夫人最疼爱也保不了你,到时候怕是连西山都是罚得轻的。我今个敢说出来自然捏了证据,只是以前念着你与文萱姐妹情深,一直未曾抖落,非要撕破脸的话,我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文宛,你可要想清楚了。” “夏姨娘说的什么文宛一句都没听懂,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姨娘不如多陪陪文萱,毕竟要分别一月,定是难熬,宝蝉送客。”赵文宛垂了眸子,掩去眼底所有波澜,淡淡开口道。 “你……”夏姨娘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半晌脸色白转青转红的,彻底冷了下来,“好,那咱们就走着瞧。” 一言不合,不欢而散。 赵文宛摩挲着玉珠,心思飘远,单就夏姨娘方才那作态她就不可能依了她的意,虽然不知道作的哪门子死,可要是真如了她的意,往后才是被拿捏住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姨娘。赵文宛眼眸一冷,招了雪雁,后脚直奔明絮苑去了。 **** 赵文宛一进明絮苑就直奔堂屋,跪在赵老夫人的面前,她身后跟着的雪雁和宝蝉也都纷纷随之跪在地上,主仆三人赵文宛在前,两个在后,安静的堂屋除了蜡“烛噼啪啦”的灼烧声外,又多了些许跪地的“咚咚”响声。 主座上的人闻声抬起头,原本还在严肃思虑事情的老夫人当下就缓和了面色,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疑惑和心疼,招了招手急切道:“地上多凉啊,快起来,你身子都没好利索呢。” 杨妈妈站在远处蜡烛架子旁背着身子,这会儿的也瞧见这三人,挑了眉头连忙熄了手里点蜡烛的火折子,作势要去扶赵文宛,后者摇了摇头并不肯起,倔强的抬起头眼圈微红,“祖母,该是这样的,文宛先自行请罪了,省得晚些有人来您这儿说道孙女以前的不懂事。” 老夫人脸上的疑惑更深,估摸着是这回去的功夫里有人去湘竹苑闹腾了,心底细细一想,也约莫猜出个人来,看着赵文宛跪在地上倔强的样子,蹙眉道,“来祖母这儿,好好说说怎么回事儿?” 赵文宛没有作声,只是一听祖母询问,眼圈更显的红红的,后面跪着雪雁别有深意的瞥了杨妈妈一眼,欲言又止,一副碍着身份无法言语的无奈神色。 杨妈妈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小姐先起来说话吧!”随即目光扫到雪雁的身上,随了那丫鬟的意思,“雪雁,你说。” 老夫人亦是顺着杨妈妈的视线看向雪雁,目光露出几分威压,等着她开口,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被点了名的雪雁,面上闪过短短的犹豫,终于直起身子替主子说道,“回老夫人,小姐在湘竹苑休息,不想夏姨娘气势汹汹跑来湘竹苑,原本是来请小姐给三小姐求情的,小姐不肯,夏姨娘便跟吃了火药一样,说若是小姐不肯去求情,就将小姐以前做的错事,告到老夫人您这里。” 宝蝉紧抿的嘴唇终是憋不住了,愤愤的,忘了规矩的插嘴,亦是替自个儿小姐鸣不平道:“小姐实在委屈,三小姐做的糊涂事,又不是咱们小姐的责任,可姨娘却厉声厉色的模样,张牙舞爪的像要吃人似得,将责任都推在咱们小姐身上,口口声声的威胁,却不肯详说是什么事,小姐无奈,说若是让别人揭短惹了老夫人伤心,还不如自个先过来认错。” 赵老夫人当即沉肃了面色,眸光隐显的怒气并不是冲着底下人,缓缓道:“她真是那么说的?” 赵文宛默默颔首,低着音调,话语委屈,“祖母,文宛以前不懂规矩,做了错事,只怕是哪一桩不如意的让姨娘记在心里了,孙女也是不知,姨娘既然要翻出来说道,文宛无话可辩,只好先来祖母这里认错受罚。再说三妹妹今日被罚去西山,我也很是痛心,要是一些性子骄纵的问题,无关痛痒,我作为长姐不用夏姨娘求到湘竹苑,自然也会来替她求情的。” 说着就一声叹息,“原本姨娘疼爱女儿也是无可厚非,但也得瞧瞧是犯了什么错,那可是害人的心思呀,这要是不严加管教,日后必有祸端。远的不说,近的就是这几日传的沸沸扬扬杜丞相家的熏香投毒案,这后果……” 赵老夫人听的一惊,杨妈妈更是心惊肉跳,户部尚书万大人的四房儿子娶了杜丞相家的庶女,也是擅会制作熏香,这庶女深得杜丞相的宠爱,性子看似温婉贤惠,嫁过去数日便与妯娌的二房不和,生了嫌隙,表面没有发作,却在熏香里参了□□,送予二房嫂子。夜里夫妻俩点了用香,现在户部尚书家二房夫妻虽都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可因为熏香毒的缘故,变得疯疯癫癫的,万大人一下子损了一房子嗣,杜丞相有心包庇不许四房女婿休书,万大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事情便闹到圣上那里,两个好端端的亲家,却成了反目的仇人。 多么相似! “文熙妹妹被害成那个样子,净莲苑的现在把能反光的物件都罩了起来,不敢给她瞧见模样,怕受了刺激。我怎么能应了姨娘的话给文萱求情,只盼她去西山面壁思过,吸取教训以后不再犯,待她回来,我与文熙妹妹自然也会重新接纳,就像祖母对我,文宛以前不让祖母省心,现在想来还万分羞愧……” 杨妈妈觉得赵文宛的一番说辞颇为得理,虽说大小姐以前性子确实跋扈,却是与三小姐不一样得,以前的赵文宛就是性子张狂了些,心眼是不坏的,定是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赵文萱却是不一样了,看似乖巧,却招招带着阴狠,与楼丞相家的庶女倒真有几分相似。 “老夫人,依着老奴看,夏姨娘含糊不清的威胁说辞,说不定根本就没得那种事。就算大小姐以前有什么冲撞她的,她捏着做把柄这事儿就颇不合礼法,她是长辈,却牙尖嘴利的拿事威胁起人来,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佛家都曰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咱们小姐还是未及弈的女儿家。” 赵老夫人点头,亲自蹒跚走下来去扶赵文宛,“起来罢,无论什么事,都过去了,祖母定不会听的她那人胡说八道的。” “祖母……”赵文宛眼中含泪,却是真的感动,顺势起来,扑在老夫人的怀里,老夫人安抚着赵文宛,想到夏姨娘甚是头疼,“她向来就是个不安分的,哎,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接回了府,如今也不会搅和了这般多的事了。” “杨妈妈,你去通知兰苑的,这一月让她禁足苑里和文萱一起面壁思过吧。”文宛的说辞坐实了她心中猜测,自打文萱接二连三的闹事儿后,老夫人心里对夏姨娘本就生了不满。 今日这做法更是触了老夫人的逆鳞,下决心要给夏姨娘一个教训,之后文萱回来定不会再让夏姨娘养着了,幸好,身边小的已经接到跟前教导,若再让夏姨娘养下去,好好的赵家子嗣都让她给带歪了去。 杨妈妈得了令,退步离开,赵文宛随老夫人坐在榻上,眉梢一挑,另说起了一件事,“祖母,前些时日,我为办认亲宴作采买的预算,觉得两者应有共通的,就想瞧一瞧以前给爹爹办寿宴是如何支出的,却无意在账本中发现咱们府中有一笔亏空,不,应该说是有人胆子太大,做了假账,账面看着笔笔清晰,可仔细了审有些却是毫无源头。” 察觉到老夫人惊讶的视线,赵文宛顿了顿继续道,“比如爹爹寿宴府里采买了铺八仙桌用的绣线绸布,算得上是精品,应是收在仓库里了,或者该做它物,可那日我见有人搬出去,遂按照批条打听,才发现那铺桌的绸布根本就是临时租的,花不了多少钱,仅为购买这些绣布银子的一成,账上记得却是每批绣布购买的价钱。” “这样的事情还有几件,孙女能力不足,有些实在瞧不出端倪,可那一笔笔的支出数目颇多,文宛觉得蹊跷正打算跟祖母说的,叫文萱的事情一打岔就给耽误了,这会儿想起来就给祖母提个醒,怕账房里有手脚不干净的。” 赵老老夫人一听,越想越是沉了心思,“还有这种事?底下何时这般放肆了?” “孙女查的时候在账房还受了百般阻挠,也只是窥得了冰山一角。”赵文宛神色肃然,补了一句。这事的确是她办宴席时对照发现的,甚至还查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先下手为强,赵文宛可是给夏姨娘安排了条好路子。 “亏了多少?你母亲竟然没发现?”老夫人的话里带了一丝斥责,眉头紧蹙,显是不快。 府里现在一向是叶氏主家,这事本应是国公夫人操劳,最后却是文宛发现的,老夫人心中对叶氏管家的能力起了质疑,反倒是自个孙女随了沈氏的贤惠能干,若是沈氏这个儿媳还在,家中不定会有这些事端,说起来老夫人心里还是念叨着沈氏的好,有了对比,就更有了偏疼。 赵文宛对叶氏的‘作为’不做置评,“就单我发现的账目被人架空了十两……十两黄金之多,都让人一一用着其他幌子支出去了,我询问了几处,有些还拿不出采购的条子来。” 老夫人面上神色更加严肃,半晌沉吟道,“这事既是你发现的,明儿个我让他们来明絮苑,你也一块儿,一同看看是怎么回事罢。” 老夫人口中的他们是谁,赵文宛心知肚明,喏喏应了声是。赵文宛垂目嘴角微微勾起,有祖母出手,还有什么可藏得住的。 踏出了明絮苑,赵文宛停驻了脚步,仰头瞧着只有几点星光的浓墨黑夜,有些出神。 走廊里连一丝风儿都没有,透着一丝沉闷,赵文宛收回了视线,喃喃道,“倒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只是一时罢了。 ☆、第44章 翌日,一众人等齐聚明絮苑。宽敞的厅堂里摆了几张案几,桌上放置着近来的账本,和算盘珠子,找了几个精干的记账先生,一起将账本的每笔支出一一捋过。 叶氏在一旁不言不语,沉默的很,额上微微沁着细汗,时不时掠过赵文宛悠闲喝茶的模样,脸色就黑上一层,伴随着慌张的神色又仔仔细细盯着账本和算盘。这一幕都没有让赵文宛错过,不过赵文宛今个要对付可不是叶氏,想必这账目里也有一府之母的“手脚”,要不然,何故会这般慌乱。 随着记账先生的算盘子击打声,和小厮带着府牌拿着批条一一去府外采买的商店核实,每一样报下来,叶氏都是先心惊肉跳后又平静下来,这一笔笔大的出入可都不是自个儿做的,而她那些小的假账和这些比可都算小巫见大巫了,总算安心一些。 时间分分流逝,从朝阳升起,到夕阳落下,叶氏的面容终于恢复平静,而算盘子也终停止了敲打听。 账房的总管事一脸羞愧的跪在地上汇报今日账本清查的结果,果然是亏了不少钱财,都够得定国公府上下半年吃穿用度的开销了,绝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其他的账本先生自然也随之跪在地上,其中的吴账房瞧着尤为紧张,身子不住的发抖。 当说到那账本有出入的大都是经了吴账房的手,吴三友当场就抖着身子差点昏厥过去,这么大的数目,送官府可要是流放的。 不用别人逼问,吴三友直接就招供了,“老夫人,都是小人一时贪财,才……” 众人听了,满是惊诧,这贪得未免也太大胆了罢? 赵文宛站起来,走到下面一脚踹在他的肩膀,她把控的力道,只把他踢歪了怒道:“你无儿无女的,只身来到京都,吃的穿的都在府中外宅,也无不良嗜好,哪有需要那些钱来?” 随即瞧见众人投来的疑惑视线,凉凉道,“先前在账房刁难我,就顺道查了查,你以前是姨娘府里的家生子罢?” 众人对她这一说辞倒是信了,谁不知道赵文宛记恨心强,难怪有今儿这一出。 吴三友听到夏姨娘三个字面上不由大惊,一下子蔫了声。 老夫人瞧着明白了几分,立即道:“去请老爷过来,杨妈妈,你去将兰苑那位也叫过来。” 屋子里一下子多了几人,赵大老爷坐在老夫人身旁的主座,还有点懵,叶氏瞧着和夏姨娘扯上关系,自然在老爷旁边嘀嘀咕咕的将事情都讲了清楚。 夏姨娘是个精的,至少比赵文萱要精明许多,一进来看吴三友就立刻明白自己挪用府里银子的事情被知道了,只是还不清楚吴三友是怎么说的,也不敢多出声,规矩的请安后便娇弱弱的瞧着老爷,赵大老爷心疼刚想张嘴说什么,老夫人斜睨过去一眼,赵大老爷只好低头掩唇轻轻咳嗽一声,避开夏姨娘的视线。 “不知道老夫人叫妾身过来是何事?” “你可认识底下的人?” 夏姨娘蹙了眉梢,似是在做认真回忆,“不认识,不过妾身看着有些面熟。” 叶氏最近被打压太狠,不敢再对付赵文宛,可姨娘她还是惩治的了的,于是厉声质问,“这人以前是夏府的奴才,怎么会这般巧合来了我们府中?” 夏姨娘面上是不小的波澜,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无人知道,怎么会?!她扫了一眼座上的人,尽量掩饰。 赵文宛瞧着夏姨娘因惊吓而多变的神色,冷然一笑,这事确实不好打听,不过谁让自个儿看过剧本,偏偏看到了,她还知道吴三友爱慕夏姨娘,藏着夏姨娘的一件私物,一会儿好戏才叫真的上演。 “就算是我们夏府以前的奴才又如何,我也不可能记得一个下人罢。”夏姨娘惨白着一张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极力的辩白,那摸样活脱脱一朵风一吹就摧的小白花。 叶氏被说的一噎,赵文宛却突然开口,“姨娘,你可认得这个帕子?”她站起来向夏姨娘晃了晃手里头的东西。 底下的吴三友赶紧的就去摸胸口的东西,却是一空,连忙慌张的招手,“把东西还给我。” “哦?原来是吴账房的呀?”赵文宛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我瞧着这上面绣着夏姨娘的小名,还以为是姨娘掉的呢?” 藏着挂着小名女人的帕子,这心思昭然若揭了,吴三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掉到什么漩涡里,夏姨娘瞬间就惊住了,转眼一瞧老爷的面色,发着青绿,夏姨娘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你……你个混账东西。”夏姨娘脸色憋红了半天也只能骂出个这词儿来,却也是气疯了,这是要赔进去她的清白啊,即便还是柔弱做派也忍不住上前掌掴了他一巴掌,忙扭转道,“竟敢偷我的帕子!” 吴三友被打懵了,瞧着自己爱慕之人眼中清晰的厌恶,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驳道,“小姐……” “什么小姐,你还有脸喊我……”说着又甩了一巴掌,打得自个的手都隐隐作痛。 吴三友亦是心痛,看清了夏姨娘眼里的委屈不甘,便顺着她的意思沉默了。只这一幕落在赵大老爷眼里,更坐实了两人之间有隐情,夏姨娘原本一双惹人怜爱的水眸这会儿即便含着泪,楚楚可怜,赵大老爷只要一看地上跪着的那账房,就再也起不了怜爱之心了。 第27节 叶氏坐在一旁,心中暗喜,经过今个儿事,不管银子是不是夏姨娘拿的,老爷估计也再不会对夏姨娘像从前一样宠爱了。 赵文宛走到两人跟前将手帕丢到地上,吴三友和夏姨娘一同去抢,吴三友是个痴情的,哀求道:“小姐,您把帕子留给我吧。”当是最后念想,他原本就想好了若是事情败露就一力承担,有东西在,好歹能伴着往后日子…… 夏姨娘真是恨透了自个选的人,竟是个这般不长眼的,赵文宛瞧时机可以了,便对账房总管事,使了眼色,账房总管事急于立功抵过,便按照大小姐昨个吩咐的道:“吴账房在我手下做了不少年头,颇为本分老实,没出过什么岔子,这回实在出乎小人意料,不知道是不是与那人有关。” 赵大老爷对于总管事的老实论嗤之以鼻,只是听到还牵扯了人,开了口,“还有谁?” 账房总管事瞥了一眼还在嘤嘤的夏姨娘,说道,“近些日子,时常有人来找吴账房,每次人一走,吴账房的脸色都怪怪的,闷嘴葫芦似的问不出来,如今瞧着那人模样倒与夏姨娘有几分相似。” 赵老夫人闻言扫过夏姨娘,看得她往后瑟缩了一步,心中甚是清明,原以为只是给他那私生子的家弟小小贴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谁知道如今竟敢手眼通天,捅这么大窟窿了。 “这事儿是小人贪财,是小人自己做的,和夏姨娘没有关系,也没有别人,小的认罪,小的全都认!”吴三友生怕再牵扯出更多,忙是喊道。 赵文宛淡然瞧着,别有深意地看向夏姨娘,撂下句,“倒是痴情。” 吴三友仍在磕着头认罪,那一下下实心的看着都觉得疼,夏姨娘闻言睁着泛红双眼死死瞪着赵文宛,这会儿也是什么都明白了,这是冲着自己来的,是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却也是没想到她出手会如此迅猛。 也是巧了,这厢气氛冷绝的时候,那头又有人来找吴账房的,因着人都在明絮苑,来通报的小厮就奔了明絮苑说了,赵文宛勾了勾唇角,叫人直接把人请过来。 夏姨娘惨白着一张小脸,紧紧攥着帕子,身子隐隐发颤。赵文宛走到她身旁扶住她,用二人之间才听得到的声音道,“站着挨打像是我赵文宛会做的么,夏姨娘,你今儿说什么老夫人也只会以为你是为了泼我脏水报复,一个与下人偷情又亏空银库的姨娘,还是亲孙女儿,你猜老夫人选哪个,又或者你瞧瞧爹现在的脸色,看是信谁?” “你……”夏姨娘气得想要伸手撩起耳光,却被赵文宛牢牢扣住了手腕,脸上神色冷然,“文宛说错了,姨娘好好说就是,何必要动手。”手上却暗暗施加了力道,疼却不至于让人瞧出来。话也让赵文宛先说了,这会儿众人瞧着夏姨娘的可怜相,也没一个上前说情的。 夏青禾就是这个时候被人请进来的,脸上还有淤青未褪,走路也有些拐,一瞧厅堂里这阵仗愣了愣,再一看被赵文宛抓着的妹妹,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公子来找吴账房,可有何事?”老夫人坐在位置上率先发了问。 夏青禾也不是个傻的,眼珠子一转,脸上挂着笑意道,“老夫人哪儿的话,我是过来看姐姐的,如今夏家就剩下我们姐弟二人,自然亲厚些。” 老夫人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转而打量起他脸上的伤来,“这脸是……” “不……小心磕……磕伤的。”夏青禾摸了摸脸,掰扯道。 “胡说!”老夫人陡地一拍桌子,桌上摆着的茶盅震了震,溅出几滴茶水来,就见老夫人一脸怒容道,“一个两个的都没个实话,真当定国公府是好糊弄的!” 夏青禾身子一抖,满脸惶恐地看向夏姨娘,后者也是一脸惶惑。唯有赵文宛清楚,在她‘提醒’了祖母一番后,今儿一早就有老夫人身边的人离府办事,老夫人那儿能查出来的可比自己仔细多了,而自己做的不过是把人引到府中,添把柴罢了。 “你做的强盗买卖还敢打着定国公府的名号,与同行竞争不过耍下流手段被人打成重伤,连酒楼都让人给砸了,又欠了地下钱庄银两,就利用你妹妹的关系伙同吴账房私拿府中钱财填你那窟窿!”老夫人自听到起攒的怒气一下爆发,对着夏青禾一顿好骂。“真是好大的胆子!” 夏青禾听完一下腿软跪倒了地上,脸上的嬉皮笑脸早已不见,被老夫人的威吓吓得连喊知错,还不长眼色的喊上面的赵大老爷叫姐夫,求他饶命,赵大老爷铁青着脸色,被这一声声的姐夫叫的犹如耻辱。 一旁的夏姨娘亦是白着脸跪在了地上,有些也是今儿个头一回听说,才知道原来先前是这人给自己画的大饼,而自己却为了点蝇头小利惹上这么大的麻烦,真真是恼恨至极。 “老夫人,妾身不知情,还望老夫人开恩啊。”夏姨娘慌忙喊道。“老爷,求求您看在妾身侍奉这些年,看在瑞哥儿的面上,饶了妾身罢。” 赵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模样随了兰娘,性子亦是柔弱,可怎的又这般不一样呢!摆了摆手,似是累极,“罢了,去西山与文萱作伴,什么时候磨好了性子再回来罢。” “老夫人……”夏姨娘眼中惊恐,这般没个期限岂不是……回不来了…… 老太太不愿意再听她聒噪,让人带下去家法处置后便送去西山。随后该惩治的惩治,送官的送官,众人散去,赵文宛扶着老太太进了里屋休息,叫雪雁泡了壶茶,自个儿给老太太揉捏了起来。 赵老爷听夏姨娘的哭诉听得厌烦,早在老夫人下令前就拂袖离开,这会儿还剩下个叶氏站着,看向赵文宛,眼神明明灭灭,终究什么也没说的,跟老夫人告了退,匆匆走了。 府门外,被打了二十棍的夏姨娘由人搀着,虚弱万分。叶氏走出来的时候,看她正不稳的站在矮凳上,晃晃悠悠地上马车,瞧着这幕,心中甚是通畅。 这人与自己斗了十多年,如今这般凄凉离府,痛快之余,想到不是自己亲历而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过……对手走了,总是令人高兴的,叶氏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得意,在夏姨娘被风吹得身子直打晃的时候伸手扶了一把,“妹妹,可得小心啊。”话语看似十分有正妻的风范,却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意味,尽是落井下石之意。 夏姨娘回头瞧见,心中怨恨,虚弱地拂开了她的手,忍着疼痛跌在了马车上,大抵是沦为废人,竟是连软垫都没有,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斗了这么多年,夏姨娘容不得自己在叶氏面前示弱,紧咬着牙根,故作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淡然做派。 车夫上了马车,见状,便要挥起鞭子赶马车。 夏姨娘目光幽幽在叶氏的脸上转了一圈,在马车起步前,一声低笑,开口道,“那孩子可不是意外死的,论可怜,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第45章 夏姨娘前脚一离开,被赵文宛指派送‘夏姨娘一程’的丫鬟就回了湘竹苑禀报,将叶氏与夏姨娘的对话一句不落地都交代了。 赵文宛微微压了压自己的下巴,垂下眼帘,睫毛在她的眼睑处留下细腻的阴影,显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雪雁拉着小丫鬟又交代了一番,才打发了人走,在门口正巧碰到端着晚膳走过来的宝蝉,二人一道入了里头。 “小姐,今儿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前两天不是念叨着螃蟹么,正好有人送来府上,拨了不少给湘竹苑。”宝蝉端菜上桌,自顾自的念叨道,“不过听这东西性寒,小姐还是少吃点,实在喜欢配着姜茶一块儿。” 盘子里的螃蟹个头大,饱满肥美,宝蝉挑了只肥的,掀了盖儿,动作利落地剃起了蟹肉。旁边一碟香煎鳕鱼,用柠果汁调的味儿,表面焦香,内里柔软,携着柠果的淡淡清香,配一盘手撕的肉末茄子,引人食欲。 直到宝蝉弄完螃蟹,也没见正主儿起身用饭,回头就瞧着人在走神,走近唤了声小姐。 赵文宛还一心想着夏姨娘口中那孩子的事情,对宝蝉方才的絮叨一点也没听进去,这会儿陡然瞧见人愣了愣,再一看桌上的食物,回过神来,只是食欲缺缺的模样。 宝蝉纳闷地跟雪雁挤了挤眼,有些不明白夏姨娘被整治走了,怎么小姐反而不高兴了呢? “死的……是哪房的孩子?”赵文宛举了筷子,最后还是没落在食物上,搁回去问道。她清楚记得剧本里是没有这一出的,或许是自己改变了赵文宛命运的缘故。 原本的夏姨娘可是看着赵文萱风光出嫁,后又母凭子贵,一路荣升为一品夫人,连带着夏姨娘在府中的日子愈发顺风顺水,虽然最后自个儿作得没个好下场,不过比起这么早就过上苦日子,剧本原本设定算是不错了。 只是……这一回,却是被自己逼到入了困境。 “是夫人的。”雪雁清楚她问的什么,遂开口答道,眼底掠过一抹疑惑,小姐不记得了么…… 宝蝉眨巴了下眼,联系二人说的张圆了嘴,惊讶道,“那孩子都死了不少年头了,小姐怎么突然这么问?平日里府中都不许提的。” 赵文宛勾了勾唇,也不隐瞒道,“夏姨娘说那孩子不是意外死的,先前又来我这儿大放厥词,威逼利诱,你说她打的什么主意?” 两丫鬟闻言陷入了沉思,雪雁蹙紧了眉心,有了不好的预测,宝蝉一张脸藏不住心事,划过一抹不确定。赵文宛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还是挑了自小跟在身边的宝蝉问话,“那事儿久远地我都记不清了,你来说说罢。” 宝蝉应了声,其实那时候她也还小,只比赵文宛大一岁,叶氏在赵文雪前面还有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还有瑞兆,叶氏曾说自个梦见一只金麒麟蹦入怀中,后来二子出生的那日红霞绵绵,人都道好似有束红光射入正在分娩叶氏的韶年苑,之后还有个疯癫的跛脚道士说这孩子不简单,有麒麟之才,于是就被称作麒麟瑞子,与当年沈氏生赵元礼的祥瑞有的一拼。 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疼的,当作宝贝,尤其是赵大老爷逢人见了就要说说自己的“麒麟瑞子”,老夫人也是喜的不得了,常常叫抱到明絮苑瞧一瞧才肯睡觉,偏偏这受宠的孩子不长命。 赵文宛那时候被养在叶氏身边,跟叶氏亲近,对于这个同自己‘争宠’的孩子分外厌恶,甚至有一次不知怎的动上了手,掐了小孩脖子,要不是看护的丫鬟及时发现,险些酿成大祸。也是因着这件事,叶氏对赵文宛从原本敷衍的好到不喜,甚至处处防备,赵文宛也被接回了老夫人苑子,由老夫人亲自督促教导。 可惜过了没多久,那孩子还是去了,夏日闷热,看护的丫鬟打个盹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小孩儿没喘过口气憋死了。叶氏得知后跟疯了一样逮谁咬谁,其中咬得最凶的就是赵文宛,因着她有前科,就一口咬定是她所为,恨不得撕碎了。 年幼的赵文宛被叶氏的疯样吓得不轻,随后也病倒了,发着高烧仍是一口一个没有,老夫人仔细询了跟在赵文宛身边的另个丫鬟,又对了韶年苑的下人口供,发现事情的确和赵文宛无关,老夫人虽然心痛夭折的孙子,可也见不得孙女儿无端受苦,遂出面和叶氏调停,定性成了意外,而那玩忽职守的丫鬟则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赵文宛听完,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沉静如深湖,又不由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既然之前就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为何现下要翻出来? 这一思量就瞥见了宝蝉欲言又止的苍白神色,拧眉问道,“还有什么没说的,但说无妨。” 宝蝉闻言一顿,结结巴巴了一会儿终于扛不住小姐那探究的眼神,豁出去道,“宝琴姐其实那天说了谎,她那时候是照看小姐您的,因为那天正好她的家人有事找来,宝琴姐偷偷离开过半个时辰,却没想到发生那么大的事儿,怕同那个被问责的丫鬟落得一样下场,遂才没有说实话,后来宝琴姐到了年纪,就出府配了人家,这事怕也只有我知道了。” 所以,当天婴孩的死与赵文宛有没有关系,都无从查证,而夏姨娘有可能捏着所谓的证据…… 也恰恰是夏姨娘的威吓让赵文宛生出一丝确信,确信自己不是杀了那婴孩的真凶,若真是,依着夏姨娘的性子不可能藏那么久,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也不想这事暴露出来,直觉地解释便是这事暴露出来对她并没有好处,赵文宛神色几变,心里有了个大胆猜想。 “是我做的,夏姨娘早该昭告了天下,藏着掖着反而奇怪,既然叶氏知道了必定会查,只是难保不起了什么别的不该起的心思,倒不如我来帮一把,找出当年的真相。”赵文宛抿唇,下了定论道。 宝蝉怔了怔,随即为自己方才的怀疑生了一丝愧疚,与雪雁对视一眼,眼中立场分明,同声道,“小姐只管吩咐。” **** 西山山明水秀,鸟语花香,不失为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只不过离得距离远,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又处在半山腰,打水砍柴的都不怎么方便,生活条件自然也就跟不上,这让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小姐夫人完全没办法忍受。 才住了一天一夜的赵文萱近乎崩溃地大喊大闹,吵着要回定国公府,可庵里除了只知道打坐念佛的老尼姑,就剩下个又聋又哑的小尼姑,对于赵文萱的吵闹完全不在意,这让闹了半天又饿又累的赵文萱挫败不已。 庵外,马儿喷了个响鼻,正在院子里的赵文萱一听到响动就到了门口巴望,一眼瞧见了马车上定国公府的标志,眼睛一下就亮了,以为是来接自个儿回去的,只随后被搀扶下来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 “娘?” “文萱……”夏姨娘刚挨了板子,又颠簸了一路,临到门口堪堪昏了过去。 赵文萱再一看送她过来的人像完成任务似的把人一丢,就自个儿上了马车准备离开,遂急急叫唤道,“唉,别走啊,不是来接我回去的,我娘这是怎么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老夫人只命令小的将人送过来陪三小姐,其他的可不知情。”车夫扬了马鞭,留下一溜儿尘土。 赵文萱愣着,半晌夏姨娘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才反应过来似的将人扶进了屋子,闻着她身上传来的药味,以及躺下时疼得皱巴脸的样子,赵文萱就察觉她屁股上有伤,这是……被罚的,眼神渐渐幽暗。 是夜,夏姨娘幽幽醒过来,一盏豆点大的烛火,被风吹得随时会熄灭似的,赵文萱的身影被笼在阴影里,显得阴沉。 “渴……”夏姨娘弱弱喊了声。 赵文萱端着桌上的凉茶递到她嘴边,喂着她喝了一口,刚沾了嘴唇,还没往下咽就全给喷了出来。 夏姨娘紧紧皱着眉,盯着她手里的旧茶碗,“咳咳……这什么味儿?” “山上的水都这个味儿,娘喝不惯罢……我也是。”赵文萱幽幽说道。 夏姨娘睡了一觉,缓过些精神来,瞧着四周简陋布局,越瞧越满目生凉,这地方连定国公府的下人院都比不上,如何能住得了人。 “文萱,你在这儿受苦了。”夏姨娘心疼道,看着女儿脸上的郁色,心中也是怨恨。赵文宛如此不遗余力地打击自己,费尽心机把自己弄出府,怕的也是那件事儿暴露罢。 只是绝不会如了她的愿的,夏姨娘眼眸转暗,想到临行前叶氏的难看面色,缓缓勾起了唇角。 “文萱乖,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那害你的,一定比你惨百倍。” ☆、第46章 近十月末,天气终于从忽冷忽热的病态中,稳步走向越来越冷,是实打实奔着冬天而去的趋势,这样的光景里,每日的起床大业于赵文宛来说也困难了许多。 这日便借着身子有所不适赖到了日上三竿,雪雁拿了暖炉给披着毯子在床上读小人书的某人,凤尾花描金的小瓷盅里瓜子满满的盛着一盒。 雪雁怕小姐吃多了口干,便提着微凉的水壶出去沏茶,赵文宛抱着炉子正磕着就见宝蝉捧着衣裳走过来了,“小姐,您得起来梳洗下了。” 赵文宛不情愿的坐起身子,仍然裹着毯子,只露出个墨发披散的脑袋来,疑惑的问了一句,“不是还没到午膳时间?” 宝蝉现在会拿眼光审视主子了,瞧着赵文宛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再想想以前那个脾气很大却每日要做精心打扮的大小姐,也是有些闹心地道:“今个府里来了贵客,逢人就散礼物,丫鬟小厮的是份江南的点心,主子们的可就丰富了,别的苑的都挤着去那沾喜气,连净莲苑的那位都蒙了个面纱去瞧了。” “这么大的排场?”赵文宛笑嘻嘻的瞧着鼓着腮帮子的宝蝉。 宝蝉对上赵文宛略带玩味的目光,手里抱着的衣服紧了紧,衣服底下的指头有意无意的绕圈圈,眼珠子瞟向别处,“小姐,奴婢可不是为了去吃点心才催你的。” 雪雁笑嘻嘻的从门外走进来,“不打自招了吧,小姐又没说你什么?” “雪雁姐姐……” 雪雁微微一笑,也不多调侃馋嘴的宝蝉了,递过去一份红纸麻绳捆裹的东西,“诺,刚才明絮苑的来人了,说是让大小姐准备一下,一会儿去老太太那用午膳。” 宝蝉咧嘴一笑,接了油纸包,将衣裳一股脑的丢给了雪雁,“谢谢雪雁姐姐。”舔了舔嘴角,迫不及待的出去了。 赵文宛瞧着好笑,故意的嚷嚷了一句,“就知道吃,越发没个丫鬟的样儿。” “还不是小姐您惯的。”雪雁用蚊子的声音哭笑不得的嘀咕了一句,再瞧瞧床上有些散落的瓜子皮,内心也是崩溃的。 赵文宛很快就收拾好了自个,雪雁捧着大氅,主仆二人一起去明絮苑,赵文宛进了暖洋洋的屋子,里面竟是围了一圈的人,大房的元晋,文雪,二房赵文熙,三房的婶娘,连爹爹和三叔都在。 她嫌人多一时没往跟前凑,就见瑞哥儿一张包子脸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缀着红宝石的璎珞项圈,显是十分喜爱,瞧见赵文宛就扑了过去,拿项圈给赵文宛瞧,鲜艳欲滴的红宝石在日光的反衬下刺了赵文宛的眼睛一下。 第28节 这时候,赵元礼在赵忠的跟同下进了屋子,随身伺候的两个婆子也凑热闹的围了上去。 “宛宛,四叔带着四嫂回来,瞧着家里多热闹。”赵元礼感慨了一句。 赵文宛点点头,那红宝石还闪耀耀的,心里不由啧啧了两声,四叔果然有钱啊,心道以后可得和四婶娘搞好关系!兄妹两人便抱着小包子在外面先吃茶,一人一言的听着里面的对话,“哎?怎么不见大嫂?”一个好听的妇人声音响起,语调不急不缓,端庄娴雅,如小珠大珠落玉盘。 三房徐氏聒噪一早上了,什么都爱抢话,“嫂子从昨个一早就离府去寺庙拜佛了,弟妹来的太突然了,让我们都没个准备,哈哈哈。” 烧香拜佛?赵文宛眯了眯眼,心道这人怕是去了西山夏姨娘那里了,她花钱雇了人跟踪,回报说是马车到了上山的岔路口就拐去西山了。 四夫人冷氏又问道:“这个是文雪,这个是文熙,文萱不在府里,怎么没见到文宛啊?” 说着众人的目光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聚集在了不远处椅子上正在逗小包子的赵文宛身上,赵文宛迎着众人的目光浅浅一笑,在人们让开的视线中恍惚瞧见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娇美妇人,她身边挨着的赵文熙因在前头挡着视线,却是先瞧见了她,白纱蒙面,黑眸略显疲惫,透过来的目光凉意沁人。 瑞哥儿跳下来拽住赵文宛的衣袖拉她往前走,想着大姐终于可以拿礼物了,就在这时候湘竹苑的一个丫鬟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挑开帘子,也不顾上什么规矩了,“小姐,您快去苑里瞧一瞧吧,国公夫人带着人在苑里闹呢。” 赵文宛一听,当即就沉了面色,拔高了声音像是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是谁在我苑里闹?” “国……国公夫人。”小丫鬟结结巴巴回道。 赵文宛没有再继续说话,带着雪雁风一般的闪出了屋子。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一向端庄守礼的叶氏怎么会闹到湘竹苑去? “走,咱们也赶快去瞧一瞧。”一众人随着出去,有人行动快,像徐氏那种恨不得天天凑热闹的扭着屁股就随了前者步伐,也有行动慢的,后面的赵老夫人一张面色深沉如云雨,看不出过多的情绪,赵大老爷在一旁气的摔了茶杯,米分身碎骨不见完整,“这家还有没有个安宁了。” 三爷瞧了一眼意气风发的四爷,唉唉叹气,大概是觉得四弟在面外多潇洒自由,何必来这多事的宅子。 赵文宛是先回到湘竹苑的,虽然已经想到里面的状况,可进去时还是愣怔了一下。 满院子的瓷器碎片,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花花草草的连根拔起也有,开的极好的几株菊花更是被踩的没了花瓣,几个丫鬟婆子互相撕扯在一起,披头散发,衣服凌乱,到处烟蒙蒙的尘土飞扬。 赵妈妈在混乱中狠狠的扑在金玲的身上,抬手便打了一个耳光,金玲吃痛喊叫着,宝蝉气得不行,推了一个缠着自己的丫鬟,袖子却愣是被那丫鬟扯下来一块。 她跑过去将赵妈妈推倒在地上,金玲脱了险,揉着脸赶紧和宝蝉一块,将腰肥力大的赵妈妈按在地上,三人都呲牙咧嘴的,宝蝉和金玲一个对视,两人一个拽着赵妈妈的头发,一个扯着她的衣裳,你一下我一下的落下巴掌,以报刚才的仇,赵妈妈哎哎呀呀的叫唤起来。 两个年轻的丫鬟毕竟身子单薄,赵妈妈被打了不一会儿就翻身站起来,闪着狠毒的眼光,一把抓住了宝蝉的头发,金玲一惊,却是一双鞋子飞过来正好砸在赵妈妈的背上,头发散乱的绮兰手里还垫着另一只,气喘吁吁的,韶年苑的丫鬟瞧见赶紧上去夺,绮兰也便机灵的闪过去身子…… 一时间叫骂声不绝于耳,什么”小蹄子“、“小贱人”、“老东西”充斥在众人的耳朵里,赵文宛倒显得尤为镇定,对雪雁吩咐,“你去大少爷那里将他院里的小厮护卫喊过来,将他们拉开。” 这厢,叶氏从赵文宛的屋子里走出来,满是不甘的神色,眼尖的一下子就瞧见了入苑口的赵文宛,一双眼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子眯了起来,恨意滔天地指着赵文宛,“给我把那个杀人犯抓起来。” 可人都扭打撕扯在一起,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再听叶氏指挥。 一边说着,叶氏一边颤巍巍的冲过去,像一只要咬死猎物的母狼一般,眼眸泛着精光,直勾勾的,只差一步距离就挨近了赵文宛,赵元礼却及时赶了过来,护在赵文宛的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陡然间,像刚才砸到赵妈妈一样,飞来一只鞋子打在叶氏的背上。 叶氏仿若疯子一般,没有感受到痛,只是微微一顿的功夫,还是还不管不顾的往前伸出胳膊,像要去掐死赵文宛的扑上来,赵元礼眸光冷冽异常,一边紧紧的护着妹妹,一边抬腿揣在了叶氏的膝盖上,叶氏被这一击,痛得跪在抬起头,口中的怨念不断,“你个小贱人,我当初就不该你留在身边照顾,你杀了我的孩子,我要让你偿命。” 她抬起眸子的目光太过阴森,赵文宛微微一怔后心思微沉,顺势瞧了赵元礼一眼,只见后者蹙了蹙眉,却仍是维持着保护的姿态,不让叶氏伤害他身后之人分毫。 好些人已经赶过来,徐氏怕殃及自个只扒在门口心血澎湃地瞧着,冷氏这时候也过来了,先护着赵文宛,劝了一句,“大嫂,有何事慢慢坐下来说话,再不济还有母亲给做主呢。” “我都孩子让赵文宛闷死了,人证物证都有了,我必须必让她偿命。”叶氏根本听不住劝,尖叫一声,挥舞着爪子冲上去,赵元礼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赵大老爷急匆匆的赶过来,叶氏没头没脑的一撞,赵大老爷挡在两个孩子的身前,叶氏抬起头,赵大老爷便忽过去一巴掌,“你给我冷静点。” 叶氏呆住,目光涣散着,瞧见赵宏盛才好像理性微微抽回,扑在赵大老爷的怀里哀嚎的痛哭起来,令谁听了那哭声都是撕心裂肺的,“我们的孩子死得好冤,老爷,那孩子的死不是意外,是赵文宛捂死的,是她捂死的啊!” 赵大老爷面上惊讶不已,层层的敲击到心尖,难怪叶氏的疯癫又犯了,冷眼瞪过去,赵文礼刚想替妹妹辩解,就瞧见叶氏突然冲了过来,他急忙一挡,推攘之间,只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响,赵文宛的脑袋磕到了柱子上,直直挨着赵元礼昏了过去。 赵元礼察觉到身后一重,连忙回身扶住了人,一把甩开了叶氏,叶氏淬不及防狠狠摔在了地上,一脸怨愤地盯着二人, 冷氏瞧着这混乱局面,忙说道,“大哥,什么也别说了,你先照顾大嫂,元礼,你快将文宛抱进屋子里。” 赵元礼深吸一口气,瞧着妹妹昏过去的面容又气又恼的,这样仔仔细细的瞧着却见赵文宛陡然睁开了眼睛别有深意的眨了眨,随之又闭上,再是不动了,他瞬间会意出来,一口气终是疏开。 屋子里冷氏主动留下说要照顾赵文宛,赵元礼一个大男人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冷氏就让他去喊丫鬟打些水热来,待赵元礼离开后,冷氏提起被子又为她好好掖了掖被角,目光掠过床上躺着的人,眸中卷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 老夫人听说赵文宛磕到了脑袋便坐不住,让人扶着去了湘竹苑探看,正巧看到冷氏捏着浸湿的帕子替赵文宛擦额头的轻柔动作,赵文宛额头上只是微微肿起个包,并未破相,也是万幸。 “老夫人。”冷氏回头瞥见屋子里多了的人,作势要行礼,就瞧见老夫人摆了摆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看着床上赵文宛昏睡的模样,冷氏将帕子递给了在旁伺候的雪雁,自己到了老夫人跟前。赵老夫人仔细瞧了瞧赵文宛,就听冷氏压低了声音道,“大夫来看过,额头上的伤没什么大碍,这般昏迷着估计是被今儿这出给吓的,缓过神来就好。” “不是,不是我,我没有害弟弟。”赵文宛紧紧闭着眼,像是被噩梦魇住,落下一行清泪,“母亲,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没有……呜呜呜……” 老夫人闻言,忙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微颤道,“没有没有,宛宛没有做。” 约是老夫人手掌温厚的热度,让赵文宛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眼角尤带着泪珠,卸下平日里的骄纵,显出脆弱来。 老夫人蹙着眉,下意识地摸了摸拐杖顶端,是了,当初赵文宛还小,沈氏走得早,叶氏那会儿似是十分喜爱赵文宛,把孩子养在身边,悉心照顾,也不知是她教的,还是赵文宛自个儿喊的,直到小婴儿夭折后,赵文宛才改了口,不再喊叶氏娘亲,甚至连母亲都不再喊了,看来,是已经成了心结。 随后视线落在了冷氏身上,对于在这儿照顾她孙女儿的新媳妇儿有些打量,老四离家多年,前年只在信中提到已经娶亲,虽未经得家中的同意,但老夫人知晓儿子的性情,洒脱不羁惯了,能愿意娶亲便是好的,今个老四突然回家,老夫人见到儿媳这般端庄尔雅,算是真正放心了。 冷氏似是知道老夫人所想般,开口解释道,“媳妇儿与文宛娘亲沈氏是手帕交,要不是我爹爹后来去了泗州城,说不准现在文宛见着我就得喊干娘呢。”许是想到了早故的沈氏,冷氏言罢显得有些难过。 “是……冷侍郎家的?”老夫人猜道,见冷氏点头肯定,不由亲近了几分,“这兜兜转转的,你成了我们家老四的媳妇儿,也是缘分。” 冷氏抿唇浅浅一笑,带出一分羞赧,老夫人瞧着,这性子略有几分沈氏的影子,心中更喜。瞧着赵文宛还在昏迷的,嘱咐苑儿里的丫鬟好生照顾着,随后回了明絮苑,处理那糟心事儿去了。 老夫人离开没多久,四房的丫鬟过来请冷氏用饭,屋子里复又静了下来,雪雁拿着剥了壳儿的鸡蛋替赵文宛消肿,不期然地就对上了一双墨沉沉的瞳孔。 “小姐?!” 赵文宛瞄了下四周无人,坐起了身子,“别嚷嚷,嘶……”方才有人在,赵文宛只得忍着,没了外人,赵文宛只觉得额头一抽一抽地疼,幸好估着力道没破皮,否则就得不偿失了。今儿她故意让叶氏推撞,实际是不想与她正面对上,叶氏一口一个人证物证,想必是从夏姨娘那儿来的。而夏姨娘的目的……真的是很好猜呐。 夏盈月,既然要斗个你死我活,那……你就安心地去死罢。 雪雁抬眸的功夫正好瞧见赵文宛眼里闪过的冷冽杀意,眨了眨眼,再看时,赵文宛已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自觉看错。宝蝉从外头端着一盅参汤走了进来,脸上不无兴奋道,“小姐,四房奶奶特意让厨房炖的老山参鸡汤,听厨子说里头都是好东西,四房奶奶对小姐可真上心。” 别说,四房奶奶的温柔和气,以及大派东西的做法虏获了府里上上下下的心,至于湘竹苑当差的更是受到了特别照顾,宝蝉对这位新夫人的印象颇好。 “搁着罢。”赵文宛有些闻不了那药味,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装的,这么补下去,她又不是赵文熙,说倒就倒,多尴尬。 “四房奶奶说要趁……”热喝两个字还没出口,宝蝉就对上赵文宛冷淡的眼神,当下封了嘴,老老实实地退下了。 天近傍晚,国公府外一辆马车悠然而至。门口兰苑的下人早早候着,待马车一停就上前扶马车上的两位主子下来。夏姨娘和赵文萱俱是纱巾遮面,由人搀扶着回了苑子。 这一幕很快就有人到赵文宛跟前禀报,后者微微挑眉沉思,给了赏银就让人下去了。叶氏同夏姨娘勾搭一起,各取所需,夏姨娘定是想回国公府,想也知道夏姨娘和赵文萱回府治病的是叶氏想出的借口,只是能说通爹爹,就不知使的什么法子,也是本事。 只是这趟……她定会让夏姨娘后悔回来。 老夫人那儿叶氏已经折腾了一天,又哭又闹,说要公道。凭着一块在当铺‘恰巧’得到的“宛”字玉佩,找到了当年在韶年苑当过差的丫鬟,将人押回了府中,交代出了这块玉佩的来历,是元麟小少爷去的那日她在韶年苑捡的,又逢要出府嫁人,起了贪心昧下。 直到近日家中拮据便拿出来典当,谁料被叶氏撞个正着,实则是在西山的时候,夏姨娘以此玉佩为交易的筹码,要求叶氏将他们母女接回家中,先送了玉佩算是诚意,只是那当掉玉佩的丫鬟,得等叶氏实际兑现了承诺才肯交出。 这玉佩府里公子小姐各有一块,像是身份认证,不过赵文宛那块,早就不见了,只当是丢哪儿了,如今听了丫鬟供词,叫人不由得同那起事故联系起来,不是说赵文宛那日没去过韶年苑么,那玉佩…… 加之有掐孩子的前科,又被玉佩所累,不好的苗头一下子全指向了赵文宛。 叶氏咬定赵文宛就是杀人凶手,连赵大老爷都有几分怒容,当初自己对那孩子亦是寄予厚望,麒麟瑞子,无比荣耀,却堪堪夭折了,即使现在想起也十分心痛,本来只以为是意外,可事实却证明是人为,还是赵文宛,她那时候几岁,四岁,五岁,怎么能对尚在襁褓的孩子下如此毒手,活活捂死! 赵大老爷看着在他怀里哭晕厥了的叶氏,眸中闪过沉痛,更多的则是愤怒,如同火山爆发。 老夫人从头到尾都拧着眉听着,烦了叶氏的哭诉,却也体谅她做母亲的心情,只是文宛……只要一想到宛丫头被梦魇住的模样,就觉得这事儿不定是这般,心中也是矛盾。 冷氏在一旁瞧出点一二,便帮着开口道,“文宛还昏迷着,这昧下玉佩的丫鬟也没亲眼瞧见是文宛下的手,不妨再仔细查查,说不准还有什么别个线索。” …… 夜深沉,乌云蔽月,如黑幕将所有笼罩,透着一丝压抑。国公府里有人安枕入眠,有人转辗反侧,更有人…… “姨娘,这是安神汤,您喝了早点歇息,老爷说了今儿个不过来。”侍候夏姨娘的丫鬟端着碗汤呈到了倚着床榻的女子面前,开口道。 夏姨娘脸上闪过一抹嫉恨,尤是不甘,在西山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所幸她回来了,赵文宛想对付自个儿,哼,那就看谁先死罢。 端过安神汤痛快喝着,她可得养好的身子去看那人的下场。 侍候夏姨娘洗漱完毕,丫鬟熄了油灯端着盘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屋子里点着袅袅熏香,也是因为在西山两日休息不好的缘故,放了宁神的香料在里头,夏姨娘嗅着满心安宁,躺在了床上。 绫罗绸缎,松软被褥……夏姨娘陷入恍惚,似梦非梦,她好像还在西山,又好像一直没离开过府,一会儿喜,一会儿悲,神色多变,却是连自个儿都没发现异样。 手搁在枕边,摸到一样物件,奇怪地拿起一看,却是双婴儿的虎头鞋,血红的颜色,老虎眼睛中满是猩红,夏姨娘陡地惊叫一声扔开了,地上两只鞋一前一后,老虎的猩红眼直勾勾对着,看得夏姨娘双眼发红,紧紧攥着被子,仿若那鞋子下一瞬就会朝着自己飞过来一般惊恐。 “别……别过来……” 风晃动门板,吱呀吱呀,门外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声声凄厉,直刺耳膜,夏姨娘晃着昏沉的头脑,不知怎的脑海中浮起的却是那孩子的脸,与门外那凄厉哭声合上,如有了具体的实质画面,直扑自己的面门而来。 夏姨娘当下吓得蒙上了被子,大喊道,“走开,走开,不要过来。” “姨娘,我透不过气了,我好闷呐。”门外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幽幽传来,一下又转而到了窗边,仍是那一句,此起彼伏,越来越近。 “不,不是我,你……死了,已经死了。” “呜呜呜,姨娘我好闷啊,你为什么要捂死我,为什么……” “姨娘你来陪元麟玩好不好?” “姨娘,姨娘……” 一声声的,近乎将夏姨娘逼至崩溃,元麟,赵元麟,当年死的那个孩子,麒麟瑞子,阖府上下谁不疼爱,为什么一个赵元礼还不够,还有赵元麟,那她呢,她的孩子,是了,她那时候只有赵文萱,天降祥瑞,凭什么是叶氏…… “赵元礼废了,赵元麟被我捂死了,我的瑞哥儿才是赵家未来的希望。”夏姨娘似是想到了什么,勾着一抹阴冷笑意,对着虎头鞋缓缓说道。 随后走下了床榻,眼神空洞,没了惊恐,满满的是毫不掩饰的怨念,捡起了地上的那双虎头鞋,一下一下抚摸着,倏地掐住了虎头鞋,犹如掐住了婴孩的脖子,带着一丝疯狂道,“死罢,都死罢,死得透透的!” 门嘭得一下被撞开,门外,以老夫人为首站着满满当当的人,神色俱是从不置信到冷然,夏姨娘脑中嗡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有些反应不及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将散乱的头发拨弄到了耳后,偷偷藏起了手中的虎头鞋,故作镇定。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第47章 如此真实而残忍的一幕上演,夏姨娘口中怨愤的话语犹如沉重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中,激起涟漪。这女人为了一己的嫉妒和私心,就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生生给闷死了,心思之歹毒令人发指。 真相昭然若揭,不用赵文宛再多辩驳一句,众人的目光都随之聚集在了藏虎头鞋的夏姨娘身上,多半却是鄙夷和痛惜的。 如今瞧着倒是觉得夏姨娘阴狠,栽赃嫁祸赵文宛,孰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真相大白了。而赵文宛这个以前被府中下人暗地里称作“女魔头”的人,嫌疑最大,却是被冤枉的,这让之前信了的人颇觉得尴尬,毕竟府里的言论可实在难听得很。 当时在老夫人的明絮苑,叶氏歇斯底里的喊叫着让赵文宛偿命,徐氏跟着一起搅和,尚在‘虚弱’中的赵文宛被杨妈妈请进苑子,立在厅堂沉着面色不辩驳一句,只坚定的说自个没做,今夜定会叫凶手现行。 叶氏不依,就连赵大老爷也在气头,又摔了一只茶杯,米分身碎骨的碎在了赵文宛的脚边,要不是赵元礼眼疾手快地挡在身前护着,指不定会酿出什么惨剧来。 最后是冷氏开口劝道不差这一天,也让文宛有个申辩的机会,老夫人应了,还是有些偏着孙女的,也是不愿相信她疼爱万分的孙女儿会做出这等狠事。 继而,赵文宛开始布局,应对这招也是使得绝了,先让元大夫配了能致人迷幻的药物掺在了宁神汤里,让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又让人往兰苑里放了赵元麟以前常穿的虎头鞋,之后找来三名三四岁的男童一番教导后由丫鬟带着去了兰苑,各就各位。 待宝蝉、金玲等将各房的主子一同请到兰苑,小孩子便开始口中念念有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赵文宛教的那些话,“姨娘,我好闷……姨娘你来陪元麟玩好不好……姨娘……姨娘……” 一声声的都好像是催命符,让被叫醒的夏姨娘在药物的催化接近崩溃边缘,终将真面目撕开。 第29节 “孽障东西……”伴随着颤抖的愠怒声音,老夫人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赵文宛赶紧上搀扶住,担忧地叫了一声祖母。赵大老爷愤怒的模样不亚于之前,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揪她出来,刚抬了步子,旁边呆滞的叶氏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夏姨娘在瑟瑟的冷风中清醒了许多,又不解地问了一句,“这么晚,老夫人领着这般多的人来我苑子做什么?”她手里的虎头鞋攥的死死的,仍然死不悔改的嘴硬着,只当刚才是错觉一般,可那虎头鞋明明就在手里,大抵是想到承认的后果,不愿意清醒罢。 话语刚落下,比夏姨娘还要崩溃的叶氏在短暂的昏厥后从赵宏盛的怀中醒来,赵大老爷正在喊丫鬟将叶氏扶走,丫鬟刚想上前就瞥见了叶氏此刻的神情,发憷地杵在原地,不敢往前多靠一步。 叶氏脸上的神色瘆人,周身似是散发一股骇人的煞气,一双猩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夏姨娘,脸上的泪水还未干涸,惨白的脸色泪痕一道道的尤为明显,似如揭开伤疤的瘢痕,沉沉浮浮在灯光下一切都变得狰狞起来。 “我要让你偿命。”叶氏嘶吼了一声,胸口起伏厉害,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直直冲了过去。 夏姨娘同样也是面无血色,睁大了水眸不由心中一怵,被这诡异的气氛吓的向后连连倒退,因为幻药的后劲,瞧着叶氏扑过来时好似还有个婴儿模样的娃娃飞过来,一会儿忽而是赵元麟眯着清澈的眼睛咯咯笑样子,一会儿却又成了满脸是血的瑞哥儿,她踉跄了几步,撞在桌子边上,木桌上放着的箩筐抖在地上,碎碎的撒了一地线头、绣布、剪刀…… 夏姨娘见黑影如鬼魅而来,惊吓脊背冷汗涔涔,兀的觉得脸上刺痛,一抹竟是一手的血迹,惊慌层层叠叠的跌入眼底,这一皮肉之痛才让她彻底清醒了头脑。 “你……你……你……要做什么……?” 叶氏拿着滴血的簪子一步步的逼近,嗤嗤冷笑,她的疯癫之态又犯了。 “为我死去的麟儿报仇,你这贱人竟敢杀了我的孩儿,啊我要让你偿命……” “杀人了,要杀人了……”夏姨娘大叫了一声,盼着有人能将这疯婆娘拦住。 “你要是杀了我,你这国公府的夫人也是做不成了,老爷又怎么会喜欢一个手上沾着血腥的人!别人提起就会说赵元晋的母亲是个嗜血杀人的恶毒女人……”夏姨娘向来柔弱示人,大家闺秀也是做惯了,平日里又被赵大老爷护着,顶多也就抬手打个下人,打个嘴仗,这会儿的遇着变得疯癫的叶氏,不管不顾,手里还拿着利器,自然是怕极了,口不择言地企图逃脱。 殊不知她的话落在外面众人的耳朵里,实在是讥讽的很,沾着血腥的杀人的,让子女以后抬不起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夏姨娘做的,这会儿反倒振振有词,赵宏盛怒急摇头,以前怎么就会瞧她温柔可人呢? 可一个疯癫病犯了的就形同真正的疯子,又怎么能思量她话中的意思? 叶氏冷笑连连,嘴角挂着一抹诡异,一点点的晕开。不知怎么的,叶氏陡然手一歪丢了簪子,夏姨娘听着簪子落地的声音心头一跳,捂着一颗快要蹦出的心脏,呼呼喘气,当下算是松出一口热气,可不过一秒,那颗刚刚平稳了一点的心跳,又急剧如鼓点,叶氏低头瞧着地上静静躺着的剪刀,尖刃上泛着一层金属的光泽,夏姨娘顺着她的目光同样瞧见,立刻就会意出来她想干么。 夏姨娘张大了嘴巴惊恐的瞧着,不行,不行……不能让叶氏拿到剪刀。 两人几乎同时趴在地上去抢,可谁也没够着就扭打在了一起,她拦着她去拾剪刀,她拽着她阻止伸手去够,滚在地上的两人互相撕扯,银环散乱。外面的人有些禁不住担忧,有人劝着要进去帮衬,老夫人道:“也罢,她闹了如此,解了心结也该舒心了,想着这疯癫病也是该好了。” 话语刚落,赵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把长柄的枯扫帚,扑头盖脸的就冲进去朝夏姨娘一阵猛打,夏姨娘猝手不及,蜷缩着身子左右翻着躲闪,细皮嫩肉的愣是挨了出了黑青。 叶氏得了空档,急忙忙地就拿起剪刀,一把握住顺势扑上去朝夏姨娘腿上一扎,瞬间哀嚎的痛叫声凄厉响起,夏姨娘捂着腿上的伤口,呲牙咧嘴,紧接着另一只腿上很快也挨了一下。 赵妈妈瞧叶氏快扎红了眼睛,赶紧丢了扫帚,抱住叶氏一个劲儿的劝,“夫人,不可呀,再扎下去可真的要出人命了。” “她杀了我的孩儿,不该偿命么? “她那贱命,不值得夫人您去了结呀!”赵妈妈哭喊着,“夫人您想想晋少爷和四小姐吧。” 是,这般闹了会儿,见了血,真的纾解了一些,叶氏像是听进去一般愣了愣,堪堪丢了手中的剪刀,又捡起夏姨娘丢的虎头鞋捂脸痛哭了起来。 夏姨娘便是趁着这是时候拖着身体爬出了屋外,两条血腿拖了长长血道子。 “老夫人救命啊……老爷救命啊……救命啊……谁来帮我一把……”夏姨娘哀痛着,吃力的爬出门槛,满脸泪水。 苑外灯光摇曳,却是一片静默,众人的影子忽长忽短,都是冷眼旁边的瞧着夏姨娘拖着浑身染血的窟窿身子。 夏姨娘一下子就冷了心思,尤其是看向赵大老爷,“老爷,你怎么心那般狠不救,妾身一心一意的服侍您,还为您生了瑞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赵大老爷这会儿瞧着夏姨娘就是一阵恶心,冷冷道:“可你还害了我的麟儿,老天赐给我的麒麟瑞儿,还妄图嫁祸文宛,你怎会有如此毒辣的心肠!” 夏姨娘也狠了心思,鼓足了劲儿吐了一口,“我呸,什么麒麟瑞儿,那不过是叶氏那贱女人哄骗老爷你们的。那个跛脚道士,就只是个好吃懒惰的市井混混,我后来又瞧见过一面,哪是什么世外高人,估摸叶氏那个梦也是她骗你们!”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血水混着泪,喃喃道,“就是因为当初叶氏费尽心思为她的孩子制造祥瑞之身,我才怕……才怕……已经有一个赵元礼了,不能再出个赵元麟来威胁我将来孩子的地位……” 蓦地,夏姨娘仰天哈哈一笑,满是嘲讽的意味,“我若是知道那孩子如此普通不过,定不会一时起了歹心闷死,现在想想也是不值得。” 赵大老爷亲耳听到真相怒不可歇,抬脚朝她胸口跺上去,一脚下去夏姨娘口角吐血,昏死过去。赵文宛与众人一样,只得感叹造化弄人,那孩子若是没有叶氏精心策划,许是现在已经长得高高壮壮了。 这时候赵文萱听了下人汇报也急急赶了过来,可还是慢了一步,瞧着此情此前差点没晕过去,连忙跪在地上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拽着赵大老爷的衣摆,乞求道:“爹爹,您平日里最疼娘了,饶娘一命吧,赶快叫大夫给娘瞧一瞧身子。” 赵大老爷怒气不消,“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熏香害人的事还没完,若敢再替她求一句,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到庄子上,与你断了父女关系,划出族谱,也省得以后学你娘丢了赵家的脸面。” 赵文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一场闹剧接近尾声,赵老太太站了出来,瞧着众人,颇为威严道:“夏姨娘是留不得了国公府了,念在文萱和元瑞的份上先关了柴房,几日后就送出府随官府罪奴们一起流放到朔州那苦寒之地,是生是死,以后再和赵家没有关系。今夜之事都给我封好了嘴巴,不可泄露出去一个字,失了国公府的颜面。” 众人诺诺的应声,却见赵文萱红着眼眸无比痛恨的瞪向赵文宛。 *** 夏姨娘一身的伤,草草治了给关了柴房,连闹腾的劲儿都没了,也不知是有人刻意吩咐过的,还是墙倒众人推,总之下场好不凄凉。 阖府上下除了被瞒着的瑞哥儿也就赵文萱一个人去瞧了的,只是也仅限于瞧瞧了,有赵大老爷那句话在,赵文萱即便想求情也得掂量着,好不容易回来的又得搭进去…… 叶氏经此一事也是元气大伤,在自己苑中休养,许是最后那一通发泄舒坦了,眉间的郁色散去不少,虽是忧伤,但和那日癔症发作时判若两人,恢复了往日气度。 柴房关的两日,只有咸菜馒头,生生把原本就纤细的夏姨娘熬瘦了一圈儿,腿上脸上缠着绑带,恹恹靠着墙角,赵文萱来时眸里才有光彩闪过,“萱儿,求了老夫人没有,不,去求你爹,你爹最爱听娘弹琴,那把琴……你去给我拿过来。” 隔着门板儿,只有一扇小窗子,窗棂上铸了铁杆子,让人连个胳膊都伸不出来,赵文萱看着使劲往那杆子中间想伸出手来却被磨地通红的手,黯了黯眸子,实在不想告诉她兰苑已经没了,那把琴也让父亲震怒之下砸碎了送去了伙房当了柴火,就像是抹去她生活过的痕迹,兰苑已经不是她的兰苑了。 夏姨娘似是察觉不对劲,直勾勾地盯着赵文萱瞧,声音冷了几分道,“我就不该指望你个没用的东西,瑞哥儿呢?” 赵文萱胸口一痛,闷声道,“瑞哥儿在祖母那,我……根本见不着,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原先她也想通过瑞哥儿能让事情有所转圜,奈何祖母那儿就像是知道似的严防死守,让她连边儿都摸不着。 “瑞哥儿……”夏姨娘喃喃,想到那个又软又乖巧的孩子,只是几日没见,她已经想得疯狂,往后……夏姨娘睁着通红双眼,手紧紧扒着铁栏,用力到泛起青白,“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的主意,她这是要逼我去死,赵文宛那个贱蹄子,都是她,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啊……瑞哥儿……” 约是被断了最后念想,还是瑞哥儿戳了心窝子,夏姨娘再绷不住全盘崩溃,抓着铁栏又哭又闹,一会儿赵文宛一会儿瑞哥儿,咒骂声不绝。 赵文萱上前安抚,却被她抓伤了手背,看着如此狼狈的娘亲赵文萱心里一阵无力荒凉,随后蔓延而起的是恨意。夏姨娘对赵文宛的咒骂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敲在了她心上,是了,若不是赵文宛,她们母女何至于会落得这下场。 夏姨娘闹得久了,失力昏了过去。几名孔武有力的护院从外头走了进来,打开了柴房上锁着的门,将夏姨娘扶了出来,作势就要走。 “你们要把我娘带去哪?”赵文萱急急拦下道。 其中一人行礼回道,“小的奉老夫人之命,送犯妇去朔州。” 赵文萱蓦地想起,老夫人最后的裁决,却未想过会这般快,惊讶之余满是惊慌地想要把人留下。 “四小姐,莫要让小的为难。”后者绷着一张严肃脸,毫无情绪起伏道,只抬了抬胳膊,露出肌肉虬实的一截胳膊,“伤着小姐就不好了。” “你……”赵文萱气绝,可那人油盐不进,眼里只有任务,仍凭她打骂最后也就只有一句得罪,就把她拽到一侧,晾在了一旁,带着尚在昏迷中的夏姨娘匆匆走了。 赵文萱含着泪追到了门口,眼看着那一行人绝尘而去,终于忍不住扶着门框嘤嘤哭了起来,手腕上被那护院抓过的地方留下一圈红印,火辣辣的疼。有仆从路过,纷纷垂首避让,若实在避不过的弱弱唤了声四小姐,只是走过之后少不了一番挤眉弄眼,暗里潜藏的是同情还是嘲讽,只怕是后者居多了。 树倒猴孙散,夏姨娘被驱逐出府,她在府里更没了依靠,赵文萱抹了抹眼泪,不愿落了难看,可心里止不住的慌乱。 “嗳,我说大小姐如今真是转了性了,你瞧雪雁宝蝉得的那些赏,都快赶上小姐的了,看得我都眼红,想去湘竹苑当差了。”两名丫鬟寻了个偷懒地儿说悄悄话,其中一人如是说道,并未发现不远处失魂落魄走近了的赵文萱。 “当初是谁听说要选丫鬟去湘竹苑吓破了胆儿的,三小姐可是你自个儿选的跟着的,待下人又好,你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哪像我,夏姨娘一走,我都给发配到伙房了,一身的油烟味儿,难闻死了。” “唉,没想到夏姨娘心计这么深,落这么个下场……三小姐!”那丫鬟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就看到了芭蕉掩映下宛若修罗的赵文萱,两丫鬟着实吓破了胆儿,俱是一脸惨白。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私下编排主子的!”赵文萱无起伏的声音透着丝丝寒气,那双眼泛着微红,满是戾气。 “三小姐恕罪,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二人连连讨饶道,已经带上了哭腔。 赵文萱不为所动,然对话中提及的一人却是深深戳中了她的痛处,一脚甩开了扑上来恳求的丫鬟,二话没说带着满身煞气直奔着湘竹苑去了。 湘竹苑,黄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放着些点心吃食,一套白瓷浮纹的茶器颇有条理地摆放着,红泥小炉上煮着茶,袅袅茶香飘散于空气中,沁人心脾。 “这是你四叔带回来的云罗香,味儿清淡,却是回味无穷,文宛尝尝。”坐在桌子一侧的女子动作稳当地沏茶,对于茶道颇是精通,笑语晏晏道。 赵文宛不动神色地呷了口茶,眉目低垂,对于这个生母的手帕交心里别有思量。半晌,勾起一抹浅淡笑意道,“四婶婶泡茶的手艺真好,就连我这个不懂茶的都觉得厉害,只可惜文宛对茶一知半解,只觉得好喝,品不出别个了。” 冷氏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再看向赵文宛神色有一丝的恍惚,自言自语道,“泡茶泡得最好的是你娘,我还是跟她学的。”随后似是意识到什么,收了话头转而道,“反正都是用来喝的,好不好喝才是最重要的,这云罗香你收着罢。” “那就多谢四婶婶了。”赵文宛收礼收得毫无压力道,随即附赠一枚灿烂笑容。 冷氏瞧了她良久,才喃喃道,“你……和你娘真的很不一样。” 赵文宛想到众人口中温婉可人的母亲,再一联系‘恶名’在外的自己,摸不准她是贬是夸,只端着茶杯装深沉。 门外突然响起的叫嚣声打破了二人间陡然的沉默,赵文萱不顾丫鬟阻拦冲了进来,看着还有闲情逸致喝茶的赵文宛更是双目冒火,也没看清她身旁之人径直拂了桌上的茶器,碎裂声接连响起,散了一地。 “赵文宛,你卑鄙无耻,用幻药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娘,你做的肮脏事儿未必少了,你害的人也多了去了,我娘命运不济,栽在你的手里,可还有我在,我赵文萱发誓一定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赵文宛早在她动手前退后了一步,未沾着半点狼狈,此刻看着被宝蝉雪雁拦着大放厥词的赵文萱,眉梢一挑,一步上前快手扇了过去,在赵文萱被打懵时,冷眼与她对视,愣是在气势上把人压下去了一筹。 “这就是你这些年习得的教养风度,与街上那些撒泼的市井妇人有何两样,夏姨娘的事我不过还原了事实,若她当年没做,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你……”赵文萱仍想骂,被赵文宛眼神一扫,噎在了喉咙。 赵文宛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盯了她良久后悠悠道,“亦或是你今儿来是为出口自己恶气,帮不了你娘翻身,却想在我这儿找不痛快,你是觉着我……好欺负来着?” 赵文萱面上闪过一分被说中的恼怒,被赵文宛逼问的有些下不了台,正涨红着脸憋不出半句时,听到一道柔弱声音替自己解围道,“夏姨娘方才被送走,萱妹妹也是一时冲动才冒犯了姐姐,望姐姐念在妹妹刚失了娘亲的面儿上原谅她的冲撞罢。” 赵文熙立在二人之间,充当起和事佬。赵文宛的视线掠过不再吭声的赵文萱,淡淡一笑,顺着她的话头道,“妹妹说得对,文萱一时情急我岂有揪着不放之理,只是有些伤心罢,我与妹妹感情深厚多年,在她心中竟是这般不堪。” “你少假惺惺了。”赵文萱闻言气愤道。 赵文宛摆出一副你瞧的姿态,令冷氏不赞同地看向了赵文萱,赵文熙亦是拧眉凑近了几分轻言了一句,就看到赵文萱神色纠结,半晌堪堪认了错。 瞧着这一地狼藉的,赵文宛似是心疼地皱了皱眉,并不急着给回应。赵文萱见状又欲发作,被赵文熙轻轻扯了袖子,只得咬牙切齿道,“稍后,自会赔一套新的给姐姐。” 赵文宛闻言才露出一满意笑容,以气死人不偿命地和善语气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打小跟着我,我也念着情分呢,今儿这事就当没发生罢。” “……” “……” ☆、第48章 赵文萱一通气没撒出来,还让赵文宛明里暗里羞辱了一番,心中更是委屈怨愤,涨红着一张小脸,袖子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掐得紫红,只能强忍着走出湘竹苑,一出来就气的身子直发抖,牙齿打颤。 一同走出来的赵文熙见她穿得单薄,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带,便唤了绿云将自个备着的妆缎面褶子大氅接到手中,抖了抖,雪白的狐毛根根平顺起来,如一层雪浪拂过,深浅不明,正如赵文熙垂着的眸子一样,深浅晦暗,一双清澈若水的瞳孔下是令人捉摸不定的芒光。 而对面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愈发得难看起来。 赵文熙抬起眼眸,瞧着她,那一瞬间和垂着时候极为不同,却是水光潋滟,毫无杂质的纯洁,未曾张嘴说话,默默的将大氅披在赵文萱的身上,拉出两条绸面缎子,仔仔细细的为她系成蝴蝶状的打结,抚在胸前,自个儿白皙的十指露在寒风吹着的外面冻的略显发红。 如此弄好,赵文熙终是红唇微启,“天气冷,三妹妹可别冻着了。” 赵文萱还在气头上,原先还不觉得,这会儿大氅披上身上瞬间暖和了身子,觉出冷意来,咬着唇瞥了一眼赵文熙,眸中有了几丝松动。 这人是个傻子么?平日里待她又不甚好,还常常使绊子,反倒别人都不愿来碰钉子的时候,她倒是来示好。赵文萱凝着她,眸中探究的意味越来越大,她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不计前嫌,能雪中送炭的人,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遂对赵文熙的示好意外之余抱了几分警惕,没好气地说道:“我如今在府中都自身难保,你来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赵文熙浅浅地笑了笑,“妹妹说的什么话,就因为你是妹妹我才对你好的。先前许是误会,我不信妹妹会诚心害我,也是我自个儿身子弱的缘故,宛姐姐……有些过了。” 说话间瞥了一眼赵文萱的神色,不无意外地瞧见赵文萱因着她的话语而更显的郁色,继续说道,“我孤零零的这些年,一直想着能有姐妹能说说话,如今心愿实现,我是真的把你当作亲妹妹疼的。方才宛姐姐……那般为难你,也是你冲撞在先,不过我也能理解妹妹,你在府中一下子失去了依靠,搁在谁的身上都是受不住的,若是我……估计还不如妹妹你,恐怕就只知道抽了帕子抹眼泪。” 赵文熙的一番话说的极为巧妙,听起来十分诚意中肯,并没有说赵文宛一句不好,可听在赵文萱的耳朵里,又不由想起刚才的事情,生生对比出来,让赵文萱又恨上了几分。 眼前的人也不一味帮衬自己说话,可见并不是有什么目的,赵文萱如是想着,心中又不由嗤笑,这人可真是单纯的要死了,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人宽待,尤其是自个儿,虽说不愿意太多的敞开心扉,可也没什么人能亲近了。赵文熙此时的亲近,让她一时也有些松了防备。 “是她赵文宛欺人太甚。”赵文萱咬牙切齿。 “我原是不愿多说妹妹的,可也不得不劝上几句,姐妹间只怕伤了和气,大姐性子是骄纵了点,可她毕竟是府中的嫡长女,不是你和我这种刚刚回府中的姐妹能比的。虽说祖母对我偏宠了些,不过是念在我在外吃了苦楚,失了父母,可真的比起来,我在祖母心中的地位是比不得大姐的。”赵文熙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思绪不由的就飘回那次在明絮苑窗子下躲着听到的对话,抿了下唇。 第30节 “即是这样的事实,妹妹何必去招人姐姐,再惹了祖母的嫌弃。若是我刚才不劝住你,你在湘竹苑大闹一场,事情闹到大伯那里,可谓是火上浇油,大伯一时动气罚了妹妹,你可想过后果。” 赵文熙听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话语随即软了几分,没有来的多了一丝信任,“我刚才也是气急了。” “妹妹宽宽心,也别气了,到我苑子坐会儿,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赵文萱点了点头,任由赵文熙冰凉的手指拉着向前走,身后跟着的绿云听的差点抹泪,他们家的小姐就想好天上的仙女一样,不仅人长的好看,连心肠都是这般善良,从来不怨恨任何人,就连以前常欺负她的赵文萱都能以这种宽大的心胸接受,现在谁不知道赵文萱不受宠,赵文熙完全没有必要去体贴笼络一个这样的庶出。 赵文萱被她拉着,心底已经有了几番思量,娘亲流放朔州,这一辈子只怕是没有相见的缘分了,府内失了倚靠;小舅舅因着高利贷的缘由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府外也断了靠山。她的身份尴尬,庶女出身,老夫人又不疼,如今连一向宠爱她的爹爹现在也觉得她是个不省心的,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博得父亲的几分疼爱,绣得满手针眼也要多做些鞋子女红呈给父亲,祖母尽孝道,尤其在祖母面前,可惜换来的不过是几句手巧的夸赞。 她心气虽高,那时候却不得不依附赵文宛,按照娘亲教导在赵文宛身边“煽风点火”,将她捧成扶不起的阿斗,自个儿万分努力,从小就不敢不敢松懈学习,琴棋书画,礼仪规矩,样样不是做的拔尖,可这一切的努力都比不过嫡出的赵文宛,她只要在祖母面前撒撒娇,就什么都有了,在父亲面前显得乖巧一些,不过几月光景,父亲现在提起赵文宛那眼神都是放着骄傲的芒光。 太不甘心了,现在府里她只能和赵文熙亲近了,等再有机会的了父亲宠爱的时候一定要让赵文宛好看,赵文萱打着如意算盘,算计别人之时却不知自己早被别人算计进去了。 这厢,冷氏和赵文宛茶没喝完,赵文萱就闹了那么一出,冷氏宽慰了赵文宛几句,就命小丫鬟去新入住的秋香苑取一套新茶具来,是套做工精美的五彩冰梅蝶纹瓷的杯具,出自大师之手,皇家里出自这位大师的茶具也不过剩下几套了。 赵文宛见冷氏这般大手笔,带着一丝受宠若惊地客气道,“四婶已经送了如此多的贵重东西,这件,文宛真的不敢再拿了。” 冷氏拍拍赵文宛的手背,“可别跟四婶娘客气了,你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我虽小你母亲数岁,当年可是一见如故,我好多的女红都是跟你母亲学的,她待我就如亲妹妹般,她不幸去了,留了你,我也能算是你的姨母了,如今又嫁到国公府,自然是要多照拂的。” 赵文宛觉得冷氏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若是自个再推让,就显得矫情了,遂只好点点头应下。 两人都是一笑,就见着外面冲进来一个小团子,一张白嫩小脸蛋上满是泪痕,拔着肉呼呼的腿跑过来扑在赵文宛的怀里,“呜呜呜……我要娘亲……呜呜呜呜……他们说我再也见不到娘亲呃。”哭着还打了个嗝,小模样瞧着十分可怜。 后面追来的小丫鬟随着跑进湘竹苑就惊的低垂了头,不敢直视。 冷氏见状,识趣地给二人留下空间,先行离开。赵文宛瞧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心疼,好好安抚了一阵,瑞哥儿才终于不哭了,仍然是抽噎着,“姐姐,他们说是你害我娘前离开府的,是不是?” 赵文宛没想到小团子会突然这么问,扭着眉头愣了愣,抬眼怒瞪想站着的人,其中看管一名奶娘诺诺的解释道:“大小姐,可跟奴婢们没有关系啊,小少爷刚才在花园里捉麻雀玩,净莲苑的几个采花丫鬟大胆的在说,正好让小少爷听见了,说……说是您害夏姨娘流放至朔州的,小少爷听到了就哭着跑过来了,奴婢们拦都拦不住,非要跑过来问一问。” “哦?净莲苑说的,还真是巧了,非等瑞哥儿扑麻雀的时候谈论起,还敢乱嚼舌根的胡说八道。”赵文宛一拍桌子,吓得奶娘和伺候小丫鬟都跪在地上匍匐着不敢支声。 赵文宛对雪雁吩咐道:“你让奶妈领着将净莲苑的那俩采花丫头找出来,送到李管事那里,将今个的事情说清楚,瞧瞧该怎么罚。” “是。”雪雁领了命,奶妈跟着一起站起来。 赵文宛收了脸上的戾气,转而温柔的帮瑞哥儿擦了擦泪,十分坚定的说,“瑞哥儿乖,你娘去了外地是为了个自个儿祈福,待福气够了自然会回到瑞哥儿身边。” 其实赵文宛更想说的是赎罪,只是瑞哥儿现在年幼,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也庆幸瑞哥儿年纪尚小,未让夏姨娘影响过深。赵文宛抱着怀里还在一抽一抽的小哭包,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柔情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善心的人会有福报。” “福报是什么,能吃么?”瑞哥儿抽搭着鼻子,蔫声蔫气地问道。 “是……”赵文宛瞧了一眼小包子懵懂的脸,失笑道,“福报不能吃,可是能让瑞哥儿得到自己想要的。” 孩子,就该如此纯真美好,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只会玷污,有她在,自然不会让人欺负了去。赵文宛看着瑞哥儿,期待他长成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好男儿。 瑞哥儿黑葡萄似的眼睛闪了闪,拽着赵文宛的袖子急急问道,“瑞哥儿乖乖的,做很多好事,就能让娘回来了吗?” “那要看瑞哥儿能不能说到做到了。”赵文宛并未直面回答,含笑道。 “瑞哥儿一定会做到。”小包子握着自个儿肉肉的拳头,一扫方才的蔫样,振奋道。 赵文宛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附和了一声,得了回应的瑞哥儿眉目带笑,一下回复了生气。母子天性,或许等到瑞哥儿长大,能明辨是非,以自己的成才换取夏姨娘回来的机会,也未尝不可。 只是那时候自己应该嫁人了罢,那夏姨娘回来与否,又与她有何关系。 ☆、第49章 酝酿多时的秋末雨水终是萧萧索索的落下,连着又是两日光景,傲然的香菊顶着霜寒的雨露也愈渐萧瑟起来,败了一地金黄之色。这日,相比前几日阴沉天气,阳光终于拨开云雾,显得尤为明媚。 赵文宛按照常例,洗漱后先去了明絮苑给祖母请安,却意外地没见到爱蹭脑袋的瑞小包子,随后听杨妈妈说才知道瑞哥儿近来常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老夫人心疼便让他多睡会儿。 赵文宛叹息一声,知晓的点点头,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忧虑神色,退出了苑子,见天气愈发不错,碧空如洗,便想再去清风居探望大哥,还没到院子,路上恰好遇见赵忠,他还算结实的身子四肢蛮带力气,搬着一摞厚厚的书本扎马步般横着朝清风居移步。 宝蝉瞧见忍不住咯咯笑出声,“小姐您看,赵忠像不像只螃蟹?” 赵文宛哭笑不得,点点头,还真是像呐,随即又道了一句,“你过去帮他一把罢。” 赵忠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吃力的从书后探出脑袋,笨拙地给小姐问安,可哪里还有大小姐的人影,只见宝蝉笑嘻嘻地伸出胳膊就要去拿书,赵忠赶忙躲开,“不劳烦宝蝉妹子了。这书可贵重着呢,大少爷好像说……说这书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什么的,可碰不得,我都怕别人毛手毛脚的摔了,才不敢喊人帮忙,放着我来呵呵。” 宝蝉跟着大小姐还算学过点文化,顿时无语,“……” 为毛赵忠跟着丰采绝然的大少爷就没一点点,一点点的进步? …… 定国公府的藏书阁在府中偏僻的西阁,四周栽种青柏,常年不败,青绿掩映中极为晾冷,清净幽僻。 前老国公是文人出身,门生遍布,自觉为人师表,所以酷爱钻研学问,从诗词歌赋到史记兵书,音律礼仪再到游记写实,老国公充实学问之余也便收藏了不少书籍,各式各样手抄本,印刷本,独本,应有尽有,难怪先帝曾夸赞老国公为天下第一读书人。 赵文宛一猜便知大哥定是在西阁潜心学习,可那地方实在冷峭,夏日道不失为一个避暑佳所,可这都秋末初冬,身子弱的人岂能在那种地方一直待着。 她算得上是气势汹汹疾步过去的,掠过高大的桐木书架,一幢幢的收在眼底,书卷的字墨香味愈发浓重,见这地方竟是这般庄重古朴,幽静无声,好似世外桃源与世隔绝,一时也歇了吼上赵元礼的心思。 默默寻了两处空地,才算是找到赵元礼,他盘腿坐在铺了软垫的席子上,身披灰鼠皮压花大氅,手捧卷宗,看的如痴如醉,赵文宛坐在对面气不打一处来,隔着乌木案几一把夺了书卷,搁置一旁,“大哥怎么如此不爱惜身体,这才刚刚有些好转。” 赵元礼猝不及防,微微一怔,待瞧见对面之人,转而露出温暖的笑容,肩头墨发随着斜下来,温文尔雅,“原来是宛宛,大哥有分寸的,已经让赵忠将一些必要的书籍搬到清风居。你瞧,我身上还穿了这厚厚的大氅,宛宛快把书卷还给我,正是精彩之时。” 赵文宛颔首,眯着眼眸,手指敲击着乌木桌子,一声声的压着,赵元礼哭笑不得,摇头失笑,“好,不看了。” 赵文宛这才停止动作,赵元礼以为她的好妹妹会催他去喝药休息,没想到却见她眼中放光道:“大哥,来我苑的吃烧烤吧?叫上瑞哥儿,正好给他解解闷,小包子这两日哭惨了。” 赵元礼哑了两声,好奇的瞧她,他这个妹妹越来越像小时候,总有些古灵精怪的想法,他也算奇闻异事略微比人通晓,仍想不透这烧烤是何物?询问了几句瑞哥儿的情况,便随了赵文宛。 等赵元礼瞧见宛宛让人拿出来食盒般大小的铁炉子,铁板夹子,搁在了院子里刻意腾出来的空地上,他算是微微会意出来。当朝也有烤架,但大都笨重,是用来宴席上烘烤整头猪羊的,这个当真方便,赵文宛笑盈盈的说道这是他研究出来的新型工具,前几日让工匠打造的,可赵元礼眼光犀利,怎么瞧自个妹妹说这番话时竟是如此心虚? 赵文宛讪讪一笑,避过了赵元礼探究的神色。 这会儿,瑞哥儿让奶娘从明絮苑抱了过来,正好与端着食材的百灵碰了面,小包子往托盘里瞧了一眼,都是用削好的细竹签串的生肉和蔬菜,歪着脑袋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百灵也是一脸茫然,耸耸肩膀,赵文宛听到小包子的声音,略显神秘的说,“自然是好吃的。” “姐姐是要做吃的么?”瑞小包子又扫过桌上堆着的食材,眼睛放光,脸上的好奇之色大半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兴奋与口水。 赵文宛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比原先摸着的时候瘦了不少,因着夏姨娘氏离开的缘故罢,懂事是一回事儿,心里头却是少不了念的。 “给瑞哥儿做顿好吃的,把肉补回来。”赵文宛有些心疼道。 谁料瑞小包子难得地皱起了两条小眉毛,一副为难的模样,半晌后,扒拉着赵文宛用商讨的口气道,“别全补回来,少点就好。前儿个和祖母睡,祖母说夜里被一只大白馒头压得喘不过气了,明絮苑的丫鬟婆子笑了我好久。” 赵文宛兄妹闻言皆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两人都知真正的原因,只是瞧着瑞哥儿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样,小小年纪就知顾着他人心思,只得不提,装作确实那么一回事,不过三人聚在一起开心是不假的。 “好好好,咱们少吃点,争取做个小面团子。” “嗯!”瑞小包子自觉寻到了知音,黏着赵文宛,很是郑重地点了下头。 湘竹苑的丫鬟如宝蝉等,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垂头闷笑,或让自个儿忙起来,省得被瑞哥儿发现。 炉子已经烧了起来,没有木炭,所以炉子里放的是灶炕里半烧半熄的柴火,保证烤肉的温度适中,赵文宛先做了示范,摊平的肉片整整齐齐的,没有一点重叠的地方,翻面的时间又恰到好处,略带点焦又不会糊黑,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满是烤肉的香味儿了。 除了腌制处理过的食材,还有穿好的猪肉段、里脊块、排骨、鸡翅、鸡腿、羊腿、各种野生菌菇、鲜嫩的玉米、茄子、土豆、红薯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甚至还有切好的馒头片和包子,十分丰盛。 赵文宛拿了些食材放到铁板上,淋上清油,此时正不停地翻动刷调料,瞥到赵元礼的正要起身帮忙的身影后,忙招呼道,“大哥坐,很快就好了。” 瑞小包子凑到旁边传来小声吸溜口水的声音,赵元礼随着望去,便看到瑞哥儿直勾勾地盯着赵文宛手里泛着油光烤得焦香的鸡腿瞧,不由伸手把人抱了过来,“听说瑞哥儿这两日在祖母那儿不吃饭抗议呢,让大哥瞧瞧,哪像大白馒头了,分明是个俊俏小公子嘛。” 原本一心扑在食物上的瑞哥儿闻言,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回头眼光灼灼地瞧向大哥,瞬间扑向了大哥的怀抱。 赵文宛拿着烤好的一份吃食回来瞧见,不由得佩服大哥笼络小孩的手法,笑着道,“大哥尝尝,瑞哥儿小心烫。” 余下的就让偷了师的百灵代劳,赵文宛在赵元礼身旁坐了下来,替瑞哥儿把他盯了好久的鸡腿剪成了小块儿放在了他的碗碟里。 赵元礼夹了片看着薄嫩的肉片,入口就感到一阵惊艳,里头掺了熟悉的柠果汁,使得肉质软嫩之余还带着一股清甜,肥而不腻,十分可口。 瑞哥儿扒着碟子吃了几块,沾的满嘴油腻,忽而蹦到赵文宛的怀里,朝她脸颊亲了一口。赵文宛一副嫌弃的替瑞哥儿摸了摸嘴巴子,眼神中却是宠溺的。这一幕让寻来找自个儿亲弟弟的赵文萱正好瞧见,气的胸口都要炸了,到底谁才是跟她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就当外人是亲的,又想进去找些不快,沉香急忙劝着让小姐别忘了二小姐的宽慰。 赵文萱顿了脚步,生生的卡在门口,只听得里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每一个笑声都如刀子刮在心口,万分难受,最后只得甩袖离开,赵文熙说的不错,她现在要“韬光养晦”重新获得父亲的疼爱才是,瞧是指望不上瑞哥儿什么,只当没这个弟弟算了。 待三人吃得差不多,瑞哥儿尚小,赵文宛怕他贪多吃坏肚子,便让奶妈带着去消食了,随即让雪雁把东西撤了,连着炉子等,让她们搬到自个儿住的地方,寻个通风处,把剩下的食材都处理了。宝蝉本就馋得不行,闻言连忙拽着百灵,干得最卖力。 雪雁泡了壶乌龙茶,想要留下侍候,也让赵文宛劝走了,院儿里还留着两个新来的侍候,而她也只是和大哥说说话,出不了什么乱子,反倒是相处较好的那几名丫头,能在一块儿这么热闹,也是难得。 赵文宛说完,就发现大哥盯着自己瞧,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纳闷道,“我脸上沾东西了?” 赵元礼噙着一丝浅淡笑意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宛宛真的同过去有很大不同了。” 赵文宛亦是咧了嘴笑,当作是夸奖,“人总会长大,如你,如我。” 如赵元礼的意气风发,重拾振作,也如赵文宛的铿锵之势。 此刻,苑儿里只剩下她和大哥二人,对视默契而笑,秋意浓,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不由带出几丝慵懒意味来。 ☆、第50章 定国公府,因为四房回家又热闹了起来,赵大老爷和四老爷秉烛夜谈,对当年一事尽释前嫌,握手言和,两人默契地将事情尘封于旧日的记忆中,都一二十年过去了,再计较也没了意思。 于此和好,不日前办了家宴,叫上京中住着的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回来,吃了个阖家的团圆饭,赵老夫人瞧着满桌子的人,老老少少,子子孙孙,不由感慨万千,差点落泪,在众人的安抚下终是破涕而笑。 当晚赵老夫人恍惚间似是瞧见了当年那温润少儿郎,红衣黑发,许诺永不纳妾的誓言,尤记得成婚那日红梅娇艳,瑞雪飘飞…… 一早醒来后,瞧窗外倒是真的下细细的绒毛小雪,赵老夫人一声叹息,杨妈妈拍着袄子上的雪花入了内屋。“今个见老夫人您睡得踏实,便没叫醒您,国公夫人、三房奶奶、四房奶奶刚来请安也让老奴擅作主张都请了回去,这会儿的大小姐和二小姐过来给您请安了。” 赵老夫人呵呵一笑,心情颇好,让杨妈妈将两个宝贝孙女叫到屋内候着,简单的梳洗了下,便着了厚厚的衣物坐在炕上。赵文宛和赵文熙一道走进来,老夫人拉着二人坐下,先是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瞧了赵文熙,“这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没留的瘢痕,祖母就放心了。” 赵文熙浅浅点头,亲昵地挽着老夫人,“亏的祖母去宫里向皇太后讨了好东西,抹脸上才没毁了面容。若是有机会,文熙想要亲自去宫里叩头谢恩呢。” “倒是懂事,我那太后老姐姐也一直念叨着想瞧一瞧你们,说是要留你们在宫里小住几日,老婆子一听可是不愿,她孙子孙女儿媳的一大推,何苦跟我来抢宝贝儿,自是找了理由搪塞。况且宫里规矩繁杂,老婆子可不愿让我的孙女去宫里受那份罪。”如此一番言语也可见老夫人与太后姐妹间的感情足是深厚。 赵文熙闻言眸底染着莫名的热切,娇嗔的低垂了眸子,只道:“孙女一定好好跟嬷嬷学规矩……” 赵文宛在一旁瞧着不做声,只把玩着手里的玉镯子,似是无趣的转着圈。 老夫人别有深意的瞥了一眼,习惯性的拉着赵文宛的指头捂在手心,“宛丫头今个怎么没一句言语,是不想理会我这老婆子。” “祖母说的什么话,孙女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她的确实在思考事情,回忆起剧本里赵文熙回来的那年,初雪一下,不久宫里便来了人,心中不由呵呵一笑,因为如果按照剧本来说,赵文宛作死的又一个槛终是到了。 那一年就是这段冬雪皑皑的日子,赵文宛与赵文熙一起入宫,不断的惹祸,也不断的被人整治,甚是丢人,惹了一些女人,又因着第一美人的娇容虏获了一些男人,便是在感情上有了分叉,从此剪不断理不乱,好是混乱。 “姐姐刚在想什么好事情?”赵文熙柔弱询问,美目流转。 赵文宛莞尔,故作神秘道,“若是说了,就不灵了。” 赵老夫人点了赵文宛的脑袋,“你呀,鬼灵精的。” 赵文宛撅着嘴巴,故意喊“疼”,探出脑袋道:“祖母,妹妹在这里呢,可得给我留个长姐的面子,瞧瞧这脑袋都点红了。” 老夫人被她怨念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乖,祖母给你揉揉就是了。” 赵文熙愣在一旁竟发觉自己插不上嘴,那种祖孙俩互动的亲昵感,她终究比不上,自是有些焦急的,手上绞着衣裙,皱巴巴的。 第31节 正说着话,就听得杨妈妈进来恭敬道:“老夫人,宫里皇后娘娘送了帖子给咱们三位姑娘和两位少爷,想是那宴要开了。国公夫人替几位姑娘和少爷收好了帖子,已经着手命人准备了,方才派了人来明絮苑里先知会了一声,过会儿夫人定是要来苑里跟老夫人商量的。” 赵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遂喜笑颜开道,“差些忘了这茬了,是时候让他们参加琼花宴了。” 赵文熙毕竟在乡下长大,又是头一年入京,比不得京城里长大的贵女们,不懂祖母为何会那般瞧着高兴,诧异地问了一句,“祖母,刚我听得姐妹的请帖只有三张,怎么少了一个,若是这样,我的便让出来罢。” 赵文宛心里啧啧两声,心底可不信这人知晓了内情会真的肯。 杨妈妈忍不住笑了,劝道:“二姑娘可让不得。” “为何?”赵文熙瞧向祖母。 赵老夫人眸中也是染着笑意,“傻丫头,缺的那张帖子是你文雪妹子的,她年纪尚小,还未能参加,你且想想为何还请了你的两位哥哥也去皇宫。” 赵文熙顿了片刻后恍然大悟,羞红了一张脸,“祖母……” 除了赵文宛是第二年参加,赵文萱和赵文熙是都是头一年,其实要说起来赵文宛也是第一次参加,好在她演戏功底都在,之前接过不少宫廷大戏,自是不怕,在湘竹苑里依旧悠闲度日,倒是常常跑去清风居骚扰大哥,偶尔调皮起来笑嘻嘻地探问大哥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只是赵元礼口风极严,捧着书卷拒不作声,可把赵文宛急着了。 剧本里赵元礼只是个点名配角,就是那种用来衬托女配身世背景的酱油君,导演都不定会找演员去拍,她猜不到大哥的主线剧情,也不知道大哥会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子,还想着在琼花宴上替他先物色一番。 临近宴会的日子,一切都是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叶氏让宝衣阁老师傅为三人新裁的衣服都已经做好,命丫鬟将新衣裳送去了各个苑里。 赵文宛欣赏完了便让雪雁将衣服收好放进柜子,坐在榻上喝茶,一口一口慢悠悠的押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到来。不一会儿便听的两个熟悉的声音,莺莺笑语不知道在谈论什么,飘忽传了过来。 结伴而来的正是赵文熙和赵文萱二人,得了丫鬟通报,让人请进了屋子。赵文宛雪雁看茶,语笑晏晏地招呼着。自那日后,赵文熙和赵文萱感情日盛,常常结伴,赵文萱性子收敛了许多,连老夫人都夸赞文熙这丫头,待人厚道,文萱跟着算是近朱者赤。 赵文熙先道:“姐姐,听闻大婶娘给你做的衣服极为精致华贵,我和文萱妹妹便想来瞧一瞧。” 赵文宛客气,“母亲一视同仁,我的衣裳也是同你们一样的,只是每人气质不同,老师傅做的款式微有差别罢了。” 赵文萱一进来就开始掰橘子吃,也是笑着道:“姐姐是嫡长女,定是不一样的,就别藏着掖着了,给我们长长眼呗。” “姐姐就给妹妹们瞧上一眼吧。”不经意间赵文熙和赵文萱的眼神对上,碰撞出极为微妙的火花,双双恳求着。 赵文宛瞧是拗不过了,便吩咐宝蝉去取,果然一会儿宝蝉捧来一件极为漂亮的衣裳,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勾勒出几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颇能显出窈窕身段,清雅不失华贵,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纤细光影下,纱衣上隐隐有波光流动之感。 赵文熙瞧着极是羡慕的样子,摸着那绣花做工连连夸赞,一边说着一边就拿过去给赵文萱瞧,后者还在掰着一个橘子,眉头都扭在一起,只听的“吧唧”一声,用力过猛的赵文萱竟将橘子挤爆了,黄黄的汁水溅到赵文熙脸上不少,甚至连那件新制的衣服上也都是橘子的汁水。 赵文熙张大了嘴巴,一脸的吃惊,始作俑者的赵文萱更是惊的跳起来,赶忙扔了橘子,就去瞧那件新衣裳,“呀,这衣服上有没有沾到啊?”她手上全是汁水的,情急之中又摸了衣裳好几下,原本还不算明显的衣裳,现在彻底花了。 赵文熙赶忙制止,“妹妹可别再挨这衣裳了,瞧已经花了!” 赵文萱像是才意识到一般,掩唇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办?” 一旁的赵文宛好整以暇,静静的瞧着两人“一惊一乍”,嘴角暗自微微勾起。 赵文熙一脸的歉意,捧着衣裳到赵文宛的面前,“姐姐,三妹妹她不是故意的,不如你穿了我的新衣裳吧,我这就命绿云捧来。”只是谁不知道赵文宛个子高挑,自是穿不了他们二人的衣裳。 一旁的宝蝉眼睁睁的看着衣服被毁了,简直要气炸了,刚想上去理论点什么,就被赵文宛及时拦在了身后,完全不失风度道,“一件衣裳罢了,脏就脏了,不打紧的。” 宝蝉一双圆圆眸子用力眨了眨,半晌在心底咬牙暗忖道:哼,我们小姐是京中第一美人,就算没有新装,也是能光彩夺目的。 “……” “……” 陡然,雪雁从屋子里出来,捧着一件更为华美的金米分衣裳,“宝蝉,你怎么毛手毛脚的,拿一件旧衣裳出来。” 赵文萱瞬间有些呆愣,赵文熙也是同样的反应,赵文宛笑了笑,对那二人道:“呦,妹妹也不用自责了,我的新衣裳好好的。”随即就道:“收了吧,估摸着两位妹妹这会儿也没心情瞧了。” “……” “……” 赵文萱与赵文熙吃了茶便灰溜溜的离开了,宝蝉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雪雁和自家小姐对视一笑,瞬间痛快地笑出了声音。赵文宛就记得剧本里有这么一幕的,那时候是赵文萱见不得别人好,三人一起看互看衣服时赵文萱故意用橘子弄脏了两人的衣服,只是那时候她和赵文熙的关系不曾友好。 所以赵文宛就事先吩咐了雪雁将新衣裳换个地方放着,找了另一件放在那里,宝蝉去取时便把那当了新衣裳。 ☆、第51章 转眼到了月末,是个应景的晴好日子,定国公府门前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后面跟着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整装待发。 琼花宴是由宫中举办两年一度的盛宴,皇家贵胄,士族公卿子女凡是到了年纪的都在受邀之列,皇子公主亦是等同,宴会连开三日,不乏各类比试游戏,热闹至极,可谓宫中一大盛事。 赵文宛倚着马车里的软垫小憩,毕竟一早就让宝蝉雪雁弄起来折腾,这会儿还有些困顿,余光里瞄见宛若孔雀开屏的另外二人,抽了抽嘴角,赵文熙还好些,至少姿色压得住那身行头,赵文萱这般……瞥见赵文熙替她簪上艳红朱钗,二人紧张兴奋的交流,暗暗摇头。 审美缺失真可怕。 琼花宴设在揽月轩,园中佳木茏葱,奇花灼灼,不见一丝一毫秋末零落之景,随处透着精心布置过的繁华,足见隆重。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一方清泉于前端汇合流出大观园,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溪上可通对岸。 赵文宛一行人到的时候已见园中立着不少娉婷身影,除了那些宗亲女儿,更多的是勋贵、世家千金,婷婷而立,莺声笑语,似极了一副铺卷展开的美人图,各有千秋。 除了赵文宛,赵文熙与赵文萱都是头一回参加,多少有些拘束,随着宫娥入了里头,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处。多数贵女也是如此,目光顾盼生辉,一言一行却是透着谨慎。 正高声说笑着走来的是云卿公主和锦屏郡主,前者穿着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下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后者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外罩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端得是明艳动人,比之众人的紧张,更显自得。 不断有目光朝向二人,谁不知道京中除了第一美人儿之称的赵文宛就这二位风头最劲,是当下青年才俊们追逐的对象,有人羡慕,有人好奇,自然也有人不屑。 只那两人全不察觉,照样喧哗,不断招呼着熟人,自然也就没有放过原是甘于隐形平淡的赵文宛。 “宛妹妹,咱们可是有一阵儿没见了,近来可好?”锦屏郡主透着亲昵地凑上来,挽住了赵文宛,似是才瞧见赵文宛身边的人似的,眯着眼笑道,“这位就是刚认回来的文熙妹妹罢,我前阵儿不在京中,今儿个才瞧见,瞅这模样长得真是俊俏,听说是宛妹妹‘意外’找回来的,怎会这般巧呢!” 赵文宛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对于这人不安好心的熟稔,浅笑着回道,“谁说不是呢,文熙,见过锦屏郡主,这位姐姐舞艺卓绝,尤其以模仿蝴蝶最为肖像,艳冠京城呢。” 话音落下,锦屏郡主就僵住了神色,哪会听不出来她在嘲讽自己在京中‘花蝴蝶’的风流名声,偏又人多发作不得,只得暗暗忍了。 偏偏赵文熙不知内情,带着一丝讨好道,“我对歌舞一知半解,不知能否向郡主讨教一二。” “……担不起。”锦屏郡主被气得不轻,在她看来这二人是合伙来的,咬牙切齿地回绝后便愤然出走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赵文熙颇是局促,不晓得哪儿惹了她不快,赵文萱拽过人附在耳边说道了几句,就看着赵文熙面色青转红转白的,显然是明白了当中缘由,再看向赵文宛时目光里含了一丝隐怨。 “林家三小姐就是在宫宴上出了差错,听说婚事上极为艰难,二姐姐可得留心。”赵文萱这些日子扮乖尝到了些甜头,对于赵文熙这张能依靠的好牌自然也就上心几分,提醒道。 赵文熙当即有些紧张,不同这些京中出身的,见惯了大场面,自个儿也就占了穆兰嫣身份的一点光,不至于让人嘲讽乡下来的丫鬟,可实际上也有些发憷。暗暗瞥了一眼赵文宛,生怕这人又整什么幺蛾子对付自己,在宫宴上让自己难堪。 这厢赵文宛压根不受影响地专注于面前的点心,不动声色的模样让赵文熙一直提心吊胆了颇久,然赵文宛今儿还就想当个隐形人来的,这种相亲的场面,女人多是非就多,她半点不想掺和。至于想让她不痛快的,她有的是法子让对方不痛快,因着这股子气势外漏,原想找茬的几个掂量着也就不敢了。 赵文熙伸着脖子瞧了半天,偏过头悄声询问赵文萱道,“不是说也请了各家公子们么,怎么没见着?” 赵文萱看出了她的心思,面上却是不显道,“世家的公子们要到开宴前才入园。” 琼花宴除了让诸位小娘子比才,委实也为世家子女提供‘相识’的机缘,尤其是那些正值婚龄的男女。只是没有长辈在场,也不能太过放纵,故而揽月轩里这会儿还只有女子,待得太后驾临之前,男郎们才能奉诏入内。 此时,一名朱衣宫娥缓缓走近,传了太后懿旨,请赵家姐妹去慈安宫说话。 慈安宫偏殿,芸姑姑早就候着了,她是窦家出身,随着太后一同入宫的贴身丫鬟,从少年陪伴,与赵老夫人感情也是极好,对这赵家女儿们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亲切之意。 见了赵文宛,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前,也不用那些虚礼,拉着赵文宛的手臂上下打量了番,颔首赞道,“不过数月不见,文宛似是又长了个子罢,穿着这身衣裳越发显得亭亭玉立了。” 赵文宛先前听祖母念叨过不少芸姑姑的事儿,这会儿见着没半点生分,比着芸姑姑的个头故作发愁道,“娇小玲珑才叫好看呢,再长高点儿跟祖母撒娇可就不好看了。” “你呀。”芸姑姑被她逗笑,“谁说咱们宛姑娘不好看,那一定是眼睛不好使的。你祖母上回拒得快,这会儿还不是把你们送过来了,可得在宫里好好住一阵儿,省得把你们藏得这么严实。” 说着,瞧见赵文宛身后跟着的俩人,噙着温柔笑意道,“这就是文熙文萱罢,瞅着都这么大了,来,跟姑姑一块儿见太后去。” 赵文熙和赵文萱闻言不比在揽月轩轻松,暗暗拧了衣角憋着口气,谨记着礼仪喏喏应了声儿。 芸姑姑瞧过,怎么都比不上赵文宛落落大方的姿态让人看得舒服了,自然就拉着赵文宛进了慈安宫里头。 寝宫里,藏青色的鼎中正燃着一炉好香,宫女在茶炉上蒸温着上等新茶,皇太后倚着百凤越绣的软垫正在品茗,举止很是优雅,模样瞧着与赵老夫人有几分相似,只是保养得更得宜,也更年轻了几分。 “文宛拜见皇姨婆。”赵文宛屈膝跪地,右压左手,额头贴于掌面缓缓下拜,待得了意思后,起身时又两手齐眉,直立后方才放下,这一叩拜规矩礼仪分毫不差,端的十分周到优雅。赵文熙二人也紧随其后行了礼,却略显生疏笨拙了些。 “行了,这儿没外人无需守这些规矩,你们祖母就最烦这套,之前就不舍得你们来,也不想想哀家也是你们亲姨婆,哪会真为难了你们去,真是越老越糊涂。”太后故作嗔怒道,言语之间透着股外人难以企及的亲昵。 话语一顿,瞧着赵文宛身边的,询问道,“哪个是文熙?” 赵文熙被点名,指尖发颤,就对上皇太后慈祥的目光,以及与老夫人有三成像的和蔼面孔,微微松了口气,唤了一声皇姨婆。 太后招了她过去,仔仔细细瞧了个遍,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赵文宛清楚她是在替老夫人开心,二房陨落,赵文熙走丢的事盘踞在赵老夫人心上成了最大病因,如今找回,可谓是药到病除,身子骨健朗了不少,作为亲姐姐的皇太后有此感慨也不足为奇。 赵文熙被太后把着手腕,僵硬地似个木头,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芸姑姑瞧见太后泛红的眼眶,上前活络气氛道,“太后,人是宛姑娘找回的,您说这姐妹情缘真是奇妙啊,宛姑娘对文熙姑娘就像当年您和赵老夫人一般,感情好到令人羡慕呢。” “是啊。”太后让芸姑姑这一打岔,心情转好,命芸姑姑取来了她一早备下的礼物,螺钿黑漆木的匣子一打开,里头亮琤琤的金色晃了人眼。 让三个丫头都聚在自个儿身边,太后依次取了戴在她们的脖子上,沉甸甸的赤金如意锁,赵文宛只觉得脖子一沉,估摸着有好几两重。 “这东西是我早年备着的,缺的却是给出去的机会,这下好了,姑娘们都长这么大,合该寻个如意郎君了,皇姨婆给你们把着关儿,一定挑个让你们满意的。” 赵文熙与赵文萱俱是脸上一红,显了小女儿娇态,反倒是赵文宛一本正经地点了头,在外人看来不矜持的表现,在她身上却十分自然,绷着脸显示一番深思后说道,“有皇姨婆把关,文宛自然是放心的。”随即眼神里透出几分把下半辈子交托出去的决然来。 在场几人皆是一愣,随后皇太后叫她那一本正经的逗趣模样乐出声儿来,芸姑姑肩膀亦是一耸一耸的,显然也在憋着笑。 “哎哟哟,咱们宛姑娘什么时候这么逗了。”皇太后乐得不行,迎上赵文宛一副略受伤指控的眼神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这也是得益于她与赵老夫人的相处之道,没成想两姐妹都挺好用的,太后这根金大腿显然粗壮了好几倍啊,果断扒住! “皇姨婆……”赵文宛似是被糗地难得红了脸,央了声。 皇太后渐渐收了笑声,再瞧赵文宛,只觉得这孩子与以往有很大不同了,眉目之间没了骄纵之气,反而透出几分恬淡来,颇对她的喜好,不由得心思一动,试探问道,“那文宛,作哀家的孙媳妇儿可好?” 赵文宛一愣,险些摔进太后突然回转的脑回路坑里,脸上的震惊一时忘了掩饰,待反应过来,想到自己以往死缠烂打的风评,自认惨不忍睹没人喜欢,更何况她现在巴不得跟六王爷撇的干干净净的,垂下的眸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登时作了黯然状。 “皇姨婆,文宛吃够了一厢情愿的苦,好不容易才想开的……”您就别让我往火坑里跳了,赵文宛咽了后半句没敢说,却是明确表明了态度。 ☆、第52章 临近晌午到了开宴的时候,提醒的钟声一敲,就有内侍小跑去传在外候着的宗室子弟和勋贵郎君们,按着分封的爵位头衔纷纷入内落座,宗室子弟大都位于首列,其次就是公侯伯爵家的公子们,再者就是朝堂大臣家的。 各个穿着华衣锦服,风流倜傥,大步流星的走进揽月轩,内侍到了入口垂首退至一边,宫娥们随即接替内侍,给各家公子们引座,倒茶。 对面的女眷座位也是按着同样礼制落座,设的是两人一座的小案几。众星捧月的白玉台阶正前方有三个位置,其右侧同样设有三个,主坐的三位正是太后,皇后和宠惯六宫的越贵妃,侧坐紧挨皇后的分别是当朝太子妃,楚德宫的德妃娘娘,玉华宫的淑妃娘娘。 这些贵族子弟们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有着京都三少名声的六王爷顾景行、太傅之子封于修和一品侯镇国大将军长子方子墨,最重要三人都未娶亲,若是这宴会上被谁看中都是莫大的荣耀,少女们虽心情激动,可自然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微微抬着娇羞的眼眸翘首以盼。 众少女们目不转精,先是瞧见了一个穿着银丝白袍,系着翡翠腰带,下着紫云长靴的男子,心跳莫名加快…… 当其整个身影都从拐角隐显出来时却是个略显肚腩的壮硕公子,五大三粗的模样,宗室子弟,伯爵公侯子弟等向来好逸恶劳,贪吃玩乐,这种膘肥肉多的也不在少数,少女们闪着亮光的眼眸陡然一暗,纷纷掩唇嗤笑,接着进来的一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是些入不了那些高贵身份女眷的眼,尤其是云卿公主和交好的锦屏郡主两人恨不得牙尖嘴利的全数落一个遍。 其实这些公子穿着锦衣,玉雕玛瑙的打扮,倒也没有那么差劲,其中也不乏一些姿容俊俏的,可气质气魄这种东西却是装点不出来的,让一些人比着生生就下去了,正如忽而进来的此人就是这般。 长身玉立,窄袖胡服,剑眉星目,腰间配着柄雕云青龙吐雾的长剑,年轻才俊中被陛下恩准允许佩剑行宫的除了镇国将军之子方子墨再无他人。那柄长剑正是陛下赏赐,南疆有蛮人入境侵袭,方子墨年纪轻轻便作为主帅挥剑嘉峪关抗敌,大获全胜,凯旋归来之时陛下赐酒三杯,并赏了一把上好的宝剑准其配身入宫,这便是莫大的恩宠。 方子墨能摘得京都三少的名声,其一自是相貌出众,其二当是军功赫赫,比之其他只知斗蛐蛐玩乐的公子们魅力十足。 少女们一见倾心,忍不住议论纷纷。 锦屏郡主难得眸光灼灼,烧得脸红。 第32节 云卿公主早有心嘱之人,她更喜欢书卷气的文人,瞧着也是一愣,随即打趣锦屏郡主道,“这方少将军常年不在京城,如今可算见着了,倒是一点也不比我六皇兄逊色。” 锦屏郡主点点头,嘴角轻勾,眸中幽幽放着绿光,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有些痴迷的道:“正是……我喜好的。” “郡主姐姐有何打算?我可听闻方夫人早就看中了赵家那位嫡出的大小姐,想替方少将军求娶回家,她虽名声不好,可也算的京中第一美人,自是有些资本的,身份当是不及姐姐,但国公府的嫡长女论起来也配的上镇国将军府的门地了。再说是男人的哪有不好美色的,万一被赵文宛的美□□惑,那些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少儿郎也不是没有,你且瞧瞧那位。” 锦屏郡主随着云卿公主的手指顺着望去,打量到一个眉眼轻佻,带着阴柔姿色的华衣男子,连衣服都是穿的极为出挑的朱红色,锦绣纹滚边的斜襟袍子,姿态悠闲,眉眼肆意,正朝朝着对面空出来的几处案几张望,那分明是被太后叫去赵家三姐妹的位置。 “他是我长公主庆阳姑姑家的独子,平南王世子。” 锦屏郡主显然是有些恼火,心中暗骂赵文宛那个狐狸精,不过是美貌示人,算不得本事,今个定要叫她丢人丢在宴会上,于是咬牙切齿的吐了一句,极为不甘,好似那人真的会被赵文宛抢走一般,“何人能逃得过的我的掌心。” 钟声再次敲响,原本还在叽叽喳喳讨论对面少年的女子们当即歇了声音,各个忙不迭的抚鬓摆衣,正襟端坐,宫娥们近皆屏退左右,垂首而立。 宦官公公尖细的嗓音高高唱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赵文宛三姐妹极显恩宠的跟在太后身边,尤其太后极为喜欢赵文宛,拉着她的手一路前行,赵文宛内心叫苦不迭,今儿就没想这般出风头,原本剧本里应是拉着赵文熙的手走的,却不想太后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非要让自个儿陪着走这段,底下无数双美眸有羡慕的,更不乏嫉妒的…… 云卿公主说的没错,是男人哪有不喜美色的,即便不是动的歪心思,也是瞧着赏心悦目,尤其是平南王世子瞧赵文宛的目光就好似一匹野狼,幽幽的邪魅从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占有欲,就好似赵文宛是个猎物,紧追不舍。 坐在首列后面的贺靖远瞧着出彩的大表妹竟然心生了能将她藏起来的心思,忽而感受到平南世子那强烈的灼光,更是急的不行,恨不得立刻就上去去将平南世子的眼睛捂住,不由心中阵阵发堵,情绪恹恹。 赵文熙和赵文萱低垂眸子,自是觉得不甘,赵文萱用极为微小的声音添油加火,“本来该是二姐受这万人瞩目的,哎……” 赵文熙被说道痛点,攥紧了手掌,强忍着不喜,她来宴上的目的也是想见一见六王爷的,若是能大放异彩夺得琼花宴的魁首,或许能入了王爷的眼,她不由自主的悄悄向男客的席位瞥去,匆匆一眼扫过,未曾找到,她不敢明目张胆的探望,只得赶紧收回目光。 一旁的太子妃头插步摇朱钗,步履轻盈,拽地长裙,婀娜清雅,正好将赵文熙瞧人的一幕收入眼底,暗暗摇头冷嗤,这等礼数作为实在登不得台面,如此重要的登台,却不知收敛,也不瞧瞧是什么场合,若是在下面女眷中倒是无谓,果然是山野出身的丫头,不知皇家规矩礼仪之严格。 太后故意在宴会之前召见赵家三姐妹,自是有她的用意,世家之女芸芸众人,哪有领着入席体面,窦太后实在帮着赵家三姐妹露脸,多给世家公子们瞧一瞧,这等机会向来不多,平日姑娘们闺阁深藏,也就这两年一次的琼花宴能召齐待娶的年轻郎君们,露脸是个机会,可也伴随着风险,若是规矩礼仪周到自然受的欢迎,若是不懂规矩,呵,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些本想多留意定国府二小姐的,一瞧这般没得矜持礼数,纷纷转头了其他目光,赵文熙虽是失了一方“阵地”,可好在相貌不俗,一些只贪图美色,口水流连的公子,且喜好柔美的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美人儿。 赵文熙此番还未意识到自个刚才失了礼仪,她觉得那一瞥应是无碍的,只是悄悄的,悄悄的,可只要做了,就不能保证不被人瞧人。 赵文宛自然也是微微瞥见,一声叹息,别人都没放招儿呢,自个先作死了。 一旁的赵文萱小声又开了口,“二姐,这等场合可别再乱转眼珠子了,丢了咱们的国公府的人。”赵文萱毕竟是打小在国公府长大,夏姨娘又不肯松了规矩,自然懂得许多。 赵文熙本就紧张的很,一听整个脊背都僵直了,暗恼自个,也提醒一会儿一言一行必要处处更为谨慎才行。 赵家三姐妹到了座位,于太后他们提前提裙入座,赵文萱和赵文熙占了一个案几,本就是两人座的,宫娥小心翼翼的招呼赵文宛,赵文宛瞧自个案几只有她一人,瞥了一眼宫娥。 待太后、皇后和贵妃们入席,众人随之齐齐离座,一致见礼。 礼毕后,众人又重回座位,这时候宫娥才上前屈膝跪地在各个负责的案几旁伺候,那宫娥会意出赵文宛刚才的意思,这会儿出声解释道:“永平公主原本吵闹着要同姑娘一座,所以便将公主安排至此,可永平公主今个身子不适,不曾出席,就空出来一位。” 赵文宛点点头,脸上挂着微微的吃惊,永平公主干嘛好好的宗室子弟座位不坐,非要凑到这里? 窦太后说了一番客套礼仪的话后,忽而却问道,“怎么不见景行啊?” 宗室皇族里只有景行到了年纪还未纳妃,五皇子以后又都太小不到年纪,男客首座上自然是六王爷的位置,确实空荡荡的,要说这次琼花宴,顾景行就是重点,而他身后的一处案几也是空的,正是封于修的座位。 越贵妃是顾景行的生母,这会儿也时有些不解,怎么自个儿孩儿不在? 而离揽月轩不远的暗处,立着两个高挑身影。 “都这时候了你又抽哪门子疯?”一人顺着他视线的着落点瞧着一张熟悉面孔,嘴角勾起一抹调笑,“总不是怕了罢?” 身旁之人凉薄的视线掠过,后者倏地噤了声,瞥向园子里的莺莺燕燕,颇是惆怅道,“你自个不愿娶妻,可也别耽误我啊。”他一点都不想成为京城百姓口中黏顾景行黏得不要不要的死断袖啊!他爹现在看他的目光都不对味了好么! 墨色颀长身影挺立,不置可否,目光沉沉落在赵文宛的身上,眸中晦暗。 赵文宛…… ☆、第53章 窦太后和越贵妃分别叫了内侍去外寻一番六王爷的踪迹,皇后娘娘瞧日头正好,端庄的偏身询问太后的是否开宴,窦太后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才招了不远处穿着朱褐色女官服的黎尚宫,示意开始。 黎尚宫目露凌光,不苟言笑,站在白玉台阶一侧大声讲了琼华宴的流程,为那些第一次参与宴会的世家小姐们细细道来。 宴会共开三日,第一日主要是为诸位小娘子们提供展示才艺的机会,第二日是郎君们的比试,第三日则是品茗、宴食、放宫灯,届时夜间放宫灯男女不必再再如此拘谨两座,可也有无数宫人的眼睛盯着瞧着,自是不会出了乱子的。 今日是第一日,便是女子们的才艺比试,才艺分为琴、棋、书、画四样,因着时间有限,入宫造册的世家小姐也有七八十位,按照人数分了“琴棋书画”做了玲珑如意球,暂分四组,让其从玲珑球里抽签,抽到哪样才艺便归在同一组里准备哪样。待午膳后就分别开始比试,由几宫娘娘做评审,如越贵妃音律较为精通,便是“琴”这一组的评审人。之后评出四组的魁首,魁首要到太后和诸位娘娘这里做最后的争夺,呈上圣上封好的最后试题,四位魁首娘子将答案写在镶金绢布上,封条装入锁了金锁的漆木匣子内,送由圣上过目,御笔点出魁首。 偶有答案深得圣心者,陛下便会亲笔御诏,分封县主头衔给魁首女子,不过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久得人们都快渐渐忘了这事情。 待流程讲完,黎尚宫便吩咐宫娥去取七彩腾编制的玲珑如意球来,期间少女们脸上均是紧张与兴奋交杂之色,交头接耳诉说心中之感。是人,凡有精通的,必有也不擅长,样样都会的那是天之骄女,毕竟极少。 赵文宛端坐案几前,抬眸仔仔细细瞧着对面,瞥见赵元晋旁边竟也是空空无人,眉心微蹙,大哥怎么也没了踪影?她不方便走动寻找,加上比试即将开始,只得耐心一些等着,想这宫里禁卫森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况且以大哥的聪明才智,应是能化解的罢……如是想着,心底仍是免不了担忧。 一旁隔了一个位置的赵文熙显是紧张的攥着衣角,额间微微冒汗,刚才已经是失了礼数,若是再没有才艺惊人,可就真的失了机会。但她在山野长大的事实永远也抹不掉,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闺秀,从小学习琴棋书画,除了琴技颇有异常天赋外,其余几项皆是不行,暗暗瞧着赵文宛却是一副慵懒的神色,好像并无兴致。心底生出几分莫名酸涩来,若不是她命运坎坷离京多年,何至于…… 坐在赵文熙身侧的赵文萱其实也是紧张的,内心焦灼,她倒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不敢窥视魁首,但只要赵文宛那贱人没得了好就行。一思及此,赵文萱冷笑,她跟在赵文宛身边多年,对这个草包还是有了解的,除了那副皮囊中看,琴棋书画样样不行。上次爹爹寿宴,赵文萱要不是觉得自个的礼物被损,惹了父亲不快,定要去爹爹那里拆穿赵文宛的。 赵文萱假意安慰赵文熙道,“二姐别怕,你定可以的。” 赵文熙回以柔美的笑容,案几下抚上赵文萱的纤手,颇有几分姐姐疼爱的模样,“三妹妹应也是呀。”随即就沉了声音,眸子再次染上紧张,她当初故意拉拢赵文萱,就是觉得初入京城,成为贵女身边缺个能时时刻刻能“提点”她的人,赵文宛自是不可能,赵文萱便是最好的人选。 果然之前的辛苦没白费,还是有几分效果的,锦屏郡主“花名声”和刚才入宴那里,都亏得赵文萱的提醒,才懂了原因,没继续错下去,以后也不会再错。赵文熙绷着嘴角暗暗算计,她虽现在不如意,那是因为她命运不济,沦落孤婴,假以时日,等她成长起来,如日中天之时便是谁也阻挡不了她成为凤凰之女。 赵文宛瞧着两人“姐妹情深”嗤嗤一笑,让宫娥给自个续了杯茶水,慢悠悠的喝着,她对赵文萱也是有了解的,那人随了夏姨娘性子,自私的狠,也许赵文熙前一段的示好可能有几分动摇,那也不过是两人能交好的引线,若是赵文熙对赵文萱无半分利用价值,她就算心中有些好感,也定是不会靠在赵文熙那里的,她那种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以自个的利益为重,极会攀附倚靠,若是不行了,再一脚踢开。 这便是她从夏姨娘身上耳濡目染学到的,想想夏姨娘因为身世原因养着性情不也是这样么,倚靠攀附,赵文萱继承衣钵,却毫无自知,夏姨娘如此下场就是前车之鉴,以后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结局定也和夏姨娘差不到哪去。 而赵文宛和其他少女表现的甚为不同,她并不担心自个会抽到什么,因为无论抽到哪一项,作为现代人的赵文宛对古代的“琴棋书画”一样不通,好在以前练过毛笔字,还算能写出几个可看的字体,所幸就品茗喝茶不操心了。 宫廷的茶就是不一样,赵文宛晃了晃精致的玉质杯盏,因为伺候的宫娥似是无意道出这杯盏的独一无二,但看剔透玲珑,入手温软,虽一瞬冰凉却很快带着热度,杯中几片青绿叶子也是一晃绽开,随着晃动如舞姬丝带旋转,煞是好看。 托永平公主的福,她选了这个座位,才能用到如此好的杯盏,配着上等碧螺春,在这四处放了暖炉的揽月轩真是别有一番意境,有花、有草、有美人陪,还见不到剧本死对头顾景行,有什么不舒坦的。 若是让顾景行知晓赵文宛心中所想,估摸着要吐血了,赵文宛压根不知她手里的杯盏世间无双,公主也不曾有的,还是顾景行听闻赵文宛要来着,主动拿出来送了妹妹,为此永平公主甚是开心,抱着六哥哥一个劲儿的夸赞,直到最后顾景行道:“这套杯盏换个人情,琼花宴之时,你与定国公府的赵家大小姐坐一块儿,待宫娥将玲珑如意球送至你们面前时,你让宫娥将“琴”这个球避开,别给赵文宛。” 永平闻言,诧异地眨了眨圆眸,随即意会,冲着顾景行促狭笑道,“呵呵,我说六哥哥今儿个怎么想起妹妹我了。” “赵小姐于我有恩。”顾景行故作听不懂她的打趣,绷着凉薄唇角,淡然道。 永平暗暗皱了下鼻子,可是半点都不信,“我听说那位赵大小姐琴技好着呢,那次国公府的宴会,赵大小姐琴技过人的美名可一早传遍了,六哥哥存的什么心思?什么帮人家,我瞧你是害人家才是,即便你不喜欢赵家大小姐,可从琼山行宫就能瞧出她对是你一往情深的,何必断了人家夺魁的路。” 顾景行想到那次寿宴假山后的琴师,并未出声解释,这些时日以来赵文宛这个名儿在他心里聚了越来越多的谜,若说喜欢罢,当面又表现的那般嫌弃,可要是说不喜欢,她做的那些又是为何,真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了,却没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女子身上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收不回来了。 最后似是被永平念叨的头疼,沉着声道,“你照做就是了,若是不肯,这套玉杯,我便拿走了。” 永平公主想那套杯子好久了,赶紧唤住顾景行,“我帮你还不成,杯子留下罢。” 顾景行嘴角牵起一抹浅淡弧度,摸了摸永平公主的脑袋,满意地离开了。 殊不知这一行径反倒让永平公主误解了,以为六王爷不厚道,想断了赵文宛痴心路,本着善良本意,便在抽签前,推说身子不适拖延出席,也就不算食言,而这套杯盏自然归她所有了。 那赵文宛抽到什么便是什么,就与她无关,但看造化了。 同样是永平公主母妃的越贵妃这会儿正在暗暗观察,自个儿子对未来王妃不上心,她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把关才是,德妃见状便道:“姐姐还记得那位罢,上年来过的,打了你侍女的赵家大小姐,听说痴迷景行,今个怎么瞧着有些不一样了?” 上一年琼花宴,赵文宛性子张狂,惹过越贵妃一次,因此对赵文宛刁蛮性格算是了解,她若做了自个儿的儿媳,苦的可不就是景行了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宫瞧着倒是没什么变化。”越贵妃冷眼说道,心想还是找个性格温柔顺和的适合景行,于是悄悄召了黎尚宫,在她耳边说了细细耳语,黎尚宫一边听着一边别有深意的瞥了赵文宛一眼,最后连连点头称是。 越贵妃这才满意整了衣衫端坐身姿,又瞧上女座上的少女们,一个个的仔细打量起来。 *** 六位宫娥各捧着一个颜色精致的篮子出来,分别从两边开始让各家小姐们抽取玲珑如意球,提着紫色篮子的宫娥绕过来,恭恭敬敬的请赵文宛拿一个,那宫娥一看就是谨慎懂规矩的,赵文宛往篮子里一瞧,只剩下一个而已,还用的挑么,不过她是真的不在意,拿了出来,放在案几一边也不急着打开瞧,宫娥福身离席一转身正对上黎尚宫的视线,露出一抹完成交代的讨好神色,屏退到一边。 女眷一座难得炸开了窝似的,起了声音,男客那边也是议论纷纷,就听得旁边的赵文熙似乎松了一口气,发出微小的窃喜声,紧挨的赵文萱就蔫儿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她抽到了最不擅长的“棋”组,赵文熙美眸中盛着一丝得意,试探着朝赵文宛这里问道,话语是关心的,“姐姐,你抽了什么?” 她目光深沉沉的瞧了一眼玲珑球,“我也没打开瞧呢?” “姐姐就不担心么?万一是自个不擅长的该是如何?” 赵文萱当即就笑了,带了一丝嘲讽之色,抢着道:“姐姐她不担心的。” 赵文熙注意措辞,“也是,姐姐如此风采一人,定是样样都精通。” “对,我跟文雪平日里在学琴棋书画的时候,咱们长姐还在做梦呢,梦里定有周公教导?” 赵文宛唇畔浮现出一丝无谓的笑容,慢悠悠的对赵文萱道:“三妹抽了棋吧?今个可别学以前黑白不分,垫了底。我是无所谓了,反正我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好赖也是不愁的,倒是你夏姨娘一走,妹妹孤零零的,万一再这赛上再丢个人,学你方才说的,小心——嫁不出去。”随即呵呵一笑,又道,“姐姐的话说远了,一个比试而已,不过咱们国公府的庶出也应是不差的,父亲可等着你给国公府增光呢!” 赵文萱气的牙齿颤抖,她抽了棋也注定今个要埋没在宴会的群芳之中,握紧了拳头,一时气血涌上来,“我今个倒想瞧一瞧姐姐是否能给爹爹争光呀?” 赵文熙在一旁充起了和事佬,“三妹妹和姐姐都少说点罢。” 赵文萱还是不服气,探着身子越过赵文熙要够赵文宛案几上的玲珑球,赵文宛最不擅长的就是音律了,可谓是五音不全者,她心中念叨诅咒千万遍,只盼赵文宛抽到琴组。 赵文宛手疾眼快的将球一压,霸气侧漏,嘴角微弯,“不劳烦妹妹替我打开了。” “我看姐姐是不敢瞧了吧?哪个你都是不成的。”赵文萱嘴皮子利索道。 “三妹今个话说这么满,我且让个在座的其他姐妹们做个见证,我若是夺了魁首又如何?” 坐在赵家三姐妹身旁的几位小姐也叽叽喳喳的明里暗里互相较真过了,这会儿齐刷刷期待看好戏似得,附和赵文宛,“就是,文萱,你且说说呀。” 赵文萱被逼到不行,忽而冷笑两声,不假思索的到道:“若姐姐夺了魁首,我便躬身帮姐姐提裙出席去叩谢皇恩。”叩谢皇恩?那不就得是四组魁首再胜出,赵文萱真会给自个儿台阶下,当即做鉴证几家小姐就投过去冷嘲的目光,这样的赌注有意思么?她们对赵文宛也是知晓一二的,能得了一组魁首都是不错了。 赵文宛就是个草包,她根本不需要害怕,赵文萱心里想着,可迎着赵文宛投过来充满笃定的自信眸光,还是不由让她心虚了一把,故意将赌注的难度提高。 众人还以为赵文宛会反驳赵文萱的话语,没成想她当即拍案定下,十分爽快,“好,就依妹妹自个提议,若是你输了,也怨不得是我欺负你。” “我也劝姐姐别把话说的太满,姐姐还没赢呢,若是姐姐你输了呢?不能光我有罚罢。” “但让你随意提要求。” 这任谁听起来都是赵文宛亏了,除了要挑战魁首那种不可攀的位置,还让赵文萱任意提要求。 赵文萱也痛快应声,继而道;“可以给我们瞧一瞧抽的是什么了罢?” 赵文宛盈盈一笑,十指灵巧的扭开玲珑球,绢布露出一角…… 众小姐们面面相觑,探着脖子也期待看看赵文宛抽的是何,正在绢布打开之时,陡然有一个品阶较高的宫娥莲步行来,正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行至赵文宛跟前细声道:“打扰赵小姐了,那边安远侯的二小姐对牡丹花米分不适,正巧座旁有几位姑娘插了暖阁里新摘的牡丹,太子妃娘娘瞧您这边有一空位,便想让姑娘来这边坐,小姐可是介意?” 赵文宛一听,当即愣了愣,反问道:“哪家安远侯的二小姐?” 就听的有人笑道:“自然是咱们太子妃的堂妹王家小姐雪鸢咯。” “哦?王雪鸢?”赵文宛一字一句崩出来,话语陡然侵染上冷意,如这揽月轩外的天气一般,不着一点儿的温度。 定国公府和安远侯侯府……这…… 这两家可是曾经有婚约的,王雪鸢在京中有才女之名,原本配赵元礼也算的上是郎才女貌,偏不巧赵家这位长子不知道为何突然病弱,堪堪成了病秧子,坊间传闻赵元礼性子变的暴躁古怪,愈发身子不好,都不定能撑得过弱冠,也就前些时段听说在定国公的寿宴上露了次脸,被数位大臣夸赞,若是当初没病未淡出圈中视线,估摸着京城三少,可就得变成京城四少了,可瞧今日认得赵家的,却只见了赵元晋出席,旁边不见赵元礼,指不定身子又不行了呢。 有个别小姐是随父升官入京的新贵之女,根本不了解内情,喜好八卦的人便小声嬉笑讲诉,“当初这两家闹掰了,安远侯气势汹汹的叫道国公府要求退婚的。” “为何呀?退婚岂是那般容易?”新贵小姐好奇的问道。 “原本是不易的,两家都是权贵之势,可赵元礼与王家小姐的胞哥王博文是同窗且两家又有婚约,私交不错,听说王雪鸢担心赵元礼的身子,王博文便邀约赵元礼去了茶楼,还带了王雪鸢。” 第33节 “这不挺好的么,王家二小姐有情有义,并未因为赵大公子的病情而冷淡他。” “可惜呀,王雪鸢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听说赵大公子自病后就便的性情孤僻暴躁,那日茶楼一叙,王博文去楼下吩咐掌柜之时,当日在场的人就瞧见王雪鸢喊着救命出来的,白嫩嫩的脸上还挂了彩,嘴角沁血,一直吓的嘤嘤哭泣,身子发抖,店中招呼的小厮就见赵元礼疯了一般的在砸桌椅,王家这位二小姐定是被他发狂时打了,之后安远侯就跑去赵家退亲,这事闹的世家勋贵皆知。” “那这样看来,安远侯家退婚也是情理之中,怨不得雪鸢小姐了。” “恩,是呀。后来赵家给赵元礼求亲,便没有哪家小姐敢应了婚事的。” 赵文宛对于大哥退婚事情早就打听过了,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她不信那是大哥能做出的事情,也不愿伤了大哥的心,提及那段不愉快的回忆。所幸暗中培养的几个机灵小厮已经慢慢步入正轨,可派出去打探当年茶楼事情,加上赵忠的叙说,赵文宛手里已经有了部分证据,只待收集全了还大哥的清白。 当初的事情根本就是王家兄妹设计大哥,故意邀约大哥去茶楼,给大哥下药,使人性情狂躁,她不知道王雪鸢当日是不是真的受伤,可那么温柔的大哥,就像春风一样,宁愿伤了自个儿也定不会伤别人分毫的。 之后,赵元礼是让人抬着回府的,原本就病弱的身子愈发不堪,几次鬼门关前打转,偏生外界穿得风风雨雨,道定国公府的嫡长公子性情古怪蛮狠,各种不实的流言近乎要毁了那人般层出不穷,似被操纵般围困定国公府,众人同情王雪鸢,就愈发觉得赵元礼可恶,极尽诋毁之能,众口铄金。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赵元礼即便病中,也听闻不少,愈显得颓丧。之后老太太遣退所有人问赵元礼可真的打了王家小姐,赵元礼只沉着幽暗的黑眸,坚定的否认,赵忠不敢多逗留只听到少爷沉重的这么一句,后面只有老夫人和少爷二人谈话,内容无人知晓。 待到第二日老夫人便去了安远侯府退了庚帖,也道至此两家不再往来,老夫人站在门口与出来相送的安远侯,缓缓说道:“雪鸢小姐配不得赵元礼。”之后就离开了。 安远侯也不知道老夫人是那句话是感叹可惜之意,还是…… 赵文宛知道祖母定是相信大哥的。 只要一想到大哥曾受到那般伤害,赵文宛心尖颤抖,咬牙切齿,将玲珑球甩在一边,绢布恰好露出来,写着——“琴”。 赵文萱才不愿关心赵元礼,她只担心赵文宛会赢,可瞧见琴之一字,就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甚为得意,她且要瞧着赵文宛如何输得一败涂地。 “三妹妹要遭殃了啊,姐姐不是弹琴的很厉害么?我听绿云说姐姐寿宴上……”赵文熙微蹙着眉头表示担忧道。 赵文萱嘲讽的呵呵笑着,小声说:“姐姐她不会弹琴的。”虽然不知道赵文宛寿宴用的什么方法,可她唯有一点肯定赵文宛不会弹琴,一点也不会。 宫娥还在等候赵文宛的应声,若不是没了位置,后面添置案几,又太降低身份,不得已只能寻到赵文宛这里的空处,“赵小姐是何意?奴婢且回复太子妃娘娘。” 赵文宛冷冷的嘴角绷着,如一根弦,愈来愈紧,忽而终于轻启红唇…… ☆、第54章 “自然不愿意。”赵文宛毫不犹豫地拒绝,脸上是惯有的高傲冷漠,好多世家小姐都是第一次见赵文宛,早就听闻她的“威名”,如今瞧着那高傲不可攀的肆意神色,仿若云山之巅,触不可及,思而自己哪有赵家大小姐那般魄力,微微钦佩之余当下也是不由浑身一震,她这是在驳太子妃的面子。 那宫娥只瞧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 “那边各家小姐如此多的位置,随意找人换一个便成了,何故要坐我旁边?”她眯了眯眼睛,冷笑,若是其他人要来与她同坐,自是没有问题,可偏就这女人不行,饮了口茶水再不看对面宫娥。 赵文萱和赵文熙都是愣怔在旁,赵文宛回转得体的笑容反而与其他侧边小姐们攀谈起来,继续刚才“夺魁赌注”的话题。 那宫娥受了冷遇,瞪大了眼眸,满脸不可置信,隐匿着一丝不知好歹的目光,自行离开,去太子妃那边回话。 今个能来参加宴会的都是名门望族的贵族小姐,太子向来礼贤下士,还需仰仗各位大臣们支持,自然不可胡乱的请小姐们让座,徒增麻烦。 太子妃听了宫娥回话不动声色的冷冷一笑,便吩咐宫娥去与雪鸢堂妹说清楚,让她撤去后面的座位,继而抬眸瞧上赵文宛,又幽幽的落去目光,脸上不见任何不悦情绪。 抽过签的午宴前本就可随意一些,让各家小姐赛前缓解心绪,还未一会儿,一个穿着湖蓝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清丽少女施施然走过来,斜眼瞧人道:“赵小姐为何不愿我坐这里?若是因为以前我与赵大公子的事情,赵小姐未免也太过心胸狭隘了罢,再说那事如何能怨的我。” 她的话语充满了质问与委屈,一瞧就是来者不善,脖间出现的抓痕若隐若现的,想是在那弥漫牡丹香气的地方呆不住了。 “王小姐且想多了吧,有人对花过敏,有人对草过敏,我偏不巧对虚伪的女人过敏,所以我是……是对你过敏,不成么?”赵文宛眼神飘过去时攸然冷凝,话语缓缓,旁边众位小姐听着解释皆是噗嗤一笑,这戏谑的话语明摆着就是回敬王雪鸢。 王雪鸢听着笑声一窘,理正言辞道:“古人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你……简直不可理喻。” 赵文宛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你可别之乎者也了,好似在座的众姐妹就你一人入过学堂似的,既然要搬出圣贤之言,王小姐不会忘了孔夫子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道了对你过敏,怎么这般蛮缠。” “你颠倒黑白。” “那是你的拿手本领,我可不敢当!” “你……你……我且让皇后娘娘为我评评理。” 王雪鸢背对着赵文宛气的身子发抖。 赵文宛眸中芒光一闪,微微瞧了一眼远处,像是听到王雪鸢搬出皇后害怕了似的,“何必麻烦皇后娘娘呢,你想坐就坐罢,又不是我的位置,我倒也没什么意见……不过……” 明显不善言辞的王雪鸢被赵文宛的软话一提醒,败落的底气瞬间提了上来,道:“赵小姐总算是想明白了,退一步来说我何必要听的你的意见,太子妃都道了可以让我坐在这里,那便是我的座位了。” “谁说是你的座位了,那是本宫的。”突然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远处走来的少女肤若凝脂,眉如墨画,唇若珠樱,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暇,一股灵动的气韵自脚下的月牙靴一步步的生出,好似脚下开了一朵朵莲花,她穿着米分色繁花宫装,广袖云锦,米分玉腰带,身段纤细玲珑,头上发丝高高束髻,斜插一只银白点珠的流苏,秀眉间刺了梅花的朱砂。 “见过永平公主。”周遭等人齐齐立身请安。 王雪鸢自是低垂了脑袋,不敢有一丝怠慢,永平让其余人都起身坐下,唯独不肯让王雪鸢福身起来,“本宫好像听见有人说这座位是她的。” 王雪鸢怯怯道:“小女不敢。”她屈身的腿已经忍不住在抖。 “好,那你再大声说一遍这座位是谁的?” “是……是公主您的。” “什么?我听不到。”永平嗔道。 “是公主您的。” “再大点声儿。” 王雪鸢已经微微红了眼睛,抖着嗓音大声道:“是……是公主您的。”说完就已经绷不住声线哽了音,赵文宛瞧她要站起来,微微在桌下伸了腿,她已经是没了力气支撑,只需微微一动,便是趔趄了一下,摔在地上,将前面一处案几推翻,案几上的描花碟子和茶杯一应翻在地上,哗啦一声响,两位郡主齐齐觉得晦气的起身,这一动静惹了白玉台阶上的窦太后及皇妃那边的注意。 自觉羞人到了极致,王雪鸢埋着脸不肯起来,对面的男席上皆是向他这里瞧过来,窦太后远远的望去,永平已经提裙小跑了上去,一口一个皇祖母的撒娇,直道没事的,是有人不小心踩了裙子摔的。 太子妃原本就有关注那边,本还想说是让赵文宛欺负了,却见雪鸢堂妹惹了这宫里陛下都要捧在手心里“明珠”,只得叹息堂妹今个是不幸了。 便派了宫娥和黎尚宫处理,那宫娥过去时扶王雪鸢起来,贴近身边小声宽慰道:“太子妃让我转达给小姐,这算不得什么,踩绊裙子的事年年也都是有发生的,一会儿的只管夺了魁首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夺了魁首这事别人一会儿就忘了。” 王雪鸢嘤嘤哭泣,这才肯起身,忍不住朝向男座那边扫去一眼,当即就愣住了,一双熟悉的深邃黑眸如子夜般明明灭灭,带着淡漠在瞧她此刻的狼狈,王雪鸢慌忙闪躲眸子,只觉得那目光刺眼的狠。 少年高束乌发,他的面容虽是苍白却不似几年前那般憔悴了,仿若是地质清雅的羊脂玉,流光隐隐,带着一股似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文雅之气,长袍一掀,端坐在赵元晋身旁,目中薄冷褪去,嘴角豁然噙着春风般的笑容朝这边瞧来,赵文宛收到大哥的笑意,终是安心了。 这怎么可能是……是那个病弱膏肓的赵元礼……怎么可能…… 旁边不断有少女娇羞的讨论,暗暗称赞赵元礼,“以前不曾见过赵大公子,还以为是个不入流的才会让王雪鸢退婚,如今瞧着真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要是我呀肯定不退婚。” “你个不体面的,这种话也能说来。” “如何,还不许贫一贫?” 王雪鸢听着其他女人“花痴”以前的未婚夫,又见赵元礼这般风采奕奕的出现在宴席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一出神一慌张,未见得木板上因着打翻桌子流淌的茶水,脚上又是一滑,再摔在地上,更显狼狈了,一旁瞧笑话的各家小姐们,这回可真的忍不住礼教放声笑出来了。 宫娥也尴尬的连连摇头,扶着王雪鸢往后走,在最后一列重置了案几,让其坐在了最不显眼的位置。 永平公主在窦太后那里磨了一会儿儿嘴皮子,越贵妃瞧她越发没个公主的样子,板着脸色训斥了两句,不过是不疼不痒的,一会儿就开始询问起她的身子来,永平自然说自个没事,本也就是装的。 晌午一到,宫娥们撤去点心茶水,穿梭席间端上美味佳肴,永平蹦跳跳的入了座位,对赵文宛嘻嘻而笑。 赵文宛对刚才永平“打脸”王雪鸢十分痛快,心中增了几分好感,于是关切问询:“公主不是身子不适?此间可好些了。” 永平依旧笑得灿烂,“早好了,所以就想出来热闹热闹。”她像是忽而想起什么一般,好奇的问:“宛姐姐抽了什么?”永平故意亲昵的喊赵文宛,若说起来,也算是表姐妹。 “公主,姐姐她抽到了琴组,同我一般。”一旁的赵文熙插了话。 永平偏过去脸,蹙了蹙眉梢,好似不认识般盯着,好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就温泉那天我绊了一脚中箭的那个。” 被当面提起那件事赵文熙面上讪讪一笑,本来不过是想与公主攀些交情,“公主厚爱,上回的赏赐太过……” 永平早就习惯的别人的奉承,于是也不甚在意,赵文熙话都未说完就已经兴奋的扭过去身子与赵文宛说话,“竟然是琴,哈哈。六哥儿他一定要疯了。” 赵文宛心中诧异,公主这兴奋劲儿是打哪来的,又关顾景行什么事? 好饿,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抬手动了动筷子,公主显然还没说完,“哎,宛姐姐一会儿再吃嚒,永平还有一件事想问问姐姐。” 赵文宛瞧着可爱的公主,心中为自个的肠胃叫苦不迭,无力道:“还有什么事?” 永安双颊飞上一抹红霞,附在赵文宛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赵文宛听着黑眸愈发染上深沉笑意。 *** 午宴持续时间并不太长,各家小姐端着架子小口用了几筷子,陆续就有人吃好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宫娥们开始撤去碟碗,又重新端上热茶和瓜果点心。随着比艺临近,席间的气氛更加紧张热络起来,对座的公子有相中的姑娘,也都期待的瞧着,暗暗秋波往来不绝于席间。 不久,宫人将“琴棋书画”比艺的场地摆弄好,黎尚宫上前请示窦太后和皇后娘娘,太后笑着道:“开始罢。” 继而就有宫娥领着各位姑娘们去各自的场地,作为评委的各宫娘娘也都在贴身宫娥搀扶下坐上了视线极好的位置。 男宾客们此间就可随意多了,喜好哪组比艺自可去那里瞧着,内侍跟在后面忙不迭的添置木椅。 跟着众位美人去瞧“琴”这一组的男客们实在不少,赵文宛和赵文熙二人相貌出挑,一个美艳不可方物,一个楚楚婀娜婉约,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别人瞧这赵家姐妹好似云中花,水中月,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更是挑起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顾景行同封于修并排走着,这样混在男客中自可抹去身份,让赵文宛瞧不出来,一路有世家公子们巴结行礼,让顾景行黑煞似的面孔吓得并不敢多言。 赵文宛重新落座,转着美眸寻找大哥,却瞧着那边男客是一阵骚动,不由的多瞧了几眼,正好瞧见封于修及顾景行,便知晓了缘由,真就是个招蜂引蝶的,冷冷一眼掠了过去了。一直被当做六王爷的封某人实在觉得冤枉,替某人受了美人嫌弃。 赵元礼此刻才挤入男席间,朝着赵文宛微微一笑。一旁的赵文熙不敢再随意探看,只是默默养神,期待夺得魁首,引得上座越贵妃的青睐。 陆续有被宫娥请出来的小姐按着规矩上场挑选乐器,悠悠扬扬的动人音律瞬间响起…… 过了会儿人们的注意都被引到表演上,封于修冲着身旁的顾景行压低了声音道,“你若真的喜欢人家,这样躲一辈子也不是个事。” 顾景行冷峻的黑眸一错不错地凝着赵文宛姣好的侧颜,午后明丽的光线中,女子脖颈修长而美好,他静静的凝着,并未开口理会。 封于修撇撇嘴,随即故作漫不经心的又道:“你也知这琼花宴不过是个变相的相亲宴会,席间好男儿多的是,你放眼瞧一瞧,那平南王世子盯着赵大小姐的眼神都如狼似虎了。” 顾景行闻言沉了面色,余光里瞧见平南王世子毫不掩饰地热辣目光,心头涌起一股莫名戾气,那人是什么货色自己最清楚不过,心中所想他自然瞧得出只更觉得恶心,胸口憋闷。 随着平南王世子的视线瞥向赵文宛,心中仿若有什么钻进去似得,竟也不由落在那嫣红含笑的嘴唇上,瞧着好似两片柔嫩的桃花瓣,软软的撩拨着心弦,顾景行喉结滑动一下,灼得移开了目光。 封于修见他心神不定,嘴角扬起一个及不明显的弧度,瞬间就恢复了被噎到的模样,继续说:“你再看那边佩剑的方子墨,我可听说他入宫前被方夫人叮嘱过,让其好好瞧一瞧赵文宛,方子墨那种人若是对一人不感兴趣,岂会来这里看什么音律,你觉得他能听懂么?除非是……” 提到方子墨,顾景行脸上神色又黑了几分,目光瞬间深沉沉的,瞧过一眼愈发显得沉默,似是陷入某种深思。 封于修最后慢悠悠的叹息,“啧啧啧,明日男子比艺,我瞧赵家大小姐要挑花眼了,说不准就瞧上那个方子墨了……咳……” 正说着一个橘子就被塞进了嘴里,一口的酸涩滑入舌根。 封于修拿出橘子抿唇悲愤,真的觉得从此可以友尽了,却没胆子拿橘子瓣糊某个闷骚的人一脸。 那边比艺正是如火如荼,兵部尚书的长女反弹了琵琶,不小心抖了几个音,越贵妃蹙眉,琵琶少女哀怨下去只觉和六王爷是无缘了。赵文熙已在后面做准备,她远远的见座上的越贵妃,是如此高雅美艳,和六王爷的眉眼极为相似,又想起那张俊朗的面容,脸颊忽而微烫,若是能讨的越贵妃的欢心…… 赵文熙款款莲步走出来,宫人将白玉琴搬上去,她便在一旁坐下来,深吸一口,玉指开始在古琴上波动,琴声徒然在四周响起,宛如天籁之音,时而飘渺如风中丝絮,时而琴音沉稳如磐石,似高山,如流水,潺潺淌过,使人心旷神怡,忘忧生喜。 一曲毕,众人还意犹未尽,赵文熙缓缓站起身子,福身道:“文熙献丑了。” 越贵妃满意的点头,不由多瞧了少女几眼,见她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相貌生的也是极标致,就悄悄询问了身边的人那是何家的小姐,宫人回说是定国公府的二房小姐赵文熙。 越贵妃微微一怔,她与定国公府已逝的二房奶奶文芳琴技同出一师,素来交好,自有惺惺相惜之感,后来常常讨论音律,以师姐妹相称,那时候文芳师姐去世,她还伤感了好些时候,琴技造诣如此高的一人终是红颜落去,此间琴音恐怕是再也无人能承。 但瞧赵文熙琴技一点不落于她的娘亲,自是心中多了几分亲近,越发喜欢,恐怕今个魁首就是赵文熙了,越贵妃如是想着。 赵文熙回了座位,自然没错漏越贵妃眼中的满意,内心欢喜。随后又是几个不如意的小姐上去,或偏音,或资质平平,很快就轮到赵文宛上场,赵文宛呵呵干笑两声,让宫娥再请几位姑娘先上去,显得心虚怯场。 第34节 宫娥禀报黎尚宫只好照做,赵文熙在旁边暗暗嗤笑,文萱果然说的没错,赵文宛根本不会弹琴,今儿她再躲几个也是避免不了丢人的,若是个姿色平平或官爵微小的世家小姐也就算了,偏不巧是名声在外,身份高贵,自然更博得别人关注。 赵文宛十分耐心,听完一曲又曲,直到有一名贵妇人出现在席间,众人见越贵妃似是惊诧的起身相迎,让人搬了椅子给这贵妇人坐,期间十分尊敬。 一直留意那边动静的赵文宛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喊了宫娥过来,只道现在可以比艺了。 她起身逶迤拖地的金米分水仙散花绿叶裙随着婀娜身姿摆动,明艳动人,远处的顾景行面露沉色,就赵文宛那水准…… 越贵妃瞧着她走出来,本就不喜赵文宛,也是故意让她抽到琴组,为难与她。有赵文熙珠玉在前,赵文宛再如何都落不了好的,于是便自得的与那贵妇人攀谈起来。 赵文宛走上台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悦耳的铃铛声,空旷灵动,与一般铃铛发出的声音不同,更加粗狂,好像大漠里生出的一抹倔强新绿,颇是清新。 看台上,原本无意比赛的贵妇人忽的蹙了蹙眉头,另眼瞧了几下赵文宛,没有作声,只眸中残卷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赵文宛微微一笑,轻柔抬手,露出纤细白皙的五指,似是故意给人瞧一般,只见细细的水晶串珠将小巧别致的铃铛绑在指尖,她轻轻一动,铃铛就随着发出悦耳响动。赵文宛玉指微扬,抚上琴面,琴声终于响起,弹的琴技一般,是谁都会的凤求凰曲子,都是最简单的音律,可配上铃铛的声音,婉转中含着刚毅,刚毅中隐着婉转,竟是让人听的激情澎湃,忽而铃铛又轻轻响起,好像每一个音律和铃铛之音恰到好处的对接,初听之时觉得琴音杂乱,可越听竟越觉得令人心境高远,毫无杂念。 在众人还都未听够一般,琴声竟然戛然而止,并未像寻常琴音那般慢慢收尾,直到无声,可这戛然的无声却胜似有声。 那贵妇人回神过来眼泪连连,越贵妃同样也是一怔,赵文宛知道自个琴技不行,不能走寻常路,只能巧取,而关键就是主位上的贵妇人。 她因为知晓剧本,原剧本中赵文宛因着不会弹琴被逼着上去后连着琴弦都拨断了,甚是丢人,赵文熙毫无悬念地夺得魁首,并讨取了越贵妃的欢心。 而主坐上的贵妇人,圣上的胞姐舞阳公主,早年和亲嫁入羌胡部落。羌胡地处沙漠,常常扰大梁边境,其子民英勇善战。舞阳公主嫁过去后,常与梁国偷偷送信,传递羌胡消息,待时机成熟,陛下御驾亲征,一举将羌胡版图划入大梁,舞阳公主随后被接回京都,成了功臣,修建府邸,分封郡县无数,可自那以后舞阳公主不知道为何就变得性格孤僻起来,不愿与人往来。 原剧本里的赵文宛不知缘由,更不知收敛,在听完点评后言语冲撞了舞阳公主,连带着皮肉罚好一顿教训,丢回了定国公府让老夫人好好管教,颜面尽失,名声跌倒谷底。 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你嫁与蛮族多年,还能体会出大梁的音律曼妙,怕是被那些蛮人同化了罢!” 殊不知羌胡王亡国分别之时并未怨恨舞阳公主,反而让嘱咐她好好活着,壮烈赴死,多年夫妻怎会没有感情羁绊,只可惜立场不同,生生熬成了好不了的伤口。 这一下戳的不止舞阳公主的痛处,还戳了因舞阳公主这些年抑郁而活而费心的皇太后和皇上的心,故此赵文宛真真是作了个大死。 她穿越而来,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甚至想到借此为自己谋利,猜到几分内情的赵文宛曾跟祖母求证过,方知舞阳公主初心如故,甚至是思念大漠的,便命工匠偷偷做了这只有羌胡才有的特殊铃铛。 再请大哥配以这铃铛选取最适合的简单曲子,赵文宛虽然不懂音律,可只坚持练习一首音律,还是有些悟性的,更何况熟能生巧。 台上,越贵妃自然不愿赵文宛夺魁,无论她的一曲编排是否新颖,都在绢布上利落写下了赵文熙的名字。旁边的舞阳长公主似是才从琴乐中回过神来,仿若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都微微勾着笑意,叫看向这边的皇太后大为意外。 “本宫觉得赵家大小姐为魁首当的起。”半晌,舞阳公主开了口,噙着浅淡笑意看向越贵妃,眼神中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持,分明是要干预。 越贵妃下意识就想反驳,但瞧着舞阳公主欣赏赵文宛的神色,以及圣上对其眷宠,迫于无奈,只得笑着称是,当下改了赵文宛的大名。 ☆、第55章 “琴棋书画”四艺的魁首比试很快就有了结果,黎尚宫捧着锦绣绢布递呈给白玉阶上的窦太后,太后一一将各个魁首过目,满意地点头,笑着夸道:“今年倒是不乏有新人啊。” 皇后娘娘笑着附和,“青出于蓝胜于蓝,母后可有瞧中的?臣媳觉得定国公家的赵氏长女甚为不错,人生的标致不说,连琴艺都如此出众,能让贵妃妹妹选为魁首定是周正的。早前听得此女是在赵老夫人身边长大的,果然与其他姑娘与众不同。” 说话间别有意味的瞥了一眼旁边的越贵妃,谁不知道皇后这一问定是在说六王爷的王妃人选,且一番话用意明显。赵文宛先前的恶名声,皇后好似根本不了解似得一个劲儿的夸奖了去,时下人都知道上一年越贵妃对赵文宛有多大的不满,连带着今年也甚是不喜。 越贵妃脸色稍显不愉,只清凌凌的口气道:“皇后姐姐未免太心急了罢,这还有后面夺魁呢。” 窦太后在深宫里几十年,走到如今位置,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未理得那平日里就爱争宠的二人,让黎尚宫待姑娘和世家公子们集齐揽月轩,就宣布四位魁首之名。 不一会儿两边案几就都重新坐满了人,少女们或失落叹息的,或满面春容的,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有人紧张,有人随意…… 黎尚宫往台阶一站,众人就知晓要公布魁首名额了,自觉表现不错的一部分贵女自是激动起来,不知道今年会花落谁家? “锦屏郡主棋艺魁首、永平公主画艺魁首、一品侯王氏贵女雪鸢诗艺魁首……”清亮的嗓音潺潺响起。 说道最后琴艺魁首之时,赵文熙呼吸急促,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一张楚楚的小脸满是期待,全神贯注的集中在黎尚宫的声音上! 赵文萱在旁已经悄悄恭喜上了,赵文熙抿唇浅笑自觉琴艺深得越贵妃的赞许,魁首之事怕是没得悬念了,两人的眸子都不约而同的瞥向赵文宛,刚才的赌约赵文宛肯定要输了?赵文萱心中腹诽,如此一来且要让赵文宛今个不称意才能解了心中几日的怨愤。 两人瞧过去时,赵文宛正好偏过去脑袋,一双眸子如花间春阳般明媚,充满了胸有成竹的锐利之色,恰好与其二人对上,赵文熙、赵文萱皆是一怔,心中莫名惶惶不安起来。 就听得黎尚宫缓缓说道:“琴艺魁首——定国公府赵氏贵女——” 赵文萱握着拳头激动溢于言表,赵文熙当也是难以抑制的微微提裙动了身子…… 只是待“文宛”二字响起,赵文萱就傻那里了,怎么可能是那个草包?! 赵文熙更甚,整张脸瞬间苍白起来,呼吸一窒,手指蜷缩在宽大的衣袖下忍不住颤抖,似是失了气力般,微微倾起的身子也跌回了蒲垫上。 这回换做赵文宛偏过去身子瞧她,灿烂一笑,“谢二妹的承让之情,一会儿若是太后赏赐下来,都应予以妹妹才是。” “姐姐说的哪里话。”赵文熙勉强挤出笑容,衣袖下的手指蜷着嵌在白皙的肉里,生生锥痛到心尖,嫉妒之情漫卷在眸底转为一瞬的狠戾。 永平公主对赵文宛刮目相看,“没想到宛姐姐果然名不虚传,琴技出众。” “公主也是人中之凤,恭喜夺得画艺魁首。” 永平公主嘻嘻一笑,清灵的黑眸染着神秘愠色,悄悄于耳际对赵文宛道:“不瞒姐姐,是我昨个费了大劲儿求得贤妃娘娘选我为画艺魁首的,我也想让父皇高兴高兴嘛,若说起来不作数的,你也知,我比艺前偷偷的于你询问了一位公子,赶巧了没成想是宛姐姐的胞哥儿呢。” 赵文宛听到这里已有几分明白,比艺前永平红着脸说且问问刚才入了男客席的少儿郎是谁。她顺着瞧去,正是坐在赵元晋身旁的大哥,便报了家室姓名,得到永平公主一记讪然笑意,就没后话了。而她瞧公主一副扭捏羞赧的大姑娘模样,自是不敢再多问一句了,只心里偷偷替大哥乐呵,莫非刚才席间的迟到是和公主有关系? “我原是让我六哥绘了一副画给我偷偷藏在衣襟里,不成想走半路上跑的急弄丢了,正急着呢,恰好撞见元礼大哥,当时我瞧他温文尔雅,就……就使了公主的性子逼着他给我画了幅画来,还威胁了一番。”小公主越说越没了音儿。 “然后……呢?”赵文宛瞧永平那样子肯定还有后续。 “后来……后来……我忘记了……”小公主永平直接找了天底下最不像理由的理由。 赵文宛哭笑不得,永平撅着嘴最后又补了一句,“可是最后元礼大哥说我很可爱。” 赵文宛点点头,瞬间会意出来,看来我们可爱的小公主之前一定是做了不可爱的事情,以大哥那种温柔的性子,说出这种话一点也不奇怪。 比艺结果宣读完成,四位魁首在示意下起身行入两侧中央,缓步到太后和各宫娘娘跟前先去领赏,锦屏郡主扶簪得意站起来,如一只花孔雀般展了尾巴光彩熠熠似得走出来,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比下去,可现实的情况是,有尊贵的永平公主和冠有第一美人的赵文宛在,原本若是没得这二人比的,锦屏也算上层,但是一比无论是在身份地位和容貌上都瞬间黯淡了不少,淡了。 王雪鸢还在为之前摔地一事羞恼,本是想夺了魁首让赵文宛难看,没成想她也能入了四魁之中,再一瞧自个儿一早定下的目标六王爷注视的也是赵文宛的方向,胸中更是憋闷。她心气儿高,当年瞧不上赵元礼病怏怏的身子,使计退婚,自是要找能配得上她的良人,放眼整个京城,再没有人能比得过六王爷了! 这厢永平迫不及待的拉着赵文宛起身,途中经过赵元礼时,却是收敛了顽皮性子,拖着裙摆端庄娴雅正如一个公主该收的高雅模样,判若两人。赵文宛更是不用说,拍戏积累的经验早练就了一身唬人的气场。 皇后娘娘总结了致辞,便吩咐宫娥们将各宫赏给魁首的宝贝拿出来,赵文宛微微瞥过去,眸光发亮,赏赐十分丰厚,其中有一个玉浮雕荷花鳜鱼鱼佩,瞧着精致玩趣,到时候可送给瑞哥儿玩玩,他平日里最喜欢逗小鱼儿,看见这个一定会蹦跳好久。 所有的赏赐礼仪完成,窦太后命人搬来四张梨木案几放置中央,子墨笔砚一用俱全,四位魁首分座案几,进行最后的魁首争夺。 气氛愈发紧张起来,好像一把无形的火焰,霹雳啪啦地燃着,而有两把火直接是烧到赵文宛身上的。永平公主摸了摸毛笔,自觉十分逗趣,陛下亲自出的考题黎尚宫从盒子取出,往年圣上都喜欢出时事策论,大都是些浅显的范围,大梁重视女子之才,百年中也曾出过一两位巾帼英雄,再说贵族子弟大都要进朝当政,女子既要有懂得持家,自是也要关心些国事才是,而今年陛下的考题似是偏难了一些,当黎尚宫念出之时,不仅大多贵女们唉声叹息,直呼太难了。 连男客们都纷纷蹙着眉头,紧紧思索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请四位魁首将答案写于锦步上。” 赵文萱再听到陛下的试题时,就暗暗松了一口气,这般难的,赵文宛那种深闺小姐哪能知的一二,倒是王雪鸢饱读圣贤诗句,阅览无数典籍,当是要比其他人强的,圣上一定会选王雪鸢为魁首,自顾自的想着就放松了心情,捏了一块玲珑点心,安心吃起来。 一缕白烟袅袅而上,只见香身越来越少,众人的心也跟着一起紧张,永平公主期间玩着毛笔,只在绢布上写了,“父皇,谁说儿臣不能夺得魁首了?”这么一句话,随后瞧见一旁的赵文宛也呈上绢布,早觉得无趣忙跟着一起呈了上去。 锦屏郡主和王雪鸢还在咬笔埋头思虑,众人瞧赵文宛已起身,从容不迫的递交锦书,封入匣内。 两人并肩回去,赵文宛问道:“公主答的如何?” 永平咧嘴一笑,突然道:“我交了白卷,这魁首本就是我求来糊弄下我父皇而已,当不得真。” 赵文宛觉得公主性格极是坦率,一时佩服,未说的什么坐回座位。 说话间香已烧完,锦屏郡主和王雪鸢呈上锦书,锦屏瞧着就脸色发黑,显然是发挥不行,王雪鸢似乎就好很多,似是对自个的答卷很是满意,不经意间掠过首座六王爷的空席,闪过一抹失落,但在瞥见不远的赵元礼时,眸中隐晦着灼灼之色。 沉肃的气氛渐渐淡去,众人就魁首的猜测议论纷纷,投王雪鸢的不在少数。 不过一个时辰,圣上身边的内侍高公公适时候来了揽月轩,高唱了魁首竟然是……赵文宛。 皇上还亲自下诏,分封赵文宛为三品县主,赏赐黄金百两,秫米万斗。 众人惊讶之余,当即就有人跳出来表示不服,那人正是心高气傲的锦屏郡主,若是输给王雪鸢也就算了,偏是赵文宛,她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如何能对政事策论熟悉,还博得圣心,分封三品县主。 那不是她认识的赵文宛!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只是她不敢驳皇上的审判,却掩饰不住的面露不服之态,“太后娘娘,锦屏今日输了魁首之位,自觉才疏学浅,锦屏有一心愿,不知道太后娘娘可否应允?” “是何要求,锦屏且说罢了。”窦太后笑着道。 锦屏郡主一展衣袖,迫不及待地继续道:“皇上今年琼花宴的策论考题是让吾等谈一谈对江南水患的想法,赵小姐定是心思玲珑,答案深得皇上赞许,才能一举在众姐妹间夺得魁首,封三品县主,锦屏实在好奇,莫不如将赵小姐的锦书公之于众,让我与众姐妹们学习一二。” 因着锦屏郡主突如其来的提议,窦太后稍稍犹豫了一下,对上赵文宛坦荡荡的目光,随即复了安心,不等太后答话,赵文宛自个也站了出来,“锦书自可随意给大家阅览,可还得劳烦高公公去取,岂不麻烦,道不如我口述于众,郡主若觉得哪有不妥,自可点出。” 高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年岁不小,已经伺候了两代君主,弓着身子微微颔首表示对赵文宛体恤的感激,太后点头应允。 “锦屏刚才也说才疏学浅,不敢献丑,就让素有才名的王小姐来与赵小姐讨教一二正好。” 被点名的王雪鸢从公布答案就心中不服,这会儿竟站起身子,算是应允,坐上的太子妃微微嗔目,心中暗暗替王雪鸢捏汗,堂妹也是蠢的,皇上已经钦点了魁首,她再出来辩驳一二是何意思,在质疑皇上的眼光么? 让人当了枪使浑然不自知,竟然没的推脱之意,还自行站起来,太子妃想要阻止也是晚了,骑虎难下之势已然,只盼堂妹别丢了王氏一族脸面,见好就收。 随后太子妃目光微斜,再扫向赵文宛淡淡的面容,果然是个聪明的,话语间故意引了锦屏入圈。 赵文宛是故意的没错,只是没想到锦屏郡主要敏锐许多,将自个引出的浑水全数泼给了王雪鸢,赵文宛笑了笑,比起让锦屏打脸,她更想让王雪鸢难看,遂顺水推舟,趁了锦屏郡主的意。 赵文宛道:“依着小女之见,水患是有,根在污吏,若不拔除,水患无穷。” 众人都在细细品味其中含义,这般独特的见解,甚为新颖,贵女们养在闺阁,世家公子们纨绔之多,偶有好学问的也只是风声雨声读书声,两耳不闻家国事,竟不知赵文宛的见解是何? 当然也有听明白的,心中不由暗暗佩服称赞,好见解。 王雪鸢微微一怔,还是第一次听闻治理水患,却要惩治污吏的,连忙道:“治理水患不应兴修水道,安抚流民,何必要整治贪官污吏,你这根本就是巧言雌黄?” 太子妃听的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的给王雪鸢使了眼色,让她注意措辞,别乱说了去,可王雪鸢正在气头,似是觉得理正言辞,甚至都忘了赵文宛是刚钦点的魁首。 “哪有流民?哪有水患?”赵文宛嘴角浮着一丝弧度,冷笑一声,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反问道。 “如何没有?江南一地河流多,人口少,水患无人治理,河流没有固定堤岸,虽这些年兴修了水利,开凿了部分运河,可水患却从未停止过,可谓是天灾人祸连连。”这些都是她从书本上读到的,岂会有错? “小女今年还听家父说江南一地连日多场雨水绵绵,已然水灾泛滥,流民四撺。圣上还播了救济百姓的赈灾银款让二皇子去安抚,父亲因着这事还连连感叹了数日。又如何能说没有?” 赵文宛一点儿也不着急,一副悠然做派,好整以暇的凝视着越说越是激动的王雪鸢,她面颊微红,慷慨陈词,她愈是自恃有才,愈会对输了女子策论而不甘,心中当是憋了不少闷气吧,也罢,让她这会儿舒心舒心才是,一会儿就有的她好受。 “部分流民一路从江南行至北方……” “啪”的一声一只茶杯滚落到地上,滴溜溜的到了王雪鸢的脚边,太子妃抱歉一笑,让宫娥去取,那宫娥挨近王雪鸢眨眼示意她瞧玉阶上,太子妃投过一丝幽冷的芒光,王雪鸢瑟缩一下,蹙了眉梢,竟不知道是哪里错了?要让太子妃这般? 明明是赵文宛已经落了下风,竟一句也不辩驳。 王雪鸢不得已收了声,赵文宛冷凝着面色,陡然厉色道:“王小姐好大的胆子?竟敢诬蔑圣上。” “我……我没有……你胡说什么?”王雪鸢被赵文宛的凌厉气势震的心中一颤。 “你说江南因着水患百姓民不聊生?” “那是事实,连我父亲也曾这般感叹过!” 太子妃彻底的黑了脸色,王雪鸢真是读书读坏了脑袋罢!自己今个丢人不说,估计也要连累叔父了,可也无法坏了规矩。 赵文宛嗤嗤一笑,随即正色道:“圣上宣德三年即位,二十年来年来兢兢业业,励精图治,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如今正是的大梁一片歌舞升平,正是太平盛世,要不然你我怎么这般悠闲在这里赴宴,哪里如王小姐说的那般的天灾人祸?你且说你是不是在诬蔑圣上。家父也常说大梁有此君主,是吾等三生有幸。” 第35节 瞧瞧,人家多会替父亲美言,而王雪鸢……哎…… “可……”她想说江南水患,流民都是人人诸知的。 赵文宛似是瞧出她想要说的,直接压下,“虽南方水患时有发生,可每年损毁良田均不算多,可见水患严重之地不过是几处临近河堤之处。?” “那为何南方之地还会有如此多的流民,呈报的奏折都堪称严重。”有男客之人忍不住好奇的问起来, 赵文宛瞧了一眼众人,“贪之一字使然。” “每次赈灾结束,总能发现一些官员的府邸翻修……”赵文宛眸光透亮,点到为止,众人明白她话中意思,瞬间唏嘘不已,议论声此起彼伏,怪不得年年南方都会呈报受灾严重,如此就可贪了赈灾银款,百姓得不到救济,导致流民越积越多。 “庙堂高远,自然难窥百姓艰辛。”赵文宛站在圣上的角度感叹了一句,皇帝的马屁拍完,虽说好听话多了点,可如今陛下确实贤明,江南一带贪官污吏弊病诸多,若再不整治,后患无穷。 陛下如今认同赵文宛的提议想必是已经有所察觉,而此番琼花宴的论题皆有顾景行代笔,他原是想着出道难题,让那些来相亲的少女们知难而退,在暗处隐着的顾景行听的琼花宴上赵文宛的观点,竟与自己一般,眸光愈发深沉,似是再移不开了目光了,那个纤瘦的身姿在重重叠叠的疏影中渐渐清晰起来。 赵文宛继续道:“小女不才,原也是不知的,偶有几次听得家父和兄长谈论,记在心里,不巧圣上选了以此为题,可谓是借花献佛,陛下那些赏赐应是给我的大哥才是。” 太后忽而问答:“元礼从小就有天人之才,此次宴会可来了?” “正在那里。”赵文宛投过去目光,赵元礼恭敬起身行礼。 这样也就说的过去了,一个女儿家的又没去过江南怎会知道如此详细,太后满意的点头。 太子妃脸上无光,赶紧怒斥道:“雪鸢还不快跪下。” 王雪鸢听的一怔一怔的,被太子妃的一声呵斥拉回神绪,赶忙跪在地上求太后开恩,太子妃在一旁附和,只道王雪鸢是年少无知。 窦太后心胸宽大,让王雪鸢退去,王雪鸢走在两列中,就听的男客那边都在感叹,这样女子可不敢娶了,都敢说圣上的不是,若是以后口不择言的,定会影响仕途,害了家族,她灰头土脸的坐回座位,暗暗垂泪。 宴会结束,赵文宛让赵文萱应赌约要求,让其提着她的裙摆一路行至宫门口,一路上贵女们瞧着指指点点,偷偷掩唇嗤笑,赵文萱不好发作,纤细的腰哈着,赵文宛一会儿快行,一会漫步,把赵文萱折腾的气的跺脚。 忽在宫门口瞧见一个熟悉的高挑人影,赵文宛才挥了挥手让赵文萱退到一边,那般随意的态度,落入赵文萱眼里只觉得自个儿跟个下人似的被耍的团团转,恨不得扑上去,只刚抬起身子,腰上似咔嚓一声,就痛得直冒眼泪。 不远处,红梅花苞待放,一袭墨黑锦衣立在梅树下,有疏影映衬,更显挺拔身姿,赵文宛一时看得痴迷,心道京城三少的排名该是此人第一才是,而非顾景行。 “封公子。”赵文宛语笑晏晏地上前打了招呼。 顾景行眼眸转黯,嘴角噙了一丝极浅的笑意,淡声道,“恭喜赵姑娘获封县主。” 赵文宛对着那双眸子,只觉得入坠沉渊,引人沉醉,本就性子大方的她毫不掩饰眸中的中意之情,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公子当年所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还作数?” 顾景行闻言一顿,随即好看的眉头微微扬起,才想起这想法自个儿存了心里,而封于修却在得知后,用自个儿的笔墨昭告了天下。此时赵文宛所问的对象,是那人…… 对上赵文宛晶亮期盼的眸子,顾景行只觉得心头憋闷着的那口气愈发难受,深深看了她良久,终于察觉了自己久不愿承认的心思,面色陡然一沉,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赵文宛莫名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第56章 翌日辰时末,众人齐聚揽月轩,比起前两日,今儿勋贵儿郎们衣着华贵同时,多了几分飒爽之意。脸上神色亦是跃跃欲试,显然对之后的一展身手,抱着各式的期待。 赛事未开,席间有人玩起了投壶,双陆的小游戏助兴,小作试手。世家小姐们的坐席于另一侧,赛果已出,便是有不服的也无力挽回,倒不如好好观赏男儿们的比赛,祈祷良缘。 席上,太子作为看官列席,身边二三名皇子环绕,不知说到了什么,几人面上皆是和乐一笑,瞥了一眼不远的顾景行,其中一人透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二皇子去年纳的妃子,尚未有出,德妃急在心里,这对于与太子一党暗中争夺皇位的顾景珣来说可是弱点,自然有意让他在此次琼花宴上再选一两名侧妃。被逼着出席的二皇子顾景珣挨着顾景行而坐,脸上表情带了一丝无奈,“六弟最烦这些虚头花脑的东西,怎的,也叫人逼到了这份上?” 侧挨着说话,落入旁人眼中透着别样的亲昵。传闻二皇子厚德温润,与孤冷桀骜的六王爷感情最好,一冷一热,倒是互补。连当今圣上得知,都对此夸赞,若二人性子中和,必是大梁之福。 顾景行并无波澜的漆黑眸子闪过一抹诡光,撇了撇茶盖,送了一口茶入口,比待旁人暖和三分道,“原本是觉得无趣的,不过有二哥作陪,倒也不算什么了。” 顾景珣一顿,哑然失笑,“好啊,都敢打趣你二哥了。”话锋一转,环视过对面席上女子,挑眉道,“今儿你在,怕是要掳走大半场女儿家的芳心了,为了即将面临这种局面的好儿郎们,二哥代他们问一句,你可有中意的在场上,二哥让你们速成佳偶,省得祸害。” 顾景行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清冷的面庞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转瞬即逝,淡淡道,“我只为一人而战。”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只是原以为会是那柔弱无骨的水,却没想到看上个瓢,顾景行心里无奈想道,然却是心甘情愿。 顾景珣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脸上的意外并不似作假,再投向女子席时带上了几分考究,能让冷情的六弟动心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什么身份? 未过多久,向来炙手可热的顾景珣就让别人拉走,属于封于修的位置重新迎回了主人,瞥了一眼淡然喝茶的顾景行,封于修感觉到投向这边的异样视线,微微皱了皱眉头,“那笑面虎又来跟你说什么了,太子脸色成那样了?” “能说什么,他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把我和他捆在一起的场合。”顾景行头也不抬地说道,神色愈发冷冽。 封于修被身边人冻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对于皇家内事不好发表评论,兄弟间的感情比纸薄,难怪顾景行养成这副性子,突然兄弟爱泛滥的封于修同情望向顾景行,就看到后者嫌恶地往后缩了缩。 “封于修,你再用那种不矜持的眼神看我,我会忍不住打断你的腿。” “……” 顾景行敛去了眼底最后一抹阴翳,察觉到太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他能容忍顾景珣的利用,唯一目的不过也是要让这人不好过而已,啧,效果斐然。 礼官待人齐后,吹响号角宣布比赛开始,比起女儿家们的赛事繁琐,儿郎们的略显简单,统共分两项,一文一武,角逐头筹。 文以诗词歌赋绘画为佳,分组比试,武则抽签,二人对打,落败者淘汰,直至剩下最后六名。 挂心赵元礼身体的赵文宛视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自然也就没留意到另一侧的暗涛涌动,坐在她身边的永平公主察觉她的紧张,顺着视线瞧了过去,那人一身月白镶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蓝白玉带束发,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令人忍不住浸于其中。 永平见过许多长得好看的人,六哥便是其中翘楚,可这人瞧着,偏就击了心房,蓦地扰乱一池清水,即便心头腾起从未有过的怪异感受,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赵文宛一侧头,发现身旁的公主看得比自个儿还专注,眉眼里透出点别样的情愫,微微错愕过后,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心中不由感叹,天定良缘。 “我大哥好看么?”赵文宛嘴角莞尔,勾着抹恶劣的笑意冷不防问道。 “好看!”单纯的永平公主痴痴应道,随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涨红了脸,紧张地语无伦次道,“我我我……不是……” 赵文宛看把姑娘紧张的,嘴角笑意扩散,却是正经了道,“我大哥早年被陷害拖累,如今好不容易走出阴霾,若公主只是一时兴起,我大哥绝不适合。大哥他……只要对他有一丁点的了解,就能体会到他独一无二的好,温柔倾覆,端看……公主怎么想了。” 安宁公主一怔,堪堪对上赵文宛认真的眸子,方才还砰砰乱跳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却酿成了一种更为悠远深厚的情绪埋藏心底,随着赵文宛的话,有什么东西蛰伏于那处破土发芽。 而此时二人对话中的主角正阔步入场,选了‘文’这一项的皆是聚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静心台上,书桌座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以三炷香的时间为限,咏秋为题,以个人擅长的方式来表达。 也不知是否巧合,赵元礼身侧坐了一位老熟人,香点上的那刹,赵元礼并未急着动笔,反而是他身旁那人耐不住性子,露了一丝嘲讽,“元礼兄,若是不行,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赵元礼侧身,好整以暇的看向王博文,昔年的同窗好友,前未来的大舅爷,自己曾最信任的人,却以毁了他为乐,若不是这人在他受难时一次一次装作好心实为打击的探望,自己不至于绝了外界往来,从此封闭。 当年他想不通的,如今却是看得分明,赵元礼并未如他愿的被激怒,反而坦荡迎上,透着过往的意气奋发道,“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有我在,你永远出不了头。” “你!”王博文惊怒,带着点被戳破心思的怨愤,死死凝着赵元礼,心里惊惧。是了,他最讨厌的便是他这副模样,做什么都志在必得,连老天爷都偏帮,每每都是第一,而他呢,只能忍受万年老二的憋屈。 赵元礼成功让人堵了心,心情颇好,嘴角始终噙着抹浅淡笑意,执笔作画。墨点晕染,动作行云流水,他专心做画,殊不知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也已成画。少年郎眉目清俊,志得意满,一举一动牵动心神。 欲使坏却自己乱了阵脚的王博文瞧着眼冒火,心底满是不甘,竟是不自量力地选了同样的方式,以画对画,誓要与赵元礼争出个高下来,赌的也是赵元礼病的这些年落了手艺,而自己……评审里可还有他的堂姐夫太子爷在。 三炷香很快燃到了底,赵元礼在香灰焚烬时搁下了笔,内侍们一人捧着一副作品,或字或画,呈到了众评审跟前,隔着一米的距离,从左往右将手中作品一一展示给了众人看,其中却又两幅立意一样的“秋意图”。 为了显示公正,作品上不得盖有所作者的私印,也就是盲选。赵文宛与赵元礼相处久了,自然能认得出大哥所作,顺势往旁边那副同样的秋意图瞥了一眼,登时就瞧出些不对劲来,两幅画作立意相同,乍看之下难分伯仲,然仔细看就能分辨地出其中一幅笔迹透着临摹出来的僵硬,甚至于画布一角沾了一墨色小点。 赵文宛蹙眉,朝赵元礼那边看去,没有错漏大哥身旁那人快要掩饰不住的敌意,以及一丝自得。 随着宫中画师太傅对于作品的鉴赏,点评,选出了三幅佳作,其中几名愣是把那沾了墨点的秋意图夸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王博文一一掠过那些点评的人,甚为满意,银子可不是白花的。 然而,捧高的同时免不了有踩踏另一幅之嫌,而被故意踩踏的那副还是凭着过硬的功底入了围,最后到了几位娘娘和太子一众投票的环节,三幅入围作品中两幅皆是秋意图。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并未有什么悬念的落在了左边那副的秋意图上,也就是赵元礼的,除了太子投的那票,以及越贵妃投给秋意赋的那票,其余皆是选了赵元礼。王博文愣是没想到自个儿作了记号的会落败,不可置信地瞪着,口中喃喃着不可能。 离他不远的人听到,脸上露出明显的嗤笑,用不小的声音道,“拿好友赠与妹妹的佳作来临摹,你是吃准了那人不愿再碰触,所以肆无忌惮地用了。可临摹得再像有什么用,比不上的就是比不上。” 当初赵元礼曾作画一副送给王博文的妹妹王雪鸢,约莫认定赵元礼觉得往事耻辱,不会再用那幅画,便临摹过来用做今日比赛。只是临摹再好,还是输给了赵元礼更显灵气的画作。 封于修喜好字画,自诩文人雅士,对于此事知情一二,再一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会儿更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 定了论道,“王公子,你好不要脸。” *** 赵文宛掩不住眼神晶亮的盯着夺得文魁首的大哥,连带对于帮自个儿大哥说话的‘六王爷’也都顺眼了很多,虽然落败了还挺有风度的么。 “我六哥哥没落败啊?”旁边的声音不解问道。 赵文宛回神对上长宁公主扑闪的大眼睛,才察觉自己刚才把心里想的说了出口,想到小女孩对哥哥的崇拜感情,安抚性地笑着点了点头,并不走心。 随即,武斗开始,二人一同转移了注意力,一米多高的武斗擂台两侧各放置了一排架冷兵器。大梁尚武,自开朝皇帝起便是如此,涌现诸多世家儿郎英勇善战,当今圣上执掌朝政以来在习武的主流中提高了文人的待遇,重武亦重文,只是选武斗的儿郎仍是比文斗的多上近一半。 内侍抱着铜制的圆炉,依次让儿郎们取了号,木牌上一黑一红的标记,数字相同的则为一组,共分为十八组,第一轮淘汰十人,第二轮淘汰二十人,余下六人角逐,三局两胜,一人拔得头筹。 随着第一声锣响,第一轮拉开序幕,场上不乏熟人,赵文宛正瞧着,就对上贺靖远张扬的麦色笑脸,本着看到了不能装没看到,赵文宛回了一记礼节性的浅笑,却让对方似乎更高兴了似的,三两下就把对手虐倒在地。 “……”都是世家子弟,下手这般真的没事么?赵文宛心里想着,蓦地察觉到场地上还有道盯着自己的视线,莫名打了个寒颤,随即就看到了贺靖远不远的平南王世子,此时正冲着自己扬着抹似笑非笑,透着一丝古怪。 “那人是……”赵文宛询问身边的长宁公主,后者顺着视线瞧去,答了平南王世子,没瞧见赵文宛在听到答案时瞬间紧绷的身子。 竟然是他!赵文宛当即就犹如吞了苍蝇般恶心,也明白了那人视线里暗含的意思,勾勾缠缠,令她恨不得抠出对方的眼珠子。 赵文宛垂眸,安抚事情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边端起了茶杯抿了口,稳定心神,错过了另一侧投来的幽沉目光,也不知自己的异常落入了那人眼中,扰了一池静水。 第一轮淘汰的都是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撑不了片刻功夫,就被揍趴在地,唉哟着让内侍抬下去医治。胜出者如贺靖远,平南王世子,方子墨等人,皆是此中好手,并无悬念地进了第二轮。 较之第一场的轻松,第二场便严肃了许多,赵文宛被平南王世子恶心了一把,暗暗祈求有人能在第二场就把人给虐了,让他出局。只是看过平南王世子的功夫,只怕非表哥能做到,赵文宛脑海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就见贺靖远拿着一块木牌走到了平南王世子跟前,二人率先对上。 贺靖远混迹于军营,善使棍棒,平南王世子漫不经心地挑了把剑,不知说道了句什么,让贺靖远脸红气急地猛地向他发动了攻击,二人你来我往,好不激烈,奈何这方面的确是平南王世子略胜一筹,坚持到第十回合,贺靖远便觉有些吃力,忽的手上一麻,棍棒被挑落在地,脖子间横了一把银剑。 “承让。” 贺靖远面色难看地离了擂台,后者越发显得得意,凝着女子席上的赵文宛,勾起一抹邪笑。赵文宛避过,喝茶解腻。 忽而对面发出一阵骚动,旁边一直挺安静的永平公主蓦地揪住了她的袖子,就听见她兴奋道,“六哥哥!” 侧边的赵文熙同样激动的很,经过昨日的教训,性子较为收敛住了,手下搅着帕子,心跳加速,脸蛋绯红。 赵文宛顺着她的目光而去,明丽旭烈的光线中,那人一身墨色长袍,衣襟与袖口处都用极细致的银丝绣着云海翱翔仙鹤图,配上镂空金缕腰带,面容清冷而俊美,瞬间便将一城鸦青水墨染成了绯碧缃色,即便周身流露着生人勿进的寒意,却仍旧无法遏制人们对他的瞩目以及遐想。 仿若兴之所至,信步跨上了擂台,如此闲适的姿态,却生出一股从高处俯视众生的超然感。 “啧,还道能撑多久。”空座旁边的男子撇了撇嘴,眸子里涌动着看好戏的光彩。 赵文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瞧,像是要看出朵花儿来,猝不及防的迎上那人回应般的挑眉浅笑,还未来得及下咽的一口水咕咚咽下,却是把自个儿呛着了,一阵猛烈咳嗽。 擂台上,那人笑意愈发明显,生生看诧异了一众人,那是传闻中不苟言笑面部神经失调的六王爷? 唯有呛红脸的赵文宛清楚这人是故意的,想到之前种种,呛得眼带泪花的赵文宛心底一片荒凉。 卧槽,闷声作了个大死! 永平公主瞥见她生无可恋的眼神,陡然被吓了一跳,再一联系先前传言,笨拙地安慰道,“我六哥哥说你很好,真的,不骗你。” 你……很好?用哪种语调说的,上扬的还是下抑的,什么情况说的,赵文宛失焦的双目缓缓对准了永平公主的,惨淡一笑,剧本里也说过好么,说完她就挂了好么,能不能愉快玩耍了。赵文宛受到了来自永平公主的二度暴击后,彻底蔫了。 擂台之上,顾景行很是满意地收回了视线,面上未显露一毫,目光沉沉落在了对面之人身上。平南王世子…… 后者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勾起一抹玩味笑意,“六哥,要比什么?” 顾景行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银剑,淡声道,“比贱,你是好手。” 第36节 “……”平南王世子噎住,闹不清板着脸的顾景行说的是哪层意思,直觉不是好的那个。 “我不用兵器。”顾景行随后道。 平南王世子闻言亦是弃了手中的银剑,与顾景行拳拳对上。赵文宛是见过顾景行用剑的,遇刺那晚,应当是技术高超的,却没想到他弃之不用,反而是空拳相对。 正想不明白的时候,顾景行很快给出了答案,那凌厉的招数,拳拳到肉,不一会儿平南王世子的脸上便跟开了花儿似的,姹紫嫣红一片,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专挑着脸上下手,待内侍急忙冲上来喊停,平南王世子脸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了,肿成了猪头。 平南王世子也不是蠢的,这番交手下来,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六王爷了,忍着疼劲儿开口问道,“不知哪里惹了六哥不快,让六哥如此大动肝火?” “觊觎不该得的,这就是下场。” 平南王世子瞳孔一缩,似是不可置信般,随即涣散了开去,让内侍搀扶着急急忙忙送去了御医处。 赵文宛瞅见,心里痛快的同时默默想道:这个平南王世子一定是哪里得罪了小肚鸡肠的六王爷,才遭了这顿单方面的毒打。 这厢狠斗,另一边也没空着,几场下来,方子墨近乎碾压的实力让人闻风丧胆,余下四名胜出者在看了二人打斗的过程后,生出几分胆怯来,只是铜锣敲响,未给那几人反悔的机会,便进入了最后的车轮战角逐。 应该是事先通过气,那几人拧成一股,对上顾景行与方子墨,以四敌二,也是落了下风的,四人原想耗光二人的力气,谁料二人跟铁打似的,越战越勇,反倒是他们几人渐渐吃力,很有投降了事的冲动。 为了面子咬牙撑到最后,也是被那二人一人一脚送下擂台的结果,只是四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解脱以及畏惧的神色。 魁首只有一名,顾景行与方子墨二人对视一眼,同样俊美清冷,只不过前者稍显阴沉,后者带着目空一切的漠然,各自吸米分无数。 二人也并非真是铁打的,宫中管事见时候差不多,便宣布了赛事暂停,用过午膳后继续。迎着晌午的日头,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午膳设在景丰宫,宫娥穿梭引领,待公子小姐们各自入席后,呈上精致菜肴。赵文宛与永平公主结伴走在最后,临到宫门前发现了一抹颀长身影候立着,目光锁定赵文宛,显然是有话要说。 长宁公主诧异地瞥了一眼方子墨,不知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见她在那人就木头似的杵着,只得进门等候。 “方公子?”赵文宛心中不无诧异地看着对面之人,专程……等自己? “唤我子墨便可。”方子墨清冷的神色微微柔和,如是说道,“赵姑娘很好,在下想同姑娘结秦晋之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赵文宛先是让很好二字条件反射地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睁着一双美眸怔愣看,只看到他双眸中的认真,并不是玩笑,如此直白,却一点都让人没办法生厌。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方子墨似是看出她的为难,开口道,“姑娘并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婚姻大事理当慎重,在下等得起。” 赵文宛再次对上他澄澈的眸子,企图寻找一丝别的,除了认真,可惜无果……剧本,不一样了啊,赵文宛敛下眸子,对于等待自己回应的方子墨终是应了声,便一前一后入了席。 离宫门不远的廊柱下,渐渐显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人不顾身边之人的寒气,不怕死道,“王爷,小的觉着您练的这门隐身功夫最好!” “……”寒气加重。 封于修耸了耸肩,望向宫门内,继续撩拨道,“看来十分抢手啊,王爷你作为前暗恋对象有何感想?” 顾景行缓缓侧头,凝着封于修半晌道,“你这么下去跟三姑六婆有何区别,没有姑娘喜欢的。” 三姑……六婆……没有姑娘喜欢……封于修只觉得膝盖唰唰中了两箭,好疼。 自顾往前走来的顾景行凤眸微眯,带着一丝志在必得入了内。前暗恋对象?既然曾占据过,重来又有何妨。 ☆、第57章 午膳用了近一个时辰,稍作小憩后,众人重回了揽月轩。赵文熙挨着赵文宛坐,赵文萱占了赵文熙右侧的座儿,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脸上神色自午膳时就透着些古怪,不时瞥向赵文宛,揪着帕子,恨不得咬上她似的。 赵文宛淡定自若地品茶,对于赵文萱的敌视早已习惯,冷不防地听到赵文熙开口,目光染上了一丝深意。 “姐姐,方才开宴之前在门口,方公子等的人是您罢?”赵文熙对上赵文宛投过来意味不明的视线,硬着头皮顶着单纯口吻道。 “妹妹真是观察入微,就不晓得关注的是我,还是方公子了?”赵文宛并未直面回答,反而抛出了问题道,再看赵文萱那快要掩饰不住的嫉妒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是瞧上方子墨了。 随后,眉目染笑,故作打趣道,“之前瞧着,妹妹可是一门心思在六王爷身上呢,怎的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赵文熙被赵文宛说得面色通红,加之赵文宛的音量不低,前后座的不少世家小姐瞧了过来,眼神里也染了一丝不一样,忙是解释道,“不是我,我……我也是代人问的。” “我也是玩笑话,妹妹这般紧张做什么。”赵文宛嘴角噙着笑道,余光瞥见隔着两个座儿的锦屏郡主支棱起的耳朵,话语一顿,微探出点身子对着文萱道,“文萱妹妹想问的何不直接问我,昨儿个离宫时我可瞧见了,妹妹险些跌倒,还是方公子‘英雄救美’,你二人站一道堪称是郎才女貌呢。” 赵文萱愣住,没想到赵文宛会提起这茬,想到当时情况,脸颊染上绯红,显是默认了。而这一幕落在爱慕方子墨的锦屏郡主眼中,迸出了火星子来。 成功把火引上的赵文宛端着茶,悠然抿了一口,“方公子是良配,妹妹可得把握啊。” 这番对话说得模糊了方子墨等她的缘由,更让锦屏郡主就此记上了赵文萱,暗暗盘算着要如何教训这个敢抢她男人的小蹄子。 完全不知自己被算计了的赵文萱此时叫赵文宛撩拨地两颊通红,也以为方公子找上赵文宛是为了自个儿,心花骤开,也忽略了一旁锦屏郡主欲杀人的目光。唯有赵文熙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只是随着比赛开始,便没心思再这上头纠缠,视线黏住了六王爷的身影,再转不开了。 场上,擂台撤去,应参赛二人的要求换做了射箭场,每个箭靶都距离有十米的距离,十道加起来,足足有一百米。一黑一白的两道颀长身影,俱是劲装打扮,飒爽英姿,引得女子席上低呼连连。 看台上的顾景珣一直关注着顾景行,企图找出那位让他为之一战的女子,却毫无所获,只在安远侯府小女王雪鸢对着顾景行露出的痴迷视线时皱了下眉头,噙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六王爷选这项同臣比试,对王爷来说未免有失公允。”方子墨蹙眉,对于这人提出更换比试项目有些不解,论起拿手,他的箭术才是拔尖,但六王爷…… 顾景行浑身沐浴在明丽的光线里,面部有一瞬的柔和,接过自己的耀弓,这弓箭足足有半人多高,弓身涂以黑漆,上面雕刻着象牙和宝石,极为炫目。 “方公子,阵上轻敌可是兵家大忌。”顾景行检视完手里的弓箭,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处道。 他一向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事,没有什么比赢过对手最拿手的东西更让人觉得愉快的了。 方子墨见他如此,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待铜锣一敲,用力展臂,嗖的一箭,第七道靶,正中红心。 赵文宛老远瞧着,袍带带风,极是利落,也是听了旁人八卦才知晓方子墨在箭术上的造诣,远非寻常人能比,就不知道六王爷是不知情,还是过于自信,以及临上场前投过来的那道眼神,令她现在仍觉得毛毛的。 像是她要是乱看,就会把她眼珠子抠下来似的,啧,十分凶残。 方子墨退至一旁:“六王爷,请。”他有自信,顾景行不可能超过自己,因为平日里,六王爷的箭术只是平平。 女眷们不无担心,七嘴八舌道:“哎呀,六王爷的箭术怎么样?平日里很少见他射箭呢!” “恐怕不如方公子罢……听说方公子的箭术,是第一猛将蒙将军亲自教导的呢!” “我也听说过,方公子的箭术是百步穿杨!” 顾景行在拉开弓箭的刹那,身上气势外露,极是霸道,却也只是一瞬,在众人以为眼花之时早已敛去,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全场亦是随之一顿,屏住了呼吸,连赵文宛都不例外。 赵文熙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轻轻推了把赵文萱道,“文萱,你说六王爷能赢么?” 赵文萱一心挂在方子墨上,亦是紧张,哪儿能回得了赵文熙。 只听噌的一声,弓箭离弦,以势不可挡之势破空划过,直直穿透第七道箭靶,钉在第八道箭靶的红心正中,惊了一众先前并不看好顾景行的人。 “方公子,再让可就输了。”顾景行头也不回淡淡说道。 方子墨微愣,随即唇角勾起微小弧度,身上久未被激起的好战分子令他颤栗,“臣,知错。” 随即,以拇指勾弦,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稍加用力,弓如满月,未待众人叫好,只听一声嗖响,流星直射,白羽扬起闪亮的弧光,笔直地射入了第十道箭靶,正中红心! 顾景行拉弓紧随其后,一前一后,破开了方子墨的箭矢,同样射在了第十道箭靶的红心上,带起一阵微晃。 赵文宛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片刻之后,爆发出热烈的惊叹声。 “两位竟然同时射入第十道箭靶,真是难得啊!” “是啊,实在是太难得了!” “没想到六王爷的箭术也如此精练!” …… 与人群中一片叫好声相反,太子席上一人勉力维持着笑意,暗地里却向皇子台那儿一人狠狠剐去了一眼,后者亦是呆愣,瞥见太子的不虞神色,心底暗暗叫苦,底下人怎么办的事儿,明明是让顾景行出丑的,怎的还出了风头。 箭场上,方子墨亦是才回过神,目光落在顾景行左手拇指按压着的地方,眸光渐沉,良久,在礼官要宣布之时,开口道,“是臣输了。” 顾景行闻言不置可否,然礼官却是不明,“方公子,这名次可是并列第一呐,您怎么就输了?” “用一把残弓还能射得如此精准,子墨自诩做不到,六王爷的箭术在臣之上,臣输了。”方子墨大方说道,只心里不免还是有一丝黯然,更是被激起了好胜心,对上顾景行淡然的眸子,燃起了斗志。 “他日,再有一战,臣不会再输。” “拭目以待。”顾景行松了手中弓箭,原本精致威武的弓箭从中间裂了缝隙,只黏着薄薄一段,像是被人为破坏过一般。 内侍收起了弓箭,看台上不明真相的只当是用力过猛造成,唯有四皇子被顾景行扫过来的视线弄得心惊胆颤。 伴随着礼官宣布顾景行获得武魁首,众人又是一片叫好,其中不乏有好事者提出文武斗,让两位新晋魁首再做比试。赵文宛蹙眉,那二人怎么个斗法都是大哥吃亏的样子…… 顾景行瞥见赵文宛脸上的忧色,勾了勾唇角,视线扫过那些叫嚣地最狠的,沉声道,“元礼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本王……亦是手下败将,还是你们觉得让元礼兄跟本王武斗看乐子?” 众人闻言忙说不是这个意思,谁也没真够胆子去撩六王爷,如此儿郎们的赛事便就此尘埃落定,一文一武,赵元礼与顾景行并列魁首。同顾景行一块儿站在台上的赵元礼感激他方才的解围,心里清楚手下败将是他故意而说,在书画造诣上,此人并不比自己差了去,只是为何而为,却值得考量了。 “今日魁首当属六王爷才是。”私下,二人同行时,赵元礼恭声说道。“方才真是多亏了六王爷,咳咳。” 说罢,大概迎着风口,赵元礼皱眉掩唇一阵咳嗽,顾景行瞧着,难怪赵文宛看这人跟看眼珠子似的,的确病弱啊。目光下移,便落在了赵元礼腰间露出的荷包上。 ……真丑。 赵元礼察觉顾景行的视线,一道落在了帕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暖意,“小妹拙作,让六王爷见笑了。” 顾景行心里叹了声果然如此,视线上移仍是直勾勾地盯着赵元礼,直把后者看得一头雾水,“六王爷还有何吩咐?” 很想要……该怎么说?顾景行绷着一张面瘫脸,心理活动着。 半晌,顾景行总算顾忌着面子移开了视线,带着赵元礼回了席座,只心里默默惦记上……等待时机。 赵元礼背脊莫名一寒,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 回到座位的顾景行招了近侍到身边,耳语了几句,在封于修凑过来八卦之前挥手让人退下了。未过多久,皇子台上一名侍从匆匆从外殿跑了进来,附到四皇子耳边说话,后者听完脸色一片青黑,只胆颤地瞥了一眼顾景行所在的方向,匆匆离席。 封于修若有所思地瞧着,皱眉道,“是他动的手脚?” “嗯。”顾景行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显然心思不在其上,“礼尚往来罢了。” 封于修后来得知四皇子宠妃从树上摔断腿的消息,喷了一口茶,还真真是礼尚往来了,断我心爱之物者,断其心爱人之腿,果然是顾景行的行事风格。 *** 到了琼花宴的第三日,除了宫内设宴外,还有放花灯的活动。白天便有尚宫局的女官和宫娥们一起教各家小姐们亲手做花灯,赵文宛动手能力向来很差,花灯做好了也只管默默藏着不予人瞧,悄悄的瞧见赵文熙做的花灯极是精致漂亮,不禁感慨女主就是女主,连做个花灯都给开外挂。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临近,揽月轩湖岸七彩宫灯挂满了树梢,两树间扯了细红绳,绳子上缀着金丝绣花的荷包,沉甸甸的压着绳子,十分喜庆。 窦太后和几宫娘娘们领着众位小姐和公子们来了揽月轩的湖岸,黎尚宫同样如之前一般为各家第一次参加琼花宴的小姐、公子们讲说今日事宜,那红绳上缀着的荷包里面都是姑娘们喜爱的物件,或是金钗银簪,或是秘制胭脂水米分,再或是各宫娘娘拿出的更贵重的赏赐之物。 每个荷包上都系着或谜语或对子或诗句等题目,答对的那人自可挑下荷包,世家公子们若得了荷包自可放在宫娥们捧着锦袋里,写了小姐们的名字。原本就是个热闹助兴的游戏,可每年琼花宴这个游戏结束,自可瞧出哪家小姐最受欢迎,往往最被人瞧好的魁首也不定是世家公子们相中的那位,因此京中有子嗣到了适婚年纪的那些夫人们,就尤为关心这等结果。 哪个最受世家公子欢迎的总归不会是太差,作为儿媳也可是个标准。 赵文宛对此躲的远远的,陪在窦太后身边看乐子,不是不想拿荷包,是实在没有真才实学,之前夺得魁首,也不过是知道剧本剧情,事先有个准备,俗称作弊。于是一路装着高冷的模样,对此表现的毫无乐趣,好不容易营造的好势头可不能因此毁掉,无论是在没有人权的古代,还是现代法则都是一般的,只有自个儿优秀点,才有资格去挑选夫婿,唯一不同的是现代更直接,古代却是需要媒婆登门求亲。 封于修跟在顾景行身旁,双手抱胸,一脸瞧他就跟瞧猴似的稀奇,难得六王爷兴致盎然的在解题,荷包以惊人的速度挑了一个又一个。 “你这都是给赵小姐的?” 顾景行反常的恩了一声,口气依旧是淡淡的不见波澜。 封于修好心提醒,“你难道不知道每次宴后,得荷包最多的那家小姐门第都会多一波媒婆奔走,赵大小姐本身就有美人的名声,前日又夺了魁首,封了县主,今日若是在这般赢了,呵呵,只怕赵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第37节 顾景行黑眸瞥过去一眼,反问道:“那又怎样?” 一句话霸气的不行,封于修瞧顾景行认真的模样,愣了愣神,只得感概赵小姐恐怕是逃不出狼爪了。 最后,果不其然赵文宛以惊人的荷包数量碾压了其余的贵女们,而垫底的正是宴会上丢了人的文王雪鸢。 赵文熙虽是嫉妒却不愿显露,她作为第二,倒也不算太差,可仍是没了心情,赵文萱一边扶着闪着的腰,一边不停的嘟囔,赵文熙不愿理睬她,便去了那边讨好越贵妃。 等天色真的暗下来,便是放花灯的时候。 揽月湖上,花灯如花,星光点点,有内侍在湖边暗处捧着烟花筒,合欢花焰腾空散开,光芒飘然转旋如回雪轻盈,映衬着美人们的脸庞嫣然明艳。 贵女们今日尤为盛装出席,清雅的、妍丽的、柳弱的、娉婷的……宛如阳春三月的百花苑,各色佳丽齐聚一亭,满目芬芳。 揽月亭湖边碧水微微荡漾,少女们兴致盎然,捧着各自的花灯小心翼翼的蹲在湖边,河面上漂着一盏盏莲花状的花灯,花心是一小截蜡烛,火光在风中不断摇曳,明明灭灭间随着波流飘向远处。 而湖的对岸是各家的公子们,锦衣华服,喧闹非凡,虽不放花灯,可有内侍在岸边隔三差五的站了数个,手里纷纷拿着竹竿在勾,哪家公子若是相中了湖中中哪个花灯,便会让内侍勾上来,将花灯里放着的秘语大声念出来,两边皆是一阵喧哗笑闹,只有两个当事人知晓,羞红了脸,开始隔着湖岸偷偷两两相望,才刚对上眼睛又急急躲开,欲语还休。 赵文宛放了自个儿的花灯后,就听得永平在旁边拉着她的衣袖兴奋的叫着,“元礼哥哥拿到是我的花灯!” 内侍本是要高唱出来里面写的密语,两人就瞧见赵元礼身边行来一个面色焦急的宫娥,不知悄悄说了什么,赵元礼面色大变,蹙了蹙眉头,就匆匆离开了,内侍见花灯的“主人”已然离开,也就搁浅了一边未念的,永安公主跺了跺脚,嘟着嫣红的小嘴,眸中染着失望,赵文宛见那边有一丝蹊跷,准备寻着大哥瞧一瞧是怎么回事? 永平公主跟上来,“宛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寻元礼大哥?” “我瞧大哥刚才神色匆匆,有些担心,想看看怎么回事?” “我随你一块罢。” 赵文宛犹豫了一下,应声道:“好。” 两人赶紧的跟着离开,却还是没寻到赵元礼的身影。 “赵文宛道这么找也不是个事?公主,我去把刚才那位宫娥找出来,问一问是何事?” 永平公主点头,当即道:“我去给说,我瞧谁敢怠慢本宫的吩咐。” 得了永平公主一声吩咐,很快宫娥就被找了出来,两人将那宫娥拉至偏僻处,永平十分焦急且不耐烦,若是没有她刚才出现,元礼大哥就不会丢了自个儿花灯失踪,这会儿还带着几分嗔气,“你刚才给他说了什么?” 宫娥匍匐在地上,吞吞吐吐,“是安远侯的王小姐让奴婢找赵大公子,说是有要紧事……”随即又瞧了一眼面色沉下来的赵文宛,后半句给咽下了。 赵文宛瞧着猜出一二,王雪鸢怕是拿的自己作借口才引大哥出去的。 永平咬着牙狠狠道:“回来等着领板子吧。” 那宫娥一下子就失了魂般瘫倒在地上。 两人按着宫娥说的方向去寻,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一处光线昏暗的亭子,只见两道身影远远的立在亭中,永平公主本想冲进去,被赵文宛连忙阻止。大哥那种心思细腻的人,王雪鸢如此不要脸,定不会与她再续前缘,可那心结,总归是需要画上一个句号的,如今正是一个好时机,遂劝了永平和她一起慢慢挨近,躲起来偷听。 先是听到了王雪鸢哭诉的声音,“元礼哥哥,当年我年幼无知,受了哥哥蛊惑才会……那般待你,并非出自真心,即便你被药物影响不受控制,也未伤我分毫,那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却不知道怎么会被传成那样。每每听到元礼哥哥的消息,我都异常难受,却苦于没有解释的机会。雪鸢心中……对元礼大哥一直有情,元礼大哥身边也没有女子出现,迟了婚配,是否……有雪鸢的缘故?” 王雪鸢以为赵元礼还念着旧情,自我感觉良好地幽幽说道。她在琼花宴上出了丑,今日又垫了底,别说六王爷,怕是官宦子弟都不定肯迎娶,为今之计,倒不妨扒着这棵回头草,依着这人恢复的气度风采,说不准也能涨涨她的身价。 “元礼哥哥若是愿意,雪鸢定会说服父母……”说着就见那抹娇弱的身影就要楼上去。 赵元礼微微侧了身子,直接冷冷的打断了,“王小姐,请你自重,性命可贵,你用这威胁元礼未免可笑。” 宫娥说的含糊,只是王雪鸢扯上了赵文宛,他便失了一时精明,毕竟对这女子他如今看得通透,这般惺惺作态也只能更惹厌恶。若非后面性命相逼,他还当真不想留下来听她说话。 “元礼大哥还在意我的性命,想必也是对我余情未了罢。”王雪鸢凝着一双美目,略是自信道。 “王小姐误会,家妹难得来宫里参加宴会,如此高兴之际,不想听到你死了消息,坏了家妹兴致。” 王雪鸢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一步。 永平攥着拳头,看向王雪鸢的眼神明明灭灭,想不到人竟可以无耻到这地步。关于元礼大哥的事迹她都有所耳闻,但在见过人之后,自是不信他如世人口中那般不堪,如今再听王雪鸢的说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女子为了一己私欲肆意伤害别人,却在自己落魄时又想起元礼大哥的好来,言语勾引,不要脸至极。 赵文宛听得痛快,王雪鸢想的什么她清楚的很,自己失了行情,便不知廉耻的想要与大哥重续婚缘,这突破天际的自信也是让人发笑,大哥的回答更是决绝,瞧着王雪鸢的神色,被打脸的滋味儿定是酸爽。 这厢,王雪鸢似是不堪受辱,变了嘴脸:“放眼京城,还有哪家小姐敢嫁给你,我此番愿意,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赵文宛闻言对这女子真是无语到极致,正想出去,却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站到了赵元礼身旁,仰头看向他。娇俏身影与长身玉立的大哥一同笼在银色月辉下,花灯点点,映衬极美。 “永平过了年就十四了,元礼大哥等等我好不好?”少女明媚若阳的脸庞爬上一抹娇羞,却是坚定,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眼中情深一片。 王雪鸢大吃一惊,“公主……您怎么在这里……” 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就听得身旁一道寒意彻骨的声音道,“王小姐如此不知廉耻的本性真让我开了眼界呐。” 王雪鸢闻言一颤,急忙转头看向身后,见只有赵文宛一人心中不自觉松了口气,只叫那鄙夷神色瞧得面上发烫,却是不肯承认道,“赵姑娘什么意思?” “原以为王姑娘只是脑子不好使,没想到连耳朵也不好用,跟一个智障又残障了的人士也确是没什么好说的,我要是你,早就找条地缝儿钻进去了,杵这人让人当笑话看,啧啧……”大哥说不出口的,赵文宛憋着劲儿的刻薄了回去,看着对面女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才算解气。 “元礼大哥值当世上最好的,全心爱他懂他的女子,早在你设计他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日,你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永平公主在与赵元礼的对视中败下阵来,红着耳根,转而对上王雪鸢,冷了神色道。 “公主,雪鸢知错,还请公主莫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王雪鸢不怕赵文宛,然这位公主却是不得不怕,她的名声已经败的无几,若加上这件儿,那可真就完了。 永平公主看着她摇尾乞怜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有些心疼身旁人,看到曾经婚配的对象如此不堪,元礼大哥心中怕是不好受罢,遂冷声道,“滚罢。” 王雪鸢见公主不追究,忙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凉亭。赵文宛目送她远去,眸子里精光闪过,随即察觉大哥与公主之间异样的氛围,识趣地退到了远处,留下了二人独处的空间。 凉亭里,突如其来的静默令永平蓦地想起自己冲动所为,却是一点都不后悔,她喜欢赵元礼,不想以后有第二个,第三个王雪鸢来抢夺……然对上赵元礼,垂落的手无意识地攥着裙摆一角,对于答案也是忐忑万分。 赵文礼瞧着如此的永平,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臣谨遵公主之命。” ☆、第58章 延禧宫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白玉铺地,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由此可窥当今圣上对越贵妃的宠爱,与皇后的景仁宫相比未差分毫。 殿内正中置了一个五层高的鎏金八宝莲花座暖炉,里头的银丝炭一闪一闪的亮着,熏得内室暖烘烘的。 顾景行进来请安,解了外袍,宫娥替他收好,端着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盘,递了茶水给六王爷。 越贵妃安坐在玲珑的琴桌前,一袭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桌角精致小巧的瓷瓶里插几枝西域进贡的不败花,晕染开丝丝香气。 “儿臣给母妃请安。”顾景行恭声道。 “这儿没什么外人,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过来让母妃瞧瞧。”越贵妃出自江南世家,说话间透着吴侬软语的温婉,“怎么比上回瞧着还瘦了,府上的人怎么伺候主子的,按我说就该照先前说的,从宫里挑些机灵的去你府上,偏就不要。” “儿臣一向不喜人多,用惯了府里的老人,这样就好。”顾景行婉转拒绝。 越贵妃瞧着又沉默下去的孩儿眉间涌上无奈,当年那事发生后这孩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随着年纪增长,愈发阴沉冷漠,她看在眼里,心疼之余更是担心。待顾景行过了及冠,便一直想着能有人照顾他,只是不管是直接送人也好,试探询问也好,顾景行就像个蚌壳似的把自己封得牢牢的,谁也近不了他的身。 这些年来来回回身边就一个封于修,这让越贵妃很是忧愁,每每见着封于修也总是暗叹可惜不是女儿身。所幸今年的琼花宴竟然能让他主动提起参与,让越贵妃看到了希望,绷着嘴角喜色问道,“琼花宴上大出风头可不是你行事的风格,往日避还来不及的……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 “跟母妃说说又何妨,母妃也好奇哪家的姑娘能入的了你的眼,要是学识品行没问题的,也好给你张罗张罗,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越贵妃愈是兴奋道。 顾景行对上越贵妃期待的双眸,那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是没说出口,“母妃到时候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便是真有了,越贵妃眸子兴起一丝亮光,但瞧着他意思却是不肯多说,只得作了罢。景行能开窍,不用过那苦行僧般的日子,于她来说是再好不过。这些年她蒙皇上恩宠,景行也确有本事,年纪轻轻封了王,可在朝野之上,后宫之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她再明白不过,故一直存着几分隐忧。 所幸顾景行也未让她操过心,反而因着他的优秀,稳固娘家地位,使得她在后宫可以安枕无忧,而她能为他做的,却甚少。 “景擎的事儿是你做的罢,你明知他与太子景丰交好,还那般折辱他的面子,传到你父皇那儿……” “母妃多虑了,儿臣能这么做定是让他们开不了这个口。”顾景行嘴角挂上一抹安抚性的浅笑,截断了越贵妃的话,“儿臣自有分寸。”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小儿,同龄人用鲜血教会他认清现实有多残酷,这世道弱肉强食,你若不强大,迟早沦为他人口果腹食物,徒留骸骨。眼前这个美丽女子养在深宫,能保有几分天真,是父皇与自己提供的庇佑,身在宫外的他要面临的可比后宫内斗要腥风血雨的多,而那人付诸己身的痛苦,迟早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越贵妃拧着秀眉叹了口气,“知道说这些你不爱听,只是如今皇后一系根基牢固,太子能力有限,然并无大过错,将来必会继承大统,二皇子有野心,你父皇也曾夸奖,奈何背后势力敌不过太子,终究落不了好的,母妃不想你掺和在里头,恐日后……脱不了身呐。” 顾景行执着茶杯的手一顿,收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神色,脸上划过一丝无奈,耐着性子宽慰。不想掺和,也已经在里头了,回不了头。 殿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柳絮般的小雪,顾景行同越贵妃辞别,接了宫娥递过来的油纸伞走了出去。雪花还未下大,如轻纱一般笼罩天地,远山黛隐身姿影绰.雪露拂吹着挺秀细长的凤尾竹,摇曳生姿。 初冬时节的雪裹杂着寒意,却让顾景行觉得颇是舒适,分外清明。临去慈安宫的路上,有宫娥匆匆行礼而过,避雪而去,待走到永息湖一侧时,巧遇了一位故人。 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木兰簪,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身着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内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衬着月白微米分色睡莲短腰襦,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蓝软纱轻轻挽住。 雪花儿沾湿额发,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顾景行看着站在通向慈安宫小道上以手遮头却无处可躲的赵文熙,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油纸伞倾斜,替她挡住了风雨,二人之间却空出足够的距离。 赵文熙早在看到人的刹那,胸口便小鹿乱撞,耳根泛着一抹红,瓮声道了谢。垂下的眸子里,却满是得逞后的欣喜。 “瑾姑姑去拿伞了,估摸一会儿就回来,六王爷是要去太后娘娘那儿么?” “嗯。”顾景行应了声,目光掠过那张仰起的精致玉颜,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人,更张扬的美艳,早已察觉了自己心意的顾景行走了神,若是以前,定会喜欢这般温婉可人的罢,只是让那一抹朱砂入了眼,看什么都失了色。 赵文熙察觉到他停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脸颊愈发火热,心中升起一抹窃喜,私以为六王爷也是……却听得那凉薄声音蓦然道,“这伞就留给二姑娘罢。” 说罢,正要退开身子步入雨帘,赵文熙错愕之余,手却快一步的做了反应,不顾礼数地握着了顾景行擎着油纸伞的手,“王爷喜欢姐姐罢?” 顾景行顿住了身影,目光扫过搭在自己手上的纤细玉手,停在女子咬唇犹豫的脸上,划过一抹暗光。 离二人不远,刚从慈安宫出来的赵文宛瞧见的就是这一幕,雨幕下,男女主角郎才女貌,美好而立,堪比一出偶像剧。 而偶像剧的男主角此刻用低沉磁性的声音似是诱哄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赵文熙咬着唇似是十分为难,又抬眸深情看向顾景行,似是不忍欺瞒道,“姐姐她……和表哥共游七夕花灯节,府里传过二人好事将近,后来入了宫,同……同方公子又似乎有情,我……只是怕王爷您受伤。” 顾景行微微眯了眼,嘴角挑了笑意,惹得赵文熙定定看着,丝毫不知自己那拙劣的掩饰让惯于看人的顾景行看了个透彻,原以为是个单纯的,却没想到…… 无意再逗留,顾景行强行让了伞,离她远了一步,淡笑道,“喜欢赵文宛是本王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说罢,转身,眼尖地发现一抹俏丽身影背对着自己,步履稍快地往反方向走着。顾景行沐浴在簌簌小雪中,又因着赵文宛,感受到了久违的心浮气躁感。 这人看到了多少? 目送着顾景行毫不犹豫离开的颀长身影,独自撑伞站着的赵文熙脸上一阵青红交错,顾景行最后那话堪堪是打在了她的脸上,嘲讽她的自作多情。攥着伞柄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却更恨不得将罪魁祸首狠狠撕裂。 赵文宛,又是赵文宛! *** 西宫的芳华殿和芳菲殿紧挨着,前者是太后主意留赵家三姐妹小住,后者是锦屏郡主与安远侯小女王雪鸢的住处,同样也是琼花宴后让皇后留下的。 赵文宛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闲时陪陪太后,没事儿绝不出去招摇,她在琼花宴夺魁,免不了有人嫉妒使坏,宫中不比府上,小心些总是好的。最让她觉得玩味的是赵文熙的态度,昨儿个被她撞见与六王爷比肩谈情,按理说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儿,怎的还拿扎针似的眼光瞅她,活像被抢了什么似的。 也是撞见的那一幕,更让赵文宛坚定了远离男主的决心,当然,若是可以的话,赵文熙最好也离得远远的,只是在出嫁前都是不可能的,而她也绝不会为了逃避二人委屈自己婚事罢了。 王家小姐就住在隔壁,赵文宛怎么会错过这个绝好机会,比起赵文熙的‘一心一意’,王雪鸢朝秦暮楚,还想逮着大哥做备胎的行径更让赵文宛厌恶,暗暗琢磨怎么除了这祸害玩意儿。 孰料,赵文宛还没怎么着,人就自个儿送上门了。锦屏郡主挽着王雪鸢一块儿入了芳华殿,比起前者落落大方地同赵文宛打了招呼,王雪鸢脸色稍显得难看,估摸还惦记着那日赵文宛陷害她出丑一事,今儿个倒像是被锦屏郡主硬拉着作陪来的。 锦屏郡主瞧着屋子里各占据一角的两方情形,嘴角勾了笑意,走向了独自捧着书看的赵文宛,挨着坐下了。“妹妹好雅致,如今瞧着倒多了一股书卷气儿了。” 这几本宫中藏书是永平公主找来给赵文宛解闷的,二人因着赵元礼的关系,感情突飞猛进,用赵元礼的喜好换六王爷的踪迹,永平只当她与自己一样是少女情怀,殊不知赵文宛那是避顾景行如蛇蝎。 “郡主说笑了,不过是看着解闷的。”赵文宛笑笑,让宫娥看茶,别有深意地瞧了一眼随之一起坐下的王雪鸢,“王姑娘别来无恙啊。” 第38节 王雪鸢愣了愣,对于赵文宛喜怒无常的态度有一丝惶恐,喏喏应了招呼。 锦屏郡主知晓二人的恩怨,乐得看个热闹,见二人没撕起来,心里可惜的同时没忘了来这儿的正事,“我来是奉皇后娘娘的命,请赵家姐妹赴今儿个晚上在储秀宫的晚宴,从东海运来的那批黄金蟹,个头大且肥美,颇有口福呢!” 与赵文熙对着拿银绷子绣花的赵文萱闻言支起了耳朵,锦屏郡主掠过去一眼,看到她手里快成形的鸳鸯绣帕,不知想到了什么黑了脸色,口气不阴不阳道,“届时皇上也会出席,还有王公大臣,宛妹妹我倒是不担心的,就是两位妹妹的规矩学得……别像琼花宴时那样出了岔子就好。” 这话连着赵文熙一块儿都给说进去了,暗讽教养,赵文熙柔弱性子咬着唇受了委屈模样,赵文萱这两日叫锦屏郡主没来由的挤兑都兑出火来了,这会儿没忍住,扬了声音故意道,“姐姐绣得真好看,红裳翠盖,并蒂莲开,是要送心上人的罢?女儿家的最重要还是图个好归宿,教养固然重要,可这名声和巧手亦是缺一不可呐。” 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瞟向了锦屏郡主,二人视线对上,隐约有电光火花乍现。赵文宛嘴角莞尔,执着茶杯悠悠抿了一口,隔岸观火,啧,梁子越结越大了呢。 “郡主,赵姑娘这儿的茶杯好别致,泡出来的茶也别有一番风味呢。”王雪鸢瞅着局面,怕锦屏郡主憋不住火爆脾气闹起来,落不了好,便转移话题道。 锦屏郡主愤愤收回了视线,也不愿自己叫人瞧了笑话,按捺下这口气,等着时机。顺着王雪鸢的台阶下了,瞥一眼那茶杯的确与众不同,接了话茬道,“妹妹这儿可不少好东西。” “这茶杯是永平公主上回落下的,可不是我得的赏儿。”赵文宛噙着一抹淡笑,瞥见二人喝茶时腕间露出的闪光物件,并非凡品,先前也未见过,遂视线就逗留了会儿。 锦屏郡主见状,故意撩了腕上赤金缠丝的玛瑙镯子,笑着道,“皇后娘娘赏的见面礼,雪鸢妹妹的是银叶丝缠绕翠玉镯子,都是出自京城名匠班勤之手,妹妹手白,连太子都说戴这个好看呢!” “郡主……”王雪鸢蓦地红了红脸,羞赧地嗔了一眼,“太子殿下明明也夸了你的。” 赵文宛默默看二人显摆,将王雪鸢的细致反应纳入眼底,再睨向王雪鸢的腕间时闪过一抹诡光。那两人炫耀够了,见赵文宛闷不吭声的,只当是羡慕嫉妒,心满意足地寒暄两句携手走了。 酉时刚过,廊外的宫灯一盏接一盏星星点燃,筵席开始,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的宫娥伶俐地为嫔妃、臣子、命妇温酒布菜。 今儿主打的就是全蟹宴,脂膏丰满肥美的清蒸红膏大闸蟹、醉八仙、蟹米分平桥豆腐羹、虾蟹争辉用晶莹剔透的虾仁、蟹黄还有香烹小河虾,用油炸、清蒸和爆炒三种方式,从酥脆、嫩滑、香浓三个不同口感呈现出食材的鲜美……最后以蟹黄小笼包拼鲜果收尾,小笼包汤汁浓郁鲜美,鲜果清润可口,搭配得益,齿颊留香。 赵文宛三人被安排在皇太后下首不远,依旧是二人桌,赵文熙和赵文萱早早结伴入了座,永平公主恰好时机地出现在她身侧,拉着她一块儿往太后跟前座,那位置又比赵文熙二人前面了不少,正好对着六王爷,可把赵文熙憋了一肚子闷气。 顾景行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与封于修同座一席,后者丢了身份包袱的压力,冲着对面赵文宛露齿一笑,算作招呼,就见赵文宛绷着与顾景行如出一辙的面瘫脸,嘎嘣一下掰断了蟹腿,再凉凉扫过来一眼,登时把封于修给寒碜的,直觉她更想掰下的是自个儿的腿。 这是迁怒! 顾景行瞧见这一幕,清楚封于修因为自己的缘故是从赵文宛未来夫婿名单上除名了,心中暗爽,面上却是不显,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看不出他想的什么。 整个用膳过程,赵文宛始终绷着面瘫脸,处理螃蟹时凝着顾景行,动作分外利落地分尸螃蟹。这一景象落在旁人眼里,多是信了痴迷传闻的,唯有顾景行知道,她那是把螃蟹替了他,暗暗泄愤,向来冷清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如昙花一现,叫捕捉到的人还以为看花了眼。 筵席过后,宫娥们陆续撤了盘子,上了瓜果点心。女眷们则是围坐一处,或伴着月色逛逛御花园也别有一番情调,太子妃向来八面玲珑,帮着皇后将这次晚宴办得妥帖之外,招呼待客也极是有一套,身边跟着不少皇妃侧妃,显贵命妇,一同畅游。 永平公主显得兴致缺缺,却让赵文宛拉着,说是要瞧好戏才来了精神,混在了太子妃的队伍里。 银色月光晕染,为方便一下离席的太子顾景丰一身红袍,伫立当下,面容俊美,携着几分酒意,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子,“王姑娘?” “太子殿下。”王雪鸢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喷薄的酒意发散,熏得她也似乎要醉了,“不知殿下唤小女前来所为何事?” 顾景丰酒意上脑,瞧着四下无人,嘴角染了几分调戏意味,“本宫唤你,你就来了么?” 王雪鸢早就听堂姐太子妃提过太子如何俊美,如何疼宠,听得多了自然心生向往,如今人在跟前,这般温柔同自己说话,藏在心底那隐秘的情感倏然膨胀,拧着手帕娇羞万分。 原本还被酒意左右的太子蓦地瞧见打头的一抹熟悉身影,陡然收了脸上笑意,冷然道,“王姑娘,自重。” 王雪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变脸,急急唤了声太子殿下,可谓是饱含情意。太子殿下被寒风一吹,彻底醒了酒了,皱眉睨着她跟个麻烦物似的,立马撇下,朝前走了几步,迎上了浅笑盈盈的太子妃。“本宫正寻着你呢,外头冷,出来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太子妃的目光在王雪鸢身上打了个转,落回了太子身上,展露笑颜道,“臣妾又不是三岁小儿,看得这般紧叫人笑话,父皇和群臣还在前头,您赶紧回去罢。” 又是闻言软语一番,太子折身返回,看也未看自太子妃出现后就僵立原地的王雪鸢,仿若人不存在似的大踏步离去。 太子妃身后跟着的人可不少,这会儿悄声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落在王雪鸢身上的视线大多都是鄙夷的,亏还是大家闺秀的,居然在这儿勾引太子,还让太子妃逮了个正着,想到她和太子妃还属同宗,更是觉得不要脸至极。 那声音细细碎碎,尖锐的词汇流入耳中,王雪鸢对上太子妃冰冷的视线,倏地浑身凉透,惊恐求饶道,“太子妃,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第59章 “哟,咱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王姑娘倒是说说,这是咱们都误会了,还是某人真居心不良呐。”说话的女子立在环肥燕瘦的美人之中,窈窕曼妙,三千青丝绾成缕鹿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红唇间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正是二皇子顾景珣的正室妃子。 太子妃对上其看好戏的双眸,只得忍下胸中那口恶气,不愿这等家族丑事让人笑话,只凝向王雪鸢的眸光好似裹杂了针尖似的,没想到自己觉得乖巧的堂妹竟然是这番心思。 赵文宛冷眼旁观,这出戏是她设计的,当然王雪鸢的配合令人感动,约莫也是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瞧着那瑟瑟发抖的身影,赵文宛心中冷笑,再听着周边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都是女眷,且身份不一,想必过了今夜这事儿就满城皆知了,王雪鸢的名声是彻底败了。 至于太子妃隐忍不发的态度,赵文宛心中也清楚,王雪鸢的作为于她来说如鲠在喉,却碍于颜面发作不得,只会暗地里追究罢,可惜……赵文宛怎会让她们如愿。 “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同嫁帝舜为妻,王姑娘心里头怕是也存了这么点念头,若不是恰好撞见了,说不准还真就成了一桩美事了。”赵文宛凉凉睨着王雪鸢,眸子里可没有一丝好意,“听说太子妃平日里待你可不薄,虽是宗亲,却比亲妹妹还好呢。” 这番话说出了不少在场人不敢言的心声,也不乏看好戏的,等太子妃如何收场,反正赵家与王家恩怨是摆明面儿上的,由赵文宛说出来真真是打脸至极。 “赵文宛你少挑拨离间。”王雪鸢察觉太子妃越来越凉飕飕的视线,忙冲到赵文宛身边,却让宫娥手快拦了下来,脸上扭曲的愤怒,让她彻底失了仪态。 “啧,这就恼羞成怒了,真是难看啊。” 太子妃眼见越发不可收拾,狠狠瞪了一眼颜面尽失的王雪鸢,沉声怒喝道,“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么,来人,带王小姐回东宫。” 夜游御花园也因着这一茬冷了气氛,随后几名妃子识相先后借口告退后,其余人也颇是自觉地提些高兴的事儿逗乐,只看出太子妃心不在焉后,也都草草散了。赵文宛和永平公主是最后走的,瞧着太子妃隐忍着神色快步往东宫而去,对于王雪鸢的结局已能预料。 新月如钩,冷白的月光微弱如萤火,点滴在朱红琉璃瓦上,映得皇城喧嚣之外的一角越发的寂寥。东宫,一盏盏鎏金的长信宫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投射在身着锦绣宫服的女子脸上,缓下了脚步。 三年前,她一朝贵女入宫,那人执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走过红毯铺过的宫道,许她地位,盛宠三载。虽身边侧妃环绕,开枝散叶,他也始终待她如一。只是在得到那般温柔眷宠之后,怎会舍得再分出去,偏偏她连怨言都不能有。 东宫太子妃,日后地位不可比拟,要有容人之量,要担得起后宫之责,那位她唤作姑姑,母仪天下的女子如是说道。 精致妆容闪过一丝扭曲,她处在这荆棘后宫步步惊心,感念着同族情谊,姐妹相待,却不曾想到连自己的姐妹都会背叛。 殿门外,太子妃停驻半晌,眉间郁色渐浓,在宫娥提醒天凉时方醒过神,踏入殿内。 偌大的寝宫里,立着一个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炉内散着云雾,地龙烧得十分温暖,正跪在暖炉旁的王雪鸢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反是一额头的冷汗。 太子妃身边最得力的芳菡姑姑带着几名宫娥沉默杵在一旁,瞧见太子妃进门,上前侍候,似是察觉主子心情不善,动作伶俐地不带一声响儿扰主子心烦。 扑面而来的暖意驱散了外头积蓄的寒凉,只脸上的神色依旧冰冷,没有融化迹象。王雪鸢偷偷抬眸瞟了一眼,心中更是忐忑,呐呐唤了声娘娘。 待一双缎面精致的绣鞋停在自己眼前,王雪鸢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嗫喏地辩道,“娘娘莫听信赵文宛污蔑,她一向与我不对付,才故意搬弄是非的,娘娘明鉴啊。” “你心里当真就没有那么一点想法?”太子妃沉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微微俯身,戴着镂空雕花嵌珐琅的金护甲勾起她的下颚,脸上神色不明道,“妹妹真是年轻貌美,我见犹怜呐。” 王雪鸢叫那冰凉触感冻得瑟缩了下,下颚却被紧紧扣住,捏得人生疼,惊恐喊道,“娘娘饶命,雪鸢知错了。” 太子妃一指勾掉了那掉下来的泪珠儿,凤眸中却没一丝同情心软,猛地抬手朝着王雪鸢的脸上掌掴而去,护甲划过细嫩脸蛋儿,沁上了几缕殷虹血丝儿。王雪鸢只觉得脸上一疼,不可置信地摸上右脸,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甲缝隙流淌而出,登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啧,妹妹怎么这般不当心?”太子妃收回了手,接了芳菡姑姑递上来的帕子,像是擦掉什么脏东西似的,擦拭着护甲,仿若地上王雪鸢的惨状还比不上她护甲的干不干净更得关注。 王雪鸢脑袋轰轰一片,想放声哭闹,只一抬高身子,就被几名宫娥牢牢按压住了,随即嘴上被堵了布团,唯有浓重的呼哧声表达着不满,一双通红眸子发了狂似地盯着太子妃。 似乎是因着那漂亮脸蛋儿被自己毁了,心情有一丝好转的太子妃由宫娥扶着坐在了榻上,瞧着如蝼蚁般狼狈的王雪鸢,漫不经心道,“今儿的事,要怪就怪你自个儿蠢罢,痴心妄想那不该得的,落了这下场。” “你说我是让人把你送回府闭门思过好呢,还是送回建州老家让家里人好好管教再不入京?”太子妃似是自言自语,王雪鸢却随着她的话渐渐止了扑腾,一颗心凉了个彻底。 太子妃的视线再度落回了她绝望的脸上,似是十分满意所见,勾起一抹愉悦道,“妹妹放心,本宫不会这么做的。” 她堂堂君侯之女,若家里人都可以这样轻易伤害自己,更别提他人,王雪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日后有更多的人来抢夺自己的地位,若是简单轻饶了,岂不让人轻视。 本宫定会给你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芳华殿,一夜好眠的赵文宛精神抖擞地享用宫廷早点,奶白润滑的糖蒸酥酪,配一碟应季的新鲜瓜果切成的果丁儿,蜜丝山药加上点儿桂花卤,撒上点熟白芝麻,吃时蘸水就能使口感变得脆甜可口而不粘牙。上好燕窝与嫩鸡肉炖成的燕窝羹细嫩滑溜,入口即化,味儿绝好。 尝到美食的赵文宛显得心情更好,冷不防瞥见对面走出来的一抹幽影愣了下,被赵文萱扶着的赵文熙跟去了半条命似的,眼底青黑,面容憔悴,仿若生了什么大病。 “怎么一晚上没见,就成这副模样了?” 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赵文萱懒得做功夫,压根不理会赵文宛,端了热茶给赵文熙,“姐姐都这样了,就别顾忌面子,还是让御医来瞧瞧罢。” 还真是病了?赵文宛瞧赵文熙揉着肚子的虚弱模样,蓦地想到昨儿晚上的全蟹宴,“该不会是螃蟹吃多了坏了肚子罢?” 天知道赵文宛这话里头没半点嘲讽的意思,也就那么猜出来问的,只是听在那两人耳里就变了味道,尤其是赵文熙,昨儿个瞧赵文宛和六王爷‘眉来眼去’生生憋了一肚子气,不知不觉就拿螃蟹肉泄了愤,等到后来回来肚子就不舒服了。 “……你肠胃弱,螃蟹那东西寒凉,贪多自然坏肚子,瞧这虚的,光喝热水哪成。”赵文宛虽然乐意见赵文熙不如意,可要真在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儿,她先前做的岂不是浪费,于是唤来了宫娥道,“煮些姜茶水,去通禀一声,请御医过来瞧瞧。” “不用你假好心!”赵文萱似是看得赵文宛伪善,没好气道,“要不是你,熙姐姐怎么会这样!”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赵文宛却是听出了一二,正对面的恰好看到端着盘儿走近的身影,“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我逼着熙妹妹吃的来着,这般胡搅蛮缠的,是气不过我夺了魁首?” “熙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没尝过好东西,宫宴上贪多,你与她交好怎就不拦着一点,还是说平日里的亲热劲儿都是装出来的不成,要真如此,倒真是学了你娘的精髓!” “你……” 芸姑姑这时候轻轻咳嗽了两声,走了进来,原先背对着门的赵文萱陡然变了脸色,再扮乖巧已经来不及,脸上青青红红尴尬杵着了。 “一早听闻熙姑娘身子不适,跟早些年永平公主的症状有些相似,就让御医配了一致的药,让我给送过来,姑娘趁热喝。”芸姑姑含笑对上赵文宛,随后又掠过虚弱没力的赵文熙,最后落在赵文萱身上,“太后也怕照顾不好你们,赵老夫人那边不好交代。可有句话,姑姑不得不说,姑娘们既是代表赵家,连着太后的颜面,自个儿可得顾忌着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得有分寸,宫中不比自个儿府上,莫要失了规矩。” 赵文萱被芸姑姑凌厉的视线盯着,咬唇蔫蔫立着,只脸上还有一丝委屈神色。芸姑姑身为宫中老人,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自然是瞧着了,心底叹了口气,暗道这赵家庶出的三小姐不行,而赵文熙……也太过小家子,有着比较,更加觉着赵文宛出色了。 ☆、第60章 “三带一对” “双鬼,炸了。” “恭喜太后又赢了!”赵文宛作为斗地主中的可怜农民和一块儿陪玩的芸姑姑二人脸上都被描了画,赵文宛嘴角边对称的猫胡须尾部还微微带着卷儿,笑起来的时候往上扬起,像极了一只餍足的小猫。 太后看得乐,又在她脑门上添了三横一竖,赵文宛只觉得被毛笔扫过的眉心发痒,下意识地皱了皱,神态更生动了,惹得太后笑出了声儿。 “太后……”赵文宛今儿个是舍身陪太后了,想想太后大腿的含金量,某人更卖力了。 芸姑姑无奈地瞥了一眼手里用薄金片做的精致纸牌,还没怎么闹明白规则呢,就一路输到底了,觑了赵文宛一眼,分明是这小妮子借着新玩意儿哄太后高兴,倒也没说什么。见玩得差不多,起身去御膳房端点滋润的汤水。 “这牌儿的玩法倒是新奇,做得也精巧。”太后对于牌上绘制惟妙惟肖的花卉仕女图颇是爱不释手。 “文宛曾在某本异闻录上瞧过这种玩法,就央着大哥给画了牌面,找工匠做了一副。太后若是喜欢,这副就留着解闷罢。”赵文宛乖巧道,暗忖自个儿在宫里待了没两天就觉得无趣,何况太后……同赵老夫人一样身边缺逗乐解闷的。 窦太后噙着淡淡笑意看着她,眼神里愈发满意,芸姑姑昨儿个回来说的,让她重新思量起心里惦记的一件事儿,越瞧越是喜欢了。 “哀家也不白拿你的。”说罢,就命人取来了一只盖着明黄锦缎的漆红檀木小匣子,太后接过匣子打开,丝绒缎面铺成的底盒上躺着一条银链,银链上悬挂着一片制作精美的用蓝田暖玉制成的同心锁,光泽莹润,煞是好看。“瞧着可喜欢?” “这太贵重了……”饶是穿越后见惯了好物件的赵文宛瞧着太后手里的玉锁,只一眼就知道绝非凡品,收受不起。 “东西,要衬得起人,找对主子,才是好东西。”太后忽而高深道,随即拉过赵文宛不容她拒绝地给戴上了,“这是哀家的一番心意,宛丫头莫要辜负了。” 赵文宛对上太后的慈爱目光,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总觉得太后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芸姑姑正好端了燕窝枸杞汤进来,分盛了两碗,瞧见赵文宛脖子上露着的玉锁微微诧异了下,却是很快掩了去,随即附在太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二人瞧着赵文宛俱是意味深长。 赵文宛莫名觉得背脊凉飕飕的,正想询问就听得芸姑姑开口岔了话题道,“好久没见太后这么高兴的了,宛姑娘要是出了宫,太后就又得对着老奴这张老脸了,宛姑娘往后可得常来宫里走动走动。” “只要太后不嫌文宛烦人就成。”赵文宛顺势讨巧卖乖道。 “宛丫头这么招人喜欢,谁敢嫌烦?”太后笑着接了话。 您那没眼光,还骗人玩儿的孙子!赵文宛心底默默吐槽,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那人面前出了这么多丑,一生一世一双人作数么的回音不停在耳畔回响,跟抽自个儿耳光似的眼冒金星,惨不忍睹! 太后见她耷拉着脑袋,脸上画的痕迹忘了洗,活像受欺负了的小猫似的,掩着唇低低笑了一下,随后就作势乏了,让芸姑姑扶着回寝殿休息。 赵文宛回过神,自然不留着打扰,同太后告退,临走前瞧见太后嘴角挂着的一抹调笑,莫名起了一丝不好预感。 第39节 直到她走到中殿猝不及防见到连着躲了几日的身影时,身上的毛都炸开了,也猜到了芸姑姑进去后跟太后说的那句悄悄话,这人……明显是等着自己的样子。 顾景行瞧见赵文宛也是愣了一下,嘴角的猫须一颤颤的,额头还有个不伦不类的王,一双明丽眸子骨碌碌转着,透着些许警惕防备,活像只见了真老虎的猫儿,颇是有趣,嘴角不自觉就弯了弧度。 孰料赵文宛瞧见,更觉得背后寒气蹭蹭上涨,事出反常必为妖,眼前的顾景行妖得不要不要的。 “文宛见过六王爷,王爷金安。” “……免礼。” 赵文宛松了口气,正想如常告退就让顾景行拦住了去路,蓦然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如此近的距离,六王爷真是天杀的好看,担得起男色祸人这四个字儿。 原本在中殿伫立的宫娥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去,只余下他二人,显得空荡荡的。顾景行挡着赵文宛的去路,声音沉沉问道。“本王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提起这个他就来气,那天让她撞见自己与赵文熙拉扯,就总想着见一面说说清楚,可这一找的,每回都扑空,分明是眼前人故意躲着自己。 赵文宛眨巴了下无辜大眼,察觉顾景行略不美丽的心情,这种情况必须得顺着毛摸呀,遂露了标准的八颗牙笑容真诚道,“王爷您挺招人待见的,真的。” 顾景行叫她那笑容晃了下眼,瞧见她眼底那一抹狡黠,心知这人心底指不定想的什么,绝对的心口不一,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笑意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本王哪点招人待见了?” “……”皇姨婆,你家孙子这么恶劣您造么!赵文宛暗暗磨了磨后牙槽,只得陪着笑应付某个任性的王爷,“王爷您哪儿哪儿都是极好的。” 顾景行凝着她不置可否,余光里瞧见她露在领子外的物件微微眯了眼,皇祖母……心情莫名转好,面上却是不显。 在赵文宛觉得脸快僵掉的时候,顾景行才放过似地出了声,“那日你看到的,并非你想的那样,她……”似是想到什么顿了下,面上划过一丝不虞,极快说道,“本王并不喜欢那类女子。” 赵文宛原本不走心地听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附和,待话从脑子里过了一圈儿,猛然意识到顾景行是在跟自己解释,登时瞠圆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神啊,剧本男主告诉我,他不喜欢剧本女主是几个意思? “往后,别躲着本王了。”顾景行踌躇片刻后轻道,柔声细语中又带了紧涩,盯着她眸中却灿出熠熠光华,有些难以控制地伸向了一直想要知道手感的毛绒脑袋。 顾景行是个彻头彻尾的实干派,一直顺应自己的心,既然动了心,他决定要好好调整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赵文宛浑身僵硬着,只觉得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怔怔瞧着吃错药似的顾景行,行动快于思想地……夺门逃了,这种穿错了剧本的不真实感简直太可怕了! 顾景行的手还僵在半空,嘴角的笑意凝结住,望着那抹兔子蹿似的身影消失视线,彻底黑了脸。 赵文宛,你……很好。 一路急匆匆回了芳华殿的赵文宛惊魂未定地连灌了两杯凉茶,才算有些缓和,就对上了两张诧异脸孔,尤其赵文萱那嘲讽视线流连在她脸上,让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蓦然想起太后的惩罚,时间一长竟给忘了,就这么顶了一路。 “……”今日诸事不宜,赵文宛心里凄凉,却也不乐意让赵文萱如意,故作不甚在意地咧了笑道,“太后御笔,自然留着纪念。” 言语之间透着独有的熟稔,还有脖子上多出来的玉锁,无一不昭示着赵文宛今儿个在太后那儿得的好,这让赵文萱和赵文熙嫉妒不已。 赵文萱不服气地故意捧了赵文熙手里的一团白色绒毛,带着几分炫耀道,“还是咱们雪球儿最好。” “文萱……”赵文熙对于越贵妃的爱宠自然小心万分,见她如此,不由紧张地唤了一声。 赵文宛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巧雪貂上,的确是挺漂亮的,想到自己那圈子曾流行过的,随口道了句,“皮毛瞧着倒挺滑溜,就是不够做件貂皮大衣的。” “……” “……” 小雪貂冲着赵文宛咧了下小尖牙,往赵文萱怀里猛地缩了缩,后者抱着安抚,挂着抹似笑非笑道,“宛姐姐好大的心思,竟想拿越贵妃娘娘的爱宠做大衣。” 赵文宛神色一顿,蹙了蹙眉,想到这两日赵文熙对越贵妃的殷勤讨好,能让越贵妃将爱宠赐予,看来进展得也不错。只是不知怎的就想到顾景行方才所说……恍惚了一瞬,心底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赵文萱瞧她不作声的以为是胆怯了,这才舒坦的趾高气昂回了赵文熙身边,轻轻揉了揉小雪貂的脑袋,显然也是十分喜欢。 门外,正要进来的一个暗影瞧见这一幕,顿住了脚步,眼底溜过一抹暗光,随即一提裙摆,折身匆匆往回走了。 ☆、第61章 沉沉夜色中,宫殿绵延,长亮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忽而炸开的冬雷划破夜空,短暂的照明后又归于黑暗。 在皇城脚跟巡夜的侍卫被吓得一激灵,连着瞌睡都给吓没了,戳了戳旁边的人,“咳,这时节的打干雷,可真邪了门儿啊。” “可不是么,怪不详的。”那人抹了把脸,下半夜的当值最是难熬,这么噼啪震了两下,精神头儿倒是回来了,接着巡逻。 一声女子高昂尖锐的惊叫自西北角蓦地传来,巡逻中的禁卫军对视一眼急匆匆就往那方向赶过去了。 西边芳华殿,一名身材瘦弱的宫娥颤颤巍巍地站着,极为忌惮地避讳着院中树下的一幕,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隐约瞧着像是动物的模样,皮毛让人整个扒了掉儿,扔在边上,染着殷红血迹夹杂着雪白。 赵文宛等人是最快赶到的,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是白天还被文熙文萱两姐妹抱着把玩的宠物雪球儿,猛地瞧见被残害扒皮,赵文熙当下就晕了过去,又让宫娥兵荒马乱地安置去里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赵文宛走到那打着哆嗦的显然被吓得不轻的宫娥身旁,开口问道。 “刚……刚刚。” 随着方才的动静,芳华殿里聚了越来越多的人,慈安宫的芸姑姑等,都是各殿派来查看的,唯有越贵妃在侍女来瞧过之后,匆匆赶了过来,脸上神色悲戚愤怒,指着赵文萱赵文宛二人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文萱虽不至于被雪球儿惨死的模样吓昏过去,内心受到的冲击也是不小,一对上越贵妃指责的神色,下意识地就把责任往外推,“回娘娘,小女也不知何人如此凶残,竟做出这等事。” “既是你发现的,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赵文宛仍揪着发现尸体的宫娥询问。 “天黑,没没没……没发现。” 赵文萱心底慌极了,白日里是她见雪貂亲近赵文熙才攒说着,求了借玩一天,明儿个就给送回去,如今对上越贵妃森冷寒意的眸子,生怕担责,又想到赵文宛那貂皮大衣一说,咬了下唇,面上闪过犹豫道,“回娘娘,文萱不知有一事当说不当说。” “说——”越贵妃痛失爱宠,心情差到极致,绷着面色重了口气道。 “宛……宛姐姐白日里说……说雪球儿皮毛滑溜,做不成貂皮大衣,做个毛领子倒是够的。”赵文萱索性豁了出去道,补了最后一句,是铁了心要把罪名按赵文宛头上了。 赵文宛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跟看外星生物似的,怎么会有这般蠢的?在真凶未明之前,自个儿窝里倒是先斗起来了。只这么一说,越贵妃看向赵文宛的目光越发不善,本就不喜欢赵文宛,照着过往风评,也的确能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也不知巧合还是,赵文熙这会儿又让人扶了出来,只是脸色撩白,神色哀伤不似作假,看到越贵妃在没忍住眼泪,没有声儿地掉着泪珠儿,显是为了雪球儿伤心不已。 “都是文熙不好,要不是文熙将雪球儿抱过来,也不会……”哽咽着话说了一半儿再也说不下去,一双泪眼凝着赵文宛,“姐姐不喜欢我们,也不该拿雪球儿出气。” 赵文萱扶着她,看向赵文宛的目光含了几分幽怨,就好像这事儿的确是赵文宛做的似的。 站在人堆里的芸姑姑闻言皱了皱眉头,赵文宛如何对赵文熙的她可亲眼瞧见,可这两个妹妹呐…… 赵文宛倒不意外两人这时候的一致口径,让自己背这个黑锅,心底反倒对于赵文熙的女主光环很是羡慕,这么一昏一哭的,往越贵妃身边一站妥妥洗清了嫌疑。宫灯映照着冷艳高深的脸庞,叫人瞧不出神色,究竟是伤心或是其他,入了各人眼中各有猜测。 “母妃,这儿是怎么了?”一道清越的声音纳闷响起,永平公主顺着众人瞧的方向亦是看到了雪球儿的尸体,瞳孔缩了缩,往赵文宛身边快走了两步,带着一丝惊恐道,“雪球儿是怎么了?” “永平,过来,别和杀害雪球儿的凶手站一道。”越贵妃嗔怒道。 “凶手?”永平诧异地看了一眼赵文宛,随即摇了摇头,“母妃,今儿晚上我跟宛姐姐一块儿睡的,才不是她做的!” 赵文宛掠过众人不一的神色,尤其赵文萱等,缓缓勾了嘴角,永平怕打雷,第一道雷响起的时候偷摸摸了过来,所以谁也不知道。方才出事,她先披了外衣出来,永平的系带打了死结又不好衣衫不整的出现,就慢了一步,谁料就有了这出好戏。 “永平你怎么确……”越贵妃闻言也是意外,呐呐问道,随即天空又是一道惊雷炸开,瞧见永平往赵文宛身边瑟缩了下的身影,当下就明白了,永平怕雷这个毛病自个儿怎么忘了,只是没想到她会和赵文宛这般亲近。 “雪球儿的事儿必须要找出真凶,给本宫查!” 这一厢,见赵文宛居然这么容易就洗清了嫌疑,赵文萱紧抿着唇,心中更是惴惴,不期然对上赵文宛投过来的神情,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在心底念出了她说的话——你死定了。 陡的一惊后退了一步,险些踉跄摔倒。明明不是她做的,却生了不好的预感。 越贵妃注意到她的动静,视线久留了会儿,看着她越显发白的面色,划过一抹沉色,却让后者更是白了脸,惶恐不安。 御医阁里有专门为动物诊治的,毕竟宫中妃子喜好圈养宠物,总要有个精通这方面的,温太医留了洋回来,技术更是精进,不一会儿就从雪球儿的口舌里的食物残渣里查出了迷药。 雪球儿的吃食御膳房有另外做的分量,今儿个的都是赵文萱去取的,旁人没领过,宫娥从御膳房询问清楚后同越贵妃回复道。赵文萱听完当下吓得跪倒在地,急忙喊冤道,“娘娘,不是小女做的,小女怎么会给雪球儿下药呢!” “这就难说了,你与文宛妹妹不合,自琼花宴来多有争执,说不准就是想借此事嫁祸于她呢?”始终旁观着的锦屏郡主突然开了口,引导着众人回忆起方才赵文萱对赵文宛是如何咄咄逼人的。 “郡主休要含血喷人!”赵文萱哆嗦着声音凄厉辩驳道。 两人这些时日本就积攒着怨气,当下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了。赵文宛摸了摸有些寒凉的胳膊,身边永平公主拿了披风递与她,瞧着永平乖巧的模样,赵文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要永平是她妹妹该多好。 越贵妃被二人吵得头疼,“够了……” 赵文萱连连喊冤,越贵妃却是不肯再瞧一眼,求她可怜,谁可怜她的雪球儿,一思及此,越贵妃更是心痛万分,不愿久留,便招了随身侍女好好安葬雪球儿。 继而对这赵文萱怒道:“本宫让你好好照看雪球,确是这般惨死,无论凶手是谁,你都难辞其咎,罚你去替雪球抄写经卷七七四十九日,下去罢,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娘娘明鉴呐,臣女并未做过,臣女是被冤枉的……”赵文萱颠来倒去也只有这么一句,一下一下磕着脑袋,看是十分可怜。 随着越贵妃的重判,锦屏郡主嘴角微弯,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笑意,始终对她有留心的赵文宛自然也瞧见了,印证了自己的推测。赵文萱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做这种事情陷害她,若没有永平作证,倒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划,忍了这些天,终于忍不住在快离宫前设计了这出。 赵文宛眯了眯眼,侧头在永平耳边提点了句,后者眼眸亮了亮,毕竟对雪球儿也有几年情分在,不舍得它这么含糊死了,当即道,“母妃,永平这儿有个笨法子揪出真正凶手!” 越贵妃不解地看向她。 “太子哥哥驯养着的那只勇士,鼻子可灵得很,那凶手沾了雪球儿的血迹,勇士一定能嗅的出来!” 越贵妃闻言,也就准了,不一会儿就由禁卫牵来了勇士,半人高强壮的黑色狼狗,黑色眼珠带着煞气,呼哧呼哧地喷着鼻息。锦屏郡主自勇士出现,便有些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往人堆里退了退。 宫娥让勇士闻了雪球儿的味道,太子的随身侍从紧紧拽着勇士脖子上的套圈,很快就拉不住似地奔了出去。锦屏郡主仔细瞧着,眼看那狼狗直扑自己而来,当下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不要咬我!走开!” 那狼狗就跟瞄准了猎物似的,紧紧追着锦屏郡主不放,她被狼狗追咬了两圈,珠钗松动,几缕发丝不由流出,模样十分狼狈,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被追狠了的锦屏郡主随手捡了地上石子就想砸去,却出手慢了一步,让勇士一跃而起咬住了手腕生生撕扯下一块皮肉,鲜血喷涌,露出森森白骨,当下就疼得发颤昏死过去。 一旁的越贵妃这下明白了谁是凶手,瞧着勇士嘴里的皮肉,略显腥味的掩住了口鼻,终是舒了口气,毕竟是郡主身份,不可能让其为了一只白貂偿命,也便只能就此罢了,拖了一会儿时间才冷冷吩咐一旁候着的内侍,训斥,“还不去救郡主?” 几个内侍瞧见郡主被咬伤成那般,心中胆怯,加之是太子的爱犬,迟迟不敢下手,让昏死的锦屏郡主白白流了不少鲜血。 *** 慈安宫,外面院子里的一树梅花,早于其他株先绽放于枝头,初雪如棉絮,一络一络,落在梅花之上,却是掩不住的殷红,艳丽逼人。 “这才小住了几日就要回去了,哀家心里可有些舍不得。”窦太后拉着赵文宛的手,瞥了眼下方亦是过来请安的越贵妃蹙了眉头,意有所指道,“昨儿个夜里闹了半宿的,让你受委屈了。” 赵文宛笑得眉眼弯弯,对太后这份厚爱心底十分感激,“文宛以前有过不懂事的时候,让人生了误会……昨儿夜里永平想的点子妙,文宛并没受什么委屈,今儿要走,也是叨扰久了,怕祖母想得紧,特意来同太后请辞。” 一番话稍稍洗了下自己的黑历史,带过了自己的中二时期,又让在场几人听着舒服。越贵妃失了爱宠伤痛未平,又不想昨晚动静惹了太后不喜,对于赵文宛这档口提出要走,原本是不快,可听完之后又有了几分改观,尤其还夸了自个儿孩儿,美眸掠向赵文宛,察觉些不一样来。 只是站在不远的赵文熙此刻颇不好受了,太后偏宠赵文宛是明眼人都瞧着了,对她虽不至于被冷落,却也差了一大截,原本有赵文萱搭伴儿还不怎么觉着,只因着昨儿晚上那一出一早让人遣送回府,留她这会儿独零零一人,心底那股子自卑又冒了出来,伴着几缕幽怨,眸子里染了一丝嫉恨。 太后知道留不住,临了又赏了不少好东西予赵家姐妹二人。二人出了慈安宫一道前往皇后的景仁宫叩恩辞行,路上小雪簌簌,赵文宛独自撑了把伞,颇喜欢这意境,眉眼带笑,与那梅花一般艳丽逼人。 而跟在身后的赵文熙神色郁郁,几次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临到景仁宫门口,踩着裙摆险些跌了一跤,还是赵文宛眼疾手快扶住了人,却被赵文熙面无表情地拂开。 赵文宛微翘了下嘴角,默默收回了手,“这表面功夫还是做一做的好,弄难看了于谁都不好,文萱妹妹这个前车之鉴可就在眼前呐。” 赵文熙绷着纤薄唇角,瞪着赵文宛半晌憋不出话来。 这一幕叫同样来请安的太子妃瞧见,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装作未听到的上前邀二人一道入内。暗暗将越贵妃当作死对头的皇后自然对她所不喜的赵文宛颇为热情,与太后相同,得知她辞行,亦是赏了不少好物,只二人所得的分量比太后有失偏颇,摆在了明面上。 赵文宛虽不知皇后用意,收了赏赐,也就未作深想,毕竟深宫女人的心思不是她这等凡人能参透的,更何况她很快就能解脱回府了。 宫娥送二人出了景仁宫,太子妃才和皇后娘娘说了方才所见,刻意点出了赵文宛的跋扈。 “那丫头若是嫁了顾景行,可就有的闹腾了。”皇后娘娘嘴角勾着一抹冷峭笑意,眼眸幽深道。 “越贵妃那儿……似是属意赵家二房的那孩子。”太子妃想了想说道。 皇后不置可否,“她属意有何用,也不知赵文宛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药,连那同心玉锁都给了出去,那东西是先皇在的时候命人打造的,一块儿给了小时候的顾景行,如今又把这块儿给了赵文宛,这意思可是明着了呢。” 第40节 越贵妃得了圣上宠爱不说,那孩子更得太后偏宠,什么好的明着暗着私藏着给,而她的景丰占着太子的名号,却总是处处受制,有顾景行在一日,她皇儿的地位就受一天威胁。越贵妃想让赵文熙锦上添花,她偏要选赵文宛搅得天翻地覆…… 而已经换了芯子又十分坚定不作不死的赵文宛在越贵妃的殿内,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惹来越贵妃不满的视线。 “宛姐姐喝碗热姜汤。”天儿冷了各宫都备了姜茶,永平倒了满满一杯递到赵文宛手边。 赵文宛感恩一笑,皱着鼻子喝完了。 “文熙这一走的,就没人陪本宫抚琴了。”越贵妃对着赵文熙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在有赵文宛做对比后,再看赵文熙那是越瞧越满意,温柔似水的性子绝对合自己的脾气。“你身子弱,这西邦进贡来的参茶极是滋补,你且拿回去喝着,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说罢,纤细手指点了点呈上桌的那一包包参茶,颇是意味深长。 赵文熙脸上一红,暗暗瞟了眼赵文宛,带着几许得意,似是找回了场子似的,随即羞赧万分道,“谢娘娘厚爱,文熙的身子在赵府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永平听着二人打哑谜似的,一头雾水,赵文宛却是听出意思来了,这是指养好身子好传宗接代呢。看着赵文熙满面红光,春心大动的模样,果然女主的运气不是盖的,这般简单就攻克了未来婆婆。随即对上越贵妃扫过来的复杂视线,赵文宛总觉得又默默躺枪了一回,论圣母白莲花她的确比不上赵文熙呐。 越贵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论家世地位,赵文宛当是好人选,只是一想到她之前的种种所为,那想法就湮灭于无了,遂看向赵文熙笑得如沐春风道,“本宫打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你与本宫有缘,这性子脾气也是十分契合,也一直想讨个这么乖巧伶俐的儿媳妇,文熙你可愿意?” 一旁的永平听了诧异地张圆了嘴,一想到与自己交好的赵文宛对六哥哥的情深一片,脱口道,“我要宛姐姐做我嫂子!” 赵文宛险些一口茶喷了出来,幸好未失态地只是呛着了,看着永平投过来我一定挺你到底的义气神色,赵文宛觉得自个儿的小心肝儿一抽一抽的。 而正要回话的赵文熙愉悦神色僵在了脸上,闪过一丝扭曲。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瞎胡说什么呢!”越贵妃的视线落在永平身上,不着痕迹地瞪了赵文宛一眼,显是认为赵文宛教的。 “母妃我不小了,过了年就十四了!”永平忙是反驳道,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带了一丝扭捏道,“要……要找个好婆家了。” 噗嗤——越贵妃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还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拿手指戳了戳她脑袋,“这么不害臊的话可不许在外头说。” “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关系嘛!”永平笑着吐了吐舌头,其实心里头有自己的小九九,瞄见赵文宛投过来的促狭目光脸颊腾起了一抹绯红。 赵文熙原以为自己的王妃梦有影儿了,却叫这么一打岔,愣是不好再提起,胸口憋闷着一口气,发作不得。 因着还要出宫,两人又陆续拜访了几座宫殿,得了一堆好处,回了芳华殿。赵文宛只觉得一圈儿应付下来,累得虚脱,幸好宫娥将二人的东西早早收拾好,赵文熙拿着越贵妃赏赐的东西跟宝贝似的,仔细收好,脸上不自觉染上一丝期待笑意。 临到要走,仍有不少皇妃公主前来客气送别,永平公主也在其中,拽着赵文宛依依不舍。比起赵文宛的高冷难以相交,不少人是冲着温婉的赵文熙来的,赵文宛砸吧了下嘴,不得不感叹赵文熙好人缘,就是不晓得这宫里的友情有没有比纸厚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尤其是女人多了的地儿。寒暄几许,就有人提起那日宴会上勾引太子未遂的王雪鸢,透着几分唏嘘。 “王雪鸢如何了?”赵文宛好奇问道。 说话的那人欲言又止,随即瞧了四下,见没有太子妃的人才大着胆子说道,“王雪鸢被送出宫后,家里就仓促定下了婚事,三日成婚,嫁的是江北秦家的傻儿子……地方偏远困苦不说,秦家那傻儿子身上还带了残疾,嫁过去那是守了活寡了。” “可不是,秦家在江北一带是一霸,蛮狠的很,听说王家小姐脸上带了伤,一个毁了容的小姐配一傻子,秦家还嫌弃呢。” “……王雪鸢虽是不要脸,勾引太子,可好歹也是她的堂妹,太子妃也忒狠了罢?”有人喃喃道。 周边的人闻言脸色变了变,皆是沉默,说话那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赵文宛悠悠呷了一口茶,嘴角略略弯了起来。 ☆、第62章 初冬已然,恰逢几日飘雪,寒风缱绻,到了今日才算是歇了止。明絮苑内,挨着老夫人玉阶旁栽种的几株红梅心蕊中还盛着未化的雪白之色,几个婢女捧着白瓷陶翁,点着脚尖正在小心翼翼的取雪,杨妈妈拢着袖子时不时的细细嘱咐上几句,取花叶上的雪水时万不可沾了凡尘,待满了封入陶翁中埋于红梅树下,明年取出自可煮水烹茶,别有滋味。 杨妈妈正盯梢着,忽而见远处行来两道俏丽身影,脸上立马扬起了笑容,忙迎上前去,“大小姐,二小姐,怎么回府了也没听的有人来回报一声。” 赵文宛面上含着笑,“是想给祖母一个惊喜,才没让小厮通禀。” 赵文熙在一旁垂首而立浅笑,明上瞧着似是愉悦,心中却有一丝不快。一路行来早已累着,原是想先回了净莲苑小憩一番的,可赵文宛却提出要先于明絮苑给老夫人请了安,赵文熙无奈,此番若是回了自个苑道显得她不懂事了,怎么能都让赵文宛做了好,于是只好拖着疲惫的心情一块儿前来。 两人一道悄悄去了屋子,老夫人一见到二人,果不其然高兴万分,像是分别了好久似得,亲昵地拢了二人坐在身边,询问个不停。 赵文宛见祖母这般想念之情,回握着祖母宽厚温暖的手,讲起了比艺时各种有趣的事情,比如张太史家的千金吃得圆滚滚的身材竟将比艺时凳子坐塌,滚了一个大跟头,还有锦屏郡主被狗追咬的窘事,老夫人眉眼挤在一块被她故意逗趣的说词乐得合不拢嘴,只在听到雪貂剥皮而死的一事儿上微微沉了面色,“这事啊,文萱被越贵妃罚回来抄写经卷之时,祖母就听说了,当时委屈你了。” “不委屈,倒是两位妹妹被误导,还以为是我做的,文熙差点哭晕过去,文萱最后也受了牵连,还好有永平公主予我作证,还了清白。” 一听祖母说都知道了,赵文熙就一阵心虚,含着时常带有晶亮水色的眸子委屈道:“当时情况混乱,文熙一时情急才……是我错了,不该怀疑姐姐的,在这里给姐姐赔个不是。” 赵文宛自然大度的一笑,掀了掀嘴角,那笑意里多了几分针对,对上赵文熙的水眸,心情甚好道,“妹妹不必自责,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望以后在外人面前咱们姐妹能齐心,同进退,可不能再让那日状况重演。” 老夫人赞许的点头,赵文宛这番表态可见就是以大局为重,话语说的中肯,这丫头越发懂事了,是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姐姐教训的是。”赵文熙发作不得,只能抿唇应声,垂眸含怨。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叶氏、徐氏,冷氏就齐齐在丫鬟的挑帘下进了屋子,徐氏进门瞧见脸色微恙的赵文熙便是一阵嘘寒问暖,极是亲热。冷氏则是温温柔柔地恭贺起赵文宛琼花宴夺魁,封了县主,言语间颇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老夫人听着更是舒坦,眼角笑纹愈发深邃。而一旁的叶氏仅是沉默淡笑,心中颇不是个滋味,如今两兄妹在府中地位愈发根深,若是再让这根扎下去,只怕是不好拔出了,一思及此,那隐忍的眸中闪现过一丝狠戾。 如此和乐融融的氛围,陡地一道不和谐的干呕之声断了众人的话语,徐氏身旁的贴身丫鬟荣春掩唇呕得声声催胃,众人的眼眸中随即闪过神色不一的芒光,尤其徐氏蹙着眉头,显是十分惊诧。 若是个一般丫鬟也就算了,偏这荣春与府里其他丫鬟不同,是徐氏的陪嫁丫鬟。因着徐氏要喝那副生子汤药,需有半年不能行房,徐氏担心赵宏铭熬不住在外头胡来,便听了其他交好的奶奶的主意,将自个贴身伺候的丫鬟给赵赵宏铭做通房,也好拿捏。大户人家常常这样,正妻把身边的丫鬟在自个不舒服的时候送给夫婿泄火,总好过找个不知底细的女人来得强,事后只喂了那避子汤,就可高枕无忧。 荣春耐过了那阵恶心,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起脸来,“奴婢身子不适,恐是受了凉意才会这样,望老夫人和夫人恕罪。” 徐氏怒瞪着眼睛,“不知规矩的东西。”说着似是有了不祥的预感,便想去踹上一脚。 赵老夫人急忙喝止,让杨妈妈去扶她先起来。 荣春一怔,下意识的抬起眼眸,却对上众人探究的眼神,许是一紧张,禁不住又干呕了起来。 叶氏适时候的插了句,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请元大夫来瞧一瞧,许是……” 有喜了……众人皆是这般想法,只是碍着徐氏难看的面色没敢说了口。 等元大夫来了一诊脉,确定了是喜,连声恭贺,老夫人自是高兴,这么多年宏铭才有了个子嗣,虽不是正室所出,却也解了老夫人三房无后的忧虑,遂吩咐了人好生伺候春景,说过几日就给她开脸,提了姨娘做。 那通房这时候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叩谢老夫人的恩,冷静下来倒是比刚才还慌乱了一些,隐着视线不敢瞧徐氏那快要杀人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抚上肚子。 几日后,荣春还真的被提了姨娘,府中小小“热闹”了一番,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徐氏的闹腾,老夫人只怕她一时激动伤了孙儿,随后就将荣春接到了明絮苑偏院住。 三房那边刚闹过,叶氏这边也出了状况,赵元晋无所事事在外面和伶人染指,坏了身子,叶氏不敢让赵大老爷知道,自个忙前忙后的为赵元晋找这方面的大夫。赵文宛在府中已经培植了不少亲信,府外府内都有,尤其是圣上封了她为县主,以后自有一定月俸,单单就上回皇宫赏赐的黄金就足足够她用好长时间,四方八面的消息就像线珠子一般源源不断。 难得那两个爱折腾的女人都忙了各自的事,赵文萱又在七七四十九日的受罚期间,而赵文熙这几日跟请来的嬷嬷苦学礼仪,甚是忙碌,赵文宛自然就乐得清闲。 这日,天气晴好,闲得发慌的赵文宛打算去大哥那儿消磨时间,走半路上蓦地听的后面有一道醇厚的声音攸然响起,“赵小姐……” 宝蝉正要扭头,还未瞧见人影却被赵文宛一眼瞪了回来,摸了摸鼻子挂着不解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后面好像有个公子喊您?” “别理。”赵文宛从牙槽缝儿挤出二字,故作听不见似的步子越发走的快了,心中暗忖那人怎么突然就阴魂不散了? “赵文宛,你给本王站住。”那道声音拔高了许多,虽是薄冷却不见责备,细细听还含着丝丝絮絮的无可奈何。 宝蝉一惊,身子都僵硬了,王……王……王爷?小……小姐作的哪门子,竟然敢甩王爷脸色。 赵文宛因着那天的对话,这会儿也有些理不清,不愿对上顾景行,只微微顿了下脚步,拉着还在凌乱的宝蝉继续前行,突然感觉胳膊上一紧,就让人拽住了。 “你……”赵文宛只觉得浑身的鸡皮都起来了,跟炸了毛似的,回头正要发作却在瞧着人时蔫了气势,“公主……” 宝蝉这下彻底凌乱了,眼前小跟班打扮的清秀少年竟然是公主……啊……是公主啊,宝蝉刚才第一眼瞧见时还微微烫了脸颊,只觉得好俊俏的少年,这会儿撇着嘴,暗暗羞愤。 永平公主露着白牙笑得十分促狭,“宛姐姐怎么不理我六哥啊?” 赵文宛正在心底拿鞋底板儿狂抽顾景行,就迎上走过来的顾景行一双不悦的黑眸,咧了咧嘴,笑得颇是无辜道,“有么?” 难道没有么?顾景行面上一黑,刚想张嘴说点什么,赵文宛就赶忙收了视线,找了话题只与永平对话,“公主今个怎么来了?” 顾景行默默瞧着,那双灵动眸子里闪着的点点狡黠,令人移不开目光,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声,早知今日,当初是不是……只一想起当初的赵文宛,总觉得跟眼前人有一丝对不上的怪异感觉,好像是……另一人般。 “我六哥得了些难得的好药材,说要送给元礼哥哥,我……我也想来看看你,就一道过来了!” “那公主为何不直接去我的湘竹苑?”赵文宛故意揶揄了一声。 “啊?”永平咬唇颇是呆萌地呵呵一笑,脸颊绯红了一片,春光旖旎。 几人入了清风居,赵元礼正披着毯子依偎着火炉,捧着书卷在读。永平掩着激动神色,唤了声元礼哥哥,倒是赵文宛一步上前抽了那书卷,搁置在一边,碎碎念道,“赵忠说大哥昨儿个夜里很晚才歇下,这会儿又起来看书,身子好了些也不能这么来啊!” 赵元礼似是习惯了她的念叨似的,做了顺从认错模样,站起来脱掉毛毯与顾景行和永平行礼,“臣拜见公主,王爷。” *** 清风居不同于以往的冷清,早在赵文宛的干预布置下,变得焕然一新,颇有了几丝朝气。格局最大,也是赵元礼最常待的书房里,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炭火烧得很旺,一侧的桶节炉上搁着一把小巧的长嘴錾福禄纹的铜壶,咕嘟咕嘟烧着水。 最打眼的就是那一堵占了整面墙体的书架,厚厚当当地塞满了诗词孤本,还有不少赵元礼的习作,边上摆着几株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做点缀,颜色喜人。 永平好奇地拂过那一排排的架子,瞅着上头的书册都让人翻得旧旧的,忽然想到了父皇一肚子墨水论,暗暗砸吧了下嘴,视线就不自觉地瞄向了赵元礼的肚子。 正和六王爷煮茶论政的赵元礼似是察觉,微微侧头,便和永平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原本恬淡的神色染了几分温和,更显得温润如玉,直把永平看得羞红了脸,把脸埋在了书架间。 “赵公子对时局见解颇是独到,可有想过入朝为官?”顾景行谈到兴至,不由问道。 因着赵元礼和顾景行都不喜人多的性子,沦作奉茶丫鬟的赵文宛闻言顿了下沏茶的动作,心里也是存了几分意的。只是想到官道险恶,依着大哥的性子……不一定喜欢。 反是主人公的赵元礼一脸淡然,将小桌上摆着的梨条、胶枣、樱桃煎、人面子四样干果,往赵文宛的面前推了推,“元礼早些年为身体所累,自怨自艾虚度光阴,若非宛宛,只怕现下还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簪缨世族若后继无人,最后也恐湮灭于无,我无意于追名逐利,只想在意的人能活得肆意顺心,为商为官,只为那人能得偿所愿。” 从商,保你衣食无虞,挥霍无度;从官,让你权势有所依。只要你想的,我便一定会做到。 赵元礼未说尽的意思,在场的人却是都听出来了,赵文宛几乎红着眼眶喃喃唤了声大哥,而走过来的永平挨着赵文宛坐下,圆溜澄澈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羡慕。唯有屋子里另一名男性生物在感叹之余,生出几分不是滋味来。 大舅子是妹控且能力出众,压力很大肿么破?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顾景行干咳了一声,转向了檀木桌上未完的画作,移了话题道,“赵兄这幅画儿?” 赵元礼瞥了一眼只寥寥落了几笔的宣纸,淡笑道,“断了意境,不想勉强。” 一旁的永平倒是颇有兴致地观摩,想到自己那日强迫这人作画的情景,脸上禁不住红了红,生了想要学画的心思,有些踌躇问道,“元礼哥哥……能不能教永平作画?” 赵元礼让她这副神情勾起了当日回忆,嘴角亦是噙了笑道,“自然可以。” 得了赵元礼痛快应答的永平笑得眉眼弯弯,跃跃欲试地盯着书桌上铺开的画儿,赵元礼便起身走到了她身旁,从研磨开始教起。永平就像是个好学的学生,颇是爱问,赵元礼十分有耐心的一一解答,原本只是抱着接近赵元礼目的,现也生出浓厚兴趣来,二人一问一答,学得不亦乐乎。 许是因为当日永平的维护令他感动,对于如此乖巧伶俐的永平公主,赵元礼的言语之间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宠溺,连自己都未察觉。见永平握笔的方式不对,想也未想的伸手纠正,待触及对方白嫩的柔荑,不及防地撞入永平惊讶抬起的圆润眸子,心头猛地一下如遭电击,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蓦然席卷全身,维持着抓着她手的姿势僵硬住了。 永平只觉得那双手温热干燥,不像父皇的,也不像六哥,却带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定,望着那双瞳孔中倒映出来的小小的自己,心底生出一丝丝的小窃喜,元礼哥哥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一刹那,小女儿的娇羞被直白热烈所掩盖,永平直勾勾地盯着赵元礼,像是要从中找出答案似的,饶是把一向淡定自若的赵元礼给看得耳根子泛红,忙是松了手,掩饰地干咳了一声,转移她的注意力道,“照着瓶子里的四季竹描画试试。” “唔!”永平听话的照做。 学生如此乖巧,令思绪纷乱的赵元礼暗暗松了口气,却对上赵文宛冲着他促狭眨眼的机灵模样,美眸里明明白白写着大哥你动情了的字样,叫赵元礼刚淡下来的心绪又搅动了起来。 原以为是小妹妹…… 偌大的书房,赵元礼与永平作画占了一角,留下赵文宛和顾景行占了另一角儿喝茶品茗。顾景行瞧着永平那一角的顺利进展,再一对比自己,赵文宛暗地里翻白眼的动作……暗暗心塞苦笑。 “……茶好喝么?”顾景行决心打破僵局道。 “嗯。”赵文宛抿了一口,淡定回道。 “这里的书还挺多的。” “嗯。” 第41节 “这屋子装饰不错,就是那株绿萝剪得丑了点。” “……我剪的。” “……细看还挺耐看的。” “……” 完全没办法一起愉快的聊天!二人心中同时想到,然顾景行偏就是生了颗执着的心,见状,想到封于修的投其所好论及画铺里见到的情形,沉吟半晌道,“你喜欢看□□,我那儿有这方面的孤本,你想看么?” “噗……”这一回赵文宛没忍住,对着顾景行的耿直脸,喷了他一脸茶水。 “□□是什么,话本么,好看么,六哥我也要看!”永平公主刚要来这里端茶,临近了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不谙世事地插了话道。 “公主……那种书不是合适姑娘家看。”赵元礼先顾景行一步果断灭了永平的好奇念头,随即眼眸深邃地看向赵文宛,直把后者看得羞愧万分兼心火旺盛,掐死顾景行的心都有了。 “可宛姐姐……” “嗯,事后臣会好好教导。”赵元礼刻意念重了教导二字,赵文宛欲哭无泪,一腔怒火瞪向始作俑者。 顾景行被喷了一脸茶水,也不恼,只是对上喷着怒火的美眸,气势就弱了三分。赵元礼怕赵文宛真得罪了六王爷,便提出带他去换一身,暂时离开了书房。 “宛姐姐别怕,六哥不会怪罪你的。”永平来到赵文宛身边安慰道。 赵文宛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喷了貌似有洁癖的六王爷一脸,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死期快到了,有些心念如灰。“为什么……” “因为六哥喜欢你呀!”永平单纯道。 赵文宛烧成灰的心没有半点复苏,仍是蔫蔫道,“他喜欢我,这个世界就崩坏了。” “什么世界?崩……坏?”永平对她的词儿拼起来完全理解无能。 赵文宛幽幽叹了口气,陷入了自怨自艾里,不可否认有那么一丝苗头是认同了永平的说法的,不然刚才她脖子上的脑袋就该搬家了,可她实在想不透剧本男主怎么长的脑回路,看上她了呢? 永平见她怏怏,有心为自己六哥说几句好话,“其实六哥以前不这样的,小的时候六哥很爱笑的,对我们都很好,脾气也很好,就像元礼哥哥那样。” “可是后来发生了件事儿,六哥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那时候我才四五岁罢,记不清是什么事儿了,只记得关了大半个月的六哥出来后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把我都给吓哭了,母妃也急得哭,可是六哥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虽说是过上了正常日子,可我们都感觉六哥不一样了。” “六哥对着你,就不那么阴沉了,所以宛姐姐在六哥心里一定也是不一样的!”最后永平下了定论道。 “……”你哪里来的错觉?!赵文宛默默吐了个槽,随后想到永平公主口说的那件事,依稀有些印象。顾景行十岁那年,遭皇后设计毒害,奶娘为保他一命,用自己孩子顶替,最后那孩子身死,奶娘下落不明,而顾景行侥幸逃过一劫,被侍从救回宫中,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养成了日后阴鸷的性子。 二人的对话随着赵元礼和顾景行的归来终止,永平冲着赵文宛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保密。 “时候不早,永平该回去了。”顾景行觉得今日出师不利,加之永平不能在这儿久留,便打算回去。 赵文宛瞧着换了一身衣裳的顾景行,穿着大哥向来色调平和的衣裳,清俊非凡,颇有几分陌上人独立,公子世无双的韵味。尤其是这人凝向自己时,眉眼有一瞬的柔和,似是而非的错觉,令她晃了下神。 永平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规矩,掰正了有些歪掉的帽子,跟在了顾景行身后,冲赵文宛眨了眨眼睛俏皮道,“宛姐姐,我下回还来看你!” “好。”赵文宛语笑晏晏应道。 赵元礼自然起身相送,将顾景行与赵文宛半天的互动看在眼里,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半晌,似是不经意道,“咦,我的那个荷包呢?” “什么荷包?”赵文宛一下想到自己绣的那个丑荷包,“我绣的那个?” “我明明记得跟这身衣裳配在一块儿的,就今儿和琼花宴时穿戴过。”赵元礼蹙着眉头翻找。 旁边有人做贼心虚,挪开视线故意看向了别处。 “许是落在宫里了,找不到就算了,那个丑的我一直劝大哥换了,改明儿我再绣个好看的!”赵文宛很是大方道。 罪魁祸首捏着私藏的某个丑荷包,心塞的无以复加。 赵元礼别有深意抬眸瞥了一眼顾景行,再看向妹妹,唇角染着温和的笑意,澈亮如曜石般的黝黑眸子深深浅浅,说道:“那可是妹妹第一次绣的,意义不同,唉,但愿捡到的那人会好好珍惜罢。” ☆、第63章 定国公府门口,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候着。赵元礼送二人出门,顾景行走在最前头,赵元礼照顾永平落了一步,与她并排走着。从外头回来的赵元晋携着一身酒气,看也不看门边的人,直冲冲地就要往里头走,撞到了小厮装扮的永平公主,顿时没好气道,“好狗不挡道!” “元晋!”赵元礼快手挡了一下,才不至于让永平公主跌倒难堪,沉了面色喝斥一声。 赵元晋心里不痛快,看着一向不顺眼的赵元礼更没什么好态度,口无遮拦道。“不过一个奴才大哥也要这般护着,难不成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没看出来大哥你好这口啊!” 说罢,正要伸手再推第二下,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扼住了手腕扣在了背后,骨头折裂般的疼。赵元晋哀嚎了两声,骂骂咧咧道:“哪个活腻歪的敢在国公府门口动本少爷……不要命了!” 扭头一瞧见出手之人,赵元晋整个人都僵住了,“六六六……六王爷。”酒意一下醒了不少登时伏低做小,“臣酒后失言,还望六王爷恕……恕罪!” 顾景行看着他如此窝囊一面,与赵元礼生出对比,更看不上眼,不掩眸中嫌弃地松了手,跟丢开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护着永平上了马车。 赵元晋逃过一劫,正松口气儿,瞥见马车上对自己怒目相视的小厮,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哪是小厮,分明是琼花宴上见过的永平公主啊,自己刚刚那般胡话,真真是让酒糊了脑袋了! 马车上,永平余光里看见那人由青转白的神色,稍稍痛快,只那人视线愈久,竟生出几分不规矩来,永平公主察觉后登时生了不快,原想多看两眼元礼哥哥的,不得不撂下了帘子,坐在马车里生起了闷气,这个赵元晋真是可恶! 门口,赵元礼目送马车远去,侧头对上脸上神色复杂的赵元晋,出声交代道,“公主是来瞧宛宛的,别乱传了去。”说罢转身入了府。 余下赵元晋一手揉着仍隐隐作疼的手腕,盯着赵元礼的背影面色阴鸷,来瞧赵文宛何必那副打扮,再看公主神色分明也是对赵元礼有情,大哥虽损了一门婚事,可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就成驸马爷了,还是圣上最宠爱的永平公主,越想越是心中不平,都已经是陷在泥潭子里的人怎么又会爬出来! 近来因着赵元礼风头太劲,而倍感失衡的赵元晋此刻满心嫉恨,带着一脸怒容回了自个儿苑。 也是巧了,叶氏这阵儿操心他的事,三不五时地过来盯梢,赵元晋前脚刚踏进门,还未来得及洗洗掩饰身上酒味,就让叶氏逮了个正着。 “又和那帮子狐朋狗友去喝酒,你忘了前些时候怎么应我的,怎么就是这么屡教不听呢!”叶氏闻着那股子熏人酒气,气得直接捞起手边架子上的花瓶,砸在了赵元晋脚边泻火。 “娘,我都闷了好几日,只是和朋友小聚,不是您想的那么回事儿!”赵元晋一边闪躲,一边为自己辩道。 叶氏狐疑地瞪着他,并不全然信,赵妈妈连忙帮着求情,生怕叶氏大怒之下把赵元晋打出个好歹来。 赵元晋让赵妈妈说的生出几分委屈来,在门口大失面子那茬子还没过呢,就对上叶氏当着自个儿苑子下人面前又打又骂的,着实下不来台,闷声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赵元礼好罢,偏着那不是亲生的。” “哎哟我的少爷呀,你这说的什么话,是要气死夫人呐。”赵妈妈连忙转回身来安抚赵元晋,“夫人做什么都是为了您,您瞧瞧,这几日夜里都不能好好安睡,都瘦一圈儿了。” 赵元晋一时意气用事说完了,也觉得有些后悔,不吭声了。 叶氏冷冷看着,心头堵得发疼,她已经让赵元礼深陷泥潭了,又努力教导自个儿孩儿,怎的还会出了这样的偏差,被打压的那个反而越来越好,而元晋却越来越不听自己教导,什么不让做什么,生生操碎了心。 赵元晋被那眼神看得发凉,也惯了叶氏一向严厉的教导,生出几分不安来,难得主动认了错,“娘,您别生气,我刚在外头跟大哥置了气,心里憋着火儿,说话是在气头上,做不得真,您别往心里去。” “你又跟赵元礼闹什么?”叶氏闻言皱了皱眉,追问道。 “也不是我闹起来的,赵元礼眼下巴结六王爷,又不知在六王爷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叫那六王爷看我不顺眼,一块儿给我气受,要不是孩儿机灵指不定吃什么亏呢。”赵元晋摘清了自己,颠倒黑白道。 六王爷来府上,同赵元礼待了一上午的事儿她也听到了,本就拈酸,这会儿听闻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去度,自然是信了赵元晋的话,沉着眉头挥退了屋子侍候的,留下赵妈妈及赵元晋,沉吟着开了口,“如今赵元礼得你父亲器重,若再巴结上六王爷,日后怕是再难以匹敌,眼下怨你不好好念书亦是于事无补。元晋,娘这些年心惊胆战背着老夫人耳目,给你大哥汤药里下药,就想着能给你足够时间让你成长,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元晋闻言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大哥病弱里头有他娘亲的一笔,就听着叶氏继续幽幽道,“我该庆幸沈氏死得早,不然这会儿就不止踩在你们头上了。” “娘……”赵元晋见叶氏是真真伤了心,颇是无措。赵妈妈按了按他的肩头,出声安抚道,“夫人,少爷懂得了您的苦心了,自然不会再让您难过,别难为了自个儿身子,少爷您说是不是。” “是啊娘!”赵元晋忙是附和,接了赵妈妈手里的帕子跪着替叶氏抹泪,“孩儿虽不像大哥那般有出息,但一定会让母亲老有所依,不再让您操心了。” 叶氏郁结的眉头因此有了一丝松动,仔细盯着赵元晋,看他神色认真,叹了口气道,“起来罢,娘就再信你最后一次,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稍后我给你挑挑世家姑娘,选门好亲事,也让你爹改改观,当中可不能犯糊涂了。” “……嗯。”即使心里不愿,赵元晋也知道现在不是反对的时候,堪堪应了声儿,心里想的却是方才马车里永平公主的音容样貌。 叶氏见他肯受教,心里舒坦稍许,敲打过苑子里侍候赵元晋的丫鬟婆子,方领着赵妈妈回了韶年苑。 立马有丫鬟进来清扫碎了一地的瓷片,赵元晋瞥着少女弯腰俯下的风情,再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病还未好,只得咬牙郁郁忍了。神色不同于叶氏在时的乖顺,此刻戾气全开,心中反复念着赵元礼三字,咬牙切齿。 心底有一丝埋怨叶氏下手不狠点儿,早早将人弄死就没那么多事儿了,爹爹器重,六王爷欣赏,如今连永平公主都青睐有加,先前那些丑恶传闻都没把这人打击垮,竟还重新站了起来,甚至要踩在他的头顶。 妇道人家总是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这一趟儿的,他定叫赵元礼再翻不了身。 刚跨入清风居的赵元礼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赵文宛听着动静,捧着錾福字配套的暖手炉走了出来,塞到了他手里,“怎么去了这么久?” “路上碰到了元晋,说了两句。”赵元礼捧着暖手炉,驱散了周身寒意,笑意暖绒道。 赵文宛对赵元晋没什么好感,没再问下去,反而拉着大哥兴致勃勃地瞧公主留下的处女作,“永平公主还是挺有天赋的,瞧这模仿大哥的意境还有几分像模像样。”说罢故意顿了顿,睨着大哥慢里斯条地说道,“照我说只有入了心的,才能画出这般感觉罢。” 赵元礼有些不敢对上赵文宛打探的眸子,干咳了一声随之落在画作上,“宛宛什么时候懂画了?” “我懂的不是画,是人心。”赵文宛一脸高深道。 赵元礼没忍住笑了出声,在她脑门上拿笔端点了点,“少打趣你大哥了。” 赵文宛咧嘴笑了笑,抱着赵元礼的胳膊刨坑问底道,“那大哥就告诉我对公主是怎么想的,有没有一丝丝,一毫毫的动情?” 赵元礼多了个“手部挂件”,做事都颇不方便,对上赵文宛执拗的眸子颇是无奈,索性搁下了笔,正了神色,赵文宛随之摆正了姿态,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问我之前,我是不是该问问你和六王爷之间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回事?” 赵文宛微微一顿,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僵了嘴角笑意,扯了祖母还叫自个陪着吃饭,呵呵呵地一阵干笑后,落荒而逃。 ☆、第64章 薄冷的清晨,雾气蔼蔼,日光始终透不出云雾,冰凌子便结结实实的挂在了灰砖红瓦的房檐上。 明絮苑里陆续有人来请安,却都被告知老太太早早便起来去了偏院那里,因着昨个荣春妊娠呕吐不止,老太太得知后就再是担心的睡不下了,让杨妈妈等宫门一开就寻了太后身边的茹姑姑,请御医今个过来给瞧瞧如何,众人早上听闻都禁不住讨论起了这事。 “荣姨娘可真是福命,得了咱们老夫人这般疼爱。” 另一个挥着扫帚的丫鬟停了动作,支撑着扫帚杆子,捂着双手哈了一口暖气,羡慕的笑了笑,“三爷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老夫人自是上心的,若是我也有这样的好命就不用再这冷飕飕的苑子里干活了。” 那丫鬟打趣她,“哎,咱们三房奶奶贴身丫鬟提了姨娘,身边正是缺人,不如你去三奶奶身边当差,也许也能像荣春那般……” 拿扫帚的丫鬟一听这话,羞赧的脸一红,虚张声势就要打过去,“说的哪里话,叫奶奶听见了还不剥了我的皮,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想阿福哥了吧。” 丫鬟的脸更红了,“还说……”那也得到了出府的年纪。 正说着身后就冒出一个人来,徐氏阴森森的立在二人身后将她们无聊开玩笑的话语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字字句句犹如针尖扎入心房,不由地露出一抹怨恨的鄙夷目光。 自然这积攒了数日的恨气是想撒在荣春身上的,□□春现在有老夫人护着,她动弹不得,两个丫鬟的那番逗笑之话正好揭了徐氏的伤疤,当下就气势汹汹的打了那丫鬟一巴掌,也不管这是不是明絮苑了。 “小贱蹄子,刚才说那是什么意思?嗯?”徐氏轻碎了一口,气势凌厉,眼神都要杀人了似的。 两个丫鬟吓得齐齐跪在地上,尤其是刚才被打的丫鬟带了哭腔,“三奶奶饶命,奴婢一时糊涂,才会口不择言。”说着就自个掌起嘴来,耳刮子扇的脆生生的响亮。 徐氏怨恨难消,让另一个丫鬟也自行掌嘴,两个丫鬟跪在冰凉凉的地上巴掌声、哭声一片。 杨妈妈带着御医进了府,路上恰好遇见来请安的国公夫人叶氏,两人便一道同行,这一进来就看到这番场景。 两个丫鬟扇得脸颊肿的就像个馒头,杨妈妈遣了身边跟着丫鬟带御医先去偏院,自个则留下来。 她立刻上去向徐氏询问,这苑里的丫鬟都归的杨妈妈管教,虽说俩个粗使的扫地丫鬟,不比的屋子里的二等丫鬟机灵懂事,可毕竟年纪还小,即使冲撞了也用不得这般苛刻的打罚。 徐氏咬牙切齿的将刚才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暗暗指责这两个丫鬟在谋划着去勾引赵宏铭,想学荣春一般做姨娘,杨妈妈一时哑然不明真相,可却是有几分不信的,一瞧那两个丫鬟含泪的眼中分明说的不是那意思,不由的瞧上叶氏,叶氏当然愿意卖杨妈妈几分面子的,便直接出了声音,“你们俩先停了手,府里事儿多别耽误了做事,以后万不可再乱嚼舌根子。” 丫鬟们千恩万谢地离开,杨妈妈也笑着跟许氏陪不是,余气未消的徐氏甩着脸色就去了偏院,叶氏嘴角牵了牵,好意宽慰了一句,“杨妈妈别往心里去,她是个什么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 第42节 杨妈妈平和的笑了笑,“老奴怎么会跟主子置气。” 偏院屋子内,御医隔着纱帐聚精会神的看脉之后,对一旁的赵老夫人恭敬道:“老夫人不必忧虑,这害喜轻重因人而异,三奶奶不过是身子弱,心绪不稳,想是常常担惊受怕的,故而明显了一些,待老夫开几幅安胎养身子的汤药调理调理,应是无碍的,可也得注意情绪,若是心绪不开,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也见不得好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御医的一句“三奶奶不过身子弱”,让徐氏彻底崩了脸色,嚷嚷了一句,“我才是赵家三房的奶奶,你老眼昏花了么,这般眼力的还能做什么御医!” 老御医一脸不悦的撇过目光,毫无畏惧之色,又瞧了一眼赵老夫人,挺直了身子抚了抚白须,似是说赵家家教就是如此,他十几岁就入了太医署,在宫中有神医华佗在世的好名声,告老还乡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要不是老太后再次奉诏,他何必出这趟诊。 赵老夫人一拍桌子,气怒道:“刘御医年岁已高,若不是最近太后身体微恙,从荥阳请来,岂有时间来咱们国公府,这京都送去拜帖请刘御医入府瞧病的数不胜数,本还想让刘御医在这边看过后与你把把脉,看看你的身子可还有的治。” 刘御医听闻立刻摆手告辞,“诚如三奶奶所说,老翁两眼昏花,看不得她的病了,这就告辞。” 徐氏一听是太后专门请来的御医,微微对其名声有些耳闻,牙尖嘴利的气势立刻蔫了,赶紧笑着给刘御医陪不是,人越是活到这把年纪,骨头越硬,自是不愿理会,寥寥数笔写了药方,就起身请辞。 徐氏当是不愿意,小声哀求赵老夫人让刘御医一定给自个儿瞧瞧这不孕的身子,老夫人也是深明大义之人,话都说成那般了,她还有什么老脸去留人,赏赐了些银两,刘御医一概不收,真真是两袖清风的出了府,不肯多逗留一会儿。 瞧着一脸委屈之色的徐氏,冷哼了一声,“国公府的脸早晚要叫你丢尽了,自找的。” 众人都知道老夫人说的何意思,叶氏赶紧先上前去安抚老夫人的情绪,荣春这时候也从床上下来,披着厚厚的袄子,由指派到偏院伺候的孙妈妈扶着下床,虽瞧起来有些睡不安稳的黑眼圈,可整张面容相比之前是明光满面,圆润了不少。 徐氏抽了帕子抹泪,越想越是委屈,怨气一下子全涌了上来,阴阳怪气的指责起床上的人来,“平日里端茶倒水的都没的见你这般身子不适,这会子儿好吃好喝的养着倒是病了,真是金贵的身子呀。” 荣春一听登时止住了步子,畏手畏脚的不敢在动,“三奶奶……奴婢……” 叶氏反而笑着道:“三弟妹没生过孩子,不曾知道这怀孕的身子敏感着呢。” 徐氏不服,“我怎的就没有生过孩子了,我的孩子让赵文宛她……” 话都未说完老夫人就喝止住了,“够了,都别再这里闹腾了,让荣春好好休息罢,老婆子我也离开。” “母亲,儿媳送您过去。”叶氏卖乖道。 “嗯。” 赵老夫人走到门口,目光微微眯起,转到一动不动的徐氏身上,“我老婆子的话是不管用了罢。” 杨妈妈赶紧劝徐氏,徐氏狠狠剐了一眼荣春,决心回去找赵宏铭,不把胸中这股子闷气撒出来她怎么甘心。 当叶氏跨出门口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瞧了一眼孙妈妈,孙妈妈与之对上目光,微微点头,于此不动声色的立在一旁送人出去。 几人一走,荣春掩面嘤嘤的哭出了声音,她不过是个贱命的丫鬟,无依无靠的,现在有这个孩子傍身,可万一要是当中出什么岔子……只一想到徐氏那冰冷眼神,荣春就浑身经不住抖了抖。 孙妈妈一声叹息,好声劝慰,“老夫人事多,不能常顾忌咱们偏院,三老爷又……老奴瞧今日这情形,姨娘在这府里的有个依靠才行,才能保的这孩子出生。” 荣春诺诺的点了点头,又露了一丝苦笑,“依靠……这府中谁会护我。” 孙妈妈神色一变,压低了声音正色道,“姨娘莫要妄自菲薄,您如今怀了三老爷的贵子,今时不同往日,姨娘要寻个依靠,老奴倒能推荐一人,三奶奶怀不上孩子的缘由你也清楚,即便是恨死了那位,却也无可奈何不了了之。姨娘若是能和那位打好交道,这孩子就有保障了。” 荣春止了哭泣,脸上懵懂:“你是说大小姐?” 孙妈妈点点头,眸低溜过一抹算计的精光,“正是。”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依着赵文宛的嚣张跋扈又和三房结怨,是再好的人选不过,随即又细细的与荣春分析了一番。 “可大小姐那性子……”荣春对赵文宛还是颇有忌惮,实在是先前的行事作风太过记忆尤深,徐氏每每提起都是咬牙切齿。 “其实老奴的意思,你且多去大小姐院里走动走动,别人瞧你和大小姐亲近,自是要厚待你几分的,不敢乱害了去。” 荣春像是被点醒了一般,说着就打算起身去湘竹苑,她倒没细想,老夫人这般待她,又养在明絮苑,除了徐氏哪还有人敢不厚待,□□春实在太怕了,这么一被攒说就晕乎乎的掉入了别人挖好的坑里。 这厢赵文宛瞧来了一个稀客,也算客气接待,茶水点心的一一的备了些出来,□□春毕竟是下人出身,没几句话就畏缩的不行,便要回去,赵文宛淡淡一笑,吩咐细心的雪雁去送荣姨娘出苑子,她这个时候出点事,谁就摊上浑水了。 宝蝉觉得奇怪,“这荣姨娘好端端的来巴结小姐做什么?” 赵文宛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是有人嫌我和三婶娘的火不够旺,想再烧上一把,以后荣姨娘来了你们只管找理由搪塞,我一概不见。” ☆、第65章 这厢徐氏简直是要气炸了,脸色憋得一阵青红,回了自个儿苑直奔赵宏铭的书房,瞧他宽衣解带的只用一根木簪子竖着黑发,挽着袖袍握着毛笔练字,一副气定神闲精神甚好的模样。 书房内搁置着暖炉,将整个屋子烘的暖洋洋,徐氏甫一进来,在外面被寒风刮的脸庞更加显出不自然的通红,瞧着他这副模样更是怒火攻心,冲冲上前一把将赵宏铭书桌上的砚台等扫落在地,墨汁溅到通白的墙面上,点点墨色晕了开来。 赵宏铭蹙了眉头,抬起笔,发出一声微小的无奈叹息,“唉。”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打算与她计较,将手里的毛笔放置在笔架上,最后稍作犹豫,只怕徐氏将他那些用稀有毛做的毛笔一个个气的摔了,默默转身将笔架抱在怀里准备离开。 徐氏耳朵及其灵敏,见他唉声叹气竟然毫不关心自己的情绪反而护起一堆毛笔来,更觉气愤难当,鼓着腮帮子张口就不痛快的撒泼道:“赵宏铭,你给我站住,我是不是还不如你那几根臭毛笔。” 赵宏铭也不听她念,依旧头疼的抱着就往外出。 徐氏堆积的火立刻就噼里啪啦的爆开了,手快的一把夺过来赵宏铭怀里护着的笔架,两人谁也不依谁。 “夫人你松手。”赵宏铭实在是心疼他的宝贝。 “我就是不松,你说是毛笔重要还是我重要?”徐氏愤愤道。 赵宏铭抿了下唇,瞥了眼已经有点凌乱的笔架子,再一瞧徐氏因为用力夺那木架子手上划开的一点小口,无奈松了手,稍稍一顿后低声道:“你……夫人重要。” 徐氏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赵宏铭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犹豫这么长时间,明明是在敷衍我。” “……”习惯了她脾气的赵宏铭只在心底暗叹,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你的毛笔重要还是我重要?”然眼神分明在说,你要是敢再犹豫一下我就摔了它们。 赵宏铭内心苦涩,只得毫不拖延的就道:“夫人你重要。” 徐氏一听又嚷嚷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指责他的过错,“你连想都不想一下?这般虚伪的话也能说出口来?” “……”赵宏铭一声深深的叹息,“夫人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叫你……叫你……”这般说着就呜呜咽咽的肝肠寸断的哭了起来,徐氏其实也不知道想让赵宏铭做什么,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来找麻烦,她只是觉得委屈,天大的委屈,每次同房后那避子汤药都未断过,如此那贱婢还能轻轻松松的怀了子嗣,而自己呢,既要忍受汤药的苦楚,又要忍受将女人往自个夫君身边送的苦楚,她到底哪里做错了,要忍受这般磨难。 赵宏铭见她哭的如此伤心,也是微微动了恻隐之心,搂入怀里安慰道:“你这蛮缠的性子若是能收一收,或许老天……”能给他们一个孩子。 徐氏倚在他怀里这才微微冷静一些,嘴里依旧叨叨念念,“我这什么苦命啊嫁了你,现在谁也敢来欺负我了,明絮苑的两个狐狸精刚才还在商量着如何勾引你做姨娘,我就不该体谅你,将自个的丫鬟送了你。母亲向来不待见我,如今还偏着一个下人,宁可叫个御医给那小贱蹄子瞧病,也不肯让御医给我瞧一瞧,这一切都怪赵文宛……我才生不出孩子来……” 赵宏铭一句话也不反驳,虽然知道这里面多半是被徐氏添了水分讲出来的,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背,只得耐心哄着。 这时候,有个小丫鬟蹬蹬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三奶奶,二小姐来瞧您了。” 徐氏取了腰间帕子抹了抹泪,哭腔还未完全止住,“这府里头就熙丫头心善,也算我没白疼了她。”话毕,整了整仪容,哼了一声将怀里还死抱着的笔架子仍在了桌子上,吓得赵宏铭赶紧就去护那些宝贝,而徐氏抒发了心头那股子郁气,也让三老爷哄顺气儿了不少,只是还有点憋闷,但有些话……却不能跟赵宏铭说,赵文熙来得正是时候。 赵宏铭因此逃过,让人收拾了一地残骸,心疼起徐氏毁了的宝贝砚台来,反而对于自己有子嗣这一件事儿淡薄许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想得透彻了,偏偏徐氏……唉,要是性子同他的这些宝贝一样温润朴实该多好。 那丫鬟叫什么春来着? 这般想了一想,便突然被什么吸引了似得仔仔细细瞧着墙上洒落的点点墨汁,灵感兀的从心底涌现出来,立刻从柜子中取了颜料,马不停蹄地调起了颜色,握着笔将那墙上的墨点一个个重新勾画出来线条,很快,一朵朵娇媚的梅花便绽开在墙头,赵宏茗收了笔,端着认真的神色仔仔细细的瞧了一番,对于这幅无心的画作甚为满意。 刚才徐氏一番闹腾瞬间就在这聚精会神的作画中抛到了九霄云外,赵宏茗抚着短须,已经沉溺在了这风雅的世界中。 另一头,从书房离开的徐氏直接回了卧房,让丫鬟带了人进来。赵文熙进门后就瞧见徐氏撑在软枕上半躺着身子,额头上还敷着一块热毛巾,咦咦哼哼的一副不舒坦的神色。 赵文熙端了桌上热茶亲自端到徐氏跟前,关心问道,“婶娘这是哪儿不舒服,让大夫瞧了没?” 徐氏软着力道虚虚扶着那茶杯,润了下唇,颇是无力道,“唉,眼下哪儿还有人顾得上我呀,我这身子啊,也说不上哪儿不舒服,就是浑身没力气,胸口闷得慌。” 说着话儿的就觉得额头上的毛巾有些凉了,见刚调到身边的丫鬟还毫无眼色地杵着,气得嚷嚷了一句,“没眼见的东西。”甩了巾子在那丫鬟的身上,哪还像刚才一般泱泱无力,“是要冻死我么,还不给我打盆热水换换。” 见赵文熙看着,敛了几分,转了幽怨调调道:“唉,自从荣春提了姨娘我身边竟没一个好使唤的!” 赵文熙垂下眼睑,怎会不知徐氏这会儿做戏来着,配合着道,“婶娘别动气,绿云,还不快去请元大夫过来看看。” “唉唉唉,还是算了,小毛病缓一缓估摸就好了,这当口的传唤,不定让人想成什么。”徐氏忙把人唤住了,就是装个病,真劳动了元大夫说些什么的让老夫人知道可就不好了。 赵文熙当然也不可能真去请了元大夫,闻言让绿云拿了带过来的精致点心,很是体贴地转了话题道,“今个礼仪嬷嬷跟大婶娘告了一天的假,我得了空,就想来瞧一瞧婶娘您,没想到一来就听得您病了没胃口,特意让绿云去厨房让做的,这点心甜而不腻,婶娘尝尝。” 徐氏拉着赵文熙的手,似是欣慰道,“还是文熙知道心疼人。” “文熙晓得婶娘这阵子心里头不好过,有些嘴碎的尽是说些不好听的,婶娘千万别往心里去,为难了自个儿的身子。”赵文熙这么一说显然是指今儿早晨明絮苑发生的事儿了,看着徐氏透着几分担忧。 徐氏被戳了那么一下,不禁悲从中来,更拉紧冷赵文熙的手,带了几分真意地说了起来,“还是文熙明白我啊……”接下来就是徐氏喋喋不休的哭诉,足足哭了半个时辰,赵文熙认真听着,不见半分不耐神色,反而随着徐氏言语流露几分感同身受的‘真性情’。 “文熙啊,你说婶娘肚子里的苦水往哪里倒。” 赵文熙蹙着秀眉,像是想到什么,颇是纳闷道:“婶娘说荣姨娘身子不舒坦么?可我刚才还瞧见她从姐姐的湘竹苑出来,面色红润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明明是在说姨娘,可徐氏的耳朵里却听到了赵文宛三个字,脑中一下将俩人挂钩在一块儿,冷了声音反诘道:“你说那小蹄子去了赵文宛那里?” 赵文熙一副懵懂的样子,“是去了姐姐的苑,不过好像很快就走了,想是姐姐也不待见那荣姨娘的。” 徐氏却好像没听见她后面说的似的,似是从牙齿缝儿里挤出了赵文宛三个字,目光里露出一抹渗人光芒。 “三婶娘您怎么了?”赵文熙瞧着她似乎魔障了的模样,十分担忧拿了敷在她额头的帕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您别吓文熙啊。” 徐氏攥紧了被子,心中那股子压抑的恨意盘旋而上,只在看到赵文熙柔弱慌张的脸庞时,缓了几分,“文熙,婶娘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先回去罢。” 赵文熙闻言,有些不放心地又瞧了她两眼,见她坚持,只得提了裙摆告退。待她出了卧房不久,便稍稍停了脚步,果不其然地听见后面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伴着女子怨愤的低咒,弯起了嘴角,也只是一瞬,快到连她身旁的绿云都不曾看清。 ☆、第66章 夜里头下了雪,到了清晨积了厚厚一层,红墙琉璃瓦下,漫天地都是皑皑的白雪,只扫出一条让人过往的小道来,台阶上沾水湿滑,丫鬟端着茶水,揩着裙裾小心走路,送入了清风居。 朝庭院的窗子全都开着,不时有寒风裹杂而入,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正旺,两两相抵,倒不觉得冷。赵元礼穿着白色狐裘,面容清俊,见着一旁的快把自己裹成球儿的赵文宛,露了笑意,“这般畏寒,跑出来作甚?” “当然是来看大哥了!”赵文宛皱了皱鼻子,在屋子里暖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了些,北方不同于她所处现代的南方,干冷得很,尤其是没有全球变暖的趋势,是实打实的,这一入冬来,赵文宛恨不得跟自个儿的被窝谈一场永不分离的恋爱了。 赵元礼笑容里染了几分暖意,递了一碗梅花汤饼让赵文宛暖手,用水浸了白梅、檀香末儿和面作的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梅花样子的铁模子凿出来,等煮熟了放进鸡汤内,混着鸡汤的鲜香,尝着别有一番滋味。 桌上白瓷碟里还盛着冒着热气的豆腐皮包子,一道奶酥雕花的玉露团,都是赵文宛拎过来的。二人一道用了朝饭,赏着雪景,喝茶聊天,颇是闲适。 赵文宛瞧着大哥被热汤熏红的面儿,气色好了许多,比她都受得住冻了,颇是欣慰。雪参因其药效惊人,经年有市无价,顾景行一次送出六支……可是承了人家莫大的恩情了,该怎么还?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赵文宛叫他的一声询问扯回了脱缰的思绪,把大哥打包送给永平公主成为六王爷的妹婿什么不就行了! “大哥入了翰林院,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赵文宛嘴角弯弯,岔了问答道。 “翰林院又不是吃人的地儿,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只不过负责稽查史书、录书及理藩院档案,与人打交道的机会反而少,尚算轻松。”赵元礼前些时日由父亲赵宏盛安排入了翰林,由各种艺能之士供职的翰林院,除文学之士外,医卜、方伎、书画、甚至僧道包罗万象,以待诏于院,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是所有莘莘学子的理想。 赵元礼虽是走了后门的,可琼花宴文魁首的名称,以及皇帝的另眼相看,早就让有想法的人闭了嘴,何况人自个儿提出从底层做起,更让人没了闲话。 赵宏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匣子,缱着一股冬雪凉寒走了进来。发上沾了点点雪白,原是不知何时外头又飘起片片鹅毛飞雪。兄妹二人离了座儿,迎了赵宏盛坐下,赵文宛随后乖巧地捧了热茶奉上。 “父亲与大哥有事要谈,文宛就先告退了。”赵文宛说罢便要离席,却叫赵宏盛唤住了。 “无妨,没什么不能听的。”赵宏盛满面红光,煞是高兴地把木匣子往赵元礼的面前推了推,得意道,“文老头把这御青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还不是愿赌服输给了我,多亏元礼的点子好,我也不好这口,赌的不过一口气。元礼好茶,这御青茶就留给你了。” “只是雕虫小技,父亲言重了,这礼还是父亲收着罢。”赵元礼噙着浅淡笑意,对那茶叶并未有几分看重,反而话间透着一丝疏离,虽不明显,但要这些年来的父子隔阂一下消弭于无,也是强人所难。 赵宏盛心有所感,面上笑意僵了一下,心底暗暗叹息了声,亦作补救地呵呵一笑,怀念道。“想当年你母亲还在的时候,泡得一手好茶,你总是学着我,偷着喝,有回是苦叶茶,被苦得直流眼泪,趴在我膝盖直喊爹爹,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你们俩个也都大了,我却很想再听那一声。” 赵元礼与赵文宛对视一眼,眼底有一丝双方才明了的意味,同时出了声,“……爹。” 第43节 赵宏盛瞅着一双懂事儿女,眼中闪动欣慰,越是面对越是觉得这些年亏欠,故此当下对于沈氏所出的这双儿女,抱着补偿的心态,宠爱至极。 匣子里搁着三盒精致铁罐,隔着都能闻到一股淡淡茶叶清香,赵文宛轻轻嗅了嗅,颇是好闻。再看赵宏盛看向大哥时的满意目光,连她都跟着沾了光,得了如此亲近。 “如今你也入了翰林院,虽是底下艰苦,但爹知道你并非池中物,翰林只是踏板,好好筹备明年开春的春闱才是正事儿。”赵宏盛撇了撇茶盖子,抿了一口后语重心长地交代道。 “孩儿清楚。”赵元礼亦是郑重应道。 外头的雪簌簌落在枝头,不一会儿堆积起来,有飞禽停了片刻,压弯了枝桠,离开时抖落一片,露出一截光秃秃的枯枝来,因着动静望过去的赵宏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稍沉。 良久,才冷着声音道,“不过是一时的冬季落败之景,那些人却迷了眼,当作以后都是如此,来年春满枝头,定叫他们都后悔当初……” 赵元礼闻言眸色沉沉,并未接话。赵宏盛似是察觉自己失态,却是埋藏心头多年的憋屈,触景生情了罢,察觉到赵文宛看过来的好奇神色,敛了丝丝戾气,揭过去道,“这茶就留着罢,为父与秦侍郎有约,先走一步。” “……爹慢走。”兄妹二人起身相送。 直到那抹稍显老态的背影消失视线,赵文宛才好奇地看向赵元礼,问了出口,“父亲好像话里有话似的?” 赵元礼捧着茶,微有些心不在焉,待到赵文宛又唤了他一声后才回了神,扯了扯嘴角,只是笑意复杂。“当年风头有多盛极,折损时便有多惨烈,不乏有暗地里看热闹笑话的,只是那些人当中父亲最记恨的怕是沈家了。” 沈家……生母沈氏? “沈氏一族亦是京中世家,声名显赫,沈老王爷是当朝唯一一名异姓王爷,因已故太上皇厚爱,在京中地位斐然,母亲说是下嫁也不为过。只是沈氏一族一代不如一代,老王爷在世时偏宠,嫡庶不分,故去后起了纷争,争的还是个有名无实的称号,令京中不少人耻笑。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上位的二子沈平道借父亲的门道搭上了杜丞相,后与父亲中立的政见不合,多有矛盾,渐渐生了嫌隙。” “我幼时遭遇,沈家闭耳不闻,才真正让父亲寒了心。”赵元礼抿了口茶,顿了顿扯了一抹无谓笑意,“大抵是当作了弃子,毕竟沈家如今家大业大,子孙满堂,又怎么会在乎你我。” 赵文宛却从那番话里听出了当时凉薄,沉了眼眸,难怪同沈家没有往来,也鲜少提及。 赵元礼瞥见赵文宛幽沉的目光,散了眉头的郁结,点了她的脑门,无奈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你个丁点大的,愁什么?” “过了年可就十五了!”赵文宛假意装疼的摸了摸脑门,敛了那不符年纪的神色,不满嘟囔道,“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头的,弯弯绕绕的多,大哥可得自个儿多注意着些。” 站得越高,越容易成为靶子。 赵元礼不由地想到了丁香那件事儿,以前那个娇蛮惹事的妹妹自己都尚能容忍,只淡泊了亲情,而今才发现不止宛宛性子转了个变,连着自己都越来越宠,不管宛宛做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而这感觉似乎是从宛宛踏入自己苑子起变得不一样,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随即对上赵文宛欲言又止的模样,扬了嘴角道,“同样的话,大哥也想叮嘱你,羽翼未丰时与人硬碰非明智之举,静候时机才是最佳。” 赵文宛的眸子亮了亮,看向大哥那双洞悉世事的墨黑瞳孔,咧了咧嘴,本就想等大哥身子好些了就将府里的糟心事儿说说,也给大哥提个醒,看来并非自己错觉,大哥似乎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气氛颇是和乐,正说着赵忠从外头进来通禀说是有两位公子前来拜访讨教,赵文宛瞧着时辰差不多,也提出告辞。 走到院子口才发现来的人是方子墨与封于修,两人一前一后,透着古怪的气场,偏一同前来,赵文宛瞧着甚是古怪。方子墨亦是瞧见了赵文宛,稍做一顿,便朝着赵文宛走了过去,“赵小姐方便说两句么?” “……”不可以! “好。”赵文宛微愣随后应下,顾忌着男女有别,只在院子里找了一处显眼无人的地儿说话。 身负某人重托的封于修无法出声阻止,只厚着脸皮‘含情脉脉’地盯着方子墨,像是等他似的,候在了不远,支楞起了耳朵。 赵文宛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遂多看了封于修两眼。方子墨察觉,亦是顺着看去,被生生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人多半有病。 “雪貂的皮并非顶好,这是塞北圆貂皮毛所制的护膝护腕,戴着十分暖和,赠予姑娘。”方子墨的眼睫微微向上翘起,眉骨如同被刻刀精细的打磨过,硬挺的英气,说话时候专注看着,若是定力不强的怕是早陷进去了罢。 焦急站在不远处的封于修看着方子墨递出去的物件,心里想的也是相同,这么一比,傲娇闷骚且脾气又坏的六王爷完全没有可比性嘛!好捉急! 赵文宛摸到那软和触感,脸上划过一抹讪笑,自己那玩笑话却没想到这人当了真,还送了如此贴合心意的礼物,赵文宛对上方子墨真心实意,不含杂质的眸子,灿烂笑着收下了,“那文宛就多谢公子了!” 眼眸一转,忽而想到房里某样东西,“礼尚往来,文宛也有样东西想赠予方公子,当作谢礼。” 随即招了宝蝉耳语几句,没过多久,宝蝉就抱着一把漂亮弓箭跑了过来,赵文宛没作犹豫就送了出去,与其当着作摆设,还不如送给有用的人。 方子墨得了把好弓,愣了愣,没什么表情的脸绽了一丝真心笑意,显是喜欢。 “……”封于修瞅着,心底的小人儿挠墙不已,最后哀戚戚地挂在了墙面上,心想:王爷,您再不回来,心上人就跑了,这都交换定情信物了! 赵文宛同方子墨说了两句,便又离开,路过满脸绝望的封于修时,大概是由于对方脸上神色太过惨淡,好像她做了什么十分对不起人的事儿似的,令她驻足稍作停顿,“……封公子,你还好罢?” “王爷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心里只念着姑娘一人,姑娘可莫要辜负啊……”封于修脑补了一出王爷悲惨落难,心上人与他人双宿□□的悲惨爱情剧后,轻飘飘地扔下句话,伤心地走了。 徒留赵文宛无语凝噎,站在原地,默默想着,封于修究竟是爱方子墨多一些,还是顾景行,啧,感觉十分水性杨花的样纸呢! 随即脑海里蹦出的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八个大字就压了下来,莫名扯动了下神经,嘴角的那一丝嬉笑也尽数敛了去,垂眸沉思不语。 旁边宝蝉好奇看着,就看到她家小姐露了一抹渗人的笑意,忽然道,“嗤,祸害遗千年,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挂了。” ☆、第67章 京都燕畿楼,烟花之地的翘楚,花娘个个玲珑娇媚,长袖善舞,引无数男子掏尽腰包,只为那一晌贪欢。 与那高昂的消费相对,楼里的装饰,守卫也是一等一的,鸨娘身后似是有位极大靠山,有一套自己做生意的法则,若是有人不遵守,甭管达官显贵,照驱逐不误,如此行事自然得罪过不少人,却能安立京中,不可谓本事。 穿着色泽鲜艳衣裳的阮鸨娘瞧见拥着朝楼里走来的年轻贵公子们,笑眯眯地迎上了前,“几位公子又来捧如烟的场啊,来来来,里面请。哟,赵公子您这气色瞧着可不大好啊?”说罢视线在赵元晋的脸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道。 赵元晋在府里憋了好几日,难得今儿个淮南王妃的侄子生辰,借口带了自个儿出来,正是打算痛快玩一玩的,听阮鸨娘这一说,掩了心底不虞挂上一抹调笑道,“有美酒品着,美人陪着,气色自然就好了。” 阮鸨娘笑着附和着是,遂人带去了二楼雅间,楼里设计巧妙,似是顾虑到来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较多,颇是隐私,而赵元晋正是需要这份隐私,不用阮鸨娘招呼,自顾带着人入了惯坐的雅间,点了如烟作陪,便让多余人等退下了。 雕花小窗大开,可以将楼下情景尽收眼底,又不显得闹腾。如烟抚琴,赵元晋喝着酒总算找回几分快意自在,陪同的人都以他马首是瞻,自然是哄着拱着,晓得他憋闷,变着法儿的灌酒,哄他高兴。 赵元晋敞开了喝,酒至三旬,忽而瞥见楼下有道熟悉身影,眨了眨眼细看,还真是王博文没错,大厅里舞姬扭臀妖娆,有一名还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后者也未推开,闷不吭声地喝着酒,脸色郁郁。 “啧,还道有多清高,原来也是个流连风月的。”赵元晋嗤之以鼻道,对于母亲时常拿此人标准教导自己,心中生了莫名快意。 身旁纨绔子弟闻言往下探了探脑袋,瞧着人后,也是笑了,“他呀,这是借酒浇愁呢,自你家大哥入了翰林院,他的日子可不好过,事事被压一头不说,两人还曾是同窗,免不了被拿来一番比较,还有王家小姐那事儿都让人津津乐道,这做大哥的自然也面上无光,难混咯。” 赵元晋闻言眯了眯眼,带着两分醉意看人,看着看着嘴角勾了笑,踢了边上那人的凳子一角,“去,把那位王公子给请上来,就说本公子请他喝酒。” “好咧。”那人照办,不一会儿就到了王博文身边一通嘀咕,后者随着他说话看向了二楼雅座,赵元晋立于窗前,笑得意味深长。王博文只犹豫了一瞬,便随着人上楼了。 赵元晋等到了人,也不拘着朋友玩乐,让人各自寻乐子去,只留下如烟抚琴伴奏,邀了王博文入座。 “王兄,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来,小弟陪你。”赵元晋以兄台唤之,更显亲近。 王博文对赵家人没什么好感,不过同他一般似乎常常被拿来和赵文礼比较的这位赵二小爷还是多有耳闻的,眼前这人似乎确实与赵元礼颇有不同,活生生一个纨绔子弟,瞧着那一抹沉溺于酒色的自甘堕落,便猜测出几分把自己叫上来的缘由,皆因一人而同病相怜罢了。 “赵二公子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王兄何必如此拘谨,来这种地方自然是散心的,绷着多没意思,来来来,我先干为敬,当是……为我大哥向你赔罪!”赵元晋举着酒杯,似笑非笑地故意戳道。 王博文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好,便听到赵元晋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王兄的感受我怕是最清楚的了,比起王兄……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处于那样的压力下呐。” 说罢,难掩愁苦面色自饮了一杯。王博文本就因此不如意,看赵元晋失意的模样不似作伪,渐渐松了心防,与其碰了一杯,亦是喝了起来。 琴声似远似近,悦耳缥缈,两人不自觉地喝多,说话也都推心置腹起来,对于赵元礼的怨念毫不掩饰,都恨不得将赵元礼重新踩回脚下。如烟见二人都喝醉,身份又斐然,唤了另一位花娘扶了王博文去了旁边一间,自己则留下伺候赵元晋。 屋子里点了助情的熏香,赵元晋喝高之后早早把母亲嘱托抛到脑后,温香软玉在怀,哪有不做点什么的道理,邪佞一笑,揽着如烟倒向了床。 待二人醒来又聚在一起,点了壶茶,雅间小坐。过了一会儿就见留着伺候的花娘一个个的被撵了出来,花娘丧着脸色极是扫兴,剩下二人谈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瞧着两人再出来时,心情大好,上了马车就各自回家了。 …… 赵元礼每日入翰林院当值,早出晚归,极是规律。 只在偶尔被永平缠着,误了归家的时辰。永平因着活泼性子,受极宠爱,颇是古灵精怪,得知赵元礼入翰林院当值后,便时常扮作宫中各色人等出入,有时候是当值的内侍,有时候是提着食盒为各位芊芊学子送餐的宫娥,有时候又是穿着锦袍似是来翰林院报到的新人,就为了多瞧赵元礼一眼。 就是不知为何,明明谁也没瞧出来,就赵元礼能回回逮着,免不了一番说教,永平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下回卯着劲儿地折腾的自己‘面目全非’。而赵元礼见劝说无果,难得动了怒,闷声让其不许再这般胡闹,许是神色太过严肃,永平敛了平日嬉笑,一双小鹿眼极是委屈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抿着嘴角跑了。 赵元礼呆呆望着永平气跑的背影,眸中一片黯然。只是她毕竟是一朝公主,身份尊贵,年纪又尚小,若是被发现了对她的清誉不好。这样一连两日,永平竟真的没再出现过。 赵元礼偶尔整理书籍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等恍过神来,却见钟声敲响,已到了出宫的时候。 冬日的夜色见长,上头便安排了内侍每日为各位大人掌灯引路出宫,翰林院同僚见赵元礼步履徐徐,晓得他身子状况,便关心地询问了一句可是不适?赵元礼淡淡一笑只道没事,嘴角露了一丝涩意,原来自己已经习惯了那人离宫前的一面。 内侍掌灯在外面候着,待大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便提着灯笼随着步伐引在前面,到了最后一个掌灯的内侍,却是个相貌极为标志的小公公,笑起来还能瞧见一对娇俏的梨涡,瞥了一眼就埋下了头,身姿歪着,有点无趣地瞧着纸灯笼里霹雳巴拉灼烧的蜡烛。 与赵元礼同行的同僚刚来翰林院不过两日,受过赵元礼提点,因此十分亲近。这日便想出宫时与赵兄再讨论博学之事,两人并肩出来,小公公依旧埋着脑袋,内侍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在冬日里瞧来略显单薄,提着灯笼开始提步行走,为两人引路。 那新同僚求知若渴地与赵元礼攀谈,“赵兄,你觉得那书如何?” 赵元礼并未答话,新同僚偏头一瞧却见赵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黑眸耀耀的直盯着前面小公公的背脊,有点不明地抓了抓脑袋,莫名觉得这气氛怎么有那么一点点怪异。 “杨兄,我忘了东西要去取回。你先出宫罢,改日我们再一同探讨。” 杨同僚闻言一愣,随后客气作揖道,“好,赵兄请随意。” 赵元礼朝原路返回,杨同僚还以为小公公会在前面依旧掌灯,不知道怎么的,他哈着纤腰突然直立起来,也随之转了身子将那明明灭灭的灯笼一把塞进了他的手里,杨同僚怔了怔,瞧了瞧手里突然多了的灯笼,再看看那两道走远的身影,嘴巴不由张大了不少,再一晃神,那两道身影突然消失了,他揉了眼睛,一阵寒风钻进衣襟,好不诡异,心里虽好奇万分却不敢探究,只得提着灯笼赶紧的朝宫门行去。 这边,永平追过去,临到一处假山旁,赵元礼陡然转过身子,一把将永平拉进了那假山的暗处,永平猝不及防跌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刚才被冻得的发冷的身子像是突然被温热泉水包裹渗透,浑身都暖了起来。 天色愈暗,周围更显的黑漆漆的,永平窝在那怀里安心地闭了闭眼睛,尽情享受这不可置信的一刻,她现在是被元礼大哥抱着。 那道温和的声音自头顶缓缓响起,“公主,臣真的值得你这样做么?” 赵元礼的声音有些动容的颤抖,却依旧是温柔的,他这几日实则是有些故意躲避永平的,就像那日将她气走一般,赵元礼并不是觉得自己配不得公主,只是……只是永平还太小。 他再过一年就十八了,人情冷暖,少年初恋的悸动他也曾有过,但那时候却是错信了人,他从泥潭中爬出来,如今振作起来,并不惧怕感情的来临,他甚至也是有些期待的,可未曾想过那人会是高贵的公主。 如今永平不过十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他微微迷恋,他自是明白,只怕公主一时迷失了眼睛,将前面一片大好树林错过。 永平抬起脸,脸颊晕着绯红,眨了眨漂亮而灵动的眸子,低低的唤了声,“元礼哥哥……”她开心的根本没听到赵元礼在问她什么。 赵元礼无奈失笑,将身上的大氅脱下与她披上,“太冷了,公主早点回去歇息。” 她伸出胳膊拽着他的衣袖,“那你还会赶我走么?” 赵元礼犹豫了一下,继而轻轻摇头。 永平咧嘴灿烂一笑,竟大胆地踮起脚尖在赵元礼的脸颊亲了一下,“元礼大哥,我想你了,你这两日有想我么。”永平不敢听答案,问完这句就极快的跑开了。 留下赵元礼愣怔的失魂,那抹香气萦绕鼻尖,温醇的像一场令人迷醉的梦。嘴角轻扯,露了一丝苦笑。 若是不想,今日就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了。 ☆、第68章 冬日的大梁宫城前有种肃穆的庄严,寒风刺骨,到了夕阳落下,更是透不出半点温暖。 赵元礼从最后一道宫门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赵忠在外面远远的焦急望着,一眼瞧见自家公子穿的如此单薄,赶紧就从马车里又拿了一件备用的大氅,一面递上大氅一面细细观察他的眉眼,极是舒展,竟和前几日有些不大一样,连忙有些担心的问:“少爷您还好罢?为何出宫的时候不穿大氅,若是让大小姐知道小的没照顾好您,明天可能小的就要被关柴房了。” 赵元礼眸子不见波澜,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显露在面上,“赵忠,以前你可没那么多话,我看都是让宛宛给惯得。”和宝蝉一块儿愣是让宛宛□□成了现在模样。 赵忠讪讪一笑,岔了话题,“诶,还是大小姐有先见之明……让小的多备了点衣物……” 赵元礼系好大氅登上车,“回去罢。” “好咧,少爷您坐好了。” 第44节 车轱辘缓缓滑动起来,行在宽阔的街道上,临近宵禁的时间,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街道两侧商店也在陆续熄灯打烊,除了车轱辘压在路面上带出的吱呀响儿,显得格外安静。 马儿突兀地发出一声嘶鸣,骤然划破这份寂静,车身陡的一下晃动后停了下来。 赵元礼豁然睁开休憩的眸子,掀开帘子,就见赵忠一脸的惊慌失措的指着马车前昏倒的一个女人,赵元礼跳下马车,蹙着眉头问道,“你撞到她了?” 赵忠愣怔的点点头,兀的又摇摇头,赵元礼瞧着他懵了的模样,当即决定先救人,“赶紧将这位姑娘抱上马车,送她去医馆。” 赵忠忙是照做,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上马车,赵元礼瞧她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清丽的脸庞下是一片惨白之色,赵元礼担忧地唤了两声姑娘,却不见回应,撩下了帘子,避嫌地坐于赵忠的驾驶的另一侧,“别耽搁时间了。” 离得不远就有家医馆,小童正要关门,让赵元礼唤住了。赵忠依旧当起了搬运工,抱着那昏倒在路边的俊俏姑娘,急匆匆地入了门。紧随其后的赵元礼偶然一眼就瞥到了那姑娘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臂腕,内侧赫然一朵妖娆盛放的牡丹,黑金线勾勒,位置十分隐蔽,若非赵忠顾忌男女有别抱着的姿势别扭,难以瞧见。 瞧着十足良家的装扮,却深夜外出,还有刺青……赵元礼顿了下脚步,盯着赵忠怀里抱着的人儿,狭长的眸子漾开一抹深意。 老大夫站在木抽屉前配药,一旁的小徒弟跟着忙不停的捣碎药物,突然就见一个大汉抱着一个姑娘乍唬唬地冲进来,吓了一跳。 慢了一步走进来的赵元礼作揖礼貌道:“劳请大夫给这位姑娘看看。” 老大夫点头应声,见这少儿郎穿着灰鼠皮的华贵大氅,腰间玉佩叮叮当当,定是那富贵人家的子弟,便多看了两眼,继而就让赵忠将那昏迷不醒的姑娘放在医馆的软榻子上,切脉了半天,眉头紧蹙起来,又放下终是挂上一抹笑意,站起身子愈发笑着,赵忠很是焦急,没了耐心,“大夫,您号脉了半天的,倒是说说这姑娘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好奇的询问,“敢问这姑娘跟您家是何关系?” 赵忠摇摇头,“没什么关系呀。”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眼中转到赵元礼的身上,眸中染上一层心知肚明,这种富贵人家子弟在外面胡乱引诱良家少女已经不是鲜少之事,这般状况送到医馆的也是不少,老大夫心中一声叹气,先说了无事,最后直言道:“这姑娘身子有孕,你且想想如何罢?”他的意思是问留还是不留,最后老大夫好心了一句,“她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你们……好自为之。” 赵忠听的一头雾水,赵元礼并未解释,眸光盯着那少女愈发深沉起来,赵忠不知道如何,“少爷,咱们该怎么做?” “将身上所有的银钱财予她,我们离开。”赵元礼沉声吩咐赵忠,随后紧着大氅先出去了。 “哦。”赵忠按着吩咐从钱袋子取了一锭银子给了那师徒二人,让他们好生照顾,于此紧随赵元礼一起出去,留下你师徒二人不住的怅然叹息,老大夫感慨,“又是一个薄情郎。” 在捣药的小师傅也是着了同样凄凉的语调,“真是可怜。”癫了癫手里的银子,嘴角溜过一抹嘲讽,“那姑娘都这般了,竟才留了这点银子,让她以后和孩子如何能活的下去。” 两人正说着,那昏迷的清丽女子便泱泱醒来,一醒来就找人,得知人已离去后哭得伤心欲绝。 小师傅宽慰,“姑娘先养好身子罢,这是他给你留的钱财。” 那姑娘瞧也不瞧,嘴里念着大少爷,一脸痴情显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抛下,当下就要拖着虚弱的身子去定国公府,却因着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小师傅瞧她这可怜模样,心下更是同情,原来那个负心郎竟然是定国公府的大少爷,衣冠楚楚,却行禽兽之事! 这边赵元礼刚一出门重新登上马车,就细细询问了刚才的那位姑娘忽而昏倒在马车外的情形,赵忠这时候冷静下来敢肯定了,自己并未撞到她分毫,是那姑娘跌跌撞撞扑过来的。赵元礼嗯了一声,便重新倚靠在车厢上,闭了眸子,嘴角勾起一丝淡淡弧度。 转眼飞快,便到了冬至那日,定国公府一早就热热闹闹的,下人忙碌地张罗。赵文宛冷得缩作一团不肯出了被窝,宝蝉和雪雁兴致颇高的在为湘竹苑里贴绘九九消寒图,赵文宛瞅着古时候的习俗觉着新鲜,看了一会儿就眯瞪着还想睡,宝蝉哼着歌谣,一声声的扰着某人,“上阴下晴雪当中,左风右风要分清,九九八十一全点尽,春回大地草青青。” 赵宏盛和赵元礼都去参加城南郊圜的祭天大典,赵文宛挣扎了两下起了去送,待两人离开后,右眼皮突兀地跳了两下,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一回身的就瞧见没有资格参与的赵元晋一脸阴沉地站在不远,跟赵文宛突兀地打了照面,眼眸中掺着复杂得意各种不明情绪流转,最后化为不屑,先了一步甩袖离开,徒留赵文宛停驻原地默默沉思良久。 父子同行祭天大典,还是头一遭,赵宏盛显得兴致极高,路上遇着同僚,交好的自然行道一处,夸赞虎父无犬子,赵元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途不可限量等等,捧得赵宏盛更是高兴。 长安北郊的大明宫,礼官早早布置得宜,祭扫、升陛、奠玉帛、初献礼、亚献礼、傩舞祈福等繁杂冗长的仪式,堪堪持续了近几个时辰。当今圣上亲自主持,以祭文结束。 “吾等衣华夏服章,法始祖规制,以祀昊天。祈国家昌盛,万民安康,社会和谐,天下大同。望我大梁数百载之人文荣光,扬於万邦。” “望我大梁数百载之人文荣光,扬於万邦。”底下群臣乌压压地一片附声,回音袅袅。 待仪式结束,御前侍卫及宫人开路,护送圣上回宫,余下百官三三两两结伴而走,离家仆候着的马车停留处小有一段距离,恰是这段距离正好能目睹祭天的盛况,挤满了瞧热闹的平民百姓,只在官员们出来时让出了一条道,维持着兴奋表情并未散去。 赵元礼跟在赵宏盛身后,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微微一顿,心底却是到底是来了的淡然。赵宏盛似是察觉他的走神,侧头关心道,“元礼可是累了?” “父亲,这条道儿拥堵,不妨换一路?”赵元礼声音不低的提议道。 赵宏盛对赵元礼正宝贝,哪有不依着的道理,离着他二人最近的人群却蓦地发出了一阵骚动,稍稍散开了些,含糊喊着有人晕倒了什么的,赵宏盛无意识地瞥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位大婶扶着名容颜清丽的女子,小腹微隆,悠悠醒转过来后一手紧张地抚肚子,一边抬眸直勾勾地望向了自己这边。 “咦,我前儿个在陆大夫那儿见过这姑娘,夭寿哦,有孕了,让富家公子给抛弃了,留了几个钱就不管娘俩死活了。”瞧那姑娘瞧了半天的婆子终于恍然想起,忍不住八卦了起来。 “哪家的负心郎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有人立马就抱不平了,看姑娘的神色里自然而然都带了几分怜悯。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地皆是讨伐起负心郎来,唯有女子眼眶含泪,沉默而立,痴痴望着一个方向。 赵宏盛叫那视线看得一个激灵,正要带着赵元礼离开,就听得那女子幽幽唤了声,“赵公子……” “姑娘,说话之前要三思呐。”赵元礼挂着淡漠神色,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却携了几分隐威。 女子陡然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大婶身后躲了躲,咬着唇显出一丝惧意,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深情凝望,声音染上哭腔道,“公子当日誓言言犹在耳,是明兰错信了么?”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更觉气愤,岂能这般仗势欺人,纷纷出言相挺。 又加上那日确实有人在陆大夫医馆里取药时见到过一位俊雅公子哥儿送这姑娘去医馆还留了钱财,赵元礼的容貌太过于“招摇”,当即就有人认了出来,直言他就是那负心汉。人云亦云,都爱附和,一下子动静闹的更是大了,引得一些赵宏盛的同僚也来询问一二。 那女子却只是抚着肚子哭泣,一言不发。 “赵公子是做了不打算认了,枉你还是个读书人,披着人皮却做这等子事!” “姑娘你别哭,咱们定为你讨个说法!” “是啊,官大又如何,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没想到瞧着这么斯文,却这么狠心。” “……” 赵宏盛听得心惊诧异,哑声问道,“这姑娘说得是实情?” 赵元礼长身玉立,不为那些言语所动,对上父亲复杂的眸子,声音清冷道,“孩儿未做。” “公子别再说这诛心话了。”女子像是难以忍受他的绝情似的,泪水涟涟,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颤巍巍的递出,“明兰家境贫寒实不该拖公子后腿,公子与公主有情,明兰……明兰祝公子心想事成,这定情玉佩……归还于你。” 此话一出,连赵元礼的神色都变了,眸中豁的隐出丝丝怒气,竟是扯上了公主的名声。人群中不乏有未走远的官员,看到女子手上那块刻着礼字的玉佩,毫不怀疑那是赵元礼的私物,再看向他多了几分深意,傍上公主自然是飞黄腾达,赵家儿郎原来做得是这般打算,真是人不可貌相。 赵元礼眼眸沉沉地盯着她手心里躺着的身份玉佩,‘恰好’是在前些时候不见了的那块。 天儿寒冷,女子却叫赵元礼的目光生生瞧出了一手心的汗液,靠着身后帮衬着的声音才没缩了回去。 赵元礼不畏身后流言,一步步地走向了自称明兰的女子,在她面前站定,身上骇人气势丝毫不敛,沉沉开了口道,“姑娘收了王博文什么好处,这么不遗余力地抹黑我。” 随即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贴身玉佩上,像被玷污了似的划过一抹嫌恶,皱眉道,“又或者不止王博文。” “公子……小女子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明兰禁不住退了一步,噙着泪珠嗫喏道,面上已然瞧出一丝心虚之态。 赵元礼原打算看看谁是背后主使,却没想到那人竟敢牵扯公主,恰是这点触了赵元礼的逆鳞,直直下了狠手。 “不明白?城郊那套小别院是你的住处,屋主却是王博文,我与他以前虽然交好,早几年就闹翻了脸面,总不至于他是替我在照顾你罢?” 那女子脸色刷的一白,像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查到这点,一下哑了声音,“我……我不明白你再说什么?” “或许,我可以说的更清楚一些……你真的叫明兰么?” 那女子听得不由惊慌失措,四处探寻起什么来。 隐在人群里的王博文见状狠狠瞪了女子一眼,暗骂了一声废物,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蠢用自己名下的院子,可也止不住那女子心防脆弱,三言两语就让赵元礼诈了出来,陷入如此被动之境。 之后赵元礼步步紧逼,询问那女子与自己何时初次相遇?又何时何地送出的玉佩?女子显是未料到会演变至此,逐渐失守,前言不搭后语了起来,跌破了一众原先义愤填膺帮着出气人的眼眶,也叫人看出来女子才是撒谎的那一个,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宏盛怒不可遏,赵元礼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王家就如此欺上门来,真当他是死的么,当下让人抓了女子送衙门好好审问,又派了亲信一同前往,一副追究到底的模样。 有人上前同赵元礼致歉,多是方才出声讨伐之人,赵元礼并未计较,巡视四周,找到了藏身人群的王博文。二人视线相对,隐约有火花噼啪乍现,只后者似乎更挂心送去衙门的那人,匆匆离开。 “就是那个王家小子?”赵宏盛顺着赵元礼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王博文仓皇离去的背影,嗤鼻道,“溜得倒快。” 赵元礼不置可否,王博文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父亲,此事实属私人恩怨,孩儿想自行解决。” 赵宏盛闻言一顿,随即露了一抹明了,拍了拍他肩膀对于赵元礼的担当颇是满意道,“爹相信你,尽管放手去做,不行还有爹顶着。” “多谢父……爹。”赵元礼掀了掀嘴角,先要了决定权,只为当中还牵扯的另一人,怕父亲到时候插手…… 两人回到府邸已是傍晚,冬至有铺排家宴,履长的习俗,晚辈要礼拜尊长,赵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穿着新衣,喜气洋洋,大房,三房,四房媳妇纷纷来献履献袜,一一得了老夫人的赏,一家人开始吃齐家团圆饭,父子二人谁也没提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用过饭后,赵文宛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元礼走着,早就在饭桌上瞧出大哥神色有些许不对劲,询问道,“大哥可是在祭典上遇着什么事儿了?” 赵元礼侧头就对上了赵文宛担忧的眸子,也不瞒着,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些,“有人诬陷我攀上高枝,玩弄感情,哦,那人还有了我的孩子。” “……”赵文宛听着他语气平淡,三言两语地道了事情,却是炸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那祭典是什么场合,连圣上都在,闹这么一出,是要赵元礼永远都翻不了身!使这种下作手段的……蓦地联想起早上送父亲和哥哥出门时遇到的人,赵文宛咬牙切齿道,“一定是他做的!” 赵元礼挑眉看向她,后者解释道,“能拿走大哥贴身玉佩的肯定是家里人,赵元晋一直和你不对付,除了他还能有谁!” “父亲已将此事全权交予我,宛宛,证据确凿才能让人翻不了身。”赵元礼意味深长地说道。 赵文宛心领神会,即是诬陷,也得做得‘证据确凿’呐!发现大哥腹黑一面的赵文宛表示很受教,眨巴了下眸子,计上心头。 “今儿有城隍庙会,可想出去瞧瞧?”赵元礼随后问道。 赵文宛自然是求之不得,匆忙忙地换了身赵元礼的衣裳,随着他出了门。路上赵忠和宝蝉嘀嘀咕咕,连带着赵文宛也听了一耳朵,说的是赵元礼今日遭遇,可比大哥口中的版本要详细的多。提及王博文,赵文宛当下就想到了折在太子妃手里的王雪鸢,兄妹俩一路货色,没一个好的。 “原来大哥早就知道那女子是王博文圈养的情儿。” 赵元礼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王博文做事堪称谨慎,只是选错了合作对象,他发现那女子不对劲就让人暗中调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只偶然一次手下人瞧见她回了那座别院,没过多久,王博文也从里头出来,才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是我诈出来的。”赵元礼蹙了蹙眉,那女子怀有身孕,想也是王博文的,却被他用作这用途,也是可怜,却没半点同情。 城隍庙会热闹非凡,拜大仙的,烧着高香,弥漫着香灰和各式香料的气味儿。赵文宛跟着赵元礼走了半天,没头一回出门时的兴致高,小贩所售的小玩意儿瞧过就罢,反而紧紧黏着赵元礼,生怕把人丢了似的。 赵元礼着赵忠从老农那儿买了热乎的烤地瓜,裹着油纸包递给了赵文宛,“别急着吃,暖暖手先。” 赵文宛讪讪一笑,发现自个儿盯那摊儿的时间有点久,却是馋了,不同于现代吃到的反复烤得干瘪的地瓜,手里头这个个头正好,烤得匀称,轻轻一扯顶上一层皮就露出了金灿灿的瓜肉,闻着十分的香。 老农身边挨着个小女孩儿,瞧着比文雪一般大,只面黄肌瘦的,一双眼儿跟葡萄似的透亮分明,发觉赵文宛看她,一咧嘴角十分嘴甜道,“漂亮哥哥再买个罢,我家的地瓜可好吃了!” 赵文宛眯了眯杏眸,也是弯了嘴角,又买了三个,人手一个。“小妹妹真会做生意。” 这厢互动完,就有人神色不善地寻上了门,赵元礼不着痕迹地拽了赵文宛一把,拉到了一旁。 “喂,老头子,还钱!”来人气势汹汹道。 “大爷,您再宽限两天,我……我实在一下拿不出那么多。”老头护着惊慌的小女孩儿颤巍巍讨饶道。 “两天什么两天,爷的钱也不是白得来的,有借当然要有还,懂不懂规矩!”说罢,就要动手去抢那老农的钱兜子,里头正是赵文宛给出去的一两银子,连着赏钱。 “大爷,求求您了,留点给老头子罢,我家儿子躺在床上靠药续命,不能断啊。”老头子哭着跪倒在地上,小女孩儿也是跪着,抹着眼泪也不扯着嗓子哭嚎,像是见惯了似的不停给人磕头。 “啧,你那短命鬼儿子管我什么事,别整这套啊丧气,反正我不管,今儿个我就是来说一声,到了期限再不还钱可没好果子吃!”那人说完夺了破旧钱袋子就走,瞥了眼神色愤愤的赵文宛,故意露了凶相,哼了一声带着一帮子人呼啦啦地走了。 “老伯你还好罢?”赵文宛过去扶了老农起来,赵忠和宝蝉等也帮着捡起散了一地的地瓜,目露担忧。 老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是心酸,却没法对外吐露,那些收钱的可不是好相与的。原是家里顶梁柱的儿子说病就病,一家子都指着他过日子的,突然垮了,自然不肯放弃,家里的积蓄看完了,他就问人借,借的那一笔数目虽不小,可不知怎的越滚越大,成了填不了窟窿,而儿子的病也不见起色,老婆子在家照料,儿媳也出去赚钱贴补家用,他就带着小孙女儿出来卖地瓜,只是那帮人三天两头地来闹,每每一点钱都搜刮走,日子过得极是艰难。 赵元礼看向离开的那些人,在一花楼处,为首的那人一把勾住了一身着王家家仆衣裳男子的肩膀,显示感情极好地一块儿入了内,不由黯了黯眸子。 赵文宛见老农不肯说,也无奈,掏了手帕替小女孩儿小心擦了额头上磕出来伤口旁边的碎石子,暗暗塞了一包银子在小姑娘的手里,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附在她耳边道,“不要叫坏人瞧见了,这个留着给你自个儿和你爹看大夫,知道么。” 小女孩儿眼里闪着泪花儿,有点不敢收,可一想家里的情况还是偷偷藏了起来,作势要给赵文宛磕头,忙被她一把拉住。“南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恩公。” 赵文宛摸了摸她脑袋,并未放在心上,拉了兀自沉思的赵元礼打算稍稍逛会儿便回去了,却是没发现回去的时候多了一条小尾巴。 小尾巴在看到两人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后停留久久,想着方才那明显女子声音的小厮,以及那一声小姐。 恩公是女的,要怎么报答? ☆、第69章 第45节 牢房里昏暗,一股阴冷潮湿味道扑面。牢犯们常年困在大狱里不见天日,自昨儿个送进来个女囚犯后就显得有些蠢蠢欲动,挨得近的,一双双或浑浊或迷糊的眼睛瞪过来,对面的更是扒着铁门眯瞪着眼上上下下刻意地瞧,眼里的不怀好意十分明显。 被关在里头的明兰惊恐至极,缩在角落里,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起来。凄清的石床上铺着一张残破旧草席,其余连个喝水的破碗都没有,阴冷且简陋不堪,明兰何时受过这种罪,蜷着膝盖嘤嘤眼泪不止。 关了一天一夜,因嫌弃牢房狗食似的饭菜,明兰滴水未进,又因为旁边牢犯虎视眈眈,还言语调戏,难听入耳。明兰整一宿几乎是心惊肉跳着过的,身心极是疲惫,眼角仍垂挂着泪痕,只默然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却没有一丝要松口招认的意图。 “这小娘子嘴可够硬的,审三回了愣是一个字儿不说,瞧那身细皮嫩肉,还打算在牢里头熬不成?”狱卒坐在小方桌前瞥了一眼明兰所在的方向,啧声道。 “哟黄三哥儿怜香惜玉啊,可惜咯,这女的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等上头耐心耗光了,就有得苦难受了。”旁边的狱卒很是老成道,“可怜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了,大的才是犯事的,上头只说留她的命……要我说真是那位的孩子,依着家世,怎的也该留下小的那个才是。” 两狱卒说话的声音不低,明兰听得分明,眼角泛起泪意,想到了腹中孩儿的爹…… 斑驳的旧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名伛偻着身子的老妇人手里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张大娘,今儿个有什么好菜色?” “都是两位爷爱吃的,还带了您爱喝的酒。”老妇人的声音显得略沙哑,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一一搁在了小方桌上。烛火明明灭灭,衬着妇人年迈的脸,坑洼不平。 “大娘你这嗓子怎么了?”黄三拿了双筷子往身上抹了抹,一边随口问道。 “唔咳咳,天儿凉,受了点小风寒,不碍事的。”老妇人说着话儿的捂嘴转头朝另一边咳嗽了两声,余光里瞥见两人斟满杯子的酒水,嘴角古怪笑意极快隐匿。 老妇人还没出去,在方桌边上痛快豪饮的俩狱卒就噗通倒在了桌上,昏了过去。方踏上台阶的婆子瞧着这一幕渐渐直起了身子,伸展开后似是中年人的身形,并不魁梧,却十分灵活,步履带风地取了狱卒身上携带的钥匙圈,在牢犯发出动静前拿了桌上的筷子筒,一扬手,挨着明兰牢房的十来名牢犯统统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缩在角落的明兰叫这一变故吓得惊呆,待反应过来要喊时,那人已经开了她牢房的门锁,站在了她面前,一块黑色巾帕堵住了她的口。 “唔呜呜……唔……”明兰拼命挣扎,却敌不过那人力气,不过是徒劳无功地挣动,面色惊恐,呜咽着临近死亡深渊。 “要怪就怪你自己蠢,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姑娘,你就安心上路罢。”那人桀桀怪笑了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明兰被掐住了脖子,越来越喘不过气来,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多是与那人浓情蜜意时……她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跟着王博文,初次葵水来后就跟了王博文,后因着主仆身份让王母以耽误王博文为由赶出了王府,那时两人感情正浓,自然不舍分开,王博文将她安置在郊区别院,一住几年,再浓烈的感情也有淡了的时候,何况王博文那样的身份。 她以为有了孩子就会不同,也的确,前阵子的王博文待自己就像重新回到最初时,还许诺只要帮他办成这事,就会带着她一块儿回府,届时生下孩子,母凭子贵,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快要窒息的感觉却唤起了她被关之后不愿承认的另一种结果,王博文要撇下她了,杀人灭口,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放过,那是他们共同期待过的孩子,他……怎会这般狠心! 不,她不想死,她的孩子会成为王家子孙,荣华富贵,她怎么能死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 灰白的瞳孔里蓦然划过一抹生机,明兰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长长的指甲朝着掐着自己的人撩去,后者猝不及防被抓了眼睛,松开了钳制,让明兰有了一线生机,猛地喘了口气,忙朝开着的门跑去,身后有人在追,明兰自知逃不过,用身子狠狠撞上斑驳铁门,发出铮的巨大动静。 狱卒们随即闯入,一眼就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和扮作老婆子的中年男子打了起来,明兰借以逃脱,一阵后怕无力地躲在角落,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前来刺杀的人,一人之力根本应付不了那么多狱卒,很快被擒住,随后咬破了藏于齿缝中的□□溢血而亡,临死前还直勾勾地看着明兰所在的方向,似是对任务的没完成心有不甘,倒地时露出了王博文常年佩戴的黑金小牌。 至此,明兰最后一丝侥幸幻想轰然倒塌,那人竟派死士来取自己的命,他难道一点也不顾念旧情么,况且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思及于此明兰身上一阵恶寒,更加受不住的打颤。 两名狱卒将尸体拖了出去,又推着面色惨白的明兰回了自己的牢房,事不关己地漠然关门。被重新锁上的锁链声陡然惊醒的明兰蓦地扒住了铁门栏杆,瞪着一双布着血丝的眸子,口里念念道,“我要见主事的,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你们能保住我们母子的命。” 那狱卒与旁人对视了一眼,撂了一句早想明白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后转身去请示了,不多时就有官员扶着乌纱帽匆匆而入,连带着加重了牢房守卫。 …… 牢房外,灯火通明,立着十几名红马甲蓝衣的官兵,赵元礼一袭玄色镶狐毛披风长身玉立,有落雪渗过苍松落在他清雅的脸庞上,轻沾上凤眸眉间,带出些许冷意。 被拖出来的尸体在经过时陡然诈了尸,抹了嘴角殷红血迹,“赵公子,事情已办妥。” 赵元礼点头,对于六王爷送上门的人情心安理得地纳下了,当作是那荷包的回礼。没过多久,先前进去的官员便捧着几张宣纸小心翼翼地呈到了赵元礼跟前,满满的三大张,事无巨细,交代地清清楚楚。 “辛苦闵大人了。” “赵大人莫要跟下官客气,能为您分忧是小的荣幸,算这小娘子识趣……”闵大人一脸讨好,别说定国公府的名头,就这位公子拿出来的六王爷令,就让他不得不恭敬相待,瞧着深寒露重的,便道,“下官派人送赵大人回府罢?” 赵元礼婉拒了闵大人好意,只道还有一事需等上一等,闵大人不解,却看他没解释的意图,只得搁心里头琢磨,倒没忘了让人搬了两把椅子,又拿了暖手炉给那位。 戌时的梆子甫一敲过,就有人端了一碗包子呈了上来,瞧着成色模样是府衙伙房所出,闵大人认得,是第二天一早给犯人用的朝饭,这时节天儿冷不容易馊,伙房图个懒,通常晚上那顿后就给备下,犯人吃饭的碗儿有号子,一个碗两只包子,到第二天直接往里头扔就行。 “赵大人这是?” 端上来的那人惯着一张严肃脸,“不出大人所料,伙房里进了耗子,动了这一碗。” 赵元礼挑了底下那只有条缝儿的包子,掰成两半,就有一卷小纸掉了出来,赵忠捡起后吹了吹灰尘,又给自家主子递过去了块帕子。后者倒没那么讲究,直接打开看了。 ——装哑巴,保你无事。 赵元礼勾了勾嘴角,划过一抹精光。王博文,你打算怎么保? *** 燕畿楼内一间别致的雅间,隔了烟纱垂珠,隐约从里面传来女子哀婉的声音,正在清唱新编的小曲儿,唱的是那潦倒书生之前受了种种屈辱,却不曾磨灭鸿鹄之志,后金榜题名娶了公主,当了驸马的圆满人生,配着琵琶独有的音调,女子以小曲儿的形式娓娓道来,清音绕梁,十分动情,唱到书生得意之时,只道那郎君淡看天下失意人。 “哐当”一只杯盏从案几上悠悠滚落到铺了地毯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王博文绷着脸色黯淡的就如一团低压的乌云般,风雨欲来,旁边坐着的薄纱女子捧着玉壶的胳膊生生愣在了半空中,随即赶紧赔笑的软语娇声道:“王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她又重新换了杯盏斟上美酒,递到他的嘴边,“公子,喝酒……” “别唱了。”他出声打断了那曲声。 王博文有些心烦意乱,带着几分怒气,将酒盏粗暴的夺过,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薄纱女子取了帕子柔柔的给他擦拭嘴角的酒液,玉指有意无意的掠过嘴唇,倾身而为,胸前沟壑一览无余,若是平时瞧了许会把持不住,可此时正心烦,自当没了心情,喝酒听曲不过是在消磨时光等赵元晋的消息,一静下来就觉甚是无趣心慌。 忽而,门被推开,王博文连忙激动地起身,将那慢慢缠上来的薄衣女子推到一旁,那女子半趴在地上心中暗骂了一声无能的浪荡子,只得按着吩咐和琵琶少女退出了雅间。 赵元晋瞧着是一脸喜色,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坐在一旁自行喝了几口酒回暖,才缓缓笑着说道:“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我听的衙役说她今儿在里面安静得很,府尹又提审了两次,都是毫无结果,想是看到那纸条了。” 王博文一听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嘴角也逐渐染上笑意,拍了拍赵元晋的肩膀虚礼的客气道:“此事真是劳烦赵兄了,博文以后定当报答。” 赵元晋摆摆手,“你打算怎么做?” “皇上大寿将至,到时必会大赦天下,她应是可以出来的,自是不用担心。我若是现在动用王家的势力救她出来,定会让你大哥抓住把柄,到时候可真是不打自招了,也就只能暂时委屈她了。”他话说的十分轻巧,好似牢里的女子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赵元晋根本不是问的那件事,牢里的女子如何他更是毫无兴趣,他是觉得万分不甘的,这回没让赵元礼声誉扫地,打草惊蛇后怕是更不容易了,“我是问赵元礼的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博文哪里不是身同感受,现在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这回不成,还有下一回,我就不信他赵元礼没一点儿弱点。” “我大哥的弱点就是赵文宛,可是你也知道我长姐她可不是个善茬,油盐不进,惹不得的。”赵元晋对赵文宛实则内心颇有些惧怕的,母亲叶氏因着赵文宛栽了多少跟头,原本已成废物的赵元礼亦是在赵文宛的助力下重新走了出来,成了他在国公府里最大的威胁。 对面之人眯了眯眸子,想到自个可怜的胞妹雪鸢,王博文不由握紧了酒杯气愤,“赵元礼和赵文宛真是天煞的与我们作对的,待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定叫他们兄妹俩没得好果子吃。” 顿了下,忽而又道:“还劳烦赵兄仔细看着你大哥那头,要有个什么动静的还望相告。” 赵元晋无奈,只能应声点头,接着二人悄悄离开雅间,赵元晋又偷偷摸入如烟的房间,与之好一番缠绵,待回家之时眼底一片青灰之色,跟来的贴身小厮瞧着心中暗忖,二少爷再这般纵欲下去怕是病好不了了。 这厢王博文从楼里出来,上了马车就迅速回了府邸,刚进了侯府就听的管事的说王雪鸢送了信给家里人,已经送至侯爷夫人那里了,王博文马不停蹄大步流星的往母亲那里行去。 屋前两扇雕花大门紧紧闭着,由两个丫鬟战战兢兢的守在外面,王博文蹙了眉头。丫鬟们见着来人并未阻拦,他甚是头疼的走进了屋子里,果然一股子的烟味扑面而来,被呛的咳嗽了两声,终在云雾缭绕中看见了自个母亲,正躺在贵妃软榻上,叼着一个金黄的长杆子吞吐烟雾,神色萎靡,醉生醉死,旁边捶腿的丫鬟见状识规矩的离开了。 “是谁呀?”王母微微抬了抬眼眸,瞧见是王博文毫无起身的意思,吐了一口烟雾,将整个屋子更加熏的乌烟瘴气。 “母亲,若是让父亲见到您这般又该说了。”王博文皱眉不满道。 王母听见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般,冷冷一笑,嘴角划过一抹凄凉,“你父亲宠爱姨娘们,哪里会想到你我母子,雪鸢又嫁做那样的人家,没得盼头了,你媳妇倒是不错,接了管家的事,想我无聊,离不了那些东西,常常给我备着。我也知这水烟价格不菲,单靠每月苑里的月钱不足以供着,怕是贴了不少她的体己钱,你和儿媳算是有心了。” 王博文瞧着她眼底的哀戚,责难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水烟作为最后的依靠,也就由着去了。“少抽点,这玩意儿多了毕竟对身子不好。” “对了,妹妹来信说的什么?”王博文想到来这的目的,出声询问。 王母一声叹气,“她怀孕刚掉了孩子。” 王博文大吃一惊,可也是无能为力。 …… 冬日的清晨,稀薄的日光洒在晶晶亮亮的雪上,折射着点点晕光。 赵宏盛是大殿内臣,天还黑着的时候就已经穿好官服乘坐马车进了皇宫参加早朝,翰林院相对时辰就宽松一些,不过那些正是意气风发的芊芊学子各个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夜夜秉烛读书,赵元礼身子虽日渐好转,可在赵文宛的严苛监控下,还是按正常起居作息,不曾学着那些疯狂学子们不要命的读书,该休息的时候便在家里歇着,颇是自由。 书房的檀木桌上,摊着明兰亲自供认的证词,句句都指向王博文,赵元礼想到二人少年时的同窗之情,如今看来尽是嘲讽。正走着神的,就听着小厮来报,让外头的探子进了屋。 来人裹着一身寒意,在赵元礼跟前站定,语气无起伏地禀报道,“小的跟踪了那人几日,只发现那人虽是家仆,出手却是阔绰,是个仗势凌人欺软怕硬的主儿。直到昨日跟他去了赌坊,一把未赌反而跟赌坊的二把手周隆上了二楼密谈,两柱香的时辰后又鬼鬼祟祟去了银庄,存了一大笔钱在一个名叫王进的户头上。” “王进?”赵元礼挑眉,是个陌生名儿。“去查查这王进是何许人也,和王家有什么关系。” “是。” 那人和来时一样匆匆离去,在门口与急忙忙闯进来的赵忠险些撞上,后者灵活避让,反让赵忠多看了两眼,暗暗砸吧了下嘴,自家主子养得能人越来越多,感觉地位岌岌可危了肿么破? “杵着作甚,发生什么事了?”赵元礼抬首瞧见赵忠一脸快被遗弃的可怜表情,失笑道。 赵忠忙是回神,反应过来自己着急忙慌地过来为的事儿,“公子,有个小女孩儿昏倒在我们府门口,我瞧着像是冬至庙会上卖红薯老头家的小孙女,就赶紧进来通知公子您了。” “人呢?”赵元礼眼眸一沉,想到了那天讨债人凶恶的态度,“让人抬进来,找元大夫看看。” “嗳!”赵忠应下后,行动力极快地去了。 原本闹闹腾腾的国公府门口,赵忠打发了人,就抱着小女孩儿直接送到了元大夫那儿,路上遇着宝蝉,后者瞥了一眼就认出了小孩儿,诧异片刻就机灵地往湘竹苑去了。 元大夫住的小偏院里,赵元礼已经候在那儿,瞧见赵忠怀里的小女娃脸上挂着伤口,耷拉的纤瘦手腕露被绳子捆绑的痕迹,挂着血丝,断断续续的呓语叫人听不清楚,然惊慌神色表露无遗。 显是遭了极大的罪。 另一厢听宝蝉说完的赵文宛眸色染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敏锐,披了外袍,亦是赶去了元大夫那处。 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瞧见大哥拿着热巾帕替床上的小人儿揩去脸上脏污,后者昏迷中仍不安稳,直喊着不要卖她,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娘的,泪珠子不断,颇是可怜。 大夫说小女娃惊吓过度,身上有被人打过的痕迹,一时半会儿地难以醒过来,要是发烧就更麻烦了,赵元礼和赵文宛对这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娃都颇有好感,便一道守着人醒来。却没想小女娃先一步惊醒了过来,睁着眼不一会儿就蓄满了泪水,呜咽着一头扎进了离得最近的赵文宛怀里,瘦小的身子止不住发颤。 “恩公救救我娘,我娘让坏人抓走了,呜呜呜……” ☆、第70章 小女娃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事情说了,那群要钱的恶霸不仅将家里搜刮一空,还嫌不够,要将他们母女卖到妓院还债,父亲和爷爷不依,苦苦哀求阻拦,却被他们用棍子活活打死。 “我被人抓着,咬了那人的手,他们拿棍子打我,我娘抱住了人,让我快跑,我……我逃了出来,可是我娘呜呜呜……”似是想到了那时候的画面,南云畏缩地哆嗦了下,哭得更是伤心。她怕坏人追上来不敢回头地跑,边哭边跑,却是照着恩公家的方向,只在门口的时候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赵元礼听完立马命赵忠备了马车,小女娃缩在赵文宛怀里显出极大的依赖,只得带着二人一同前去。 京郊之间的破落农房,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状况,院子里横着两人,仰面躺着的那个一脸病容,眼睛暴突,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藏青色布片,显是极不甘心的模样,周边杂物零落一地,夹杂着血迹,满目疮痍。 先下了马车的赵元礼注视着这一幕,紧着声线让赵文宛别下来,后者听着大哥声音不对劲,猜到一二,捂住了小女娃的眼,自己撩开了马车上的窗帘子,即使有心里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到小女娃想要抓下自己的手看,忙是撂下了帘子,柔声安抚。 赵忠前去探了地上二人的鼻息,回来摇了摇头。边上有同村子的人门开了一隙偷着瞧,看赵元礼打点银子让人筹备这家人的后事,觉着不是坏人,平日里与这家也有些交情,遂冒了头的出来赶紧道,“南云娘让人抓走,嚷着的是春华楼,公子善心,赶紧救救人罢。” 赵元礼闻言立马上了马车,着赵忠速速赶去,马车里的小女娃紧紧抓着赵文宛的手,眼角噙挂着泪珠忍着不哭,只冰凉颤抖的小手出卖了她此刻的害怕。赵文宛回握住,暗暗祈祷小女娃的娘亲能够等得到。 春华楼坐落花巷尾端,来往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青天白日也有不少市井流氓一类的流连,花楼开门做生意,又是固定的客流,自然不会往外赶,倒是瞅着停在门口的光鲜马车,颇觉新鲜。 赵忠自然不愿两位主子在这地儿露脸,遂仗着人高马大,首当其冲,对着迎上来的鸨娘问起新送来姑娘的情况,鸨娘一听不是来寻乐,反像是来砸场子的,当即换了副面孔,招了打手让赶出去。赵忠料到会是这样,忙露了国公府的牌子,打手顾忌几分,呈了僵局,互不退让。 “我说小哥儿,奴家这儿虽说是做皮肉买卖的,可也守本分,绝不会做逼良为娼的事儿,您可别胡说冤枉人。”鸨娘拨弄着艳红色的蔻甲,笑得颇是风情道。 “那就把你们这儿的姑娘全部都叫出来。” “你……”鸨娘没想到对上个榆木疙瘩,不受半点诱惑,沉了沉脸,不好发作,招了姑娘们一个个地在他面前站开。“你瞧,好好瞧。” 第46节 眼前姑娘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差点花了赵忠的眼,他哪里认得小女娃的娘,绷着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回马车边上请示过后,就见赵元礼神色坦然地拉着小女孩的手一块儿下了马车。 鸨娘瞧着这风华绝代的人一下哑了声音,连楼里的姑娘眼神都亮了几分,皆是心花怒放,紧紧盯着人瞧,议论声嗡嗡不绝。 赵家的护卫尽职地护着赵元礼,后者垂首看了一眼南云,南云的视线焦急地搜寻了一圈儿失望地摇了摇头,眼眶泛红,又要哭了的模样。 赵元礼安抚地摸了摸她脑袋,人是被掳来的,怎么会放到明面上,既然鸨娘不肯合作,他也不打算礼待,掏了六王爷的令牌冷声道,“我怀疑里头窝藏朝廷侵犯,给我搜。” 带来的人本来就得赵元礼打点过,吩咐一下,立马涌入春华楼,鸨娘应对不及,变了脸色,急急跟着往后院去。赵元礼护着南云紧随其后,见鸨娘神色紧张地盯着右侧间的小屋子,让人强行撞了门。 堆了柴火的潮湿屋子里躺着一名身形消瘦的女子,脖子上缠着白绫,了无生气地躺着冰冷地面上。南云看到的第一眼就立马扑了过去,哭喊着娘醒醒,恸哭模样令人动容。 鸨娘对上赵元礼投射过来的视线哆嗦了一下,脸色灰败,哑哑解释道,“昨……昨儿送过来的,我好吃好喝供着……结果半夜里没想开自己自缢死了。” “蕊娘,人呢,头儿让我们来处理。”一道痞气的声音从不远传来,几名混子模样的青年走了进来,乍一看到里头的阵仗,立马就要转头走,让赵元礼的人眼疾手快全部扣下了。 蕊娘暗道了声糟,她让周隆的人来善后,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巧撞这当口上了,连眼儿都不敢瞧了。 “你头儿是谁?”赵元礼眸色沉沉,盯着先前那个发声的问道。 “没……没谁。”混子装着茫然,随后想到自己的话有诟病,忙是解释道,“处理些鸡鸭鱼的,官爷不是这也要查罢?” 赵元礼的视线落在他手掌的牙齿印上,咬破了皮渗着血丝,瞧着形状像是小孩的牙口,唤了南云过来认。南云一瞅见人,登时疯了似的上去扑打,口里念着凶手,坏蛋。 确是昨日在南云家行凶之人无疑。 那混子也没想到小女娃跑了还能再回来,还搬了看起来十分厉害的救兵,心里一下七上八下。 “你要是老实交代了你的头儿是哪个,我能使你免受些皮肉苦。”赵元礼等着他心防溃散才开了口,“又或者江湖义气,你替那位全部顶了,三条人命,怕是怎么都还不清啊。” 混子原是犹豫,一听后面那半句当下趋利避害道,“不,不是我,打死人的是头儿,是周隆,恒昌赌坊的二当家周隆。” 赵元礼眼里划过一抹精光,吩咐手下将这些人等扭送官府,随后送南云娘亲的尸体回南云家,南云亦步亦趋地要跟着,赵元礼不放心便一同随行,临到门口,让赵文宛先坐马车回去,自己另外雇了两辆,说是处理完这事儿再回去。 留在马车里听了街坊议论里头情况的赵文宛心里惋惜,晓得自己不宜露面,由着两名护卫护送回府。 二人先后脚离开春华楼,就有人给周隆报了信儿,后者听完就坐不住了,叨叨骂了几句,一群不成事的饭桶,冷静后拉过心腹耳语了一番打发人速去,自己脸色阴郁地出了门。 他是给人办事的,也没想出了人命官司,要怪也怪那老头和病秧子命薄不禁打,居然死了,真他妈的晦气。周隆想到小的那个找来的赵元礼,不止坏了他的事儿,跟他主顾那也是死对头,哼,非整得他不敢再多管闲事! …… 马车徐徐行驶,赵文宛坐在里头右眼皮突兀地跳了两下,撩了窗帘瞧了一眼,拐过这巷角就离国公府不远,不知怎的就想起剧本里红衣白马,仪仗开路的热闹画面,不禁有一丝恍惚。 变故就在那一刹那发生,视角盲处突然跳出七八名劲装打扮的男子,手持刀棍冲了上来。两名护卫饶是反应再快,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身上挨了几下,投入到战斗中。 自穿越以来头一回如此逼近死亡的赵文宛拽过唯一能用的软垫抵在胸前,生怕一刀子就捅了进来,也不敢贸然出去,心中惊恐渐深。 外头兵刃交接的声音杂乱了起来,马车里的赵文宛强迫自己冷静下后听出些不对劲来,自己府里的那两名护卫有那么厉害能撑这么久?拿着软垫护在一尺远,一边偷偷撩起门帘一角,正要看时,一抹银光乍闪,直冲面门而来,赵文宛惊得来不及后退,就看到一抹藏青身影劈然而下,隔着门帘,自己被一股力道推到了里头,只听得外头剑刃没入肉体的闷钝声,血迹渗透帘子往下淌。 扣着马儿的绳索被砍断,马儿受惊跑了,马车陡然后仰,又被压了回来才不至于翻转。 赵文宛被吓得不轻,后脑勺撞在马车底部昏眩了片刻,估摸着自己应该是被人救了,而且那感觉还很熟悉,随后马车帘子就让人撩了起来,方子墨脸上挂着担忧神色出现在眼前,身后跟着不少北城禁卫。 “方……公子?” “赵姑娘没事罢?” 赵文宛摇了摇头,看着他手上佩剑还沾着血,再一看外头倒下的两三名行凶者,理所当然地将救命之人与他联系了起来,“多谢方公子救命之恩。” 方子墨看着她苍白面色,两名护卫也都受了伤,留了人善后,自己则打算亲自搀扶她回府。 赵文宛本想说不用,却没料着自己腿软,靠着方子墨一直留意扶住才没摔跤丢面,脸上讪讪,便没再推辞,一道往府上走去。 拐角处不远,殷红鲜血顺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往下滴落,那人却毫无感觉似的直直看着眼前一幕,目光如鹰,阴鸷沉猛。 “主子,您伤还未愈就急急赶回京,又替赵家小姐挡了一剑,还是赶快回府医治罢。”顾景行心腹看着主子执拗神色,开口劝道。人们道六王爷面上有多风光,殊不知这样大大小小的暗杀伴随多年,哪回不是凶险万分,可这一趟回京人却非要来定国公府看一眼,为的什么,再清楚不过。 可偏偏他们要避人耳目,暂不能泄露行踪,瞧见禁卫军过来,顾景行终是放心下趁乱隐藏,反让巡防营的方子墨路过捡了个现成便宜。 顾景行染血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似是疲倦地闭了下眼,“走罢。” *** 是夜,寒风凛冽,一阵急促的劲风夹杂着风雪呼呼地刮过街巷,不远处正是一品安远侯的府邸,朱漆金环的大门前,两只红彤彤的灯笼忽明忽灭。捕快手持公文拍门叫人,“奉命缉拿疑犯王博文,该犯牵扯草房庙三条人命,请侯爷开门。” 这边捕快刚刚说完,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模样的人也是手持令牌,拍门喊叫,气势就要强硬许多,“奉命缉拿犯人王博文,该犯指使周隆等人刺杀三品县主赵氏长女,周隆已供认不讳,请侯爷开门。 两人倒是不嫌累,一遍又一遍的在外面喊叫。 可那朱漆大门依旧紧紧闭着,不见任何动静。 门外周遭火光照耀,两排穿着整齐服装的侍卫立在门前,手持火把,正烧的霹雳巴拉作响,而那两排侍卫,一排是方子墨带领的巡防营,另一排是由赵元礼与京兆府尹带的衙役等人。 方子墨扶着精致入鞘的青龙佩剑,火光之下照出一道斜长的身影,深邃的幽眸中敛着不悦之色,浓眉微蹙,显然是失了耐心,正待剑身出鞘,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从氅衣中伸了出来阻了下,袖口上的金丝绣线若隐若现,赵元礼情绪毫无波澜,出声道:“方兄再等等,这毕竟是一品侯府。” 方子墨正色道:“圣上口谕若是安远侯不肯交出,我自可带人闯入缉拿犯人。” “你也说那是圣上口谕,虽说祖母领着家妹去太后那里告禀此事,惊动了圣上,可圣上并没有下诏,想必也是为安远侯留着几分面子,我们自当遵从圣上的意思。”赵元礼继而嘴角微微轻扬,“可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王博文今晚都难逃此劫,方兄何必急于这一时。” 方子墨微微颔首,表示明白,重新正好身子,脊背挺的笔直,与赵元礼一同看向前面。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猛然开启,安远侯身着褐色长袍站在了主门中央,身后风雪交加中是同样拿着火把的府兵,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京都的勋贵府邸,大都养有府兵,尤其还是侯府,按着制度自可供养五百到八百府兵在家中护卫安全,这阵势瞧着是将所有府兵都叫了过来,明显是不想让人将自己的儿子带走。 人人都知安远侯王氏家族,这位侯爷只有王博文这一个嫡长子,护短是人之常情。 安远侯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的,身上自有一种气势,若是让他们这样再府外喊一夜,第二日想必这京中就会传便他安远侯的笑话,懦弱不敢应声,可这般如果让其带走儿子,怕是有去无回,只好派遣府兵,拖至辰时,他就不信他们二人敢对一个一品侯爷如何,耗到辰时他便会入宫求皇上开恩。 “不知方少将军与赵大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安远侯皮笑肉不笑的客气了一句,站定府门一副谁要惹事的质问。 方子墨刚想站出来,赵元礼又阻了,此番是他们赵家与王家的恩怨,不想让方子墨牵扯太多,赵元礼拱手作揖,拜礼,神色平淡:“侯爷,下官俸圣上口谕前来缉拿犯人王博文。” “你有何证据说明是小儿犯事?”安远侯故意道,眸光骇人。 赵元礼不惧神色,与他回答,“若是侯爷想这时候听,下官倒也不妨说清楚一些。侯爷心系社稷,想必不知内宅之事,前些时候有位姑娘诬陷下官薄情假意致使怀孕,毁我名声,因她含糊其词被当场揭穿,扭送官府仔细查问,招认的内容却与令郎有极大关联。” “女子曾是令郎的贴身侍女明兰,后来因勾引主子的罪名被遣送出府,王博文将她安置在远郊的一处宅子内,那宅子是令郎私放钱债没收得来,而原本的住户却不知所踪,明兰知晓内情,将其罪状白纸黑字的写了出来,官宦子弟私自放债乃是国法不容!” “当然如果侯爷觉得仅凭一个来历不明女人的口供不足以说明什么,那就来细细说说草房庙的命案。恒昌赌坊的二当家周隆三日前打死了一对父子,并逼良为娼,致使其妻自缢而亡,留下一女前来京兆府尹告命案,顺藤摸瓜找到了打死人的周隆,此人白日还派了人刺杀我,阴差阳错误伤家妹,被抓后口口声声与我无冤无仇,皆是为令郎办事。” “指使周隆谋害县主,刺杀朝廷分封官员,私放钱债,条条罪状,侯爷可还有什么不明白?” 安远侯沉默了一瞬,竟是额头微微起了一丝汗意,刚才在书房训斥王博文,询问情况,照着王博文的说法,牢里的明兰已经打点好,不会供认。而王博文交代的放债一事,其银款也不在他的账下,外人查不出来账目,自然是没得证据,更没听说有刺杀一事,原以为不算大事,可赵元礼的话让他心惊。 刚见赵元礼那般坦荡荡的讲出来,竟胸有成竹,一切来的突然,安远侯也有些不明所以,这下子也有几分站不住面子,“这……只不过是一些小人的诬陷之词……” 赵元礼淡淡一笑,命衙役将一人突然押送出来,那人一瞧见安远侯就直喊叔父救命,哭爹喊娘的好不狼狈,可安远侯却记不得这人是谁。 赵元礼继续道:“这人叫做王进,是安远侯您旁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在京城做点小本生意,您不认得,可这人却和您儿子往来密切。一家连着亏损三年的布庄,其主人却出资购置不少田产,票行账下更是金银财宝无数,怕是歪门邪道所得罢?” 不用赵元礼再多说,王进吓得自己已经在旁边不住的喊着,“那些钱财都不是我的,是大表哥让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些钱是打哪里来的?求官爷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安远侯大惊失色,无可辩驳。 赵元礼声音拔高几分,颇为威仪,“还请侯爷让开道路让吾等进去。” 安远侯迟迟不见动静,一言不发地伫立原地,脸色被火光映衬得黑沉。赵元礼与方子墨对视一眼,方子墨一声令下,门外的巡防营的侍卫就冲了进去,方子墨打头,临到门口遇见安远侯,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冷冷道:“圣上许我今日冒犯。” 安远侯有些不可置信,圣上许赵元礼插手,竟然也下了口谕允许其硬闯来府中抓人,可见心意,颓然的退了身子,方子墨扶剑起身,径直朝苑内行去,侍卫们提剑跟随,一路无人敢挡。 王博文骂骂咧咧的被人扣押出来,见到安远侯一个劲儿的旁边喊叫:“爹爹,救我呀。” 安远侯气的脸色通红,手上没忍住,一巴掌糊了上去,“你个逆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博文被扇的一怔,双手被一个魁梧的侍卫牢牢扣住,挣扎不得,只是睁大了一双恨意滔天的眸子瞪着赵元礼,“赵元礼,分明是你因着个人私怨诬陷与我!” “哦?周隆派人刺杀我也是我诬陷你了?”赵元礼语气淡淡地反诘道。“周隆可是把你的事仔仔细细的交代了,有什么话上了公堂说罢。” 王博文因着那名字稍顿了下,再看他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稍一联想便猜到定是周隆自作聪明想给赵元礼教训,反而栽在人家手里连累自己,还把自己卖了,想到其中牵涉的各方,王博文心一横道,“什么周隆张隆我根本不认识,天子脚下,红口白牙还能乱冤枉了人不成!” 王博文的媳妇陈氏是急急跟着缉拿的官兵一道出来的,瑟缩着旁观,此时攥着帕子,紧紧咬着唇角,露了一丝惨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公子请罢。”赵元礼惯着冷淡神色,带着人押着王博文走了。 入了府衙,走了手续,同样被关入牢中,不过待遇稍显好些,三四间牢房的空阔地儿,王博文被人推进了其中一间,神色阴沉地对着牢房门外云淡风轻的赵元礼。 “真没想到你我之间还有这种新奇的见面方式。”赵元礼轻挑了下嘴角,露了一丝淡然笑意,无关恩怨。 “赵元礼你别得意太早,我迟早会出去!”王博文刻意挺直了背脊维持风度,咬牙沉沉看着他道。 “出去?明兰的供词的确能让你钻空子,可周隆并非那见识短的女子,他交代的……你怕是要在牢里蹲一辈子。” 王博文闻言心一紧,周隆是市井混混出身,无利不起早,要是真有什么别的心思,难防不留下点什么,难道…… 赵元礼察觉他微变的神色,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面上如常道,“周隆已经供认了幕后指使是你,三条人命,哦,或许不止,还有那些外放的私债……此事已经惊动圣上,圣上下令严查,涉了案子的周隆首当其冲要被问斩,王公子可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王博文袖下的手倏地握拳,心底胆颤,若是圣上……他必然为卒子,不,要自保,脑海中刹那只余下这一念头,想到自己临走前给陈氏的暗示,稳住了心神道,“赵元礼你是恨我先前所为,才故意弄出这么个人物想要借此诬赖,什么周隆,我听也未听过,杀人放债,定是穷凶极恶之徒,被问斩有何可怜。” 隔着一堵墙的另一间牢房里发出细微动静,很快湮灭于无。 赵元礼从那处收了视线,重新落回王博文身上,敛了那一点笑意,留下一句王公子真是冷血后拂袖离开。 随后,嘴里塞着布团浑身被捆得严实地周隆被带了出来,脸上神情怨愤,赵忠取了他口中的布团,那人一脸阴鸷道,“我招,我这儿的确留有几份存证,能证明与王博文有直接干系!所做一切皆是受他指使!” ☆、第71章 翌日,侯府王博文被抓一事传的人间皆知,不知怎么的,连带以前王博文联合王雪鸢诬陷赵元礼发癫打人的事也重新起了言语,真相昭然若揭,王氏一族跟着蒙羞,王博文收押监牢,等待审判发落,期间安远侯去求了圣上几次,都是黑着脸色出了御书房。 慈安宫里,花团锦簇,不见半分凉意,皇上同太后请过安后,便留下一道用午膳,宫娥莲步端上盘子。 色泽晶莹,入口软烂的白玉蹄花,燕窝如意肥鸡,鹿筋拆肉,鲜虾丸子……都是照着皇上的口味特意让御膳房做的,最后上了甜而不腻的银耳蛋奶羹和金栗酥作为饭后点心。 “皇上可有阵子没陪着哀家吃饭了,听闻这两日你都宿在御书房,国事繁忙,自个儿也要注意身子呐。”窦太后颇是心疼道。 “让母后担心了,先前确是被一事困扰,所幸有位助力,事情得以圆满解决,这不就来陪母后了么。”皇上染了几分喜色道,提到那人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显是十分满意。 “哦?瞧皇上神色,好似十分欣赏,可愿同哀家说说。” “说起来母后也认得的,就是赵国公府那位长子赵元礼,命途多舛,却不折不挠,有惊世之才,实在难得。” “看你夸的,真当有这么好?”窦太后闻言抿了嘴笑,支系子孙出息,她心里亦是高兴。 皇上起了诉说的念头,搁了筷子同窦太后说道起来,赵元礼查到的放私债一事,王博文只是其中一环,当中牵涉不少朝廷官员,尤其是掌管国库的户部,与皇后一系关系甚深,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却不能无作为放纵下去,他为此事震怒,更多的却是头疼。 淮南水患国库拨款,户部趁机中饱私囊,瞒天过海,往外放债,伤了国库根基。寿宴在即,各国来贺,人情来往以及操办风光成了问题,刚刚下令免了苛捐杂税三年,君无戏言,可国库亏虚真真是愁煞人了。 赵元礼的折子恰是解了燃眉之急,案子必然要办,跑马走卒死不足惜,户部之首更是严加查办,以儆效尤,以此保全皇家颜面,又能让底下人不敢二心。至于亏空的国库,赵元礼提议以融金令的形式下发,借着皇上诞辰的名头,鼓动商户官员购买,第一批购买融金令的人可以适当给一些实惠,爵位、朝中虚位、特许令这些都可以,待缓过这阵国库充盈再买回来,是还钱还是专门颁布律法都是后话。 而这番雷厉风行的手段及见解,都让皇上甚为欣赏,龙心大悦,对赵元礼更加另眼相看。 今晨朝堂之上,他便下颁了此令,以赵宏盛带头纷纷解囊,购置第一批融金令,起了极好开端,而平日里只会谄媚进言的蔫了声儿,两相对比,皇上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皇后随后到御书房负荆请罪,说父亲年迈识人不清举荐,酿成大祸,一番说辞在情在理,快速撇清了干系,表明皆是维护皇上圣明决断,皇上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却也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惩治一事便更能得心应手。 第47节 “这么说元礼的确出了不少力,老国公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了。”窦太后感慨了一句。 “元礼哥哥做什么了?”一道娇俏的声音透过纱幔传了进来,永平撩了帘子,给两人请安。“父皇,皇祖母。” 窦太后瞧了一眼自个儿怀春的小孙女一眼,没好气地点了点她脑门,“女大不中留咯。”显然是知道前些时候天天偷着摸儿往翰林院跑的事儿,念着皇上在场没给戳穿了。 永平吐了吐舌头,冲着太后露了小狗讨好的表情,央着唤了声皇祖母。 皇上挑了挑眉,略过一丝怀疑,就听得永平小声抱怨着赵元礼在翰林院屈才了,不禁笑了笑道,“的确是屈才,不过少年郎有自个儿的志气,想脚踏实地,也未尝不好,倒是这次的事情帮朕解决了个大烦恼,该好好赏赐才是。” “唔,元礼哥哥喜欢字画书册,还有……呃……”永平憋了一会儿没好意思说出来,眨小鹿眼盯着父皇一脸正义道,“父皇可不要小气了!” 皇上闻言更细细打量了永平几眼,直把后者看得往后缩了缩,脸上露了一抹羞红,皇上突然扔下了重磅道,“永平喜欢赵家那小子,想嫁给他?” 赵家嫡子一下成了赵家小子,窦太后瞥向他,有些难测龙心。 永平被点了心思,闹了个大红脸,这会儿却是迎上皇帝毫无波澜的眸子,并不畏缩道,“父皇也说过元礼哥哥是人才,而元礼哥哥重情甚过身外之物,儿臣是想帮父皇笼络,也是为了父皇着想呢!” “……”皇上叫她一番胡搅蛮缠哽住,半晌,也只得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发顶,显是落败道,“父皇还得谢你不成。” “那倒不用。”永平颇是大度地摆了摆手,眨巴着晶亮眸子,认真道,“父皇好好考虑就是了。” 合着是被自个女儿逼婚了。皇上心底莫名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想着赵元礼那温润性子,配永平……呵,倒是永平这不着调的赶着好了,只是日后…… 窦太后察言观色,瞧着皇上并没什么不悦,让人呈了永平爱吃的杏仁酪岔开了话题。 …… 阴暗的牢房里,赵元礼再站在王博文面前,后者真正成了阶下囚。皇后一派抽身自保,他原以为的后路被断了个干净,成了圣上要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好不狼狈。 短短几日,眼下青黑,胡子拉渣,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要见我爹……我要出去……爹……”颠来倒去地就这么两句话,浑浑噩噩也不知是不是打击过大。 再见到赵元礼时,却是陡然冲了过来,扒住了铁门栏杆,带起一阵挣动响声,回荡在牢房里格外刺耳。“放我出去,赵元礼,放我出去。” “我来是告诉你判决已下,春后立斩,时日无多,你好自为之。” 王博文如遭雷击般定住,满脸惊愕,过后睁着大眼仍是不可置信地喃喃,“你……说什么?” “安远侯降为四等子爵,闭门不出,事情已成定局,早在你做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 王博文踉跄地退后了两步,流下浑浊的两行眼泪,从世家贵子沦为阶下囚的落差心理在死亡面前变成了深深的恐惧,没了,什么都没了,从算计赵元礼开始,不,从赵元晋找上他的那刻起,好像一切都拉不回来了,赵元晋…… “我是自作孽,你那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蹲坐在地上的王博文捂着半边脸,哼声笑道,自己出事后,那人把罪责撇得一干二净,虽说是债多了不愁,可他凭什么替人担过。“诬你名声一事是你弟弟的主意,我不过是搭了把手,顺道替我转告句,等我去了下面,会时常找他叙旧的。” 赵元礼深深看了眼像是要融进黑暗里的王博文,几不可闻地应了声,不再逗留,离开了牢房。 回到定国公府,已是傍晚,天色渐沉,赵元礼先去了湘竹苑,赵文宛替他受过一事让他后怕不已,要不是方子墨恰好经过…… 屋子里赵文宛眯着眼一副沉思模样,见赵元礼进来,露了灿烂笑脸,“大哥今儿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用过饭了么?” “还没,先过来瞧瞧你。” 赵文宛闻言蹙了蹙眉,晓得这两日大哥还在为那日心惊,叹了口气安慰道,“我又不是瓷做的,没那么脆弱,早就没事了。”只是想起还是会有些小心惊罢了,以及一丝丝的疑惑,她被推进去时好像是有人挡了剑,可方子墨和两个家仆并未受那么重的伤,难道还有别人? “总之日后还是少出去为妙,便是出去也要带够了人手。” “是,我知道了。”赵文宛乖巧应下,“大哥去看过南云么,小孩儿可还好?” “在邻舍的照顾下瞧着好一些了,后事也都料理完毕。照顾南云的那户人家自个儿无所出,跟南云家颇是相熟,心疼南云的遭遇,提出要收养,我问过南云的意思,她也同意,有人照顾,你也可以放心了。” 赵文宛闻言宽心地笑了笑,突兀地想起今儿白天的事,忙拉着赵元礼道,“大哥,我听说赵元晋被衙门找去问话回来之后就病了,好像病得还挺重,还会传染来着,叶氏将墨渊居整个都封起来了,很紧张的样子。” 赵元礼瞧着妹妹滴溜溜转着的乌黑眸子,皱了皱眉,“不管是不是真的,好好休养,别去掺和。”赵元晋病得再怎么蹊跷,都没有宛宛来得重要,来日方长,他并不急在一时。 赵文宛点头应了让他宽心,只在心里有了另外打算,赵元晋和王博文一起坑害大哥,现在王博文得了应有的惩罚,他却撇得一干二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赵元晋这时候病,联系府里流传出的各个版本,赵文宛更相信是他花柳病加重,快要兜不住了,叶氏才那么紧张地封了院子。 这么好的机会怎好错过。 *** 墨渊居,乌漆门扇上悬有三尺匾额,曾是赵老国公当年文豪挚友的题词,因其挚友名中蕴有“渊”字,便叫了这一院子为墨渊居,寓意极好。如今于赵元晋来说这院子倒像是承了表意,变成了黑暗的深渊,窗外冬日景色萧索,屋子里更是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使得床上躺着的赵元晋心情更是郁郁。 可他下床不得,高烧了几日浑身无力,只能睁着一双灰败的眼睛瞧着床顶,他的病见不得人,身心折磨不过数日就让赵元晋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消瘦下去,一派颓色。 叶氏瞧着揪紧了帕子,又恨又疼,早就劝过多少遍的话就是不肯听,如今成了这般磨样,怨得了谁? 床前有三两名小厮小心侍候,叶氏坐在床沿神色沉沉,赵妈妈见状将苑子里的丫鬟等叫到了外面,狠着一张面色又是仔仔细细地敲打了几遍,让他们对赵元晋的病不许乱说了出去,对外只称是染了风寒已经快好了,临近春闱没几月的光景,索性封锁了院子,道是二少爷要潜心备考。 赵宏盛也是信了,板着面色说早该如此,话虽硬了些可怎么说也是疼着看着长大的儿子,病了便想去瞧一瞧,最后让叶氏心惊肉跳地找了理由搪塞过去,只道风寒快好的时候最易传染,过些时候就让赵元晋亲自过去请安。赵宏盛闻言也道的确,他同元礼一道进出,要是感染了风寒,传给元礼那就不好了,让叶氏一阵心寒。 床榻前,叶氏凝着赵元晋,目光幽幽,半晌开了口:“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娘苦口婆心地讲过多少遍,让你自个注意有个收敛,你听的什么话!”即使痛心万分,也无可奈何,人都已经成了这样…… 想到头天看到赵元晋昏迷险些醒不过来的样子叶氏仍心有余悸,起初听他病了,还以为是因着赵元礼的事情装出来的,后来得了赵妈妈的准信儿才清楚是真的病了,竟还是因着前些时日的花柳病,念叨过多少回,回回都说知道错了,可却是半分没听进心里! 小厮递上拧过的湿热帕子,叶氏接手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原想打骂一番好好让其长个教训的心思在瞧着人成这副模样后也歇了,只余下满满的失望和慌张。 赵元晋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蒙,像是一条搁浅了的鱼一样,浑身都难受得要命,啪嗒啪嗒的落着眼泪喊疼,拽着叶氏衣袖一声声的叫着,却也说不上哪里疼,□□了一会儿就又睡去了。 叶氏虽然恨铁不成钢,可那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且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寄予了厚望,却没想到会如此不成材,憋在胸口那股子怒气,在熬了两天才见赵元晋醒来后,看着他毫无生气的空洞眸子就生生咽了回去,即使不是大夫也瞧出了这次的病症有多凶险。 她不敢请元大夫来苑来瞧,便托娘家那边人急急找来了这方面的大夫却都无计可施。叶氏心力交卒,神色疲惫,瞧着赵元晋又昏睡过去,呜呜咽咽地抱着床上的儿子哭了起来,她岂会不心疼。 赵妈妈见状在旁边焦急的劝着,“夫人别再哭了,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老奴已经让赵生去外面寻人,二少爷的病一定有得治。”因着大夫为赵元晋瞧过后无从下手,只唉唉地叹气后道让他们去街上试一试那些江湖郎中,许能碰上一个厉害的,故此也只能上街寻人,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元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赵妈妈叹息一声,“夫人现在急也是无用的,为今之计还是地先瞒着老爷才是,若是让老爷和老夫人知晓了,咱们二少爷可就真的没什么可以和大少爷争的了,夫人这些年的辛苦和隐忍可就全都白费了。” 叶氏一听这话自然是不甘心的,睁着通红眼睛,幽幽思量几许,从一时的脆弱心态里抽身出来,强打起精神,只盼着赵生能尽快找到‘神医’。 到了晌午的时候,赵生急急忙忙地进来,大冬天的竟跑了一身的汗,一瞧见叶氏就道:“夫人,好消息,小的找着人了!见多了光脚大夫,就那位的摊子前满是人的,求药的人快把摊位都挤坏了。听说有个瘸子吃了药竟然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还有个中年男子说他爹吃了那大夫开的药,本来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这会儿却能下地种瓜,反正会治不少疑难杂症,我私下里询了,说是能治二少爷的那种病,就赶紧给请来了。” 叶氏听着眼光攸然一亮,急切道:“还不快去请进来。” 赵生回道:“已经在府外后门候着了,若是夫人觉得可行,小的现在就将人请进来。” 叶氏焦心了好几天了,却还记得江湖郎中不定可靠,只道请进来先让其给瞧一瞧,若是说的不准再撵出去。 来的那名江湖郎中年纪不过三四十,一身宽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蓄着山羊须,一进了屋子就皱起了眉头,小幅度的摇了下头,直把叶氏看得心惊,连忙道,“神医,您快给我孩儿瞧瞧。” 那郎中依言走到了床边坐下,望闻问切,除了和之前那些大夫相同的看诊手法,还点了赵元晋面上及颈上几处,不多时,被点过的地方显出颜色较淡的青紫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叶氏忍不住惊呼,总觉得那颜色透着黑的不详,面上更是担忧。 山羊胡郎中被陡然打扰皱起眉头,显是不悦,叶氏讪讪收声。前者又把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将器具收回小匣子里后,摸着短须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令郎除了手心的皮疹,怕是足底和身上都是,不痛不痒,分布对称,闻有恶臭源自下身,伴有脓包,怕是有一两月了,你们要是晚几日找上我,怕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了。” 赵妈妈激动的拉着叶氏,小声道,“夫人,神医说的分毫不差呀。”继而眸子提溜一转,对主子小声道:“老奴瞧着可行,夫人赶紧的让他给二少爷治病罢。” 叶氏也是信了,急迫道:“神医快救救我儿子,要什么药材的尽管说,国公府什么都不缺,若是能治好小儿的病,定有重赏。” 江湖郎中听完哈哈的爽朗一笑,“我这儿有一药方,只是……药引子特殊了一些。”说着就在桌子上铺了两袋子用麻绳包好的药,郎中打开,只见一个是黑漆漆的米分末,腥气扑鼻,另一包是灰色的米分末,他指着其中一副说道:“这幅药需要乌鸡血二两,玉灵片三两和百年松树皮磨成的米分六两,与这包药搅拌成糊状外敷。另一副药是需内服的,但药引子就不好找了。” “需要何物郎中您尽管说。”叶氏叫这人进门时那态度消了几分疑虑,在听完他诊断后更是信得实诚,连忙道。 “与令郎同脉的血亲之血三五滴,还得是个童子。” 这……符合条件的不就只能是瑞哥儿了?叶氏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划过了这念头。 叶氏犹豫,拉过赵妈妈商量,“叫瑞哥儿来割血风险太大了,万一他回来在老太太耳边提起这事,该如何解释?” 赵妈妈宽慰:“瑞哥儿不过四岁,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到时候哄了那孩子糖果好吃的,再带着玩一会儿,想必就什么都忘记了,夫人您再这般犹豫下去,二少爷可就撑不住了。” 叶氏瞥了一眼还在昏睡的赵元晋,脸色灰白的可怕,咬牙下了决心,“让赵生去办吧,瞧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再报过来,可别让人发现了。” …… 这厢赵文宛坐在桌边悠悠喝茶,雪雁匆匆来报说,瑞哥儿让赵生安排的丫鬟抱走了,玉指间海棠花戏蝶的瓷杯,碧水清澈,映出赵文宛深意的一笑,“等我进了明絮苑一盏茶的功夫,你们按着计划行事吧,不可误了事。” 雪雁点头应声,“是,小姐。” 赵文宛起身叫了宝蝉跟着一起向明絮苑走去,这时辰通常是老夫人小憩过后,赵宏盛过去请安的点儿,路过不期然遇到,父女俩便一道进了屋子里,虽说不算亲昵,赵宏盛对赵文宛早有改观,倒也不像以前说教居多,询起了近况,言语间颇是关怀。 赵老夫人让杨妈妈给这父女俩端茶,瞧着一派其乐融融,心中甚是高兴,忽而瞧见看护瑞哥儿的丫鬟不顾规矩地匆匆进门,神色慌张道,“老夫人,奴婢刚才去给小少爷端一碗桂花羹,没看住人,后来一路问了些姐姐们,都寻不着踪迹,正巧了腊梅姐姐瞧见说是让……赵生抱着去二少爷的墨渊居了。” “什么,去了墨渊居?”赵文宛适时候的惊讶道,继而转向祖母,“这赵生好端端的抱着瑞哥去那里做什么? 杨妈妈是真的担忧,瑞哥儿住在明絮苑她陪的时候不算短,对这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也是喜爱得紧,语气染了一丝急切道,“二少爷不是染了风寒还病着呢,瑞哥儿年纪小,身子弱,万一被染些不干净的……还是赶快去接回来吧。” “祖母,我去罢。”赵文宛主动请缨道,眉间微蹙,也是挂心小家伙。 赵宏盛听得这事儿也是意外,于是开口说要一同前去,顺道瞧一瞧赵元晋如何了。 赵文宛暗暗满意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一直未开口的赵老夫人眸光沉沉,“老婆子也想去瞧一瞧元晋,一起去罢。” 赵老夫人穿了厚厚的外裳,在多人的簇拥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移去了墨渊居。 ☆、第72章 “呜呜呜,我怕疼,不要扎我……”墨渊居里,赵元瑞一看赵妈妈拿出了明晃晃的小刀,登时吓得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两名小厮要拦,奈何小胖墩的瑞哥儿灵活,没给逮住,反而三人在屋子里追了起来。 叶氏头疼地瞧着这一幕,扫过桌上被吃得一干二净的点心奶羹,原先答应得好好的,临到头小东西却反悔,合着白吃了一顿就想算,不过三滴血,她还非得取了。 赵妈妈得到叶氏眼神示意,趁瑞哥儿不备,一把拽住了人,牢牢箍在了怀里,嘴里还劝着道,“瑞哥儿乖,只是一点点,不疼的啊,听话。” 瑞哥儿哪肯安分地听她说话,不停扭动着身子,虽然小个儿,但也让赵妈妈颇觉吃力,看了眼拿着小刀有些颤巍的叶氏忙道,“夫人,赶紧的罢,划腿上不容易瞅见。” “不要划我,坏人,走开!”瑞哥儿一听蹬得更用力了。 “别动小祖宗。”赵妈妈边说着边让小厮卷瑞哥儿的裤腿,也不知是不是小家伙怕冷,里三层外三层的愣是包裹得严实,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撸上一点,露了一截嫩皮儿。 “啊……救命啊……杀人啦……”瑞哥儿露着的地方被冻得竖起寒毛,慌得扯嗓子就喊。 赵妈妈腾出手去堵,反叫瑞哥儿狠狠咬在了手背上,疼得哎哟叫唤,瑞哥儿趁机从她手上逃脱就要直奔门口,叶氏见状不妙大喝一声,“给我抓住他!” 千钧一发之际,门被嘭地从外头撞开,众人在听到里面喊叫声后,就赶忙让人将门子踹开。瑞哥儿一瞧见祖母,葡萄般的眸子泪花闪现,小小的身影直直扑向老夫人,抱着老夫人的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赵文宛紧着眉头赶紧蹲下检查瑞哥儿身上,就瞧见后者趁着众人不注意冲她挤了挤眼,眼角挂着一滴硬挤出来的泪珠儿,没心没肺地笑了下,赵文宛才松了口气,看着人小鬼大的某只包子转而蹭着祖母委屈地干嚎。 叶氏手里的小刀叮当掉地,声音惊醒屋里来不及反应的几人,赵妈妈率先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想要踩住,却被老夫人扫过来的眼神一下冻住,心里暗暗叫糟。 “你拿着刀子想要做什么?”赵宏盛直直凝着面色苍白的叶氏,语气沉沉问道。 叶氏好像这会儿才醒过神般,忙是上前,“老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想削个梨子给瑞哥儿吃。” “你骗人,你是要放我的血给二哥喝,那么大个碗,要流好多血,呜呜呜……我最怕疼了,祖母,你让他们别抓我。”瑞哥儿胖乎乎的手指一指桌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当下给戳穿道。 “乖孙儿别怕啊,有祖母在,我看哪个胆子那么大的敢动你。”赵老夫人拐杖咚地一拄地,掷地有声,稍做一顿,视线扫过床榻上的赵元晋最后回落在叶氏身上,“元晋得的究竟是什么病,风寒可不是这模样,杨妈妈,让元大夫过来一趟。” 叶氏闻言更慌,对上老夫人强势的视线,不敢驳话。床上赵元晋难得这会儿清醒,也知道自己这病要是捅出来,绝落不了好的,忙是挣扎着要起来,“祖母,爹,孩儿只是小毛病,没什么大碍咳。” “元大夫来了,还是赶紧给瞧瞧罢。”赵文宛远远瞧见元大夫的身影插了话道。 第48节 赵宏盛盯着母子俩久久,眉头越皱越紧,直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果然,元大夫诊完面有难色地回禀道,“回老爷,二少爷患的是花柳,这……老夫也治不了啊。” 赵老夫人和赵宏盛齐齐变了脸色,老夫人更是追问了一句可是诊错,见元大夫摇头确诊,踉跄了下身形,由赵文宛扶着才不至于跌了,“怎么……会得了这种病?!” 赵元晋本就是强弩之末,方才强撑这会儿又昏了过去,留下叶氏胆战心惊地面对众人,对眼下局面惶恐万分,不知该如何开口,开了口又该如何挽回。 “花柳?”赵文宛蹙了眉头,扫过桌上已经凉了的汤药,“母亲是想瞒着大家帮元晋治了,只是这病不好治,连元大夫都束手,母亲从哪儿找的大夫,药闻着都是怪味儿?” 叶氏真是恨不得缝上赵文宛的嘴了,一开口的绝没好事,迎上老夫人和老爷扫过来的视线,叶氏攥着帕子,愣是没敢说。赵妈妈有心想帮夫人圆话,甫要开口就让赵宏盛出声给打断了,“你们俩说。” 支使的是赵妈妈身后不远站着的两名耷拉脑袋的小厮,临了又给了赵妈妈一记警告的眼神,后者晓得老爷不喜,彻底蔫了声了。 “主子染上这种病,你们俩现在不说,之后可就再没说话的机会了!”赵宏盛也是气极,什么病不好偏偏是这,对于侍候赵元晋的小厮颇是迁怒。“是收拾包袱去庄子还是发配汴州,你们自个儿想罢!” 其中一名小厮闻言颤了颤,迅速抬首瞥了赵老爷那方向一眼,哆嗦着豁然道,“回老爷,不关小的事,二少爷出门都是带着赵平去的,发了病小的才知晓二少爷常去那种地方染回来的。这回病得凶险,夫人找来的大夫治不了,就从外头找了位江湖郎中,开的药方子里头需要一味药引就是同脉血亲的血,夫人就让赵生掳了小少爷,后面的事儿你们都瞧见了,小的都交代了,老爷开恩呐!” “你胡说什么……”身旁应该是叫赵平的小厮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看老爷落在自个儿身上的阴冷目光,也是惴惴,晓得讨不了好地丧着脸道,“小的也劝过多次,二少爷不听,小的也没办法。” 叶氏恨恨瞪着那个把自个卖了个底朝天的小厮,心绪难平,声音尖锐道,“晋儿用了外敷的已经有些起色,如今只要瑞哥儿一点血,就能救,我有什么错!” “江湖郎中的偏方多是骗人的,你怎么这么糊涂,瑞哥儿还那么小,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赵老夫人是半点不信道,瞧着赵元晋那副样子,心眼儿一早偏了瑞哥儿。 “瑞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嗬,母亲,你瞧瞧啊,你瞧瞧晋儿什么样儿了啊,你们不疼我这做娘的疼!”叶氏话语凄冷,似是责备。 “那也是他自个儿作的,花天酒地的沾染,还有理了!”赵宏盛骤然拔高了音调,怒喝道。 叶氏瑟缩了下,噙着眼泪也是理亏,随后扑到了赵老爷跟前跪着恳求道,“老爷,求求您了,救救晋儿罢,您想想曾经多疼他啊,晋儿也是,一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留着等你一块儿,是,如今晋儿不争气,可也是一时糊涂的,他晓得错了,您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罢,老爷,老爷……” 地上,叶氏声声哀求,好不可怜,赵宏盛冷凝着面色,亦是划过一抹怀念,小时候的赵元晋懂事听话,虽比不上赵元礼聪慧,可也十分会讨他开心,颇是温情,只是不知后来怎的就变了。 赵文宛瞧着这一幕,暗暗勾唇冷笑,对于父亲的心软并不意外,只瞄了边角小厮一眼,后者会意地站了出来,老实面孔上带起几分窘迫,“还有一事,二少爷给了小的十两银子,让小的做件事。” “什么事?”赵宏盛被转了注意力,看向那名小厮道。 “偷……偷大少爷的身份玉牌。”那小厮拿着手里的十两银子颤巍巍地递着,颇是羞愧道,“大少爷是个好人,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小的那个得了病,小人为这事儿着急上火,后来让大少爷身边当差的赵忠知晓,许是跟大少爷说了,隔天就给了我治病钱,大少爷于小人有恩,可小人……却为了这十两银钱迷了心智,自大少爷被诬陷事发后,一直惴惴不安。” 赵宏盛听完一联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日女子拿着元礼的身份玉牌说是定情信物,却是赵元晋让人偷了给出去的,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 “逆子!”赵宏盛抖着手地指着赵元晋,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叶氏无意识地拽紧了赵老爷的衣袖,被后者一把挥开,满面怒容道,“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寻花问柳,陷害手足,真是家门不幸!” 连着老夫人听了也只会摇头叹息,想不通小时乖巧的元晋怎会变成今时这副模样,瞧着叫人寒心,可再怎么说也是赵家子孙,不能放任了不管,花柳病治得不及可是要命的。 看叶氏在赵宏盛怒极甩袖离开后跪坐在地上嘤嘤哭泣,没个样子,老夫人终于出了声,“行了,还不收拾下自己,看着跌份。元晋的病得治,我去求个面儿,让宫里的御医走一趟,唉,一把年纪还得为这种事丢人现眼,老婆子我真是……” 说罢,也是十分难堪地转身,带着赵文宛和瑞哥儿走了。 叶氏瘫软在地,因着赵元晋有救高兴了片刻,就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脸色颓然。赵妈妈有心想要安慰,平日里的舌灿莲花也用不上了,只这境况太惨烈,说什么都补救不了。 赵平身边的小厮神色平淡,目光掠过床上躺着不知人事的赵元晋,露出一抹古怪笑意。发配去庄子是他想要的最好结局,家里也确是缺钱,只不过给钱的是赵大小姐,今儿个演出戏,赵元晋,你想不到平日里呼来喝去像条狗一样被使唤的人会咬着你下地狱罢! 到了第二天,老夫人叫了李管事来收拾这帮不知分寸的下人,瑞哥儿是赵生掳的,江湖郎中也是他寻来的,首当其冲被重罚,同赵平一道发配了汴州充军。叶氏抢着一口气将自个离不开的赵妈妈要了出来,其余一干人等送庄子做苦役,一场风波以墨渊居人去楼空的惨淡结局作了收场。 *** 谁知不久赵元晋得了花柳病的事情竟在大街小巷传的人尽皆知,燕畿楼的如烟姑娘不如赵元晋的身子底儿好,被传染之后又堪堪染上风寒,毕竟是做风月生意的,日日夜夜的耗着元气,一来二去的折腾,就一命呜呼了。 出了人命想瞒也是瞒不住,一些如烟的常客也是不幸染疾,阮鸨娘是个精明的,不愿这些染了疾的达官贵人们来自个儿楼里闹腾,更要保住燕畿楼的声誉,于此就放了风声。 罪魁祸首是赵元晋,他染的如烟,意思自然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是觉得冤枉就找赵元晋出气,她楼里的姑娘可洁身自好着呢,不是什么三教九流都接待。 赵元晋因着刘老御医的精湛医术,渐渐恢复了生气,刚一渐好,就听的小厮丫鬟私底下议论,方知他花柳病的事情不仅府里早已经风言风语,连府外也是,众人嗤之以鼻,连下人瞧他的眼光似乎都变了味儿,更别说以后再有哪家权贵小姐愿意嫁了,往日狐朋狗友更是避之不及,还有人言语折辱,比之当初赵元礼所受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元晋本就病情初愈心态脆弱,一时想不开生了轻生的念头。 赵宏盛得知这不争气的逆子竟然还想了结生命来逃避,怒得一巴掌拍过去,竟是这般的没出息,病是治好了,可人却也是废了。赵宏盛看着来气,便同老夫人商量,将自个儿的想法说道了。 老夫人怅然叹息,如此脆弱心理都是让叶氏惯得的了,元礼那时候所受的流言蜚语更是千倍万倍的厉害,他还是被诬陷的,这元晋却是咎由自取,竟还这般没得担当,连自己的错都不敢面对,听杨妈妈说元晋在墨渊居是想自杀来着,割腕搁到一半痛的喊了人才没死成,赵老夫人愈发觉得失望。 罚半月的面壁思过后,早晨,叶氏来请安,老夫人一脸严肃的对一众人道:“今个就让人去兵部给元晋入了籍,让他去西北的偏远贫寒之地从军罢,许是回来性子能磨的坚韧一些,也算避一避这外头的风言风语。” 叶氏一听绝望的扑在地上求情:“母亲,元晋受不得那种苦啊!且说他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若是这么一走五年怕是也回不来了,到时候都误了成家一事,元晋他之前是年纪太小,成了家就会长大的,母亲,您替元晋想想好罢。”更重要是从军就意味着危险,随时可能去打仗,她只有元晋了。 赵宏盛气摔了杯子,一声冷哼,“你以为还有哪家小姐愿意嫁给你那得了病的好儿子?” 叶氏慌的急忙道,“元晋可以娶个平民家的姑娘,那些姑娘可比贵胄家小姐们懂事多了,是不是?能嫁到赵国公府还不是挤着要进来的。” 她环视一圈询问,却无人应声。赵文萱瞧着此时狼狈的叶氏,心中也算是高兴,她娘的死对头得不了好,可惜夏姨娘是看不到。赵文熙在一旁绞着帕子依旧柔弱模样,满是怜悯的神色,瞄见老夫人脸上透出的坚决意味,自然不会再开口帮腔。 赵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气,“人家平民家的姑娘也是个人家的女儿,何必这时候娶来祸害人家,这事老婆子我就这么做主了,没得商量。”最后一锤定音,显然是主意已定。 叶氏一听,眼珠子一翻,难以接受地晕了过去,她这辈子寄托的希望算是没了,全没了…… 听说叶氏晕过去后就病倒了,赵文宛打算去瞧上一瞧,好好‘慰问’一番,便叫上雪雁宝蝉跟着入了韶年苑,刚掀了帘子进去只见叶氏躺在床上,脸色白如宣纸,还昏睡着。屋内伺候的丫鬟要给赵文宛行礼,让后者止了,示意莫要吵醒叶氏。 叶氏听到动静,悠悠转醒,猛一看见来人,再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之情,愤恨地瞪过去,咬牙切齿道:“赵文宛,你还有脸过来,那江湖郎中……是你安排,也是你故意将元晋的事捅到老祖宗面前的罢!” 赵文宛略眯了眼睛,那如幽潭的乌眸,毫不掩饰,极为大方的瞧过去,眸中分明再说,是我做的又如何? 叶氏气得牙齿打颤,吃力地伸出胳膊指着赵文宛,“你……” 半响,赵文宛才笑着回了一句,“母亲,没得证据可别诬陷与我啊,你病着胡思乱想的,文宛也能理解。”说着就悠悠的坐到床边,抓住叶氏伸出来的胳膊,用了十足的力道,叶氏被攥的动弹不得,“天气凉,母亲还是顾着些自个儿,别再冻着了,元晋走的那日,您才能有力气送送他。” 随着话语落下,赵文宛弯身帮她将胳膊放回,贴近叶氏耳边的时候,她的声音小而冷冽,“你下药折了大哥十几年的身子,如今这般让你偿还都是轻的了。元晋他是咎由自取,合着外人陷害大哥,落此下场是咎由自取,至于你和你的帮手,我们……慢慢清算。”笑意深长地咬重了最后二字。 叶氏听完瞪大了眸子,睁得滚圆滚圆,赵文宛待要起身,叶氏陡然又伸出胳膊拽住赵文宛,话语阴森,“你休想,待我好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母亲虽不是文宛生母,文宛却当您主母敬重,唤您一声母亲,您这般执迷不悔,可真是让人寒心。”她用力掰开叶氏的手指,甩在一边,面对着叶氏脸上的神情却是与那闻言软语不符的冷冽。 瞧了叶氏这模样赵文宛心里痛快不少,接下来也该让她好好享受自己种下的恶果了。 “你站住!”叶氏见人要走,面色几变后突兀地嗤嗤的一笑,眼睛里似乎残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之色,“赵文宛,元礼的病可并非是一人手笔,在这府邸里还有另一人想让你们兄妹倒下,你若是能把元晋去参军的事情截下来,我就告诉你当年真正的凶手是谁。” 叶氏原以为赵文宛会气急败坏的扭过身子与她询问,这是叶氏最后的希望了,时至今日,她也不得不承认赵文宛的心思是她所不及的,然而前面之人听完脊背却挺得愈发笔直,步子稍顿了一下,头也未扭声音缓缓道:“多谢母亲好意提醒,文宛记住了。”临到门口最后又冷冷补了一句,“母亲不妨拿这话去祖母那儿试试?” 叶氏脸色刷的更白了几分,有种赔了夫人又折病的悲愤感从胸膛顶起,一口血气得吐了出来,这小小年纪的人哪里来的胆魄敢这样…… 赵文宛离了韶年苑,叶氏的话语久久在赵文宛心里盘庚,摸不准她话中真假。当年大哥身子被下药整垮,到底是叶氏一人所为,还是……另有他人,似乎事情并不像她想的简单,如此便想去清风居与大哥商讨下这件事,寻一寻事情的端倪,来了清风居却听的打扫的小厮道大少爷被四爷请过去品茗了。 赵文宛心道四叔回了府中有两月了,自己又得四婶娘颇多照拂,遂转身去了四叔的苑里走一趟。宝蝉最喜欢去四奶奶那了,她人和蔼又大气,出手阔绰,尤其是四奶奶偏着自家小姐,连着他们也是爱屋及乌的,每次都赏些新奇的玩意,宝蝉在一旁偷偷乐呵,雪雁瞧着天色有些微变,云层晦暗低沉,似乎又要下雪了。 携着轻轻的步子入了苑子,赵文宛先是去了冷氏那里问安,便匆匆的说想去看看大哥和四叔,冷氏也不留她在自个房儿内,只简单的嘱咐赵文宛要好好吃饭,瞧着又是瘦了许多,赵文宛应了声,冷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个慈爱的母爱般笑着,“元礼和你四叔在暖阁里下棋呢,去罢。” 赵文宛嗯了一声,步伐轻快的去了南边的暖阁,刚一进去,就见一身着鸦青色锦袍的大哥,袖子上的暗紫色的卷草长纹随着他举棋的动作摇曳生辉,一子落下便定了乾坤,赵元礼淡淡而笑,温和的声音带着谦逊,“四叔,承让了。” 赵宏世哈哈一笑,一点也没有因为输了自家侄子而感到窘迫,十分坦荡荡的说,“四叔棋艺不精,哪里是承让了。” “四叔客气了。”赵元礼淡淡一笑,“元礼也是险胜。” “哈哈哈,你小子……”赵宏世自然瞧出这小辈下棋留了余手,可是又不会让人觉得不舒坦,人情世故的,十分通透。 两人正说着,就瞧见走进来的赵文宛,赵宏世道了一句,“文宛是来陪你你婶娘的?她在屋子里插花。” 赵文宛灿烂一笑,“文宛已经见过婶娘了,来这是专门看四叔您的。”想到土豪四叔初次见面,就赏了她一匣子金光闪闪的饰物,晃花人眼,这身价自然也在赵文宛心中水涨船高,玉啊珠宝啊哪有金灿灿来得实在!穿越而来的赵文宛就喜欢这么俗气的! “哈哈。”赵宏世又是一声爽朗笑声,命小厮搬来一个椅凳,瞧着这兄妹二人突然感慨道:“我离家的时候,你们俩还都小,尤其是文宛,还不到我这儿呢。一晃眼都十年之久了,元礼玉树临风,你也成了娉婷少女,而我……原以为一辈子不会成家,如今也娶了妻。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絮叨会儿家常,赵忠忽然跑过来道宫里的内侍来府中中传话了,说圣上召见大少爷入宫。 赵元礼不敢耽搁,告辞去清风居换上官府,赵文宛陪着一块,等出了门,赵文宛好奇的问了一句,“大哥,当年四叔为何突然离家呀,一走就是十年?” “我也不甚清楚,这事府中是不许提的,恐怕只有长辈们知道。” “哦。” 这边,赵宏世望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尤其是赵元礼,满是欣赏,目光攸然深邃起来,元礼这样子倒颇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忽而想到以前种种,只可惜…… ☆、第73章 赵元礼一路随内侍进了御书房,偌大的书房里摆着的是全套的红木用具,博古架上搁着文房四宝外,还有颇多精致珍宝。皇帝坐在黑檀木案前,戴着一顶绒草面生丝缨苍蟒教子珠冠,剪裁十分得体的石青直地纳纱金褂罩着一件米色葛纱袍,腰间束着朝项太明御丝带,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赵元礼进殿,恭敬行礼道。 “赵卿快快请起。”皇帝嘴角噙着笑,多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两眼,样貌出众,温和内敛,也难怪……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嘴角的笑意稍淡,转到了今日传唤的正事上,“朕手上有一份奏折,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殷晟所书,融金令此举推行顺畅,似乎还有卿家一半的功劳。” “微臣只是略尽薄力,殷尚书行事果决,擅攻人心,令人钦佩。”赵元礼谦逊道。 皇上闻言爽朗一笑,“你们俩这是商量好的,互相捧着对方呢,一个在奏折里夸,一个当着朕的面。” 赵元礼想到殷尚书那耿直的性子,二人相交寥寥,对他此举颇为意外,就听得皇上继续道,“你二人都是朕的好帮手,该赏,殷晟的朕已经命人送去,至于赵卿……可是替朕解决了个□□烦,朕想赏你点特别的,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 “微臣……” “爱卿可要想清楚了再说。”皇上陡然开口打断,目光睨着,似有深意般补充了一句,“机不可失啊。” 赵元礼心头一凛,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几日未见的永平,眼眸微垂,一下叫人看不清楚神色,只恭敬地垂首立着,声音不卑不亢道,“身为臣子为皇上分忧乃是分内事,君主勤政爱民,心系社稷,大梁才有太平盛世,吾等文人学子愿为大梁江山添砖添瓦,盛世绵延,福泽后代,便是吾等所求。” 皇上没有料到他会有这番说辞,一时沉浸在他那激昂的陈词里,心生共鸣,久久难平。凝着赵元礼的眸子渐渐转深,心中复杂一片。 “赵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先前误了,如今朕为你寻门好亲事如何?” “谢皇上关怀,只是……元礼已对一人许下过承诺,一颗心甚小,也只盛得下她一人,还望皇上成全。”赵元礼心中揣测确认,反而松了口气,挺直了背脊,坦然道出心中所想道。 皇上叫那成全二字哽了一下,看着和永平一样油盐不进的赵元礼,心底升起一丝无奈,“年少□□总少了顾忌,日后怕是要悔啊……” 赵元礼眼神一黯,嘴角弯了一抹弧度,“微臣绝不会悔,也能等,她出嫁前,臣等她长大,她……出嫁后,臣为她守心。” 皇上叫他话语里的深意震慑住,不置信地喃喃道,“为何……” “她值得。”那温润眸子中盛着熠熠光辉,生生让人瞧的耀眼异常。 御书房里的气氛有一瞬的凝结,皇帝哑然无声良久,风吹动纸页沙沙作响,才回过神似地按住,沉沉扫了一眼赵元礼,招了随身侍候的高公公让他带着人去藏书阁将自己一早备好的赏赐领了,自己则倚着龙椅,盯着案子上的奏折久久出神。 永平啊永平,你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 出了御书房,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周遭寂静无声,只剩下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充斥在来往无人的廊檐下。 赵元礼跟着高公公心不在焉地走着,原先向往宫中的藏书阁竟也提不起半分兴致。行走过程,一抹幽香缥缈,赵元礼闻着那有些熟悉的香气望向了来源,红墙琉璃瓦的宫殿被白雪掩映,枝头白玉兰悄然绽放,香气扑鼻。 裹着白色狐裘的少女撑伞立着,隔着远远,白皙的面孔上,染上绯红,配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见他瞧见,忽而绽出一抹极灿烂的笑靥,令周遭景色都失了色。 如一抹暖阳霎时驱散所有落在心尖的灰雾,赵元礼胸腔涌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亦是弯了嘴角,他方才究竟在失意什么? 永平身边的宫娥焦急地劝着,前者见到了想见的人,虽是远远瞧着,可那人给出的回应却叫自己安了心,目送赵元礼离去后才提着裙摆回了寝殿,不复先前苦闷神色。 从藏书阁取了赏赐临到出宫,赵元礼蓦然瞥见一抹颀长身影漫步雪中走来,微微诧异。 “赵兄。”雪粒落在顾景行乌黑发上,又沾染凤眸眉间,一贯空冷的目光愈发映透出寂寥,身形较之上回相见消瘦不少。 “微臣见过六王爷。”赵元礼看他掩着唇角憋着咳嗽,着随从递了伞过去。“王爷还好罢?” 顾景行接过伞,感谢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无碍。“既然这么凑巧遇上,本王正巧有事讨教,去东巷的云起阁坐坐可好?” “……好”为什么总有一种这人是等这儿逮着自己的错觉,赵元礼盯了片刻,暗忖六王爷不至于那么无聊罢? 第49节 真这么无聊的顾景行干咳着避开了赵元礼探究的视线,面上微微发热,只绷惯了神色,别人瞧不出来罢了。 云起阁设有别致雅座,摆着暖炉,熏化了雪片,渗了水,伙计给二人递了热帕子擦拭,询了二人要喝的茶水又匆匆下了楼。 一冷一热间,顾景行的脸上泛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身后随着的侍从脸上满是担忧神色,被顾景行一扫,只得不甘愿地退了出去。 赵元礼目睹这一幕,心下奇怪,却没有多话的习惯,“王爷找微臣不知有何事?” “本王前些时日不在京,回来才听说发生了大事,融金令的推行解了难题,本王亦是得了灵感。大梁境内国泰民安,可边境也不乏有夜郎国觊觎,隔些年的试探来犯,而军火军粮虽说不短缺,却总免不了有蛀虫暗自亏空,导致兵力虚弱,本王想届时能推行烽火票,套用融金令推行的法子,保边境无虞。”顾景行将自己所想一一道出,具体亦是需要赵元礼一道补足。 赵元礼听完眉头深蹙,半晌,凝着顾景行良久,感叹道,“六王爷想得深远,微臣定竭力相助。” 青花瓷盏续上茶水,伙计架好了红泥小炉,煮上一壶茶,留下空间给二人。 这一打断的,雅座里的氛围又凝滞了下来,顾景行抿了口茶,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件搁在了赵元礼面前,“这是永平托我带给你的。” 赵元礼瞧着桌上精致的小匣子,取了开了盖子,里头盛着一枚剔透的玉佩,雕着两三朵玉兰灿烂绽放的纹路,触感细腻,只在背后一角刻着七歪八扭的永平二字,必然是出自某人之手,还怕刻在前头坏了玉佩。 顾景行有意无意的补了一句,“这是永平最喜欢的白玉兰花。” 抚过那粗糙的蝇头小字,赵元礼失笑,怕是听了他身份玉牌的那事罢,但这小心思的却十分可爱。 对面坐着的顾景行瞥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再看赵元礼嘴角那绷不住的笑意,觉得眼前有些刺眼,不由叹息,若是娶了永平,驸马是不许参与政事的,可惜了这人的一身才华。 “咳……” “多谢六王爷,也替我谢过永平公主。”赵元礼回神,淡笑道。 “这声谢,你留着自个儿跟她说罢。”顾景行别有深意地开口道。父皇把永平拘在月华宫,派了宫中画师教其作画,又招了赵元礼入宫,他就猜到几分,便也在今日入宫复命,顺道去永平那儿瞧了瞧,小丫头倒扛得住,似乎是跟父皇杠上了,只是瞧着颇有分寸,他就没打算干涉。 更何况依着父皇精明得跟个老狐狸似的,定会做最有益的谋划,松口是迟早的事儿,只是这事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两人任何一个说,说了就会更刺眼,挽回前暗恋对象还路漫漫的顾景行心里不平衡地想道。 两人就政事时局,又到诗词歌赋,聊了个畅快,直到时辰不早,赵元礼提出要告辞回府,顾景行起身相送。 临到门口,憋了一下午的顾景行终于问了出口,“令妹可还好?” 赵元礼心中叹了一声果然如此,“有劳王爷挂心,只是受了惊吓,养了几日,这会儿生……估计在家中练习绣花。”溜到嘴边的“生龙活虎”给咽了下去,米分饰表面道。 顾景行唇角微动,勾了淡淡笑意,想到那人样子,又联想到那日同方子墨一道离开时的画面,眸色转黯。 正说着话的,有人躲着雪急匆匆地往云起阁闯,走得急,一下撞到了顾景行,候在马车边上的随从立刻拔剑,把那人吓得不轻连连道歉,顾景行蹙着眉捂着被撞的那处,扫过随从,示意收起来,说了无碍放了人走。 赵元礼看着他倏然发白的唇色,视线下滑落在了他沁出点点血迹的右肩胛骨处,眯了眯眼,恍惚间想起赵文宛回来当日,曾跟他提及最凶险的一幕,是有人替她挡了一剑,鲜血喷溅,好似正是肩胛的位置,会不会是…… 顾景行没察觉赵元礼探过来的深意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送别,赵元礼依从,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各怀心思的二人分别坐上马车,各自归家。 *** 马车里为了照顾受伤的顾景行,左翎将车内的矮凳全部去掉,铺上了被褥,方便王爷在马车里休息。靠着车内壁面的顾景行未理会自己又开裂的伤口,反而目光沉沉地凝着手里攥着的荷包。 忆起那二人相携着在他眼前离开的画面,心里一阵揪疼。 车轮滚滚晃动,因着颠簸,血流得更多了,顾景行扶着不断沁血的肩胛处,眸色转暗,临到王府门口,用车厢里备用的衣物换下了带血的袍子,勾着金丝边儿的墨色锦袍将伤口遮盖的严严实实,即便一会儿有血浸在上面,远看也不易瞧出。 “王爷,到了。” 顾景行兀的睁开眸子,黑眸瞬间恢复了清明的神采,与刚才闭目养神时偶尔掀开车帘探看外面情况的晦暗眸子完全不同,好似根本没有受伤一般,他踏下马车,身姿挺拔,只是瞧着脸色略微发白。 左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却叫六王爷冷淡一瞥定在了当下,顺着他的视线瞧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些鬼祟身影,暗暗攥紧了拳头,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顾景行勾唇讽刺一笑,大步踏进了王府大门,直到入了自个儿屋子,才卸下伪装,有些不支地扶住桌子才不至于倒下。 未过多久,闻风而来的封于修匆匆而入,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去扒顾景行的衣物,外头有小厮经过,瞧着封于修的奔放作风惊呆在原地,手里的铜盆儿叮当掉地,声儿回荡久久。 “小的什么都没看到!”那小厮察觉二人一同看过来的视线,登时捂住眼,扔了话就跑。 顾景行黑着脸瞪着还扒在自个儿身上的爪子主人,“摸够了没?” “……我有种清白不保的感觉,你有吗?”封于修心有戚戚地问道,想到近日被自己母上大人凶残逼婚的画面,有一大半的缘由便是因为眼前这人祸害的。 “我的清白被你玷污了百来回,要清算?”顾景行冷着脸睨着他,加重了最后二字。 封于修讪讪收回了爪子,的确,顾景行跟个冰块似的,好友多年,有时候忍不住就想作弄,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最后就……坑了自己……也是蛮悲催的。 此时,屋内光线不算明亮,封于修见那人蹙起眉头,唇色发白,想到了来这儿的正事,忙是取了床右侧柜子里的匣子,拿了里头的药膏纱布,替他处理起伤口来,一边嘴上念叨道,“你去青州我就猜着没好事发生,难为你回来还记得让人带个口讯给我,我路上问了才知道你受了伤,又听你连轴转了几天,跟个没事人似的,真是不要命了么?” 顾景行听着封于修的碎碎念,很想叫人闭嘴,可看着好友脸上难掩关心的神色,想这人为自己苦学医术,终究没开口,沉沉闭了眼,任由他折腾去了。 “还有,你可听说了,前些时候定国公府的大小姐遇刺,叫方子墨给救了,你说本来就是郎有才女有貌的,加上这出英雄救美,指不定生出什么感情来——” “救她的是王爷,不是方子墨。”刚进来的左翎陡然打断道,替主子鸣不平。 封于修愣了愣,再瞧了眼较之其他伤口显得较新的那一道剑伤,哑然了半天,“……不是罢,那你岂不是做了回无名英雄?”想到坊间对于方子墨英雄救美的那一出,他可是听了好多回了,没成想背后还个更苦逼的。 顾景行的脸更黑了,心底亦是不无担忧,自己在赵文宛心里的印象用差字来形容都不为过,而方子墨……不经意抬眸就对上封于修幸灾乐祸的模样,心头一哽,冷了声儿道,“明日,我会拜访封太傅,顺道说说你的终身大事,毕竟总是缠着本王,本王也很困扰。” “……”封于修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以一种你是在开玩笑罢的眼神看某人。 某人回以认真脸。 “王爷,求放过!” 耍了会儿嘴皮子的封于修看着顾景行眉间疲惫之色,敛了嬉闹之意,询起正事来,“青州之行如何?” “杜丞相引我去崇州,想米分饰太平,却没想到我会半道杀去青州,打了个措手不及,查到官盐私运一事,揪出了一串儿,为首的是他亲信,狗急跳墙临死作了一把,才被伤的。趁着青州的消息没传回京,我赶回来加紧查办,只是没想到那老谋深算的东西弃车保帅,将私运官盐的罪责撇的一干二净,不过元气大伤倒是真的。” 封于修听着他简单交代,想到里头凶险,就不满地看了一眼,“你这么个不要命的拼法,就不怕……” 顾景行眼眸微垂,无意识地牵动了嘴角,半晌像是喃喃自语道,“原先是不怕的,现在怕了。”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 封于修看着他,听出他话里的未尽之意,颇有一丝心酸,一同长大,自然知道这人往自己身上套了多少枷锁,过得如何辛苦,然世间,最苦的还是情之一字,求而不得。 “对了,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顾景行忽然出声,让封于修一怔,脑子转了一圈儿后才摇头回道,“找了那么多年还是一无所获,岐山那个我亲自去看了,根本不是她。” 顾景行听完陷入沉思,斜靠在枕上再次陷入了沉默。封于修见状也不扰着他休息,嘱咐左翎定时换药,就回去了。 屋子里烛火明明灭灭,顾景行忆起受伤这几日夜里反复做的同个梦,梦境如碎片,拼凑不全,幼年的光景为起始,是他和被赵老夫人带进宫的俩小孩玩的场景,其中大的一个生了病,只能在屋子里,他就带着小的那个玩耍。 画面转成陌生的场景,小女娃长大,他经历变故性子阴沉,而她依然如小时候那般,温和美好,豁出性命相救,更是让他决定要好好守护,为着幼年那份温情,也为她对自己的付出与不离不弃,顾景行便宠了她一世,护了一世,可心里却像是始终缺了一块儿。 临到末了,顾景行猛地发现那女子的脸竟是与赵文熙一模一样,而自己憎恶至极的却是赵文宛?而最后那面容阴鸷,手段毒辣的自己,得了王座,却也失去许多,余下一生过得犹如行尸走肉。 顾景行按住了自己的伤口,直到再度沁出血来,靠着痛意才从那股可怕漩涡里脱离,自嘲地扯动了下嘴角,这梦也着实古怪了。 …… 这边,赵元礼刚一回了清风居,就见赵文宛披着他的绒毛毯子依偎在火炉旁捧着一本书在读,微微觉得吃惊,待到走进一瞧,果然这才是他的妹妹宛宛,竟呼呼睡着了。赵元礼怕她这般受凉,遂轻轻将其唤醒。 赵文宛睁着惺忪睡眼,呵呵一笑,“屋子里太暖和了,不自觉就睡着了,大哥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我与六王爷去云起阁小叙了一番。” “哦。”赵文宛淡淡嗯了一声,听到顾景行回来微微舒了一口气,想到先前封于修说六王爷的危险境地,此刻果然如她所料“祸害遗千年”怎么可能那么快挂掉,要死也是她先死。 “我瞧六王爷好似受伤了?”赵元礼说完就细细观察赵文宛的神色,瞧她依旧平淡的哦一声,也不知道宛宛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连他都看出来了顾景行对其的与众不同,以前都说宛宛爱慕六王爷痴狂,为何他却感觉不出? 宛宛若是喜欢,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会帮衬着,可……瞧现在这般态度,怕是早就将感情耗尽了,也罢,方子墨似乎更适合他的宛宛,便没有再细说下去。 赵文宛想到今日寻大哥的正事,转了话题道:“大哥,你对当年身子突然坏了可还有印象?” “宛宛这么问,可是听到了什么?”赵元礼反应极快地反问了一句。 赵文宛点点头,“那个女人说她并不是害你的始作俑者?大哥觉得叶氏是不是在为自己开脱?” 赵元礼想了想,眸光幽幽,渐又归为平淡,“那时候的事情,我大概也记不得了。时间过的这般久,我现在也好好的就让它过去罢。” 赵文宛没有应声,一双娇艳如日光的眸子灼烧着火焰般的心思,这事过不去,事关大哥,她就一定会查个底朝天,谁想害他们兄妹俩,她都会一一揪出来。 ☆、第74章 叶氏强撑着病体送赵元晋,又是一顿嚎哭,寒风一吹,当场晕了过去,连着灌了几天汤药不见一点起色,面色青白,像是魂儿跟着赵元晋走了似的。赵妈妈看得焦急,让乖巧懂事的赵文雪搁床头守着,一遍遍地劝慰开解,才使得叶氏有丝丝好转。 这天天儿一早,赵妈妈先去了趟杂事房领韶年苑的用度份额,杂事房的管事瞧着人来,推了一包出来,赵妈妈拿过,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第二包,微愣了下,当下有些不满地皱了眉,“黄管事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不都在了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闻言掀了掀眼皮,瞥了赵妈妈一眼,语气凉凉道。 赵妈妈瞧着他这一态度,心里有些底,无非是势利眼的东西,晓得前些时日发生的,不想给她好处费了,只是她来打秋风惯了,不甘心空手回去,遂贴了几分笑意道,“黄管事是贵人多忘事罢,半月前同婆子打听的事儿有信儿了,过阵儿带你那小侄女来瞧瞧,要是夫人满意就收了。” “多谢赵妈妈好意,不过我怕成了那第二个赵生,我那小侄女另外给找了活计,就不劳赵妈妈操心了。”黄管事咧了一口黄牙,皮笑肉不笑道,对这平日里仗势欺人的老婆子早就不满,落井下石起来自然特别痛快。 “你……”赵妈妈一听他提及赵生,就跟戳了痛脚似的龇牙裂目瞪着人,却也拿人没办法,半晌鼻腔里哼了重声儿,拎着份额临到门口低骂了句势利眼的东西,气呼呼走了。 人刚踏进韶年苑,就看着丫鬟暮春急急跑过来,当下就训斥了声,“慌慌张张,走路都没个规矩的。” 暮春奉了李管事的命来找人的,本想提个醒儿,挨了骂就不愿多说了,闷着声音只说李管事请妈妈过去趟。 赵妈妈闻言心里莫名打了个突,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暮春,自个儿则朝着下人院儿去了。有些地位的婆子住的自然比丫鬟小厮的要好些,临近垂花门的小偏院儿,格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甫一走近,就瞧着外头围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的,赵妈妈拧着眉头上前,有人眼尖瞧见,让了条路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地看好戏神色。 “你个挨千刀的臭婆娘,你还我生儿啊!”正在李管事跟前的妇人陡然冲了出来,一把拽住走进来的赵妈妈跟要拼了命似的一顿摇晃。 赵妈妈被抓了个措手不及,眼冒金星,听着熟悉声儿半晌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被你蒙在鼓里,生儿孝顺,隔几月就回来看我们,这月到了日子还没见着人我就觉着不对劲,你让人带话说是受了四老爷赏识带着去了外地,什么时候回来不定,好啊,赵生被发配去汴州充了军这么大的事你都敢瞒着啊,那可是赵家单传一脉,你怎么那么狠心啊!”农妇眼眶通红,手指一下一下狠力地戳着赵妈妈的肩胛骨骂,要不是后来又有人来知会一声,她怎么都想不到这恶毒婆娘竟敢这么瞒骗她! “我这不是怕你们知道伤心……”赵妈妈亦是变了脸色,没想到这俩夫妻会上京找上门来,瞥了一眼旁边李管事沉沉的眸子,不晓得来之前还说道了什么。 “伤心?!我生儿分明是替你背了黑锅,孩子我托你照顾,你也没少拿我们家东西,可你就是这么照顾的!生儿没主意,都是照你说的做,这回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也是你出的主意,为什么要让生儿去充军!”农妇紧紧揪着赵妈妈的领子不肯松手,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本来在乡下就是撒泼耍混的能手,对上懒着干活儿的赵妈妈,那是分分钟撕烂的节奏。 赵妈妈听着她的闹声儿脑瓜子一阵一阵的抽疼,这个赵生自己也是看好,本家的孩子有出息,多少也是顾着的,要保也保了,可实在是没办法,老爷老夫人的铁了心,她要多嘴连自个儿都搭进去,于是也硬了嘴道,“什么都是我的主意,你可莫要含血喷人,明明是他自个儿做的事,可别什么都赖我头上!” 在一旁闷蹲着的粗汉子猛站起来走到赵妈妈面前,撩起手就扇了过去,气得声音颤着道,“是,赵生贴着你的面儿进了国公府做事,咱家承了你的情,这些年的什么好的上赶着送,为的也是生儿好,你现在弄得他去了汴州,那地方是人待的么,回不回得来还难说,你这是断了我们赵家的命根子!” 赵妈妈被扇得耳朵嗡嗡作响,里头牙齿有松动的痕迹,吮了吮嘴角,呸地吐出一口血水,登时红了眼,作势要跟那男的拼命。“欺负我一个老婆子来了,赵老三你还是不是男人!” 农妇自然也不肯歇,一把掳住赵妈妈,手头用劲地对掐着,嘴里还念着让你打我男人,一时场面陷入了混乱。李管事瞧得头疼,最后还是叫来了护院把人拉开,赵妈妈身上穿着的袄子被挠掉了扣子,脸上也叫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向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散着,活像个疯婆子似的,好不狼狈,一对二的根本没占到什么便宜。 反倒是农妇本来就是乡下出身,不顾面儿往地上一坐,愣是要定国公府给个说法,还她儿子,连哭带骂的又折腾开了。 赵妈妈冷眼瞧着,心道是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么个闹法等下就会被赶出府去,拿袖子揩了嘴角血迹,露了一丝冷笑。 只这笑意叫地上赖着的赵生娘瞧见,立马跳了起来,又要去打赵妈妈,护院还在,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从中阻了一下,赵生娘站得不稳往后倒了好几步,要不是有个丫鬟帮扶了一把就摔了。 赵生娘瞥了一眼那丫鬟瞧着有些面熟,跟那天来她家里的人有那么几分相似,不过那姑娘只是冲她笑笑,像是惧怕赵妈妈那吃人的眼神似的,往后躲了躲,赵生娘陡然灵光一现,转了身子正正对上赵妈妈,捋了捋鬓角的发丝儿,从怀里掏出“那人”给的簿子,“你说我冤枉你,哼,定没想到我手里还有证据罢。你让赵生替你消赃儿,又信不过,生儿就都一笔笔记下了,还有日子,这簿子现就在我手上,怎的,要不要一笔笔比对啊?” “什么……赃儿?”赵妈妈脸色霎时一变,憋了个通红地犟嘴道。 “国公夫人跟前的大红人呐,有人孝敬还不够,爪子伸得长,到处抓东西要,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罢!”赵生娘说着,视线在人群里头搜寻了圈儿,找到了一直绷着面色的李管事,拍了拍簿子上虚无的灰尘恭敬递上,“您是管事的罢,您给瞧瞧。” 赵妈妈站得不远,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叫李管事一瞪,护院当下给拦住了。李管事的视线重新落回了簿子上,一页页翻着,眉头越蹙越紧,这么翻着页数还不少,待翻到最后一页沉着面色阖上了。 第50节 “就凭他乱写的,还能诬赖我不成,李管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赵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硬着头皮喊道。 “赵生的东西院儿里都在,搜一搜就清楚了。这簿子上写着近日子要出个红翡玉钿,记着未出,说明东西还在,我记得大小姐提过丢的恰是这物件,来人,去赵妈妈的屋子里搜。” “是!” “什么红翡——”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赵妈妈一脸灰败地杵着,神色跟招认相去不远,心里暗恼,就不该贪财捡府里的东西,一联想到是大小姐的,竟不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想到那人对付叶氏的手段,霎时凉了个透。 李管事闻声定着脚步看她,心里确认了大半,让人赶紧找去,果不其然,没多久的手下婆子就拿着小布袋匆匆走过来,取出里头装着的玉钿,映衬着赵妈妈惨白的脸,闪着润泽莹光。 “你可知这东西是太后赏给大小姐的,宫里太后赏赐小姐的东西你也敢昧,真是胆儿肥,这回恐怕连夫人也是护不得你了。” “人赃并获,赵妈妈你可还有话说!”李管事冷声询道。 赵妈妈不复先前气势,蔫了吧唧地垂着头,自知是神仙难救,她私下敛财的事儿叶氏不知情,更别说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怎么都兜不住了,事实如此,若她说她未拿那红翡玉钿,谁会信,皇家赏赐的东西若是敢私自买卖,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李管事叫人把赵妈妈抓了起来,按照府中规矩处置,是留不得府里了。赵生娘夫妇瞧着这一幕的,觉得痛快之余,想到自个儿被发配充军的儿子悲从中来,赵生娘还想撒泼闹,被李管事严词警告一番后,消停了,扯了赵老三戚戚然地离了府,听着俩人嘀咕像是要去汴州。 院儿里因着当事人的散去,围观的也渐渐散了,李管事瞅见人群里的金玲,便把布袋的东西交了她,让她给赵大小姐送去。金玲领了,乖巧应下,临了补充了句,“这物件儿对大小姐来说极为重要,丢了后小姐茶不思饭不想了好几日,如今找回自然是好,可那小偷着实可恶,李管事可得为小姐出口气。” 说着就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只锦袋儿塞到了李管事手上,“天儿冷了,李管事为府里事情操劳,添置个冬衣也是好的。” 后者掂了手里分量,估摸了个数儿,不多,却是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也就承了情收入囊中。“多谢小姐关照了。” 金玲见她肯收,知道李管事是个明白人,暗暗松了口气,露了笑意回去湘竹苑复命了。 *** 冬雪初晴,赵文宛听闻老太太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晚上睡觉,吹到冷风,偶尔说话也是咳嗽不停。元大夫诊了,属气虚、阳虚的症状,开的药方吃着,也是治标不治本,好一阵儿就没了效果,熬到开春才会自个儿渐渐好起来。 赵文宛听过个老方子,叫百灵煮了苏子薏米茯苓粥,白苏可降气化痰,薏米利水消肿,同时还有补肺健脾的作用,以前隔壁邻居的老太太一到冬天就给她家老头子这么煮着吃,能缓解不少。 之后再拿少许杏仁剥皮碾压成米分,加适量红糖拌匀后撒在糕面上,将几片新鲜苏叶洗净后覆盖,置入锅内蒸熟。杏仁苦温止咳,苏叶辛温气香,发散风寒。杏苏糕香甜好吃,配着粥喝最好不过。 想到老夫人身边还养着一只小馋猫,又让百灵捏了几个动物形状的小面点,一块儿蒸熟了带过去。 明絮苑里,老远地就传出一阵咳嗽声,赵文宛由丫鬟引着入了内,就看到赵老夫人捏着帕子忍着咳嗽笑了笑,瞧见跟在她身后的雪雁拎着只大食盒子,笑意更明显,“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来孝敬老太婆呀……唔咳咳。” 瑞哥儿听到赵文宛来,从偏屋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瞅着桌上的小点心葡萄眼笑得眯溜成一条缝,先是规规矩矩地给老太太奉了杯蜂蜜茶润口,一边拿白嫩胖乎的小爪子给老夫人顺气儿,“祖母要快快好起来,瑞哥儿想跟祖母睡。”因着老夫人咳嗽怕夜里扰他,就让杨妈妈带着在偏屋住着,让瑞哥儿颇不习惯。 赵文宛瞧着,瑞哥儿被教得愈发好了,“煮的粥和点心,都有祛痰止咳的功效,方子我写下来,杨妈妈收着,让厨子照着做就成。” 杨妈妈接了赵文宛递过来字迹娟秀的纸,抿着嘴笑得欣慰,“大小姐有心了,老夫人正说没胃口呢,不过大小姐送来的,定能吃得下。” 雪雁给老夫人盛了一碗粥,搁在小炕桌上,瑞哥儿捏了只豆沙馅儿的小猪包子咬了一口,一脸满足道,“祖母,百灵儿做得很好吃呢!” 赵老夫人瞧他吃得津津有味的,也被勾起几分食欲,正吃着就听到一抹温和声音唤了声祖母。从外头走进来的赵文熙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同样提了只食盒,瞧着屋子里的情景,笑意不减地喊了声姐姐。 “幸好只是做了甜汤,没跟姐姐撞了,听闻祖母咳嗽,这雪梨白藕汁是我自个儿熬的,味儿不是很甜,祖母可以替茶喝。”赵文熙从食盒里取出一用厚实棉布兜儿包裹着的汤盅,显是用心。 “乖了乖了,都晓得疼我这个老婆子。” “两位小姐都这般懂事乖巧,老夫人有福气呐。”杨妈妈亦是捧道。 赵文宛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如坐到自己一侧的赵文熙,眸里划过一丝深思,瞧着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呢。垂眸勾了勾唇角,拉起了赵文熙冰凉的手,察觉后者很快闪过的一丝不自在,唇角的笑意愈发扩散。 塞了罐膏药在她手中,关怀道。“本来就想去妹妹那儿坐坐,正好碰着,这雪蚌膏给文熙妹妹抹手罢,冬日里做针线活弹琴的,手指不灵便,抹了这能活血舒经。” 赵文熙看着精致小巧的罐子,自然看出并非寻常物,一抹暗光自眼底溜过,捧着罐子,对赵文宛更显了几分亲昵地笑道,“宛姐姐疼我,跟我想一道去了呢。”说着,从绿云手里取了罐子打开,散着淡淡栀子花味儿。 “天儿干冷,拿这香膏抹脸,能润一整天。” 赵文宛笑着纳下,“熙妹妹真是贴心,这么一罐儿的能用过这个冬季。” 赵老夫人始终眯着眼笑着看两个小的互动,原先的一丝不放心也彻底消散了,文熙的性子在府里磨一磨,更大气懂事了,虽不及宛丫头,瞧着却比之前好上许多,甚感欣慰。 随后道了些闲话,姐妹二人见老夫人用过药后起了瞌睡之意,便一道提出告辞。两人并排走着出了明絮苑,赵文熙瞧见赵文宛全副武装的,连着手上都套了特制的羊绒兜子,抿嘴笑道,“原来姐姐这般怕冷。” 随即对跟着赵文宛的雪雁交代道,“回去煮些姜茶,去去寒。” “多谢二小姐提醒,奴婢记下了。”雪雁应下,目送着赵文熙主仆二人离开,眸中染了深意,“二小姐对小姐……” “唔,变聪明了呢。”赵文宛收回了视线,嘴角弯起了一抹弧度,心里想的是踹掉了赵文萱这个猪队友后,女主的智商回归了? 好像更棘手了啊…… 雪雁对此不置评价,人要适应环境,二小姐的改变似乎也理所当然。 “赵妈妈是今儿个送走罢?”赵文宛边走,不经意地出声问道。 “嗯,昨儿个金玲去瞧过,李管事下的暗手,外人瞧不出来,不过疼得叫唤了一宿。这么一把年纪送去庄子,得不了好的。” 赵文宛满意地勾了勾唇,赵生记账的簿子是同一院子的亲信送过来的,才故意丢了红翡玉钿,算准她贪财的性子必定会拿,随后又让金玲的二叔跑了趟郡乡,把赵妈妈想瞒的事儿捅到了赵生父母面前,两人来闹,这些事儿自然兜不住。赵妈妈作为叶氏的狗头军师,必然要除。 湘竹苑,赵文宛进门没多久,就听宝蝉进来通禀荣姨娘又来,不过又叫她以小姐有些伤寒的征兆给请走了。赵文宛点头,想自己的‘伤寒’怕是有一阵好不了了。 几片残叶孤零零地挂在枯枝上,风一吹,打着卷儿地落在了地上,韶年苑,丫鬟端着汤药走进去,不一会儿的就传出丁零当啷的碎裂声,伴随着丫鬟的惊呼,叶氏虚着力气的怒骂,让人都滚了出去。 一道婆子的身影就是这时候入的苑子,提着一小篮盖着布的东西,进了屋子里头。 屋里打翻的药还摊在地上,药腥气儿扑鼻,婆子进门后搁下了篮子,拿了丫鬟留下的扫帚畚斗清理了起来,一边道,“夫人,良药苦口,这药下得去,病才好得快。” 叶氏正要看哪个不听的还敢留着,乍一瞧见来人愣了愣,额头上尚贴着的两枚活淤化血的梅花形膏药随之皱起,“你怎么来了?” “听主子的吩咐过来探望,顺道送点滋补的。”婆子答道,又给叶氏倒了杯热茶,“老奴晓得夫人为什么事儿心烦,还是要劝夫人想开些,别折腾自个儿身子。” 赵生和赵妈妈先后都走了,又惹了老夫人和老爷不喜,要不是病着,必然是要领罚的。眼下叶氏倚靠着床,病得虚弱的样子,无异于被拔了牙的老虎,透着弱劲儿。 “赵文宛那小贱人逼我到这境地,你叫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叶氏紧紧攥着手里的茶盅,面容有一丝扭曲,“她这是冲我来的,想要我的命!” 婆子叹了口气,“夫人也瞧出大小姐的手段了,这时候硬碰上,怕是落不了好的,倒不妨好好养养身子,待风头过去。” 叶氏闻言心有些戚戚然,也晓得自个儿处境,“这风头哪有这么好过。” “夫人莫担心,府里人多事儿杂,指不定哪房不安分的出个什么幺蛾子,您这事儿就能揭过去了。”婆子说得颇是意味深长道。 “揭过去……”叶氏看着婆子嚼着那几个字儿,露了一抹诧异。 “夫人且安心养着罢。” ☆、第75章 夜里,火炉上的砂锅里扑哧扑哧滚着热气,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小屋,看顾的婆子听闻杨妈妈要照顾旧疾犯了的老夫人,不来探看检查,便支棱着脑袋,眼皮打架,被火炉烘热的脸庞愈发困顿,没一会儿的竟然呼呼睡着了。 倏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窜出一个黑影,蹑手蹑手地挨近,见人睡熟,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纸包,快速地抖落到砂锅里,将空纸包攥在手心快速地离开,不一会儿就匿去了身形。 “啪”的一声,控火的竹扇子从那婆子的手里滑落到地上,婆子一惊,睁开了睡眼,下意识地往外一探头,外面寒风呼啸不止,寂静无声,不由的裹了裹袄衣,擦了把嘴角溜下的哈喇子,这才起身掀开盖子查看砂锅里的药,见煎熬的到了火候,便按着盖子将一碗汤药倒进碗里。 “荣姨娘的药可好了?”孙妈妈提着雕花的漆盒恰好走进来。 婆子忙迎上前去笑称,“一直瞧着呢,这会儿刚熬好,正是时候。” 孙妈妈满意的点头,让其将药装进了漆盒内,这般冬日里不易散了热气,便折身回明絮苑的偏院了。 荣姨娘近来身子一直不太爽利,害喜越发厉害,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下一口,待到眼下老夫人病着,无暇顾及偏院这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心结不开,这每日两副药,也加成了每日三副的煎熬。 房门被推开,荣姨娘正歪着身子靠着软枕小憩,大抵是睡得不安稳,还没一小会儿的就被孙妈妈的脚步声扰醒了,伺候的丫鬟瞧孙妈妈进来也便退到耳室。荣姨娘乌溜溜的黑眸子透着疲惫,朝着漆盒瞧了一眼,就知道要喝药了,悠悠坐起身子。 孙妈妈笑了笑,“老奴刚才又去了一趟小厨房,给姨娘端了一碗甜粥,这药刚好凉到五分热度,姨娘喝正是时候。”她将那碗乌黑的药汁捧出来,呈给荣姨娘,荣姨娘并未像往常一样接过药仰头喝了,反而捧在手中顿了顿。 孙妈妈微微一怔,瞧着药汁,略显浑浊的眸子隐着一丝晦暗不明的心思,开口劝道,“为了孩子好,还是赶快将这药喝了罢,这会的药温恰好,凉了许会失了功效,且又苦又涩的,姨娘喝着口感也不甚好。一会儿的喝完,吃点甜粥,再舒舒服服的睡个觉。” 荣姨娘端着碗地仍是没喝,蹙着眉梢,一副哀怨神色,“妈妈,我去湘竹苑一连几日都让雪雁找着理由挡在外面,压根见不着人,这可怎么才好?大小姐是不是有心躲我?” “姨娘切莫想那么多,忧思重对孩子可不好,大小姐好端端地躲您做什么,大概是真有什么事儿罢,你不妨等身子好些再去,让人瞧着也精神些。” “真的?” “当真。”孙妈妈极有耐心的开导安抚,又推了推那药,“姨娘赶快喝了吧,一会儿就真的凉了。” 荣姨娘点点头,捧着的药一口口艰难地喝着,只喝了几口便停顿了下来,“这药……”她欲言又止,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瞧了一眼乌黑的汤汁,只映出一双惶惶的眸子。 孙妈妈关心问道:“怎么?” 荣姨娘摇了摇头,仰头将药一口气喝完了,将空碗递给了孙妈妈。后者瞥了眼见底的药碗,厚厚的唇角斜起一抹弧度,顺手递了那碗略显发红的甜粥,荣姨娘虽没胃口,还是简单吃了几勺子,便让孙妈妈都撤了。 孙妈妈为其掖了掖被角,熄了油灯便退了出去。 周遭静悄悄的,天空黑沉,仿若一团瘴气乌压压的扑来,赵文宛半夜里正是睡着,忽而听的外面乱糟糟的,喊了当值的金玲进来,披了长衣坐在床上,问:“外面是怎么了?” 金玲进来的时候裹着外头一缕寒霜,显然是方才出去过,听着赵文宛就立马回道,“听说是偏院的荣姨娘见血小产了,被褥上染了不少血,十分凶险骇人,这会的惊动了各房的人都去探看,老夫人也去了,小姐要不要……” 小产? 赵文宛靠着引枕,若有若思,乌眸渐沉,缓缓道:“你去叫雪雁过来给我备衣裳,我这就去明絮苑瞧一瞧。”祖母年事已高,怕受不住打击罢。 “是!”金玲应声。 到了明絮苑,不算宽敞的偏房里挤满了人,老夫人坐在荣姨娘的床边瞧着忧心忡忡,时不时的还会忍不住咳嗽两声,元大夫坐在一旁诊脉。 稍有好转的叶氏是头一个到的,随后而来的徐氏,冷氏,还有稍微大一点儿的文熙,文萱都进了屋子,各房伺候的人挤在耳室,交头接耳,乱哄哄的。丫鬟婆子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的,脸上神色俱是担忧,一盆盆替换出来的血水瞧着甚是骇人。 赵文宛进来后先去宽慰了祖母,原本一个姨娘这般也用不着各房的主子亲自来探看,只因病中的老夫人挂念子嗣安危,都过来瞧了,其余房的也就过来做个样子,有真担忧老夫人过来陪着的,也有想借此讨老夫人欢心的,心思不一,冷眼旁观的人居多。 没一会儿询清楚了情况,才知荣姨娘只是有小产的征兆,好在发现及时,保住了孩子。赵文宛瞧着染了一床血的褥子,可以想见当时情况如何凶险。 原是半夜里荣姨娘直疼得惨叫,凄厉异常,叫当值的丫鬟给吓坏了,瞅见床上见了红,以为孩子没了,当作小产传了出去。这会儿得了大夫准话,孩子幸运保住了,就是大人身子太弱,往后的几日是关键,能留住便是留住,留不住那孩子就真的没了。 元大夫收了针,荣姨娘似是一口气提上来,猛然转醒,眼中充满了惊恐而疲惫的血丝,脸色更是吓人的惨白之色,干涸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随身伺候的杨妈妈得了老夫人示意,耳边贴近荣姨娘,一边听着神色乍然一惊。 随即杨妈妈便附在老夫人耳边一阵细语,一屋子人都好奇地瞧着。叶氏晓得自己还在病中,免得冲撞,退得老远,视线快速了掠过屋子后便一言不发的杵着了。徐氏像是绷着劲儿,面上隐过一丝迷惘,冷氏正如她的姓氏一般,面上不见波澜,赵文熙和赵文萱眨着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二人都不似之前亲昵,各自站了一边,赵文宛也立在一侧不动声色的观察。 可就当荣姨娘醒来,在杨妈妈耳边说了什么后,几人的表情又变的不一样了,赵文宛心思细腻,这般瞧着竟是有些怀疑起来。荣姨娘的小产定有□□的。 既然暂时无事,老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让一行人离了这屋子去,留下杨妈妈亲自照顾,孙妈妈本想也留下来,老夫人却威严道:“孙妈妈随我来,元大夫也是一起。” 孙妈妈面上一惊,微微斜目瞧上叶氏,叶氏心里咯噔一下,却很快平稳了心绪。话音落下,徐氏却也神情骤变,带着一丝惊慌地偷偷瞄向老夫人。 到了明絮苑大堂,老夫人坐在主坐上,目光从元大夫扫向了孙妈妈,低着声儿道,“刚才姨娘说她喝昨晚喝的药,味儿有些不同,之后就有了小产的征兆,你们给说说会是什么缘由。” 孙妈妈叫老夫人那么一瞧,露了怯色,忙跪在地上喊冤道,“老夫人明察啊,荣姨娘说嘴苦,成天儿的没胃口,老奴就在汤药里搁了少许蜂蜜,前两天儿的都没事,不晓得为何今儿个就出了事,和老奴没关系啊!荣姨娘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奴头一个要被问罪,论起来也是府里头最盼着荣姨娘好的人,绝不会害她的啊!” 这话说得颇有技巧,略带指向性的说辞,叫在场的人不由地看向了府里最盼不得荣春好的那位。 徐氏惊的站起来指责,“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话,难不成还跟我们这些不近身的有关系了?” 叶氏闻言拉了一把徐氏,捻着帕子掩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弟妹莫激动,又没说的是你做的。” 明着是软语,可徐氏对上叶氏眸子里瞧好戏的神采,当即就跟踩了尾巴似的,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她的手,脑子一热,口不择言道,“一定是你在搞鬼!” 叶氏直直委屈道:“咳咳,弟妹说的什么话,我这几日身子稍好一心抄写经书为元晋祈福,早是知道错了,且说句不中听的,你三房的子嗣与我又无……” 第51节 “够了。这事实还未查清楚,就知道胡乱猜忌。我已经叫了人去取那药,一会儿让元师父瞧一瞧可有问题,事情来的突然,老婆子也不愿冤枉了人去。” 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一时气氛沉重。 不一会儿小师傅捧着药渣过来,元大夫捏起来闻了闻,又用手指一一翻看,最后下了结论,“老夫人,这药无事。”随即又有人端来荣姨娘用过的一点剩下的药汁,元大夫点了一点尝了尝,“这药也无碍,确实添了些蜂蜜,不会引起小产,应当是意外。” 老夫人眸光仔仔细细的扫过几人,又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遣退了一行人,赵文宛和赵文熙不放心,央着留下陪老夫人,后者挤出一丝笑容,应了声好,留了两人陪着说会儿话。 照顾瑞哥儿的贴身丫鬟在事儿出的时候就拦着瑞哥儿,不让他过去瞧,怕吓着,这会儿正被闹得不行,得知老夫人回来就把人带了过来。 “祖母,我想去看小弟弟。”瑞哥儿咚咚咚跑上前摇着老夫人的腿肚子,一脸期待道,显然是不知道今儿夜里闹得这出,满心惦记着荣姨娘肚子里的小娃娃。 “瑞哥儿这么晚还不睡,小弟弟可是睡了呢,明儿个祖母再带你去瞧。”老夫人也是一心盼着三房的孙儿,遭这么一吓,垂了眸子,安抚地揉了揉瑞哥儿的脑袋,允了诺后让人带瑞哥儿睡去了。 赵文宛看着老夫人脸上的慈爱神色因着瑞哥儿离开的身影渐渐消去,转了沉思,想到今晚发生的,怕也觉得不只是意外罢。 “荣姨娘是丫鬟出身,底子并不弱,定能熬过去的,祖母且宽心。”赵文宛出言宽慰道。 赵文熙亦是附和地点了点头,就听得赵文宛接着说道,“只是同样是丫鬟,荣春被提了做姨娘,难免有下人不服气,就拿今儿个的事来说,要是侍候周到,怎会闹成这般,那院儿里的还是得好好敲打。” 老夫人闻言眯起了眸子,心底颇是赞同的,还有那么几分不能道的心思,依着三房的性子,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索性防患于未然,先敲打番。 “寒春,去请三老爷过来趟。” *** 亥时的梆子刚敲过,定国公府陆陆续续熄了灯火,安歇睡眠。西侧院三房的屋子燃着豆大的油灯,有风灌入,火苗儿摇摇晃晃,随时要灭的样子,坐在小如意圆桌前的女子着浅色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长袄,映衬着脸色如出一辙的惨淡,执着茶杯的手带着细微颤意,眼神不自觉溜向门外。 一瞧见匆匆而入的丫鬟身影,霎时端着怒容问道,“你死哪里去了,叫你办个事儿,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夫人息怒,老夫人那儿缺人手,奴婢被叫过去帮忙误了功夫。”丫鬟忙是解释道,随后退到门口左右瞧了瞧,关上门回到徐氏跟前,“夫人交代的,奴婢照办,分量下的足够,绝对保不住……” “保不住,那她现在肚子里的是个什么!”徐氏怒气难抑,姣好的面庞掩不住丝丝戾气,“孩子没掉,还惹了一身腥,叶氏那婆娘巴不得有个事儿掩了她的过错。” “奴婢做的万分小心,药确确实实下在汤药里头,也没叫人发现,就是不知为何变成这局面。”那丫鬟心里也一直犯嘀咕,想不透其中缘由。 门外陡然响起的脚步声让屋内的对话戛然而止,徐氏抚了抚鬓角,迎上前道,“老爷,这么快就回来了,老夫人唤你过去何事?” 赵宏铭瞥了一眼还立着的丫鬟,徐氏明了地让人退了下去,伸手替他宽衣松袍,就听得头顶响起一声低叹,带着丝丝缕缕的无奈之意,下一刻就被人拥在了怀里。 “舒筠,当年我在诗会与你一见钟情,执意求娶,就好像在昨日发生一般。”赵宏铭抵着她的发旋,语调温和道,“我本事不及大哥二哥,也无意经商谋出路,跟了我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委屈你了。” 舒筠是徐氏的小名,听着胸腔里因着声音发出的嗡嗡共鸣,徐氏亦是想到了当时情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老爷说的哪儿话,虽然我有时说话不过心,却从没真那么想过。” 赵宏铭待她,那真的是极好的。 “你也知我对子嗣一事寡淡,顺其自然,荣春是个意外,却不会再有第二个,这点我可以保证。”赵宏铭犹豫片刻,铺了话道,见徐氏诧异抬眸对视,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既然是已发生,舒筠为我忍忍可好。” “这是母亲的意思?”徐氏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定定地看着他问。 “非也,母亲念我沉迷书画不理世事,荣春……怀了我的孩子,但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该分出两分关心,而非一门心思扑在书画和……你身上。”说到最后,赵宏铭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徐氏紧绷的面色因着这话松了几分,再瞧他微微讪然的模样,没绷住笑意,将心底那丝不快压了下去,装着不通情理,故意曲解话意道,“你想我和荣春和睦相处,好让你左拥右抱?” “老天作证,我可绝没有这么想过!”赵宏铭这会儿反应倒是快的连忙撇清道,“我心里只盛得下你一人。”和字画,只后面那几个字是打死都不敢出口的。 徐氏被哄得心里甜滋滋的,也知道赵宏铭在荣春怀孕后只碍着老夫人颜面去瞧过两次,对那孩子说是期待,不妨说是能让老夫人少念他几回的宝器。 “倒也不是不可以。”徐氏甫一开口,就被赵宏铭又搂进了怀里,咽了后头的前提。 “就知道舒筠最是通情达理。”赵宏铭搂着人高兴说道,面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照顾她有下人做,夫人偶尔去瞧瞧,显夫人容人的风度,不失为佳话。” “嗯。” …… 赵三老爷的一番迷魂汤的确灌得徐氏消停不少,两人举案齐眉,倒也有了几分往日相处时的美好光景,更何况府里这两日也分外太平,徐氏一直隐隐担忧的事儿没发生,彻底放下了心。 这日,徐氏念着赵宏铭提及的事儿,就带了下人拎着些精致点心去明絮苑探看荣春,有心在老夫人面前表现表现,一路过去的动静闹得不小。 偏院里多了人侍候,杨妈妈瞧见人以及身后丫鬟提着的食盒颇是意外,就听到徐氏开了口,“杨妈妈,荣姨娘可醒着?” “醒着的,刚用了点朝饭就说饱了,伤了元气只能静养,这会儿跟瑞哥儿说话呢。” 徐氏听了,亦是满面带笑道,“瑞哥儿也在,正好,这点心还能便宜这个小贪吃鬼。” 杨妈妈目送着人进了屋子,暗忖三老爷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三夫人治成了这样,如此可就太平了。 屋子里,瑞哥儿一脸好奇地盯着荣春的肚子瞧,一会儿一个问题的,成了好奇宝宝,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荣春耐着性子答,遇着不会的,就求助地看向孙妈妈,后者哄小孩儿颇有一手,一会儿就给转开了。 荣春也十分喜爱瑞哥儿,小孩儿养得白嫩,看着就很有福气,一边瞧着,就希望肚子里的这个也能沾一沾。孙妈妈说得对,她肚子里的是三房独苗,要是生下来的是个儿子,以后日子那可就不同了。 “哟,这么热闹呢,瑞哥儿可不能这么闹荣姨娘,累着可就不好了。”徐氏撩了帘子进来,瞅见里头的画面,眸子闪过一抹暗色,只提醒着自己克制,重新挂了笑意。 荣春猛地瞧见人下意识地往床上缩了缩,对着徐氏仍是难以转换身份,带出一丝卑微来。“夫人。” “不用那么多礼,好生躺着。”徐氏连忙按住了她,笑盈盈道。 却把荣春暗暗惊出了汗,对着徐氏脾气的转变忐忑不已。站在一侧的孙妈妈瞧着,垂下头的刹那撇了下嘴,勾了一抹怪异弧度。 徐氏在偏院里待了有一会儿,拉着荣春嘱咐其有了孕后该注意的,甚至连着院儿里侍候的下人都逐个敲打个遍,显出正室风范,也叫晓得二人先前恶劣关系的人看掉了下巴,只是主子就是主子,都得应着就是了。 杨妈妈原还不放心的在屋里守着,瞧了半天,发现三夫人确是与往常有些不同,暗暗感慨三老爷的本事,想是把人说通了。 待到徐氏要走,孙妈妈跟着送出来,徐氏走着,脸上笑意没在屋里和煦,淡了几分,眼底划过一抹嫉妒,只在想到临走前杨妈妈的神色才好转,这人是老夫人的心腹眼线,今儿这番表现,定会被禀告跟老夫人听,提了印象才好。 孙妈妈送出老远,自然也瞧见了不晓遮掩的徐氏眼里明明灭灭的情绪,暗笑了一声。 “成了孙妈妈,你回去罢。”走到假山附近,徐氏觉着孙妈妈跟着有些怪,便出声道。 后者闻言瞧了下四周,见没人后,绷直了身子,“老奴私下里有话同三奶奶说,不晓得三奶奶方不方便?” 徐氏皱眉,瞧着她那鬼祟神色闪过一丝不喜,“在这儿说罢。” “老奴要说的有关三奶奶声誉,要有个路过的听到可就不好了。”孙妈妈似是笃定她会随了似的,老神在在地说道。“药和话,都不能乱喝乱说的。” 徐氏猛地想起让人下药的事情,再听孙妈妈未尽之意,生了几分惶惑,叫丫鬟在外头盯着,犹作嘴硬地说听看看,就随着孙妈妈到了假山隐蔽处。 “说罢。” “三奶奶叫人在荣姨娘的药里下了点东西,是想害荣姨娘流掉孩子。”孙妈妈一针见血道。 徐氏陡的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三奶奶莫要不承认了,老奴有证据。荣姨娘的药是老奴取的,怕出事儿,就留了个心眼儿,每回都先自个儿尝一下,昨儿尝了觉着味儿有些不对,于是取了药渣子找外头的大夫验一验,结果真在里头验出了红花,巧的是老奴拿去验的那家药铺,账上就有三奶奶贴身丫鬟寻春买红花的记录。” 徐氏攥着手里的帕子,脸色变了再变,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字眼,“凭这就想说我害荣姨娘,不兴寻春是给家里买的,跟我有什么干系!” 孙妈妈也不急着反驳,捏着两分恭敬态度,条理清楚道,“老奴也不是这意思,只不过老奴花了点钱打点了药铺的伙计,要了寻春买的记录,还有掺了红花的药渣子,往老夫人面前一呈,您说,老夫人信哪个?” 徐氏怎么都没想到以为揭过去的一篇儿又翻了回来,还叫这人捏了把柄,也瞧出这人是打算以此要挟来了,反而缓了神色,“孙妈妈想要什么就直说罢。” “三奶奶真是聪慧过人。”孙妈妈上赶着捧了一句,“老奴花的打点钱……” “我给。”虽然憋屈,可念着这人当时没捅出去,而是帮自己兜了下来,这笔钱就不得不花。 孙妈妈脸上笑出了褶子,透着精明,一边捧着道,“老奴一把年纪了,原想在老夫人身边能混个好的,谁知道配给了荣姨娘,三老爷明显是不喜的,也就眼下因着孩子得了老夫人喜爱,要生个女娃儿,老奴也跟着没了出路,就想着替自个儿谋一谋。” “三奶奶有什么吩咐的,只管支使老奴。” 徐氏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露了几分思量,眼下老夫人防她紧,在荣姨娘身边插个人,孙妈妈倒是颇好的人选。 孙妈妈搓了下手,有些踌躇地再度开了口,“其实老奴也是有所求,就是老奴的孙女,到了年纪,想让三奶奶瞧一瞧您娘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老奴也没太大的要求,小官小户家的适龄子弟寻个就行。”他们这种奴籍的人生个孩子也是给人家使唤的命,除非是主人家的恩典销了卖身契,亦或者嫁给官家才能脱了奴籍。 徐氏为难,但还是照着应了话。 孙妈妈极是高兴,便托底地跟徐氏讲起荣姨娘的事儿来,与她分析,“老奴既然随了夫人,自然是要向着您的,有些体己的话想与奶奶说说,三奶奶切莫再去想法子害掉那孩子了,万一被有心的人栽赃,奶奶的嫌疑可不就是最大的?再说这会儿若是弄掉了孩子,三房无所出,老夫人还是会一直揪着不放,到时候三老爷和夫人都为难,不妨——让荣姨娘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去母留子,这子自然是归到三奶奶名下,岂不两全其美。” 徐氏听了眸光一动,多了个心眼没应下来,只是心里却同意了这等做法,暗喜不已,她怎么就没想到呀。 孙妈妈人精儿似的没多问,为了讨新主子欢心,祭出了最后的一条大计,在徐氏耳边叨叨絮语了一番,后者眸光越发晦暗,最后勾动嘴角,恨意昭然地说了个“好”字。 ☆、第76章 临近年关,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大梁,叶氏拖了小半月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不想内宅权利旁落,年底也需盘查备节,人来人往事务繁杂,转而将重心扑在了上头。 老夫人念其大病初愈,又受了罚,料理起来心力不足,就指了新媳妇冷氏去搭把手,务必要办得风光热闹。 反倒是徐氏这阵儿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往年都要去老夫人那儿要求掺和一脚,今年却静悄悄的,窝在三房陪着赵宏铭研墨作画,感情比以往更是亲密。徐氏大哥年前立了功,被皇上钦点为威猛将军,前两天陪着皇上冬狩,猎回来不少野味,就送了一些到定国公府,做妹妹的徐氏面上风光,更是得意,给各房的都送了些。 湘竹苑里,赵文宛收到徐氏丫鬟送过来的大只野兔,那兔子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大眼,腰身那儿中了一箭,估摸是血流尽了死的,颇是残忍。 “小姐,这……” 赵文宛眯了眯眼,倒是不甚在意,转而吩咐了宝蝉道,“给百灵拎过去,今儿尝个鲜。” “……”大小姐还真是百无禁忌,宝蝉抽着嘴角送去了小厨房。 野兔子处理好,被切成了小块,泡在清水里去了血水,切了姜片放在小碟子里备用,百灵儿动作很快,把兔肉下了锅,滋滋的爆着,合着蒜姜发出诱人的香气,蘑菇撕成几块也一道烩在里面,往锅里加了水,烧开后用锅盖盖了文火慢慢的焖着。 宝蝉闻着锅里兔肉散发出来的浓浓肉香,不禁呲溜下口水。另一锅里用蘑菇片,竹笋丝儿,豆芽肉丝熬了一锅鲜香的蘑菇三鲜汤,最后做了道豆瓣鱼,鱼身上划了几刀,在热油里炸到金黄,调料入味就盛了出锅,色泽枣红,质地鲜嫩,味道醇厚香辣,也是听赵文宛昨儿个想吃才做的。 赵文宛的胃早叫百灵抓得牢牢的,做出来的食物都极对胃口,打赏后,挑了葱爆兔肉下了筷子,尝过之后眯着眼笑意未名,徐氏那点的小心思也就这样了,就没听过兔子急了也咬人么。 用过饭后不久,李管事带着几名丫鬟请见,赵文宛坐在厅里小憩用茶,让雪雁传人进来。 跟着李管事身后头的丫鬟每人手里都捧着东西,一件件地搁到了赵文宛坐着的檀木桌上,新出的湖缎各色四匹,织锦各色三匹,光泽花色都极光鲜,最打眼的就是最后上的古香缎,纹路精细、雍华瑰丽,暗金奢侈的颜色正是京中当下最流行的。 红艳滚圆的珊瑚珠子和各色琉璃米珠各一盒,时下花样最新的戒指五枚,发钗,簪子十数支,剩下林林总总还有女孩的小玩意儿,依次铺开眼前。 赵文宛拿起累丝含珠金雀钗,钗形双翅平展,微颤抖动,十分灵俏。“这是?” “要过节了,国公夫人命老奴置办些小姐用的,这些都是宝衣阁琳琅轩新出的款儿,大小姐喜欢哪样就留下。” 看这么多的,显然是头一个到的这儿,赵文宛勾唇笑了笑,“辛苦李管事了,这些可要叫我挑花眼了。” “不着急的,大小姐只管慢慢选。”李管事先前拿过赵文宛的人情,这会儿也是卖好道,只绷着的一张脸叫人看不出来,语气却露了几分。 “选什么呢?”赵文熙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宝蝉领着人走了进来,随后退到了一旁,心里暗暗嘀咕这位二小姐可真会挑时候。 赵文宛扬了嘴角,“妹妹来得巧了,这儿新到一批首饰衣料,过年好制新衣裳,过来一道选选罢。” 赵文熙的目光随之落在桌子上,也是抿唇浅笑,“这么多怕是要挑花眼了,宛姐姐可有中意的,我瞧着这支最衬了。”说罢,取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递到了赵文宛眼前,长长的珠翠流苏摇曳生辉,确是好看。 “妹妹眼光真好。我对这的兴趣不大,妹妹还是给自个儿选罢。”赵文宛颇是大方地收了那支簪子,开口说道。 赵文熙亮了眸子,倒也没失了分寸,先给赵文宛挑了之后才轮着自己,当然给赵文宛挑的都是最好的。两人挑完了后,还剩下不少,李管事着人拿着去了别处,错身的功夫,赵宏盛跟赵元礼先后走了进来。 “父亲,大哥,你们怎么一道来了?” “二叔,大哥。” 赵宏盛应了声儿,目光从赵文宛挪到了赵文熙身上,小段日子不见,养得精神了不少,站一道的,各有特色,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啊过了年,这定国公府的门槛儿得弄严实点儿,别让踏破了。” 第52节 赵文宛愣了愣,似是才想起这身子过了年就十五及笄论嫁了,难得露了一丝茫然。倒是旁边的赵文熙扭捏地说二叔别打趣了,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 “宛宛,今儿有个赏雪诗会,想去看看么?”赵元礼瞥见赵文宛脸上神色,就出声岔了话题道。 “赏雪诗会……”一听这名头的就好像跟自己有些不大对付啊? “城外玉清山有处别致的小园子,山不高,栽了一片梅花林,这几日落了雪,极是漂亮,有人牵头在那处赏雪作诗,邀了我一同前往,那家主人道可带着女眷一同,宛宛可有兴趣?”赵元礼噙着淡淡笑意解释道。 赵宏盛听了亦是觉得不错,遂主动道:“随你大哥出去见识下世面也好,日后免不了要与人多打交道。” 能出去放风自然是好的,即使父亲不说赵文宛也是想跟大哥去的,当下就应了。旁边赵文熙咬了咬唇,脸上显是犹豫,想要张口又似乎害羞的模样。 “文熙呢,要不也一块儿去瞧瞧罢?”赵宏盛瞧见,询她道。 赵文熙脸上不掩欣喜,略带期盼地看向赵元礼,“可以吗?” 平日里觉得尚能容忍的作态,牵扯上赵元礼,赵文宛倏地黯下了眸子,闪现过不快。 “妹妹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同我坐一辆,也能搭个伴儿。”赵文宛先赵元礼出声道。 赵元礼瞧着她暗暗捏着袖角捏酸吃醋的模样有些失笑,应了声好后,目光掠过没有多余停留,赵文熙于他来说是二房子女,没什么联系,自然及不上宛宛的心情重要,既然宛宛不喜,少些交流就是。 赵宏盛见三人说好,又看赵文宛如此照顾赵文熙,心中甚感安慰。他二弟去得早,留下文熙孤苦无依,赵文宛能改了性子与她和睦相处那自然是极好,两人年纪相仿,玩得到一块儿去,将来也有个照应。 于此,对赵文宛愈发觉得满意。 赵文熙跟赵文宛并排站着,被赵文宛挽着手臂,亦是笑得欢喜,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将赵宏盛的反应看在眼中,晓得自己又为赵文宛博得了好感。只是赏雪诗会她定是要去的,正是拓宽交际的好机会,自是不想错过。 两人各自回屋穿衣穿衣打扮,不一会儿便是都收拾好了自个,赵元礼已经在府外马车旁候着,见二人偕同出来,目光只胶着在自个妹妹身上,临到跟前道了一句宛宛小心,因着府外地面有些结冰,十分滑溜。他上前护住赵文宛,又为其紧了紧身上的狐毛大氅,瞥向赵文熙倒也不失大哥的风范,周到客气的让其身边的丫鬟绿云好好搀扶,赵文熙瞧着听着暗暗咬了下唇瓣,明显气息有些加重。 跟着赵文宛出来的宝蝉跟在一侧与绿云暗暗较真,两人一向不对盘,大眼瞪小眼的扶着各家小姐登上了马车。 *** 玉青山是大梁城外的一处平缓的小山,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仿若玉石青透婉约,虽是寒冬腊月,也不觉得有多少冷,反是一路踏着好风景叫人忍不住驻足探看。 不知不觉三人便进了园子,之后便有小厮引路,那小厮瞧着就与一般人不同,就单说身上下人常穿的灰白麻衣也是用的上好的粗料子,且礼仪周到,举止端雅,赵文宛不禁感慨,连个下人都这样品性,园子的主人定是一个不俗之人,好奇心的驱使下,便张口问了一句,“大哥可认识园子的主人?” 赵元礼摇摇头,继而道:“听闻这园子的主人不常与人交道,喜爱清净,见过的人甚少,我也不甚清楚。” “哦?那牵头办这诗会的人定不会是园子的主人罢?”一个不喜热闹的人,怎么会想起来邀人入园赏梅作诗。 果不其然,赵文礼露出一抹肯定的神色,淡淡道:“牵头之人乃是封公子,宛宛见过的,因着园子的主人与六王爷私交不错,估摸是看在六王爷的情面上借出的园子,你我才能入到这等别致之处。” 赵文宛听着又关乎顾景行,心里起了一丝别扭,这什么诗会的,顾景行应该不至于无聊参加罢? 一旁的赵文熙则在心中暗暗期待,好看的面容上染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娇态,想着兴许能碰上那人…… 大约又行了几步,一片梅林兀的蹦入眼底,灰干红枝,如层层红霞烧的娇美,偶有寒风吹来,花瓣散落在地上,铺了一层。不远处有一片采光极好的空地,每隔一段距离,便搁置着一张紫檀案几,案上放置着点心脯肉,案几下铺了厚厚的软垫,软垫旁各放着一个精致的暖炉,炭火烧的极旺,将周遭烘的暖洋洋的,驱散了一片冷气,若不是梅枝上缀着的白雪,道还真的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春暖大地,草长莺飞。 空地上已经三三两两的坐好了人,也瞧不清是谁?只看到一个个长袖长袍,玉姿潇洒。 这时候有人从另一条小道走出来,绯红的梅林中隐隐约约挡住了人影,只有轻快的声音传来,“赵兄果然不负邀约,竟还带了两位家妹。” “封兄出了拜帖,我自当前来。”赵元礼客气回道。 封于修忽而扭头,笑嘻嘻的瞧着赵文宛又说了一句,“女眷这边请。” 赵文宛心思微动,瞧那边案几似乎还有纱幔遮挡,便指着问道:“为何有那样的设位?” “那是为愿意留下来瞧诗会的女子专门设的。赵小姐有意留下?” 比起去暖阁和那些女眷们勾心斗角,赵文宛更愿意去听大家作诗,便道:“能欣赏佳作自是极好。” 赵文熙也插了话,“我随宛姐姐一块罢。” 封于修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按着规矩,无论男女,留下便要一视同仁,一会儿少不了要作诗的,现在反悔还来的及。” 赵文宛闻言露出一丝不甚在意的表情,赵元礼走至身边与妹妹戴上雪白狐毛的帷帽,意思便是一同去罢,赵文宛从来不作退缩的事,大大方方与大哥一同,赵文熙也戴上帷帽,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液,手指冰凉。 两人被请到了纱幔后,摘下帷冒,细细一瞧,女座布置更是雅致暖意,都是常见的两人一桌的小案几。其余几位少女见有人进来止了言语,虽不知来人身份,只是能参加这诗会的必是有身份的,遂微微福身与其见礼。 赵文宛和赵文熙福身还礼,随着指引入了座,赵文宛瞥见身旁赵文熙动作标准流利不少,想必在国公府学礼仪时是真的下足了功夫。 女座寥寥无几,纱幔后也就七八人,就听的女子们悄声议论着京城当红人物六王爷,赵文宛微微斜目,见她们妆容精致,华衣美服,各个翘首以盼的样子,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嗳,你们说六王爷今儿个会不会来?”其中一个女子小声问了一句。 “照六王爷同封公子的交情,两人孟不离焦的,定会来捧个场的。”坐在她旁边的女子抿了口茶,杏眸露出一丝精光,似是十分有把握道。 “我也这么觉着!” 赵文宛险些喷出一口茶来,总觉得不能直视孟不离焦四个字了,而赵文熙在听到这样的八卦后不自觉的紧了杯子,眉目生了几分期盼。 外面男客间的气氛也是如火如荼,大多十分健谈,几人凑在一起谈论人生哲、朝廷弊病改革、也有只附庸风雅谈字论诗的。 赵元礼古雅风仪,绕到男客席座,就有人慕名拜礼。今日来参加诗会的多是自诩清高风雅之人,官家子弟少数,倒是请了不少书香门第的隐居之士,否则找来只知鱼肉之欢浪荡子,岂不是玷污了诗会意境。 正值诗会开始之际,一抹颀长身影大步踏了进来,引起不小骚动。顾景行一袭宝蓝锦缎金丝滚边长袍,尊荣贵气,只是眉目偏冷,不苟言笑的他周身有一种叫人无法靠近的疏离,与封于修站在一处,还要高出半头,骨架匀称,俊美无铸。 众人起身纷纷行礼,顾景行叫人免了礼数,道是当作寻常,实则心思早已不在此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向了纱幔后,薄冷的眸子深处渐渐升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封于修见人齐了,邀着顾景行入了席,正巧对着纱幔,能隐约瞧出个人形来。后者睨了他一眼,封于修讪笑着当作没瞧见,想着自个儿为某位大爷出钱出力,把人都请过来了,那位大爷还不乐意被当猴儿瞧。 呵呵,最后还不是念着赵文宛在里头,老实坐下了。 许是顾景行姿态慵懒自在,席间坐上的人也就渐渐放开了,一派和谐之乐。 瞧见了正主的女眷席也悄声议论开了,有人不掩欣赏地大胆探看,那目光里的深意似乎要把顾景行扒光了似的,引得旁边两桌的女子掩唇调笑。 “覃妹妹如此作风就不怕同那赵家大小姐一样,惹了六王爷厌弃?” 那女子闻言撇了撇嘴,直咧咧道,“谁像那个不知羞耻的!平日里难得见到真人,还不准我这会儿多瞅两眼,饱个眼福,你们难道就没这个心思?” 一众女眷被戳得脸颊绯红,只能笑着带过,暗道覃家姑娘太过直白。其中有道声音弱弱发了声询问,“怎么个不知羞啊?” 随着这话问出口,说话声停了停,就有人替那小姑娘解释,刚随父亲调入京,不清楚缘由也难怪。 “姑娘家顾忌名声颜面,得洁身自好,那位可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和六王爷不清不白,偏偏几次都被打脸还不肯歇,赖着要嫁,你说,能不惹人厌弃?” “噫,竟是这般……”小姑娘吐了吐舌,对那位赵家大小姐差了印象。 话一起头,就有些收不住,有人兴奋地继续扒道,“听说今年琼花宴,她还得了魁首,我可听说那是个草包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不成,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当上的!” “你又怎么知晓的?” “我家里现在教习我的女先生颇有名气,曾被国公府请去教导赵大小姐,先生常常感叹,赵家文宛样貌出挑,可惜才学略拙……连首诗都背不全!” 众人呵呵一阵嘲笑,不由感叹上天果真是公平的,肤白貌美又如何,长了颗蠢脑袋,胸大无脑也就只能是个笑话。这些人里不乏嫉妒赵文宛家世的,遇着这种场面,踩一脚也是痛快。 有人接着发问道:“那赵家的二小姐呢?” “好似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乡野丫头。” 赵文熙的脸默默黑了转青,反观赵文宛都被人说成那样了,却只当笑话一般,还津津有味的参与品评,“这么说赵大小姐如此凶残无脑的一人,万一让她听见你们偷偷说她的坏话,岂不是都要遭殃了,我可听说她惩治人的手段了得。” 众女子闻声瞧过来,见不远处端坐的人已然脱了大氅,身着交领五彩缂丝裙衫,双耳用细金丝串了颗大珠子,垂下来灵动漂亮,不由纷纷愣怔。 带头攒说的女子吃吃一笑,“都说了是个不通文墨的草包小姐,她哪里敢坐在这里,一会儿可是要作诗的呀,她不嫌丢人,想必赵大公子还要嫌呢!” 赵文宛没有张嘴反驳,只嘴角挂着高深的冷笑,背后说人的坏话已是不对,亏得还都是书香之家的小姐们,竟是这般品行,尤其是身侧的女子,难怪仔细瞧着嘴角还有些歪斜。 诗会很快就在封于修的宣布下开始,用的是“击鼓传花”的办法,笔墨纸砚都已经备在了各个小桌上,一会儿会有琴姬弹曲,一曲毕,形似小人行墨玉传到谁的桌上由谁作诗,那人两侧之人也必须随之同作,一曲一个主题,选出最佳的一首。 随着曲乐响起,第一个先是赵元礼,赵文宛一点也不担心,颇是兴致地瞧着。以冬雪之景为题作诗,果然是夺了第一,惹得众人纷纷夸赞。 赵文宛觉得不定能抽到自个儿,只当欣赏般的瞧着,墨玉传到她的手里时,赵文宛好似出神一般微微顿了一下,一曲毕了,赵文宛握着温软的玉石浅浅而笑,她身边的二人分别是赵文熙和那说赵文宛坏话的少女。 侍女出了纱幔报墨玉的出处,封于修笑着道:“定国公府赵大小姐作诗,周边赵二小姐和文小姐随作。 一行的少女纷纷变了脸色,赵文宛淡淡一笑,在她们看来却犹如鬼魅之笑,“我们赵家可未曾出过草包的!” ☆、第77章 “有大哥珠玉在前,文宛所作,怕有班门弄斧之嫌。”这么多双眼都定定瞧着,赵文宛并不怯场地开了腔,见身旁那女子意外之余露了一丝嘲弄,唇角勾了勾,接着道,“这位姑娘对诗会所作诗词有独到见解,想是书香世家,若是在题目上增加些趣味性,定不在话下的罢?” 那姑娘叫赵文宛捧高,虽然顾忌着定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却也自抬了几□□价,认为赵文宛更怕出丑,所以才有这提议,笑着应了。 唯有一旁的赵文熙眼眸沉沉,不晓得赵文宛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别叫那姑娘连累了自己才好。实在是在琼花宴落下的后遗症,最怕赵文宛出人意料的来一招。 赵文宛见人应下,嘴角笑意勾得愈发明艳,风吹起帽帷一角,隔着纱幔露出少许风采,也足以令在场男客为之倾倒。 “这样罢,咏雪为题怕是难以超越大哥所作,我正好有个主意,不妨在雪之一字上加上其他的,第一人以不带雪字的咏雪为诗,第二人除了带上雪之一字还要加上颜色,第三人在此基础上且要表明时辰或地域,难度层层叠加如何?” 赵文熙听了个开头就觉得不妙,听完之后更是觉得赵文宛在借机整人,不想落了下风便脆生生地开口要了第一个献丑的机会。那姑娘诧异过后,越发看不透赵文宛心思,在赵文宛开口之前抢了第二,坐等她那个草包脑袋如何把自己玩死。 赵文宛也不跟她们抢,老神在在地等着两人写完,才提笔落字,交了出去。 不一会便送出三张锦布,为了公正,打乱顺序后都不曾写了名字,一一传给众人品评,赵元礼接过一眼就看出了宛宛的字体,这般娟秀的盈透小楷,可这诗句……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一声画角谯门,丰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 由侍从说了女眷席新出的玩法后,大家对于传出来的诗句也就有了几分另看。无需细说也知道,最后那张锦布上的诗句难度最大,也最考验人。 另一端,锦布最后又传回到封于修手上,他端看良久,仍是瞧不出哪个是哪个所作,女子作词多是婉约,独独是最后一张对了心头喜好。只是顾及里头有个身边人惦记的,一时不敢做评,反而拿了递到顾景行面前,压着嗓子询问道,“你选哪个?” 顾景行目光幽幽,从那三张锦布上掠过,骨节分明的食指点在了封于修看好的那张上,丝毫不拖泥带水,让后者惊奇了一把。 “你就不怕选错了,叫赵家小姐更……” 封于修的话止在了顾景行投过来的冰凉眼神里,在他以为这人不会说话时开了口,“这就是她作的。” “啊?”封于修诧异万分,“怎么瞧出来的?”说罢还把锦布颠来倒去地翻了翻,却没找出半点作弊的痕迹。 “直觉。”顾景行视线远远掠去,似乎能穿透过纱幔,与后面端坐着的女子对上。 封于修瞧着好友那略显闷骚的嘚瑟神色,愣是看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八字还没一撇好么,能收敛点么! 女眷席上等着侍从传回名次,趁着空档,忍不住好奇的便拉着那位姑娘询问,就见后者一脸志在必得的模样,显然对自己所作十分有把握。也是,赵文熙一个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下手早的选了个最简单的,之后又是赵文宛那个草包,谅也做不出什么好词儿来,想是贵女生活惯了,以为谁都要捧着,也不瞧瞧今日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赵大小姐做的是什么词儿,先说说罢,也让姐妹们鉴赏鉴赏。”那姑娘挨在赵文宛身侧,故作亲近道。 话音落下,自有不少人附和,像是都忘了出去前的那一茬似的。赵文宛目光扫过,对于这些小姐们装傻充愣的本事有了领教,却也没打算揭过去,她性子如此,有仇当下报,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歪嘴姑娘。 “当不起鉴赏二字,毕竟我就只是个草包不是么。”赵文宛嘴角噙着一丝淡笑,神色凉薄道。 几人听着她提起这茬,面上都显得有些不大好看,色彩纷呈,晓得非装傻充愣能过去得了的,尤其知道赵文宛性子的,更是伏低做小,恨不得当起隐形人来了。 挨着赵文宛身侧坐着的女子被噎得不行,对上她扫过来的深意目光,后颈阵阵发凉。 第53节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侍从过来回话,道了是六王爷钦点的名次,且留下了墨宝,显是十分中意。惹得参与的三人都大为讶异,除了赵文宛,另两人更生了其他心思。 “可晓得是哪首?”歪嘴姑娘急急问了一句。 侍从摇了摇头说不知,只道请三位姑娘前头走一遭,六王爷有赏。 能入了六王爷的眼,那可不得了,还留下墨宝要亲见,这要是一对眼的以后……在座的人多是这么想的,看着三人也都带了羡慕之色,隐着嫉妒。有人冲歪嘴姑娘挤了挤了眼,悄声道了句恭喜姑娘了,显然是认为她的几率大些。 “幼莹姐姐好福气啊,六王爷要是看中,抬了姐姐可是要当……”后面两字,那人聪明的没说,意思却是分明。“我看啊,六王爷是想为自个儿的府宅寻个管家的了。” 何幼莹也就是那位歪嘴姑娘,叫身旁的人捧得飘然欲仙,真真觉得自己是王妃准人选了,脸颊染上红霞,娇笑着推攘了下那姑娘,眉目间极是心动,殊不知她是何等人家?顾景行又是何等身份,就算做侧妃都是不够资格的,只不过是顾景行礼贤下士,不曾显摆尊贵的身份架子。 赵文熙瞧着美眸生火,那一句句的听着极是刺耳,在和女子一道走出去时,便不着痕迹地踩了她的裙角,后者猝不及防,在走出来时摔了个狼狈,帽帷摔落,因着疼痛,嘴角的歪斜更明显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文宛反倒好心地扶了一把,临着走近时,故作关心地查看着她的手道,“幼莹姑娘用笔作诗得了六王爷的青睐,可得小心着这手。” 何幼莹叫赵文宛搀扶着,闻言有丝后怕,她不是对六王爷……心惊胆战地生怕赵文宛当下就折了她的手腕。赵文宛似是察觉,仍未松手,反而恶劣地紧了紧手上力度,惹得后者更是颤意连连。 “哪个得了六王爷的青睐?”台上的封于修诧异出声道。 “不是幼莹姑娘么,刚还听说六王爷府宅没个女人管家,是属意……”似是意识到后面的话不妥,赵文宛消了声儿,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儿看着。 一直沉默的顾景行视线久久停留在赵文宛帽帷上,只觉得那东西十分碍眼,脑中亦是能描画出帽帷下那狡黠双眼此时是如何灵动。 “本王何时说看中了。” “……”赵文宛没想过顾景行这会儿出搭腔,语气沉沉,听不出情绪。 但这一问的却是把何幼莹吓得不轻,“民女没有这么说过。” “那是我耳背了?”赵文宛补了一句。 赵文熙咬了咬唇,亦是搭了腔,弱着声音道,“我也听见了。” “你,你们……”何幼莹睁圆了眸子,察觉二人是联起手来整蛊自个儿。 顾景行彻底沉了面色,对于这不识相的女子蹙了眉头,“本王后宅之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单是议论已是大胆,来人,送这位小姐回府,看是哪家的好家教?” 随即便有一名蓝衣公子慌忙跪在地上求情谢罪,称是家妹年幼无知,一定多加管教。 赵文宛没有想到顾景行会如此合她心意的做法,难得有了几分好脸色,只是掩在帽帷下,某人看不到罢了。 何幼莹是哭着求着叫顾景行的手下强行扭送走的,连个顾景行的余光都没得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破碎,连着名声也是败坏,一脸惨白颓色,末了看到赵文宛站在那,心头遍生寒意。 哪个说赵文宛是草包的,那分明是成了精的狐狸。 赵元礼面带喜色地走到了赵文宛身旁,轻轻道了声恭喜,惹得后者眨巴眼看,瞬间意会了过来,那诗句是盗用剧本台词。她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记台词的功力扎实,即便是演过的,也能记上许久,没想到还能有用上的时候,这也是赵文宛当时接到玉石并不紧张的缘故。 “我是凭着字迹认出来的,就不晓得六王爷为何这么笃定那首诗是你作的了。”封于修问的时候,赵元礼就在一侧,听得分明,也抱了几分好奇,这会儿顺嘴说了出来。 他最了解自个妹妹,打小看书就犯困,弹琴走音,绣个鸳鸯都能成了鸭子,以前连字都写不好,虽然插科打诨,可每次关键时刻总能大放溢彩,唬人的功夫倒是堪称一流。也罢,这样转转名声,总不愁找个好人家的。 正想夸对方有眼光的赵文宛,只一想到顾景行在剧本里做的糟心事儿,倏地闷了声儿。 这一愣神的功夫,视线不经意地与看过来的顾景行对了个正着,隔着薄如蝉翼的薄纱,撞入一双幽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里,浅浅的光流漩涡在眼底,望得久了,埋藏在眸底深处的温情丝丝散出,缠绕而上,似乎要纠葛在一起。 赵文熙瞧着这一幕,暗暗咬碎了银牙,僵着面上娇笑,装作天真的出声询问,借此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视线勾缠。 赵文宛闻声收了视线,顾景行恰逢这时候出了声儿,招了赵文宛上前,颁了她一枚梅花形状的圆润玉佩。底下人只当是那诗作得了六王爷欢心,唯有挨得最近的封于修看到某人不要脸的伸了爪子摸了人家姑娘小手。 “多谢六王爷。”赵文宛按耐下想要一巴掌呼在一本正经吃她豆腐某人脸上的冲动,沉沉道了谢,后退了回去,被碰到的地方仍带着那人余温,久不散去。 赵文熙盯着她手上的那枚玉佩,眼眸微敛,紧了垂下捏着袖子口的手,面上笑意盈盈,显得对那玉佩十分有兴趣道,“宛姐姐真是厉害,这玉佩瞧着光泽玉润的,能让我瞧瞧么?” 赵文宛唇角笑意不减,看着她的目光也透着长姐的关爱,“怕是不能。” “……”赵文熙一愣,却是没想到赵文宛会如此直白地拒绝自己,咬了咬唇,见赵元礼还在旁边,脸上带上了一丝委屈。 “我肯给的,即便再名贵也愿意舍了给妹妹,但我不想给的,你最好连念头都不要有。”赵文宛凉薄的声音从帽帷下传出,看不出此时神情,尽管是含了笑意的语调,却让有心人听了生了寒意。 赵元礼送二人走了几步,听见对话,嘴角亦是弯了弯,这霸道的性子啊……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 赵文熙瞥见,那委屈神色也只逗留了一瞬,因着帽帷遮掩,倒瞧不出脸色变化似的,一会儿又挽上了赵文宛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回了席座。 诗会仍是继续,已经参加过的赵氏姐妹没再轮到,观了几组,参差不齐,倒也闹了个尽兴。文人之中不乏有觉得饮茶寡淡的,封于修自然备下了好酒,其中就有一坛园子主人珍藏的雪梅酒。 有人得了酒,却不自饮,反而拿来借花献佛,招来侍从让其将酒盏送去了女眷席,席上有人瞧见,也有二三人效仿,互相对视,笑容里透着几分了然。 头一杯酒被送到了赵文宛手上,闻着雪梅扑鼻的香气,杯中酒液澄澈,酒味很淡,当是不要紧的罢,赵文宛想着就举了杯子送到了嘴边,正要喝着,手腕猛地被什么东西打中,一阵发麻,握不住酒盏掉了下去,弄湿了裙袂,最后叮当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赵文宛捂着手腕,机警地环顾,只查不出异样。倒是外头的封于修听着响动,让身边侍候的丫鬟去探看了情况。 后者瞧见赵文宛的窘状,回头一番说明,再回去时便同赵文宛说道,“主人家女儿同姑娘身量差不多,公子命奴婢带姑娘去换身衣裳,请随我来罢。” 赵文宛看了看被酒液浸湿的一片,的确有些不大合适,遂跟着丫鬟一道去了。赵文熙也想跟随,叫丫鬟笑语晏晏地劝住了,只道有她侍候就够了,很快就回来了,临走前,还把脚边的一粒豆子踢到了不显眼的角落,一点都没叫旁人察觉。 送出酒的那人看着赵文宛并未饮酒,匆匆离席,显是十分失落,不期然地撞上主座上六王爷黑沉沉的目光,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有种脖子以上被分割了的错觉,僵在了当下。 所幸,六王爷的视线注视未持续多久,也起身离了席,那人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就看到与六王爷交好的封于修执着茶杯走了过来。 “没想到秦公子对雪梅酒的典故也如此熟知。” “偶然听闻,偶然罢了。” “古有男子精通酿酒之术,以酒寄情,承载心意,赠与心上人,成就一段佳话。这个习俗言传至今,秦公子效仿,可这酒却是撒了,会是何意?”封于修亲眼瞧见某人按耐不住地出手,这会儿装着不明道。 ”大抵……是无缘罢。”那人叹了一声,是见赵文宛文采出众,且容貌绝美,才动了心思,现在看来自己如何能入得了那位小姐的眼。 封于修抿了嘴角,暗叹顾景行灭情敌于无形,嘴上劝道,“我这儿还有的别的好酒,秦公子好好品品。” …… 抄手廊檐布局透着主人家的巧思与玄妙,赵文宛欣赏走过,跟着丫鬟入了客房。丫鬟先给暖炉里加了炭火,等有了稍许暖意,便匆匆去取来了换的衣物,递给了赵文宛。后者拿着,便入到了屏风后更换。 说是客房,布置地却也温馨,像极了女儿家的闺房,赵文宛一边换着,一边想,被暖意熏得有些困顿,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一声破锣嗓子的“美人”,惊得她险些推到了屏风,所幸已经穿到外袍,倒没有走光的危险,定睛一瞧,原来是只绿毛鹦鹉胡乱嚼舌,才松下一口气。 “美人,里在哪里?”伴随着翅膀扑闪,那声音近在咫尺。 紧跟着入门的人,入眼的是一扇云锦屏风,轻薄的屏风上勾勒出女子朦胧的倩影,纤浓有度,长发及腰,看上去颇有些官瓷美人的感觉,像是之前吞下的酒液反上喉咙,带起一腔烧灼。 一只色彩艳丽的鹦哥停在屏风上头,歪着脑袋,略显蠢萌地打了个招呼,“哎呀,来晚啦。”那口气还颇为惋惜。 “……”正系着外袍带子的赵文宛哽了声。 “……”离得不远的顾景行想在今晚的菜谱上加一道烤鹦哥。 “美人,有色狼,有色狼!”之后某只鹦哥还嫌死得不够快的叫嚷了起来,一只翅膀扑闪着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门口杵着的人,卖主子道。 赵文宛随即步出了屏风,发现守着的丫鬟变成了顾景行,有些反应不及,露了一丝茫然。 顾景行暗暗瞪了一眼兴风作浪的某只,“我是为了找它才误闯的,赵姑娘见谅。” 鹦哥扑腾了两下,落在了赵文宛的肩膀上,看了看顾景行,察觉他对眼前女子的不一样,当下觉得找到了倚靠,歪着脑袋看着赵文宛聒噪着声儿道,“你信么,反正我不信。” “……”养了只如此拆台的蠢鹦鹉,六王爷表示无比心塞,分分钟想要毁尸灭迹。 赵文宛却不禁逗地先笑了起来,又或者是顾景行此时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实在叫她忍不住。 顾景行从没见过眼前这人在自己面前这般肆意过,那笑容明媚的叫周遭一切都失了色,满心满眼的都只有她一人,不自觉地走走近,站在了她面前,只一伸手就能将此人搂进怀里的距离。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连蠢鹦鹉都识趣地闭上了嘴,赵文宛笑着笑着便觉得这气氛有些过于暧昧,抬眸对上,那原本有些冷冽的目光,突然在此时悄然的变得柔和下来,深藏的情绪毫不遮掩地摊开让她瞧,带着不容拒绝的狂妄。 赵文宛感觉那一下的心跳停了许久,忽然扑通一下,之后便克制不住的心跳如鼓。从第一眼见到错认成‘封于修’便兴起的好感,并不是毫无来源,这人的气度风华,冰山下暗涌的柔情,她并非看不见,只是挂在顾景行的名头下,刻意忽视着。 她不想重蹈覆辙,却不得承认这人对于自己的影响力。赵文宛晃神了多久,顾景行就等了多久,像是给她足够的时间看清楚似的,过了良久,察觉她又闪过一丝闪躲之意,才径直开了口,“本王亦可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赵姑娘可愿奉陪?” “!”赵文宛叫他突如其来的一出惊着,心底却有另个声音嘲讽着,这不是自己预料到的,参杂着对于男主及白莲花的复杂感情,赵文宛头一回感受到了心慌意乱,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顾景行不容她退后地禁锢住她入怀里,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地抵着她的发旋道,“我知道以前许是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情,所以现在你对我完全无信任可言,如若可以,我愿意剖开心来让你看。” 赵文宛被他语气里难得透出的一丝卑微止住了挣扎,在外人面前速来强大的人,此刻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失去的心爱玩偶般,不敢过紧,怕勒疼了,却也不肯松手,怕没了,赵文宛的心没来由地颤了颤,贴着那咚咚的心跳响声,心里早就动摇了。 鼻尖钻入丝丝缕缕的香气,闻着有一丝熟悉,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赵文宛猛地伸手抵了一下,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不意外地瞥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神色,只是来不及顾了,反而伸出手触碰他右肩胛骨的地方。 顾景行的面上只有一瞬的抽动,却证实了赵文宛心中猜想。 赵文宛睁着圆眸,里头盛着复杂情绪,定定看着。“那天是你?!” ☆、第78章 从玉青山回来的当晚,赵文宛就感觉身体有些沉乏,雪雁瞧了只怕是染上风寒的前兆,特意嘱咐百灵煮了姜茶,见她裹着被子捧着放了蜂蜜姜条的茶水,喝得满头是汗,见了底儿,才放心的端着托盘准备离开。赵文宛在她走前出声吩咐送姜茶去清风居,交代完就疲惫的歪着身子睡下了。 夜里寒风缠倦,风儿呼啸的声音愈发刮的作响,赵文宛紧闭着眸子额头冒汗,她零零散散的梦到了很多,却又是回到了那日街角被几名穷凶恶徒追杀的场面,她惊恐的躲在马车里抱住垫子,掀开窗帘的一角,这回却是将外面情景瞧的清清楚楚,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 护卫她的几名侍卫已经身负重伤,体力不支,眼见凶徒提着明晃晃的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过来,鲜血正顺着刀尖滴血,刀锋一侧,晃的她眼睛生疼,赵文宛不由的惊呼一声,就瞥见一身墨黑锦袍的顾景行冲了过来,想也不想的挡在前面生生在肩胛处挨了一刀。 鲜血顿时喷涌,顾景行蹙着眉头立刻一脚踢开那大刀,手上吃力的一抬,一剑将那凶徒封喉,脸上紧绷的神色瞬间微微松懈,深邃黑眸朝马车瞧了一眼,蕴着丝丝安心。 赵文宛惊的连连喘息,鼻尖混杂着淡淡的迦南香和血腥味,胃里不由一阵痉挛干呕,猝不及防地对上顾景行的眸子,心尖微颤,想要下车去帮顾景行捂着涌血的伤口,可奈何就是浑身动弹不得,好似被固定在了马车上,她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王爷,可顾景行仿佛未听到一般,在有人出现时不甘心地隐了去。 临走前那一瞥,赵文宛清晰的看到眼前的男人眸子里蕴着的复杂情绪和受伤滴血的手指,孤寂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视线里,随即就是方子墨紧张的声音响起,挑开马车帘子,一切人影变的模模糊糊起来,赵文宛置若罔闻,只呆呆的看着那已经消失的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竟感觉哪里揪痛了一下…… “嘶……”,她轻呼了一声,耳边的声音蓦地又渐渐清晰起来,好像是元大夫的声音,“小徒儿,给小姐针灸好了么?” 女徒弟往盒子里收着细长的银针,答话,“好了,大小姐像是也醒了。” 赵文宛缓缓睁开眸子,脑袋还有些沉重,隔着纱幔就瞧见屋外站了一堆人,还没来得及细看,瑞哥儿呜呜地就缠上来抱着赵文宛的胳膊眨巴眼小心翼翼地询问,“姐姐没事了?” 赵老夫人也是松了一口气,杨妈妈搀扶着走到床边,“你个小丫头,可把祖母吓坏了……” 不用别人说,瞧这阵势,赵文宛也知道自己估摸着是从山上回来风寒沉了。祖母好一番心疼,继而赵文熙,赵文萱,赵文雪就来床边嘘寒问暖,元大夫劝说小姐高烧刚退,需要静养,赵夫人听了元大夫说就吩咐留下两个丫鬟伺候就可,其余的还是回了各苑,等好些再来瞧一瞧罢。 一屋子的人纷纷离开,瑞哥儿原是死活不走的,让杨妈妈想着法子的哄了出去,最后只留下赵老夫人,赵文宛歉疚的道了一句,“让祖母您担忧了。” 赵老夫人摸了摸赵文宛额前湿漉漉的碎发,“醒来就好。”老夫人那饱经沧桑的眸子却突然一黯,眸底牵着丝丝心疼。赵文宛怕祖母担忧过度,露出一抹无事的笑容来,她现在真的感觉好很多,一身轻松,只差赶快洗个热水澡,将身上潮湿的汗液洗干净,谁知老夫人接下来张口一段话却让赵文宛再次冷汗直下。 “祖母原以为你是放下了,想明白了,哪知你心中竟是这般藏着相思之苦,祖母也是过来人,知晓那心中藏情的苦楚。当初我跟你太公亦是经历过家族的阻挠,你曾祖父曾想把我许给性情温厚的历王爷,而我心中却只有你太公,也幸而当初我未听从家族安排,最后毅然决然的下嫁,这一生才未有的遗憾,除了你太公比我早走有些,祖母这一生算是圆满。” 赵文宛瞧着祖母脸上浮现出悠远的幸福神色,没想到太公与祖母年轻时原来也曾受过阻难,只照着日后的恩爱,更显得二人当初的抉择没错,亦是佩服祖母的勇气。 “太公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老夫人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啊,祖母也不想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当初你三叔说要求娶徐家小姐,祖母打听后得知那徐家小姐性子娇惯,原是不喜这媳妇的,但是祖母知道感情是两人的事,最后还是随了你三叔的意思,去徐家求亲。” 赵文宛若有所思点点头,心道怪不得三婶娘那种脾性,三叔都能忍得十几年,原来是当初他瞧中的三婶娘。 “老婆子我近来听闻六王爷对你有些改观,若是你还想着他,过了这年,老婆子贴着脸面也要去太后老姐姐那替你定了这门亲事。” 赵文宛陡然一哽,这是哪出?“祖母……我……” “哎,别说了,祖母都知道,雪雁你可要好好伺候小姐。”赵老夫人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念着她这会儿还病着,怕加重了思虑,只带着明了神色转而吩咐下人道。 第54节 “……”刚醒来的赵文宛脑子还有些浆糊,一时转不过弯来,只下意识地觉得祖母懂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未等她想明白,人就走了。 待老夫人走了有一会儿,赵文宛坐着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不就是生个病,怎么又让祖母觉得自己苦恋顾景行了?后来听了雪雁的解释才知原来在她高烧昏睡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着六王爷了,声声入耳,令谁听得都是相思不得的深情呼唤。 “……”刚觉得好了些的赵文宛觉得眼前一片昏暗,相!思!你!妹!夫! 夜里大哥匆匆过来探看,紧张的不行,也是痛心疾首的那句,“我原以为你是放下了,没想到竟都藏在心底憋着,是我疏忽……” 赵文宛张口解释,却发现越解释越黑,心中万千草泥马奔过,一直铺垫的好好,瞬间回到解放前。待无人时,赵文宛磨牙霍霍,恨不得咬上顾景行,要不是昨日他突然……自己何至于梦了一宿那日事件,叫人误会! 这厢赵文宛养病养的憋屈,却意外听雪雁来报说冯大人家的千金冯青芜来湘竹苑找小姐小坐,赵文宛对其印象并不深刻,也无来往,只听得这冯大人是刚刚调任回京,好似这冯夫人是方将军的妹妹,这样转而一想,赵文宛心里就有些数了,赶紧着让雪雁领人入屋。 来人长相水灵剔透,身段盈盈地走进来,面上神色冷清,只在见到赵文宛时露了一丝浅淡笑容,若昙花一现,像个冰山美人似的,身上穿着云霏妆花锻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即使是这种宽大的锦衣罩在身上,也能瞧出女子玲珑的身段,个子高挑和赵文宛倒是差不多身量,举止动作自有一股不易亲近的气场。 宝蝉瞧着都有点被镇住了场,端茶时小心翼翼。冯青芜见赵文宛闺中病着,秀眉微蹙了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稍稍扯了两句又因着不善言语的性子冷了场,听赵文宛咳嗽,便道不扰休息提出告辞,改日再来探看。 赵文宛也不多做挽留,只是心下有些纳闷,这位小姐究竟干什么来了? 雪雁引着青芜小姐出去,行至外宅,就见一道墨玉身影挺拔地站在内宅入口,随即听到身旁青芜小姐低低唤了声表哥,雪雁便知道了那位的身份,那出色样貌气度,难怪名冠京城…… 方子墨见人这么快出来,诧异地挑了挑眉,冯青芜悠悠走到他身旁,“赵大小姐染了风寒,赏雪之行怕是只有我陪着表哥了。” “风寒?可严重?”方子墨闻言皱了眉头,追问道。 “吃了药已经好多了。”雪雁瞧着两人如出一辙的寡淡神色,觉得颇有意思,笑吟吟地宽慰道。 方子墨还想说些什么,从外头走进来的高大身影已经快步到了跟前,警惕地打断了他的问话,对雪雁道:“劳烦雪雁姑娘将这瓶治疗伤寒的药交给你家小姐服用。王爷听闻赵小姐生病了,这会儿脱不开身,就急着让我来替送下。” 封于修说完,还故意斜睨了一眼方子墨。 雪雁瞧着这气氛怪怪的,念着还得回头照顾小姐,便没作逗留,再次行礼退走。 封于修接着刚才方子墨的问话,颇是自来熟地搭上话,“嗳,说起来,赵小姐会感染风寒,也有我家王爷一半的原因,昨儿个王爷邀赵小姐上玉青山赏梅赏雪,想是山上寒凉受了冻,我都提醒了,两人玩得尽兴显是当耳旁风了。” 说罢倏地挨近封于修,挑眉嬉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方公子还是另觅良人罢。”不遗余力毁人姻缘的封于修想着一定要好好敲诈顾景行一笔,脸上的笑意也就更透了几分猥琐。 方子墨蹙着浓黑的剑眉,深深地瞧了封于修一眼,对于封于修刻意渲染的话语有所保留。 兀的一股不弱力道猛地推开了封于修,冯青芜站在了方子墨身前,上上下下地瞧着封于修,直把后者看得发毛,这女子的气场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你就是封太傅长子封于修?” 封于修以为自己才名远播,自我感觉良好,在美人面前更加板正了身子,就差拿出扇子风雅站立,“正是在下。” 就听得眼前女子轻飘飘地道了一句,“你爱慕六王爷是你的事,为他大度牵线搭桥也是你的事,但不要打我表哥的主意,你方才的行为……呃,很浪荡。”停顿半晌,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形容词。 那最后两字直直砸下,砸得封于修眼冒金星,企图在其脸上寻到玩笑痕迹,却只得到一个避之不及的窈窕背影,从未被人嫌弃的如此彻底的封于修哽着喉咙,悲愤欲绝。 他的清白—— *** 冬雪簌簌,时值年关将近,赵国公府又迎来了一件喜事,三房再添新丁,还是久久不孕的徐氏,消息传得飞快,府里头人尽皆知。 元大夫诊脉确实是喜脉,老夫人自然是高兴,嘱咐丫鬟婆子的好生照顾,又让叶氏置办了不少补品一一送到三房的苑。赵宏铭近来也收了些心性,书房呆的时间减少,常常能瞧见他陪在徐氏身边,温情脉脉的嘘寒问暖。 原本是一件好事,可徐氏在赵宏铭面前小鸟依人,私下里却脾气见长,不知在心烦什么常常责骂下人,一不如意就伸手打了去。 这日辰时,赵文宛梳洗妥当,正对着铜镜往脸上涂抹香膏,鹦鹉扑闪着翅膀飞到赵文宛的肩头,歪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盯着铜镜里的人瞧,赵文宛还以为这小东西是觉得镜子新奇,谁知它忽而探着脖子往赵文宛的跟前凑,赵文宛蹙了眉头,不解其意,鹦鹉直接飞到香膏旁叨叨叨。 雪雁端着茶水过来,掩着唇忍不住笑了,“小姐,这小东西臭美着呢!您不知道昨个还叼了您的宫花对着铜镜往自个头上比划,谁要敢说句它不好看,立马就张嘴跟你嚷嚷,连金玲那张巧嘴都败下阵来。小东西今早见了金玲还怄气呢,愣是不给好脸色瞧。” 赵文宛有些无语地凝了一眼这个小东西,哭笑不得的在它脸上点了一下香膏,绿彩毛的小东西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对着铜镜又是好一番瞧,这才扑闪着翅膀飞回了自己的小窝,一副十分兴奋的样子,扯着铜锣般尖细的嗓子开始叫,“美极了……美极了……” “金玲和它昨个发生了什么?”赵文宛起身悠悠喝茶,随口问了一句。 雪雁难得嘻嘻一笑,“昨个我让金玲去展一下小姐您琼花宴的那件锦服,谁知上面蹭的全是羽毛,金玲就开玩笑随口说了它一句。然后就不乐意了……” 赵文宛斜目瞧着在吊木上的小东西,嘴角含笑,“金玲说了什么?” “不许说……”那边鹦鹉又开了嗓子。 “说,还怕它不成。” “金玲说你要是再蹭下去,毛可就掉光了,成秃鸟了,丑死了。” 鹦鹉耷拉了脑袋,扑闪扑闪飞走了,似乎又是不高兴了,在屋子里边飞边还说,“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回王府,我要回王府,找六六。” “你要敢再喊回王府,我今晚就让百灵炖了你!”赵文宛听着它这么嚷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六王爷送的似的,有些头疼。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顾景行到底怎么教的,这小东西聪明归聪明,也太油嘴滑舌了点。 只一想到这小东西和面瘫的顾景行对峙的画面,赵文宛就忍不住弯了嘴角。 小家伙似是感到害怕了,立刻闭上了尖尖的嘴巴,赵文宛坏心地继续吓唬它,重重一哼,“那件锦服是我最喜欢的,却让你糟蹋了,你是想将功补过,还是让我丢你到雪堆了,一夜不许进屋子。” 小家伙连忙飞过来落在赵文宛的肩头蹭脑袋卖乖,赵文宛笑意连连,抬手摸了摸它的皮毛,摸到脖子的时候顿了顿,原本闭着眼睛在享受的某鹦鹉瞬间睁圆了溜溜的眸子,“不要雪堆!” 赵文宛满意一笑,将它揪起来抱在怀里,细细嘱咐,“一会儿我带你去明絮苑请安,见到老夫人只管说吉祥话,你要是能叫祖母开心,回来就赏你一朵宫花戴戴。” …… 明絮苑今个坐了不少人,叶氏、徐氏、冷氏三个媳妇都在,徐氏众星拱月般坐在铺了厚厚软垫上的椅子上,老夫人还在嘱咐徐氏要小心安胎,徐氏笑着一一应下。 正说着,就听见有门外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众人探着头一瞧,就见一只彩毛鹦鹉先飞进来,落在老夫人的桌子旁,点着脑袋,像是行礼一般,“老夫人恭喜发财,吉祥如意,万寿无疆,长命百岁……”鹦鹉一连串说了好多吉祥话,说到最后险些断了气儿。 赵老夫人听的心花怒放,“这是哪飞来的鹦鹉,这般嘴巧。” 徐氏也挺喜欢这嘴甜的鹦鹉,想让杨妈妈抱过来给自己瞧瞧,谁知那鹦鹉小爪子一挪,哪儿都不肯去,就赖着老夫人一人。 徐氏立刻垮了一张面孔,本想张嘴骂一句的,但是碍于老夫人在和孙妈妈这几日提醒的话,眉梢上上下下动了几番,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赵文宛这个时候进来请安,祖母正高兴着呢,让赵文宛坐到身边,叶氏看到赵文宛就心里不舒服,冷冷一笑,道府里各院还得备年关杂事,不多逗留了,便告辞离开。 冷氏关怀的询问了赵文宛的身子,赵文宛道是完全无碍了。这时候仿佛才知道鹦鹉在这里一般,“原来你这小东西在这里呀,怪不得一早就找不到了。” “祖母,它没说什么惹您不高兴的话罢?” 赵老夫人瞧她古灵精怪的,知晓是逗她老婆子开心的,才说早上没见的鹦鹉。杨妈妈笑了笑赶紧道:“原来是大小姐养的呀,嘴儿可甜了,把老太太逗得可高兴了。” 徐氏一声嗤笑,当下就对这鹦鹉是完全不喜,没好气的小声嘀咕道:“一个畜生而已,哪有那么好。” 鹦哥听了当下就不高兴了,猛然扑闪着翅膀飞到徐氏的跟前,吓得徐氏惊颤着身子,一个劲儿的喊“滚开。” 鹦鹉也不屑跟徐氏动“武力”似得,落在一边叫了一句,“不会滚,你滚个看看。” “你……你个秃鸟绿毛怪……” “你个没毛的丑八怪!”鹦哥也不甘示弱,挑着她的说词儿加了自己会的骂了回去。 “你——”徐氏说不过那鹦鹉,只能取了帕子假意抹泪,“母亲,您看一只鹦鹉都敢欺负我。” 老夫人念在徐氏有孕在身,出声宽慰打断道:“也是个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跟个鹦鹉置气什么?宛丫头,你让鹦鹉给你三婶娘陪个不是。” 老夫人不说让赵文宛陪不是,偏偏让鹦鹉说,暗里是向着赵文宛,赵文宛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哎,祖母,也怨不得我不肯让鹦鹉那么做,这只鹦鹉原是六王爷养着了,脾气大着呢,连我屋里的人都横了一个遍,根本不听我的。” 一听是六王爷养的鸟,徐氏再不好发作,只觉得胸腔窝了满满一肚闷气。不由想到若干年前的一幕,赵文宛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她挺着肚子走在林荫小道上,见那猫咪可爱极了,便想要逗逗,谁知刚挨近了,赵文宛却突然蹦出来寻那小奶猫,那黑猫猛然一跃,扑在了她的肚子上,一个踉跄没站稳,就生生让她摔在地上小产了,一想到这里徐氏就忍不住呲牙,手上狠了力道攥着木椅子边缘,心中残卷的恨意又涌了上来,愈发堵不住似得喷涌而出。 冷氏瞧气氛凝滞,浅笑着出声圆道,“母亲想是也乏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老夫人亦是顺着点了点头,三人起身离开,杨妈妈急忙唤住冷氏道还有些事情于四奶奶说,冷氏停了脚步,折身回去。 赵文宛抱着小鹦鹉出了院子,徐氏忽然对身边的丫鬟道在苑子里丢了一个耳环,让丫鬟去寻一寻,随后三两步追上赵文宛截住了去路。赵文宛大大方方的对着徐氏一笑,淡淡道:“三婶娘这是做什么?”她离徐氏远远的,知晓她怀孕了,不想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徐氏眸光闪烁着一丝不屑,左右一瞧,见有下人进出往来,才道,“一定是你教这小畜生来骂我。” “三婶娘想多了。” 徐氏眸子压着黑沉沉的东西,冷笑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鹦鹉最会学人说话,你要不教,它怎么会,还故意争对与我,我看这小杂毛倒是跟你一个德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专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鹦鹉还是小孩儿心性,自然按耐不住有人骂它,扯了铜锣的嗓子,“泼妇!丑八怪!” 可真真的把赵文宛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赵文宛垂眸,掩去眼里的一丝快意,只道:“婶娘还是回去好好养胎,文宛有事就不奉陪了。” 徐氏心里堵着气,想也没想上前再拦,看着跟着赵文宛一个鼻孔出气的鹦鹉,就联想到那只害的自己没了孩子的黑猫,越看越恨,伸手就要去抓,鹦哥哪会让她如意,扑闪着翅膀就飞了起来,晓得对方没好意,扯着嗓子喊坏人。 赵文宛看徐氏迁怒,真打算对鹦哥动手,在她再次抓过来时替鹦哥挡了一下,却看到徐氏嘴角向上扬起的弧度,手臂轻轻交错的一瞬间,徐氏陡然向后踉跄摔去,猛地摔在了地上,裙子底下殷红鲜血顺着腿,汩汩流了下来。 “救命——”徐氏躺在血泊中,一手抚着肚子,面容惨白地惊恐叫着。 立刻就有闻声而来的婆子、丫鬟,瞧着这一幕都被吓了一跳,顿时慌了起来。赵文宛算是最清醒的那个,连忙出声道,“还不快去叫大夫,顺道通知……老夫人。” 徐氏听到她的声儿,抬起惨白面容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颤抖着手指着赵文宛,声音凄厉道:“赵文宛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两次三番害我孩儿,要是我肚子里的孩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赔命!” 赵文宛确定自己方才是没碰着她的,想来徐氏这一出为的是栽赃自己,真有这么恨的,连自己孩子都不顾?赵文宛着实有些想不明白,然因着徐氏一番嚷嚷,周边投过来的视线含着复杂不一的神色,能流传出去的版本,想也可知。 因着离明絮苑不远,杨妈妈头个赶到,瞧着眼下这情形,霎时变了脸色,再瞧杵着的赵文宛不知作何表情。 “不是我推的。”赵文宛敛着眸,沉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徐氏满面泪痕,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喃喃着孩子,好不凄惨。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有人瞧见?”杨妈妈询了四周道。 有人在人群里支应了声,“我只看到三奶奶好像因着鹦哥跟大小姐起了争执,然后碰到一起,三奶奶就……摔了。” 杨妈妈头疼地叹了口气,叫人先抬了徐氏送回苑,再处理。而自出了事,一直老实待在赵文宛肩头的鹦哥突然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赵文宛落了个百口莫辩的地步,还叫小东西没义气的抛下,心头不无悲凉地叹了口气。 ☆、第79章 冬日的天沉得特别快,最后一丝晚霞匿迹,寒风呼呼作响,天空开始飘起细小的雪粒子,纷纷扬扬。 三房苑儿灯火绰绰,屋子里站了不少人,连着老夫人都拄着拐杖神色复杂地杵着,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皱紧了眉头,黄灯映衬下更显得苍老几分。元大夫坐在床畔的小凳上,仔细诊了脉后收了手,一回头就对上老夫人期盼望过来的视线,叹了口气。 “老夫人节哀,三奶奶的孩子福薄……没保住。” 老夫人心里吊着的一丝侥幸被彻底打破,有些踉跄地晃了晃,幸好有杨妈妈站在身后关切扶住。一直守在旁边的赵宏铭等元大夫让开后,坐在了床沿上,一把握住了徐氏的手,神色也是悲痛。 “孩子!老爷……我的孩子啊……”徐氏声声念着,一手紧紧揪着被褥,渐渐崩溃。 “夫人身子要紧,许是真的无缘……”赵宏铭亦是哽了声音道。 徐氏陡然瞪大了瞳孔,本就惨白的面色显得尤其可怖,攥着被褥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像是要捏碎了一样,豆大的眼泪滑落,尖着嗓音道,“是赵文宛害的,她与我向来不对付,要不是她推我,我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赵宏铭闻言也是难看了脸色,若早年那一事尚且可说是意外,可这一回都有人瞧见是两人争执起的推搡,徐氏脾气再怎么坏,对这孩子有多紧张他是看在眼里的。文宛性子亦是骄纵,有了口角,也该看在徐氏怀了孩子的份上让几分,偏还动了手,现在这会儿人又在苑子里罚站似的杵着……这叫什么事! 赵老夫人亦是头疼得很,徐氏那一声声的凄厉怒骂夹着哭泣,扰得耳朵轰鸣,脑子也愈发昏沉,既心疼在外头站了大半天的孙女,可瞧着这一幕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大夫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可瞅着屋子里已经大乱的场面,终究是封上了嘴,退下去嘱咐煎药了。 廊檐下被风吹得晃动的灯笼,打出女子站在雪地里纤细的影廓,直挺挺的,屋子里的怒骂隐约可闻,赵文宛发丝上,眉间都落了雪粒,微垂着脸,瞧不清楚神色。 元大夫背着诊箱离开时瞧见,脚步一顿,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开了。赵文宛凝着元大夫的身影,眼眸转为沉黯,昏沉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旋即坠入一片冰冷境地。 第55节 “不好了,大小姐昏过去了!” …… 恍惚之间有人拿着湿热帕子贴在了额头上,可赵文宛觉得热,想躲开,却浑身乏力,整个人像浮在汪洋大海上,随波逐流,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大小姐的伤寒刚好,在苑子里站了大半天,还下着雪呢,能不折腾坏自己的身子么!” 雪雁端着药,睨了眼一边替赵文宛擦拭额头一边碎碎念的宝蝉,走到床沿,叹息一声,“现在老夫人让小姐先养着身子,总算是能缓口气的。” 小心喂了两口,褐色汤汁顺着赵文宛嘴角蜿蜒流下,雪雁赶紧拿了帕子擦拭,看赵文宛的样子满是担忧。她一直跟着赵文宛,自然也瞧见徐氏是故意作的这一出,只是她的说词没人信罢了,反而在不远瞧见的下人说法让大家都偏信是赵文宛跟徐氏动了手。 见灌不进去药,雪雁皱着眉搁下了,虽然不赞同大小姐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可也有几分清楚她的用意,徐氏成了最可怜的受害人,大小姐若不使这苦肉计,只怕会让谣言愈演愈烈,对大小姐更为不利。 “水……”虚弱的声音幽幽传出,赵文宛眼皮颤动,像是挣扎着醒过来似的,睁开的眸子有一瞬的怔忪,在瞧见床边守着的人时才慢慢聚了焦,恢复一丝清明。 宝蝉急匆匆地端来了还温热着的白开水,扶着赵文宛坐起,喂她喝了几口,脸上不乏喜色,“小姐你可算醒过来了,可觉得哪儿有不舒服的,我去请元大夫过来瞧瞧!” 赵文宛润了几口,松开茶杯让宝蝉收了,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地开了口,“不用了。”随后就着她的手慢慢坐起,倚靠着床,回笼了思绪。 即是苦肉计,在未想出对策之前,也只有拖了。随即她自嘲的笑了笑,这招也算的上屡试不爽了,但瞧后面如何发展,徐氏这回下了狠心陷害,她一时还真想不到对应之策。 雪雁见她蹙着眉似是难受,让宝蝉腾了地方,自己替赵文宛揉上了额头穴位,力度不轻不重,正好能缓解稍许。“元大夫确了诊,孩子没保住,三奶奶又哭又闹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没了动静,约莫是歇了。” “骂了半天也该累了。”赵文宛闭着眼,顺口说道。 雪雁亦是回想起从三房奶奶屋子里传出的骂声,中气足得都不像是掉了孩子的人……只这么一想,手上的动作稍顿了下,随即又继续,暗忖自己是想多了罢,先前有孕是元大夫确诊了的,总不会有错。 宝蝉是个急性子,看两人这淡然模样的,自己急得在屋子里转开了,忍不住地念叨说,“三奶奶跟小姐不对付,故意赖在小姐身上,不知情的都以为是小姐害的,好端端地担上这杀人名声,连老夫人都不好帮……嗳,说起来要不是小东西闹,小姐也不至于……” “小家伙呢?”赵文宛闻言才想起某只临阵脱逃的鸟儿。 “喏,在呢,从回来就蔫头耷脑的蹲角落里,估摸着是在反省呢。”宝蝉指了指屋子一角,带了一丝无奈。 赵文宛扫过去,果然在角落里对上一双圆豆子,约莫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了,爪子往前挪了挪又退了下,睁着豆子眼,显是踌躇。 “行了,不怪你,过来罢。”赵文宛瞧着想发笑,只眼下境地的笑不出来罢,徐氏这是跟自己杠上,即便没有这小东西,自个儿怕也是躲不过算计。 鹦鹉抬着小脑袋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扑棱棱地就飞过来了,只一靠近就被赵文宛揪住了尾巴毛,大有一副你敢动我就扒光你毛的威胁意思,吓得某只爱美的鸟儿一下僵住,梗着一茬毛绒绒的短脖子心疼地嚷嚷,“毛毛毛毛毛……” “还晓得你的毛,一早丢下我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赵文宛恶劣地挑了下眉,故意加重了手上力道。 “有有有有……事!” 赵文宛闻言倒是愣了,你个小破鸟还有事,拎着对上眼儿,“你还能有什么事儿?” “那那那那里!”鹦鹉求饶地拍着翅膀,心急地指着一处,待赵文宛松手,急赤白咧地飞到了原来待过的地方,叼着什么东西往回飞。 “啊——”宝蝉乍一眼瞧见它嘴上的,还是带着血的东西吓得叫出了声。 鹦鹉也叫她吓了一跳,东西落在了地上,雪雁胆大捡了起来,薄薄的,颜色透明,却瞧不出是什么。 “丑八怪扔了,我捡的!”鹦鹉断句断的不清楚,却叫听的人明白了,大抵是徐氏顺手扔出去的,却叫它给捡回来,难怪那会儿飞走…… “这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宝蝉回过神,有些嫌恶地凝着那东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雪雁同样皱着眉头,正不晓得要作何处理的时候,却让赵文宛唤住,拿近了瞧。一丝刺鼻药味儿钻入鼻腔,赵文宛随即蹙起了眉头,跟弥漫在自个儿屋子的药味不同,略相冲,才颇为明显,好像……在什么人身上闻到过? ——徐氏!一道灵光陡然闪过,赵文宛豁然开朗,随即敛了眸子陷入了沉思。 鹦鹉见赵文宛陡然沉了目光不出声,跳着爪子挨近,结果还没凑近就又被赵文宛拎了起来,似乎是检查了它的嘴喙,然后又被丢给了宝蝉,“脏死了,去刷干净。” “……”讨厌洗澡又随了前主人洁癖的某只鸟儿傻眼了。 *** 荣姨娘作为徐氏以前的贴身丫鬟想要取瞧一瞧主子且是正房夫人的徐氏,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可孙妈妈却出言劝阻,只道那般挺着肚子去瞧,在旁人看来就有点炫耀的意味在了,吓的荣姨娘冷汗涔涔连说没那意思,只派了孙妈妈提着荣姨娘亲自做的吃食单单的去了。 夜深沉,周遭寂静无声,孙妈妈去的时候,徐氏正在屋子里发脾气,把近身侍候的丫鬟婆子都赶到了外头,听了传报,反倒让孙妈妈进去了,想是看在荣姨娘的面上,不好难堪了去。 孙妈妈待的时间不长,只再提着食盒出来的时候面色算不上好看。旁人也不敢问,怕触了霉头,都猜测是徐氏说话不好听的缘故。 待孙妈妈走后,屋子里的徐氏倒是消停了。房檐暗处忽而飞出一只绿彩毛的鹦鹉,红红的爪子踩在全是冰凌子的屋瓦上,差点一爪子踩空,从上面滑溜翻下来,卧床的徐氏异常敏锐的询问了一句,“外面什么动静?” 惊的某只连忙喵的学了一声猫叫。 守着的丫鬟小跑的往外面探了探脑袋,见外面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什么,便回了是野猫罢。 小鹦鹉夹着尾巴正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抓着房檐边角,那丫鬟关门的一瞬间震的它也再是支撑不住了,一咕噜的翻了个头,直直的坠在地上的雪堆里,许不见动静。过了会儿,啾的雪白的地上猛然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就像是豆芽菜一般晃了晃,似乎还有点晕,从雪堆里爬出来抖了抖羽毛,依旧晕乎乎的朝着湘竹苑的飞去。 刚到了苑子正好的让宝蝉瞧见,她提着热水木桶,小鹦鹉落在她的肩膀,点了点脑袋。宝蝉心里一喜,要知道平日里这小家伙只喜欢亲近长相好看的,尤其爱粘着大小姐,这会儿肯跟她近乎,刚满足了小小的虚荣心,就瞧着后者耷拉绒毛的身子舒服的一靠,捏了嗓子催促了一声,“驾——” 宝蝉的脸默默的青了,感情是被当作了座驾,置气的吵了它一句,“这两天夜里总不见你,跑哪里去玩了?” 鹦鹉一扭头根本不带理的,宝蝉无奈继续青着面色,提水去房间。 推门进了屋子,暖烘烘的,一人一鸟都不由的抖了抖身上的寒意,后者一瞧见赵文宛立马谄媚地飞了过去,不带丝毫留恋地用完就扔。 赵文宛手上捧着暖炉,在小东西飞来的时候伸手接了它,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那暖意让某只鸟儿舒服地蹭了蹭,小黑豆眼儿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就瞥见了对面坐着的赵元礼,又倏然睁大。 “美人,缺挂件么,会飞的那种?” “……”赵文宛一把掳住要奋不顾身往前扑的某鸟,直觉面上无光。 “哈哈哈……”赵元礼愣了片刻后笑出了声,瞧着被赵文宛揪着还色心不死的鹦鹉,觉得十分逗乐,“宛宛什么时候养的,这是要成精了罢?” 赵文宛也是哭笑不得,直觉得这只聪明的不像话,分分钟成精的节奏。所幸,小家伙也会审时势,晓得看她的面色,不会闹过了头,就像这会儿,言语垂涎了两句赵元礼,也就老老实实地眨巴着黑豆眼看,一脸的痴汉相。 经过小东西的一打岔,原本略沉重的氛围稍稍轻松了些,赵元礼定定看了会赵文宛,见她似乎没受府里传言的影响,仍是这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宛宛收敛了性子是好,可也怕她把什么都闷心里。 墨黑的眸子闪动着隐晦的情绪,语气像平常一般温和恰如春风,却带着一丝坚定不容质疑的沉稳气魄,缓缓道:“大哥知道你是无辜,明日祖母问起话来,只管将那日事实说出来,之后如何就交给我来办。” “大哥,我们这回是无凭无据,谁会相信三婶娘拿日思夜盼的孩子当作诬陷我的筹码。”赵文宛微垂了眸子,显是无奈。 赵元礼皱了眉头,内宅之事不比外面他确是不方便插手,可事关宛宛,就算不易,他也会尽力去找寻证据,证她清白。 “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要有什么责难,也该由他挡在前头。 赵文宛抬起眸子,瞧大哥认真的神色,眼下深藏的玩味之意瞬间淡去,话语低声的感动道:“大哥……” 后者瞬间会意出来,和赵文宛极为相似的纤长眼角一斜,微微眯起。 赵文宛被盯的讪讪一笑,“我就是想逗逗大哥么!” 赵元礼面上掠过一丝无可奈何,失笑摇头,都什么时候,她这好妹妹还有心思逗他。眼下事情迫在眉睫,以三婶娘那个性子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以前她失的那个孩子,本就是牲畜无眼,这回是这么多人瞧着……赵元礼有些头疼的想。 这下子反过来成赵文宛宽慰大哥,抿唇深意一笑,神神秘秘的说:“大哥放心,明儿个肯定是做错事的那个受罚,且看着罢。” 赵元礼挑眉,“不同我说说?” 赵文宛挨近,附在他耳边一番嘀咕,最后朝着痴汉鸟努了努下巴,“喏,全靠它了,要是我明天挨了罚,就拔光它的毛给我做件毛领子换换心情。” 小东西嗖的秉直了身子,一副天塌了的表情,逗得两人俱是笑开了。 ☆、第80章 翌日一早,各个苑的人都聚在了明絮苑,赵老夫人还未出现,倒是小产过了几日的徐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瞧,脸色依旧苍白,身边随侍的丫鬟□□搀着人落了座,身子骨的还透着虚弱。 刚有人上前询问身子好些否,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抹着帕子,添油加醋地同人说起当日情景,只道要老夫人主持个公道,给她那未出世的孩儿一个说法,定要赵文宛付出应有的代价! 赵宏盛作为一家之主,内宅之事有老夫人看顾,叶氏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自然就不怎么上心,乍一听闻出了这等子事,反应了良久,倒是没像之前那样先认定了赵文宛有错,毕竟三弟妹的性子他也稍有了解,只这会儿瞧着她这般作态的,以及坐在她身旁的三弟赵宏铭,神色沉默哀痛,略有些不自在,想张口,最终却没说出什么来。 叶氏瞧见,便讨巧地挨近了徐氏,宽慰她道,“弟妹眼下这身子可禁不得这么哭哭啼啼的,该是卧床休息才是。” 徐氏并不领情,依旧哭哭啼啼,惹得赵宏铭更加哀叹不断,要搁在平时徐氏这般驳嫂子的面子不予理会,早就出声规劝了,今日却是只当不知,他们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孩子,若是徐氏自个不小心掉了,他也许也不会这般不舍得,不成想却是让人推的,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遭了冷遇的叶氏回头瞥了一眼赵宏盛,眼底隐忍的委屈却叫赵宏盛看得分明,先前因着叶氏所为而起的怒气早就散了,这会儿觉得她如此识大体,缓了关系。 叶氏那一眼很快,又回落在了徐氏身上,并不气馁地握着了她冰凉的手,“不管怎么说,文宛这么做,都是我这做主母的管教不周,定要好好约束才是。” 她俯身贴近徐氏小声道:“你定放心,一会儿母亲来了若是护孙心切,偏帮着文宛,我也是不依的,你失了孩子我瞧着也实在心疼。” 徐氏抖着哭腔的嗓音,听到这句话才低低出了声,“大嫂可记得自个说的话。” 叶氏眼底盛着笑意,点点头。 杵在一旁的赵文萱没听清楚二人后面的对话,只当叶氏为了父亲要做和事老,不愿错过踩压赵文宛的机会,遂在旁边凉凉的扇风,“姐姐这回做的太过分了,伤及人命的事呀,唉,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手。” 赵文熙不同以往,对此一直缄默,从进来也只说了一句,“婶娘别太难过了。” 冷氏和四爷坐在一边沉默不语,难得是偏信赵文宛这边的。 还有伺候的丫鬟婆子立在主子旁边屏息凝气,不敢多嘴置喙,实则私底下早就炸开了锅似得议论起是非功过,也直觉的大小姐这回做的实再过分的很。一房正妻的子嗣何等重要,大小姐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什么事也做的出来,这回怕是要因着这狠狠的受罚了。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的,各怀心思的说着话。 等人都说的差不多了,赵老夫人才缓缓的从内屋走了出来,杨妈妈在一边搀扶着,瞧着老夫人为难的神色,也实在心疼。 老夫人刚往榻上一坐,底下的人就都歇了声音,只有徐氏哭声不断,还埋怨了一句,“各个苑的都到齐了,还得等她一人,我瞧是一点认错的心思都没有,母亲要替儿媳主持公道啊!” 杨妈妈极有眼色的唤了丫鬟去请大小姐来,只是那丫鬟未出了屋子,当事人的赵文宛就挑了帘子走进来厅堂,徐氏一见到赵文宛就咬牙切齿,“我到底跟你结了什么怨,要三番两次地害我孩儿,你简直就是天煞的与我来作对的。” “三婶娘消消气。”赵文宛行至中央嘴角暗暗勾起一抹冷意,却让雪雁去道了热倒茶,接过来恭恭敬敬的端到徐氏跟前,垂首道,“婶娘先喝口茶罢。” 赵老夫人一瞧宛丫头低头认错的态度,心下有些浮动,心里是想相信宛丫头的,又有了一丝不确定,索性沉了声音不吭声。 众人瞧着,都是以为赵文宛在讨好徐氏,暗暗猜测她这是承认了推得徐氏小产,脸上带出了不一神色,底下忍不住再次沸腾议论起来。 “我瞧这态度,定是小姐推的了。” “那会儿我也在场,只远远瞄见,应是小姐推的没错。三奶奶怎么会这般倒霉,两次小产都让大小姐害的滑胎。” “哎呦,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的厉害。” “真是心狠呀。” “嘘,小声点。” 光是在远处的两个婆子暗暗低声交流也可鉴堂中众人态度,对赵文宛推了三奶奶之事简直是千夫所指。 徐氏仍红着眼眶,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怨毒神色毫不掩饰,怎么会就此领情,“我好不容易怀孕,你却杀了我的孩子,一杯茶就能抵消了么?未免太可笑了!” 赵文宛终于抬起头来,这回却是肆意的笑了笑,一众人有些瞧不懂赵文宛这是怎么了,只有叶氏和赵文熙心中双双一惊,赵文宛这种笑一出来准没有好事。 果然,赵文宛接下来却缓缓吐出一句更为狂妄的话,“我未推的婶娘,何来一杯茶抵消之意,不过是瞧婶娘您面色不好,我这做小辈的道杯茶给您压压惊,别一会儿的惊的从椅子上摔下来。”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就传来一段绘声绘色的对话,一道尖细的嗓子道:“赵文宛那小贱人就算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楚,谁会想到我会用孩子的性命来故意诬陷她。” “三奶奶可别大意了,您毕竟没得身孕,原本计划的好好的,三奶奶偏偏要独自提前了做,弄得老奴措手不及,万一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可怎么办?” “哪会有什么不周到的,连元大夫都瞧不出,不会有岔子的。那日实在是赵文宛和那只小畜生太气人了,我一时没忍住,就提了前,也没留下什么破绽,你就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 “虽说现在的形式对咱们有力,可大小姐也不是个吃素的茬,奶奶还是万事小心罢。” 第56节 “明日母亲主持大局,定要叫那小蹄子落不了好!” 话落,众人吃惊不已的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向梁顶上的小鹦鹉,虽是鹦鹉学舌的一段,可只要人不是傻子,也瞬间就听明白其中蕴含的阴谋,分明是用落胎陷害大小姐。 赵文宛看了看祖母,投过去一记委屈的眼神,“祖母,您听到鹦鹉学的话了么,文宛真的什么都没做,是三婶娘联合他人要设计陷害与我。”随着话语陡然扫向徐氏,那一瞬的眸光、语气皆是凌厉异常。 赵老夫人看着落在桌上一板一眼学话的鹦鹉,眸底蕴了深思,然还未开口就叫徐氏急急打断道,“这鹦鹉是你养的,定是你教它说话来陷害我!” 只拧着帕子微颤的手泄露了几分,叶氏离得最近瞧得分明,见她因为一只鹦鹉就这般慌神,心底冷嘲,就这脑子和胆魄还敢跟赵文宛斗,一个鹦鹉怕的什么。果然站出来说话,却也捏着分寸。 “母亲,鹦鹉学话做不得证据的,你教它一句,它就学一句,也不能辩出是到底是跟哪个学的。再说弟妹从怀孕到小产都是元大夫亲自诊脉确诊的,总不会次次把脉都有差罢?可那鹦鹉学舌中却提到是弟妹假意怀孕陷害文宛,有元大夫在,怎么能弄成假的,何况那一身血的,我看着都心惊,总不会也是假的罢?” “就是,母亲您看看您的好孙女,我不仅仅失了孩子,还要受她和那小畜生的诬陷。”徐氏听了叶氏一番话,犹如找到了主心骨,恢复了几许,忍不住又嘤嘤哭了起来。 赵鸿铭甩袖有些不悦的站起身子,安慰哭的更是委屈的徐氏。 众人一想,是这理,刚才有些想岔了的,又纷纷回来,更加指责起赵文宛为了逃避责任错误,使用下三滥手段的不耻行为。 赵文宛听着底下的议论也不着急,她不过是想让事情明了化一点,也不在意一时的下风,且让徐氏得意着,稍后才有好看的,随即就拍了拍手。 小鹦鹉立刻从房梁上的柱子上飞下来,直俯冲向三房徐氏,这边徐氏脸色变换了好几种颜色,见有东西直扑而来,惊得连忙起身。赵文宛捧着茶水就站在对面,一个眼神示意,雪雁在旁边端着托盘故意挨近了去,慌乱中众人就瞧见雪雁和徐氏碰到了一起,随即雪雁就好似被狠狠撞到了地上,顿时有嫣红鲜血流了出来,瞧着竟和徐氏那日小产的情景是一模一样。 赵文宛连忙冷笑指责,“三婶婶对这情景应该是很熟悉罢。” “你……”徐氏方从混乱中回神,就看到雪雁躺在地上的一幕,慌乱的不知该如何应对,心底生了不好的预感。 “母亲,这就是您所谓的一身血,做不了假?” 叶氏瞧着虽然吃惊,却故作镇定道:“雪雁许是真的磕到哪里?瞧着都起不来了?” 赵文宛一声冷哼,“雪雁,你起来罢。”还来不及细想的众人就瞧着原本还躺在血泊里的一动不动雪雁好生生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裙子上染了斑斑血迹,十分瘆人,但却没有什么事的模样,随即将手里暗暗攥着的东西双手展开捧在众人面前,众人惊奇那是什么,唏嘘不已。 “这是何物?”冷氏好奇的先出了声。 “这是羊肠子洗干净后装了血浆的在里面,刚才雪雁摔倒划破了血肠,故意让其浸透在裙子上的。” 徐氏不可置信的小退了一步,额上冷汗直冒,惊的说不出任何话来辩解。 坐上的赵老夫人目光凌厉的已经扫向徐氏,心中已然明了。 叶氏尤不甘心的上前一步,说:“那元大夫诊断……不会有错,可叫上元大夫询问一二!” “好哇,那就请元大夫过来一趟。”赵文宛笑了笑,随后吩咐人去请。 “是。”雪雁提着带血的裙子安然无恙的转身出去。 元大夫进来,跟着的小徒弟端着一个托盘,里头盛着一带血的物件,透明颜色,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正是鹦鹉当日叼回来的东西,众人瞧着与刚才雪雁的手里的东西极为相似,又是一阵恶心,徐氏瞧见了差点惊的摔倒。 赵文宛目光凝着徐氏,看她瑟缩地退了一步,面色转白,像是不置信般喃喃着不可能。 “三婶娘也太过粗心了,这羊肠装过血浆,您用不上了也不能随处乱扔啊,偏不巧的就让小东西捡了回来。”那日最后宝蝉最终是想了起来,说好像是百灵处理的羊肠,赵文宛灵光乍现,联系这东西身上带着徐氏的药味,和隐约间有明显用指甲划开的口子,先前想不通的事全都串联了起来。 徐氏想孩子想疯了,怎么舍得会用孩子来陷害她,若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徐氏惊慌的眸子转了一圈,在看到缩在一角的婆子明哲保身地退了两步后,更慌了。 “这血羊肠上还带着婶娘您身上的药味,不信请一二人过来闻闻。” “得了这东西,我去请教过元大夫,元大夫辩出里头有一味药,味儿刺鼻,唤作香莠,功效也有些特殊,能使人紊乱脉象,造成假孕征兆。说来也巧,这东西极为挑剔生长的环境,只有西南有,对了,就是三婶娘您哥哥驻守的地儿。” “什么香莠我听都没听过,那东西产在西南又关我何事!赵文宛,你害了我孩子还想倒打一耙么!”徐氏尤不死心地叫嚣着,作势要冲上来撕了她似的,被赵元礼挡住,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却叫她那尖锐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 已经懵了的赵宏铭呆呆的杵在原地,赵宏盛更是震惊的很。 赵文宛登时沉了面色,直直抓了她的手,一把撸上了她的袖子,“你身上就有我所言不假的证据!这两天可是觉着胳膊发痒,当是过敏,叫丫鬟从外头配了药,却毫无起色罢?” 徐氏叫她说中,直觉想要把袖子撸下来,却被赵文宛拽得紧紧的,挣不脱手,神色慌乱着尖声叫嚷道,“你想干什么?!” “香莠能使人有假怀孕的征兆,却也是一味□□,七天后才会呈现症状,多发于手臂,足腕,起类似疹子的东西,形似过敏,然药物无效,要是不仔细的,等过了十五日便会全身溃烂。”赵文宛冷笑着松开了手,看着徐氏震惊着倒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的确,香莠有毒,三奶奶若是服用过,算着日子,已经十余日了……”元大夫开口附和了句。 徐氏像是猛然被惊醒般,目光凝着露出的肌肤上猩红点点,心里一阵惊恐。难怪好几天了,素来有效的药膏都不管用,原是中毒,十五日后全身溃烂这话转过了脑子,登时吓得动弹不得,再顾不得其他奔向了元大夫,声声恳求着救命。 话一出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清楚,赵老夫人气得拿了拐杖直直打了过去,徐氏哭着躲了两下,更怕自己的容貌身子被毁,晓得自己是完了。 元大夫与赵文宛对视了一眼,对于拽着他衣袖的女子颇有些无奈,最后那句全身溃烂是大小姐自个儿加的,他可没那么说过,却没想到把人诈成了这样,但能真相大白他也就没多作解释了。 ☆、第81章 徐氏这一回做的事儿,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惹怒了老夫人,原是作了和离打算,只是不知徐老夫人如何得知,突来拜访,即是求情也是保证,求老夫人网开一面,若再有下回任凭处置,老夫人顾念其面子,歇了和离的念头。 而向来容忍大度的赵三老爷也因此寒了心,任凭徐氏怎么哭求,不愿再见上一面,同她隔离了起来。从未受过他如此冷遇的徐氏,嚎干了嗓子也于事无补,只剩下满心懊悔。 香莠能使人轻微中毒,徐氏服用的量较少,元大夫开了几贴药剂,身上的疹子就慢慢消了下去,被罚了三十戒尺后,禁足在自个儿苑里抄写《女戒》,足足两月。只后来听说又闹了一回,是老夫人跟三老爷一块儿去看荣姨娘,不知怎的叫她知晓了,把苑儿里的东西摔了一通,只是没了往常会关心的人,好不悲凉。 比起徐氏苑儿的日渐萧条,赵文宛的湘竹苑成了人气最旺的一处,除了爱粘人又喜欢小动物的瑞哥儿,担心她身子的赵元礼,连赵文熙都常来探看。 赵文宛的伤寒在雪雁的精心照看下好得差不多,恰逢有人送了些海货到府上,赵文宛吃腻了清粥小菜,让百灵儿弄了点有滋味的尝。 冬至到清明期间,蚝肉最是肥美硕大,百灵做了道蚝烙,等锅热了后,在锅底放猪油,撒上葱花,舀两勺早已调好的红薯米分浆浇上去,摊匀,待米分皮始熟,浇上一层打匀的蛋液,再放上蚝仔、虾肉,刷上一层米分浆,待下层煎黄,反过来继续煎至焦黄,出锅前撒上香菜就做成了,只在吃的时候蘸着胡椒米分或者辣椒酱就可以。 还有道炸蛎黄,稍微麻烦点的地方就是抠海蛎子的肉,炸的时候倒是很简单,裹上鸡蛋和面米分下油炸就行,盐都不用加,炸出来的海蛎子肉外面酥酥的,里面还很嫩。 赵文宛夹了一筷子,蚝烙外面焦脆,里面嫩滑,十分香脆可口,配着奶白的骨头汤,叫人停不下来。 “小姐伤寒刚好,可不宜贪多。”雪雁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 赵文宛点头的功夫,余光瞥见宝蝉带着诡异笑容提着裙摆匆匆而入,发觉赵文宛在瞧她,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小姐,你猜我瞧着谁来了?” “谁……”赵文宛闻言搁了筷子,脑海里蹦出这些时日都在困扰她的身影来。 “六王爷呀,先去了老夫人的苑儿陪着说了会儿话,我方才瞧见往这头来了。”宝蝉挤眉弄眼地八卦道。 赵文宛听他先去找了老夫人,猛地想起前几日的误会来,祖母……应该不会同他说什么罢? “吃独食吃独食吃独食……”不知从哪儿浪回来的鹦哥瞧着桌上的吃食,登时嚷嚷开了,也打断了赵文宛的思绪。 “……让百灵给你单独做了你的。”赵文宛颇是无奈道,这小家伙不仅爱美,还爱吃。 雪雁推了推专门给它备了的食盘儿,后者立马愉快地落在了边桌上,吃了起来。叫这么一打岔的,赵文宛的食欲又回来了,用起了午膳,临到末了,听着外头响起恭敬的问安声,心底倒没什么别的感觉,只道是终于来了的落地感又夹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某只鸟儿风卷残云的空隙瞥了一眼,见是许久不见的前主人,本着情义道了声,“呦呵,负心汉,好久不见啊。” “……”刚要踏入的顾景行顿住了脚步,说不出的糟心感,封于修养出来的什么玩意儿!随后就对上了赵文宛似笑非笑的眸子,仿佛是认同那蠢鸟的话似的瞧着,叫他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来。 “六王爷金安。”赵文宛忍着笑地起身行了礼,杵在一旁的宝蝉雪雁亦是跟随。 “无须多礼。”顾景行今儿得了空特意过来看赵文宛的伤寒好了没有,没想到在路上却听了另一出,还和他送的鸟儿扯了关系,这会儿看着赵文宛云淡风轻的,却能想到当时受了何等委屈,以这人的性子,怕是吃亏。 内宅多事端,却也是别人家事,思及此,顾景行垂了眸子,掠过一抹暗光,生了别样心思。目光扫过一旁那只只知道吃的傻鸟,又是一塞,开了口道,“改明儿换只猫罢。” 耳尖的某只乍然听到,浑身都炸了毛,连吃的都顾不上,瞪着顾景行不置信道,“以前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有了新人胜旧人,你居然要养猫!” “……”顾景行执着茶杯的手蹦出一个井字,连鸟带封于修一块儿弄死的心都有了。 赵文宛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漾着笑意开口圆道,“天仙挺好的,我也挺喜欢。” 顾景行转回了视线,重复道,“天仙?” “一直没有名儿,小东西小东西的叫着,就给起了个名儿,王爷不介意罢?” “……不会。”顾景行又续了杯茶降火,看着某只因着名字更显嘚瑟的鸟儿看得眼角发疼,为自己送出这么个玩意儿抽了抽嘴角。 话音落下,又断了话题,只不同以往,这一回的萦绕二人间的氛围添了一丝丝的暧昧。宝蝉鬼灵精地拉了倒完茶的雪雁退到了出去,顺道还拎走了天仙的饭后点心,后者当即扑腾着翅膀跟了出来,屋子里一下只剩下了两人。 “还未好好谢过六王爷的救命之恩。”赵文宛难得的有了一丝局促,先开了口道。 进苑儿以来头一次因为下人的懂事而觉得舒心的顾景行眯了眯眼,视线固定在赵文宛身上,露了一丝笑意,“光是口头说说,岂不太没有诚意?” 赵文宛诧异抬眸,直觉这人不会想到某四个字的恶俗戏码罢。 “虽然我比较期望是你想的那种,却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顾景行看透她所想的说道,嘴角弯的弧度明显,“给我绣个荷包罢。” 荷包……赵文宛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脸上怔愣的神色明显,叫顾景行看了忍不住打趣,“当然,你要是觉得轻了想以身相许,本王也是可以接受的。” “……呵呵。”赵文宛当即回过神,“礼轻情意重,王爷不嫌弃就成。” 顾景行心中微微起了波澜,比起以前总是一口拒绝,这样的待遇算是不错了,只道是慢慢来罢,眼下总归是有进展不是,况且他听的赵老夫人的一番意思,似是……嘴角慢慢晕开一个笑容。 “那伤好些了么?”赵文宛因着这些时日被噩梦所扰,总留有一丝心悸,这会儿直直盯着他的胸口处,毫不掩饰关心地问了出口。 顾景行闻言那冰冷便如春风化雪一般,消融的一干二净,温暖的连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只是看着吓人罢,养了些时日,已经痊愈了。” 赵文宛点了点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边缘,大抵是雪雁将偏厅的暖炉烧得太旺,渗出了细密的汗意,又或者是对面人专注的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令她有些难以招架地昏沉了头脑,那话没经过脑子不自觉溜到了嘴边,“你……” “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门外陡然响起的声音截断了赵文宛的话,也让赵文宛眼神恢复了清明,敛下眸子,脸上带起一阵烧灼。自己方才要问什么?何时喜欢的,又为何喜欢了?只这问题问出口似乎有些矫情,赵文宛心底叹了一声,怕自己步步失了阵地,暗暗庆幸赵文熙这趟出现的及时。 戛然而止的话语叫顾景行却是懊恼,像是期待赵文宛问出点什么来似的,却被突然打断,失了意境,对赵文熙的突访不免有了一丝迁怒。 “姐姐昨儿个说嘴里没味,我让厨房做了几道开胃点心,不知道合不合胃口。”赵文熙带着绿云走进来道,见着六王爷不掩意外神色地恭敬福了福身子,“给六王爷请安。” “免礼。”顾景行声音恢复了冷淡道。 大概是因着顾景行的气压低,赵文熙进来后,一时没人说话,显得颇是压抑。赵文熙察觉,咬了咬唇,脸上隐过一丝委屈,腻在赵文宛身旁,硬是扯了话题道,“姐姐这护腕可真暖和。” 顾景行的视线随即落在了赵文宛搁在桌旁的护腕,一想到是某人所赠,脸色更是沉了下去,只道让赵文宛好好养身子,起身道了别。 赵文熙没想到顾景行会这么快离去,望着那抹颀长背影,没顾上脸上该隐了的急切之意,反叫赵文宛看在了眼里,抿了口茶,眸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不其然,顾景行走后没多久,赵文熙便托词还要去瞧祖母也起身离开了,赵文宛未作挽留,噙着笑地目送她出门,待到厅内又静了下来,赵文宛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顾景行用过的茶杯上,出神片刻,陡然急急唤了声雪雁,从里屋取了一只备了有些时日的瓷瓶,叫她赶快去追六王爷。 ☆、第82章 年末,大梁各大市坊都热闹非凡,来往的都是购置年货的人,定国公府早半月就筹备了起来,赵宏盛和叶氏一个在外院,一个在内宅忙着年礼,府里过年的打赏,新衣,扫尘贴桃符等琐事。加上今年四爷回来,本就交际广泛,送上门的人情贺礼早早堆了起来,显得年味更重。 赵文宛着了一身湖蓝遍地散绣金银暗花的斜襟褙子,去了明絮苑请安,佩着些许素净精致的首饰,只胸前银链坠着块羊脂白玉的同心锁,通体温润剔透。 大抵是赵文宛开的方子真的有效,老夫人咳嗽的毛病缓了很多,早早起了,让杨妈妈把窗子支开了半格,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间的些许冷霜气息钻入,很快消融,带来一丝清新,桌案上摆着尊小巧的墨玉香炉,袅袅生烟。 瑞哥儿伏在紫檀桌上,小脸儿叫暖炉熏得红通通的稚嫩喜人,一双胖嘟嘟的手费力地抓着笔杆子,很是认真地写着大字儿,瞥到赵文宛进来,提了沾了墨汁儿的爪子挥了挥,随后忘了爪子不干净似的抹了把脸,留下三条黑乎乎的印迹,配着憨笑,十分有趣。 “瑞哥儿这是在写什么呢?” “春联!”小家伙献宝地拿了宣纸给人瞧,果然就豆大的两个字儿,一个春,一个联,看得赵文宛失了语,嘴角轻抽。 第57节 身着簇新宝蓝六福盈门团花暗纹褙子的老夫人,头发梳了个圆髻,绾了一堆金丝翠玉扁方,人显得颇为精神,拈着手里的沉香念珠,笑得眯起了眼,“之前元礼来过,瑞哥儿缠着要写春联,你大哥又有事出门,就让临摹了那俩字儿。” 扑哧——赵文宛听了,掩着唇笑,原来是大哥不厚道。 正逢着时候,叶氏带着赵文雪和赵文熙一道入了屋子里,同样过来请安,先给老夫人问了好,再同赵文宛打了招呼,只赵文雪原先澄澈的眸子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也不像以前那般亲近了。 赵文宛撇了撇茶盖子,倒是不怎么在意,有叶氏在,指不定她被妖魔成什么了。倒是多瞧了两眼挨着自己坐下的赵文熙,一身簇新的桃红色锦缎袄子,袖口镶着毛色柔亮的茸毛皮边,更衬着人儿柔弱娇媚,是越来越晓得扬长避短了。 “母亲,儿媳想年前去趟普济寺上香祈福,特意抽了今儿的空,求菩萨保佑老爷仕途平顺,定国公府明年也顺顺当当。”叶氏这当口的提出,正对了老夫人的心意,瞧着老夫人脸上露出的满意神色,心中不乏喜色。 “正巧的,我也要说这个事儿,宛丫头和熙丫头都在,就一块儿带了去,还有文萱文雪,普济寺香火鼎盛,去上香,多带些人随行,别出了乱子。”赵老夫人笑吟吟地发了话道。 “祖母我也要去!”瑞哥儿这年纪最是活泼好动,什么事儿都想掺和一脚。 老夫人点了点他脑门,“又不是去玩,人多眼杂,不小心丢了祖母的小心肝可怎么办。” 随即眼神示意了下杨妈妈,后者很是熟练地递上一碟蝴蝶酥,老夫人捻了一块儿喂瑞哥儿,后者一下就给转了注意力,让杨妈妈带着去净手吃点心了。 “……”赵文宛觉得祖母这招有些眼熟,很像……自己和天仙儿的日常。 叶氏揪着话转回了正题,“上香得去得早,回去收拾收拾就走罢。”说罢视线掠过赵文宛透着满满慈爱,一派主母风范,丝毫不见昨儿个争锋相对之意,在老夫人面前判若两人。 赵文宛略嘲讽地勾了勾唇,想着去普济寺给大哥祈福也好,开春后就是春闱,祈求大哥能高中,遂顺着意地跟祖母道了别,随着叶氏一道出了明絮苑。 …… 因着老夫人交代,怕年末寺庙往来的人多,一行人出行整得颇是隆重,随行的丫鬟婆子护卫跟了一串儿,浩浩荡荡地朝普济寺行去。 入了马车里头,叶氏就淡了神色,伸手替赵文雪理了理领子,便挨着一角闭目凝神地小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赵文萱是最后一个上的马车,只能坐了最颠的位置,一瞧赵文宛那视角好又闲适的模样,心里憋闷。 两人早就撕破了脸,私下里都是恶脸相对,最令她气不过的是原本以为拿捏住的赵文熙却跟自己淡了下来,言语之间像是赵文宛说了什么,有不得已的苦衷,什么苦衷,依她看,就是赵文宛不想自己落了单,仗着身份从她身边抢人罢了! 越想越气的赵文萱趁着马车颠簸的一瞬,故意使坏伸了脚想要踹向赵文宛,却被后者踩住了脚踝,不留情地狠碾,像是要碎裂一般,受不住嚷嚷起疼来,眼角飙泪。 赵文宛凉凉觑了她一眼,在叶氏看过来时,装着不小心地缩回了脚,“哎呀,原来是踩着妹妹的脚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可真是对不住啊。” “……”赵文萱已经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叶氏冷眼瞧着这一幕,皱眉训斥了一句,“到了外头还大声嚷嚷的像什么话,学的礼仪都还给嬷嬷了?” 赵文萱瘪了瘪嘴,不敢回话,蔫声接了赵文熙递过来的软垫靠着神色不甘愿地揉起了脚。叶氏沉沉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暗暗嗤鼻,夏姨娘教出来的也不过是个蠢东西。 普济寺坐落在京城西郊,半山腰,供奉的是观音,因着灵验常年香火旺盛。赵文宛一行人下马车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群里不乏有人梗着脖子想瞻仰一下贵女风采的,尤其是有第一美人名号的赵文宛。 护卫一路维持着秩序,送国公夫人和几位小姐入了寺庙里头,里面比外头的人更多,只是里头大多在诚心礼佛,见着人也顶多是多瞧两眼,或是私下悄声议论两句的,让人觉得自在许多。 叶氏常来,且出手大方,上完香添过香油钱后,就由小沙弥领着去了法宁大师那儿聆听禅讲。临了嘱咐赵文宛几人恪守规矩,莫要闯祸,便放了女儿家们自个儿祈福求签。 “这儿还有处月老庙,最是灵验了,咱们过去瞧一瞧罢?”赵文萱明显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一人还有些不好意思,遂拉了赵文熙一起道。 赵文熙闻言显然也露了一丝心动,脸色微羞,半推半就地让赵文萱拉着走,“宛姐姐要一起去么?” “不了,你们去罢。”赵文宛心思不在那,自然就不跟这俩人掺和,提了裙摆一角入了圆通宝殿。 身旁多是善男信女,虔心求拜,赵文宛受了感染,渐渐沉下了心,穿到这里已经近半年,半年前她还是个忙忙碌碌为口生计熬夜拍戏的二线演员,如今有了这荣华富贵的日子,虽说伴着风险,失了自由,却也得到许多。 比起现代孤零零一人,偏爱自己的祖母,温和体贴的大哥都让她觉得有了家的归属,心存感恩。还有那人……自己前世忙着拍戏没时间恋爱,却也不是不会,只是看过了太多分分合合,貌合神离,反而对于感情愈发洁癖。 不可否认她对顾景行动了心,只是这就像个赌局,她还未有足够勇气赌上自己所有。 赵文宛凝了眼慈悲相的观音,喃喃念了一句,在蒲团上重重磕了头。 从圆通宝殿出来,赵文宛的神色显得轻松了几分,像是想通了什么,目光眺向人流最多的一处,宝蝉机灵地提醒了道,“那儿就是月老庙!”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过去瞧一瞧的期盼。 赵文宛遂了她的意,带着往月老庙走了过去,根枝粗遒的大树盘亘而上,密密麻麻的枝叶有遮天蔽月的势头,树枝上垂挂着不少红绸,还有人站在树底下往上扔的。 “小姐,奴婢替您去买一个罢!”宝蝉见不远的摊子上摆着香烛和一些绑了红绸的薄竹片,兴奋地指了道。 赵文宛赶忙拦了下来,对这类的活动亦是敬谢不敏,倒是瞧见了赵文熙和赵文萱在不远的地儿,俩人手里都捧着红绸,表情虔诚地许完愿,抛到了树上,随后又一块儿入了月老庙,远远瞧着像是在摇签筒。 门口的摊子前站了不少等解签文的人,赵文熙和赵文萱很快走了出来,各拿着签,排在了那长长队伍后面。赵文宛走近的时候,赵文萱正抱怨着自己的手气,摇了几回都没摇着上上签。 “宛姐姐你也来了,正巧我替你多求了一支,不妨一起听听解文罢。”赵文熙瞥见赵文宛露了笑靥,递过来一支,神情执拗,像是不接就会一直这么举着似的。 赵文宛接了签,扫了一眼上头的红色一圈圈出的吉字,弯了弯嘴角,“这种东西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偏巧我不信,给我也是没什么用处。” 话音落下,有几名小孩举着小玩意,嬉闹着跑过,一名路过的婆子为了躲避,拎着食盒一不小心地就撞倒了离她最近的赵文熙,后者猝不及防歪着脚退了一步,听着一声响儿的,就看赵文熙瞬间红了眼睛,要不是靠着赵文宛险些就跌在了地上。 “姑娘你没事罢?”婆子反应过来,连忙过来询问,只一瞧三人打扮的就知道身份尊贵,浑浊的眸子里闪过怯意,揉着有些发黄的衣角,更显局促。 周边有人因着动静都瞧了过来,赵文熙被围观着,不愿失了风度,见那婆子一身寒酸的,只能怪自己倒霉。“……没事,只是崴了一下,应当不碍事的,婆婆你没事罢?” 那婆子瞧了一眼赵文熙强忍痛意的模样,又听她不怪罪还反过来关心自己,觉得这姑娘不仅长得好,心底还十分善,于是热心地开了腔道,“婆子就住在这寺庙后舍,有药油给姑娘擦一擦,别落了毛病。” 赵文熙闻言,也担心脚伤影响,再者不想呆在这里被当个猴子似的围观,就应了婆子的话,由人扶着要往后舍去。 赵文萱不想去下人后舍那种穷酸地儿,只道和沉香一起去找叶氏,将这事说了免得叶氏回来瞧不见人担忧,可身旁都是伺候的婆子丫鬟,哪用的着她来说什么,分明是托词罢了,倒是赵文宛眸光悠然一晃,陪着赵文熙一块儿去了。 那婆子虽是一身寒酸,仔细瞧细节之处却显了精细,一丝不苟,跟一般婆子似乎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儿,赵文宛一路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跟着走。 ☆、第83章 寺庙后舍得绕过一处菜园子,里头种了不少青青绿绿的蔬菜,搭着木架子上攀藤的冬扁豆角秧子已经结了果实,年纪不大的小沙弥正在摘取,有的还拿着瓜瓢在舀水浇灌,看见那婆子领着人回来,好奇之余纷纷笑着打了招呼,“疤婶,您回来了。” 疤婶笑着应声点头,显然是在这里住了许久,与这些和尚较为熟悉。 赵文宛似是随口问了一句,“婆婆,您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了?” “有些年头了,婆子我也记不住了。” 赵文熙由绿云搀扶着随着婆子进了屋子,赵文宛就随在身后,这般朴实的掩映下是一间极为简单的木屋,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炉子摆在中间,煮着一壶温水。 她让赵文熙坐在火炉子旁边,又在她的膝盖上搭了一条毯子,继而和蔼道:“能这般在寺中遇见,就是缘分,二位姑娘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叫我疤婶。” 说着疤婶就去了脖子上缠着的布条,两人开始还不明白为何这位婆婆叫做那样一个奇怪的名字,这般去了遮掩,二人不由皆是面露吃惊,只见她的下巴连着脖颈侧边蜿蜒着一条深深浅浅狰狞的长疤痕。 赵文熙的反应尤为大,惊了一跳,赵文宛却很快敛去面上神色,眸光明明灭灭,瞧不出在想什么。 疤婶局促捂住脖子,“吓到姑娘了罢。” “您这……”赵文熙喃喃了一句。 “唉……”疤婶一声怅然的叹息,也不知道为何不再说下去了,起身取了草编匣子里的红药油,“姑娘放心将鞋袜脱了罢,我已经锁了门,别人是进不来的,这屋子就我一个人住。” 绿云道:“小姐,我还是去外面守着罢,让人进来瞧见就不好了。” 赵文熙点点头,又不吭声,神色有些微微的异常,按着说的乖乖脱了鞋袜,眸光闪过一丝微微的不耐。赵文宛就随意多了,并不心急,在屋子里四处转了传,倒也十分有礼貌的不乱碰触。 疤婶坐在小板凳上把住赵文熙的脚踝,抹了些药油上去,推拿起来,隐约能瞧出些手法,按了一会儿,赵文熙就觉得脚上的疼痛减缓了许多,额间微微冒汗,只是面前之人一顷身子,那道恐怖的伤疤就像一条肉色小蛇也随之轻摆,让人瞧着惊心。 赵文熙直接撇了目光,移到脖子下的衣服上,许是疤婶动作太大,从衣襟里露出淡紫色的一角,这般正瞧着那紫色的物件就从里面滑落下来。 赵文熙顺手接住,触手丝滑,待握在手里一瞧,原来是块丝绸的帕子,用料瞧着是十分昂贵的那种,帕子中央是用金丝银线绣的火树银花,赵文熙不由蹙了蹙眉头,这婆子怎么会有这种上好东西? 疤婶瞧见赵文熙捡了自个儿的帕子,笑着道:“姑娘就先给我放着那帕子罢,婆子手上全是油,可不愿沾污了这帕子。” 赵文熙眸子里掠过一丝异样,轻声问,“疤婶您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的?” 疤婶推拿的动作一滞,浑浊的眸子似乎是陷入某种回忆,最后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全不记得了……只觉得这帕子对我很重要,便一直装在身上。” 赵文熙抿唇深思,想到那恐怖的疤痕,还有这似是富贵女儿家才有的帕子,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略带惊恐的抬起头来瞧了这婆子一眼,瞬间觉得脑袋有点昏沉,赵文熙再次看了帕子一眼,这回却见上面有几个小字似得,可是脑袋越来越沉,疤婶的声音慢慢响起,“姑娘,这红油是一个老师傅特制的,有奇效,我经常上山下山的常常磕碰到,他便送了我一些,但是抹上会有点眩晕,你且忍着一些啊。” 赵文熙哪里还能听的清晰,忽而瞧着帕子的字出了神,“景行……”她都未曾注意自个将帕子上的字儿念了出来。 赵文宛此时正盯着一个箩筐上铺盖的绣有暗纹的锦布瞧,虽然有些年头,连颜色都淡成了米白,依旧能瞧出以前应是淡黄色的,越看越像是皇家小孩子穿的衣衫改制的。 这般正想着,就听的那边似乎兀的传来声音,赵文宛扭过来头,疤婶目光焦灼的盯着一个地上,毫无神采,口中只絮絮叨叨两个字,“景行……景行……景行……”,一声声口齿说的并不清楚,只目光一会儿骇然惧怕,一会儿又变得茫然,身子撞到桌具带起一阵响动,却不觉得疼似的,捧着脑袋面容显出一丝扭曲来。 赵文熙看得心惊肉跳,一下不知所措,手里握着那帕子紧紧攥在胸前。赵文宛诧异望了过去,不晓得婆子怎么突然成了这样,就听得赵文熙着急惊慌地起了身子,想往她身边逃似的,一边喊道:“姐姐救我,这婆子疯了!” “你同她说什么了?”怎么看着跟受了什么刺激,性情大变似的。赵文宛虽然对白莲花没多大好感,却也还是扶了她一把。 “我就看那帕子上好像绣着景行二字,大概问了一句,不知怎么她就变那样了。”赵文熙被扶着,那晕眩感更甚,头脑昏沉地点了婆子的方向道。 “顾景行?”赵文宛不由想到了某人,脱口而出。 那婆子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子,红着一双已经变得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文熙的方向,听了赵文宛的话竟直直落了泪下来,只视线未从赵文熙身上挪开,且眼神里染上了恨意。 赵文宛察觉不对,想让赵文熙收回手,却没快过婆子,那婆子疯了似的冲过来,直直掐上了赵文熙的脖子,那股力道大的非她的小鸟力气能挣开的,连着赵文宛都帮了忙,生怕真把赵文熙掐死在这。 “还我儿的命来,还我儿的命……”婆子不知将赵文熙错认成了谁,眼里是滔天恨意。 赵文熙这么被一拉一扯就摔在地上,疤婶疯狂地缠上去,赵文熙顾不得脚上的伤拐着躲闪,疼得姣好脸儿都有些扭曲了,“你个疯婆子,滚开……” “还给我,还给我……”疤婶只口中念念这一句话,步步逼近。 赵文熙瞧她过来,慌乱中拿起身边那火炉子上的铁壶就要砸过去,赵文宛陡然睁大了眼,那铁壶里还盛着滚烫热水,要被砸到定没了命的,想也未想地跑过去扑倒了婆子,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上。赵文熙趁机瘸着脚冲到门口开了门,逃了出去,绿云和宝蝉听到动静已经在外面拍门不止。 屋子里,赵文宛被摔得胳膊生疼,瞧见热水就扑溅离她不远,并未烫到,吁了一口气,转而查看起身旁的婆子,却见她陡然抽搐了两下竟晕了过去,嘴角还溢了白沫儿,给吓了一跳。 宝蝉神色紧张地跑进来,惊的叫了一声,“小姐!” 赵文宛忙是伸手探了婆子鼻息,只敢肯定还有气,连忙对宝蝉吩咐道:“你快去让这里的小师傅请个大夫过来。” “是。”宝蝉更担心小姐,还有些埋怨这会儿管这婆子做什么,却还是听从地跑了出去,只是没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脸上带着剧烈跑过后的潮红,喘着粗气儿道,“小姐,这里的小沙弥说婆婆有疯癫一症,治不好的,扶床上休憩阵儿就好了,您呢,可有伤着哪儿?” 赵文宛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扶着有些疼的胳膊摇了摇头,“我没事,二小姐呢?” “二小姐刚才和绿云匆匆离开了,说是要去找叶氏来救小姐您,我瞧她们是故意撇下小姐您不管!”宝蝉口气里带着满满的埋怨,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赵文宛,“这是二小姐刚才丢的,让我捡了。” 赵文宛接过宝蝉手里的紫色帕子,一眼就看到了右下角娟秀的“景行”二字。 陡然心中掠过一丝一直隐约的预感,原本有些淡了剧情豁然涌入。良久,叹了一声,果然是女主光环啊,只可惜赵文熙并未不懂得这条帕子的意义所在。 当年还是孩童的顾景行随越贵妃一起去东都行宫陪圣上,途中越贵妃染了急,一队护卫抽出快马加鞭送娘娘先去行宫,留下奶娘照顾顾景行继续赶路。皇后不知,派了心腹带着杀手死士刺杀越贵妃母子,杀手事先埋伏,侍卫节节败退抵挡不住,千钧一发之际,奶娘拉着正与顾景行玩耍的孩子与他掉包,让一名机灵的侍卫将真正的为皇子的顾景行抱住,而那孩童正是奶娘自个的孩子,剧本里当年那场刺杀的场面极其血腥,孩子死相悲惨,奶娘亦不知所踪…… 没想到会在这普济禅寺当了烧菜婆子。赵文宛敛着眸光,看着即使昏睡中也难安稳的老妪,面染风霜,眉头紧蹙,喃喃着孩子,叫人看着心酸。 伴着婆子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赵文宛便将发生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那婆子是在看到赵文熙指着她后彻底发了狂的,联系剧本,不难想到当时是有人下了命令,指着那孩子要了命,这一幕便映在婆子眼底,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最后婆子侥幸,死里逃生,不知怎的流落到这儿,许是刺激过大忘了前尘往事,只时不时的疯癫发作,在这后舍的也没人发觉异样。 赵文宛凝着帕子一角的字迹良久,拢在了手心,将宝蝉招了过来,附在她耳边交代了一番,就遣了她离开。 ☆、第84章 叶氏为了明儿一早早课后的祈福法事要宿在寺庙,有专门备下的女眷住所,早早带着文雪住进了南边最好的苑儿,因着赵文熙脚扭伤的事儿责骂了照看的下人一通,本想送人回去的,可看着人昏昏欲睡的样子,且自个儿坚持,就给安排在了旁边苑儿,睡一觉养了精神再说。 在庵庙住过几日的赵文萱最怕山上有蛇虫鼠蚁,本还想借口跟赵文熙一道回了,见赵文熙要留下,也不好一个人灰溜溜回去,主动要了跟赵文熙一个苑儿,说是能照顾,实际是贪图住得舒坦。 最后的偏间自然就留给一直没出现的赵文宛,用过庙里准备的素斋后,还没瞧见人的,赵文萱先发了话,“还真跟那婆子处上瘾了不成?” 第58节 “有人跟着出不了事儿就成,一会儿我再派几个婆子瞧瞧去。”叶氏随之出来,冷淡道了一句。赵文萱立刻蔫了声音,她毕竟是庶女身份,那般口气,是对嫡女长姐的不敬,叶氏要是趁此惩罚自个也是无话可辩,她不过是图个嘴快。 但看叶氏脸上带了一丝疲态,并没有要说教的意思,想是今儿一天听禅累了,明儿个还要早起,便带着赵文雪早早歇了去。 赵文萱撇了撇嘴,也不爱管那祸害精的事儿,着沉香提着食盒,给还在沉睡的赵文熙带了晚膳,往自个儿苑子走去。 天幕近黑,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寺庙后舍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若这会儿有人路过,定会奇怪那拎着探路灯笼的一排黑衣侍卫,神情严肃,目光机警,像是将后舍一处团团围起来不叫人靠近似的。 屋子里,一盏豆大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灭了的样子,坐在桌子边的赵文宛盯着风口,起身想去关了窗子,只一动的,就让一直沉默以对的人陡然看了过来,黑沉沉的目光令人微微喘不过气,也把赵文宛憋得停在了原地。 这会儿她该回去歇了的啊,为什么这人一来,自己就被圈起来了? 床上人的发出一声呓语,让顾景行收回了视线,眨也不眨地看向婆子,向来不见波澜,甚至有些淡漠脸上竟能看出些许紧张。 赵文宛挨着火炉子,上面重新烧着的水这会儿温度正好,便倒了杯茶,端着走到了顾景行身旁,就听得婆子嘴唇蠕动唤着“水”,赵文宛把手里的白色瓷碗硬是递到了某个难得局促的人手中,示意他喂。 婆子就是顾景行一直苦苦寻找的奶娘,顾景行不到一刻就赶来山上,只奶娘一直昏睡着,大夫诊了两批,得出的结论一致,当年创伤过大,需静养调理,切莫再刺激了,然后顾景行就跟座石雕似的,守在床畔一动也未动过。 失而复得的喜悦,伤痛,缅怀之类不一的神色从他脸上划过,在赵文宛以为这人会哭出来的时候,却只是睁着通红双眼,凝着她,道了一句,“终于……找到了。” 那一瞬的,赵文宛只觉得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依稀能从此刻神情瞧出当年一二,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要承担比一般人更多的痛苦与隐忍,心底莫名生了一股想要上前抱抱眼前人给予慰藉的冲动。 奶娘喝了两口水,就慢慢睁开了眸子,瞧着眼前的男子时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直愣愣看着,看着看着,便淌了泪,声音沙哑地唤了声,“景行?” “是我。”清冷的声音蕴着一丝颤意,顾景行宽厚的手掌握住了老妪微抖着伸过来抚摸脸庞的手,按在了自己脸上,“奶娘。” 那一刻,老妪放声痛哭,昔日一幕幕地都因着眼前这人鲜明了起来,她刻意遗忘的,那些好的坏的,统统浮现脑海,吵吵嚷嚷,以及最后自己那狠心的决定,抱着顾景行哭得断肠。 顾景行反手抱着,此时正背对,赵文宛只能凭借端着的瓷碗里一点点晕开的震动,猜出他心绪亦是难平。 婆子不知哭了多久,慢慢止了下来,看着顾景行被濡湿的肩头,抹了抹眼泪,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放肆,那如何说也是皇子王爷。赵文宛适时递上了绞好的热帕子,“疤婶擦一擦罢,顾景行的行头多的是,不差这一件儿的。” 顾景行附和地点了下头,有些感激赵文宛的解围,却又不晓得说些什么,透了一丝别扭在脸上。 婆子擦了脸,瞧着他这模样露了一丝怀念,这孩子小时候就是她带着的,那时候跟个泼猴子似的,如今的性子像是变了个人,可这一害羞就有的小动作还是如出一辙。 是因着眼前这姑娘罢,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婆子余光瞥见赵文宛掩唇小小打了个呵欠,便做主地开了口,“景行,这么晚了,送姑娘回去歇了罢。婆子正好也累了,想再睡会儿,就别陪着遭罪了。” “疤婶……”赵文宛想说不用,却正对上顾景行看过来的目光堪堪哽住。 “那我等会儿回来。”顾景行握了握她的手,松开了,替她掖了掖被角,起了身子,投射过来的阴影刚好能把赵文宛拢住,像是拥抱一般。 婆子瞧着嘴角弯起,闭眼睡了过去。 顾景行仔细放下了窗子,带着赵文宛出了门,临行又吩咐了侍卫一番,好好守着里头的人,等他回来,足见重视。 “宝蝉呢?”出了门后没瞧见随身丫鬟的赵文宛发了问。 “估摸是左翎带着玩去了罢,左翎有分寸,不会出事的。”顾景行凛着神色不见一丝心虚道。 然被支使开的左翎正在山脚下的面馆摊子前唉声叹气,就听着宝蝉挂着憨厚笑意冲着掌柜的又喊了句再来一碗,彻底瘪了气儿。 赵文宛同他并排行着,去住所的地方并不远,却因着步子缓慢生生拉长了一般,顾景行提着一盏探路的灯笼,投在地上化作一抹柔和光晕,并不如白日光亮,有些坑坑洼洼的地儿就容易崴了脚。 顾景行在赵文宛身子微晃的刹那揽住了她的腰,稍稍一提,两人就贴在了一起,赵文宛的小心脏跟着咚的一提,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流光泛滥的眸子,银辉薄薄笼下,越显深邃。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相拥,可好像又和之前那次有所不同,赵文宛有一瞬的慌乱,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眼前蓦然放大的俊颜,微冷的指掌禁锢在她脑后,薄唇覆上,在她的惊讶与猝不及防中,舌尖轻叩贝齿,强势地勾缠而入。 她感觉到他尤其急促的呼吸,急切索求,紧迫纠缠,让她的心蓦地一空,一只手掌下意识地推上了他的胸膛,却立即被他摁住,切实地感受到他紧促的心跳,坚实有力地敲击在她的掌心。 这一吻,突如其来地迅猛,却也很快结束。 顾景行睁眼,瞧见她尚且茫然,可亮如琥珀的眼里,还是被他发现了意乱的情绪,还有不及掩饰的一抹媚色,眼神微黯,心底苦笑自己的克制力,才这般浅尝即止,若再这样看着……他深深一叹,终是将人环入臂中,把一切难以抑制吻上她的耳畔。 鼻端蓦然感受到的夜风寒意,令赵文宛从意乱情迷里清醒了几分,凝着他的侧脸,只瞧见他眉心叩成结,闭着眼睑,两排乌直的睫毛,与气息一般地颤栗着。腰上的手并未松开,贴在她的耳畔,似乎恳求,“一会就好,可以吗?” 指尖没入她浅浅的青丝,没有再放肆地亲吻,只是这么拥抱着,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隔着衣服仍能感受到他摁耐着的汹涌情绪,让赵文宛更为慌乱,抵在他胸口的手软了力道,眸底闪过复杂神色,然却没有再推开。 那一抹温柔体贴熨平了他起伏难平的心绪,感受到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安定,如此更不想放手了。 阿宛,待你及笄,青丝绾正,十里红妆相迎可好? …… 寺庙后院住所,廊檐下因着一人快行带起枯叶梭梭声响,垂挂的灯笼摇摇晃晃,映照着女子怨毒的神色一晃而过。 其中一苑儿门被嘭地打开,赵文熙裹着一身风霜之气闯了进来,惹得赵文萱不满地嚷了一句,“这么冷的,你怎么又跑出去了?” 赵文熙脸色沉沉地站在了赵文萱床前,发泄似地挥掉了高台桌上搁着的食盒,“为什么不叫醒我!” “嗳,我好心给你带晚膳,你无端端地发什么脾气!”赵文萱也来了气,支了身子与她对峙。“是你自己睡得沉,连我叫你吃饭都没听见,怪谁呢!” 赵文熙揉着发胀的额头,暗恼那婆子用的究竟是什么药油,但一想到方才自己追过去看到的一幕,更是懊悔,他来了,定是和那婆子有关,明明是自己先发现的人,为何就落了赵文宛身上! 月下相拥的身影挥之不去,赵文熙简直咬碎了银牙,回了自己被窝,一通猛砸发泄。 “有病。”赵文萱被扰了睡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摊了被子继续睡去。 ☆、第85章 辞旧迎新,随着除夕的到来,一年的纷纷扰扰终于也要落下帷幕。这天一大早的,叶氏等就带了子女进了祖屋,老太太也已经穿戴整齐,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瞧着济济一堂的各房,绷不住的喜悦外放。 毕竟是除夕,晚饭吃得早,檀香浮动,一屋子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吃了团圆饭,饭后长辈们给小辈们一一发了压岁钱与新年伊始的礼物,瑞哥儿抱了满满的小物件心满意足的由杨妈妈领着去外面放烟花子玩。 老夫人年岁大了,不曾真正守过除夕,便笑着让小辈们尽兴,拉着头一回在国公府过年的新媳妇冷氏问起话来,其余几房皆是在明絮苑陪着,向来开明的赵老夫人赶了几个孩子出来,让他们自个守岁,实则是怕孩子们跟他们这群大人一起死气沉沉,没了年夜的新气儿。 赵文宛心中亦是欢喜,她今年想与大哥一起守岁,待来年闺阁出嫁,怕是再也没得机会了。两人依偎了炭灰的炉子烤手,窗户半支着,白玉兰的香气悠悠萦绕,人家都还未住进来呢,动作这么快就在院子里种下了某人最喜欢的花,这份情感真是羡煞旁人。 赵元礼瞧出妹妹那玩味的神色,掩唇轻咳了一声。 兄妹两人早就心意相通,不再言语这些,说了些家常话,尤其是赵文宛今日愈发想要知道生母沈氏的事情,赵元礼也难得话多,就与她一起讲小时候的事情,待说道最后,赵元礼微仰面颊,瞧着窗外,眸中有光影晃动。 赵文宛同样感慨万千,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半年,去年除夕……好像是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心酸过的,如今却是不同。 忽而窗外有烟花炸开,那一瞬的绚丽动人点缀夜空,流光转影,伴着隐隐传来的嬉闹欢呼嘈杂声,想也可见外头街上的热闹。 “大哥,快看!”赵文宛似是受了感染,扬着兴奋小脸拉起赵元礼去外面瞧。 赵元礼温柔宠溺的一笑,随之起身,两人站在庭院中一起眺望远处墨黑的夜色,开满了灿烂星光。 远处大梁宫中似乎敲响了除夕的钟声,绵绵不绝,轻音绕耳。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映得雪地一片红亮,如外头传来的欢声笑语般,透着欢快的气息。 “愿我妹妹宛宛年年皆如今日这般,欢喜无忧。” 赵文宛对视莞尔,“也愿大哥年年如此。” 夜深澜静,兄妹两人相视而笑,火树银花的绚烂终会落下,化作尘埃,但今日的记忆却会在他们心中一直绽放…… 正月这一场雪,从纷扬之势,渐成遮天谜地,为此太和门听政暂休几日,赵宏盛和赵元礼能得以闲赋在家,一块儿品诗论文,过了个轻松年。而叶氏也缓了带女儿家们出去串门的行程,只待风雪过去。 湘竹苑,积雪压低了枯枝,听着外头簌簌的雪声,赵文宛穿着雪白狐裘,捧着热乎乎的蜜茶暖手,一边看宝蝉带着裹成了个白色圆球的瑞哥儿在院儿里堆雪人,宝蝉也还是小孩儿心性,两个倒能玩得到一起,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充斥着,给肃冷的苑儿里添了生气。 雪雁端着一碗鸡丝粥和一碟包子走了进来,见赵文宛蜷着脚儿跟老僧入定的模样,眼底掠了笑意,“今儿这雪总算下得小了些,估计过两日就能放晴了。” “唔。”赵文宛堪堪应了声,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手里的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往下滑了滑,眼角那一丝迷离睡意愣生生带出少许不经意的媚态来。“昨儿个什么动静,我怎么听着有人在哭来着?” “是五姑奶奶,带着越哥儿和霜姐儿昨儿夜里到的府上,一到就直奔了老夫人的苑儿,今儿一早老夫人就着人收拾了新苑儿出来,想是要小住一阵。” 赵文宛闻言愣了愣,正月里的不在自个儿家忙活着,又逢着大风雪,哭着回娘家……不会是跟姑丈爷闹翻了罢? 这一想法也就快速地过了下脑子,别人的家事,赵文宛没得闲工夫操心,看着外头俩个玩疯了的,出言提醒了道,“带瑞哥儿回去换身衣裳,雪化了湿冷,这会儿顾着玩不觉着,万一给冻着就不好了,顺道煮些姜茶备着,还有他爱吃的点心。” “是。” 雪雁得了吩咐去到了外头,跟宝蝉说了什么,后者吐了吐舌头一脸俏皮地牵着瑞哥儿跑了,还能听见雪雁在后头急吼吼地喊了句慢些,透着无奈。 赵文宛噙着笑地摇了摇头,用起了朝饭。鸡丝粥熬得香滑软糯,颜色嫩绿的葱花粒儿和虾肉丁相得益彰,配着酱香味儿十足的牛肉包子,令人胃口大开。 正吃着,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道身影从外头顶着寒气入了厅里,赵文宛抬眸,诧异地唤了一声,“靖远表哥?” 许久不见的少年郎身量似乎更高了,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也显得愈发壮实有力,在军营里的历练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效果,不知怎的就联想到了同样被送去军营的赵元晋,就不知道回来是否也能这么意气奋发的模样。 贺靖远自进来就一直盯着赵文宛,这会儿瞧见她脸上的怔忡神色,更是黯下了眸子,思及自己来的目的,有些踌躇着如何开口。 “表哥去过祖母那儿了?”赵文宛觉着这人比以前似乎不爱说话了,便找了话道。 “去过了。” “……”这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调子,也让赵文宛失了交流的念头,索性捧着瓷碗,慢慢用着自己的朝饭。 终究是少年人沉不住性子,那视线在少女纤细的手腕上转过一圈后,豁地问出了口,“我送你的那只镯子……” 赵文宛目光凝向他,指尖摩挲了下手上的春紫镯子,微顿了一下,随即笑吟吟地起身让他稍候片刻,就去了屋子取了只匣子出来,“表哥上次走得匆忙,中途没寻着机会还,这趟儿正好,这礼太贵重,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你可知道……”贺靖远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带着惊讶,像是想不到赵文宛会这般做似的,正要说些什么就叫赵文宛打断了话。 “大抵是因为那时候的误会,表哥觉着亏欠想要补救,表妹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么好的东西该留给未来表嫂才是。”赵文宛像是没瞧见贺靖远此时的脸色似的,执意将匣子推到了他面前。 先前只是没想到,后来跟顾景行那么一搅和,每次看到首饰盒旁边搁着的匣子,就觉得这事儿拖着并不妥当,今儿个正是个机会,也该说明白了。 贺靖远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只直愣愣地瞧着赵文宛,心里转来转去的是她已经知道这镯子的意义还是不知,被她拿话那么一堵,少年人也要脸皮子,愣是没再问出口,却又带了一丝不甘心。 “……宛表妹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赵文宛的笑意僵了片刻,脑海里却不自觉蹦出个不合时宜的画面来,端了茶杯抿了口茶作掩饰地哼了声,算作应答。 贺靖远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心中不免嫉妒,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绪。“喜欢到连我亲手为你而制的弓箭都能相送,表妹真是做的一手好人情呢!”说罢就揣了匣子夺门而出。 被扇回来的关门响动带着离去之人的怒气,颤动了两下,也惊着了喝茶的赵文宛,半晌还摸不着头脑。 弓箭?想到收礼时西平侯夫人所说……赵文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闹了大误会了。贺靖远定是在哪儿瞧见方子墨使用认出来了,难怪瞧着今儿进门就有点怪怪的,可那时候的自己也不知道…… 良久,赵文宛叹了口气,想这误会是结下了,任谁这么糟蹋自己的心意都会不高兴,罢了,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见时好好解释罢。 只是这事儿扯了方子墨,好像还连累了人,不知表哥那性子会不会为难了人去。 *** 初□□的光景,天公作美,终于放了晴,屋脊、树梢、地面白皑皑地铺上了层寒霜,从糊了棂纱纸的窗棂映进来的光线比平常明亮了很许多,屋子里透出一种晶莹的清辉。 老夫人抹额上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碧玺石,身上穿着石青色刻丝通袖袄,手指拨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听着屋子里的说话声,捧着青花瓷纹的茶盏一口口抿着。 “母亲,你瞧,荣姨娘这肚子尖尖的,像不像是男孩儿,我记得我那会儿怀了越哥儿也是这么个模样。”林夫人挨着荣姨娘坐着,一身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直袄,头上斜斜绾了一支镶暗红玛瑙平花银钗,瞧着极是喜气。 荣姨娘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束手束脚,不知该往哪儿摆,又怕自己瑟缩惹了五姑奶奶不高兴只得陪着笑的,伸手摸了摸自个儿肚子。 “这般大的,几个月了?” “出了正月就六个月了。”荣姨娘脸上带了一丝做母亲的温润光芒,对腹中孩儿也满是期待。 林夫人瞧见掩唇呵呵笑了起来,“这孩子啊越到后头长得越快,看你两颊都没多少肉的,该是好好补补。” 第59节 “老夫人对奴婢很是照顾,已经补很多了,这阵儿也不怎么吐了,衣裳都有些穿不下了。”荣姨娘连忙道。 “多补点好,趁着天晴儿在苑儿里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对孩子好的。” 老夫人侧耳听着,亦是点了点头,补了一句,“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些,现在这下雪路滑的,还是当心着点好。” “是,奴婢明白了。”荣姨娘恭敬应了下来。 林夫人见老夫人发了话,晓得自己一气之下跑回娘家的举动惹了她不喜,可又实在没办法,见这会儿对自己不像昨儿个黑脸,遂扮乖道,“盼三哥的孩子盼了这么多年,母亲终于可以心想事成了,瑞哥儿在府里也好有个伴儿。” 赵老夫人觑了她一眼,淡了笑意,却也是点了点头,显然也是喜欢多子多孙的。 正说着话的,赵文宛披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走了进来,叫屋子里的暖气一熏,脸上带起一丝潮红,随手解了斗篷带子,露了里头的流彩暗花云锦裙,衬得肤白胜雪,给老夫人请了安。 赵老夫人这时才真真切切露了高兴笑脸,忙是招了人过来坐,捂了一把她凉着的手,揣了给暖着。“瞧着没少穿,怎么手还是这么凉,什么时候有空老婆子去宫里讨个方子,给你祛祛寒气。” 赵文宛顺势坐在老夫人榻旁的黄花梨细雕八脚凳上,素齿朱唇,眉间一点清冷,叫人惊艳地挪不开眼。听了老夫人的话,乖巧应了个好字。 这截然不同的待遇叫林夫人看着好不嫉妒,晓得母亲偏疼赵文宛,这也偏得太过了罢,全然忘了是自个儿先做了不对的事儿,老夫人才不乐意看一眼的。 赵文熙随后施施然而来,由绿云搀扶着,能瞧出腿脚不便来,进门就落了林夫人眼里,当下关心道,“哎呀,文熙的脚是怎么了?” “姑姑,是年前去寺庙祈福,不小心崴的。”赵文熙乖巧答了,心里也急的,这脚伤拖了有一阵了,幸好大夫诊了说没伤到骨头里。想到只是一点点的小伤,却因着婆子那一出和那夜里……才变成了现在这严重模样。 赵文宛察觉到赵文熙投过来的视线,望了过去,就看到后者嘴角绽了抹笑,衬着那一身月白色镶金线滚边素色褶裙,生生看出一丝惨淡来,后颈莫名一凉,却也回了一抹笑。 “脚伤着且得好好养,我记得我那儿有很好用的药膏,一会儿着人给你拿过去。”林夫人让人在自个儿身边坐下,显了长辈关怀道。 “谢谢姑姑,一阵儿没见祖母,就想着过来瞧瞧,这伤也该快好了。”赵文熙面露羞涩道。 这般柔顺乖巧的态度才叫人看了舒坦,林夫人心里如是想道,再看老夫人嘴上埋怨赵文熙不注重自个儿,却也慈爱地看着,就晓得这个也是老夫人心头的宝,刻意亲近了几分道,“过了年儿,文熙文宛都有十五了罢?瞅着就及笄能嫁人了!” 最近对于年龄槛儿特别敏感的赵文宛蓦地抬眸,机警地瞥向了林夫人,她这个姑姑哪有那么好心来操心她的婚事,估摸是藏了什么别个心思罢。 “上回听闻琼花宴上文宛可是大出风头,夺了魁首,这想要上门求娶的定不少。”林夫人呵呵笑着说道,暗暗瞧了一眼老夫人,见她脸色愉悦,便接着说道,“光是向我打听的就不少,这一个个的要排起来,怕是要到城门口了。” 赵文宛抿着唇,淡笑着并未吭声,女儿家的提到婚事总归要矜持一些,她虽然不介意这些,可该守的礼仪还是要守的。 “这话我可没掺水分,不过文宛呐,听姑姑一句,这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儿,得好好挑,依着咱们文宛的家世才貌,必然要挑个各方面都出众的,才配得上。”林夫人今日对此好像特别热情。 杨妈妈端了新茶进来,赵文宛端了一杯,悠悠品着听她掰扯,脸上始终噙着淡笑,仿若听得仔细,倒没急着出声。 林夫人见状以为有戏,便更是来了劲儿道,“我瞧着那平南王世子就不错,样貌长得俊俏不说,家世显贵,文韬武略,难得的一表人才!” 赵文宛闻言微微抖了茶水,明眸里腾起沉沉情绪,很快又敛了去,语气轻快,“姑姑这说辞,怎么听着这么像替世子来作媒的?”只投过去的视线,透着与语气不符的凌厉。 “这……”林夫人叫她这乍然一看给震住了,支吾了下,惹得老夫人也看了过去,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不前一阵儿刚巧遇着长公主,她同我询起你,似乎很是中意。我想平南王世子配文宛,也不差了去,就想着见着你就问个意思,姑姑可是为你想的。” 刚巧……赵文宛盯着她眸子里的闪躲可是半分不信,倒觉得依着她虚荣心极强的性子指不定拿了人什么好处,又或者上赶着巴结长公主更有可能。 赵文熙坐在一旁捧着茶水暗暗听着,心道赵文宛若是能嫁给平南王世子,就没有人与自个抢顾景行了,于是茶水喝的愈发舒畅,淡淡瞥向林夫人,眸中闪过一丝她能说动赵文宛的期盼。 赵老夫人对文宛的亲事向来上心,一直想看着宛丫头风光出嫁,自从上回知晓了孙女的心意,便多留意了顾景行。其实说来老夫人对适龄的世家儿郎都一一托人早打探过,平南王世子那品行是万万配不得自个孙女的,有些不满,未得吭声,要是搁在平时,赵老夫人定是比林夫人还要多说几句的。 林夫人迫不及待的又问了一遍,“文宛觉得姑姑的提议如何,都是自家人,不用羞涩,若是你真的喜欢,姑姑定是要多替你走动的。” 赵文宛听林夫人那一鼓作气的问法,掩了一丝不耐。随即抬首,瞧见林夫人关切望过来的神色,还带了一丝错过这村就没这店的意味,一挑眉梢,随后蹙着眉凝向了祖母。 “宛丫头的婚事自有她的主母和老婆子操心,倒是你嫁人了也不让老婆子我省心,唉。”老夫人也是想断了平南王世子这茬,不着声色的转了话题。 林夫人面露微窘,委屈的瞧过去低低的唤了一声母亲,似是再说这般人都瞧着呢,给自个留几分面子罢。 赵老夫人一声哼气,显是对自个女儿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老夫人都发了话,平南王世子的事只好暂时闭嘴不提,林夫人只在心里暗暗叫苦,自己跟人保证的,若是最后不成,可怎么是好。 赵老夫人摆了摆手,早就知道了女儿靠不住的事实,想到前些时日特意上门拜访的顾景行,眸里转过几分深思。 “祖母,文宛还不想这么快地离开您,您就再养我几年,我能给您逗趣解闷儿,陪您唠嗑。”赵文宛腻在老夫人身旁,不掩心思地认真说道。一边自我消遣的想到长姐先嫁,只要自己一天不出阁,赵文熙岂不是也得留成个大姑娘,只这么一想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傻丫头,就晓得哄婆子开心,变成老姑娘没人要了可怎么办?” “那就一起陪着祖母慢慢变老呗。” 赵文宛很快接话道,就看到老夫人笑着的眼眸渐渐泛起了点水汽,良久,才听得她开口道,“只是祖母怕陪不了你那么长时间,你终归还是要找个好归宿。” 稍后察觉自个儿失态似的敛了眸子,重新漾开了笑脸道,“不止是宛丫头,熙丫头也得着紧着点,趁着婆子眼未花耳未聋,都给挑门好亲事才是!” ☆、第86章 到了上元节那日,大梁都城花灯点缀,宛若斑斓星河。 难得一年一次的花灯会,赵老夫人特意允许家中儿郎少女们可以出去游玩,到了年纪的小厮婢女也不外,只留了小的和管事的婆子守苑。 赵文熙原本是想跟着去的,奈何脚踝崴伤还未痊愈,虽然好了七八分,可祖母却是如何不肯,硬是留了她在家中休息。赵文萱不想和赵文宛一块也不曾出声一起,最后只赵元礼和赵文宛二人齐齐去外面赏花灯。 这样的安排更称了赵文宛的心意,回了自个儿苑里换了身衣裳,就跟着赵元礼上了马车,后者瞥见她取了斗篷帽子,仍是作了跟平常无异的素面打扮,不禁有片刻微愣。 “大哥,我脸上染脏东西了?”赵文宛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赵元礼顿了一下,试问上元节哪家姑娘不是费了心思打扮的,争奇斗艳,也就宛宛这性子……遂失笑地摇了摇头,宛宛即使不打扮也是明艳动人的,随后出声遣了马夫前行。 元宵佳节,帝城不夜,春宵赏灯之会,百戏杂陈,热闹非凡,离长安街越近,声音越发嘈杂,片刻之后,车夫不得停了马车,恭声请了公子小姐下马车步行。 赵文宛挑了帘子瞧,街道两旁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他们的马车根本挤不进去。赵元礼招了护卫嘱咐他们在远处跟着即可,自己扶了赵文宛下车。 两人没入人群,停停走走的行了一会儿,忽而视线开阔起来。 不远处,宽大的广场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灯塔,那灯塔足有十丈高,每层都由各色花灯组成,数十条彩绦从塔顶垂下,联结在塔下的长廊上。长廊呈回字形,正好把灯塔圈在了中央,两面的护栏上都牵起了红线,线上挂满了各色彩笺,彩笺之下,每隔一段距离都备有座椅和笔墨纸砚。 满廊的男女老幼或细看那些彩笺念念有词,或凭几书写洋洋洒洒,或蹙眉摇头或喜笑颜开,时不时有人高呼“中了”之类话语。 街上涌动着的喜悦氛围十分能感染人,赵文宛瞧着有趣,嘴角不自觉也带了笑意,跟在赵元礼身旁亦步亦趋地走着看着。 “小娘子生的这般好看,这盏貂蝉拜月的花灯赠你如何?”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刻意压低了的粗怪声音,言语上带了几分调笑。 赵文宛听着声儿就觉出一丝不对,余光瞥见赵元礼脸上挂着的恬淡笑意,转了身子,正面对上了那个子还比她矮上少许的‘登徒子’,好气又好笑道,“拿我逗趣好玩么?” “宛姐姐不是一下就猜出来了。”一身少年书生打扮的永平笑得俏皮,恢复了自个儿的声音,把手上的花灯往赵文宛的手里一塞,“喏,这个当赔罪罢!” 赵文宛提着花灯,往她身后瞧了瞧,只随了两名壮实的汉子,不由蹙了蹙眉,“怎么只带这么少的人出来?” “哪是带少了,分明是更多,只不过让他们别出来碍眼了罢。”永平微微垮了脸,却也有些习惯被这样安排了,叹了口气继续道,“带着一群人招摇过市的才显眼呢,我乔装打扮成这样谁也认不得,再说还有元礼哥哥,他定能护我周全的!” 说罢,仰了脸看向了赵元礼,圆润眸子里闪着明晃晃的全心依赖,后者回了一抹宠溺笑容,替她拢紧了狐裘围脖。被两人互动闪瞎了眼的赵文宛觉得自己比那花灯还亮眼,突然就涌了一抹失落。 只这份失落究竟是因为大哥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还是寻常这时候必然在的人没有出现……赵文宛自己心里也不甚清楚。 赵元礼似是有所察觉,悠长目光掠过某处,隐了几许深意。“宛宛可是以为那人会出现?” “呃……”赵文宛一时言语卡了壳。 “那人?我六哥么?他……”永平想了一下,陡然露了笑脸正要说些什么,就让朝着赵元礼走过来的姑娘岔开了注意力,将人拉到身后,对那些胶水一般粘着的目光一阵呲牙,“元礼哥哥是我的。” 一听永平那娇俏声音,上前来的姑娘也没什么误会的,笑笑便离开了,只在心底想着方才那人冲着自己笑起来时真好看,自己才迷了心的不顾矜持。 赵文宛一点也不想碍着两人谈情说爱,瞧着永平这样,出宫定不容易,便想让二人多相处些,让两人不用管自己,反正跟着的护卫那么多,只约了花灯结束前在马车地方汇合就是。 赵元礼犹豫片刻后也同意了,只多留了人手给赵文宛,再三嘱咐了小心后,带着瞧什么都新鲜的永平玩去了。 待两人离开之后,赵文宛才觉出一丝落寞来,即便是人潮拥挤,周遭熙熙攘攘却与自己无关,不由失神地杵在了街上,不过片刻,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转身正要往前,却叫一抹不知伫立多久的身影夺了全部注意。 那颀长袍摆掠过干净青石,携一丝冷风萧萧欲离,天生的贵胄气质与那蕴含了薄冷眉眼在对上她视线时忽而绽开一抹浅淡笑容。 赵文宛怔在了当下,周遭嘈杂的声音如流水般褪去,只余下那人,那笑,镌刻入眼底,斑斓灯火交相辉映,脑中便浮现了颇为俗烂却异常契合的一句词。 众里寻他千百回,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直到顾景行走近,掏了块帕子递到她眼前,赵文宛才回过了神,作了不解神色地看向他,“这是做什么?” “见到本王就这么高兴?”看着眼前‘喜极而泣’的小女子,顾景行绷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可声音里还是露了几分嘚瑟的情绪。 “……”赵文宛一抹眼,指尖湿润,抽了抽嘴角后回以面瘫脸看,“不知王爷听过一种迎风泪的病症没?”绝不承认自己是在陌生环境看到熟人给激动的。 顾景行无谓地一耸肩,像是在说你高兴就好,赵文宛莫名觉得自己在气势矮了几分,干咳了一声,心间微微悸动,却也大方并不退缩,只是视线不由的就落在了他的唇上,想到那日后山寺庙的亲吻,终究无法再保持淡定,微微绯红了面色,幸好有斗篷遮挡,随后借着舞狮踩高跷的经过,装着兴奋地随了上去。 头顶挂着的各色花灯散发的柔和的光晕,赵文宛穿梭其中,绣了金芍药的月牙白斗篷披在身上,娇媚动人,在花灯映衬下两道弯弯的细眉恰似新月如钩,下面一双眸子水波荡漾,卷着勾人心魄的娇美之态款款而行。 只一眼的,就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人群里,同样被吸引了目光的还有一人,站在不远,诧异地望着这一幕,眸底随着那一抹月白漾开不一样的情愫。灵动的身形,脸上的笑仿若山泉流水,清澈澄净,瞬间这抹笑随着贝齿轻启晕开在好看的唇角,闺秀女子从小教育笑不露齿,她却毫无在意随意自然,方子墨愣怔了片刻,竟然觉得那是他这辈子至今为止看过最好看的笑容,叫人不自觉跟着露出淡淡笑意。 然而下一瞬看到陪在她身旁的男子时,方子墨僵了笑意,怎么是他?不知后者说了什么,赵文宛猛地回头,却因着回身太猛,她的头几乎一下子就撞上顾景行的鼻梁,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也不知道是踩在谁脚上了,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下去。 方子墨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见修长的手臂一捞,顾景行轻松地就把赵文宛挽在了臂弯里,清俊眉目展了不一样的风情,同以往那个阴沉冷酷的六王爷判若两人,付诸情深一目了然,而他怀里的女子虽是很快起了身,可那一闪而逝的娇羞还是叫他捕捉到了。 他驻足了脚步,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似乎是有什么炸开。京中盛极一时的传闻,赵家大小姐爱慕六王爷,用情至深…… “嗳,公子,这东西你还买不买?”旁边的小贩看这位锦衣公子拿着东西失神杵着,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方子墨如梦初醒,付了钱,只在看到手里那副耳坠子的时候划过一抹黯然,当时瞥见就觉得极适合赵大小姐,只是,不知是否还有机会送的出去…… 藏青衣袍一闪,没入了人群,连着那一声浅浅低叹都无人察觉。 顾景行伸手护着赵文宛意识地往某一方向掠了去,总觉得方有道视线,只是未察觉到恶意,那异样感觉就倏然消失了。查无所获后,瞥到赵文宛微蹙着眉头似乎也是不喜这人多的场景,便带着人挣出了人潮,道了前面有座凉亭视野极好,既能赏景,又可小憩下。 ☆、第87章 两人站在一处拱桥上,这里相对于灯会的街坊显得较为清净,眺望着人潮涌动的花灯之会,赵文宛忽然感到顾景行身子一僵,微微偏头瞧了一眼,见他神色依旧如常,只眸光攸的沉下去,他忽而大胆的揽住了赵文宛的肩膀,继而不由分说的就拢着她向桥下行去,步子很快,赵文宛随着他的步子亦然快走,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了什么事?”她低声询问。 顾景行并未作解释,只道:“宛宛,别回头,一会儿下了桥你就向东跑,没入花灯□□的人群,左翎会保护你。” 这里还不是下手的最佳地点,只要没有被发现,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赵文宛心思玲珑,一下子就会意出来,呼吸微微加重,强压镇定的应道“好。”她不会武功,留下反而会拖累股景行,可两人还未下的桥,就听得身后有个孩童软糯的声音响起,“娘亲,娘亲你瞧前面那人好奇怪,手背在后面为什么还夹着三个小花刀呀?” 继而身后就传来左翎惊慌的呼喊:“王爷,小心!” 顾景行一声低咒,眼疾手快的抱住赵文宛往地上一滚,尘埃荡在二人身上,就听得“嗖嗖嗖”急促的几声,三把飞镖暗箭齐齐钉在了树干上,顾景行今日并未佩剑,伸手敏捷的一跃而起,跑向那树干拔出飞镖,修长的臂膀用力一掷,那人就倒了下去。 桥边人本就不多,三四群的瞧见死了人,惊慌的尖叫着四散而逃,数十名隐藏的便衣杀手见已然暴漏,也不管这里是不是下手的好地点,纷纷涌了上来。左翎厮杀过去,不一会儿被几人缠住。 顾景行趁此拉着赵文宛就跑,忽见有一辆马车行来,他眯起眸子踢了那马车夫,两人默契十足,赵文宛动作利落地提着裙子赶紧上了马车,顾景行坐在了驾驶位置赶着向城外行去,不用想也知道,他们预先设伏,其余的路怕是都堵死了。 马车里是两个年纪不大的母女,瑟缩着抱在一起,瞧见赵文宛进来惊恐万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赵文宛这时候才觉着胳膊那儿疼,撩起袖子一看,果然上回在寺庙刮蹭到的地方又添了新伤痕,沁出了血,却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拿帕子简单的包扎了下。 第60节 母女两人瑟缩的更厉害了,赵文宛没的心思再管这二人,坐下来尽量抚平如雷鼓般的心绪,微微掀了帘子一角瞧着后面。出了城夜色愈发浓重,两旁小道枯木残卷,快速掠过眼前。 马儿陡然撕鸣一声,车轮顿时停下,顾景行掀开车帘子,丢了一枚玉佩予那母女二人,“你们二人躲一下,见有侍卫过来拿着我的玉佩让他们护送你们二人进城。” 赵文宛闻言,明了顾景行所想,不带迟疑的跳下马车,根本不见贵女的娇惯之气,顾景行耳贴地面,微有震动,神色愈发黑沉,“宛宛,这边。” 他带着赵文宛行进了一处秘林中,周遭黑漆漆的,静谧的只剩下二人脚下踩到枯枝咔声,赵文宛小声问道:“他们追上来了?” “很快会,怕么?” 赵文宛抿唇微微点头。 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歉疚的叹息,“是我连累你了。” 赵文宛并不怨顾景行,只看着他冷静的侧颜,那一点月辉折射出他眼底的冰冷,反而在心中勾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人多年伴随着这样大大小小的暗杀,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 身边疾风吹过,顾景行与赵文宛侧耳细听风声中还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在禁军赶到之前,务必找到,格杀勿论。” “是。” 只听脚步越来越近,顾景行护着赵文宛躲在一颗枯树旁,赵文宛是第二次遭遇暗杀,那次害怕极了,今日却出奇的安心,被身旁之人紧紧搂在怀里,屏息凝气,静静等待。 显然这回主使者是下了决心除掉顾景行,搜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一波人举着摇曳不定的火把向他们二人的方向走过来,顾景行暗沉深邃的眸子光晕流转,闪过几许道不明的情愫,随即伸手覆住了她的眼。 “宛宛别怕,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把人引开就回来接你。” 赵文宛只觉得额头的地方有一抹温润稍触即离,带出一丝缱绻,在宽厚手掌抽离的瞬间,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挽留,然那人已经纵身跃了出去。怕拖累顾景行,赵文宛只得捂着嘴躲在树后,分出一眼,却已经叫她惊出一身冷汗, 几名彪形大汉,手中握着刀光锋利的大刀朝顾景行蜂拥追砍去。他片刻便撂倒了两人,但其余的人却毫不放弃,紧追不舍,似乎是一群死士。 顾景行赤手空拳,与他们缠斗里一会儿,很快就听不见动静,赵文宛蜷缩着膝盖阵阵发抖,鼻尖似乎有血腥气萦绕,直叫她胸口窒息。 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传来,赵文宛脑袋嗡嗡作响,想到穿越而来,自己的对顾景行的态度……这一别,只怕凶多吉少,她不断告诉自己剧本中的顾景行一直活的好好的,主角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掉,可心里忍不住一阵泛冷,细细回想她的出现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的轨迹,那顾景行的结局…… 只一想到那个可能,赵文宛心就揪疼了下,不敢再往下想,乌云遮了白惨惨的弯月,笼在黑暗里,不知已经过去多久,手脚愈发冰凉。 说起来自己是被他连累的,可要是没有自己,顾景行怕是更容易脱身,到底谁拖累了谁,赵文宛心底更偏向了后者,更不想顾景行再因着自己出事。 “要是回来,过去就当过去,我信你不会再要我的命。”不知怎的,赵文宛想到了剧本里自己的结局,此时看来,更像是别人的,喃喃着近乎于祈祷道,“回来,就给你个机会。” 话音落下的不久林间蓦然响起一个声音,虚弱无力,“宛宛。” 赵文宛猛地抬起眸子,循着声音瞧过去,隐约在黑暗中瞧见一抹颀长身影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的行来,似是吃力。心中一震,想也未想的冲出去抱住了来人,心中满是后怕,怕这人再回不来了。 手上触摸碰的地方似乎有黏腻的液体,她举起手一看,半掌淋漓的鲜血,赶忙退出了怀抱,探看顾景行的伤势,借着穿透云层树木倾洒进来的银白的月光,只瞧见那一身玄色袍子上,已经是深深浅浅斑驳血迹,就连眉梢上似乎也染着鲜血。 “王爷……”赵文宛惊慌地想帮他捂住伤口,顾景行勉力扯动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宽慰笑意,只脸色苍白的就像远山上的白雪,再不是清冷,是真真实实的毫无血色。 “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有你在,我不会容许自己有事的。后半句话顾景行没说,只眸子幽深地凝着人。“别哭……你,笑起来咳才好看。” 赵文宛半垂着的睫毛遮盖的眸子里迅速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唇角一弯,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人都这样了,却还装着没事的安慰自己,奔涌的血似是怎么都止不住,赵文宛脱了斗篷连着一处压制着,心里急得要死。 然太过紧张,压着的手法没了轻重,反而流了更多的血出来,顾景行微微痛哼了一声,赵文宛手足无措的哽着音连连道歉。 顾景行睁开眸子看到眼前女子发丝凌乱,脸色惨白,眼中的盛着换乱与担忧,安慰道:“别慌,我的人很快就会找来的,会没事的,都会过去……” 那声音尽管虚弱,却是一遍一遍地说着,也真安抚了赵文宛的慌乱,静了心的就想到现世所学的止血包扎法,费力地从自己的棉裙撕了几条当布条给顾景行包扎,几处伤得厉害的果然慢慢止住了血。 “……宛宛,对不住,连累你了。” 赵文宛刚松了一口气,背后竟是一身的冷汗,然而听完他说的猛抬头,却发现他头歪着在一边不知是昏迷了还是…… “王爷,顾景行?顾景行!”赵文宛被吓得不行,又不敢对着他这具残破身体乱动,一声声呼唤带上了哭腔。“醒醒,别睡啊!” 赵文宛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从皇上到永平,数着那些关心他的,盼着人能醒过来,可惜毫无反应,随着夜里温度下降,赵文宛只觉得寒意流窜四肢,快要把自己冻僵,却更害怕顾景行支撑不到救援。 最后咬了牙的,睁着通红眼眶狠了声儿道,“你不是问我敢不敢奉陪么,如果我说敢,你敢不敢长命百岁!” 寒冬腊月,林间一片静谧,唯有回声小小回荡,卷回来几分寂寥。 赵文宛失力地瘫倒在地上,挨着顾景行,眼泪再止不住,就听得身旁猛地一声咳嗽。 “……咳咳,你说的可作数?” ☆、第88章 亏了昨夜里顾景行及时清醒过来,强撑着身子由赵文宛搀扶找到了一处猎户在林间狩猎用搭建的木屋,仅有一间,一门一窗,门未上锁,推开进去,里面是一张木头搭的极简陋的单人床,一张小方桌,一把椅子,还有不少的杂物堆在屋角。 床上虽无被褥,却铺着几层厚厚的动物毛皮,因而倒也不觉得硌或硬,还有一卷毛皮卷得圆圆滚滚是用来当枕头的,枕着也是正好。 有地方遮风雪已是庆幸,赵文宛把人搀扶上床躺好,便一直守着,听着传来的绵长虚弱呼吸,不敢闭眼睡去。 翌日晨曦微露,林间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待朝阳升起,悠悠消散,一缕缕金色光线穿透树杈,落在积雪上,折射出光斑点点。 顾景行醒来的刹那神色掩不住的慌张,直到看到床沿瑟缩成一团的女子猛然一松,像是吁了口气,随即在看到她身上单薄的衣物时紧紧皱了眉头,正要拿兽皮替她盖上,赵文宛像是惊醒过来似的反射般摸上他的额头。 这一来一往,两双同样漆黑的眸子相对,都有些怔愣。 赵文宛先回过神地收回了手,解释道,“夜里有点烧,不过这会儿已经退了,算是万幸。” 顾景行漆黑的眸子始终凝着她,愈发深邃,半晌嗓音沙哑着道。“辛苦你了。” 受着冷空气抽了下鼻子的赵文宛莫名觉得鼻尖有点泛酸,稍稍揉了下,绽了一抹无谓笑容,“救命之恩大过天,王爷该想想回去怎么好好报答才是!” 随即起身,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喝的吃的,昨儿夜里慌张,加上天黑什么都看不到,这会儿怕顾景行渴,才找寻起来。 “……何须回去,我早想好了,本王以身相许如何?”那清削的下颌上有细密青茬,似憔悴,精致的嘴角却噙着一缕戏虐。平日里冷肃的男人,难得的笑总似冰澈云开,叫人移不开目光。 “咳咳——”赵文宛从积了少许灰的柜子里翻出两件皮袄子抖开,也不知是被那话还是灰尘给呛着,微微红了脸。随后拿着袄子走到了床边,作势要给顾景行换了身上那套染了血的。 只是指尖刚触到腰带,入目的就是青玉腰带所勾勒出的紧窄腰腹,狠了心取解,就听着一声黯哑□□。 “……”赵文宛登时就红了脸,怒目瞪向。 顾景行摊着一张正气脸,颇是无奈道,“那儿……有伤。” 没想到是自己想歪了的赵文宛脸色更红,垂着脸自顾手上解衣大业,偏生越是着急越做不好,解了半天只脱了上衣,卡在了裤子上,勾勾绕绕的,愣是缠成了个死结。 顾景行看着女子憋气不服输而腾起的绛红,觉得可爱之余,更顾念下面过激反应的某处,没让她继续,“我手没伤,还是自己来罢。” “……”快崩溃了的赵文宛闻言也是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再看他赤条条的上身布满的刀剑伤痕,白日里看着更是清晰可怖,瞳孔狠狠缩了下。 “再看下去,你可真的得对我负责了。”顾景行故意轻松了口气调侃道。 赵文宛意会后背过了身子,声音低沉了道,“我去烧水。”顺道拿了另一套袄子套上出去了。 木屋左侧连着个厨房,就简单的一个灶台,赵文宛掀了米缸看,里头还剩了个底儿,缸子不远的架子上搁着块有些干瘪的老姜,便先取了一旁搁着的火折子生火烧了壶水给顾景行清理伤口用。 回到屋子里,顾景行已经套了好了新裤子,身上拿动物皮毛遮了一半,瞧见赵文宛端着破旧盆儿进来,拨拉出床底下的匣子道,“里头有些常备的跌打药金疮药的,这罐能用,帮我给抹上罢。” “……你不是没伤着手。”赵文宛端着盆儿的手紧了紧,声线里不自觉地透了一丝紧张,总觉得这人是在故意勾引自己似的,但瞧着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有些不像。 “有些地方抹不到。”随后理所当然地侧过了身子,毛皮顺势滑落了大半,露出遒劲的后腰,在听到身后那戛然而止的倒抽气声儿,面瘫脸上露了一丝闷骚笑意。 赵文宛叫眼前这一幕晃了眼,瞧着清瘦,却没想到衣裳之下的宽肩窄腰收拢得精悍结实,蓄着蓬勃而发的力量似的,烧灼了耳根。 蓦然响起的一个喷嚏打破了所有旖旎,赵文宛失语地看着某人颤动了下的肩膀,拿毛皮拢上后取了干净帕子浸湿热水,绞着给他擦了伤口。有过昨夜的经验,利落扯了布条下来给缠上,最后裹上了毛皮袄子,快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让某人硬是感受到了挫败。 待到赵文宛要离开时,顾景行蓦地伸了手,只一扯的就让后者摔回自个身边,从身后环绕过来,大抵是怕弄裂了伤口,赵文宛都不敢挣扎地任由他抱住了。 “幸好你没事。”他的嗓音微有些涩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感慨与后怕,揽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地加紧。 略有些清冷的气息,从身后环绕过来,垂落在她耳畔,勾起丝丝缕缕的暧昧情愫。 “宛宛……”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 顾景行松开臂膀,一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与她正面相对,“此生,不会再有人如你叫我这般痴迷。” 话音落下的瞬间,扣紧了她的手指,脸低了下来,乌深的眸子里一片涤荡开来的明亮。赵文宛先是叫那昙花一现的笑容蛊惑,愣愣忘了反应,便看着那脸越来越近,而自己的脸颊仿若要烧起来般,却没有闪躲。 不知从哪里寺庙传来的晨钟,‘当’的一声回荡山间,惊扰了这难得的寂静。 她的指尖轻轻一颤,那凉薄的唇瓣就覆盖了上来。 在她诧异的眼帘,顺着面颊轻柔落下,毫不犹豫地挑开了唇齿,勾缠而入。有那么一个怔忡的时长,赵文宛微觉羞涩,可立即感觉到他的手臂在她腰上缓缓收紧,仿若要嵌入骨髓。 “若余生没有你相伴,不若青灯古佛,换一场修行,修来世之缘。”那低沉黯哑的声音紧紧贴着唇瓣,喟叹道。 耳畔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炸开,伴随着心脏的鼓噪,糅合一起,汇聚成最曼妙的声音。赵文宛微睁了眼,是他微蹙的眉心,长睫刷过她的肌肤,带起轻微颤栗,那暗若星辰的眸子里盛着的情愫一览无余,心跳绵长,赵文宛闭了下眼,回握住了他的十指紧扣。 一瞬的停顿,唇舌稍离,随后而来的是越发急迫的索求,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与满足。 …… 天儿近晌午,赵文宛花了点时间收拾干净了木屋,又说去厨房弄菜,顾景行诧异,在人走后不久偷偷下了床过去瞧,除了生火费了点时间外,野菜冬笋,炒起来还颇有架势,吊着的熏肉切了一小片下来碾成肉末儿,同白粥一锅煮着,不一会儿就飘出诱人香气来。 顾景行远远看着那道忙碌的纤细身影,伴着滋啦啦地滚油声,炒菜声,锅铲相蹭地沙沙声,忽然觉得所谓“日子”,其实也就是这样的罢。这些年,自己成日忙忙碌碌呕心沥血,竟不曾享受过这样平静安逸的时光,不曾真真正正地“过日子”,身上虽然伤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放松舒服。 眼下窗明几净有饭有菜,全都有人替你做得妥妥的,才一觉得渴,立刻就有水送到嘴边上,才一觉得饿,便有喷香的饭菜供享用,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玩儿阴的穷算计你,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好像不管到了哪儿,只要有这人在,心便是安定的。 不如就这么过一辈子罢,哪儿也不去了,什么也不求了。 赵文宛端着盛出来的菜回身就瞧见了杵在门口失神的顾景行,蹙着眉头无奈道,“爷,您能安生一会儿歇着么。”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她还能丢了不成。 顾景行很是喜欢赵文宛现在对他的态度,即便被念着也觉得受用异常,顺从地跟着她回了屋子,坐下一道用午饭,当然桌上那不算丰盛的几个菜都同他没什么关系,只给赏了一碗苋菜肉粥。 不能借口让人喂的顾景行觉得自己方才就应该装手断了的。 赵文宛眯着眼笑得像只猫儿似的,虽然因着环境模样有些狼狈,却掩不住眸子里光亮的神彩,捧着碗儿吃得开心。 “真没瞧出来你一个国公府的嫡女还会这些。” 顾景行突如其来的话让正得意的赵文宛噎了一下,掩唇咳嗽了几声才缓过劲儿,装着随意道,“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或许……我在这方面的有天分?” 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但看着她闪烁的眸子,顾景行就知道她没说实话,眯了眯眼,并未深究下去,眸中隐着一丝宠溺。 “王爷,那些杀手……” ☆、第89章 赵文宛话问出当口就有些后悔,本是要岔开话题的,却好像踩到了另一个禁区。这幕后之人她能猜出一二的,敢这般谋害皇子,掰着指头也数的过来,奈何陛下虽然宠爱顾景行,若他这边拿不出明确证据,对那雇凶之人也是无可奈何。 又或许陛下心中跟明镜似得知晓,纵使他作为父亲心中再疼爱那个孩子,可他首先是个帝王,帝王之爱哪里会像寻常百姓家来的简单。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世家勋贵朝堂势力的制衡…… 相比自己在后宅的小打小闹,这人所经历的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罢,流淌于二人之间的空气因着顾景行的沉默更显窒闷,赵文宛看着,不知怎的就延伸出一抹心疼来。 第61节 “就快了……”良久,顾景行蓦然开了口,答非所问道。微垂的目光明明灭灭,有些凉薄又有些狠,整个人少见的寂寥与落寞。 赵文宛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未尽之意,但他却闭口不言了,心知他是不想自己牵涉,便装着听不懂的样子,笑着问道,“是不是左翎快要来了?” “……嗯。”顾景行眉眼舒展,漆黑的眸子里已经恢复清明,清亮亮地看向她,柔情满溢,“以后,定不会再让你有危险了。” 赵文宛被他那专注眼神瞧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垂了眸子道,“那你也……万事小心。” 顾景行听得她难得关心的话心神一阵荡漾。 林外忽然响起一阵踢踏的马蹄声,赵文宛下意识地以为是杀手找来了,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就听着老远一抹不着调的声音传来。 “王爷,看到我来救驾是不是很感动呀——啊!”然在封于修靠近小木屋的刹那,被某样暗器射中了膝盖,腿一软地就给闻声迎出来的赵文宛行了个大礼。 “……”赵文宛憋着笑地让了让,假装没有看到封于修那张悲愤的指控脸。 随着封于修而来的左翎等人,鱼贯而入,一番请罪。 封于修拍着尘土走过去,嗅到那一抹混杂着药物的血腥味,紧了紧眉梢,扫过顾景行身上,□□出的布条一角,再看了赵文宛零碎的裙摆,冲着顾景行挤眉弄眼,一副嘿嘿嘿的蠢表情,让人不忍直视。 顾景行抽了抽嘴角,动了身子将赵文宛一挡,眸光幽幽,“寻来这么晚?” 左翎等人一听连忙又跪在地上齐齐道卑职有罪,封于修敛了嬉笑表情,神色正经了几分,“有狗挡道,耽误了些功夫。” 顾景行收了目光,转而扫了一圈四周跪着的属下,冷冷道:“今日你们只见过本王,可明白?” “是,属下明白。” 赵文宛立在一旁,感念顾景行对自己名誉的良苦用心,投过去感激的一笑,再抬起脸时眉眼尽是诧异,门口那一身器宇轩昂,铠甲之装的……是方子墨? 他先是与顾景行行过君臣之礼,而后走到赵文宛跟前,面上微有几分安心之意,“听闻和六王爷一道失踪的还有姑娘,带着禁军寻来之际,也为姑娘备了套干净衣裳,姑娘去马车里换一下罢。” 说话时就有一名婢女双手捧着新装从外面走了进来。 赵文宛诧异于他的心细,对解了她狼狈境地的方子墨真诚道了谢意,便随着方子墨带来的丫鬟去马车里换衣裳。 屋子里有一瞬的静默,顾景行沉着脸的,十分堵心,他自然瞧出方子墨完全是为着谁来的,还有衣服!随即视线凌厉地扫向左翎,正给主子换衣裳的某人茫然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很大的错儿。 因着换衣服而露出的伤口再一次叫屋子里的几人惊了神色,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忍的,除了脸色苍白,竟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撑了那么久。封于修紧着眉梢,如此密集的伤口,那人真当是一次比一次凶狠了。 换好了衣裳又重新走回来的赵文宛一踏进屋子,就察觉到里头沉闷的氛围,余光瞥见顾景行动作快速地拢了衣裳,眸子微黯,脸上浮起一丝明显的担忧神色。 这人惯会硬撑…… 方子墨瞧见,心底亦是复杂,然也只是一瞬,素来冷清的脸上露出一抹坚持,不战而败不是他的风格,既然已经动了心,不争取下怎么行。 “王爷受了重伤,应当赶紧回府休养身子,属下已经派了巡防营一队人马在林外候着,路上又有封公子照应,想必不会再敢有歹人出来行刺。出城的路上元礼兄特意追来嘱咐我一定将赵姑娘安然带回,属下已经应下,就由我护送赵姑娘回府罢。” “赵姑娘是因本王受累,不亲自送着回府,本王难以安心养伤。”顾景行说得一脸正气,只在屋子里的几人,没一个信的罢。 察觉空气里弥漫着的火药味,赵文宛揉了揉额角,有点无可奈何,最后点了封于修道:“多谢王爷和少将军的好意,但是由少将军护送王爷回府,文宛更能安心,至于我……就劳烦封公子送一程了。” “我?”察觉到两道凌厉视线一同扫射过来,封于修知道自己是被当了挡箭牌,心底涌起一丝小凄凉,苦笑着道,“两位放心,我定会把赵姑娘毫发无伤的送回府上。” 片刻之后,顾景行由左翎搀扶着起身出了木屋,石青氅衣里,紫锦上的暗纹舒展如水,那沉稳面色叫人看不出是个受了重伤的人。 赵文宛掀开车帘的一角担忧的瞧着,若是刚才应了让顾景行送自个,只怕他在路上会强撑着照顾自己,反而对伤势不好,至于方子墨,唉……赵文宛放下窗帘靠在铺了被褥的软枕上小憩。 先是顾景行的马车开路,方子墨护在最前,在一阵嘈杂过后,又恢复了寂静,赵文宛阖着眸子就听到侧边的窗子外传来封于修的声音,“赵姑娘?” 赵文宛疲惫的“嗯”了一声。 “赵姑娘的眼光挺好的。”封于修厚着脸皮的修饰了自己作为一块挡箭牌的功能,那故作深沉魅力的声音惹得赵文宛一阵好笑。 于是起了逗趣的心思,道:“你喜欢六王爷,京都之中人人皆知,小女觉得这般别人自然不易误会。” 马车外的封于修差点身子一歪,落下马去,内心嘤嘤了好半天,马车里继而传来低笑,封于修垂眸云淡风轻的跟着笑了,眺望远边前面的方向,再不似以往嬉皮的笑脸,“赵姑娘能这般轻松的笑出来便好,王爷大可放心了。” “……” “我跟王爷打小就认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成长的经历,这些年来他一个人过的不易,昨日你应该也见识过了,这种危险常常伴着,奶娘失踪的十几年来,他一直自责没有能力好好保护身边的人,那次暗杀对他打击很大。” “而在回宫之后越贵妃突来的病症愈发加重,险些要命,那时候王爷年纪还很小,圣上不会分出太多的时间来安抚他的恐惧与害怕,贵妃又那般病症缠绵,永平公主年纪更小,只会哇哇的大哭,也就是那日王爷见有宫人进来送药,不想被人瞧见他一个皇子哭哭啼啼,便躲在纱幔之后,竟看到越贵妃的贴身侍女往汤药里下毒,联想这病不言而喻,从那以后王爷就变了……” “后来越贵妃再没有被人暗害过,永平公主也是,虽然说有圣上的眷宠,一国之君对后宫之事想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而保护起身边人的重担他全压在了他自个身上,你别瞧王爷性子冷淡,实则重情重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像今日这般开心了,不,应该是自从在集市的画廊遇见姑娘的那一刻,王爷他都是这般,许是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同与人的魔力。” 靠在马车上的赵文宛一直没有出声,只静静的听着,陷入沉思,乌黑的眸子隐着一丝晦暗……而车外的封于修也未出一声。 唯有车轱辘压过积雪的梭梭声此起彼伏。 *** 赵文宛失踪这一天一夜,最担心的莫过于赵老太太了,连着一宿没睡,在佛堂里念经求佛祖保平安。雪雁在苑门口张望瞧见赵文宛,便说了此事,后者直拎着裙摆去了明絮苑。 “老夫人,您这一天都没吃什么,还是用点罢,大公子已经着人去找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寻回来。”杨妈妈拧着眉头劝慰着,看着桌上动也未动过的精致吃食,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赵老夫人垂着眉头,忧虑重重,摆了摆手,“宛丫头还不定在外头遭了什么罪,我这一闭眼的就怕……哪儿有胃口。” “祖母一个人吃没胃口,文宛陪您。”赵文宛走到门口正巧听着这句,忙是支了声儿道,笑吟吟地撩了帘子走到老夫人跟前,“您瞧,我好好的,没遭罪呢!” 赵老夫人猛瞧见人,眼里泛了泪花的,拉了赵文宛到跟前,一遍遍打量察看,赵文宛也配合着转了一圈儿,表示自己没事。 听着老夫人重复喃喃着平安回来就好,赵文宛不禁又红了眼眶,握着老夫人温暖的手,“是文宛不懂事,让祖母担心了。” 约莫是骤然松了一口气,先前不觉得的疲累都涌了上来,赵文宛见她神色困顿,陪着用了点清粥点心,就哄着人去睡。上了年纪的睡得浅,一有什么动静就会醒,赵文宛的手叫老夫人紧紧抓着,怕不见似的,也不敢动,一直到她沉了呼吸才悄悄离开。 杨妈妈跟着赵文宛到了外头,看着大小姐能平安回来也是高兴,压着声音道,“多亏了祖宗保佑,原是要瞒着老夫人的,谁料被哪个嚼舌根的捅漏了,叫了大公子来问话,才兜了底。不过这事儿有关小姐清誉,一早就让大公子压了下来,王爷那头捂得更紧,探不出一点消息,应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嗯,多谢杨妈妈提醒。”赵文宛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诚心道了谢,随即瞥了一眼屋子里头,接着道,“要是老夫人醒了找我,就让人去苑儿里知会一声。” “嗳,小姐也回去歇会儿罢。”杨妈妈笑眯眯地应了声儿,心里想着祖孙俩的感情好得让人羡慕。 赵文宛回了自个的苑儿,强打的精神就垮了,一宿没睡夹着担惊受怕的,这会儿放松后整个脑袋都是昏沉沉的。 宝蝉得了消息后就备了热水桶,替赵文宛宽衣洗漱,在瞧着胳膊身上那细碎划伤后惊呼了声儿,见赵文宛沉沉闭着眼靠着木桶边缘似是睡着,捂了嘴的,小心避开那些伤处清洗。 随后进来的雪雁手里还拿着罐膏药,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在赵文宛泡澡解乏过后替她上了膏药。 “我昨儿没回来时,谁来过我苑子?”赵文宛拢紧了身上的兔毛氅衣,抿了一口姜茶,倏然问道。 “昨儿大公子回来后就跟我们交代,不准泄露您没回来的事儿,故此二小姐来的时候,奴婢说您歇下后她就走了,之后三小姐也来过,说是不见了小宠,一通找的就要进屋,所幸大公子来得及时,训斥过后蔫着走了。”雪雁一板一眼地把昨儿个的情形说了。 赵文宛纤长的眼角微微眯起,会给祖母添堵的不作第二人选,只不过是赵文萱自个儿去的,还是叫人攒说的,还两说。 正想着,就听着帘子被撩动的声响,金玲走进来通禀说是二小姐来访,前后脚的也没隔了多长时间,赵文宛勾了勾嘴角,看是某人心急了。 “小姐刚回来不妨歇着,晚些再应付罢。”宝蝉拧着眉头,不乐意地劝道。 “我都睡了这么久,不出去不是让人起疑么。”赵文宛笑了笑,起身去了偏厅。 赵文熙是拎着食盒来的,是上回听了赵文宛畏寒,特意做的驱寒药膳,也能冬季滋补,给赵文宛补身子用。 赵文宛看着那盛着满满‘情谊’的药盅,笑着道,“妹妹有心了,只是忘了说,我最受不了了这股子药味儿,跟个怪癖似的,闻着就吐,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看我不仔细的,竟没发现这个。绿云,把这收了拿回去罢。”赵文熙动手阖上了盖子,招了绿云给送回去,脸上仍挂着笑,“姐姐怎么瞧着有点憔悴,可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赵文宛瞧着她落落大方的做派,勾了勾唇角,亲昵地拉了人坐下,“炮仗声响了一夜的,扰人清梦。”说罢,掩唇就打了个呵欠,与眼底映着的一丝青黑呼应,确是没睡好的样子。 “妹妹脚伤还未愈,就别来来去去的,要是路上雪滑跌一跤的可就得不偿失了。”赵文宛的视线随后落在了她的脚上,关切道。 “我晓得的。”赵文熙抿了一丝浅笑,乖巧地应了声,随即道,“只是听说昨儿个的元宵灯会极是热闹,我因着脚伤去不得,便想听姐姐说说。” 昨晚得知赵元礼回来后,她便去了湘竹苑一趟,因着丫鬟拦着不让见的就有些起疑,遇着赵文萱时就提了提,等赵文萱一折腾的就更觉得怪了,赵文宛若是不在自个儿苑子,又结合老夫人那儿隐约听到的顾景行三字,不得不作了坏的联想……一夜寝食难安,忍到了这会儿才到湘竹苑探个虚实。 赵文宛凝着她,眉眼依旧带着和煦笑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听出她这是拐着弯的跟自己打听出去后有遇着什么人罢,随即便扯了些灯会上有的没的,拉着说道了半天,都快把旁边候着侍候的宝蝉给说困顿了,赵文熙依旧是一脸感兴趣的神色。 “……”感觉女主磕了药似的兴奋,赵文宛说得没了兴致,便停了下来,抿茶不语。 “那后来呢,宛姐姐和大哥就没碰着什么好玩的?”赵文熙见她不说话,开口追问了句。 “后来啊……”后来就遇着追杀了呗。赵文宛暗暗撇了下嘴,只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赵文熙,故意卖了个关子,把赵文熙的心吊着,半天道,“后来天色晚了,大哥就带我回来了。” “……”赵文熙知道她一定没有说实话,泛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光。 绿云走后,屋子里也就都是赵文宛的人,见赵文熙如此,赵文宛搁下了茶杯,神色玩味地看向她,“妹妹究竟想知道什么,与其这么绕圈子,不妨直说出来的好,我也好明白。” 赵文熙惊然抬眸,像是不明所以。“姐姐为何这么问?” “你猜我在灯会,有没有遇着了顾景行?”赵文宛没理会她的做戏,自顾说道,“说过什么,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分开的?” 赵文熙袖子下攥着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团,用力地捻着,面上却还是装着不解道,“我快被姐姐给绕糊涂了,那到底有没有遇着六王爷呢?” “并没有。”赵文宛暗叹她的定力,挑眉故意道。 “……”叫赵文宛言语耍了的赵文熙手里的帕子一松,摆回了腿上,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原来姐姐是在逗我。” 赵文宛正想说你又不是天仙,我逗你有什么乐子,就听着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坨东西从窗外咻的飞落,趾高气昂地叫嚣道,“小妖精,还不过来给本王更衣!” “……”一脸黑线的赵文宛。 “……”突然受惊的赵文熙。 “这就是六王爷送的鸟儿?”赵文熙呐呐问了出口,脸庞微侧的盯着,看不清楚神色。 赵文宛对于时刻都在掉链子的某只不忍直视,后一想,作为刚上任的现主人,□□过的前主人才是更丢脸的那个,于是绽放了个灿烂笑脸回了道,“是啊,没想到六王爷的品味如此特别罢。” “……” 某只鸟觉得受到了侮辱,滴溜溜的圆豆子眼一转,陡然故作了深沉,开腔道,“宛宛,若本王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愿奉陪?” 赵文宛端着茶的手一顿,险些撒了出来,脸上露了一丝哭笑不得,仔细看,神色语气的还真有几分像某人。赵文熙凝着那鸟儿半晌,直把鹦哥看得收拢了羽毛,挪着屁股的想要退出她的视线范围似的,最后才幽幽地道了一句,“这鸟儿……要成精了罢。” “你倒不是头一个这么说的。”赵文宛笑着应答。 “这鹦哥瞧着聪明讨人喜欢的,姐姐看得紧一些,别像文萱那样丢了,都快把府里给找遍了,才在厨房里发现小兔的尸首,原来是叫厨子逮住,做了案板上的肉。”赵文熙嘴角噙着笑,只笑意未达了眼底,反而叫人听出一丝森冷之意,心头狠意上涌,几乎一瞬间,她想掐死眼前带毛的小畜生。 “多谢妹妹好意提醒了,只不过我这鸟儿还没有哪个有胆子敢动了的,要真有……也不定是哪个先遭殃。”赵文宛同样回了高深莫测的笑意,两人往来,兵不见血。 “小心驶得万年船,世事总不尽如人意,不是么?”赵文熙略弯了弯嘴角,再不多话,告辞离开。 目送人离开后,赵文宛心里略微有些感慨,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剧本女主争男主,又或者说被剧本男主强势倒贴的一天,这感觉……真是微妙。余光瞥到某鸟儿心情好地蹦跶着,再一想到这货方才的德行,登时怒目瞪了过去,顾景行教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鬼! 宝蝉心思单纯,为了鹦哥方才那话憋笑了半天,在赵文熙走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再看与平常反应不同的大小姐,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唉,也不知六王爷教这话教了多久,指望这么只不靠谱的鸟儿,真的明智么! 倒是雪雁瞧见皱了皱眉,低声询了赵文宛道,“二小姐心底怕是不痛快的罢?” 赵文宛闻言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被抓着的天仙儿急赤白赖地飞走,为此还掉了两根毛,飘飘荡荡落在了桌上。 “有我在,她又怎么会痛快?”只怕是心底恨死了,就是不知道这人还能装多久。 赵文宛沉了眸子,比起没什么脑子赵文萱,黑化了的赵文熙更让她提防,尤其还有女主光环傍身,私底下的挑衅若是能让她露了真面目多好。 可惜,学聪明了呢。 ☆、第90章 第62节 大梁城暮冬的天气依旧让人冷得打颤,冬雪消融之际也正是峭寒,不过日头却一天赛过一天的好,红梅散落一地,梅香弥漫浅留,金灿灿的日光一早就跳跃在了国公府的金瓦红墙上,熠熠生辉。 国公府外,庆阳长公主的车撵浩浩荡荡的停在门口,声势不小,惹得街上行人纷纷扭着脖子好一番瞧。 两家素来并无太多交情,车撵并不熟悉,管事的是个精明之人,但瞧那仪仗派头就知是贵客驾临,忙喊了人去通禀,派去的人一个匆匆去了韶年苑,另一个则暗暗跑去了湘竹苑。 守门的家奴通禀之时,叶氏扭着眉头吃惊的从炕上坐了起来,眸光辗转几下便有了结论,上一次五姑奶奶提到世子与赵文宛的婚配苗头,就被老太太不悦的掐灭,怕是长公主这回是要替儿子亲自上阵了。 叶氏能想到的,赵文宛知晓后立刻就敏锐的会意出来,只觉得这银子没白使,幸好消息来的及时…… 明絮苑里,打起屋子左侧的锦帘,就见一名高雅妇人坐在了此间临窗的雕花大炕上,如云发髻,只用一根赤金嵌翡翠镂花长簪子挽着,身上那件合领对襟大袖褙子,正是一贯偏好的明蓝暗花云缎,袖口衣襟处,绣着玉色忍冬,脖领处挂一件灰狐绒毛领子,裹着的雪白脖领上尖细下巴总是微微上扬,偶尔瞧见不喜的连眼睛都是斜睨的。 铺了天青色厚绒毯炕上,赵老太太同样坐着,只在身后垫了个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着人给长公主看茶。 “老夫人近来身子可爽朗?”长公主接了丫鬟紧跟着递上的热茶,浅尝了一口, 笑眯眯地问询道,流于表面,不见眼底的笑意。 “劳长公主惦记了,老身的身子骨还算硬朗。长公主今儿个怎么有空……”赵老夫人也是人精,装着不明道。 长公主闻言搁了茶杯,“方从宫里出来,听太后挂念,便想替着过来探探,老夫人身子好才是福气。” 对于长公主这一说法的,赵老夫人笑着点头应和,自然知道庆阳长公主来府的目的定不是这点,见她不打算提起,也就陪着拉扯了家常。没过一会儿,就听得下人禀报,叶氏和林夫人一块儿结伴来请安,便招呼人一道坐下了,只在视线扫过林夫人时暗暗给了个警告神色。 林夫人收了老夫人的警告,只是没往心里过,面上扮着老实,心思却是活泛开了,先前说亲失利,还怕长公主怪罪,孰料后来竟也风平浪静的没提起,可心里总是怕日后算账的,暗暗念着今儿个可得把握机会博个好。 “瞅着这时辰的,文宛跟文熙该过来了罢,这俩小的一个赛一个的有心,文宛那苑儿的厨子是个宝贝,时常捣鼓些新鲜点心吃食,叫人欲罢不能的,不晓得今儿个会是什么。”趁着说话的空档,林夫人插了句嘴儿。虽然不怎么待见赵文宛,但比起这个能攀的长公主和平南王这根藤,和自个侄女那些不愉快又算的什么,这般顺利把话题岔到了府上待嫁的两姑娘身上,当然重点还是在长公主中意的赵文宛。 果然,听得赵文宛的名字,长公主来了兴致,满意的斜睨了林夫人一眼,勾着嘴角笑意追了一句,“叫你这么一说,连我都有些期待了,今儿就沾下姨母的光了!” 虽然她与太后娘娘是亲姐妹,可庆阳公主并非窦太后所出,名义上的姨母关系,算不得亲近。 再说长公主自嫁给划了云南领地的平南王后,一年里头就近过年的时候才回来走动,鲜少交际,然这一声称呼的一下拉近了距离,好似熟稔依旧。 赵老夫人呵呵笑着,眼神却是凌厉地扫过一眼林夫人,后者装着不明,往后瑟缩了下,没再开口。反倒是叶氏接了话茬,体贴地替老夫人转了话题,聊起了近日贵夫人圈子里流行的,心底却是暗暗期待赵文宛来后的鸡飞狗跳。 果然不一会儿,赵文宛就撩帘子进了门,看到生面孔还愣了愣,就听得长公主声音热情地招呼道,“这便是文宛罢,这俏生生的,模样长得真是俊。” 跟在赵文宛身后进来的赵文熙正好听着,嘴角勾了笑意,给祖母问安后,便眨着眼地有些好奇看着长公主,就被林夫人拉到了自个儿身旁,笑着给作了介绍。 叶氏满面的笑容,似是找话题顺了嘴儿提到年轻的小辈,“上回听元晋提起,琼花宴上平南王世子英勇之姿,想平南王征战四方,必然是虎父无犬子的。” 庆阳长公主是个溺爱孩子的主儿,瞧谁家的儿子都不如自家的,叶氏这么一说正好说到长公主的心坎上,对叶氏的态度高看了几分,眉眼染着心花怒放之色,“可不是,随了他父亲,咱们自家人,我也就不客套了,不夸张的说世家好多小姐都明里暗里想与我们结亲家呢。” 叶氏心中暗暗鄙夷,就平南王世子那名声,真正的权贵世家哪里肯将女儿往平南王世子那里推,谁不知道庆阳长公主性格傲气刻薄,嫁过去就是去受罪呢,除了那些想依附平南王势力的,真正瞧上平南王世子的可不见得有那么多,叶氏面上不显心思,笑盈盈的感叹,“长公主可不要挑花了眼?” “唉,竟是挑不出些好的。”长公主眉头一拧,瞧着心烦的样子。 林夫人抓住机会,“哎呀呀,长公主想必是还没瞧完呢,好事多磨,指不定好的就在后面呢。”林夫人一顿,听得母亲那边咳嗽了一声,也不敢瞧赵老夫人的脸色,继续道:“不知道哪家小姐能这般有福气的以后给长公主您做儿媳。”林夫人瞧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赵文宛意有所指。 庆阳长公主嘴角挂着笑意,顺着林夫人的目光落在赵文宛身上,一番仔仔细细的打量,“我瞧着文宛这孩子就不错。”长公主目光瞬间深邃起来,自己儿子眼光确实不赖,赵家这个的嫡长女,哪哪瞧都好,原本她就宠溺儿子,那次听闻他非定国公家的长女不娶,便起了结亲的心思,想来国公府配的平南王府也是不差,今个瞧了见真人生的绝色非凡,正配她的孩儿,也不辱没了赵文宛第一美人的称号。 赵文宛如大多数女儿家的反应一般羞赧的往老夫人身边靠了靠,原本这话一出,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且是长公主主动说的,便是一般人家都要卖几分面子给个说辞,偏生赵老夫人却是不肯接话,气氛一时好不尴尬,庆阳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就不悦了起来。 林夫人赶紧打圆场,拉赵文熙过来,“家里还有一个姑娘呢!长公主直夸文宛,可不是叫这孩子听了伤心,咱们老祖宗可是疼文熙了呢,要跟着伤心了。”这样一番说法,就好似是长公主忽略了赵文熙,老夫人才不愿吭声的。 庆阳长公主面子算是缓和下来几分,“瞧我,都忘了这孩子还在。”遂拉着赵文熙亲近了几分,以掩饰刚才尴尬的不悦。 赵文熙面容柔美,浅浅一笑道:“不怨长公主您的,姐姐素来出众,又有美名在外,和她一比,文熙就逊色多了。” 庆阳长公主点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正说着忽而,帘子被蓦然撩动发出悦耳响声,屋子里的几人同时看向了那处,见是杨妈妈后,都露了不一神色。后者手里拿着红艳艳的纸张,瞧见长公主先给行了礼赔罪,道辰时就出了门不知道长公主驾临,之后像是觉得时机不对似的,捏着纸张显了一抹踌躇。 赵文宛被老夫人护着,眼睛瞄过杨妈妈手里的东西,好奇的问“杨妈妈手里这拿的什么呀?” 捏着纸张的杨妈妈不着痕迹地瞧向了长公主,估着她视线停留在纸张左上角她刻意露出地方的时间,等赵文宛出声时就掩了掩纸张,笑着道了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以前的旧了老夫人让重新做了点东西,随即就同老夫人请辞去忙活张罗午膳。 叶氏一眼就看出那红字纸张上的是记有生辰八字庚帖,姑娘们年纪大了,婚配需要做庚帖这东西了,再看杨妈妈遮遮掩掩的,猜是屋子里这俩姑娘的。 赵文宛看着自打杨妈妈出去后就有些寡言了的长公主,那视线从自个儿身上又转了赵文熙身上,含着思量,只是不留心的发现不了罢。 未过多久,长公主便提出告辞,赵文宛主动陪着叶氏相送,路过湘竹苑不远假山,里头隐约传出哭声,有人安慰道,“唉,都说叫你避着点了,你跟大小姐的生肖相冲,打年儿一开始就霉事不断,大小姐又不是个好相与的,看,这回你自个儿见了血不说,还染了小姐的衣裳,怕得好一顿罚的。” 话一落下,那哭声就更止不住了,叶氏拧眉喝了声谁在那,就看两名丫鬟仓皇跑了出来,跪着认错求饶,其中一名丫鬟拿粗布包着手腕,殷着血,一脸的惨无血色,正是金玲无误。 “竟躲懒的不干活,还敢背后编排,去找管事的领罚!”叶氏厉声训斥,国公府女主人的威仪一展无遗。 “夫人饶命。”两名丫鬟叠声求饶。 赵文宛亦是神色不悦,只软了语气像是对叶氏央求道,“是我苑儿里的丫头,这么不知分寸,母亲交给我处置可好?”只那神色叫人看着,分明是比去管事那儿更遭罪,那俩丫鬟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叶氏顾着还要送长公主,便遂了赵文宛的请求,自个儿送长公主出门,却发现后者停在原地似是走了神的模样,不由小声唤了一声。长公主像是被蓦然惊醒似的,目光落在了赵文宛身上久久,最后低叹了声,随着叶氏离开。 待人走后,赵文宛才敛了笑地沉沉伫立着,随后领着人回了自个儿苑子。一进苑儿的,宝蝉就迫不及待的冲上来,语带不满道,“金玲能做的我也能做,说不准演得更像呢!” “就你这几分心思都挂脸上的,准一下穿帮。”金玲跟着赵文宛也有些时候,知晓大小姐性子,便大着胆子驳了一句。 解决了这事儿的赵文宛心情颇好,依着长公主对于算命八字的信奉和了解,只这一眼就会发现自己和她儿子八字不合,回去万一再细细合一合八字,更会发现命带血光,定是不敢强配,反而是赵文熙的八字……那可就是上上选了。 去明絮苑她前先说通了杨妈妈帮忙,本来老夫人就在替自个儿和赵文熙跟匹配的世家儿郎合八字,这么一出场的,倒没惹什么人怀疑,只是那庚帖是赵文宛给的,她哪儿知道赵文熙的生辰八字,只管按着最配的给写上,狠狠坑上一把。 同一时刻,延禧宫内。 越贵妃端坐于菱花镜前,执笔描眉,嘴里哼着一曲家乡小调儿,等一笔之后,冲着镜子里的女子粲然一笑,身旁侍候的宫娥忙跟着夸了几句,捧得更是高兴。 “母妃,什么事这么好兴致?”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不多时,一身鸦青暗紫卷草纹的顾景行走了进来,目光烁烁,凝着越贵妃道。 “景行,今儿怎么来了!”越贵妃瞧着儿子更是高兴,搁了眉笔,让宫人忙活着倒茶侍候。“元宵那日就想留你在宫中一宿,偏是不肯,一个人清冷冷的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说罢就要伸手去解他的氅衣,只在碰到他胸口时,听到一声隐忍的闷哼,才察觉顾景行脸上的气色并不像寻常,被按住了手后,更是执拗着要看。 “小伤,不碍的。”顾景行沉着声音道。 越贵妃的手一抖,眼眶里泛了水汽,嘴里喃喃的气愤道:“一定是她,她的儿子都做了太子,怎么就不肯放过你,怎么就……” 顾景行见状,让人都退了下去,柔声安抚了两句,随后道,“母妃不必为我担心,儿臣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越贵妃下意识地反诘,孩子是从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脾气也是了解,平日里要受了伤定会躲着自己,这回反而……有什么能比养伤还重要的。 “长公主今儿从你这里离开后就去了定国公府,想必是母妃说了什么,不过无论母妃说了什么,这念头必须断了。” 越贵妃闻言惊诧地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听着那清冷声音回了一丝暖意道,“从今往后,她只会是您儿子的王妃,您的儿媳。” “她?!你上回说有中意的姑娘就是定国公府的赵文宛?原本本宫听闻了风声,还不信,就怕是真的,才与长公主……”越贵妃拔高了音调再说不下去了,一眼不错地盯着顾景行,但看他点头后,骤然沉了声音道,“本宫不同意!” 顾景行似是有所料到般,并不急着开口。越贵妃一通言辞激烈的反对对上他平静无澜的眸子,慢慢止了声儿,妆容明丽的妇人有些颓败地垂下肩,坐在了顾景行对面,拿了被自己扫落一地,桌上仅剩下的一只茶杯斟满茶水,目光幽幽沉沉。 “你这是铁了心了,今儿过来就是知会母妃一声罢。”半晌,越贵妃目光陡然凌厉地看向他,攥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泛了青白。 顾景行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母妃对赵文宛的印象仍停留在最初时候,没帮着就算,还给添堵,要不是封于修那消息灵通……伸手覆住了越贵妃微颤的指尖,软了语气道,“儿臣是希望得到母妃的祝福。” 赵文宛那种跋扈的性子哪里懂的照顾人,她的景行需要的是能体贴入微的王妃。 越贵妃直接抽回手,站起来斩断顾景行的话,带着丝丝执拗,“本宫坚决不会同意。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本宫这会儿觉得累了,想休息。你也回王府好好养伤罢,这几日就不用来请安了。” “那母妃就先好好休息。”顾景行面色微敛,拜礼后退出宫殿。 越贵妃胸口起伏难平,为何偏偏就是赵文宛…… 待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宫娥小心翼翼的来禀,询问娘娘今日可想吃些什么,顺嘴说道王爷在殿外站到了现在。 “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进来禀告?” “王爷说您在休息……所以……” 宫娥话都没说完,越贵妃就焦急的起身匆匆去了殿外,一出来竟是天寒地冻的冷气,而那一抹昕长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渐渐被吞没了影子,他披着毛领大氅静静的立在外面,脊背挺直,眸光坚定。 “你为了一个女人竟与母妃这般苦苦相逼么。”越贵妃捂着心口痛心道。 “这些年来儿臣一直别无所求,过得寡淡,从不知那人出现后,会变得如此不一样。”顾景行眼神清亮,被面孔的苍白,映衬得犹如点漆般幽墨,提及心中眷恋的女子不自觉就弯了嘴角,“她或许在世人眼里不是各项顶好,然在孩儿眼中,却是绝无仅有,儿臣并不想为难与母妃……” “只一想到此生求之不得,便心痛难消,母妃,这样,您愿意成全孩儿么?” 越贵妃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地与他对视了半晌,后者坦然且不掺一丝假意的情深,叫她看了不过片刻就挪开了去。 “她究竟给你使了什么迷幻术。”虽说以前清冷的没有人气,可这会儿肉麻起来却也叫人吃味儿!越贵妃心底对赵文宛愈发不喜,直觉得那是个会幻术的小妖精,把她儿子迷的简直丢了魂。 顾景行但笑不语,听着她的口气,却也晓得她是听进去了的。 “罢了,你向来不轻易做决定,一旦决定了的事儿也没人能阻得了你。”越贵妃颇拿他没辙地开了口,看着他仍是虚弱的样子,眉目沉了担忧,“在外面站了这般久,还伤着,安心回去养伤吧,母妃既答应了你今日的事,就不会再做阻挠。” 随即顿了顿,又忍不住道了一句,“你要是肯听句劝,接受……” 分封领地,远离京城纷扰,越贵妃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叫顾景行打断了,脸上浮起虚浅笑意,“母妃,这陈年话题就别再翻出来了,这次是儿臣不小心,下次定不会了……儿臣,现在很惜命。” 越贵妃目光凝着,又泛了雾气,心疼夹杂,聚在眸子里浮浮沉沉,她和永平在皇宫一日,他就不会离开,说到底是自己拖累,论心计家世及不上中宫那位,连保护自己孩儿都力不从心,反而要他来保护自己。 “儿臣还好端端的,母妃就别摆丧气脸了,我会听您的话,回去好好养着,这段日子就不能进宫来陪您了。” “嗯,兰嬷嬷去御医署拿最好的药材来,外用滋补的都要,你给拿回去。” 顾景行也不推辞,依言应下,临到要走时,回身道了一句,“那儿臣的终身大事就有劳母妃同父皇说一声了。” “……”心情稍转的越贵妃又因着这一句闷在了当下,她只表示不妨害两人在一起,不做阻挠,什么时候答应帮忙牵线了!然看着顾景行浅笑吟吟的模样,拒绝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半晌鼻端哼了一声,算作应答,显了一丝别扭。 顾景行嘴角的笑意扩散,眉眼里是越贵妃多年不曾见过的飞扬神采,一转身的,便退了出去,徒留越贵妃心思百转,即是欣慰,又是胸口疼的,全是为娘的复杂心态。 定国公府,湘竹苑里,一下午都在打喷嚏的小妖精赵文宛叫雪雁灌了一壶的姜茶,最后实在受不了的,躲去了赵元礼清风居的书房,里头的书架叫赵文宛占了小壁江山,是赵元礼怕她闷,特意搜罗来的奇闻异录,拉拉杂杂的涉及的颇多。 赵元礼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赵文宛正捧着一本江湖奇闻录看得津津有味,连披着的氅衣落在了地上都不自觉。 “看什么那么入神?” 赵文宛这时才瞧着人,高兴地唤了声大哥,仍有些沉浸在书里世界,神色兴奋地问道,“大哥,里头写的都是真事儿么,像百晓生,神机阁主这样的人物真的存在?” 赵元礼机警地顿了顿,随后凝着她道,“你不会又像小时候那样突发奇想的要去当侠女罢?”记得那时候,还搅得府里鸡飞狗跳好一阵儿的。 “……”赵文宛觉得自个儿应该体谅剧本赵文宛的中二时期,谁没有过呢,呵呵。 “不是大哥,我就是随口问问,你看,就像这个神机阁主,书上说他气质清雅,精通音律,才冠绝伦,有天下第一谋士之称,那不是堪比诸葛孔明似的人物?”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怀有惊世之才的未必没有,这位神机阁主我也有所耳闻,才情智谋均在我之上,若有机会我也想讨教一二。”赵元礼如实说道。“只是此人行踪飘忽,非他自愿,多是无缘见的。” “还真有……”赵文宛低声喃喃,垂了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暗芒与心惊。剧本里顾景行苦寻此人,因着赵文熙的光环,得到赵氏二房旧部相助,请人出山,自那之后顾景行更是如虎添翼,也因此对赵文熙愈发体贴入微,百般纵容。 这一回,要是重演……只一想到顾景行要因此欠赵文熙一人情,顿时就觉得糟心无比。 “宛宛,你哪儿不舒服么?”误会了赵文宛神色的赵元礼关切覆上她的额头,“倒是不烧。” 赵文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瞥见赵元礼袍摆上沾着的尘土,可不像是从宫里出来的,遂问道,“大哥今儿去了哪儿?” “说来也巧,临出宫的时候遇着封公子,谈及上回梅花林那位主人家近日刚回来,就想着去讨杯酒喝,便约着一起去了。” 赵文宛嗅了嗅,果然闻道一丝清浅熟悉的酒味,想到梅花林时自己打翻的那杯酒,不由故意皱了眉头,促狭道,“那主人家的女儿可漂亮?是为酒还是为人去的,改明儿我可得跟公主好好探讨探讨。” 第63节 赵元礼闻言颇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也就私下让你这么编排,若说出去指不定闹什么祸儿。梅林主人的身份可比我们想的厉害多了,至于你所说的姑娘,亦是显贵,可别胡说了去。” “行了,大哥我说着玩的,下回可不敢了。”赵文宛见赵元礼板正了神色,忙是认了错道,只这事儿本就是拿大哥开涮,见他这么严肃的,自然不会再提起,便也没往心里去。 ☆、第91章 林夫人在国公府住了到近开春,再也熬不住了,底下议论声颇大,且老夫人也不给好脸色看,林大人从外地办完差事一回来,上府求了几句,她便怏怏的带着孩子跟着走了,赵老夫人不禁感慨当初老国公的独到眼光,幸而嫁的是没了婆婆,否则就老五那性子,岂能容她这般胡闹。 也就是这乍暖还寒的时候,荣姨娘染了风寒,都已经七个月的身孕,怕药用下去影响了孩子,但不用的,状况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罚了照看的下人一通也解不了这境况。 这种事的,赵文宛也没得法子,见老夫人着急上火,只能备了降火茶,陪在身边劝解宽慰,又托顾景行的人向御医打探了几个调补的药膳方子,却也不见好。反倒是冷氏带回来的丫鬟,惯会推拿的手法,配着不知名的熏香膏药,给荣姨娘抹了,让丫鬟推拿辅助,这么连续按了几日,荣姨娘的病竟是好得差不多了。 赵文宛陪着老夫人过去瞧的时候就发现,冷氏这种的治疗方法有些类似现代的芳香理疗,手法先进,对付荣姨娘劳损淤积的病症最是有效。 “还是四婶娘见多识广,这法子比大夫开的方子还有用。”赵文宛见荣姨娘脸色红润,也是高兴,毕竟是老夫人上心的,也盼着孩子平平安安出生,给家里添点喜气。 冷氏噙着抹浅笑,温婉做派,“是跟着你四叔常年在外奔走,多听多看了些,老夫人有个腰酸腿疼的,只管来传唤声,银川的手艺还是过得去的。” 老夫人笑眯眯地应和了声,看冷氏是愈发满意,单说这次过年,叶氏往年顾不到的细节地儿,都叫她暗里给补上了,也不贪功地说出来,她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老四这媳妇儿讨得好,比其他两个可让人省心多了。 只是瞧着瞧着视线就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隐了一丝深意,半晌叹了口气,罢了,反正得了老四保证,加着两人还年纪轻,先前顾着打拼,这两年闲下来就答应让她抱孙子,再看冷氏也挑不出其他错的,也就不多念叨了,瞧着都是有数的。 “跟着老四在外头吃苦,哪儿比得上自个儿家有块瓦房遮风挡雨。”赵老夫人只要一想到老四在外头的这些年,就忍不住叹气,这会儿的提起就忍不住念叨了句。 “老夫人说的是,四爷一直惦记着您,江北的事儿一结束就赶回来陪您过节。”冷氏受教之余还是替自个儿夫君说了话。 赵老夫人抿嘴笑了笑,对于冷氏这般态度自然是满意,只是心里头也了解自个儿的孩子,无非是要做点成绩出来才肯回来的,如今看着他在京城里也扎稳了脚跟,心中不无欣慰,若是老国公能看见,必然也是高兴的。 赵文宛虽是好奇四叔当年离家的□□,可眼下并不是适宜的时机,只后来隐约知道四叔和自己父亲不合,不过自四叔回来后,愣是瞧不出半点,两兄弟时常结伴应酬,感情应该非常好才是。 思绪飘忽间,正巧瞥见冷氏替荣姨娘掖被角而滑落的袖子口,□□出的一截手腕上疤痕纵横,像是陈年旧伤,一刀一刀往上划的。 只一眼,冷氏似是察觉,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眼角眉梢的笑意分毫不减,凝着赵文宛,嘴角浮起一丝促狭,“文宛及笄后,咱们几个的耳根子就没歇过,连你四叔都问起我宛丫头可有中意的……” “四婶娘怎么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了,我……还早着呢。”赵文宛闻言作了害羞状,往赵老夫人身旁挪了挪,隐在暗处时起了狐疑神色。 “不早了,你祖母前些时候就私下帮你合了八字,文宛想不想知道哪家公子与你最般配?” “祖母您看……”赵文宛偎在赵老夫人旁边,似是禁不住打趣的。 冷氏瞧着更是掩唇轻笑,“好了,婶娘不逗你了,透个底儿,总之呐,最好的就是文宛你心里头想的那个。” 赵文宛微怔,当时让杨妈妈帮忙本就是因为老夫人有这打算,经了长公主那一茬就给忘了脑后,没想到祖母还真的合了……猛地一下就想到了顾景行,除了时不时送来的各种小玩意吃食,人却没瞧着几回,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哟,这是在想那人了?” 这一回的,赵文宛是真红了脸,半装着受不住打趣同祖母告了退。 “宛丫头脸皮子薄,就别拿这事儿打趣她了。”赵老夫人亦是笑眯着眼,在人走后发了话,实则对于合出来的结果也颇是意外。 那两人的八字,堪称是天作之合,也真是命了,宛丫头这些年心里头就存着这么个人,如今瞧着顾景行的态度,婚配之事也未尝不可。 冷氏清浅的目光掠过老夫人,笑吟吟地应了声儿,转头对上了荣姨娘,一番叮嘱,想了想又还是把擅长调理的银川留下照看。 这厢,回了自个儿苑子没多久的赵文宛便听下人通报,说是国公府外头停了辆华贵马车,里头的小姐想要拜访赵大小姐。 “可有说是哪家的?”赵文宛难得有访客,多问了句。 仆从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来似的,往前递了手上那青花细腻的精致瓷瓶道,“只交给了小的这个。” 赵文宛取了盖子,便闻得一阵扑鼻梅花芳香,裹着丝丝缕缕的酒香,颇是好闻,敛了眉眼浅笑登时叫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戴着帽帷的温婉女子在丫鬟的指引下走了进来,进屋便脱了帽帷,露出底下精致容貌,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白玉镶珠翠玉簪,上身着了一件海湖蓝袄裙,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珍珠水晶,外罩金边琵琶襟袄子,点缀珠花绶带系在盈盈腰间。 赵文宛被第一眼所惊艳,女子所展现的柔美,不同于赵文熙矫揉造作,而是透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却又让人觉得如春风拂面的温和,平静得黑眸里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又瞧着有几分深海般的难测。 “当日在梅林,多亏了姑娘的衣裳解围,还未请教姑娘姓名。”赵文宛还记得赵元礼提过,梅林主人的身份显贵,这位小姐虽不在世家之列,却是绝不能怠慢的。 “赵姑娘客气了,小女沐兰嫣,沐雨经霜的沐,方随父亲回京。也是瞧着姑娘送回的衣物和礼物,想姑娘应当是个妙人,只年里事儿多,一拖就拖到了这会儿才过来拜访。”沐兰嫣也是因着礼物留下的讯息才知道赵文宛,对她颇是好奇。 宝蝉在两人坐下聊时奉上了茶水,只是退下来时是秉着呼吸的,旁边的雪雁暗暗杵了她一下,后者才突然缓过来似的大喘了一口,目光注视着如画卷美人似的二人,喃喃道,“感觉这俩人坐一起后,让人都呼吸不过来了。” 雪雁抿着浅笑扫过,的确,如宝蝉这般通俗的表达,大小姐和沐姑娘美得各有千秋,却又那般融合,单是个人就能光彩四射,何况两人一道,不过话说来,却一点都不分主次,只让人看着觉得舒服和谐,大概……是那位沐姑娘的气质罢。 坐在沐兰嫣一侧的赵文宛心里也有同感,只觉得跟眼前这女子相处十分舒服,言语之间也就更是放松,仿若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放开之后,更有许多共通的话题,聊起来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如此情投意合,又颇有点相见恨晚。 直到时近傍晚,随着沐兰嫣而来的丫鬟凑近提醒了声,后者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带着一丝意犹未尽,抿着嘴角浅笑道,“今日一见,赵姑娘果然是个妙人。” “沐姑娘更甚,才情学识,都叫文宛大开眼界。”赵文宛难得对初见之人有这般好感的,而她对于古代女子隐晦的抒发能得到眼前这人的共鸣,单是这点就让赵文宛刮目相看。 女子临别时更是邀约做客,赵文宛自然是痛快应了,还亲自送人到了门口。回到自己苑儿,却见沐兰嫣坐过的凳子一角下压着块帕子,应当是人走时不小心掉的。 宝蝉挪开了凳子腿儿捡起掸了掸尘土,呈给了赵文宛,后者接过时,柔顺的帕子随之展开,帕子中央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绣法瞧着有些特别,垂下的一角上还绣着一个“嫣”字。 “兰……嫣?”赵文宛下意识地凝着那块帕子,觉得方才听着名字时的熟悉感又卷土重来,拧着眉的想了片刻,蓦然想到赵文熙回府之前所用的名字不也是穆兰嫣?! 半晌,收好了帕子递给宝蝉,吩咐道,“替沐小姐好好收着。” *** 柳梢绿小眉如印,乍暖还寒尤未定。 转眼到了二月末,天空渐渐转晴,只晨间、夜晚依旧寒峭,午后却是阳光明媚,照在人的身上,起了浅浅的暖意。 锦屏软榻,绯色珠帘之后是赵文宛倚在厚重的烟紫垂花靠枕上,宝蝉正递着一张张的荷包花样给赵文宛瞧,却是手里的宣纸都见底了也没见小姐满意点头的,宝蝉扁扁嘴,“只有这些了。” 端茶过来的雪雁笑盈盈提醒道:“四奶奶那的花样都比寻常人多,你去跟四奶奶借点过来再给小姐瞧。” 宝蝉一副后知后觉样,立刻咧嘴一笑,“可不是,怎么忘了去四奶奶那,奴婢这就走一趟香荷苑取些图样再给小姐您看。” 赵文宛微起了身子,瞧窗外光晕柔和,暖洋洋的一派好春景,便道:“我亲自去瞧吧。” 赵文宛很快穿戴整齐,日头虽好,却还是有些寒冷的,许是赵文宛身子纤瘦,畏寒体质,仍旧披了件狐毛裘衣,带着宝蝉一路踩着青石去了。 到了香荷苑,进了垂花拱门,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几步就见两个丫鬟正在廊子里翻花绳,瞧见赵文宛起身连忙笑嘻嘻的请安,宝蝉漫不经心的叹了一句,“四奶奶真是个好性子,瞧瞧底下闲的都在玩花绳了,奴婢在他们那个年纪的时候连点个灯油都不敢喘气呢。” 赵文宛瞪了下眼睛,眼底却是隐着笑的,数落了宝蝉一句,“我瞧你胆子更大,现在都敢在我面前抱怨以前了对你的不好了。” 宝蝉立刻抖擞了精神,眯着眼眸瞧着自家小姐,嘟囔了一句,“以前就是这样么。” 赵文宛自觉很是无奈,失笑的摇摇头,瞧瞧现在她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敢顶嘴了,一点也不忌惮她小姐的身份,而四房苑里仆人,除了刚才那两个年纪尚小的,稍大点的丫鬟,婆子都井井有条在忙碌自个儿事情,也可鉴冷氏平时的为人处世,张弛有度,不苛责年幼的丫鬟,又让其余人甘愿做活,否则就那俩丫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玩耍,有些倚老卖老的婆子早就很痒痒的上去喊小蹄子,扇耳刮子。 这边正走着,刚出了游廊,就见一个穿着猩红暗袄子的婆子正和冷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碧蓉似是争论,“让我见一见四奶奶。” “奶奶身子不舒坦,这会睡下了不得见,你拿了钱赶紧回去罢。”碧蓉不耐烦的赶人。 待赵文宛走近二人身边,两人都止了话,婆子还想再张嘴说点什么,碧蓉直接瞪过去一眼,婆子眼珠子在赵文宛身上转了转,碧蓉不悦地推了推身边人,那婆子才低垂了头,终究是没再吭声,最后在碧蓉的三两句打发下攥着钱袋子走了。 碧蓉一得了空隙忙给赵文宛赔礼,“大小姐可别介意,刚才那人是咱们奶奶娘家的远房亲戚,一家子男人游手好闲的没一个有正经活技的,不知从哪知晓了咱们奶奶嫁入了国公府,便泱泱的求过来说过不下去了让奶奶帮衬,许是瞧咱们奶奶心善愈发的得寸进尺,恨不得天天来讨钱了。” 宝蝉嘀咕着,“真是没脸没皮了。” 赵文宛也不多说这事只点点头表示无碍,便问道:“四婶娘睡下了?” 碧蓉也不见尴尬的,解释道,“刚才是为了撵人奴婢胡诌的,大小姐快里头请罢。” 一旁的宝蝉瞧着,心里暗叹了声,碧蓉待人的段数可比自个儿厉害多了! 冷氏见到赵文宛进来,热情的拉着人往里屋坐,瓜果脯肉的推到赵文宛跟前,亲昵的道:“快尝尝,都是新品的嘴食,我正说让碧蓉给你苑里送一些的。” 赵文宛捏了一块,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每次来都沾四婶娘的光,文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的什么客气话,婶娘又没得孩子不疼你还能疼谁?” 说了几句家常话,赵文宛道出了今日来的目的,“听说婶娘这的荷包花样新颖,文宛想讨一些来用。” 冷氏一听,难得眉眼里染了一丝不寻常笑意,故意问了一句,“这是要绣给谁的?” 赵文宛微抿了唇,“是……给大哥的。” 知晓内情的宝蝉闻言心里呵呵哒,看来六王爷想要名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呐。 冷氏继续道:“怎么办,我这里的花样只有适合绣给情郎的!” 赵文宛面颊微红,嗔嗔的唤了一声,“婶娘……” 冷氏噗嗤一笑,才拍着赵文宛的手背道:“好了,婶娘不逗你便是了。”随即吩咐碧蓉去拿花样,帮着赵文宛一个个的挑选,连带还送了两匹上好的适合做荷包的锦缎绸子,赵文宛可谓是满载而归。 …… 春闱在即,赵元礼愈发忙碌应试,常常在清风居一坐便是一天也不出书房,赵文宛除了做好后勤保障的工作,闲来无事便一针一线的绣起了荷包,顺道让人在外头打探,那事儿赵元礼不同意她调查,她却不肯歇,自然也就瞒下了赵元礼。 这日她刚刚去过老夫人的苑子请安,回来便听得金玲进来说,赵文宛让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只是那人是个男子不方便入府答话。赵文宛对此事极为上心,不愿让别人插手误了事情,便决定亲自亲为。 随即起身,着人准备衣裳出府,差了雪雁对叶氏道是去冯大人的府上,找冯青芜小姐作客小聚,这种小姐之间的往来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叶氏本就懒得理会赵文宛,摆摆手便应去了,赵文宛戴着帷冒出了府,一坐上马车摘下来却是男子的装扮,还故意将脸抹的黝黑黝黑,这黑米分还是有一次赵文宛向非常有经验乔庄各色人等的永平公主讨要的,这么一打扮掩盖住平日白净的肤色,加上赵文宛高挑的身量,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男子的意味。 一道跟来的金玲与宝蝉俱是扮作了小厮,穿着青衣短褐,马车停在了京都中的黑市街,这里是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之地,做的多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生意,赵文宛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自打元宵遇刺的事情过后,顾景行便在她身边加派了人手,隐在暗处保护,光是这一路来看马车座驾华贵想占便宜的就被收拾了不少。 赵文宛按着那人约见的地点先行到了,宝蝉瞧着身边擦过之人大都面目狰狞,有些泄气的道:“公子,咱们还是回罢,这地总感觉阴森森的。” 金玲胆子素来大,“来都来了,你让公子再回去?探子说那人可不好约呢,不轻易见生人。” 赵文宛赞同的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定不会有事。” 茶楼定好的包间里,宝蝉替赵文宛续茶的功夫,就瞧见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四十来岁,山羊八字胡,颇有些装神弄鬼道士的样子,一进来就道:“这位就是文公子吧?在下人送外号千面书生。” 赵文宛喝着茶差点一口喷出来,微微绷着面色,压低了声调沉声道:“正是。” “老规矩,向我打听事情,一句话一两银子。” 金玲和宝蝉真想撸袖子揍人了,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怎么不去抢呢! 赵文宛似笑非笑,瞧眼前此人,十分阔气地将一袋子钱扔在了桌子上,微昂着下巴将那钱袋子推了过去:“我也不喜欢跟人兜圈子。” 千面书生微微敞开钱袋,差点闪瞎了眼睛,顿时嘴上扬了满意笑容,“文公子是个爽快人,尽管问罢!” “定国公家的赵大公子你可知道。”赵文宛正了神色。 “知道。” “幼年折损,是下毒所致,这是当时的症状,你瞧着可能看出中的是哪种毒,出自谁之手?”赵文宛递了纸张,上头是她私下收集大哥当时的症状表现,拿与顾景行瞧时得他提点,与大夫救人不同,制毒之人多是心狠手辣之徒,贪图恶名,必有蛛丝马迹可循,而黑市的千面书生号称无人不知无事不晓,才特意寻来。 那人摸了摸山羊胡子,似是回忆,最后缓缓道:“虽然不知道赵大公子中的什么毒,但是我还真不小心听过一件事,差不多就是赵大公子出事的前后,黑市里有个药贩子突然得了一大笔钱财,只道是做了笔大买卖。” 赵文宛见事情有了转机,立刻追问,“谁?” “我们黑市有黑市的规矩,那人既然已经金盆洗手不做了,便不能在透漏那人的信息。” 桌上,赵文宛又甩过去一袋子钱,千面书生瞄了几眼,脸上闪过挣扎神色,却也忍着没去碰那袋子。 赵文宛见状,指尖似是无意识地拨弄了下钱袋的口子,眯了眼道,“我也不为难你,既然不肯说那人的信息,他总有亲近之人罢。” 千面书生会意出来,眉梢挑动,最后道了一个名字。 第64节 赵文宛得到自个想要的,立刻就去了千面书生提供的地方打探,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一家破落的院子,金玲拍门叫人,很快就有个婆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来了来了,什么人呀?” 甫一开门,赵文宛愣住了,眼前这婆子不正是那天去冷氏苑里讨钱的远房亲戚么? 只是赵文宛认出了她,她却未认出赵文宛,还好奇的询问,“公子,您找谁?” 赵文宛眸子沉沉浮浮,原本想好的询问之话统统咽在肚子里,只道:“敢问您家可是定国公府四房冷氏家的亲戚?” ☆、第92章 “冷氏……什么亲戚?”那婆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赵文宛,国公府的冷氏她是知晓的,刚讨得钱回来呢,但这哪门子亲戚,眼前一身贵气的又是干什么的,这一堆乱的还老不及细想就听得屋子里一通哐当响的,只急急喊了声老头子就往回跑。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婆子尖着嗓子的怒骂声,一口一个小兔崽子,伴着东西落地的声响,杂的很。 宝蝉看赵文宛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往门里头探了脑袋,要不是赵文宛手快拉了一把,险些被飞出来的搓衣板儿砸了脑袋,睁着圆圆眸子反应过后立马瞪向了罪魁祸首。 “娘,你就告诉我你把讨回来的钱藏哪儿了罢,芸儿都跟我说了,加上她私存的只要我再拿出二十两就能赎了身,到时候你就多了个儿媳妇伺候,怎么算都值啊!”被从屋子里追着打出来的男子瞧着二十不到的年纪,一身混迹市井的流气,跟婆子说话挑着嬉皮笑脸,哄骗着道。 “我跟你说你就绝了这个心思,我是死也不会要个青楼出身的媳妇,这钱得给你爹吃药用,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婆子扔得累了,叉着腰喘着粗气说得咬牙切齿。 “他都一把年纪了,中风瘫痪,还得你伺候的,钱砸着跟无底洞似的,还不如给我!”那儿子也起了脾气,梗着脖子犟嘴,“也不见他风光的时候多念着你,还不是一样在青楼败光了钱,被人弄残了才想起你!” 男子话落,又被婆子招呼着扔了一堆杂物。 赵文宛杵在门口瞧着里头鸡飞狗跳的,招了宝蝉金玲回了马车上,待马车行出三四里地忽然叫停了车夫,就停在了岔路口的路边。 “小姐,怎么了?”宝蝉跟着,见状掀了帘子一角询问。 “等人。”赵文宛撩开了马车帘子固定在钩子后头,望着一处语调幽幽道。 约莫一炷香不到的时辰,果然有个黑点儿从远处晃晃走近,那人一边踢着脚下石子儿嘴里骂骂咧咧着老不死的,没个干净,猛地抬头瞧着前面停着的马车顿了顿,好像有些眼熟,方才就停在自个家门口来着,瞧着像是来寻人的,这么想着就多看了两眼。 “小兄弟,方便说两句么?”马车里,赵文宛等来了人,出言唤住。 那人指了指自己,见对方穿着贵气,马车又十分气派,露了不一样的脸儿挨近了道,“公子有何事?” “想跟小兄弟打听点事儿。” 那人闻言一对猴眼儿亮了亮,咧嘴道,“公子那可问对人了,这十乡八里的就没有我牛三儿不知道的,只不过嘛今儿不凑巧,我还有事儿忙着,您看……”说着,就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赵文宛也不意外,眼神示意过宝蝉,后者就不甘愿地掏了个钱袋子,憋着气儿地在这讨厌鬼的眼前晃了晃,“喏,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家公子的问题,这银子够你赎回芸儿柳儿的了!” “成成成,公子您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牛三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钱袋子不撒,十分谄媚道。 “你爹是叫人弄残的,为了什么事儿,被什么人弄的?” 牛三儿没想到对方问的是自个家的事儿,一时愣了愣,面上挂了狐疑神色地瞧向了赵文宛。宝蝉最不喜欢这人的眼神,看着就跟不怀好意似的,立马收了钱袋子,仗着势儿道,“公子问你话要知道就赶紧说,要不肯说的,也别浪费咱们公子的时间。” 说罢,就要把钱袋子收回去。 “哎呀别介。”那人看宝蝉真要收回,忙是变了脸色,什么好奇都没了,“我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赵文宛朝着宝蝉投去了赞许一眼,随即落回了那人身上,唇角漾开的笑意掺了几分深意。 …… 赵文宛一早出的门,待回去时,已经是落日时分,赵元礼刚好从宫里回来,兄妹俩在府门口碰着了头。 “大哥。”赵文宛因着赵元礼的打量,莫名就有了丝心虚。 赵元礼凝着她脸上像是抹过什么的痕迹,有些眼熟,脑子一转,就想到了宫里的那人,“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出去玩了。”在赵元礼面前,赵文宛不想拿糊弄叶氏的那套说辞敷衍,再说大哥定不会信的,便装了贪玩道。 赵元礼看了看她身后只跟着两名作了小厮打扮的丫鬟,挑了挑眉道,“看来,让六王爷费心的事儿又添了一件了。”还得分出精力照顾他这个妹妹。 “……”关顾景行什么事,然有口难言的赵文宛还真不能驳什么。 每回让赵文宛打趣的赵元礼自觉扳回一城,颇是高兴地入了府,没瞧见随在身后的人脸上划过一抹沉思。 暮色四合,各房各苑儿慢慢熄了烛火准备入眠,唯有一处烛火通明,仔细听还伴着幽幽哭声,叫人寒毛直竖。 “唉,三房奶奶又哭上了。”垂花门下当值的其中一名婆子拿自个儿的布帕子垫在台阶上,一屁股坐下了。 “可不是,三老爷最怕三奶奶哭闹,回回都赶着安慰人的,只是三奶奶这一遭做的事儿太过分,近两月三老爷都没踏进过这苑儿。”同婆子一块儿当值的还有个年纪稍小的丫鬟,专伺候三奶奶起夜的,天天听徐氏鬼哭似的,现在也不觉着怕了。 两人闲扯聊天的功夫就听着苑子外头响起的脚步声,忙是正了身子,不敢肆意,没过一会儿就瞧着李管事手下的一名婆子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小丫鬟瞧了眼食盒颇有些意外,这时候给三奶奶送宵夜的,总不会是三老爷罢? “喏,荣姨娘特意吩咐厨子给三奶奶做的宵夜,你给拿进去罢。”来的那名婆子把东西递给了陈妈妈,随后掩着打了个呵欠,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走了。 拎着食盒的婆子和丫鬟面面相觑,都有些闹不明白荣姨娘的用意,这时候送宵夜,不是火上浇油么,但念着曾是一个苑儿的,又提了身份,那婆子想了想还是拎着进去叩响了徐氏的房门。 “三奶奶,荣姨娘……”三个字儿刚落,就听得什么东西砸过来的声响,打在门上,泼了一窗子的墨点,最后掉在地上发出碎响。 婆子被惊得退了一步,险些没稳住身子,正要告退就听得徐氏在里头阴沉地开了口,“荣姨娘有什么事儿?” “说是让厨子做了宵夜。”婆子在外答了一声,里头又好一会儿的没了动静。毕竟是苑儿里的老人,又念着荣姨娘的旧情,踌躇了一下打开了食盒盖子,补了道,“是三奶奶爱吃的水晶糕,瞅着跟一朵朵红花儿似的,精致得很呢!” 屋子里猛地传出桌脚挪动,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下一瞬的,三房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徐氏脸上尤带着泪痕,神色憔悴,瞟了一眼婆子,二话没说拿了食盒又重新关了门。 “……”婆子见三奶奶肯收,松了一口气,又回了垂花门口候着。 小丫鬟瞅见人回来,凑近压低了声音道,“三奶奶又发脾气了罢,老远都听着响儿了。” 婆子点了点头,“照我说,还是荣姨娘跟在三奶奶身边久,体贴心思,也是在跟三奶奶示好呢。” “示好?三奶奶那么对她……” “小丫头片儿知道个什么,三奶奶那家世嗬……跟你扯这个做什么,反正你瞧着罢,不管荣姨娘生的男孩儿女孩儿,三奶奶的地位丝毫动不了的。”婆子感慨地说道。 屋子里,徐氏沉着一张脸掀开了食盒,瞅了里头红色花朵造型的水晶糕半晌,最后伸了手去取,待那一格空了后皱了眉头,随后又摸回了盘子底下,一举高的就看到了底下贴着的纸条,嘴角微扯,露出的笑在烛火映衬下显得颇为森冷。 摊开的字条上,寥寥几语,瞅着凌乱,徐氏看完就拿烛火点了一角,随后扔到了地上,火苗窜起一瞬,又因着很快燃尽又灭了下去,从门缝漏进来的风吹熄了最后一缕火光,烧成灰烬的纸张只留下小小一片,隐约能看出时机二字,烧得透彻。 *** 翌日清晨,赵文宛去明絮苑跟老夫人请安的途中遇见冷氏,刹那眸子微沉,很快就收了目光,并未露出太多情绪,只询问了几句四叔的近况。冷氏淡淡笑着道去了江北打理生意有小半个月了,怕是这几日就要回了,赵文宛点头之际,就听得冷氏颇为周到地说已经嘱咐赵宏世给几个小的和各房带了礼物。 叶氏在旁边听见,心中冷哼,这四房仗着有几个钱,真是惯会收买人心,只是那暗嗤的情绪没显在面上,末了客套地附和了一句,“真是劳烦弟妹了,现在这府里府外弟妹都比我顾得周到,倒让我这个国公夫人甚是羞愧。” 冷氏听出叶氏语调里的不满,无谓的淡淡一笑,不置一词,拉着赵文宛询问起那日绣荷包的事,赵文熙这时候赶过来听到一耳朵绣荷包,便也出声说等自己选好了图样就去湘竹苑和赵文宛一块绣,她也正想绣一个呢。 赵文宛抿唇点点头,就见后者亲昵的挽上自己的胳膊,赵文宛垂眸瞧那藕臂环绕不禁感慨,赵文熙真是越来越会演了,比之她那时候对赵文熙的好,如今的赵文熙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隔着个顾景行,何来这般姐妹情深的举止,反叫赵文宛掉一地鸡皮疙瘩的。 众人按照惯例给赵老夫人请过安,纷纷出来,还未踏出院子,就见的孙妈妈步履徐徐的从小偏院行出,给几个主子行礼之后,一脸恭敬的笑着道:“夫人,荣姨娘那里缺了些东西,需要您那下个批条让府里采购齐备。” 叶氏闻言,颔首示意,不冷不淡的说:“你随我来苑里细细说罢。”作为国公府的女主人自然是要对这些上心的。 “是。”孙妈妈应了一声,跟在叶氏的身后。 一进韶年苑,叶氏端着的架子就松了下来,遣退了身边的丫鬟,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孙妈妈,“我不是说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别来找我么!赵妈妈被那小贱人害了之后,我身边没剩几个能用的,再叫人发现怎么办!” 孙妈妈伏低身子做聆听状,见叶氏不再说了才道:“老奴知晓夫人的担心,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定不会轻扰夫人,所以才当着众人的面来寻夫人您,若是偷偷摸摸的老奴来了您的韶年苑才更容易惹人怀疑,如今打着荣姨娘的名头,定没得人会想到。” 叶氏嗯了一声,也不忘夸奖一句,“之前你做的不错。”叶氏那时候因着赵元晋的事处于失利下风,还是孙妈妈出了主意,让荣姨娘小产引风波到徐氏身上,再搭上徐氏暗暗推波助澜,利用徐氏对赵文宛的恨意与之对付,可谓是一箭双雕。 果然荣姨娘小产,三房徐氏喜脉,一连几件事情将叶氏那点点过错顺利压了下去,她重新掌权国公府,要不是徐氏那个猪脑子,原本安排的妥妥当当,只等待时机再“掉孩子”,赵文宛定不会发现端倪,偏偏她一气之下要提前计划,让自个与孙妈妈措手不及,让那贱丫头扭转乾坤化险为夷。 不过,无论事态是何种发展,这把火都烧不到自己身上。 叶氏面上闪过一抹得意之笑,在孙妈妈谦卑的表示唯夫人马首是瞻之后,询问了一句,“说罢,今个来是为了何事?” 孙妈妈人精似得笑了笑,“夫人最近是不是在为四奶奶烦心?” “哼。”叶氏已经进了屋子,坐在了软榻上,鼻端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老夫人也是糊涂,非要让四房那插一手的,我如何能痛快?” 叶氏的声音中隐隐参杂着一丝痛恨。 现在有些胆子大的下人都说四奶奶为人宽厚,持家有道,要是国公府的夫人该多好!叶氏知晓后已经狠狠罚了些人,还是止不住的有人冒头议论,再这么下去她这国公府的女主人实权都要被四房架空了。 孙妈妈赶紧劝道:“夫人私下里说一说老夫人无碍,可别表露出来情绪呀,四奶奶再怎么能干,现在的国公府夫人也是您。” 叶氏听了这话才舒坦一些,孙妈妈继续道:“老奴今个来就是想告诉您我刚听的四奶奶的一个秘密?” “秘密?”叶氏眸子转了转,“说来听听?” 孙妈妈一脸神秘的笑着附在叶氏耳边低声不断,叶氏越听眸中神色愈是发亮,最后竟是呵呵一声冷笑,脸上刚才的愁眉一展而开,她再次确定,“你听的这事可靠?” “绝对可靠,是老奴一个远方亲戚曾经在冷府当值,不会差的,夫人只管派人赶紧再去调查一番确定下。” 叶氏眸子幽幽一冷,自言自语的切齿道:“咱们就等着瞧瞧四房那个好媳妇这回如何再做好人!” 只不过隔了一天,早上众人请安之际,叶氏是第一个到的,作为长媳理应如此,请安过后她笑盈盈的道:“母亲,眼看荣姨娘就要足月生产了,我特意寻来了一个有经验的妈妈配给荣姨娘,让她和孙妈妈也好有个照应,母亲要不要掌掌眼?” 老夫人闻言,笑着道了一句,“你有心了,这妈妈可是个稳重的?家里底细可查清楚了?” 叶氏嘴角轻勾,继续道:“母亲放心我都盘问的清楚着呢,这贾妈妈是个有本事的,接生与照应孕妇那是得心应手,说来这人还跟咱们府上有些渊源!” 赵老夫人一挑眉头,不解的上扬“嗯”了一声。 “您四房的媳妇就是她一手接生的,那时候冷夫人去山上寺庙还愿,在庙里破了羊水,就是贾妈妈凭着一己之力接生了弟妹,有她照应着荣姨娘定是不会差的。” 赵老夫人也觉得有缘,便立刻唤了人叫她进来,婆子随在丫鬟身后进屋,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的还算体面,看着像是个端重的,老夫人询问了几句怎么没在冷家了。 贾妈妈回话道是近月儿子来了京都发展,便随着一块来了,老夫人与之又询问了几句,满意地点了点头,叶氏知道那意思便是可用了。 不大一会儿陆陆续续就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请安,冷氏甫一进来正好与贾妈妈对上视线,贾妈妈神色忽而变得有些激动,抖着声音喊了一句“大小姐真的是您?我听到您嫁入国公府都有些不敢相信。” 冷氏原本挂着淡笑的脸色立刻变了,仔细瞧竟像是没了血色,愣了愣方道:“贾妈妈?” 众人不知其中缘由,为何二人像是许久未见的样子。冷氏瞧众人疑惑的神色,便解释了一句,“家母去世后,独有我一女,父亲便续娶了一位,我及弈之后自愿去了寺庙为其祈福,在道观一呆便是几年光景,与家中关系……加上冷府现在儿女众多,怕是想不起来我了罢。”冷氏就这样被遗忘了一般丢在寺庙。 所以后来冷氏嫁给赵宏世,冷家并不算知晓,赵国公府也不知晓,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大红花轿,就那么嫁给了赵宏远,只是两人成婚年纪相比其他同龄人都是大了,却是难得心心相惜,亲爱有加,如今她也算的苦尽甘来。 老夫人一下子就听出了意思,瞧着冷氏竟觉得有些眼睛发酸,因着赵宏世以前提醒过,不愿老夫人询问冷氏的以前,索性也就没问,今个听了冷氏自个儿说,怕是只捡着好了的讲出来,她这媳妇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其实说起来,冷氏和赵文宛是有些相像的,早年丧母,家父续娶,只是冷氏就没有赵文宛那么幸运有一个好祖母罩着。 贾妈妈一声唉唉的叹息,像是默认了冷氏的说法。 老夫人更显心疼,泱泱的将冷氏唤到跟前,好一番安慰,“过去就过去了罢,你如今是老四的媳妇儿,咱们国公府的人儿,有老婆子在,再没人给你委屈受的。” “老夫人,媳妇能嫁给四老爷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冷氏眼眶蓄了雾水,哽着一丝声音再说不下去。 一旁的叶氏暗暗观察着冷氏神色,心中只道,呵,先让其被老夫人呵护几日,等那事爆出来,瞧瞧还有何脸面呆在国公府里。 ☆、第93章 近半个月来,赵文宛除了一心调查大哥当年中毒之事,也着实心疼赵元礼读起书来废寝忘食,不愿他为了春闱耗损身子,可赵元礼却是不肯,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还需更努力才是。 第65节 其实赵文宛心里知道大哥是在为自己,为了永平,还有爹爹的期盼才这般。劝了几日不见成果,也是没辙,特意嘱咐百灵多做了些以核桃为主的吃食,让人每日送去清风居。 今日赵文宛无事便想随宝蝉一起去瞧瞧大哥,赵忠守在门外看见大小姐竟然抖了抖,有些欲哭无泪的样子。宝蝉挨近后好奇的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赵忠有些发福的脸颊,“唔,赵忠大哥你好像更宽了。” 赵忠登时垮下了脸色,撇着嘴万般委屈的模样。宽……这是形容人的么! “好像确实有点胖了呢!”赵文宛笑着跟着补刀。 赵忠有苦说不出,心头涌上一种无语凝噎的悲凉感,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找媳妇,捧大脸忧伤。 赵文宛嗤嗤一笑,随即就踏进了赵元礼的书房。赵元礼正捧着一本孙子兵法细细研读,时不时还会拿起毛笔在书上做些批注,好一会儿的才发现身边有人,抬起头一瞧是宛宛嘴角上扬起一抹欣然笑意,可当他眸光一转,落在赵文宛身后的宝蝉身上,笑容顿时有些僵住了,手上隐隐抖了抖,最后淡淡唤了一句,“宛宛。” 赵文宛略显深意的笑了笑,眸子精光闪闪的盯着赵元礼瞧,“大哥现在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书重要也别忘了填饱肚子才是,可不能因为不想吃就都给了赵忠,瞧瞧他都养成了什么样子,大哥你忍心么。” 那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辞直让赵元礼心虚不已,外面守着的赵忠确是热泪盈眶,大小姐真是火眼金睛!他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再吃了! 说完,赵文宛就摆摆手让宝蝉将食盒里精致吃食摆在一旁的桌子上,一盘核桃兔丁,玉白之色,肉质鲜美滑腻,一盘琥珀核桃,晶莹剔透的翠英外皮,瞧着十分诱人,最后被端出来的是一碗盛在梅花状的白瓷碗里的核桃枸杞玉润粥,“这碗粥是我亲自熬得,大哥可不能辜负我心意,要全都吃光了才行。” 赵文宛最后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补了一句,笑嘻嘻的样子,“你非要这般耗损着身子读书,做妹妹帮不上,只能在吃食上多给大哥下点功夫,直到春闱之前,我都会让百灵给你做核桃菜肴。” 赵元礼眸光略过这些吃食,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再瞧一瞧宛宛那淡淡的神色,终是败下阵来,“算了,大哥应你就是了,过了申时绝不再书房呆着,也别让百灵在送吃食过来了。” 赵文宛淡然的面色终是满意的笑了笑,留了一碗粥,对宝蝉吩咐道:“拿去让赵忠吃了这最后一顿罢。” 赵忠一直在外支着耳朵,听完梗着脖子差点晕倒,胖了果然容易身子虚! “宛宛近来都在忙些什么?”赵元礼转了话题,这阵儿自己也忙,对赵文宛也就顾不上太多,却是一直关心着的。 赵文宛指尖流连在大哥面前摞起来的书堆上,只觉得古代科举也是要命的事儿,不及防地听了问题就脱口道,“我等四叔回来……” “等四叔做什么?”赵元礼微微诧异,追问了一句。 赵文宛随即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自从那天外面回来,她心中疑惑越积越多,调查一事又是瞒着不让查的赵元礼进行的,反倒没个可商量的,遂想着等四叔回来打听,毕竟真相或许和四婶娘…… 只是春闱在即,赵文宛也不想拿这事儿扰了赵元礼,眨了眨眼,展颜笑道,“四婶娘说让四叔给带了礼物,好奇想快点知道是什么嘛!” 赵元礼揉了揉赵文宛的脑袋,陡然就听的门外有丫鬟急急来报,说是老夫人叫大公子去苑里,赵文宛心底划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询问了一句,“所为何事?” 小丫鬟愣着脑袋解释,“好像是四奶奶的苑里有人闹开了,有个婆娘躺在地上一阵嚎哭,说什么四奶奶当年买了药谋害……大公子,自己家里却因为这事被害的凄惨,老头子瘫痪,又是个妇道之人,已经没了活路,上门讨钱来咱们四奶奶不肯多给,不知怎么的,这事就闹大了动静,那婆子和碧蓉姐姐推攘间撞了柱子,晕死过去了,这会儿嚷嚷的都知道了,老夫人听了就让奴婢来叫大公子去前堂问话。” 赵元礼紧锁着眉头,“宛宛,我先去前堂,你留下等我。” 赵文宛面色微敛,“我也去,在这肯定也坐不住。” 兄妹两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就出了书房。 两人赶到明絮苑时,冷氏正跪在地上,神色悲痛却又仿佛云淡风轻,无论老夫人询问什么竟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瞧着像是在隐瞒什么。 众人已经在旁边指指点点,你一句,我一句的,暗暗起着心思,因为这事确是算的蹊跷。 “真是不敢相信,四奶奶怎么会害大公子,当时不是还没嫁入国公府?” “就是,就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真的也太狠了!” “会不会是有人诬陷咱们四奶奶,四奶奶为人如此宽厚心善。” “唉,可你看四奶奶那般样子,哪里像是冤枉了的,分明是知道内情之人。” 有些人是完全不相信的,直接坚定道:“反正,我相信四奶奶是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叶氏面上瞧起来忧心忡忡,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起身站起来,挨近冷氏身边,劝道:“弟妹,你倒是说句话呀!母亲问你可是真的买过药害元礼?” 冷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发白,直直跪在厅堂中央那儿,已经随脸色失了血色的嘴唇就不曾动阖过一下。 赵老夫人显然是动了气,元礼当年猛然发病竟然是因为有人下了药,心痛之余是满满的震惊和歉意,赵元礼一进来,老太太就铿锵着声音让兄妹俩坐下,“今个这事是件大事,不弄个明白,老婆子死后都无言面对赵家的列祖列宗。” 一个家族的嫡长孙意味着这个家族香火的未来,何其重要! 赵文宛瞧祖母气的吭吭咳嗽,忙是上前安慰,说话间的一会儿的功夫,各房各苑的主子就都慢慢来了,瞧着冷氏眼神各尽不同。 赵老夫人痛心疾首的拍着桌子再问了一遍,“老婆子就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害的元礼?” 冷氏依旧不吭声。 气氛僵的仿佛定住了一般,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赵元礼这个受害者倒先开了口,“祖母,您身子重要,不可再动怒了,孙儿相信四婶娘绝不是害我的那人,她也没有理由害我。” 叶氏有些迫不及待的抢了话,“元礼,谁也没说是四房媳妇害的,可她这态度,一句话也不吭,实在让人想不明白。”说完就轻轻瞟了一眼孙妈妈,原本买通那婆子,可不是让那婆子这般指证,事情发展到现在连叶氏都有点头疼,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一步算一步。 赵宏盛这时候也匆匆进来,黑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坐到了老夫人侧边的座位,他作为一家之主,听闻长子是被四房媳妇害的,正是怒火攻心之际,旁边叶氏不知道又小声说了什么,赵大老爷横眉倒竖,震的在场的人更是不敢大声喘息。 “弟媳,这事你倒是好好的跟大家解释一番,若是冤枉的就说出来,你这般态度难道不是默认么?”赵大老爷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出来,“到底是因为是何原因你要害我儿元礼!” “母亲,是儿媳不孝,儿媳愿一人承担罪责。”冷氏陡然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决然地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这是承认了?! 忽然又炸开了锅似得议论声,此起彼伏,可赵老夫人却眸光黯沉。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冷氏就朝柱子上撞了过去,惊得众人纷纷捂嘴叫了开来,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个下人眼疾手快的挡了一下,冷氏才未得撞柱成功,两人分别倒在地上,冷氏晕了过去。 “夫人,四奶奶她是冤枉的呀!”这时候有个婆子堪堪跑过来抱住了冷氏,众人一瞧那人不是刚进府的贾妈妈。 赵老夫人最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唤人去叫元大夫,贾妈妈哽着声音说道:“害赵大公子的不是咱们四奶奶,而是,而是……” 赵宏盛怒道,“还不快说!” 叶氏瞧着事情总算拉回了正轨,可心中总有一份不安。 “是……是冷大爷!”贾妈妈咬了唇豁出去道。 乍然听闻贾妈妈提及的人,座上的人神色皆是困顿,反应片刻,赵大老爷更是急火攻心般地吼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妈妈颤了颤身子连忙跪在地上,瞧了一眼四奶奶,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老爷应该还记得十年前,与您一起为官的冷家大爷罢?他的长子,现在和咱们府中大公子一般年纪,也是尚未娶亲,只因为……他是个瘸子。” 刚听到这里,就瞧老夫人与赵宏盛不约而同的黯沉了眸子,似乎是陷入当时的回忆。 那时候冷家大爷还在京中任职,定国公府有次设宴,冷家便携带了家眷过来赴宴,其中冷小少爷与那时候颇有名气的赵元礼年纪相仿,二人自然也能玩到一块,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下人没得看住两个小的,他们二人便爬到了假山之上玩耍。 孰料中途出了意外,冷小少爷从假山上摔下来,众人纷纷惊慌的跑过来瞧,赵大老爷和叶氏亦是,仔细询问过后,有路过瞧见的下人道是冷小少爷自个儿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下来的,夫妇俩连忙召来了大夫,并宽慰面色沉痛的冷大爷许久。 然,大夫诊断出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冷家小少爷的腿——断了。若说起来,还是冷小少爷攒说赵元礼去上面玩的,所以这件事之错便也没得认在赵家,冷家大爷瞧着嗷嗷嚎哭的儿子,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看起来似乎也是明理之人,知道此事怨不得他人,抱着断腿的儿子先一步离开了,再后来冷家就全部调离京城为官。 事情久远的赵宏盛根本不曾挂在心上,即便是今日有人提起,他也是一头疑云,对那日之事却只隐约记起一些,更是想不透这跟赵元礼被害有何关系。 赵老夫人反倒有些了悟,贾妈妈这么一说,联想种种似乎就有些明白了,瞥了一眼已经正被下人扶到后屋的冷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奴只是在府中听说,冷大爷对小少爷摔断腿之事实则……实则是心存怨恨,若不是今日我瞧见了来府中与四奶奶闹事的婆子也是不敢肯定。那时候冷大爷向那婆子男人买过什么药,婆子当年来过府中闹过一次,老奴在瞧今日她闹的说辞,便想是这样的,具体的……老奴也不甚清楚,但绝不可能是四奶奶所为!” “老奴在冷家当值多年,原本是不该这般没得分寸置喙主子是非,可四奶奶她……命太苦了!老奴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那时候四奶奶还住在道观里,不问世事,哪里知道,冷家人对四奶奶又是不闻不问,四奶奶虽为嫡出,可活得连庶出的都不如,如今她好不容易熬出个头,竟为了冷家造下的罪孽,连命都是不要了。” 赵文宛那日询问牛三儿,听到的也是这般,一眼扫过赵元礼,瞧着大哥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可温润的黑眸中却隐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赵文宛正觉得有丝怪异,就听得身边祖母低着音儿开了口,“所以说四房媳妇是为了冷家才……” 叶氏觉得是时候了,她早就知道真相,那日孙妈妈过来时提起,贾妈妈在府里偶然瞧见去四奶奶苑里讨钱的婆子,漏了一嘴,说是在冷家也见过,听说那人的老伴儿以前是卖药为生的,孙妈妈便留心多问了几句,竟然让她发现了稍许端倪,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当年害赵元礼身子成那般的始作俑者。 瞧着四房这般撒钱给那贪婪的婆子定是知情的,如此包庇家兄,她作为赵家的媳妇还有什么脸面! 于此便和孙妈妈合计着怎么抖出这事,人算不如天算,总有些让叶氏算计不到的东西在,比如明明是让那婆子抖出真相就可,她却直喊是冷氏下的药,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令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也罢,那婆子一瞧就是个底下的蝼蚁,登不上台面,慌张的口误倒不算的什么,只是冷氏那凄苦的身世这么一放,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也只能换一番了。 “没想到弟妹竟是为了冷家这般牺牲自个。”她先是感叹了一番,继而深深瞧了一眼赵宏盛,“可……可弟妹明知凶手却执意包庇,岂不是不把自个儿当赵家人,我们元礼却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赵文宛斜睨过去一眼,心中暗暗冷嗤,比起那最先损了身子的害人药,她多年的下药谋害才是真的罪大恶极,且等着,待她收集齐证据,就让她尝尝害人吞咽苦果的滋味。 贾妈妈已经顾不得规矩,听得叶氏这样说忙替自家以前的小姐说话,“老夫人,四奶奶不过是心太善了,即便是有心包庇可她刚才也以死明志,要还大少爷一条命了。况且四奶奶不过是担了冷家的名,哪里真正在冷家享福过!” 一些常常受的冷氏恩惠的下人也在贾妈妈的冒头下,纷纷站出来跪在地上替四奶奶求情,只道四奶奶是重情重义之人,竟是乌拉拉地跪了多半的人,叶氏瞧着这些下人竟是气的抖着手指,怒道:“还有没有的规矩了!” 忽然,冷氏从内屋行了出来,神色淡淡,瞧起来步子还有些虚软,“母亲,儿媳不孝,大嫂说的是,儿媳甘愿受罚。” 赵老夫人看向赵大老爷。 赵宏盛竟然是哑口无言,怅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道,“但凭母亲做主”。 赵老夫人略一思量,动了动嘴唇,话还脱口,众人就听的外面一道低沉的响起,“母亲,不可!该罚的人……是我!”那道玄青的袍子在空中划起一道弧度,匆匆赶来之际人便跪在了地上,同冷氏一块。 “老四?” “四弟?” “四爷!” 声音异口同声,尤其是冷氏瞧起来尤慌张,“爷快起来,这一切都是妾身的错。” “哪里是你的错。”赵宏世与她相视而对,眸底蓄了复杂神色,以及感动,回握了握她的手,“你吃的苦够多了。” 冷氏红红的眼眶再次噙上泪水,抿唇摇了摇头,似是不愿看到接下来的场面。 赵宏世却是眸光坚定,面容渐渐蔓延上悔恨,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我才是下药害元礼的真凶。”沉着声音一字一句,仿佛一块千金重石压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众人震惊的神色,赵文宛同样是不知道所云,心中如翻山倒海,手上陡然传来被人一把攥紧的力道,赵文宛忍着痛嘶了一声,担忧的叫了声,“祖母。” 赵文宛离的近,明显能看到赵老夫人脸色刷的惨白了一层,却强压着镇定,不曾吭声。 赵大老爷难以置信的问道,“四弟为何要这么做?!” 赵宏铭并不看他,微垂着视线,幽幽开口,“大哥,尤记得当初你我二人在仕途明争暗斗,我有鸿鹄之志,意气风发,却是少年轻狂,自恃有才,不愿听你多劝,仕途中处处碰壁,却瞧你游刃有余,心中不免……嫉妒。” “当年青玉令是我最初构想的,只跟父亲提过,最后却是由你在圣上面前大出风头,父亲对你偏心我知道,然这样剽窃我的,我忍不了!那时候我与一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混迹一块,听得冷家大哥是要买药谋害元礼,我在酒楼中喝酒偏的让我听到了,引了我的魔鬼之心,也托人买了那药,抢他一步害了……元礼。” “我一时糊涂才会做出如此龌龊不齿之事,想想竟是悔不当初。却没有勇气承认错误,才慌慌忙忙逃离家中。” 赵宏盛想起作为自己仕途踏板的青玉令一事,当时父亲觉得有些地方不妥便与他商量,经他完善,已不止是个构思,虽保留了四弟最初的观点却已经有了大不同,便属了自己名字呈了上去。此事之后,两人在家中的关系更是恶劣,势如水火,赵宏盛心底也是对他存了几分愧疚,没想到却成了加害元礼的□□,更是郁郁胸闷,无话指责。 赵宏世颤抖着声音,朝了一个方向叩首,头埋得极其深,“元礼,是四叔害了你这么多年,是罪人……”带着沙哑的忏悔,能感受到这十年来对他来说折磨到底有多深。 赵元礼的身影在日光中淡淡的斜照在地上,影子晃动,黑靴停在了赵宏世面前,弯腰扶他起身,“四叔,不必过多自责,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 众人又是大吃一惊,赵文宛乌眸沉沉如曜石,心尖颤动,难怪大哥一直不让自己查下去,怕是早知道内情,至于不说出来,赵文宛凝着祖母苍白面色,不无担忧地握住了她微颤的手。 赵宏世眸子翻卷着层层叠叠的惊讶,“你早就知晓?” 赵元礼点头,“嗯。”轻轻的一声云淡风轻,抹去了所有。 “逆子……”赵老夫人就在这时候蹦出两个这字。 赵宏世闻声一颤,直直跪在老夫人跟前,低垂着脸唤了一声母亲,只那声音里包含的涩意磨了耳朵,竟生出几分别样意味来。 随着杨妈妈一声老夫人的惊呼,赵老夫人斜斜倒向了赵文宛,场面再度陷入了混乱。 跪在地上的赵宏世睁眼看着被抬走的老妇人,眸光明灭,像是想靠近,又不知为何踌躇,眸底蕴了痛苦,和几分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老夫人这病是气自个儿的,要是当时仔细点儿,能发现赵宏世的不对劲,她这小孙儿指不定就不用受这个苦,这么一想就钻了牛角尖,胸闷气短地唉唉着,不论哪房哪个孩子求见,都让杨妈妈回了,说是想自个儿静静。 第66节 赵宏世自打老夫人病后一天天在明絮苑的院子里杵着,请罪似的,冷氏亦是陪着一天不落。自从那日四老爷出现反转,自揭当年真相,众人才明了冷氏为保全四爷的苦心,原本口碑就极好的四夫人,更是得到了众人的尊敬。 赵元礼这个知情的,本就是担忧眼前这局面,没想到这桩陈年旧事还是给翻了出来,自己看淡了,反而那两人看不开,劝了祖母后又劝了四叔,只是哪个都不肯听自己的,也是无奈。 反倒是赵文宛是看得最透的那个,让赵元礼专心备考,道是祖母那儿有自己看顾着,虽然见不到,却能透过杨妈妈晓得情况,汤汤水水药膳调理一顿不少,更让杨妈妈传话开解,只等老夫人自个儿想明白。 至于四叔那,赵文宛说不清是抱着什么心态,若只用一句年少冲动无知揭过,她是接受不了,然看着他这般,怕也是苦受内心煎熬,又觉得可怜,也有些理解大哥即使知情也不打算追究的意图。 初春三月,早先赵文宛让人移栽过来的桃花树,枝头绽了桃红,燃燃而艳,春风微暖,卷得暗香浮沉,终于不用裹成球的赵文宛身着樱红交襟短襦衣,烟紫轻纱裙,丝绦缠腰,显出纤细腰身,懒懒地歪在美人椅上,眯着狭长眸子盯着窗外桃树,不经意就露了一丝慵懒妩媚。 宝蝉端着午膳进来就瞧见这么一副景,不自觉就放轻了脚步,怕惊扰似的,把东西搁到了桌上,就听着那如画美人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桃花落了就该结果子了罢,要长大个儿,水分多一点。” 瞬间那唯美的画风被搅和得渣渣不剩,宝蝉哽着老血,觉得方才以为小姐会出口成章的想法简直太天真! 赵文宛嗅了嗅空气里的青柠香气,回头见宝蝉抽着嘴角的模样,又补了一刀,“叫会侍弄花草的给好好看看,别长坏了。” “……好。” 桌上,带着酱色的肥嫩烧鹅被整齐地码放在盘里,鸡肉香菇炖的滑嫩豆腐,最后一道尤为精致,‘玲珑牡丹鮓’,以鱼片摆成牡丹状蒸熟,叶微红如初开牡丹,勾得人直流口水。 用过午膳不久,雪雁从外头进来带来一则口讯,冯家的小厮来传话,说是冯家千金冯青芜请赵大小姐游湖赏玩,人就在外头等回复。 赵文宛想到人上回来访自己伤寒着,好了之后又用了她作借口出去调查,有些不好意思的,便应下了。 小厮送来的帖子上写了映月湖,说是游湖,赵文宛到的时候只瞧着岸边停靠的精致画舫,步下马车,便有自称冯府的小厮躬身相迎,引领着赵文宛上了那艘画舫。 雕栏玉柱,拂木水声。冯青芜姿态清冷的倚着画舫栏杆,听着动静回头露了一抹笑意,“赵姑娘。” “冯姑娘。”赵文宛亦是笑着作了回应,在看到从二楼楼梯拾阶而下的男子时微微挑了眉梢,倒没多少意外,在来之前已经有些猜到。 方子墨一身天青色锦袍,衣上绣着冷梅暗纹,白玉锦带缠腰,仅垂着枚碧玉兰花佩,长身玉立,往二人跟前一站,恰好逆了午后洒落进来的暖阳,被笼着的侧脸上,纤毫毕现。 “赵姑娘。”方子墨亦是出声打了招呼。 像是怕赵文宛觉得尴尬似的,冯青芜浅笑着道,“我来京城不久,也不知哪处好玩,就央着表哥一道了,赵姑娘不介意罢?” “有方将军在,文宛只觉得更安心罢,哪会介意。”反是赵文宛落落大方了道。 方子墨的视线自赵文宛出现就不自主地落在她身上,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娇媚如三月春桃,许是受了她的态度感染,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了弧度。 “那就行了,别干站着,这点心是我们家乡那儿的特色,赵姑娘尝尝可喜欢?”冯青芜瞧着二人,眸子里暗光流转,拉着人坐下后说道。 赵文宛亦是赏脸,俩人聊着的功夫画舫便驶离了岸边,随波逐流,伴着清风徐徐,两岸风光尽收眼底。 只是行了一会儿,冯青芜脸色稍差,最后像是受不住似地拿帕子掩唇作呕,叫人看着担忧不已。 “没想到是我高估自己了,还以为不会晕船呢。”像是耐过一阵,冯青芜解释道。 方子墨看着人这般,紧蹙着眉头,看着离岸的一段距离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别。”冯青芜扯住了方子墨的袖子,动作透了一丝急切,只是关心的俩人并未注意罢了。“难得出来玩儿,别因我扫了兴,我到上面歇会儿就好。表哥,赵姑娘就劳烦你招待了。” 赵文宛本是想同意方子墨说的先回去,可在冯青芜坚持下,只得同意留下,再瞧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是个机灵的,多嘱咐了两句,实在不行再回去,之后就目送小丫鬟扶着冯青芜上了画舫二楼。 待人离开后,因着方子墨的不善言辞,气氛凝滞了一瞬,方子墨察觉,主动替赵文宛斟满了茶杯。赵文宛一闻便知是自己素来喝惯的口味,落在方子墨认真的侧脸上,匿了那一丝浮动情绪。 “前些时日因为文宛不小心错送了东西,给方公子添了困扰罢?”赵文宛后来有留意,得知贺靖远去找过方子墨一回,两人似乎对打了一场,这让她十分过意不去。 方子墨闻言便意会她说的是哪桩,嘴角轻扯,染了一丝愉悦神色。贺靖远寻上来时所说内容虽说很可能是误会,却也教他高兴许久,“靖远兄是性情中人,不妨事的,只是感情之事,当是说清楚的好,赵姑娘做的……很对。” 赵文宛瞧着他嘴角勾着的笑意,心里微微一个咯噔,只怕是误会连连,正要婉转提示忽然就听着有人唤了自己名字,不由地诧异看去,却见离着画舫不远,另一艘小画舫头上封于修站在船头,约莫发现自己在看他,更是用力地挥了挥手。 “……”方子墨沉了眸子。 待两艘画舫挨近,封于修脸色急切地惊慌说道,“赵姑娘,不好了,六王爷他……他快不行了!” 赵文宛闻言蓦地起身,险些被裙摆绊倒,想着那人惯会消失一阵后带着一身伤回来,这回消失的时间有些久,不会真的……只这么一想,脸色就接着一白,“他人呢?” “在王府,就念着见姑娘一面!” 赵文宛心下一揪,猛地就慌了心神,手里拿着的帕子不自觉就攥成了一团,眉眼里的担忧叫人瞧得分明。方子墨始终沉默站在她身侧,凝视她良久,终是动了脚步,跟船夫吩咐靠岸。 封于修的画舫亦是紧随其后。 赵文宛忧心顾景行的情况,也有些暗恼,临到事情发生才清楚原来自己会这般害怕失去,那人已经占据了自己心头的大半山河,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好比生生撕扯般难受。 重回到赵文宛身边的方子墨凝着她苍白脸色,眼眸不禁黯了黯,良久,哑然开了口,“我……不行么?” 此时,画舫正好靠岸,赵文宛猛然提起的步子一顿,脸上神色微敛,回身立在光影下,“方公子很好,只是这事情并非是好不好的问题,若说起来,约莫是错了时间罢。” 说罢便利落提了裙摆上岸,由人扶着上了马车急匆匆离开。 方子墨的侧脸落在阴影里,眸子里沉着难于言喻的深沉与执着,不舍放弃的缱绻温柔。目送马车绝尘而去,思绪明灭兜转,失了神。 这人原先是母亲属意的,而自己到了婚配年纪,便想顺了母亲的心意接触,却在过程中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想靠近,到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想娶这人为妻,但好像……慢了一步。 手里攥着未有机会送出却再也送不出去的耳坠,方子墨一脸颓然。 封于修立在船头看得分明,虽说觉得方子墨这人也挺不错的,只是对手是到如今越来越没皮没脸的六王爷,可惜了—— 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一句的封于修猛地腾起一股不祥预感,接着便看到方子墨的那艘画舫突然动了起来,直直朝自己的画舫撞了过来,在瞳孔睁大的一瞬,只瞧着握着舵把的是个容貌清绝的女子。 “冯青芜——”那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哎呀,手滑了一下。”画舫上,冯青芜绷着面无表情的脸看着落在水里扑腾的封于修淡淡道了一句,眸光微动,心里清楚这人多半又是使诈,若顾景行出了事,他哪还能在这儿墨迹,于此,看向封于修的眼神愈发不善。 “——阿嚏!救命啊!” *** 赵文宛催了车夫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到王府,幸而有封于修留在岸上的家仆带路,进门后畅通无阻地直奔了顾景行的屋子。 屋子里拉了帘子,遮了大半光线,沉寂的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顾景行精神恹恹躺在床上,眉头紧蹙,脸色显得十分苍白,赵文宛不由的心中揪痛。 执起顾景行的手,忙是问身边跟着进来的,“找大夫看了么,伤在哪儿了,大夫呢,是没来还是……”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声调里亦满是慌乱,抬手抚摸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昏暗的光线晃动似乎更能使人情绪扩大,“顾景行,不要总是这样吓我。” “宛宛。”床上的人陡然睁开了黑眸,浮了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抓了赵文宛的臂膀,用力一带,就将她拉入胸膛。赵文宛感受到胸膛中有力的心跳,眸子一沉,反应过来道:“顾景行,你骗我?!”说罢挣扎的就要起身,顾景行却紧紧箍着不松。 “你……”赵文宛气呼呼的低叫了一声,软热的气息吹在他的身上,顾景行心神一怔,却仿佛是勾人的□□,他猛然一个翻身,压她在身下,薄冷的双唇封住了赵文宛微启的唇角。 两人唇舌相交,缠卷了一会儿,赵文宛得了机会狠狠咬了他一下,顾景行吃痛闷哼一声,抬起头来却是痴痴的笑着,“这下是真的受伤了。”他舔了下沁血的薄唇。 赵文宛脸颊绯红,抿唇喘息瞪他,顾景行甚是觉得可爱,嗤得一笑,在她动人的眼睛上又啄了一下,深情道:“宛宛,别跟我置气。” 顾景行小心地觑了眼神色仍然不佳的赵文宛,半晌伏了低,有些别扭道,“刚回来就听说你和方子墨去游湖,这里疼。” 说着就拉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这里被你占得满满的,只要一想到你可能会离开,这里就痛得不行。” 身下的人听到此刻似乎是缓了神色,眼底浮了淡淡笑意,就在顾景行以为她原谅自己的欺骗时,就听得她颇是嫌弃地开口道,“下次别和封于修学,腔调腻死个人了。” “……”明明是肺腑之言。 这下换做赵文宛偏过去脑袋嗤嗤隐笑,虚了一口气,幸好他是真的没事。“既然没什么事儿,怎么刚才……”疼痛难忍的模样,未免装得也太过真实了罢?随即察觉到身边人怪异的沉默,赵文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等答案。 后者有些闪躲地侧了脸,脖颈处露了抹红,声音飘忽道,“……踢到床脚了。” 赵文宛因着顾景行那诡异的脸红,脑补了下当时画面,弯了下嘴角,露了一抹邪气坏笑,故意凑近了道,“是勾着脖子张望,盼着我来罢?” “……”觉得心上人画风突变的顾景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好了。 门外突然响起的叩门打断了二人旖旎的气氛,后者忙是起身道了声进来,就瞧着疤婶端了茶水点心迈进。 “我说呢,一早瞧见人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原来是为了赵姑娘。”疤婶笑着睨了眼顾景行,“赵姑娘一来,咱们王爷什么病都好了。” 这话一出的,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容奶娘,也就是疤婶,把茶点搁到了桌上,笑眯了眼道,“听底下说,王爷是连夜赶回来的,好几宿没合过眼,这样罢,我陪着赵姑娘说会儿话,王爷歇好了精神,才能好好陪赵姑娘不是?” 赵文宛闻言看向顾景行,果然瞧着他眼睑有淡淡青淤,不等顾景行出声,便先一步推他躺下,替他掖了被角,挑着眉梢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道,“王爷好好休息,我……会等你。” 顾景行原是不同意的,却教赵文宛眉眼里那一抹温情迷了心,顺从地躺下了。等你,是他迄今为止听过最好听的话了。 许是真的累了,还是有赵文宛陪着,顾景行很快入了睡,未过多久,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咧了咧,露了一抹孩子气的笑容。 赵文宛看了会儿,就跟着容奶娘出了屋子。偌大的王府,庭院虽深,草木却十分零落,唯有顾景行住的苑儿里栽着几株桃树,添了几分颜色,府里只有几个寡言少语的老仆,见了容奶娘和赵文宛驻足行礼,并不多话。 “桃树是前阵儿移过来的,连人都挖过来侍弄着,王爷颇是宝贝。”容奶娘见赵文宛看着桃树枝头走神,开口说了道,“还以为是终于想要怡景弄情,装点王府,谁想到王爷想的竟是什么时候能吃桃子,那可真是惊了一众。” 赵文宛想到的却是有次自己有口无心的提过,桃树最是实在了,花期能作景,又能结好吃的果子,之后自己就让人在院儿里栽了,没想到顾景行这儿…… 容奶娘看着赵文宛神色,便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这位姑娘对顾景行影响至深,想到相识,更觉得这姑娘气度容貌都是符合,尤其是方才见她那般紧张顾景行的,心底更是满意的。 跟着容奶娘的丫鬟见两人打算在院儿里小坐,机灵地去取了软垫,又奉了茶,除了对赵文宛恭敬有佳外,待容奶娘也是谦恭的,赵文宛瞧着,能看出顾景行将奶娘照顾得很好,也是重情。 “府里除了封少爷,就鲜少人来的,怪冷清的,拉了赵姑娘说话作陪,姑娘可别嫌我这老婆子啰嗦。” “是文宛叨扰了。”随即想到马车里搁着的东西,本来就打算寻机会送过来的,遂招人去取了过来,“这是我四叔从外面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不过补身子十分有好处,婆婆可拿了切片泡茶或熬着做药喝。” 容奶娘瞧着通体雪白的参体,瞧着应该是要大价钱的,哪是她说的什么不值当的东西,感动之余不敢收下,两人推拒半天最后以赵文宛拿要走作要挟才收下了。 “也别叫婆婆了,跟王爷一样,唤我容奶娘就是了。”容奶娘无奈收下了雪参,说道。 赵文宛见她肯收,心里也踏实了些,当初大哥生病,顾景行一口气送了六支,这回四叔为作补偿带回来的两支,大哥只留了一支,怕多了虚不受补,赵文宛便想到了顾景行的奶娘。 “其实我这是心病,浑浑噩噩这么些年的,清醒了就好得差不多了。倒是王爷,还沉困于旧事,一直不肯放下。”容奶娘说着说着就黯了神色,像是自言自语了道,“一回回的,跟人斗得满是伤痕也不肯放弃,想替小宝报仇。” 赵文宛神色动了动,猜到小宝应该是奶娘的儿子,顾景行身上背负的又何止小宝的性命…… “只是这一趟的,小宝终于可以瞑目了,那人倒台了,定是要株连九族的,当日想要我们性命的人逃不过的。”苍老的声线微微颤抖,带了哽咽声儿。 赵文宛递了帕子,忽而想到近日京中愈演愈烈的杜丞相贪污案,当时听大哥及父亲提起时,只觉得那人根基深重,要撼动怕是费不少心血,没想到竟是顾景行的手笔。 他说的快了,指的就是这个么。 “小时候的事情给王爷留下太大阴影,贵妃娘娘,永平公主,如今再加个赵姑娘,他要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人,必须要不断强大,其中过程唯有他自己体会艰辛……老婆子今儿其实是有一事想求姑娘。”容奶娘忽然敛正了神色,起身对着赵文宛直直跪下。 赵文宛忙是弯腰扶人,“容奶娘有什么但说无妨,只要文宛做得到,定应了你的。” “王爷的性子有些偏执,认定的哪怕磕的头破血流也会一条道儿地走下去,老婆子瞅着姑娘对王爷也是有请的,所以想请姑娘,日后不管发生何事,念在王爷待姑娘一片痴心的份上,不要轻易离开。” 赵文宛停顿良久,凝着容奶娘一脸期盼的神色,终是道了个好字,像是对容奶娘承诺,更像是断了自己后路般。 顾景行,我赌了,日后就多‘指教’了。至于怎么个指教法子,谁指谁教,赵文宛勾唇深意地笑了笑,她可从来不作赔本的生意。 屋子里,床上,顾景行不安地翻了个身,后背脊升起的寒意叫他在睡梦中都不禁抖了抖,拉紧了被子。 …… 三月末,赵元礼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直逼殿试,摘得状元头衔。官差来报喜的同日,荣姨娘忽然觉得小腹坠疼,伴着阵痛,贾妈妈见破了羊水忙是招了产婆一块儿接生,所幸算着日子,早早备了的,明絮苑里才没乱了套。 赵老夫人这才肯出了房门见人,让人请了三老爷过来,一块儿候在门口,向来不上心的三老爷听着里头那一声声凄厉惨叫不由皱起眉头,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在门口踱步,眉眼染了一丝愧疚又或者其他。老夫人拄着拐杖,亦是蹙眉盯着那扇紧闭大门,随着时间推移,不自觉地捏紧了拐棍头。 天边春雷一声响过一声的炸开,傍晚乌沉沉的,定国公府提早点了烛火,几度被风吹熄又点上,打了一阵雷,却不见下雨的,就像屋子里干嚎着的荣姨娘,半天不见孩子出来的动静,众人心里都不自觉染了一丝着急。 “哇呜——”一声婴儿的啼哭伴着第一滴春雨落下,响彻了整个明絮苑。 第67节 “生了生了!”贾妈妈抱着裹得严实的孩子出来,身上的皮儿还皱皱的,闭着眼张着嘴的嚎啕大哭着,显得气儿十足。贾妈妈待老夫人围上来之际,笑着道,“恭喜老夫人,恭喜三老爷,是个大胖小子!” 说罢,撩了布包下摆,给众人瞧了个仔细。人群中,道贺声不断响起,也有人黯了视线,匆匆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姗姗来吃的手榴弹,小兔的地雷~撒花 封于修的坎坷情路2333333333 ☆、第95章 三房苑儿,徐氏仍在禁闭期间,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响动,秀眉紧蹙,不自主地就攥紧了手里的笔杆,字儿写了一半再沉不下心落笔,心头一阵燥意。 不一会儿,有人叩响了门,徐氏稳着自个儿急切的心思道了一声进来,就看到自己派去荣姨娘苑儿的婆子回来,“关门。” 婆子顺势把门一带,紧紧关上了。“三奶奶,荣姨娘生了。” 徐氏闻言站了起来,手里不自觉地抓了宣纸,面上露了一丝古怪情绪,“生的是……” “是个儿子。”婆子如实答道,“老夫人和三老爷都在,瞧着都可高兴。” 眼看着徐氏手里的宣纸被攥成一团,突然黑沉下来的脸色叫婆子收了话,不敢再多说。 大抵是察觉到自己失态,不知又联想到了什么,徐氏神色攸然一动,连眼睛里都放着光彩,“儿子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的孩子啊……” 婆子仔细辨听清楚了她最后一句喃喃,登时觉得三奶奶是受大刺激了,即便算是主母,可生母是荣姨娘,母凭子贵,奶奶肚子又不见起色,以后怕是讨不得好的。原以为徐氏会因此大发脾气还退得稍远的婆子,看着她反而心情愉悦地端起微凉的燕窝粥一勺勺地安心吃着,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先前还说没胃口呢…… 徐氏那双染满喜悦的眸子中在低眸的一瞬间却盛着一丝得意的狠厉,孩子啊,她日思夜想的孩子……寂静的屋子里隐隐发出咯咯的肆虐诡笑,不禁将这报信的婆子吓了一跳,就连外面守着的丫鬟也是忍不住的面露寒色,三奶奶一定是气的疯癫了。 …… 而这边明絮苑里,老夫人的屋子内同样充满了欢声笑语,不过却是因为添了子嗣,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屋子里挤了不少人,赵文宛,赵文熙,文宣,文雪都在,围在赵老夫人身边,赵文宛带过来的鹦鹉“天仙”似乎特别喜欢小孩,围在贾妈妈身边飞个不停,除了“天仙”,另一个最为兴奋的当属瑞哥儿,一直喊着有小弟弟可以一起玩耍了,杨妈妈见他时不时就想去摸一摸小婴儿,只怕没个轻重的弄伤了,孩子小皮薄着呢,索性就哄着出去了。 贾妈妈抱着襁褓中熟睡的小婴儿又给老夫人瞧,惯会做人地道了一句,“小公子瞧着天庭饱满,眉眼清俊,将来必定会如大少爷一般成才的。” 叶氏和冷氏两个儿媳面上皆是瞧着喜庆,也唤了贾妈妈抱过来瞧上一眼,尤其是冷氏看着似乎特别喜欢小孩,还主动请缨道这孩子生母身子虚弱,徐氏又在禁足,老夫人病才刚刚好,恐力不从心,委屈了这孩子,便说抱到自个儿跟前先养着,等荣姨娘身子好了,便将孩子还回去。 提到这茬,原本还眯着眉眼,笑得合不拢嘴的老夫人敛了几分神色,让人赏了贾妈妈些碎银子,询问了一句,“荣姨娘可醒了?” 贾妈妈答话,“孙妈妈近身守着呢,还未醒来,这会儿的连孩子都未看上一眼。” “怎么回事?”赵老夫人又问了一句,孩子落地的时候只说有些出血的征兆,孩子生完了血也该止住了罢,怎么就不见一点好。 叶氏插话道:“可不是,生产的时候就怕她力气不足,还特意让她口含了参片。” 贾妈妈毕竟不是大夫,按着元大夫说的只道:“该用的药已经用了,元大夫也给仔仔细细瞧了,荣姨娘身子本就一直不大爽利,怕是这一生耗损了太多元气,如果今晚再不见好怕是……” 众人一听这话就知晓意思了,赵老夫人长长的一声叹息,吩咐道:“你今夜就抱着孩子守在偏院罢,荣姨娘一醒,就给她瞧上孩子一眼,别错了机会。” “是,老夫人。”贾妈妈应了一声,紧紧搂着孩子就退出了门。 偏院里烛光昏暗,火苗不住的跳动,噼里啪啦燃着一丝儿的光,豁的就黯淡下来。孙妈妈见灯芯有些倦怠不明,离了荣姨娘身边重新拨了拨灯芯,这一瞬的功夫,就听的旁边床上人吭了虚弱的气儿,低低的唤着孩子,孙妈妈嘴角绷着,眸子里盛一丝不耐烦,手里的动作根本不见加快,慢悠悠的只当没听到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像是在无聊的耗着时间等待什么。 “咯吱”一声推门的响动,伴随着外间小丫鬟喊了一句贾妈妈您来了,孙妈妈手里的动作终是停滞下来,刚才毫无表情的面上立刻换做了愁容与担忧,脆生生的喊了一句,“荣姨娘,您可算醒了,可将老奴吓坏了。” 这边孙妈妈甫一进门就听到荣姨娘醒来的消息,抱着孩子连忙加快了脚步,“姨娘您醒了……” 荣姨娘虽然是醒着,可脸色白跟纸一般,嘴唇干涸苍白,奄奄一息的样子,从一醒来就不停的唤着孩儿孩儿的,贾妈妈瞧着眼泪就要下来,是个人看见这种情形,难免都会感伤人脆弱,荣姨娘这样子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姨娘是不是想抱一下小公子。”贾妈妈又瞧了一眼怀中皱巴巴的小婴儿挨到了跟前。 荣姨娘听到音虚弱地点点头,孙妈妈与贾妈妈对视一眼,两人都知晓荣姨娘现在许是回光返照,孙妈妈小声对贾妈妈道:“我去叫元大夫过来再瞧瞧,你且守着姨娘一会儿。” 贾妈妈不住的叹息,点头,让孙妈妈先将荣姨娘半扶着起来,靠在床边,她挨着坐下,将孩子小心翼翼的递出去,荣姨娘眼底青灰一片,怀抱住小婴儿的时候泪水决堤而下,抬手抚摸,竟是带着颤抖,“孩子……” 她低头在他的小小的额头上吻了一口,贾妈妈虽然不忍再打断他们母子相处不多的时间,可还是好心提醒了荣姨娘一句孩子刚出生抵抗力太弱,大人是不能亲的,尤其荣姨娘还是这般…… 荣姨娘听完担心不已,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贾妈妈宽慰了一句,荣姨娘才又安心,瞧着那憨憨睡觉的小脸已然安稳,舒了一口气,随即笑了笑,沉溺在做母亲的喜悦中。 这模样的愈发让一旁候着的贾妈妈看着心疼,发现荣姨娘抱着婴儿的臂膀都在颤抖,忙宽慰地劝道,“姨娘刚生完孩子,还是好好歇着,等养好了身子再来抱小公子,到时候肯定能白胖不少。” 荣姨娘自个也觉得吃力,恋恋不舍地将孩子交给贾妈妈,“老夫人给他起名字了么?” “还没,说是等姨娘好了一块和三爷起名字。” 荣姨娘躺回床上,幸福的笑了笑,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忽而浮现在她的面前,像是真实的一幕,贾妈妈不知道她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只见她面带笑容的抬手够了够,未抓到任何,手臂就直直的从空中滑下来…… “荣姨娘!” “糟了,怎的这么多血?!” “大夫……” 一时间,偏院里乱成了一锅粥,然床上的人再无声息。 *** 荣姨娘一朝殒命,府里人都道是福薄,眼见着就要过上富贵日子却就这么去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孩。老夫人吩咐人厚葬了荣姨娘,就把婴孩儿养在自个儿身边,又让叶氏寻了城里家世清白的奶娘妥当照顾。 到这日,徐氏解禁,约莫是这两月真的磨了性子,又或是荣姨娘的死对她也有少许触动,总之敛了平日里的骄气不说,规规矩矩去了老夫人苑儿请安过后,又自己动手做了甜汤去了三老爷这两月住的书房,低眉顺眼,一副知错认错的乖顺模样,三老爷对她这从未有过的姿态觉得意外之余,感念旧情,两人和好如初。 清风居里,元大夫照例替赵元礼检查身子,赵文宛在旁边瞧着,听大夫说大哥的身子恢复得很好,露了笑颜。 “我自个儿的身体自己有数,已经好得差不多,近日府里事儿多,劳动元大夫一趟趟跑的元礼过意不去。”赵元礼对于自小照顾自己的这位家医还是有些感情的,尤其元大夫现在年事已高,便出言体恤道。 “呵呵不碍事。”元大夫也是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感慨他过往经历,笑得愈发和善道,“再好好养养,骑马射箭都不成问题。” 说话的间隙,小徒弟帮着元大夫收拾好了医药箱子,背在了自个儿身上,待元大夫同赵元礼兄妹告退,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刚出了门儿,小徒弟就有些憋不住地问道,“师傅,你方才又查看了遍大公子的药,可是有什么问题?” 元大夫走着,侧头瞥了一眼正是好奇心旺盛年纪的小徒弟,叹了口气道,“仔细点总是没错的。”世家贵族的弯弯绕绕比得外头更多,他年纪大了,只想平平稳稳熬到出府,不想最后在自个儿手上出什么岔子。 小徒儿似懂非懂,倒是跟着出来相送的赵文宛眼眸渐深,开口唤住了人,上前了两步,示意有话想要私下询问。 元大夫让小徒儿到前头候着,随即看向了赵文宛,“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元大夫如此小心,可是因着荣姨娘的事儿?”赵文宛也不兜圈子,见旁边没什么人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元大夫觉着荣姨娘是被害的? 作为府中老人,也经历过这些小姐少爷们的出生,像荣姨娘这样第二日夜里血崩去的确是没见过,心里存疑就去看了看,这一看就觉出些不对来,只是究竟是自己老眼昏花,还是真的另有内情……元大夫叹了口气,一把年纪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就不打算多探究。 “老夫实不相瞒,老夫人昨个也单独问了相同的话,只是老夫学得不精,这种事儿不敢妄下判断。”元大夫瞧着眼前的聪慧女子悠悠开了口,末了,又补了一句,“大小姐放心,过了老夫手里的药是绝没有问题的。” 赵文宛点了点头,又送了一步,待元大夫带着小徒弟走远,陷入了自个儿的思绪里。荣姨娘突然身亡,还有徐氏出来后的态度……禁不住沉了沉眸子,直觉没那么简单,连祖母也感觉出来了罢。 荣姨娘的尸体在灵堂停了一日,就照着仪式规矩入殓,厚葬入土,也就几个相熟的丫鬟哭送了一路。 这日,头七刚过,就听得有丫鬟夜里失足落了湖里溺水身亡,捞起后才发现是原先照顾荣姨娘的贴身丫鬟翠云,联系湖边烧过的铜盆儿,想是偷着烧金箔冥币给荣姨娘,许是夜里天黑路滑落了湖里,翠云又不会泅水,活生生淹死了。 赵文宛听宝蝉说完没多久,就瞧见金玲拎着裙摆急匆匆而入,脸上还带了一丝焦灼,见着赵文宛就直直跪下了。 “大小姐,这是奴婢在翠云身上发现的,紧紧攥在她手里的,您瞧。”说罢,就双手呈上,露了手心里的参片。 赵文宛目光掠过,微微拧眉。 “不瞒大小姐,奴婢……奴婢发现后,先去询了元大夫,证实这参片抹了云袖,有活血作用,翠云是荣姨娘的贴身婢女,荣姨娘刚生了孩子有出血的症状,元大夫开了止血散,但这参片是荣姨娘房里的,生孩子的时候让人喂嘴里……”金玲尽力稳着情绪把事情说清楚,到了最后带了一丝哽咽道,“翠云与奴婢同乡,情同姐妹,金玲不想看姐妹枉死,求大小姐给主持个公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是重重一个响头,怕赵文宛不肯帮似的,金玲磕的诚意十足,额头见了红的。 “起来罢。”赵文宛敛眸,身旁的雪雁便蹲身扶起了人。 金玲满是泪痕地站着,眼神期盼。赵文宛沉吟片刻,便带了两人一道去了荣姨娘的偏院,人才过世没多久,屋子里外就透了一股冷清,连婆子都不见一个。 临到门口,就听得屋子里一声哐当响的,雪雁心神一凛,当即推了门,屋子里的情形一目了然。 “孙妈妈?”金玲诧异地唤了人。 赵文宛看着她脚旁散落的梳妆盒,散了一地首饰,其中还有一墨青色锦盒摔开了盖子,里头切好的圆参片掉出了一些,孙妈妈脸色惊慌,这局面不难猜是她正在找什么东西时听到脚步声乱了阵脚打翻的。 至于找的什么,地上的东西已经能说明。 “看来咱们要找的,孙妈妈替我们先找着了。”赵文宛勾着唇角淡淡道了一句。 孙妈妈这时才回魂似的正要去捡锦盒,却让金玲推撞了一把,眼睁睁看着金玲捡起了那只锦盒递到了赵文宛手里,脸色突然一片灰败,支支吾吾唤了声大小姐。 “雪雁,去请国公夫人还有元大夫过来一趟。” “是。” 赵文宛手里掂着锦盒,察觉孙妈妈在听到元大夫时瑟缩了下身子,眸子更深,拉了下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了。“孙妈妈可有什么解释的?” “……”孙妈妈灰败着脸色不吭声。 “也罢,这会儿说了,待会儿人齐了还得说,索性留着一道,顺道想想……该怎么圆?”赵文宛也不心急,一下一下拨弄着锦盒的小锁,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在略显安静的屋子里回荡。 人来得比预想得快,除了叶氏和元大夫,三房的徐氏和四房的冷氏也都来了,跟着的婆子丫鬟不一会儿挤了一屋,赵文宛也随之起身。 “文宛,什么事儿这么兴师动众的?”叶氏站在这刚死了人的地方,暗暗觉得晦气,蹙眉问道。 “母亲,荣姨娘的死有蹊跷。” 叶氏闻言眉头蹙得更深,再看了看瑟缩在屋子一角的婆子,及时敛住了惊讶神色,黯下了眸子。“你是说荣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说话的空档,余光扫过站在冷氏身旁的徐氏,后者微垂着脸,教人看不清楚神色。 “有什么证据?” 赵文宛递了手里的锦盒,临到叶氏面前一转,递给了元大夫,“还请元大夫仔细瞧瞧,这参片可有什么不同。” 元大夫看到锦盒里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跟在赵文宛身边的金玲,随即似是明了的垂了头仔细验了验,得出了和今早一样的结果,“这一整盒的参片都抹了云袖,用来散瘀活血的,但对有出血症状的,重则害命,这剂量,一片就足矣。” 此话一出,房里的人神色各异,纷纷想到了这屋子的主子是怎么去的,一时都有些信了赵文宛的推论,荣姨娘是被人害了命的。 “巧的是,昨儿夜里死的翠云是荣姨娘的贴身婢女,手里也攥了这么一片,叫我婢女发现呈了我看。”赵文宛举了金玲拿到的那片浸了水的,引着人往深处想,“我到这里就碰着了孙妈妈,鬼鬼祟祟一人在屋子里,还打翻了东西。” 赵文宛说着眼神一凛,语气尖锐了道,“孙妈妈,你找这锦盒莫不是为了毁尸灭迹?” “不,不是啊,老奴冤枉……”孙妈妈发觉众人都看向了自己,忙是开口辩解。 “冤枉?那参片是你拿给荣姨娘的,翠云还道你心善,却没想到是存了这么恶毒的心思!”金玲登时出言驳道。 挤在人群里的贾妈妈探头瞧了瞧,犹豫片刻,也是开了口道,“这个老奴也可以作证,的确是孙妈妈拿来的。” 李管事来之前方对了这月的账,可没有荣姨娘这苑儿领用过的记录,再瞧了眼神色闪躲的孙妈妈,板着神色喝道,“库房没有你的领用记录,说,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孙妈妈被吓得陡的打了个哆嗦,一脸惊恐无措,喃喃着老奴冤枉,显然是还想隐瞒什么。 李管事见多了,招了几名婆子,拿了惯用惩罚的藤条,让人把孙妈妈按在了细宽板凳上,眯了眯眼道,“挨了皮肉苦就知道说了。” 始终旁观的叶氏眼底划过一抹复杂,这会儿心里也是疑团重重,却不能阻了李管事的行事,立在一旁拧眉道,“要是有人逼你,你就快些招了罢。” 第68节 一直紧咬着唇的孙妈妈被人死死按在条凳上,老眼微垂,伴着微微颤意,藤条落下的一瞬倏地煞白了脸色,发出一声凄厉叫声。 “三奶奶,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兔的地雷~撒花 阿咧——这个月好像要完结的节奏灭哈哈哈【可是心好累,年底忙成狗的节奏,求动力┗|`o′|┛ 嗷~~ ☆、第96章 徐氏听到这句猛然跳出来,“你这婆子好笑,做错了事喊我救命有什么用!” 禁闭期间消瘦厉害的徐氏颧骨处没了肉突起着,显了几分刻薄,听到孙妈妈求救,脸上划过一抹慌乱,挤了几分僵硬嗤笑。 只是视线不敢与孙妈妈对了去,转向了身旁的冷氏,摆了一样看热闹的姿态,袖子的手却是微微抖着的。 藤条再次落下,力道用得比上一回还足,春衫根本抵不住,一下就皮开肉绽了,孙妈妈呜呼了一声疼晕了过去。李管事收了藤条在手上绕了一圈,招了招婆子耳语了一句,那婆子出去后很快就拎了一桶水进来,往孙妈妈脸上兜头泼了过去。 三四月份还未彻底回温,清晨里最是冷的时候,这么一盆凉水浇下去,连旁边的人都觉得凉透,果不其然孙妈妈咳嗽着清醒了过来,发绺糊在了脸上,好不狼狈,大抵是真怕了,缓过神就立马说招了。 “那毒参片是三奶奶给我的,老奴一时鬼迷心窍,拿了三奶奶的好处害荣姨娘,老奴知错了,知错了,管事饶命,国公夫人饶命啊!” 徐氏闻言当即白了脸,尖着嗓子驳斥道,“你瞎胡说什么,荣姨娘去的时候我还在自个儿苑里禁足,哪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 孙妈妈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到了徐氏身上,见她冷厉着脸色,垂了脑袋,蔫了声儿道。“老奴念着在府里头没剩个几年,就想多攒点钱留个棺材本儿,去了荣姨娘身边当差,福利不比在老夫人身边,故此三奶奶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动了心。” “三奶奶想趁着荣姨娘生产,去母留子,托人送了信物予我,到徐家名下的药馆取了一盒参片,抹了云袖,只等生产的日子一到……” 徐氏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脸色越来越差,分明都是眼前这婆子教唆的,这会儿出事却全推了自己头上,是受了自个儿指使,感受到周遭投来的视线,分明都是信了婆子所说,徐氏紧紧攥着帕子,险些气晕过去。 “这锦盒就是徐家药堂出的,底下还有字儿。”孙妈妈一口气儿的说完,又看了一眼徐氏,“那天人杂,我就没机会处理,藏在了梳妆台里,等今儿个打算偷摸取出来的时候正巧让大小姐撞着了……三奶奶,事到如今,您还是认了罢。” “去母留子,好歹毒的计谋,三奶奶不会生,荣姨娘还年轻貌美,三老爷这会儿不看重,等小孩儿聚了膝前,指不定有多疼爱,难怪容不下……” “是啊,先前还拿假怀孕的事儿赖大小姐,心狠着呢。” “……” 底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议论开了,钻入徐氏耳里嗡嗡作响,尤其是三老爷那几个字儿触了她的神经,那天荣姨娘生产时丫鬟传回来的话里,赵宏铭的反应才是让她最痛心的。 孙妈妈又悉悉索索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块玉佩,垂着眼睑,“这就是三奶奶给的信物,我一个侍候姨娘的婆子,平日里也不常去三奶奶的屋儿,得不了这么贵重的赏儿。这东西是三奶奶托人给的,叫我拿去药馆做身份用。” “徐氏,你还有什么话说?”事情突发的莫名,还掺和了个孙妈妈……叶氏心底疑虑重重,只搬了国公夫人的威严呵斥道。 徐氏胆子本就不算大,平日里也没怎么动过脑子,都是孙妈妈说什么她听着有道理便用着,事情败露,她吓得不由晃了晃身子,多亏了身旁的冷氏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晕过去,可叶氏那一声声的质问直逼过来,叫她有些自乱了阵脚。 陡然不远处匆匆赶过来的一抹墨青身影在她的瞳孔中越放越大,她喃喃了一声“三爷”,神情有一丝古怪。 赵宏铭一到,就有人给说了方才的经过,他立在那里神色震惊,低着声调,“真的是你害了她?” 徐氏不停的摇头,“我没有,老爷我没有……”可任谁听起来,那不过是诡辩。 赵宏铭见她还是这般执迷不悔,难掩失望神色,颓然转了身子,只道了一句无药可救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三爷——”徐氏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最后的尾音颤抖的变小,狼狈的跌坐在地上,见那人是真的铁了心思,才簌簌的落泪。眼前的景儿也都虚虚实实了起来,视线落在孙妈妈的身上,孙妈妈的脸儿一下换成荣姨娘的,一下又换成叶氏,使劲摇了摇头,才恢复几分清明,竟是掩面嗤嗤地冷笑起来。 “是我害的又如何,不过是我徐家养出来的贱种,我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时轮得到你们置喙了。”徐氏拂开了冷氏好心伸过来扶她的手,自个儿起来,稳稳站着,一圈圈扫过围观的,眼眶里又泛了雾气,有一瞬狠戾了语气,“这孩子是我的,荣春那贱蹄子该死!” 她目光猛然一转,怨毒的落在赵文宛身上,“还有你——”啊的一声就要冲过去,李管事眼疾手快的挡了一下,徐氏身子瘦弱堪堪的撞在了门上,晕死了过去。 众人见状,唏嘘不已。赵文宛却眸光明灭浅淡,心底划过一丝异常。 徐氏因着这两月搞垮了身子,又遭了刚才刺激的撞门晕过去了。元大夫看了后,叶氏就将事情禀报了赵老夫人,请老夫人裁夺。三老爷再次听了事情真相原委,和自己离开后徐氏那怨毒的话语,如遭雷击,怎么也想不到枕边人会心狠手辣至此,这几日因着徐氏改变而起的喜悦被冲刷的一干二净,白着脸失魂地回了书房。 老夫人亦是心痛地道了声家门不幸,好好的喜事儿硬给搅和成这样,对徐氏失望至极。 “罢了,等她醒来,让老三写封休书让她回徐家,老身年纪大了,禁不得这么个媳妇折腾。” 叶氏闻言低垂了眼眸,低低应了声是,“媳妇即可就去通知徐家老夫人,让徐家来接人。”说完就退出了明絮苑。 跟赵文宛回了湘竹苑的金玲噙着泪,直愣愣磕了三个响头,荣姨娘的死得以昭雪,翠云是发现罪证被灭口的,李管事已经着手办了翠云的后事,大概是得过小姐吩咐,办得算是体面,还给了翠云年迈的父母一笔钱养老。 “翠云最该谢的人是你,不讲究这礼了,起来罢。”赵文宛虚扶了金玲一把,后者顺势起身,挂着泪珠的小脸上满是坚定效忠的意味。 赵文宛叹了口气,思绪回了今儿白日发生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是进展太过顺利,让人起了一丝不真实感。可看着徐氏,显然没冤枉了去,到底是哪儿不对劲的,赵文宛想了半天仍是想不出一丝头绪,索性就暂作罢了。 夜里,徐氏幽幽醒转,喊了一声水,却半天没个人回应的,撑着身子坐起正要发火,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要骂的话儿哽在了喉咙里一阵涩意。 “三奶奶,您醒了!”从外头匆匆而入的贴身丫鬟□□瞧着人醒了,顺着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茶壶,忙是机灵地倒了茶水,端了过去。 徐氏执了杯子润了几口,才觉得那股子涩意消退了些,沙哑着嗓音道,“什么时辰了,人呢?” “戌时末了,三老爷……三老爷在书房,让奴婢把这交给你。”□□说着从怀里掏了一封书信,面色犹豫地递了过去。 徐氏瞥见信封上的字时,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决堤,赵宏铭一生沉迷字画,写得一手好字,然就属这俩字最丑,下笔时可也是心境不稳。 “三奶奶……”□□也是从徐家陪嫁出来的丫鬟,地位没有荣春高,荣春升了姨娘后,就属她陪着最多。 徐氏抖着手接了信,拆开后直直落了泪。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赵宏铭啊赵宏铭,即便是休书,也写得这般动情。她是打心里爱这个人的,妒妇、毒妇又何妨,却受不了赵宏铭要放弃她。 “三奶奶,奴婢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默默绞了湿热帕子递给徐氏擦脸,犹豫着请示道。 徐氏抬眸,隔着泪眼看向她,语带哽咽,“说。” “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瞧见孙妈妈和国公夫人在假山,离得远没听得二人说了什么,只是好像闹得不愉快的样子。孙妈妈按理说是荣姨娘那屋的,怎么跟国公夫人……” 徐氏闻言怔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快速的一闪而过,是了,今儿被围困时有的那种感觉清晰浮现——是陷阱,孙妈妈的说词,叶氏逼问,恰到好处的时机,如今想来怎么都透着古怪。 这一桩桩的事情都是孙妈妈提起,想不到的地儿也都由她细心周全了,到了最后近乎是放心让她去操办的。若她是叶氏的人…… 徐氏猛地想起自己在被关禁闭前偶然听到的事,倏地沉了眸子,当时叶氏发现自己,却还装着不知的样子,实际是为了等这机会彻底除了自己。思及此,徐氏拉着被褥的手突地攥紧,手背青筋暴起,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叶氏,你好毒的心思,这般陷害与我,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兔,苏挽的地雷~撒花 所以……这就咬上了,叶氏也是做大死哟~ 昨天晋江抽了,只能在后台看到评论数看不到内容,对于好奇心重的人来说超级虐心!!!挠心挠肺了一天┗|`o′|┛ 嗷~~ ☆、第97章 一场春雨过后,庭院花园都染上一层柔和油嫩的绿色,明絮苑里栽着的海棠树刚出了花苞,缀在枝头,含羞待放。本文由  首发 屋子里时不时传出玲玲朗朗的小鼓响儿,伴着老夫人的闷笑,好不和谐。赵文宛让工匠照着她给的图纸做了不少小孩的玩意儿,一早跑了明絮苑,想跟小孩儿玩,顺道替祖母分担些。偏生小家伙好像对哪个都不感兴趣的,肯掀眼皮瞧上两眼都是给面子了,让赵文宛颇是觉得挫败。 两人倒过来似的角色让老夫人止不住笑。跟赵文宛一同来的天仙待遇则是不同了,小家伙乌黑的眼珠子跟着天仙的身影骨碌碌转的,显然很是喜欢这只鸟儿,偏偏天仙在他手上吃过一回亏,被揪过尾巴毛,又不敢扇回去,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以策安全。 这边正逗着小孩儿玩,或者被小孩儿逗着的,就听得下人传报徐氏前来辞别。赵文宛闻言挑了挑眉,把小孩儿交了贾妈妈让去了里屋,毕竟徐氏是害了荣姨娘的人,为的还是这孩子,赵文宛一点都不想让她见着。 赵老夫人脸色亦是有些难看,对于这媳妇,她从以前就一直没满意过,原想着能安安分分过日子也罢,孰料一次比一次不像话。听说今儿一早又去了老三书房哭求,幸好老三这回真硬了心肠下了休书,这种媳妇国公府是再留不得了。徐家那边应该是接到了消息,徐老太太想也是没脸在来国公府替徐氏求情了。 “让人进来罢。”赵老夫人揉了下额头,开口道。能太太平平走最好,不行,也别怪她老婆子不留情面,一再的姑息只会让家宅不宁。 “老夫人。”徐氏进门时脸上尤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不敢再喊母亲,约莫知道老夫人最重礼数形象,拿帕子抹了抹,竭力装了一副贤良模样,殊不知落在在座人眼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厌弃。 “该说的,老三也跟你说清楚了。这么多年来老婆子自问也没苛待过你,以后自己保重罢。”赵老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虽然对徐氏向来不喜,可多年的感情还是有的,若不是她这回做的太过分,又怎么让她离开赵家。 徐氏用力咬着下唇,泛了一丝清白,脸上神色更是难堪,也自知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多半是自己作的,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生了怨。赵宏铭一心娶她过门,老夫人虽然同意却是不喜,她是知道的。多年无所出,底下的闲言,与老夫人隐而不发的埋怨,都让她倍感压力。 怨念生了偏执,才造成了今日局面。 许是自知复合无望,徐氏一开口就有些自怨自艾的凄凉,“在老夫人眼里,我曾是个骄纵小姐,后来入了府,还是个骄纵夫人,搅得府里不太平。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为何老天待我如此残忍,让我落了孩子,还不得再孕,我自是有千万的不甘。” “我一向不够聪明,不像叶氏能干圆滑,后来又不如冷氏温婉体贴,若不是……若不是得了老爷偏爱,指不定是如何凄凉。”徐氏一反常态地默默垂泪,语带哽咽地开口像是剖白道。 赵老夫人和赵文宛听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皆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我要是早看透了该多好……有人就是利用我的这份不甘拿我当枪使。”徐氏忽而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正了神色,直勾勾地对上了老夫人,“真正想要搅和的府里不安宁的人不是我,恰是您以为的好儿媳,我笨得着了人家的道儿,一步错步步错,说句难听的,以我的脑子哪能想出如此周全的计谋,老夫人,那全是有人铺了道儿啊!。” 赵文宛直直的凝着徐氏,见其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嘲笑,却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不由得沉下了眸子,早先存着的一丝疑虑与徐氏的话联合起来,心底冒起了个念头。 “你倒说说哪个害你,为何害你?”赵老夫人斜斜往里头倒了倒,寻了倚靠,撩眼皮睨着人,语调沉沉地开了口。 外头忽然响起的问安声,一声声的国公夫人传了进来,不一会儿,叶氏就撩了帘子走进来,瞧着屋里的情形一敛眸子,先给老夫人请了安。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徐氏狠狠瞪着一派云淡风轻的叶氏,生生呕出血来,怒指向人道,“就是她,不想我捅出她做的事儿,先一步陷害我,想把我弄出府去!孙妈妈虽然明面上帮衬我,她实则是叶氏的人,是她们两个合起来要害我啊!” 叶氏闻言面上显示出几分诧异,不清楚徐氏临走为何还要咬她一口,即便她知道孙妈妈是自己的人,没的证据,她还能空口白牙定自己的罪,因此也没的害怕,反道:“弟……徐氏,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向来惯会装的,这会儿装着不明白,待我说了你就一清二楚了。”徐氏恶狠狠地盯着她,只以为她是装的,更觉得怨恨,“请老夫人遣退身边下人,我要说的事儿关乎到定国公府的声誉。” 赵老夫人拧了眉头,挥了挥手,一干婆子丫鬟纷纷下去,只留了叶氏,徐氏,和身边的赵文宛。 徐氏挺直了背脊,直勾勾看向叶氏,眼底晦涩,声音更是,“那日我去你苑儿,正巧听到你与人交代一些事儿,好奇之下听了个片段,后叫你的丫鬟出声打断,我就装着刚到的样子与你聊了会儿,其实那时候你就怕我知道动了除掉我的念头罢?面上装着不显,事后却布了这么长的线,派了孙妈妈到我身边引我上钩,好让我再犯事被休。” “可笑我当时天真,竟真以为你没发现我偷听,回去查了查,发现原来你盗用大老爷官印,暗中把赵元晋抽调出来换人顶替,这事儿要是被发现那可是满门牵连的大罪,难怪你非除了我不可,叶氏,你真是好大的胆儿!” 叶氏教她一通厉声抢白怔在了当下,心里掀起惊涛巨浪,她一直以来暗中进行的事儿突兀地被爆出来,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日,那日……她在察觉徐氏到来之后就马上遣了人走,她竟然听到了!怎么会如此大意犯这样的错误。 “你……你莫要冤枉我!”叶氏竭力稳着声线,徐氏所说的事儿是半点不敢承认,只能硬着头皮扯了道,“是你私下求我替你说情,我不愿你就这般诬赖我!” 徐氏一眼不错地盯着叶氏倏然褪去血色的脸颊,嘴角勾着恶毒笑意,“是否诬赖,抓到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赵老夫人在听到叶氏盗用赵宏盛官印时就正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叶氏,饶是年纪大,哪个心虚还是能瞧出一二的,登时就觉得坏事,忙让人招了赵宏盛前来。将事情简明说过之后,赵宏盛也是变了脸色,明白事情轻重,只道自己一定会把兔崽子带回来,临走之前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叶氏。 叶氏缩了缩身子,心底存着一丝侥幸,这事儿必定不能闹大,赵宏盛搜人也只能暗地里来。她后来又给赵元晋挪了地方,待在那里有她娘家大哥的照应,总不会出了乱子的,暗暗祈祷能避过赵宏盛,教徐氏没了切实证据。 “啊,我又突然想起来了。”徐氏又突然出声,惊了屋子里心思各异的几人,尤其是叶氏,就站在她旁边身子颤了颤,徐氏察觉,凝着她笑得恶意十足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打听起事儿总是不那么方便,也多亏了哥哥帮忙,想着是连累家里的大事,特意让哥哥多关注了些,国公夫人最后安排去的地方,虽说山清水秀的,元晋可未必待得惯,昨儿个得了消息,说是人跑了呢,国公夫人还没收到消息罢?” 叶氏陡然失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惨白了脸色,“元晋……跑了?” 赵老夫人见状只觉得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炕上。 “祖母!”赵文宛惊慌出声,忙是让人请元大夫过来瞧,余光瞥过魂不守舍的叶氏及面露复杂的徐氏,登时觉得一脑门子井字。 闻讯赶来的赵宏铭和赵宏世很快也得知了事情经过,连向来不操心家事的赵宏铭都觉得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不由看向自打他进来后就一直沉默缩在角落的徐氏,半天,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氏沉默,然最后在他执拗的注视中败下阵来,幽幽道,“我知你不喜这些俗世事,我沾了就算,要不是……被她逼到这个份上,我也打算死守这个秘密,让哥哥帮忙扳回正道,当作没发生过。” “只是没来得及……”徐氏再忍不住哽咽,垂眸咽了声儿。 赵宏铭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听到她最后呢喃着一句舍不得,心头触动,眼底一片复杂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姗姗来吃的手榴弹~撒花 第69节 最近发生了点事情,有点心累,不过很快会调整好状态的!!感谢一直支持粟米的小天使萌,有你们觉得一个人码字也不寂寞了嗷~【这表白是不是有点肉麻,?(? w ?)? ☆、第98章 赵宏世那回,老夫人已经受过一回刺激,接连打击,这一昏迷就是三日,头天夜里还凶险的差点撒手西去,正好那时候赵文宛被劝回了自个儿苑儿,醒来得知后更是寸步不离,就这么守了整整两日。 杨妈妈端着些吃食走进来,瞅着赵文宛拉着老夫人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儿,好像老夫人能听见似的,眼眶泛起了酸意。祖孙俩的感情平日里就好的插不进针儿,若说老夫人把人疼在了心尖上,倒不如反过来说是大小姐在宠着老夫人。如今老夫人……这样,也难怪大小姐如此。 “大小姐,该用饭了。” 赵文宛正好说完了瑞哥儿的糗事,将祖母的手搁回了被子里,回头应了声。这点也是让杨妈妈最不操心的,就算是再没胃口,也会垫下肚子,大抵是为了能更好照顾老夫人。 瞅来瞅去,几房的孩子里就沈氏留下的俩个孩子最懂事,也最惹人心疼,再一想府上近日的糟心事,又重重叹了口气。 赵文宛用过了饭,眼尖看到被自个儿留在湘竹苑的宝蝉跑过来,眼底露了一抹深意,待宝蝉挨近耳语了几句,便同杨妈妈暂且请退,道是回一趟湘竹苑。 “大小姐午睡歇会,这儿有我看着您就放心罢,要是醒了,老奴头一个通知您。”杨妈妈保证道,老夫人已经熬过最危险的段儿,只等人自个儿愿意醒过来。 赵文宛颔首,带着宝蝉走了。 路上,老远的瞧见叶氏拿着什么黄色的物件走过来,赵文宛顿了脚步,对于这女人先后害了她最爱的两人简直恨到了实质,毫不掩饰地截了她的去路。 “祖母不会想要见到你,请回罢。”连着母亲的称呼都略了去,只是这人实在不配。 叶氏叫个小辈如此下脸,脸上显了一丝难堪,言辞染了几分犀利道,“我来探望何时要征得你同意了,让开。” 赵文宛凝着张冷脸,瞥见她手里的平安符,微眯了下眼,“替祖母求,不若替你自个儿求,赵元晋吃不了苦肯定是往京城逃奔你的,若是让父亲的人找到还好,不然……” 叶氏教她那森冷的语调禁不住暗暗打了个颤,顺着她话里的未尽意思,也是她这几日寝食难安的缘故,却不愿在赵文宛面前露了怯,仍是执意去了明絮苑。 赵文宛驻足原地,就看到她被人拦在明絮苑外,暗道这回父亲的做法倒是周全,殊不知里头还有赵元礼提点的缘故在,兄妹俩对叶氏一致的厌弃,均不打算放过这个连累定国公府,还害祖母如此的妇人。 湘竹苑,已经有人候了多时,赵文宛进了偏厅,叫宝蝉守在了外头。 “人找到了?” 那人一身利落青衫劲装,点头禀报道,“大小姐料得不错,那人绕了官道,从云河抄近路想要混进京城,属下在云河关口将人拿下运送回京,现人城郊一处安全木屋,无人发现,特意来询问小姐要如何处置。” 赵文宛听他报的与自己料想无二,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赵元晋唾弃不已,若安生去了军营好好磨砺也就罢,慈母败儿,生生给养废了不说,叶氏做了那么多,连大老爷的公章都敢盗用换了人出来,却还是吃不得苦的跑回京城,真是……蠢货。 眼前这人是顾景行硬塞给自己的,倒是好用,寻人保镖杀人越货都干得十分顺手,这回找到赵元晋功不可没。赵文宛拿了一包赏银,叫他和手下的兄弟们分了,作是辛苦费,又让人到了跟前,低声嘱咐了几句。 既然人叫自己早一步找着了,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厚待她的叶氏。 …… 四月初六,岁煞北,虎日冲猴,诸事不宜。 一大早,一辆马车匆匆停在了后门,涌了几名壮硕护院,从马车上抬了黑布盖着的担架匆匆入了里头,快得叫人看不清。那几名护院显然得过吩咐,接了马车上的东西直奔了国公府正堂,放下了担架后自动退到了外头,担起屏障的功能,将探看的纷纷阻在了外头。 不多时,赵宏盛撩着衣袍一摆匆匆而来,脸色凝重得像是结了霜。随后赶到的赵宏铭和赵宏世两人也都先入了内,反而是冷氏留心顿了脚步,恩威并施地打发了人散去。 厅堂里的事儿重要,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叶氏自一早收到消息就在厅里候着,待瞧见被抬进来的,猛地扑上了前,就看到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赵元晋躺着,气息微弱,登时给吓得不轻。“大夫,快去叫大夫过啊!” 赵宏盛一见地上的情况也皱了眉头,看了眼厅里的都是信得过的,才恨声道了一句,“你要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么!”随即招了身边的随从去了元大夫的苑儿请人过来。 本该被休回家的徐氏这会儿也在,因着把老夫人气晕有她的一半儿,特意道自己是等老夫人醒过来后就走,实则也是为了留下来看叶氏下场,这场合的必然要在,只是目光溜过没什么生气的赵元晋身上,微有些诧异,这小恶霸在阳城改不了作的,怎么回来折腾成了这样? 赵文宛和赵元礼是一道来的,路上还‘碰巧’遇着元大夫,边聊着走了进来。叶氏一瞧,当下心里堵得慌,她儿的命还悬在一线,怎可叫人拖慢了去! “元大夫,快帮我看看我儿如何?”说罢急急拉了元大夫过去瞧,空隙间还狠狠瞪了眼赵文宛。 后者无谓地笑笑,跟赵元礼站了一道,扫过担架上躺着的赵元晋,眸子里掠过一丝锐利锋芒。 元大夫被拽得一个踉跄,蹲下为赵元晋诊脉,只是把着脉的时间越久,眉头就皱得越紧,视线不定的往赵元礼那处瞄了瞄,像是十分困扰的模样。 “元大夫,这逆子到底怎么了?”赵宏盛在旁瞅着,忍不住出了声问道。赵元晋是他派出去的人依着一封匿名信笺在郊外寻到的,当时已经是这样了。他看过那封信,信上只写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像是跟赵元晋私下结怨私下了了的,透了一丝江湖作风,然是何人所为半点没有头绪。 “回大老爷,二公子是中毒。”元大夫翘着有些花白的眉毛,直起了身子恭声回禀道,“本是慢性的,却是下足了剂量,本不至于夺命的,可眼下……难说。” 叶氏一听顿时就慌了,“到底是哪个心狠的,这么对我的晋儿!晋儿,醒醒啊,你到家了,看看娘啊。” “哭哭哭,就知道哭,这么大的事儿你也敢做了,还瞒着,元晋是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惯出来的!”赵宏盛教她嚎哭的心烦,粗着声儿呵斥道。 叶氏满心里都是赵元晋奄奄一息的模样,哪还顾得了赵大老爷说什么,支使着元大夫快救她的孩子,却在听了元大夫的话后木然在当下。 “老夫要是有这个本事,大公子就不会卧榻那么多年了。”元大夫幽幽叹了口气道。 赵宏盛觉出些不对来,追问道,“什么意思,元晋中的毒跟元礼有什么关系?” “先前老夫愚钝,并未察觉,只因剂量少,又隔着多年,大公子是慢慢损耗的身子,就在方才检查二公子时,才觉得有些症状竟是出奇的相似,才有了□□分肯定,大公子当时中的并非一种毒。”或者说,后面这些年才是元凶。 元大夫话里的意思叫厅里听明白的人俱是怔了神儿,尤其是赵宏盛喃喃着不可能,哪个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毒害他儿子! “二公子这般,若是没有解药,怕是熬不过今儿个了。”元大夫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叶氏闻言如遭雷击地跌坐在地,赵元晋那轻的几不可闻的呼吸更是叫她心痛如绞,她已经没了麟儿,不能再没了晋儿,她的孩子啊……涣散的瞳孔渐渐聚了焦,落在赵元晋微微青紫的嘴唇上,陡然招了人道,“快,暮春,拿这串钥匙去我房里开嫁妆箱,最里角有个小木匣子,快取回来给我!” 暮春得了吩咐,也不敢多问缘由匆忙忙就去了,很快就拿回了叶氏指定的东西。叶氏慌手慌脚地拿了桌上的茶杯,正要把药米分倒进去的刹那叫人擒住了手腕。 “放开——”叶氏睚眦欲裂地瞪着阻拦她的那人怒吼道,瞳孔里映了赵文宛冷清的面容,又怕撒了药米分不敢大力挣了去,眼睁睁地看着赵文宛死死擒住她的那只手,夺了她手里药米分包。“还给我——” “国公夫人既有解药,为何见我大哥苦熬,都不肯拿出?”赵文宛攸然冷语道。一针见血,让人听的端倪立显。 叶氏心神一凛,慌乱过后渐渐恢复了一丝神智,梗了脖子道,“那……那是有位高人赐予我的,只道是能解百毒,我怎知道是真是假,如今晋儿不行我才想起来一试。” “是么?”赵文宛神色幽冷,“什么药能解百毒,不妨先让元大夫瞧瞧罢。” 说罢,就把药米分递了元大夫,后者如获宝贝似的研究了起来。 被赵文宛抓着手腕的叶氏看了看地上生死未卜的儿子,以及元大夫那的药米分,渐渐软了身子,煞白着脸流下了眼泪。 ☆、第99章 “是乌川!竟是乌川!枉我饱读医书竟没发现这两者相融即可解毒,实在是愚钝啊愚钝!”元大夫捧着药米分一会儿皱眉自责一会儿喜笑颜开的,最终道。 “这药米分能解百毒?”赵宏盛补问了句。 元大夫摇了摇头,“老夫虽不敢肯定世上是否有能解百毒的药物,但单凭这几样,仅仅只能解二公子身上的毒。”说罢,取了桌上的一杯温水融了药米分进去后呈给赵宏盛。 后者接过茶杯,心头却是万般鼓噪,再看向脸色煞白的叶氏,愈发觉得自己方才有一瞬竟想相信她所言真是愚蠢至极。 “老爷,晋儿拖不得啊!”叶氏哽着声音道。 赵宏盛目光掠过地上的赵元晋,及身旁站着的一双儿女,良久,递了茶杯给婆子,让人喂赵元晋服下,随后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头疼地拄着脑袋瘫坐在了椅子上,在人靠近时发了话,“去柳巷请族长过来罢。” 叶氏正小心扶起赵元晋,好方便婆子喂药,乍然听闻身子蓦地一颤,目光幽幽地凝向了赵宏盛,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似的唤了一声老爷。 赵宏盛摆了摆手,连着几日提心吊胆的寻人陀螺转的,实际早已累垮,往常内宅大事小事都有母亲帮衬着,不至于乱了套去,眼下可真是……他与叶氏二十几年夫妻,到底念着几分,便请了族里最位高权重的叔公来主持大局。 被喂了药的赵元晋呛了几口,却仍是未醒,叶氏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孩子,她指着成材的孩子变成如今这模样,真真是寒了她的心。又看了看闭目不愿瞧自己的大老爷,心底悲凉万分,只喃喃着一句妾身不知情,抱着赵元晋凄苦落泪,像是受了莫大冤屈般。 大抵是瞧着赵宏盛心意已决的模样,众人都没说什么,毕竟是大房惹的事儿,军营之地岂能儿戏,各人心里都有几分不一样的心思,然对于叶氏,前有牵连全族的大罪,后又有害小辈的孽债,一时还真没有几个人可怜她此时境地的。 徐氏一言不发地伫立在离叶氏不远的地儿,阴沉沉地看着犹作死鸭子嘴犟的女子,发了一声轻轻嗤笑,满眼都是痛快之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由随从恭敬请着步入厅堂,估摸着有七八十的年岁,精神矍铄,进来后扫过众人,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落了座儿。 赵宏盛在人进来后,领着一众给二叔公问了安好。最后道,“二叔公,今日劳烦您了。” 二叔公在族里排行老二,却是现任赵氏一族的族长,说话自有三分重量。本是体恤其年纪大,修葺了祖屋供其居住,除了主持祭祀等族中大事,小辈们都鲜少敢拿事儿去叨扰。 “事儿我来的时候已经听了,叶氏犯下如此大错,险累赵氏一族,罪无可恕。”族长一开口就直点关键,不容人插话的继续道,“身为主母,残害前任遗留幼子,心思歹毒,更该重惩!” “族长冤枉,妾身没有害人!是,因着爱子心切犯下大错,可害人的事我是绝没有做的啊!”叶氏此时已经缓过神思,对答起来颇有条理,一口咬定自己未害过赵元礼。 “若是单凭这包药米分就定我如此大罪,妾身不服。” 赵文宛像是料到她会如此般,勾唇笑了笑,“单凭药米分当然不够,若再加个人证,事情大抵会明朗许多罢,不巧,来的还是夫人熟人呢!” 话音落下,就见有人押着一名婆子走了进来,发髻凌乱,春衫遮不住的脖颈露出一圈青紫痕迹,像是极为惧怕什么似的,一直在发颤。 叶氏原叫婆子垂着脸认不出人,只觉得身形熟悉,思绪一晃就想到一人,登时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唤了出声,“赵——妈妈?” 那婆子闻声陡的一僵,止了颤意,缓缓抬起头,大抵被眼前的发绺挡住,伸着颤巍巍的手撩开直勾勾地看向叶氏,露了一丝古怪惨淡的笑,嗓音沙哑的如同破锣,“夫人嗬……” 叶氏教她的目光注视着生生忍住了后退的欲望,看着眼前不人不鬼的赵妈妈,竭力稳着镇定道,“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赵妈妈已经被发配了庄子,庄子那边与人无冤无仇的,怎的突然就有人要她的命呢,时间不偏不巧,就这几日。”赵文宛睨着叶氏慢慢悠悠的说着。 众人再是一听就渐渐明了如何,尤其是赵大老爷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赵妈妈抖着手拿袖子抹了把泪,像是心有余悸,幽幽凝向了叶氏,浑浊的眼里掺着一丝丝不明与复杂,“这么多年老奴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甚至走的时候也是干干净净的利落,绝不敢牵扯您,为何……为何您还要老奴的命呢!” “你——胡说什么!”叶氏揪着帕子的手一颤,拧眉喝了声。 “为了您,赵生家的恨死我,丁香的冤魂缠着我,白天老奴做牛做马,夜里被牛鬼蛇神吓得不敢睡。老奴遭到报应了,夫人,为什么连你也不肯放过我?!”赵妈妈陡然抬首视线直逼,通红的眼眶眼球像是要蹦出来似的外凸,好不吓人。 “您怕老奴抖出您下药害大公子的事儿,找人灭口,没想到老奴能活下来罢。”赵妈妈苍冷的笑声回荡在厅堂里,“派去的人和杀丁香的是一伙儿的呢,老奴眼睛没花,瞧得清清楚楚,要不是……要不是大公子的人及时赶到,这会儿老奴怕是一具尸体了。” “赵文宛——是她,定是她收买你诬陷我的!”叶氏颤抖着声音指控赵文宛,也不管不顾了。 赵妈妈的视线落在地上躺着的赵元晋身上,她先前就押着候在外头看得真切,对于叶氏来说,她自己和赵元晋的命才是命罢,她一个老婆子死就死了。可是啊,人越到老的时候越是想活,赵文宛给了她一条活路,还留了后路,她就更舍不得死了。 “害大公子的药一直是老奴操办的,从哪儿买的,买了几回,不止老奴心中有数,老奴找的那家药馆怕是也有记录,还有丁香……”赵妈妈没有理会叶氏的叫嚣,只自顾自地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地倒出来。 随着赵妈妈絮絮叨叨的,在座的人落在叶氏身上的目光从诧异到审视到最后麻木,连是枕边人的赵宏盛也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想不到她为地位,为争宠,暗地里竟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阴暗事情。 叶氏也随着赵妈妈抖落的事情渐渐沉了眸子,是了,在察觉赵文宛近日来不断的动作后,知晓她是要对付自己,便想先下手为强。赵妈妈知道太多,唯有死人不会出卖自己,却没想到竟让她保了一命。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赵文宛眯起一双冷然的眸子,沉着声音质问,“不妨我们就按着赵妈妈说的去一点点的挖出来。” 叶氏在已经无法挽回的“铁证”面前,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晃着身子颓丧的瘫软下来,再不见往日的高傲端庄,而是涕泗横流,神色涣散。 …… 事发突然,结束亦是利落。赵元晋由人顶替入军营的事由六王爷和赵家联手压制,最主要的是讨要官印的信笺颇费了点时间,最后亏了顾景行截下了有心人的通风报信,举报赵家的信笺里夹着盖有赵家大老爷官印的信一到京城,就转到了赵家,证据湮灭于无。 族长思虑后顾念定国公府的面子,刚休了三房夫人,掩了当家主母的家丑,由族长做主,将叶氏幽禁佛堂,诵经念佛为自己赎罪,毕生不得踏出佛堂半步。 叶氏被发落佛堂的那日,赵元晋正好醒来,只是呆呆傻傻成了痴儿,智商回到了孩童时,叶氏失声恸哭,最终喊了声孽债。然大老爷仍是硬着心肠,将赵元晋连夜送回军营,只这一回,赵元晋怕是连逃都不会了。 一场定国公府的灾难消散,众人都有些松口气,老夫人是在事情结束后的第二日醒过来的,赵文宛守着将事情拣着说完,当然最重要的是拿全家都不会有事来宽慰老夫人。 经历大起大落,赵老夫人心绪仍有些不稳,听完赵文宛说的,连连道了几声没事就好,才放心地沉沉睡去,昏迷时一直皱紧的眉头终于松散,落下了心中大石。 徐氏被休离开,叶氏幽禁佛堂,老夫人身子未好,定国公府内宅的事儿就暂时落到了冷氏肩上,倒是前面有帮过叶氏的底儿在,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第70节 这日,犯了事儿的婆子丫鬟要被送往庄子服役,其中就有孙妈妈,身上的皮肉伤未愈,虚弱地一瘸一拐落在最后。 后门口停着辆朴素马车,押解的人推攘着前面的,纷纷进了里面。马车悠悠滚动的前行,却不是驶向了庄子,而是来了一处悬崖峭壁,马车夫嘴角一勾,拔出匕首,眼见马车就要跑到悬崖边时,那人狠狠的将匕首刺入马肚,马儿痛鸣,车夫立刻跳下马来,马儿却疯狂的向前冲刺,掀开帘子探看情况的孙妈妈惊讶的喊出了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悬崖边上,只有一声,“四奶奶,老奴替你做了这般多的事情,你好歹毒的心呀!” 这边马车夫回去复命,一边路跌跌撞撞的惊慌的喊着遇见匪徒了,马车不幸滚落悬崖,叶氏现在持家自然是要过问一声,随即很快就处理了这事,死的不过是一群犯事的下人,自然无多少人注意。 是夜,冷氏躺在软榻上小憩,碧蓉在旁边为其敲着小腿,献媚的道:“恭喜奶奶您掌权国公府。” 冷氏面容依旧清冷,却是隐晦着一丝得意之色,“若不是孙妈妈知道太多,她道真是个人才。周旋在徐氏和叶氏之间挑拨设计,可如今再不会有人知道那是我的人了。” 碧蓉咽了一口唾沫,捶着的手一顿,自个儿知道的也是不少,对伺候的冷氏心中起了一丝胆颤。还未入了国公府,四奶奶就布排了孙妈妈在叶氏身边,可见早就有所打算,之后又吩咐孙妈妈挑拨徐氏,冷氏,一箭双雕揭发二人之事,可谓步步算计,就连四爷害赵元礼真相的事情,也是冷氏故意而为之,若四老爷不是突然回府,自个承认了当年的事情,毒害大公子的真凶就落在了冷大爷的身上,而冷大爷早在两年前突染疾病去了,死无对证,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冷氏这招都是博得全府上下甚至老夫人的赞誉。 冷氏悠然睁开了眼睛,眸光深邃,嘴角微扬,瞧着碧蓉道:“从我跟着四爷在外面漂泊,你就随在我身边伺候,我知道你嘴紧着呢,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到了年纪我就给你许个官家的。” 碧蓉回过神来,连连谢恩,“奴婢谢过四奶奶。” 恰巧这时候,四爷进了屋子,碧蓉极有眼色的起身告退,冷氏换了一副柔情模样,款款上前,“四爷您回来了。”她替赵宏世脱掉冠带衣襟,赵宏世瞧她温柔动人,手臂一环,就搂上了冷氏的细腰,“辛苦你担着国公府了。” 冷氏善解人意的道了一句,“为了四爷,妾身多苦多累都不觉得。”说着就勾住了赵宏世的脖颈,四目相对,温情脉脉,只有春衫滑落臂窝,露在外面的那狰狞的把横,长长蜿蜒。 ☆、第100章 春意阑珊,疏影横斜。 赵文宛携着做好的桃花羹悠悠然然的去了明絮苑给老夫人安神养身子,因着最近街坊那边总能听到不小的动静,偶尔出门时也能见到一辆辆的马车运着砖瓦琉璃,赵文宛不知缘由,便向雪雁询问,才知府邸旁边一直封着的园子要有新主人入住,估摸着在大整装,也就是说,不定春意浓烈之际便会有新的邻居了。 明絮苑里,赵文熙显是第一个到的,昨个没的睡好,眼底掩着几分困顿。她去拜访越贵妃时发觉越贵妃对赵文宛与六王爷婚配之事有了松懈,然不能明面阻止,心中难免添堵,彻夜难眠,便起了个大早来明絮苑陪老夫人。 赵文熙穿着一件极为清雅的杏花春衫,站在榻旁为老夫人捏揉肩膀,“这几日外面吵闹,祖母定是没休息好罢?” 赵老夫人舒服的眯着眸子,“老婆子无碍的,那府邸荒废许久,主人家的免不了要重新布置,半月前那家管事已经送了拜帖,知会一声,也算礼貌周全,忍一忍便过去了。” 赵文熙瞧着是不乐意了,娇嗔着道:“孙女是心疼祖母身子。” “你有心,祖母都瞧着呢。”老夫人睁了眼拉了赵文熙到跟前坐着,她这个孙女心思太细。 赵文熙抿着唇似是难为情的开了口,“祖母,近来长公主可曾再提过宛姐姐?” 赵老夫人斜睨过去一眼,略显不解之意,赵文熙一副不舍的模样再开了口,“文熙初入国公府就是一直跟着宛姐姐了,只怕姐姐离得远了,文熙再无亲近之人疼爱。唉,若是以后我和姐姐无论在哪里都能在一起那该多好,可文熙知道自个儿定不能这般自私的,我那日瞧长公主尤为喜欢姐姐,姐姐嫁过去怕是不会受委屈。那平南王世子孙女也见过,仪表堂堂,和姐姐站一块倒真是般配。” 赵老夫人笑容一敛,想是自个孙女不知道长公主和平南王世子脾性,倒也不曾如林夫人般指责,挑了话道:“你们姐妹俩感情好,祖母深感欣慰。你宛姐姐已经有了属意之人,定不会让她远嫁,老婆子我也舍不得。”老夫人瞧着赵文熙,“你也不许,都得陪在老婆子身边。” 老夫人不禁想到什么,瞧着赵文熙的眸子突然一暗,试探着开了口,“熙丫头可也有中意的,就咱们祖孙俩不妨与祖母说说,祖母瞧你近来常常入宫陪伴越贵妃,可是中意六王爷?” 赵文熙一听立刻娇羞的低下头去,水波的眸子盛着情愫,“祖母……” 老夫人见她这般低眉浅笑,不由的眸子渐渐明了,竟是怅然一声叹息,微蹙着眉头,起了为难的心思。 “祖母,文熙……” 赵文熙刚想求祖母帮自个圆了心意,启口的话才溜了一个简短的音儿,杨妈妈正是此时瞧见了赵文宛的丫鬟掀帘子,立刻喊了一句,“大小姐,您来了。” 赵文宛其实早就到了,只是来了门口正巧听见赵文熙询问“长公主”,后面那些说辞赵文宛一边听着一边恶寒阵阵,她那般是想跟祖母暗示什么意思?也许心中也有些小小吃醋,便直接进来掐了话题。 “祖母,昨夜可睡得可好?”她眸子一抬,明丽的目光掠在赵文熙的面上,“妹妹也在这里。” “是呀,姐姐。”她略显局促的道了一句,语气强压着一丝不稳。 “宛丫头,快来祖母身边坐。” “祖母,文宛今个又给您带好吃的了,是我亲自做的桃花羹,添了些安神的药材。”说着就让宝蝉将白瓷盅端了出来,“妹妹也吃点吧,瞧着气色怎的那般差。” “近来那里修园子,午觉常常睡不大好。” 赵文宛淡淡哦了一声,赵文熙似乎是不想让赵文宛多于老夫人跟前表现,插了道:“对了,文熙来京都时间并不长,不知道为何咱们旁落的府邸荒废这般久。” 赵老夫人笑了笑,“别说熙丫头你刚入京的不知道,就连宛丫头都不定知道呢,那时候你们都还没有出生,又过去那般久。” 赵文熙好奇的追问,“祖母您快说吧。” 赵老夫人连连说了两句好便耐心的讲起,“那是曾经川王的府邸。” “川王?” 赵文宛原先也是不知,一直好奇国公府旁边怎么会有一座废弃的府邸,气派的朱漆大门白条封印,似乎久远的都未曾有人住过的样子,后来听大哥讲起算是知晓。 肇庆元年,还未及冠的圣上在先帝驾崩之后接手江山,朝政曾一度荡乱,圣上的舅舅以川王为首的几位王爷不满新帝登基发动叛乱,六王割据江南,分庭抗礼,曾经一统天下四方归属的大梁因为那场动荡惹来夷狄入侵,边疆外族蠢蠢欲动,简直是内忧外患,那时候的圣上自然不能与现在比拟,虽有治国之心,却无治国之能,先帝似乎早有预料,密诏一封招来一向不爱管事的沐王爷回都。 在这种危乱之际,沐王爷受先帝遗照嘱托,接受了如此纷乱的朝局,亲自出征江南扫平动乱,之后又与方老将军汇合军队携手共抗蛮夷,如此政局在第二年才算稳定,圣上大为感激,与沐王赏赐封地爵位,沐王直接回绝,只道是自己未入皇室宗祠,何以受封,奉还兵符,毅然决然的离开朝廷,继续闲云野鹤,虽离开京都,在大梁的威望却是极高,呼声不下,即便是现在提起来,百姓贵卿也无不是心存敬畏。 赵文宛不懂为何沐王爷会说自己未列皇室宗祠,便向大哥提问。 赵元礼对那位沐王爷满是敬重钦佩,又说起了高宗皇帝的风流往事,沐王爷在圣上之前其实并无爵位封号,他是梁高宗的私生幼子,先帝的皇弟,圣上的舅舅,要说起来沐王爷与圣上大不了几岁,胆识魄力却皆为难得一见,稳定朝纲之后沐王爷虽是拒绝受封,圣上却仍然坚持,先帝在世之时就有心与他分封爵位,朝中大臣诟病沐王爷的身份,可如今再是无人敢这般置喙了,提起来都要尊称一声“沐王爷”。 这样一个大大的英雄确实值得令人尊敬,赵文宛不禁感慨,也不知有生之年可否能瞻仰到沐王爷的风采。 而那旁边的园子正是当年川王的府邸,便一直封着,不晓得圣上近来怎么想起来那园子,赏赐给了谁? “那祖母可知道咱们的新邻居是谁。”赵文熙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是沐王爷。”赵大老爷忽而进来解答了疑问,身后跟着还未脱下朝服的赵元礼,两人一进来,赵文宛和赵文熙就打算暂时离开,怕是他们有话要说,赵大老爷直接摆摆手,让他们二人留着,坐了一边。 老夫人显然有些震惊,“沐王爷竟是肯回京了?” 赵宏盛恭敬回道,“儿子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沐王爷向圣上独独讨了那座府邸。却不曾想咱们能与沐王爷做了邻居,幸事啊。” 赵元礼亦是兴奋。 几人再说了些话,赵宏盛才让几个小的出了屋子,临到出了门口,似乎隐约听到赵大老爷提及了永平公主,赵文宛耳朵尖着呢,朝屋子内又望了下,视线落回赵元礼的身上,笑容深了几分,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悄悄道:“父亲也许在说大哥的婚事呢!” 赵元礼向来无波无澜的眸子酝酿了几分波动,轻轻咳嗽一声转了话题,“宛宛可还记得上次梅园作诗的那家主人,你曾询问过的。” “我记得……我还见过梅园那家主人的女儿,气质高雅,可谓倾城倾国……”赵文宛稍稍一顿,立刻深意的瞧向大哥,“难不成……” 赵元礼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肯定了赵文宛的想法,“那位沐小姐正是沐王爷的小女。” 赵文宛大为惊诧,说话时脸上得吃惊还弥留着,原来这位沐兰嫣的身份竟是如此高贵,这算起来辈分可不就是顾景行、永平的姑姑。 不由心中更甚佩服,沐小姐如此身份却不张扬,反而谦逊有礼,待人真诚,不由得又想到那日与之谈论的时光和女子那淡定从容的清雅笑容。 赵文熙随在兄妹二人旁静静的听着,也是吃惊不已,刚才已然听了祖母说道那位沐王爷的丰功伟绩,想必是这小女定是沐王爷的最疼的掌上明珠,这么一想便脱口道:“姐姐何时见得这位郡主?” “妹妹那日进宫陪越贵妃了,不曾在家的。”赵文宛淡淡回了一句。 赵文熙神色染着几许失望,直觉得可惜,若是那天她也在该多好,她现在虽然在世家小姐中也算的有些名气,可比之赵文宛还差的很远,正是需要接触权贵之女的时候,如果能和这位沐王爷的女儿深交,一来名声上一定会大大的提高,二来以后定是有用的,暗暗下了决心等她再来国公府绝不能错过。 目光再是微抬,绕在赵文宛的身上,原本是想坐山观虎斗,瞧叶氏和徐氏怎么对付赵文宛,没成想两人双双落了凄凉下场,太过没用,若换做是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掩了眸里暗光,陪赵老夫人扯别的话聊了起来。 ☆、第101章 这日,□□极好,温煦的日光犹如外面娇嫩的迎春花一般灿烂映入纱窗,点点落在了羊脂白玉的描金屏风上,铺了玫瑰紫的梨花软榻渡着一层旖旎色泽,女子娴静的手执针线,眸光凝视绣布上图案,一针一线,动作细致,极为认真。 可明明是如此雅致的绿柳河堤青石图,在赵文宛的手里却显的有点惨不忍睹,原本柳树枝条柔美,宛如碧玉,在赵文宛的手中却跟无数鸡爪汇集一般,那波光粼粼的河堤,更像水墨泼过…… 赵文宛一边绣着一边拿远了欣赏,自觉还是有点进步的。 某只绿毛尖嘴的飞禽落在旁边悄悄偷看了一眼,翅膀捂住双眼,感觉有点玷污了视觉一般,再看到赵文宛偏头瞧它,立刻松开翅膀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动,赵文宛忽而心血老潮,将绣布展示给天仙,“你瞧我绣得如何?” 天仙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吭吭唧唧的哼着,小爪子退到安全距离,赶紧呼扇翅膀飞出窗子,落在了窗外那棵桃树枝上,虽然不敢大声嚷嚷,却还是捏着嗓子喊了一句,“丑的狠!” 赵文宛斜睨过去,目光凌厉,天仙自觉这种距离十分安全,挺着绿毛胸脯愈发胆子大了,“做鸟也要诚实的!” 赵文宛听到这句简直哭笑不得,养个成精的宠物她容易么。 小家伙似乎还未说够,瞧赵文宛吃瘪的样子终于有点找回了尊严,平日被欺压的太狠了,在桃枝上蹦着跳着,咯咯的笑,最后得意忘形的又补了一句,“有本事咬我啊!” 赵文宛抬起脸却是一笑,嘴角轻勾,“看来你一定是尾巴毛又痒痒了。” 天仙依旧得意,“你咬……”后面的话都还未说完宝蝉陡然拿着一个麻袋就将它罩住了,收在袋子里,掐腰笑了笑,“哼,瞧你还给跟咱们大小姐横,一会儿就专挑你长得好看的尾巴毛拔。” “哎呀呀,不敢了,不敢了,六六六——救命——” 雪雁倒是及时进来了救了小东西最爱的尾巴,“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一直约您绣荷包呢。” 不待赵文宛吩咐,赵文熙已经进来了屋子,笑盈盈的叫了一声宛姐姐,她身后的绿云抱着箩筐,各色彩线金丝微微露出外面,赵文宛一瞧赵文熙还来真的,不由往阴暗处想了想,不会是听说自个儿绣工极差,专门来比上一比,给自个添堵的吧。 赵文宛很快收敛心绪,懒懒的垂眸,将绣布搁置在软榻的梨花案几上,轻轻一笑,“熙妹妹来了,快坐。” “一直说要找姐姐绣荷包呢,到了今个儿才算挑好花样。”她坐在赵文宛对面。 “妹妹打算绣个什么图样。”赵文宛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妹妹独爱兰花,以前喜欢绣,觉得还是兰花绣起来比较得心应手,刚找到一个兰花图样,画的新颖细致,便想绣出来送给……”她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脸透微红。 赵文宛瞧不明白赵文熙今日是来唱哪一出,想必这荷包是想送给顾景行的,暗暗撇了撇嘴,“四君子之一,兰花风姿素雅,花容端庄,素有花中君子、王者之香”的美誉,妹妹该不会是想送给……送给太子殿下吧。” 赵文熙一惊,赶忙作势去捂嘴,“姐姐可别乱说。”太子妃整治王雪鸢的手段,她可是听说,猛然让赵文宛这么咋呼还真是有点脊背发凉,赵文宛心中暗暗嗤笑,“我与妹妹说笑呢,也就私下无旁人我与你说说,不过……下次见了六王爷我的替妹妹好好说道说道,让六王爷替妹妹认真探一探东宫的太子妃可愿意让太子爷纳妃。” “我与太子殿下根本毫无爱慕之情,姐姐可别再说了,也千万别跟六王爷说道什么。” 赵文宛忍不住扑哧一笑,“瞧把妹妹吓的,王爷哪里会在乎……”赵文宛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眼神却分明在说——哪里会在乎你喜欢谁。 赵文熙有些被戏弄的感觉,绷着嘴角的不快,原本是想来给赵文宛添堵的,没想到先让别人说的心情阴郁,胸膛憋着一口气隐忍不发,水波般的眸子在瞥见赵文宛绣的荷包花样上染了一丝笑意,“呦,姐姐这是绣的什么呀?青青绿绿的,是天仙的羽毛么。” 赵文宛才不上当,大大方方的道,“不是,是绿柳河堤。” “都怪妹妹眼拙,竟是没看出来。”赵文熙说道最后补了一句,“姐姐绣的果然与众不同。” 绿云听到这句话面上嗤嗤隐笑,雪雁终于感受到宝蝉平日里为何常说绿云的不是了,也不瞧瞧自个什么身份,竟然如此不懂规矩,咱们大小姐如何也没这般□□过下人,即使对屋子里的奴婢娇惯了些,可也常常教导大家要守规矩,不可仗着她大小姐的身份就恃宠而骄,冷眼瞧人,但瞧瞧绿云这样子是何? 可鉴主子心性一斑,雪雁眸光一动,端了茶水慢慢过来,话语客气,“二小姐,说了这般久,您用茶。”说着走到跟前不知道如何手上竟然一滑,茶水哗啦一下全浇在了绿云的衣裳上,绿云那隐着的笑意荡然无存,雪雁连忙道:“真是对不住绿云了。”说着就转身对大小姐和二小姐道歉,“奴婢刚才实在不周。” 赵文宛微微蹙了眉头,以探究的目光打量雪雁,哭笑不得,以雪雁平日的细致绝不对抖落茶水,除非…… “瞧你毛手毛脚的,快带着绿云去换身衣裳吧。”赵文宛故作责骂,赶紧道。 “是,奴婢知错了。”雪雁转身领绿云出去,绿云还在低头扇着湿漉漉的前襟,许是没看路吧,又许是那悄悄伸过来的一脚绊的,哎呀一声好不狼狈的摔在地上,本能的拽住赵文熙的衣裙,赵文熙跺脚一惊,脸色不好看了,“咋咋呼呼的,还不赶快出去。” 绿云忙应声是,雪雁正背对着两个主子消瘦的肩膀似乎在隐隐抖动。 被这一茬打扰,搅了刚才的谈话,赵文宛重新拾起话题,笑的愈发得体大方,根本不受影响一般弯着眸子,拿起自己绣的锦布荷包,“对了,妹妹应该听过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许你觉得与众不同的,在别人眼里却是最美的至宝。” 别人,二人对此心知肚明,指的是谁。 赵文熙果然有些反应,手指微攥,神色如常抿唇勉强挤出笑容道:“姐姐说的是个理!” “姐姐看看我绣的这个如何?我打算送给祖母一个香囊。”赵文熙捧着一个精致的鼓包拿给赵文宛瞧。 赵文宛其实没有多大的心思跟剧本女主互通感情,只是微微略过一眼,竟然觉得这朵长寿花的针法有些眼熟,若不是赵文宛接触过绣线女红,其实也不易看出来,只是现在学会了竟是有些敏锐,声音淡淡,“妹妹这针法有些特别?” 第71节 赵文熙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个是我自创的针法,一般人倒是绣不出来。” 赵文宛一听眸光顿时一沉,“是妹妹自创的?” “嗯。” 赵文宛暗暗挑了眉梢,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便道:“我最近捡了一块帕子,想给妹妹瞧一瞧。”遂唤了宝蝉过来去取帕子。 赵文熙蹙着好看的眉梢,有些不解其意,待瞧见宝蝉呈上了帕子时,瞳孔猛然收缩,颤抖的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的瞧,摸到下面“嫣”字的时候更是失态的喃喃自语,“怎么会?” 赵文宛眯着眼眸,眸光闪着晦暗不明的芒光,突然开口,“是不是与妹妹的针法极为相似?” 赵文熙不可置信的面容一僵,透着一丝惊恐与胆颤,兀的抬起脸来,似乎是察觉刚才有些失态,强压着镇定,手下的颤抖已经暴漏了她此刻的心绪,“姐姐从哪里捡的这块帕子,这绣法竟然是与我一样的,也不知道……和谁这般有缘。” “谁知道呢,就那次妹妹走后,我在你身子后瞧见了,便拾了起来。” 赵文熙一听,脸色刷的白了一层,似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我……我身后?” “嗯。”赵文宛轻声回答,“我还以为是妹妹你的呢?看着情形应该不是。” 赵文宛说完便将帕子抽了回来,“既然不是,我就再寻一寻主人吧。” 赵文熙木讷的点点头,根本没听到赵文宛之后讲的话,待绿云回来就匆匆的离开了,连步子都瞧的有些不稳。 她们离开之后,赵文宛重新拿着帕子瞧,沐兰嫣,穆兰嫣,世界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再看赵文熙今日的神色,心下微沉。 宝蝉在一旁不解的问了一句,“大小姐,为何要骗二小姐说帕子是在她身后找到的,明明是……” 赵文宛颇是深沉地道了一句,“她心里定是有鬼!” 宝蝉闻言仍未转过弯来,什么鬼? ☆、第102章 四月初五,离梁帝大寿还有三日,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岚国王子携使臣来访,两国毗邻,邦交甚密,前有太宗帝时岚国君主派女和亲,结下百年好合,开辟商路,互惠互利。百年过去,大梁地大物博,日益昌盛,岚国作为盟友,自当来献上贺礼,由王子亲自,足以见重视。 作为接待使者的官员,赵宏盛和赵元礼这两日忙得脚不着家,赵文宛难得见着赵元礼一面,也是匆匆,只道是要陪岚国王子领略京城的民俗风情,话不到两句就又不见人了。 赵文宛想着最近的传闻,先替大哥头疼了起来。岚国王子来还想求娶大梁公主,稳固两国关系,算来算去,永平的几率可不小,甚至宫里都传出皇帝很欣赏这位岚国王子,几回召见,永平也在列,更让和亲传闻叫嚣尘上。 大哥应该也有所耳闻才是,这陪情敌的态度……赵文宛暗暗想着要不要准备几个麻袋? 只是赵文宛的麻袋还没来得及给大哥,就听得宫里传出消息,说圣上要在大寿当日宣布件喜事,风向直指岚国王子与王室公主,要是等皇上亲口御赐,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是夜,微风徐徐,四月的天气正是时候,不冷不忍,原本是睡觉的大好时光,赵文宛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忽听得外头叩门声,然后就是守夜的丫鬟,低低的唤了一声大公子,赵文宛听到动静连忙披了衣裳去瞧,发现大哥一脸复杂地杵着门口,身后还跟着一耷拉着脑袋的小厮。 “这么晚,大哥有……” “宛姐姐。”跟着赵元礼身后的小厮扬起脸,讪讪地唤了一声。 “……”赵文宛受惊不小,赶忙将守夜的丫鬟支走细细嘱咐她不许乱说了去,打发走后才瞧着扮作小厮的永平,然在看到她身后挎着的小包袱时转过了神,果然,还有个比她更急的。 “永平在你这儿将就一晚,明儿一早我再想办法送她回去。”赵元礼显然也是头疼的模样,揉了揉额头,声音压得极低道。 永平攥着小包袱,脸上显了一丝委屈,小鹿般大大的眼眸颇有些倔强芒光,正要开口反驳就叫赵文宛拦下了,看二人情形方才怕是起过争执,依着大哥心性,是绝不会做影响永平声誉的事儿,而永平敢从宫里偷跑出来,怕是做了私奔的打算,然大哥却不能这么不管不顾。 “大哥放心罢,我会照顾好公主的。”说罢,给了大哥一个安抚的眼神就关上了门。 待两扇门子一阖住,永平脸上的倔强神色就垮了下来,看向赵文宛的眼里满是求救,“宛姐姐,我该怎么办?” “今儿你就在我这儿好好睡下,有什么事儿咱们慢慢说。”赵文宛忍着摸她脑袋的冲动,宽慰道,随后招了雪雁侍候人换衣服洗漱,不用永平说,赵文宛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雁甫一进来瞧见永平公主也受了不小惊吓,好在稳重侍候完谨慎地关了门出去,末了还能听到她去替了今夜当值丫鬟的班儿。赵文宛心中感慨,不用自个儿吩咐就能办妥事儿的,就属雪雁最贴心。 两人钻了一个被窝儿,却都没有睡意。 “我不想嫁给那个什么烂王子。”永平突然出声,随后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恳求地看向赵文宛,“宛姐姐,你让元礼哥哥明儿个别送我回去好么?” 赵文宛失语,不送回去的后果,拐带公主的罪责…… 只是下一瞬的,永平就颓然地又倒了回去,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床帐顶端,小声嗫喏道,“可是这样会连累你们。” 永平的任性是一时的,她并非是不通情理之人,相反就是太清楚才私逃出宫,更多的是为见赵元礼一面。她在父皇面前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奈何父皇就是不为所动,跟铁了心似的,这么想着想着眼眶里就蓄了泪水,啪嗒啪嗒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枕头上。 赵文宛听着她的话,对着有些陌生懂事的永平添了几分心疼,“要是能让岚国王子主动放弃娶你就好了。” 原本颓废的永平闻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似乎是受了启发,慢慢支起身子,凑到了赵文宛耳畔嘀咕了一番,眼底狡黠,满是鬼灵精的,“宛姐姐,你倒是提醒了我,刚才你觉得那个主意怎么样?” “这……不大好罢?”赵文宛捂着小心脏,有些干笑着开了口。 永平露出一个让赵文宛放心的眼神,嘴角咧了一抹阴测测的笑意,身边人情绪转换的太快,快的让赵文宛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同一时刻,延禧宫内,连夜被招进宫里的顾景行蹙着眉头安慰已经慌了神的越贵妃,边上除了心腹嬷嬷,其他一律都给赶了出去。 “你说她到底会去哪儿呢,都是本宫,本宫把她惯坏了!”越贵妃神色懊恼地捶着胸道。 顾景行倒是猜到人去了哪儿,只是顾及某人,并不打算说出来,只道了自己定会把人找回来,让母妃宽心。越贵妃此时方寸大乱,也就没察觉顾景行的隐瞒。 只是俩人还没说上一会儿,一道明黄身影直直撩了帘子走了进来,步伐生风携了怒气。 “皇上。” “皇上!” 嬷嬷先跪了一地,越贵妃惊慌行礼险些失态,多亏了顾景行暗暗扶了一把。 “皇上这么晚怎么有空过来?”越贵妃勉力维持着脸上僵硬笑意,心底仍存着一丝侥幸,祈祷皇上还不知道…… 梁帝脸色不虞,坐下后重重哼了一声,“怎么,永平私跑出宫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打算瞒朕不成?” 越贵妃闻言正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溅了几滴在外头,“皇上恕罪,是臣妾管教不周,臣妾也是刚刚得知……”说着,就急出了眼泪。 “永平是臣妾一手带大的,这么大的人说走就走,一声都不知会的,臣妾的心就像沉了冰水里一样,都是臣妾……臣妾教的,怎么能……” 本就是装着生气的梁帝瞧着越贵妃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的悲伤样子,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他这还没怎么样呢……掩唇咳嗽了一声,目光瞟过顾景行示意。 后者淡淡移开视线,装作看不到的样子,反正人不是自己弄哭的。 “咳咳——好了,爱妃,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起来罢。”梁帝见儿子不帮忙,只好拉下脸皮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地上多凉啊。” “皇上……”越贵妃仍是小声抽泣,在梁帝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一脸有愧。 顾景行瞧出梁帝并不打算追究,那之前的态度就叫人值得深想了,先前明明属意赵元礼,为何要…… 大抵是察觉了顾景行的沉默,梁帝哄了会儿越贵妃,目光略带深意地瞟了一眼顾景行,声线并无起伏地叫他跟上去了御书房。御书房殿外,两鬓斑白的内侍手持拂尘,垂眸躬身候着,连呼吸都放得极为轻微,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来,方才进去的两位那气氛瞧着可不大好。 御书房里,梁帝屏退随从,连中书舍人都不留一个。 气氛若有若无的紧张。 顾景行立在堂下,烛火亮堂,衬得人长身玉立。 “你晓得永平去了哪里罢?”梁帝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顾景行半敛着狭长的眸子,依旧是一派清冷神色,迎上梁帝威压十足的视线淡淡道,“永平,许是去了儿臣那里,两人错过了。” “哼。”梁帝鼻端发出一声轻哼,“要说贵妃宠永平,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遑多让。”显然是知道顾景行没说实话。 看着自个这个宠辱不惊的孩子,梁帝心底喟叹了一声,欣赏有之,亏欠有之……那么多孩子里头独独看不透的就是眼前这人,不知不觉就长成了这愁人的性子,梁帝心底有些复杂。 要这是皇后的孩子,他又何须担忧…… 一时,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沉默蔓延至御书房的边边角角,带起让人窒闷的氛围。 “父皇?”顾景行等了又等,最终还是打断了梁帝的走神,唤了一声。 梁帝借着喝茶掩了眼底的暗芒,半晌像是无奈地服软道,“尽快把永平带回来,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咳,朕这个做父皇的还能害她不成!” 顾景行闻言偷偷瞥了一眼吹胡子的梁帝,微微眯了眼,在这时候道了一句,“父皇该知道永平的心意罢?” “……”梁帝想到胳膊肘拐了九曲十八弯的女儿,不由一阵心塞,登时沉了面孔道,“身为王室子女,生而为国,岂能她说什么是什么!” “哦。”顾景行垂眸,看不清楚情绪。 “总之,尽快把人带回来!” 顾景行挑了挑眉,淡淡道了句儿臣领命便告退了,留下梁帝琢磨着他最后的神情,想了半天不知怎的脑海里莫名浮起一句。 肉包子打狗—— ☆、第103章 翌日一早,赵元礼特意过来嘱咐赵文宛好好瞧着永平,道早上六王爷就会来接公主回宫,自己还有接待的任务在身。赵文宛应了看好永平的保证,之后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今儿游玩的地儿,赵元礼对此正没头绪,就听她道琼山行宫景色宜人,温泉养性,正好休养下精神,也省得大哥奔波。 赵元礼闻言晓得她是顾念自己的身体,点头附议后悄悄瞧了一眼还睡着的那人,叹息一声,眸光换成柔和的色泽。 四月的光景,几场春雨缠绵过后,日更一日的晴好天气,天高云净,红亭白玉阶下,午后浅金的天光携了丝丝缕缕的暖风,将行宫温泉一角温润勾勒。 青石桌面,一双白玉茶盏,汤色醇正,香气袅袅。 隔着青石桌,岚国王子秦子渊细细打量着陪了自己几日的青年,样貌风姿俱是一等,神采内敛,如日月朗朗入怀,难怪……不知想到了什么秦子渊轻轻扯动了下嘴角,眼底划过一丝玩味。 “多谢元礼兄带本王领略如此美妙风景,在大梁所见,确是令本王收获颇多。” 赵元礼端了茶盏,心情颇为复杂,可他首先是接待的使臣,礼数的笑说道,“王子客气了。”实则也是在暗暗打量,一袭墨青斜织绣竹长袍,罩紫檀松鹤绸衣外衫,紫玉冠束发,容貌清俊,难掩的贵气。此人,是皇上属意…… “大梁女子也与岚国极其不同。”秦子渊勾着嘴角笑意,与他倾诉道,“像是永平公主,既有大梁女子温婉贤淑的一面,又不乏纯良活泼,两种性子糅合,竟是一点都不冲突,反而十分让人喜欢。” 提到永平,赵元礼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眼前亦是闪过一双灵动眸子,是了,她的好他怎会不知,不知怎的就走了神,后面的话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独独求娶这俩字眼戳在了心尖上,猛地一疼。 “元礼兄,你没事罢?”秦子渊关切地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人,“要是不舒服,无需在这儿陪本王,有方将军守卫,这儿可安全得很。” 赵元礼默然片刻,随即起身歉意道,“多谢王子体谅,臣先走一步。” 说罢,步履匆匆地离去,只是上了马车的赵元礼回的并不是定国公府,反而驱使车夫往皇宫的方向急速驶去。 秦子渊嘴角一勾,悠悠闲闲的起身自行离开。 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旁,秦子渊邀了方子墨一道泡温泉,后者拗不过,便一同入了水中。正泡着,方子墨警觉有人靠近,抬眸凌厉扫去,却意外发现是顾景行与封于修二人,前者一贯的冷漠神色,后者反倒是十分友好,冲着池子里的二人摆了摆手,笑得灿烂。 “……”方子墨的眼皮不禁抽了抽。 “原来是六王爷,不妨一道解解乏。”秦子渊从池子里站起,裹着浴袍,出声道。 随后一向不喜与人过分亲近的顾景行在方子墨略微诧异的视线下,伸手解起了腰带,作为跟班的封于修亦是,两人先后入了池子。 大抵是顾景行自带的冷气压使得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没人开口的情况下,只有水流淙淙的声响回荡。 “……”秦子渊莫名觉得温泉水有点凉。 第72节 殊不知顾景行此刻是人在魂不在,大清早去定国公府抓人,却没想到那人压根不在,不止永平,连着赵文宛也不知所踪,后听说赵元礼带着秦子渊来了温泉行宫,莫名有了一丝不详预感,遂匆匆赶来。只是搜遍行宫都未找到二人踪影,便只好来守着秦子渊,守株待兔。 行宫某一处,被人一直惦记的赵文宛强忍着喷嚏,眼里泛着泪花避过了又一波搜寻的,暗暗祈祷公主快点回来。 “我们……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在赵文宛身旁同样不自觉猫了腰的冯青芜睁着漂亮眸子,反应过来后不解地看向她,明明她们有公主的玉牌,行宫之中也能自由走动。 “呃……”赵文宛一时卡了壳,莫名哑然,都是叫永平整宿神神叨叨给折腾的,害她也莫名紧张起来,这会儿叫冯青芜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般反而做贼心虚了,干咳了一声,道是自己上回来时丢了心爱耳坠,想回来找找。 凭着赵文宛过人的演技,冯青芜自然没有起疑,她是在国公府门口遇着人的,正想约着去赏花,就给劫到了琼山行宫来了,不过哪处不是赏,既来之则安之,冯青芜倒是很放得开。 赵文宛本是担心冯青芜的出现会影响了计划,孰料永平却道多个看客就多个证人,对于冯家小姐的突然出现反而觉得有用。她和永平出了定国公府就分了手,因着不放心,暗里指派了不少人手跟着永平公主,独独没有阻止,在这件事上,她没了大义,为大哥的幸福甘愿做了永平的帮凶。 温泉池子里,颇是无话的四人,最后是封于修先受不了地上了岸,穿了来时的墨青团花纹暗纹直裰,寻了个借口离开。 只是在人离开未多久,便听得咻的一声,有一束明亮光线腾空而起,转瞬即逝。顾景行与方子墨俱是看到,觉得古怪的同时作了相同反应,请秦子渊先行离开,以防有变。 然在三人撤退之时,就听得行宫一侧传来女子惊叫,顾景行与方子墨的脚步皆是一顿,带着秦子渊直奔声音传出之地——南苑行宫。 此时南苑殿门正大敞开着,里头的景象一览无余,两名身段妖娆,容颜妩媚的少年,一个坐在衣衫半露的男子腿上,一个倚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原本正剥着一枚芦枝,刻意放慢的动作透着几分轻挑,像是被突然来的这么多人吓着似的,手一抖,那颗芦枝掉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赵文宛脚边。 赵文宛瞧着被其中一名少年挡了脸的男子,觉得有哪儿不对,正要验证,就让突然驾到的永平公主和和安公主打断了。 和安是皇后所出,大公主,为人谦和低调,喜读诗书,圣上最宠永平,对这位大公主却最是信任,由她指证岚国王子有断袖之癖,定能让皇上对和亲一事另作定夺,这便是永平昨儿个夜里想到的‘好’主意。 大概是觉得眼前一幕不堪入目,和安忍不住蹙眉扭了头去,在永平正痛快批判着岚国王子有伤风化,德行不端等所有想得到的词汇时,突然扯了扯永平的衣袖。 正觉得计划十分成功的永平竭力掩了小窃喜,装着气愤地看向和安公主,就见后者指了一处,呐呐问道,“这位……才是岚国王子罢?” 永平在看到和六哥站一道的岚国王子时,只觉得头顶劈了一道天雷,把自个儿定住了,半晌僵硬地扭了脖子,看向殿门里头的那位。赵文宛早一步看到赶来的人后就上前喝斥让两名少年滚了,失了靠力的封于修直挺挺地倒在了花岗岩的桌上,鼻子重重磕在边缘,顿时鼻血横流。 “……” “……” 赵文宛和永平同时沉默,脑中炸开的只有一句,临门一脚搞错对象了肿么破!随即对上顾景行先后扫过的目光,更觉得大事不妙。 永平眨了眨无辜鹿眼,犹作垂死挣扎地解释了下:“我来跟皇姐泡温泉,请了赵小姐和冯小姐作陪。”然对上顾景行的精明视线后呵呵干笑两声就再是笑不出来了,挪步子躲了和安公主身后。 后知后觉清醒过来的封于修只觉得还能闻到一股刺鼻味儿,像是蒙汗药,就被鼻端的痛楚惹得狠狠皱了眉头,随手拿了帕子堵了鼻子。一抬眸的,发觉众人都看着自己,顺着视线往下就看到了自个儿衣衫不整,胸前微敞开于人前的景象,顿时手忙脚乱地整起了衣裳。 余光里瞥见赵文宛身旁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冯青芜,误以为是她害得自己出丑,正要开口却叫对方一句轻飘飘的不知羞耻定在了当下,而后更是连让他说话的机会没有撇下一众离开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有这种报应! 赵文宛却是庆幸先让两个用迷药巾帕的小倌走了,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封于修,在看到他身上与秦子渊同色的衣裳时,失语了片刻。 “有劳方少将军送岚国王子与两位公主回宫,这里的事儿本王会处理妥当。”自看到赵文宛后一直沉默的顾景行此时开了口,神色冷凝的都能结了冰块。 永平频频投给赵文宛歉意的目光,糟了,六哥哥好像很生气! 赵文宛微微一窘,难得露出一抹心虚之态。 方子墨本就负责护卫王子安全,没有理由推辞,只是在看到赵文宛听到顾景行说完后露出的那一抹放松信任,眼神微黯,护送人离开。 临到入城门口,守门的侍卫在看到两辆华贵的马车时按例盘查,方子墨出示腰牌,侍卫恭敬放行,车夫扬起马鞭,车轮继续滚滚而动。两辆马车进了城,一辆要去使馆,一辆要行去皇宫,风撩起马车帘子,两个样貌相似的高贵少女,一个瞧着左边风景深思,一个扭头气闷看着右侧。 与之交错而过,秦子渊挑帘暗暗凝望,扯了嘴角,露了真心笑意,嘴里念了两字,道是好久未见。 ☆、第104章 到了傍晚,墨色轻轻染了空中一层,华灯初上,四周是震天的喧闹,皇宫内外彩绸缠绕,锣鼓震耳,礼花满天。 寿宴设在御花园,四处都挂起了红灯笼,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悬挂的纱幔与往常喜气的大红色不同,这次选了珠光金色,用金线绣了朵朵祥云,寓意国家一派祥瑞。即不失皇者之气,又显得整座皇宫更加的金碧辉煌。 宫宴上每张桌子都是长方形的,是木匠用上好的红木做成,金箔包边,能坐四个人,设的玫瑰椅,根据家中爵位与父祖官职,依次列坐下。故而宗族子女在首列,随后的是公、侯、伯三等爵位子女,最后才是获邀的朝臣家眷。 桌子上早已放置了银质的盘子,里面装的是应季的水果。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随上的是四干果,四蜜饯,两咸酸。四喜干果是奶白葡萄、雪山梅、冰糖核桃、荔枝干。四甜蜜饯是糖霜桃条、玫瑰金桔、酒味青梅、香药苹果。还有两品咸酸则要梅味子姜跟椰子夹酸樱桃。 正中央的主位后面,放着苏绣手艺的山河图,两侧还挂上了寿字的墨宝,那墨宝是出自苏长留之手,苍劲有力,洒脱又不失高雅,充满神韵。 主座上,皇帝换上了新衣,不如往常的龙袍一样龙腾四海的图案是在中间,这件袍子上的龙纹是从右肩延伸下来,绣工极仔细,用各色的丝线夹了金线绣成。他的左右坐着盛装打扮的皇后与越贵妃德妃,再下来是皇子、别国来的客人、皇族、嫔妃以及大臣。 虽然今日的主角是梁帝,但一侧的太子也不逊色,一改往日的红装,庄庄正正地穿着象征储君地位的太子朝服,明晃晃的颜色刺得在其身侧的二皇子微微眯了眯眼。 赵文宛父亲身袭公爵,她的位置离永平差了两列,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见席上永平闷闷不乐的模样,刚招了侍候的宫娥要说什么就听得内侍一声尖细嗓音通报,太后驾到。 待太后入席,众人随内侍一声唱喏,齐齐出席,一致见礼。 礼罢,太后才又赐坐,众人方才一一落座。这一打岔,便失了机会。 两旁坐着的乐师弹奏着龙身凤形,缨以金彩,络以翠藻的凤首箜篌,音色极其柔美清澈,舞姬随着乐曲声翩翩起舞,姿态婀娜。 宫人排成两列缓步走来,依次奉上饽饽四品、酱菜四品、前菜七品、膳汤一品、御菜一十六品、烧烤二品、膳粥一品……都是色香味俱全,极费工夫的佳肴。 随后秦子渊代表岚国送出了一柄血珊瑚,这血珊瑚成色极好,艳得能滴出血一般,实属极品。接下来各国使臣及大臣先后奉上珍贵宝物,西楚国献上玉玲珑一个;文绪国送上的是一挂披风,名为凤羽凰披,传闻是由凤凰的羽毛所制而成,手感柔腻,凤凰本是极热之物,却偏偏产生清爽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席间,赵文宛一直想找机会传话永平,奈何始终寻不到机会。临到宴席快要结束,梁帝执了金樽酒杯起身,面上被酒意熏染,颇是高兴道,“自朕登基以来,大梁国力日益昌盛,而这盛世之景离不了众卿家的尽力辅佐,来,诸位举杯,祝这太平盛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盛世绵延,福泽万代!”众人皆是举杯附和。 “朕今儿还有个喜事要宣布……”梁帝趁着兴头儿接着说道,眼神掠向了永平和和安所在的席位,嘴角笑意更甚。今儿永平一身银丝桃蕊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质罗裙宫装,绾成的飞仙髻上簪了朵米分嫩的珍珠月季,真是人比花娇,与温婉贤淑的和安形成一静一动之景,看得梁帝心里头不由得起了感慨,女儿们都大了啊…… 众人顺着梁帝的视线,亦是瞧着了脸色稍差的永平,暗忖先前的传闻莫不是真的,皇上真要派永平公主和亲岚国? 秦子渊亦是含情脉脉向着永平的席座,却得了永平一抹愤怒瞪视,想到当中缘由,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和安姐姐,我是宁死不会嫁的!”永平眼里已经起了雾气,眼前氤氲,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抗旨不尊,她也不要嫁给那个烂王子! 和安秀眉微蹙,也是替她着急心疼,视线溜过秦子渊,暗暗咬了下唇,这人怕是不记得自己了罢?眼底不由掩了一抹黯然。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圣上终于再次开口,掷地有声,“朕将和安许配给岚国王子为妻,愿两国和睦亲善,永世修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尤其是永平,那一脸呆萌以及扶在桌沿上的双手,落了梁帝眼中,转深了几许,心中暗暗磨牙,你个小兔崽子,朕要是许的是你还敢给我掀桌了不成! 秦子渊立即起身谢陛下圣恩,与正娇羞脸红的和安对上眸光,两人皆是一阵悸动。 梁帝瞥了一眼还未回过神的永平,暗暗抽了下嘴角,像是不忍直视般让内侍宣读接下来的圣旨。内侍站出来高唱了一会儿,众人只听到最后,定国公长公子才德兼备,深得朕心,特将永平公主许配给赵元礼。 接连两个喜讯炸弹,将众人炸了个措手不及,反倒是最早得讯儿的赵家兄妹最是淡定。隔着众人,赵元礼与永平遥遥对视,当中深情连着旁人都能感觉一二,似是沧海桑田,山无棱天地合才跟与君绝。 永平眨了眨眼,从赵元礼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了梁帝,后者不掩醋意地给了个侧脸,显然还在郁卒。要不是顾念着人多,永平直想扑上去跟父皇好好腻歪一番,这下真是破涕为笑,悄悄抹了眼角泪花,不敢失礼人前。 宴会最后,也不知是梁帝刻意安排还是凑巧,听曲赏戏的间隙,让小情人儿得了幽会的机会。 永平扬着脸,瞧着温润笑着的赵元礼依旧有些心绪难平,大起大落之下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灵动的眸子里折射了脆弱情绪,下一瞬的手就叫赵元礼握住了,这会儿正冰凉的透彻,还未缓过劲儿。 “是我未来得及跟你说。”赵元礼紧紧捂着她的手,替她暖着,脸上不掩心疼道。他的视线一直未离过眼前人,自然也看清楚在皇上宣布的刹那,这人眼中闪现的决绝,以及打算做的事,庆幸她未冲动行事之余,更是满满感动。 一个轻吻,落在了细碎额发上,温柔的触感带出丝丝缕缕的缱绻之意。“从此,再不教你这般担惊受怕了。” 永平不自觉地湿了眼眶,却是高兴的,两颊腾起红云,却是一咬牙伸手环住了赵元礼的腰身,埋着头闷声道。“终于能嫁给元礼哥哥了呢,真好。” 赵元礼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因着她的主动,心中更添了几分酸涩,说起来,自己当真不如永平,也难怪皇上会出此考验。梁帝的掌上明珠,真心真情并不够,皇家之情总参杂着无数权力斗争,若是赵元礼今个向皇权低头,隐忍至永平和亲,那日后呢,会不会也这般…… 皇上用心良苦,等的是他的主动。能在任何磨难面前替永平撑起一片天的勇气职责,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能挡在她身前,不教她一个人孤单面对。 离着假山不远,两道身影渐渐隐了去。今夜无月,万千星辉璀璨,赵文宛一身鹅黄色云烟衫,摇曳拖地的古纹双蝶千水裙,插上两支碎珠发簪,娇媚如花,此时瞳孔映着星辰,笑得明艳。 “真没想到皇上竟是用这法子来刺激大哥,大哥也不负圣上用心,当面去求取公主。有情人都终成眷属,真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赵文宛不由地感慨出声道。 顾景行睨了眼,装着还为白日里的事儿生气的样子,轻轻哼了声。 赵文宛自觉理亏,顺着某人,“王爷……” 见人不理,眼底露了一丝狡黠,转口道,“景行,我知错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这回罢?” 顾景行叫这软言哄得心头一酥,面上险些绷不住,轻咳了一声作掩饰,视线落在了女子明媚的笑脸上,微微晃神,心底那些个坚持早就土崩瓦解,不由挫败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担心,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了伤,怕我来不及保护你。” 赵文宛闻言心头莫名一震,堪堪抬眸与他深邃眸子对上,那毫不掩饰的浓浓深情教人沉溺。 “对了,听永平说那俩小倌是你找来的,你什么时候还涉足这方面了嗯?”最后一个“嗯”字尾音拖得老长,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危险,威胁意味十足。 “……交代手下办的,绝没有涉足!”赵文宛在顾景行的气势威逼下,咽了下口水,绝不敢说出自己挑的还是京城最有名最有口碑的星凤楼小倌。 顾景行眸底起了丝丝笑意,步步挨近,终于询到了一直存在自己心头的正事儿上,语气不自觉低沉期盼了几分,“宛宛,元礼和永平的事儿定了,我们……” 赵文宛眨巴眨巴了眼,退后了一步后,连着又退了几步,待到安全距离后,扬了无辜脸。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第105章 赵元礼和永平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府中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冷氏自接手了国公府,倒是一点不比叶氏差,即便是大婚在即,也是有条不紊的筹备着,迎娶公主乃是大事,该有的聘礼半点不敢含糊。 因着上回赵文熙认亲宴办得成功,老夫人便安心地指派了赵文宛给冷氏搭把手,为大哥的婚事出力,赵文宛自然乐意操劳,加上四叔砸钱的效果,赵文宛只管采购最好的便是,彩缎衾褥,鸳鸯枕,织金彩瓷瓶,郎红玉壶等等大婚要用的,样样挑的是最贵的,也不辱没了公主下嫁,老夫人看在眼里对赵宏世这般赎罪的做法,也算默认,态度一日日的微见好转。 正是忙碌之际,沐王府整修完成送来了拜帖,沐郡主邀约赵家嫡出的两位小姐去沐王府游园,闺阁小聚,若是其他世家小姐邀请赵文宛,她自是要找理由推辞掉的,可是独独沐兰嫣,赵文宛欣赏并真心视为知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有些交往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在于彼此的懂得,情始于交往,心在于认同。 赵文宛自觉她们二人便是如此,况且赵文宛还要归还帕子于她,想到帕子,那沉静的乌黑眸子愈发深邃税利,这帕子背后定有什么故事? 于是便搁置下手中的事情,与当家的冷氏禀明,早早的和赵文熙一道出了府门,赵文宛瞧她对这件事尤为上心,在府外等了许久才见到人影,像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烟水色百子刻丝纱裙,鬓发疏疏地斜簪着几朵镶黄玛瑙垂流苏的簪子,显得恬静淡雅。 赵文宛却依旧素面朝天,唯一的不同是换了一件适合聚会场合的薄纱花桃色春衫,临走前竟看到赵文萱不屑的眼神,二人知晓文萱心中的愤懑,赵家三女,唯独没有邀约她去。 虽然相邻,可还是乘着马车去了,二人坐在里面,赵文熙笑了道,“姐姐那沐郡主是个什么性子,你可知?” “我不过就见过一面,哪里知晓。”她懒懒的答了一句,若在以前平日里只要赵文熙别装小白花太过火,赵文宛一般也不会见了跟仇人似得板着脸色,现在自然也是这般心态,不愿与赵文熙多接触那是从始至终没变的想法,只盼着这人赶紧嫁了,两人再无交集。可惜她偏偏与顾景行有了交集,她与女主注定要水火不容,愈发没了和赵文熙交流的心思。 赵文熙似是松了一口气,如此可见她们二人并不相熟,于是便不再吭声了。没过多久,车夫便说到了请两位小姐下车,府外小厮已经候着,躬身邀请入府,并为二位小姐引路。 沐王府原本就是在川王府的基础上改建的,依着祖制,按照亲王最高规格建造,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水榭相辅相成,有青松抚檐,玉栏绕砌,院中花木极多,却不张扬,典雅更不失古朴。 小厮带到入园,便换做了丫鬟引路,直领到一处清雅的水榭,周遭湖水在日光的照耀下碧波荡漾,水榭正位于其中,连着长长的游廊,临三面的湖水,入口处摆了一对翠竹盆景,银渡锦瑟六方彩盆,皆是栽种了娇艳的花朵,围在这里独成风景,地板是用黄鹂木铺成,需拖鞋而上,里面已然能听到三三两两的少女们的欢笑声,不知道说的什么正是起兴。 此时花香沉浮,人心浮动。 赵文宛和赵文熙踏进里面,已经到了的世家小姐们正围着一个矮几,上面摆了棋盘,两位少女正托腮下棋,其余人堆在黑白两边瞧的入神,还有少女躺在醉枝美人榻上撑着头小憩,榻旁的站在的二位少女却是闲情雅致,舒展的一副画轴如痴如醉的欣赏着,见到赵家两位小姐,纷纷和气的点头见礼,赵文宛和赵文熙笑着还礼,挨近了她们,赵文宛虽然认不全这些世家小姐,却知多半是有清雅之名的女子,这些女子不似寻常小聚,围在一起便叽叽喳喳,多半话题跟男人拖不了关系。 赵文熙颇为激动的小声询问赵文宛,“哪位是沐郡主?” 赵文宛摇摇头,只简单道没有,便坐在软榻上休息,这几日来确实也有些累坏,忽然生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感觉。 赵文熙正失落着就被身边人拉着赏画,她心不在焉的点头附和,直到听到沐郡主来了,才豁然起了兴致,和其他少女一般迎上前去。 沐兰嫣款款步入水榭,今日却出奇的戴了水蓝的面纱,只客气的道对春季容易花米分过敏,所以便遮面相聚,让各位小姐不要介意。那双水月般皎洁的眸子悄然的与赵文宛对上,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笑,随即目光微微移动,似乎是落在了赵文熙的身上,蜻蜓点水的一瞥,眸光有一瞬的税利,很快那种芒光就隐匿的无影无踪。 赵文熙此刻却是有一阵的愣怔,脚步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好在赵文宛扶着一把,才不至于让赵文熙出丑的摔倒,赵文宛能明显的感觉到赵文熙的慌张,轻声道:“怎么了?” 第73节 赵文熙反应慢了半拍一般,摇摇头,“这位就是沐郡主?” “嗯。” 为何会这般……像?那双眸子她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个寺庙里她丢下穆兰嫣的离开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袋中,充满了恨意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赵文熙蓦地脊背一阵发凉,可转而一想世上长得肖像的人如此之多,也许不过是巧合,况且这位沐郡主身份高贵,岂是穆兰嫣那种商家之女比拟的,心头染上的恐惧便一点点的褪去了些。 赵文宛不动声色的瞧着却愈发深意起来。 依着有人建议,大家便决定一起玩令酒愁,占花签,沐兰嫣随即命令侍女将梨花案几上的棋盘撤去,端来了果子酒,和一应的玲珑玉酒杯搁在一旁,少女们席地而坐,围成一桌。 沐兰嫣作为今日邀约的东家,便由她来抽取第一签,众位小姐翘首以盼,沐兰嫣轻轻一笑,从签筒里捏出一支,是玉簪花,签上注解写的是雪魄冰姿俗不侵,花神遗簪,座中衣服同色,发饰相同者共饮一杯,赵文熙正入其中,与人饮酒,待几人喝完。 有少女不由吟诵道:“宴罢瑶池阿母家,嫩琼飞上紫云车,玉簪坠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玉簪花有一个传奇的神话故事,王母在瑶池和众仙女饮宴,酒醉后玉簪落地化为花,几人心中皆暗暗称赞沐兰嫣配玉簪花果然是绝了。 抽出第一签的沐兰嫣摇骰子,水晶玲珑骰子在珠翠的瓷碗里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声,不一会就停了下来,按着点数一数,下一个抽取花签的便是赵文宛,她只觉有趣,快速的抽中了一只花签,只见上面写着杏花二字,花签注解为日边红杏倚云栽,瑶池仙品,得此签者,必得佳偶,大家恭贺一杯,共饮一杯。 众少女们痴痴一笑,听闻赵家大小姐最近深得六王爷青睐,还有不少人在梁帝寿宴上看到二人独处,想是好事近了,赵文宛微微有些惊讶,但看席间的赵文熙脸色瞬间变了,隐着些许嫉妒。 沐兰嫣开了口,声音轻轻柔柔的淡雅,“文宛今年应是要嫁人了罢,众位姐妹咱们举杯为其恭贺。” 赵文宛也不扭捏,举杯大方道:“谢过诸位姐妹们,若我得佳偶,必少不了再请诸位去新家小聚。” 一轮轮地玩着,玲珑骰子点数终于落到了赵文熙的头上,一行人纷纷瞧着这位温婉柔美的赵家二小姐,赵文熙很是欢喜,因着刚才已经喝了不少酒水,脸色微见酡红,往签筒里瞄了一眼,也是十分好奇自个能抽到什么花签,选来选去挑中一根满意的,拿出来众人瞧。 昙花,惊艳一现恨难休,素影需光,同庚者陪一盏。众人一听是昙花,总觉得有些不详,昙花虽美,却不过是一瞬间,俗话说昙花一现,香消玉殒,也便不如之前别人的热闹,大家避重就轻的轻轻讨论,赵文熙手握花签心中极为不舒服,为何是昙花,她不要做那一朵昙花,她现在所得到了荣华富贵只会是永恒的。 有人岔了话题,“赵二小姐刚才说的生辰有谁是和她同庚的?” 赵文熙以为没人的时候,沐郡主却是开了口,“我与赵二小姐同岁。” 赵文熙盈盈一笑,举起杯盏,“郡主,真是巧了。” 赵文宛在旁边瞧着似是顺嘴说道,“妹妹不知,还有更巧的呢,郡主芳名也叫沐兰嫣。” 说话间沐兰嫣就因着要与其对饮,便摘了面纱,那张熟悉的面孔陡然深深的映在了赵文熙逐渐放大瞳孔中,哐当一声,玉杯落地,米分身碎骨,赵文熙石化了一般尖叫了一声。 沐兰嫣眸中隐着笑,“熙妹妹怎么这个反应,像是见了鬼的,我有这般可怕?” 赵文宛在旁也被惊了一跳,见赵文熙如此失态,蹙了蹙眉,唤了绿云将目光呆滞,抖如筛子的人扶走,回头对上沐兰嫣歉意一笑,道了失礼。沐兰嫣自是不会计较,让下人收拾过后,恢复了席间热络氛围,当作没发生一般。 待聚会一散,沐兰嫣却是喊住了赵文宛,赵文宛嘴角微微翘起,“我猜,郡主是想同我说一说帕子的故事?” 沐兰嫣嘴角轻轻勾了勾,露了一抹赞许神色,低吟道,“正是。” *** 赵文熙的病来的突然,从沐王府一回来抖着身子阵阵发寒,只道是累了,想好好休息下,绿云伺候着她躺到床上,赵文熙跟见了鬼一般立刻蒙着被子连脸也捂住了,蜷着身子依旧瑟瑟发抖。 绿云见状有些担忧,刚询问了一句小姐怎么了,赵文熙就急躁的发了脾气,喊着让绿云出去,没的吩咐不许进来,到了晚膳的时候,绿云瞧着有些不对劲儿,大了胆子一推门,就见赵文熙浑浑噩噩的在呓语,额头冒汗,吓的绿云赶忙就喊了元大夫过来瞧。 赵老夫人知晓后,担心不已,急急忙忙去了净莲苑,赵文宛也跟着去了,在旁安慰祖母,老夫人坐在一边,担忧的问:“文熙今个怎么了?回来听小丫鬟说像是被吓着了。” 赵文宛端了茶水给赵老夫人顺顺心,细长的乌眸斜睨到床上,染了几分深意,甚至多了些平日里不曾有的厌恶与冷厉,杂糅在眼底,转过来与祖母回话时,却只剩下了乌乌亮亮的芒光,“祖母也别担心了,兴许是今个在水榭玩占花签时多喝点果子酒,妹妹她不胜酒力,吹了风凉着了罢。” 元大夫瞧过后也未多说什么,只让老夫人安心,不是大病,开了些安神降火的汤药,赵文宛不愿祖母这般熬着身子陪赵文熙一起受罪,便主动道自己会好好照顾文熙的,让杨妈妈先扶祖母回去休息,万一老夫人再病着了,大哥的婚事定是要耽搁的,况且最主要的是心疼祖母年事已高,不愿见她生病。 床上的赵文熙仍旧意识不清的呓语着,断断续续,老夫人也听不清是个什么句子,摇了摇头听从了赵文宛的劝说回去了,也是,近来身子愈发不好,常常容易困顿,若是再病了,可就真怕自个起不来喽,还想看着孙子孙女们成家,抱曾孙子。 赵老夫人一走,赵文宛神色就沉了下来,像是凝着一潭死水,坐到赵文熙的旁边,丫鬟们在一边静静候着,她抬手捏住被角,往上提了提,嘴角挂着冷冽,别人听不清她说的什么,赵文宛却是一清二楚,一口一个不要过来,真真切切的萦绕在耳边! 不要谁过来? 假若放在以前,赵文宛兴许不会清楚,也无甚兴趣关注,可此时此刻却是心如明镜,剧本里只字未提过的穆兰嫣并非凭空多出来的人物,而是在剧本的世界里,那人早早死了,甚至连存在都被抹去,一腔仇怨无处诉说。 赵文熙啊赵文熙,她还真是小看了。赵文宛瞧着瞧着,眯了眸子,嘴角微微一勾,凝着那略带恐惧而有些扭曲的病颜,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听起来分外真情,“妹妹,赶紧好起来吧!” 兴许倒是真的应了赵文宛的话,赵文熙烧了一夜便退去了,一醒来就喊了绿云在她耳边细细吩咐什么,还让绿云从自己的装首饰的木匣子内去了些许贵重物品和些银两,绿云听完点头出去,足足一天都未曾在国公府呆着。 翌日,赵文宛提着鸡汤来瞧赵文熙,赵文熙脸色还能瞧出一丝苍白,倚靠在软枕上,不言不语的不知在想什么。 “妹妹今个身子好些了么?”赵文宛出声打断了她的走神。 赵文熙勉强扯了扯嘴角,“好多了。” 赵文宛笑了笑,“郡主今一早来过,你还在睡着,她瞧过你后便回去了!” 赵文熙愣怔一下,嘴唇抖动,蠕动了两下愣是没说出话来,赵文宛继续道:“对了,妹妹,穆老爷忌日是什么时候?” “姐姐问这个做什么?”赵文熙惊讶的脱口而出。 “是祖母一直说穆老爷将你养大,养育父母的恩情大过生身父母,想在穆老爷忌日的时候在京中道观做场法事,只是怕惹了你的伤心事未曾及时探问,但因着这事祖母交给我来操办,还是要提早要问清楚些的。” 赵文熙松了口气,说了个日子,可接下来赵文宛的话却让赵文熙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已经差人去了穆家祖宅,请穆家亲戚一起来参加法事,妹妹自可见到些熟人了。” 赵文熙又是蓦然一惊。 “怎么了,妹妹是不是对我的安排不太满意?” 赵文熙隐在绣衣下的手紧紧的攥起,“没有,姐姐想的很是周全,妹妹没有不满意的,有劳姐姐了。” 赵文宛笑了笑正要起身离开,绿云进来禀告说四奶奶来看小姐了,赵文熙语气起伏,明显有些不稳,“回来我会差绿云将姐姐想要的送过去,免得姐姐记不住。” “那行,你好好休息。” 赵文宛与冷氏打了一个照面,冷氏见到赵文宛又嘱咐了她要注意身子,别因着大哥的婚事累着,赵文宛自然点头应下,才离开了屋子。 赵文熙其实对冷氏并不算喜欢,因为这府里谁也瞧得出来四奶奶对赵文宛的照顾,那是跟赵文宛一派的,自己却只是独自一人而已,不过赵文熙也不想与冷氏交恶,现在府里冷氏当家,以后多多少少免不了打交道。 “四婶娘,您这般忙还抽出时间来瞧文熙,让文熙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呐。”她带着盈盈的笑容道了句客套话。 冷氏也浅浅笑着,“你在这府里就一人,做婶娘的自然要多疼一些。” 赵文熙心底冷嗤,明明是疼惜赵文宛的,“文熙这里谢过婶娘了。” 冷氏眸光程亮,让其余伺候的丫鬟统统出去,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婶娘有几句体己话想与你谈一谈。”她拉了赵文熙的手,亲昵地说道。 赵文熙蹙了蹙眉头,有点不解其意,静静的瞧着身旁人。 “五年前,婶娘曾在渝州和你四叔一起与一户姓穆的瓷商谈生意,那家女儿生得乖巧动人,我尤为喜欢,细细打量了许久,印象极深。哦,好似府邸在城南巷中。” 渝州城南穆家…… 赵文熙眸子瞬间睁得的滚圆,沐郡主与真正的穆兰嫣容貌一模一样已经让她吓得魂不附体,冷氏刚才的话更像是魔鬼伸出来的一双手生生要将她拖拽到至无底的深渊,一下子变了脸色,惨白得难看。 “别怕,婶娘要想说早就说了,还会等到现在?”她忽而站起来身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傲之态俯视着赵文熙。 赵文熙强压住心中的惊恐,“婶娘想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叫了碧蓉进来,碧蓉将装盛东西的漆木食盒拿上来,从里面取出的竟不是糕点吃食,而是些妙龄少女用的发簪首饰,赵文熙瞧着眼熟,定睛一瞧,正是她让绿云当掉的那些。 从沐王府回来,赵文熙高烧心神不定,醒来后就让绿云去当掉这些首饰,光靠每月的月俸哪里能请的起人去打探事情,她要让人去那日她丢下穆兰嫣的破庙里查看一番,看看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赵文熙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沐郡主或者就是穆兰嫣!可她总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为何穆兰嫣能成了沐王爷的女儿,又或者是多疑了,但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加上刚才赵文宛要操办穆老爷忌日的法事,所有事情似乎都要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冷氏她原来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不是穆兰嫣,知道她是假的,这时候连她要当掉的首饰都拿出来,到底是她想要做什么…… 赵文熙已经无法冷静。 “你可知,赵文宛养了不少耳目,你这些小动作能瞒过她么?”冷氏这时候才悠悠的开口,“你今日这般当掉东西真可谓愚蠢至极,不正是让人顺藤摸瓜抓着把柄么?” 一连两问让赵文熙有点懵了,听面前人的口气好似…… “我已经帮你处理妥当,销毁了当铺的记录,若以后你想用人自可找婶娘我。” 赵文熙惊讶不已,不过不同于刚才的惊恐,压着声音问道:“婶娘为什么要帮我?你……与赵文宛的感情一向很好。” 冷氏听了像是觉得笑话,低低地嗤笑,“赵文宛……嗬,婶娘能帮你做六王妃,还会帮你处理掉穆家的事情……” 她这一声嘲讽的笑意已经证明了赵文熙的猜测,冷氏其实并不是真心待赵文宛好的,甚至眼眸中划过的怨恨都清清楚楚的流露了出来。 “这些都是婶娘给你的诚意,我们合作的诚意。” “为什么?” 冷氏露出一个高深的笑意,“只有赵文宛不好过,我才能好过。”她右手忽而覆住了衣衫遮挡的另一只臂膀,那些狰狞的疤痕每每看到赵文宛都是隐隐作痛,痛至骨髓。 ☆、第106章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得更高嗷——咳咳咳。”明絮苑里,某只鸟儿扯着嗓子嘶吼,孰料最后起高了登时就破了音,惹了一阵笑声。 “成了成了,别飞了,杨妈妈快给弄碗水的,瞧这小脖子梗的。”老夫人被逗得不行,在杨妈妈拿过来一小盏的清水后,亲自就着手给喂的,一边还怜爱地摸了摸天仙的脑袋,“可真聪明。” 小家伙最禁不得夸的,喝了几口,就翘了尾巴,透着股嘚瑟劲儿。 赵文宛忍着去揪某只尾巴毛的冲动,她不过有天私下随口哼哼的两句,让这小家伙听了去,愣是唱出了原唱的摇滚范,一张口的浑身就炸毛,还会随着节奏甩脑袋,赵文宛看着都怕它把自个儿甩晕了。 “还有,还有!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天仙一来劲就停不下表演的欲望,登时就再来了一首,只是刚吼了个头,就撞上了来人的视线顿了顿,“我愿融化在你宽阔的胸膛,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 “……”进门的顾景行脑海中咵嚓闪过各种烹调方式。 赵文宛也想掩面,教别个给装尸体,怎么哼哼的歌儿就学得这么精!瞧见了赵文宛抽搐的嘴角,顾景行嘴角溜过一抹浅淡笑意,先是给赵老夫人问了安,随即送上了和安公主命人带回的岚国特产。 “东西是和和安的家书一块儿到的,道了在那边一切安好。东西皇祖母那儿留了一份,晓得老夫人一下雨的容易犯风湿,就特意嘱我送这药膏过来,还有些岚国姑娘家的小玩意儿送给赵家小姐们。” “有心了,都是老毛病,和安是最不让人操心的一个,如今嫁得那么远,怕老姐姐想哟。”老夫人拿了药膏,幽幽地叹了口气,再看了赵文宛一眼,“换我,定是舍不得的。” “祖母,两国虽是和亲,可嫁的是和安公主的心上人,也总算是圆满不是。”赵文宛拉了祖母的手儿,温柔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是祖母迫不及待的想让文宛嫁出去,文宛可是想陪祖母一辈子的。” 话音落下,顾景行的视线就紧紧黏上了,也不说什么,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冷氏在旁插了话,“老夫人可不舍得宛丫头做老姑娘,又不是没两全的法子,嫁得近些不就成了。”说罢,笑盈盈的眸子睨向了顾景行,一联系话里的意思,像是极为看好这一对。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赵文宛,闻言也是露了笑意,慈爱目光落在了顾景行身上。老夫人自问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顾景行为宛丫头明里暗里做的,照顾,她也都看在眼里,并非没有动摇,只是当初顾虑甚多,孰料顾景行用自个儿的行动证明他有能力保宛丫头无虞,再瞧宛丫头的态度,显然眼下俩人情浓,老婆子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顾景行微微倾身斟茶的功夫,一抹温润白色从领口滑出,露在了外头,叫冷氏瞥见,猛一看的觉着眼熟至极,又回落到了赵文宛身上,果不其然在其衣领子前也看到一枚同心玉锁。 “看来是做婶婶的瞎操心了,你们这是把定情信物都给戴上了。”冷氏出言打趣道。 赵文宛循着视线一瞧,“这……” 不等顾景行替她解惑,就听老夫人先开了口道,“说到底还是我那老姐姐利索,当初文宛从宫里戴着回来我就觉着眼熟,想起这是先皇特意命人打造的,一块在景行还小的时候给了出去,留下那块是给景行未来王妃的。” 赵文宛微张了嘴,想到自己这么戴着某人未来媳妇的牌牌招摇过市,总有种被太后坑了的感觉。 顾景行眯眯笑着,显然一早就知情的,遭了一记赵文宛怒视。 “瞧着这同心玉锁,我又想起来了。”赵老夫人像是陷入了自个儿的回忆里,嘴角不自觉地漾了笑,悠悠道,“老爷子随了先皇那么久,也喜欢弄这么一套,凑个成双成对。你爹也是,根性儿似的,只是那时候毛头小子愣头青一个,一月的零钱买了书墨后就所剩无几,遇着喜欢的姑娘,买不起什么相送,最后赠了人家一柄自己随身的扇子。这么寒酸的,也不怕人家姑娘笑话。” “回头还不好意思跟我们说,跟害了病的想,要不是后来姑娘上门归还,我还着急上火着,你爹那扇子不值钱,可那扇坠却是老爷子留下的宝贝,有一对儿,我见他喜欢,给系在了他的扇子上,不过倒也不亏,拐回来个好儿媳妇。” “祖母说的是我娘?”赵文宛眨巴了下眸子,有些难以置信赵宏盛也有这么纯情的时候。 “可不就是,姑娘家儿的像沈氏这么乖巧玲珑,挑不出错儿的京城里也没几个,就属沈家姑娘的名头最响,多少人踏破了门槛儿提亲,却没想到让你爹傻愣愣地娶回来了。”赵老夫人念起沈氏还在的日子,处处打理的舒心尽心,哪有现在这么多让她烦心的事儿,再瞧瞧她留下的一双儿女,老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第74节 赵文宛依着老夫人的描述想象了下,大抵是个很温柔的人罢,儿子肖母,就好像大哥那样的性子。 祖孙俩人有说有笑得,没有发现一旁冷氏一闪而过的阴狠神色。 在明絮苑里待到老夫人觉得乏了,顾景行才告退,老夫人嘱了赵文宛送客,留冷氏说会儿话。 到了明絮苑外头,赵文宛教顾景行那痴汉般的视线扰得不行,四下无人的时候就露了真面目,呲了呲牙,“我脸上长花了,一直看的。” “没长,但是好看。”怎么都看不够,顾景行怕真把人惹毛了,只在心里补了一句。 赵文宛被突如其来的情话哽了一下,难得起了一丝羞涩之意,但也就那么一瞬,目光不经意瞥到顾景行携着的荷包,配着这丰神俊朗的男子,一下就让赵文宛生了动手抢夺的念头。 像是察觉她意图似的,顾景行退了一步,刻意晃了晃荷包,脸上没绷住,露了一丝嘚瑟,“送了还想反悔不成。” 赵文宛瞧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天仙,总算还是随了一点前主人的,禁不住嘴角不抽,换了商量的口吻道,“要不,这个做私藏用,挂着多容易脏啊。” 顾景行咧了下嘴角,透着一丝小自得道,“这我也想到了,所以特意在外罩了一层透明的羽翼纱,不仔细看瞧不出来罢。” “……”王爷您想得真周全,赵文宛觉得跟顾景行没法愉快交流,有点心累。 临到末了,顾景行像是突然想起,拧眉开口问了道,“那曲儿是你教的,套马的汉子是谁,为什么要跟他去流浪?” 赵文宛对着顾景行的正直脸,遭受暴击之后彻底失了声,半晌才缓过劲儿道:“王爷,您路上慢点。” 然而,不理解赵文宛为何突然赶人的顾景行觉得很有深究下去的必要,只是当事人没给机会,在含泪看了他一眼后落荒而逃了。顾景行抿唇,觉得那位套马的汉子很可疑,一定要让人尽快查出来。 就这么一路岔着思考,顾景行在路过一处时险些和人相撞,然多年练武形成的灵活反应,在人跌过来的一瞬侧了身子,就听得女子低低的叫唤声响起,赵文熙颇有些狼狈地磕在了假山上。 “……”好大的人形暗器,顾景行莫名松了口气。 赵文熙的脸因着疼痛有一瞬的扭曲,在顾景行看过来时快速隐了去,恢复浅笑盈盈的模样,柔柔道了声六王爷,随即继续道:“我刚才去皇宫陪贵妃娘娘说了会儿话,回来听闻王爷来了府中,就急急的赶过来,所幸是没有错过。” “嗯,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赵姑娘自便。”顾景行在外人面前一贯的面无表情道,冷漠的让赵文熙有些心痛,才一见到就要走,连一句问候的话都不肯多说。 赵文熙咬了咬唇角,满是不甘心,可那又怎么样,四婶娘也说了会帮她得到顾景行,于是大胆的上前追了两步,“王爷等等。”携了一抹女儿家的娇羞,最终像是鼓足了勇气般。 顾景行躲让不及,只得不着痕迹地避让了下身子,是上回在宫里留下的后遗症,总觉得跟这人保持点距离为妙。 虽是细微动作,赵文熙心思细腻,看在眼里,暗暗咬了牙根。“王爷,这是小女亲自绣的荷包,还是贵妃娘娘说见您戴在身上的荷包太过……粗糙,小女斗胆与贵妃娘娘主动请缨,答应要为您绣了一个。” 顾景行瞧着上头那精致活现的花纹,挑了眉梢,稍稍侧了身子,露了身上携着的某人拙作,“这荷包本王喜欢得很。”目光触及那荷包时变得柔和,抬眸又隐了去,直直看着赵文熙略有深意道,“何况……多了也无益。” 说罢,顾景行便轻轻一颔首,掠过人离开。 赵文熙白皙脸上血色倏然褪去,紧紧咬着唇,攥着手里的荷包狠狠掷在了地上,眼角泛了一抹猩红,泪珠子止不住的掉了下来。赵文宛,很快就能瞧一瞧王爷她到底会多嫌弃你,正如这地上被他拒绝的荷包一般。 *** 湘竹苑儿里的两株桃花在专人的打理下,长得极好,盛开着米分白的花朵挨挨挤挤,一簇一簇的开满枝头。春光懒困倚微风,花瓣儿飘落,在青石板的小径上间断地铺了薄薄一层。 桃花树下,两名丫鬟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修剪着一旁花坛里的花枝,伴着咔擦咔擦的剪子声儿,其中一人直起了腰,伸手揉了揉,往树荫下躲了躲,想偷会儿懒的。 “快把这些个弄了,还有别的活儿呢,雪雁姐姐要是瞅见又该说你了。”另一名丫鬟瞥见,皱了眉头道。 “大小姐跟沐郡主入宫,雪雁跟宝蝉两位姐姐跟着,哪会瞅见。”说话的丫鬟闻言不甚在意道,露了几分滑头,“嗳,你瞧见昨儿个六王爷送来的东西没,隔老远都能闻着香味儿,听说是从甬地特意加急送过来的水蜜桃,个头有那么大,还一个没坏。” 小丫鬟说得兴奋,比了个盘儿那么大的手势,“小姐等这株桃树结果子,人就给直接送了水灵桃子,六王爷对小姐可真是上心,跑这儿比王府还勤。” “这话儿底下说说就算,要是往外嚷嚷的小心被拔了舌头,你知道大小姐一向不喜欢下人多嘴。” “我晓得的,这不只有姐姐你么。”小丫鬟冲她挤眉弄眼了下,随后挨近了道,“你说大小姐的好事是不是近了,那回我瞧着两位主子从老祖宗那儿出来,那感情……” 话较少的丫鬟一听,忙把落到手里的桃花瓣往某个口无遮拦的人嘴里塞去,还灵活地瞧了一眼周边,“少胡乱猜测,私下编排主子你是觉着活腻了?!” “唔——呸呸呸。”那名被骂了的丫鬟忙吐了花瓣,抹了抹嘴,一脸愤懑委屈,“姐姐不说,哪个会知道嘛!” 大抵是见人真有点生气了,也不敢瞎闹,继续剪起了花枝。殊不知二人的对话悉数落在不远身着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的男子耳中,脚步再也未动,停驻良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荷花池上的湖心斋,檐飞八角,四面通风,里头一张石头圆桌,四方石凳。一人独坐,拎了酒壶自斟自饮着,面色苦闷。 未过多久,一抹娉婷身影似是偶然路过,瞧着了湖心斋里的人,随后便带着侍女走了过去,“靖远表哥?” “唔。”一口闷饮尽了杯中酒液的贺靖远睁眼清明地看着来人,“是文熙表妹啊。” 赵文熙一袭桃米分色的春意裙,发髻上簪了点翠花钿,浑身上下只几件饰物,素雅之余显得清新可人。一双桃花眼像是润了水般,溜过桌上的几个空瓶,微微蹙起了秀眉,“表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躲这里借酒浇愁,不妨说给我听听。” 绿云有眼见地抱了秋香色的垫子铺在了石凳上,赵文熙便坐在了贺靖远的对面。许是酒意迷离,贺靖远瞧着这容貌打扮与一人起了重合,下一瞬就使劲地晃了下脑袋,眼前清明的显现出赵文熙的样貌,勾起一抹自嘲。 “嗬……”他就说么,那人分明是躲着自己,不然自己来了府上两日怎么会连一面都没见着,还把人错认。 赵文熙见状,秀眉间浮了一抹担忧之色,招了绿云吩咐道,“煮一壶红茶,记得在里面放几颗红枣。” 回头又对贺靖远道,“表哥这么喝伤身,叫祖母瞧见该担心了。” 贺靖远听着那柔柔声音,酒液浸润过的冰凉胃里渐渐泛起一丝暖意,一抬眸的就对上赵文熙眸底的隐忧,扯了扯嘴角,约莫是想笑的,只是无奈心底腾起的酸意更甚,那笑就变得异常苦涩。 曾几何时,身旁坐着的女子是赵文宛,连眼前这名女子也是两人一道救回来的,明明两人之间有过缘分羁绊,怎么最后…… 他败在方子墨手下,不甘,便跟父亲要求去祁地磨练,这一去三年五载不定,回来必定功成名就,凭着那一抹想要挫败方子墨的信念,断了自己后路,却还是想在走前见见赵文宛,遂借着探望外祖母之名,在定国公府小住几日,明天就是最后期限。 却没想到今日竟听到赵文宛和六王爷……可笑自己一腔痴情。贺靖远自顾又斟满了一杯,一口闷尽,神色愈发暗淡。 “表哥这般……是为了宛姐姐罢?”赵文熙清凌凌的眸子盯着,待桌上红泥小炉上的茶水煮开,倒了一杯推到了贺靖远手边,匿了眸子里一丝精光。 贺靖远像是被热茶的温度突然烫着,蓦地抽回了手,眸光浮沉,落在了赵文熙身上,未作回答。 赵文熙捧着绿云给自己倒的那杯,拿在手里暖着,并未在意贺靖远深思的目光,像是沉了自己的情绪里,半晌幽幽开了口道,“我一直很羡慕姐姐呢。” “表哥是我到京后第一个细心照顾我的人,不过那时就已经看出表哥对宛姐姐的情谊了。你和宛姐姐让我有了家,我打心眼里希望你们在一起,后来府上有你和宛姐姐的传言当时我还为此高兴,甚至听祖母说也愿意看你们一起……没想到后来就变了。” “方公子,封公子,还有……六王爷,姐姐身边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可我总觉得宛姐姐对表哥是不一样的,许是后来挑花了眼罢。” 贺靖远就这么静静听着,不自觉地拿了红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随着她渐渐低落的语调眸光深远。 “你真这么觉得?” 赵文熙听到那沙哑问声,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至少我曾听姐姐不止一次的提起过,就连弓箭也从方公子那儿要回来了。” 骤然被提及当日争执的缘由,贺靖远的心一揪,被酒意熏染地头脑一直在发热,赵文熙的声音虚虚实实,倒有些听不真切了。 “表哥可不要这么轻易放弃啊。”赵文熙的声音近在耳畔,不掩忧心道,“不过表哥这一走好几载,要是能在走之前定了亲事就好了。” “是啊——”贺靖远亦是幽幽跟着叹息。 “那不简单,让人撞着表少爷与大小姐私会的场景,生米煮了熟饭……”一道轻快声音插了进来,当即被赵文熙黑着脸喝斥。 之后的话贺靖远再听不清了,脑子一团浆糊地倒在了冰凉石桌上,只那丫鬟说的最后几字一直绕着,入了心了。 贺靖远,你竟会同意这样的想法,真是卑鄙啊——醉过去的最后一刹,贺靖远在心底这么说道,满是悲凉,却是不得不否认自己心动了。 “小姐,你昨儿个给奴婢讲的那话本里确有这一出嘛,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大老爷再也不能逼着那位小姐嫁给不喜欢的人,为何就不能用在表少爷身上?!”绿云觉着自个儿有些委屈的,要是表少爷和大小姐成了亲,那六王爷不就是小姐的了! 赵文熙睨向她,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若是叫别人听着了,指不定怎么想呢,总之这事儿就不许再提起,让人扶表少爷回房休息罢。顺道,等姐姐回来,让人去表少爷苑儿知会一声,表哥看着怪可怜的。” “是。”绿云瞧着,越发觉得自家小姐周到体贴,那委屈就给抹了,照着吩咐办事去了。 湖心斋发生的事儿没多久就传到了冷氏的耳里,倒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安插着的眼线只禀报说两人待了有好一会儿,表少爷瞧着像是醉了。 冷氏听了,想着那丫头的动作倒是快的,不过挑的不是时候。赵文熙能和贺靖远说的,她猜都猜得到,只是跟一醉鬼论计,怕是没什么效果,不妨再由她添一把柴火。 挥退了侍候的,独独招了银川到跟前,一番耳语嘀咕,得了银川一声清脆应声。 “小心着些,莫让人发现。” “是,夫人。”屋子里只有二人,可自银川嘴里发出的声儿却跟赵文宛如出一辙。 冷氏满意地勾唇笑了笑,便让人退下了,半倚着贵妃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蹦出一抹森冷幽光。 ☆、第107章 西厢苑,贺靖远半梦半醒间听着有人说话,揉着痛得像是要炸裂的额头半支了身子,自顾爬下床倒了水喝。正要开口唤人,就因着外间传来的说话声顿在了当下。 “大小姐,你都躲了表少爷两天了,怎么临到最后又来瞧了呢。”听着声音倒像是赵文宛身边丫鬟的。 只后一句的才叫贺靖远寒了心,“你也说了我躲了两日,今儿个回来得早,要是不来一趟岂不显得我薄情,表哥明儿个就走,就缠不了我了。”话语之中透了一丝解脱之意。 “成了,丫鬟说了他还未醒,宝蝉,把东西搁下走罢。” “嗳。” 随后就是木门开阖的吱呀声,坐在屋子里间的贺靖远手里握着的茶杯骤然碎裂,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更多的却是寒心的痛楚。刚从外头撩了帘子进来的丫鬟叫这突然响动给惊了一跳,险些打翻手里的乌木漆盘,幸好及时稳住。 “表少爷,您的手——”那丫鬟瞥见贺靖远流血不止的右手,又是一声惊呼,忙搁下了托盘,取了药酒等作势要给他包扎,却让贺靖远一把挥开。 “滚!” “表少爷。”丫鬟眉眼间染了一丝急色,看了眼被自己顺手搁到桌上的吃食,连忙道,“大小姐来的时候您还未醒,晓得您醉酒误了晚膳,便让厨子给单独烧了一份,还有特意备下的解酒茶——” 茶字一落,桌上的东西俱是被扫落到了地上,汤汤水水,瓷片碗盏碎了一地。“让你滚听不懂么!”仅剩的一只茶杯直愣愣砸向了丫鬟脚边,碎片溅起,划过脚背,渗了一丝血迹。 那丫鬟刷的白了脸,惊慌地夺门而出,直到了外头才忍不住眼泪啪啪往下掉。不明白向来待下人和善的表少爷为何突然这般,以前只要提起大小姐就会很高兴,这回却把大小姐送来的东西打烂了,她不过去小厨房一会儿,怎的回来就变天了? 当中缘由任小丫鬟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抹了抹眼泪,仍是守了门口,等候传唤。未过多久,门却从里头自个儿开了,贺靖远换了一身锦服,手上简单缠了两圈白纱布,沁着血,看起来可怖。 “表少爷这是要去……” 然贺靖远冰冷的眼神扫过,小丫鬟闭了口地不敢再言,看着人面色若煞神般离开,心中那怪异感更甚。表少爷这神色,怎么那么像去杀人放火呢?这里是国公府,呵呵呵,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罢。 然而,小丫鬟所猜也有了七八分准确,贺靖远想做的是更可怕的事情。 傍晚,西北一角红霞满布,过于密集的云层,连成一片猩红景象,像被血染了似的,正值落日。 湘竹苑,瞧着有人来了的宝蝉诧异地眨巴了下眼,随后扬了笑脸行礼道,“表少爷,您来看小姐啊……” “怎么,不行么?还是又要说你家小姐不在?”贺靖远忍不住口气差的回了一句。 宝蝉一哽,呐呐说完了后半句,“小姐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贺靖远眉梢动了动,在她瞳孔的倒映里察觉自己的难看面色,暗暗调息,恢复了如常神色,踏进了赵文宛的屋儿。 没一会儿,雪雁给二人奉了茶后,就听从赵文宛的吩咐退了出来,叫宝蝉看见,拉了一旁说话。 “雪雁姐姐你怎么出来了,你是没瞧见方才表少爷的脸有多黑呢,怎么能把小姐一个人留在里头!”宝蝉紧紧凝着那道门,总觉得不放心。 登时脑袋就挨了雪雁一个栗子,“小姐本来就在等表少爷来把话说清楚,你我杵着,让表少爷的面子往哪儿搁,不怕回头表少爷把我们都灭了么。”难得雪雁说了句和她稳重性子不符的。 “……”宝蝉一想也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却还是不敢离得太远,怕听不到小姐呼救。 屋子里,东窗下,设了矮小玲珑的案几,旁边三层矮架码着齐整整的书册,有雕花香炉,冒着袅袅的茉莉清香。西壁下的檀木架上,玉釉青瓷赏瓶里插了两三枝开得正艳的桃花,点缀香闺。 贺靖远一眼就瞧见了矮几旁,绣花锦垫上坐着看书的赵文宛,约莫听见动静,搁下了手里的书册直直望向来人,露了笑意,这样的赵文宛他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 “表哥想什么都走神了,坐啊。”随即自己也起身去了圆木桌旁,小巧的鼻子轻轻动了动,没了去时闻到的浓烈酒味,舒了眉头。 第75节 贺靖远一直这么看着她,随即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叫眼前人牵着走,只一小小的动作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一想到将要分隔许久,在他离开的日子里这人会另嫁他人,胸口就闷得不行,而来之前的念头更为笃定。 “表哥来了两日,我实在忙得影儿不见,没好好招呼,表哥不会怪我罢?” “……不会。”贺靖远避过了赵文宛投过来的视线,作似不经意垂眸,掩了浮动。 赵文宛瞧着,心底却是暗暗叹了口气,这人还是不会说谎,念着明儿就要启程,她也是想在他走前把话说了明白,还有那把弓一道还了。 “表哥……” “文宛。” 两人却是同时开了口,赵文宛凝着他静候下文,后者像是察觉了她意图似的,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猛地拿了自己随身带过来的小袋,推到了她面前。 赵文宛打开却是愣了,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桃子?” “听说你爱吃,今儿出门的时候从外来的商贩那儿买的,说是甬地最早熟的一批。”贺靖远的目光一直落在桃子上,也是兴冲冲地拿了桃子来却听到两名丫鬟的对话,才知晓自己买得多余。 “表哥有心了。”赵文宛看着桃子更觉得棘手,视线回落在贺靖远身上,后者仍是闪避。“我……” “这个是洗过的,你……不尝尝么?”贺靖远的嗓音有一丝干涩,在这个时候抬眸对上了赵文宛的目光,眸光里的复杂,像是自己始终未言明的爱恋。 赵文宛看着那道执拗目光,只好应付地咬了一口,想彻底跟人说了清楚,在贺靖远骤然紧缩的瞳孔里,赵文宛只觉得脑袋一沉,在磕向桌面的刹那教一双宽厚大手垫着了,之后便陷入了漆黑。 夕阳隐去,夜色降临,笼下墨色。屋子里点了烛火,幽幽晃晃,贺靖远站在床榻边,看着床榻上昏睡的美丽女子,喉结忍不住滑动,眸子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就这样唾手可得,从此以后,就属于他的了。 …… “怎么谈了这么久,该不会出什么事罢?”宝蝉坐守在台阶上,看着天色由灰暗转为一抹暗淡,双手支着下巴,歪了脑袋看向木门,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去,可是小姐一向不喜欢她们擅作主张的,尤其是在她做事的时候,万一表少爷正在里面痛哭流涕求安慰呢。 唉—— “宝蝉姐姐,表少爷在这儿么?”西厢苑侍候的丫鬟突然寻了过来,急急的问道。 “在啊,怎么了?”宝蝉笑着回了一句,露了一丝为难的神色,“不过小姐正在里面和表少爷谈话,应该快出来了,若是没有急事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吧?” “要是没的急事我就不慌着寻了,我挨个苑儿的问过来的,才知表少爷来了大小姐的苑,还以为不会……”小丫鬟吞吐了一句,想到之前表少爷提到大小姐的那凶巴巴的态度,所以才没的第一个来湘竹苑找。 “是侯府的小厮突然找来,道是情况紧急,一定要见表少爷。”小丫鬟最后如实道。 宝蝉听着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很快因着有了理由高兴了起来,正要带着小丫鬟叩门就瞧见冷氏和杨妈妈悠悠行了过来,杨妈妈手里还拎着一食盒。 冷氏认得侍候贺靖远的丫鬟,挑了秀眉,不禁问道,“你不在西苑侍候主子,跑这儿来做什么?” “奴婢……奴婢是来找主子的。”小丫鬟脸上不掩急色,回了冷氏的话。 “正好,老夫人也送了些吃食过来,说宛丫头近日太过辛苦了,我听到也趁着想来瞧一瞧她,你去叩门吧。” 宝蝉诺诺应了一声,走过去叩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着了,不由面上闪过一丝慌张,这怎么回事,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杨妈妈问道:“怎么了?” 宝蝉还未来得及说话,站在一旁西苑的丫鬟却口快道:“门好像锁着了。” “什么?”冷氏和杨妈妈异口同声的惊诧,两人都是过来人,这般一联想,就觉得不太好了。 杨妈妈心急,先了一步叩门,果然锁着了,冷氏连忙就唤了身边一个腰肥力壮的婆子让人撞门,门一下被撞开了。临到末了,杨妈妈像是想到什么厉声让其他人退在外面等候,心里不由担心这里头的画面…… 冷氏跟在后面却嘴角轻勾,怕是今个如何也瞒不住了。 宝蝉见状暗叫了一声不好,急得在外面跺脚。 里间的屋子开着窗子,风撩动纱帐,杨妈妈屏着呼吸挨近,只瞧见半遮半掩下的床上锦衾起伏…… “大小姐!” *** 锦衾忽然停止了律动,下一瞬的,钻出个小脑袋,一脸米分嫩稚气,有点不乐意的喊了一句,“杨妈妈?你是来接我回祖母那的么?我还想再跟姐姐玩一会儿。” 冷氏与杨妈妈见着瑞哥儿,皆是一愣。 冷氏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三两步走近,掀开纱帐,一眼不错地瞧着,身边除了在睡觉的赵文宛,根本不见贺靖远,面上瞬间有复杂情绪闪过,由最初的惊诧变为探究,再到最后有些不甘的气愤。 眸子阴冷! 小孩儿对大人的情绪最为敏感,那罩下来的黑影瞬间让小包子眨了眨眼睛,害怕的瑟缩了下,稚嫩的声音迷糊糊地又喊了声婶娘才将冷氏的清醒拉回。 “瑞哥儿怎么在这里?”冷氏敛了情绪转而问柔声道。 小包子没的说话,怕冷似地往赵文宛身边拱了拱,像是做了错事般,向杨妈妈那瞧,“我想让姐姐跟我玩,可是挠她痒痒都不醒,我不是故意打扰姐姐休息的。”小包子似乎是误会了冷氏脸上的意思,怯生生的解释了一句。 “……” “……” 冷氏仍有一丝不甘心,“瑞哥儿可瞧见你靖远表哥了?” “嗯,大表哥刚才还在呢。”小包子老实点头答道。 “然后呢?”冷氏急着追问。 “然后表哥送了几个桃子就走了,姐姐说有点困,搂我睡觉,我还没睡着,她先睡了。” 杨妈妈高悬着的心蓦地放下,“怪不得苑里下午说找不到瑞哥儿了,要不是我发现了奶娘的不对劲,还不清楚的呢,就说来大小姐苑碰碰运气,再找不到可就得知会老妇人了,原来你是在这里玩呢。” “嘿嘿。”小包子咧嘴顽皮一笑。 宝蝉其实早就机灵的跑窗子底下听墙角了,西苑的丫鬟亦是跟着躲在窗子下,听见瑞小包子的那么说,宝蝉狂跳的心终于跌回了肚子里,抹了把脑门的虚汗,还以为那床上躺着的真是表少爷呢!让人撞破,大小姐还哪有清白! “那……表少爷呢?”来寻人的小丫鬟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宝蝉哑了片刻,挠了挠头,忽而恰巧就看到窗子底座上似乎有一个宽大的脚掌印子,昨个儿打扫的时候还瞧着没有呢,心想自个一直守着门子,表少爷打进去后就未曾见过再出来,莫非是跳了窗子么? 她一转眼珠子,故意侧身子挡了下,“约莫是我打盹的时候走的罢?你还不赶快去寻人,说不定已经回了西厢苑呢?” 那小丫鬟一拍脑袋,急急道:“我这就去瞧瞧。” 宝蝉愈发觉得自个机灵了,暗暗舒了一口气。 而后,床上悠悠醒转过来的赵文宛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忍不住小力敲了敲,就看到床边围着的几人,微微一愣,她脑袋转的飞快,桃子,表哥和那昏迷的黑暗瞬间都快速的掠过脑海,乌眸稍稍沉了几分,已然有七八分猜到状况。 随后视线落在了挨得最近的冷氏身上,总感觉有一丝的太过巧合,迷茫的问了一句,“婶娘和杨妈妈怎么来了?” 冷氏眉眼染着笑意,再解释一遍,耐心的不行,“是我听着你近日子有些咳嗽,刚巧杨妈妈那儿炖了滋补汤,念着你忙你大哥的婚事,特意给你补身子,就一道过来了。” “哦,这样啊,多谢婶娘您关心了,瞧我果然是累着了罢,这般还不到睡觉的点儿竟然也睡的昏沉沉的。”赵文宛微眯了眼,打了几分精神应付道。 “可得注意身子,那文宛你喝了汤,就好好休息罢。” “劳烦婶娘了。”然后仰起脸对不远处的杨妈妈道:“别跟祖母说,免得她担心我,我休息下,自然就无事了。” 杨妈妈露出一抹知晓的意思,也让赵文宛好好休息,瑞哥儿再旁边拽了拽赵文宛的衣袖,赵文宛好笑道:“一会儿我送瑞哥儿回去。”正好还话要问。 “老奴知道了,那老奴就和四奶奶先回去了。” “嗯。” 二人走后,赵文宛沉着脸色立刻就唤了宝蝉进来,让宝蝉将刚才自个未醒来之前的情况一字不落的说出来,甚至是每个人说话的语气与表情,尤其是冷氏的,宝蝉说话利索,讲得清清楚楚,连着刚才在窗子上看见的脚印也说了出来。 听完,赵文宛更显沉默了,然后便是对小包子的问话。瑞哥儿其实今个一下午都在湘竹苑了,她哄了瑞哥儿睡午觉便放在床上,唤了宝蝉去西厢苑,听闻贺靖远喝的酩酊大醉,想必是和自己有关,这几日赵文宛真的太忙了,根本顾不的贺靖远,得了空就去瞧一瞧。 临到门口,赵文宛踌躇了一瞬,都未踏进西厢苑的门,就折身回去了,这样只会让有些傻傻的表哥误会她对他有意思罢,倒不如狠心一些断了他的念想,等临别前在将话说的更清楚明了一些。 赵文宛回来,瑞哥还在呼呼的大睡,就没吵醒他,片刻就听的宝蝉来报说表少爷来了,贺靖远来了?也好,提前说清楚些,明日让他走的毫无牵挂,回来有更多好姑娘等着,只是没想到那个桃子…… 想到这里赵文宛呲了呲牙。 赵文宛心中还有些疑惑,抱着瑞哥问道,“你刚才怎么那么会说?” 她指的是刚才冷氏进来时一连串的询问,瑞哥应答的像是有人教过一般。 果不其然,瑞哥儿咧了一口白牙,白白嫩嫩的小脸上肉嘟嘟的颤动,“是表哥教我嗒,要是有人来就让我那么说,他明天会给我买桂花酥吃。”说完还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十足小吃货的模样,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张纸条来,“喏,这是大表哥让我给你的。” 赵文宛将纸条打开,纸条上写着“抱歉”二字,最末还有一行小字,看着上头的提醒,她扯了扯嘴角,先是骂了一句混蛋,最后归回平静。 …… 而这边,冷氏的苑里,烛火明灭不止,银川跪在地上,一脸胆颤,“四奶奶,奴婢绝没有让人发现!”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动听。 冷氏正因着今个的事情心情不快,眸子冷厉,碧蓉极见眼色的递了茶水给冷氏,冷氏掀开茶盖子,碧绿的茶叶在杯中旋转,透着幽幽的清香,她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你跟了我几年了?” 银川不由一愣,懵懵的回应道,“跟了奶奶三年了。” “嗯,时间也不算短了。” 银川觉得也许冷氏是想起以前,会念着她的衷心消了怒气,“奴婢对奶奶是忠心耿耿的,若是没有奶奶收养,银川现在孤苦伶仃的漂泊,哪有现在的安身之所。夫人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她极力的表忠心。 冷氏嘴角一勾,勾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瞧,“瞧瞧这张脸虽然相貌平凡,可这声音真像黄鹂鸟一样动听。” 银川垂眸,不敢与冷氏直视。 “我问你,你会口技的事情可曾在国公府里展露过?” “奴婢一直按照夫人的要求,小心翼翼的收着,若不是夫人吩咐绝不会显露给别人瞧得,尤其是在四爷面前,奴婢连说话都不敢吭一声。” “你做的很好,这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听到这里银川似乎才松了一口气,“奶奶不怪奴婢就好,奴婢以后自当尽心尽力的为奶奶做事,就算是要奴婢命也没关系。” 冷氏丢了银川的下巴,呵呵一笑,“要你的命也可以,真的么?” “真……真的,奴婢句句属实。”银川额头冒着冷汗,又紧张了起来。 “别怕,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这回你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冷氏淡淡道了一句,眸底隐现出一丝狠厉,却全部隐藏在了笑意中,“碧蓉,看茶。” 碧蓉笑着出去端茶过来,递给银川,银川不敢接,冷氏道:“这是我赏你的。” 银川脸上得紧张终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讶,高兴的接过茶杯,“谢奶奶的赏赐。”说完就迫不及待的仰头都喝了下去,冷氏陡然眸光一凛,“我不要你的命,可是你的嗓子是留不得了。” 银川正刚喝完,啪的一声瓷杯子就落地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滚了滚就只剩下闷闷的粗音了,银川捂着嗓子一口鲜血喷出来,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再是发不出声音了。 冷氏瞧着冷冷的睥睨,“要怪就怪赵文宛吧,若是让别人知晓你会口技,难免有一天不会暴漏今日的事情,你只要安安分分,你这条小命自可抱住。”她瞳孔攸然一大,“否则,就让你变成一具尸体,你可明白?” 银川依旧痛苦的呜呜咽咽,点头。 冷氏满意的收了嘴角,让碧蓉留下来处理后面的事情,碧蓉连忙应声,只待冷氏出了门口,自己也觉得后怕,她跟着冷氏的时间最长,她们这个奶奶做起事来,向来滴水不漏,而这滴水不漏的原因正是这样,铲草除根,譬如孙妈妈,亦或者是眼前的银川。 ☆、第108章 贺靖远是连夜离开国公府的,走的时候匆匆忙忙,也不敢打扰外祖母休息,只知会了杨妈妈一声说是有急事。杨妈妈是过来人,瞧着表少爷那失魂落魄的逃离样子,叹息一声也便转身回去了。 第76节 一早,赵文宛去明絮苑请安时听得这一消息,面上倒是淡淡的,只跟祖母夸奖了两句贺靖远,说表哥随了西平侯姑父的性子,自请去祁地磨练,回来必定会如方少将军一样成为一个盖世英雄。 赵老夫人听了,眯着眼笑着道那方将军长子百年也不定出一个,最后还不忘打趣自己孙女错过了个好男儿。 赵文宛不自觉地想到了最近化身为陈年老醋坛子的某人,嘴角噙了一抹恬淡笑意,正要替顾景行说点什么,就让进门来请安的赵文熙和冷氏打断,便在一旁暗暗打量,神色带着几许隐匿的探究。 方才祖母提到穆老爷忌日的法事,因着昨个听闻她身体累的睡不醒,心疼不已,道是不让自个儿操办,饶是她再三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个,祖母就是不肯依着,最后也是无果,只道法事交给了当家的冷氏。 且看赵文熙瞧过来的神色,虽是淡淡的不见情绪,那水波的眸子中偶尔似有若无的撇过来带着一丝别有意味的得意。 赵文宛目光对上朝自己盈盈笑着的冷氏,对这剧本中寥寥几笔的人物愈发好奇,真是……这般巧合么? 而随着大喜日子临近,赵文宛便将那俩人的事搁了一旁,什么都没有大哥来得重要。 准新郎的赵元礼也是不得闲,作为驸马一切礼仪远远要比娶平常人家的女儿繁复许多,梁帝今日还派出使者宣召让准驸马的赵元礼到东华门觐见,赵文宛借故去见永平公主便随着一起,实际是想一饱眼福。 永平的陪嫁物品,是照大梁《会要》的规定由太常寺行文等进行采买置办的。当见到置办的东西时赵文宛被惊艳着了,装饰着珍珠、九只五彩锦鸡、四只凤凰的凤冠一顶,绣着雉鸡的华美衣服一件,珍珠玉佩一副,金革带一条,玉龙冠、绶玉环、北珠冠花梳子环、七宝冠花梳子环、珍珠大衣、半袖上衣、珍珠翠领四时衣服、累珠嵌宝金器、涂金器、贴金器、出行时乘坐的贴金轿子等物品,还有锦绣绡金帐幔、摆设、席子坐褥、地毯、屏风等等物件。 赵文宛险些被炫瞎了眼,电视剧里的道具比起真正的嫁妆简直是冰山一角,难得生了小市民心态,仇富了一把。 随即永平就神神秘秘的叫了赵文宛去内室,一进来精灵鬼怪的道:“宛姐姐,今个宫里有宴席,咱们也去瞧瞧罢?” 赵文宛也没多想便点头应下了,永平嘻嘻一笑,挥了挥手便开始唤了宫人给他们二人换装打扮,还以为会盛装出席,没成想最后却是内侍的打扮,赵文宛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展袖左右瞧,睨向永平不由叹着道了一句,“原来这宴会还得偷偷摸摸的参加才行。” 永平眼角眉梢透着得意,讪笑着解释道:“今个这宴会是专门为驸马设的,宴席是九盏规格,这种规格只有长公主的驸马才能享有,到时候皇族长辈和三品以上大臣都会参加,极为隆重,宛姐姐不想看看元礼大哥如何在宴会上出风采么?” 赵文宛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们这种小辈,尤其是这位准新娘是不可以入席的,明白自个儿是上了贼船的赵文宛很是无奈一笑,就被永平拉走了,心中不由暗忖这位是炫富完了还打算炫夫么,总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永平扮作内侍轻车熟路,还有模有样的教导赵文宛要哈腰低头,跟着内侍的队伍混进大殿,竟然无人发觉。两人一瞧,就瞧见大哥正跪在地上接受赏赐,高公公站在白玉台阶上高声宣唱赏赐的物品,有玉制的腰带、靴子、尘笏、马鞍,还有红罗一百匹、银器一百对、衣料一百身、聘礼银子一万两。 扮作内侍的赵文宛垂首恭听,眼里冒了钱币的符号,陛下出手可真是阔绰,希望以后您娶儿媳妇的时候也这么“慷慨解囊”! 赏赐一完,高公公浮尘一挥,丝竹管乐之音缓缓响起,极为喜庆的在一旁奏乐助兴,圣上举杯让个诸位卿家和叔伯王爷们尽兴。赵元礼退至自己的座位,从容淡定,不见波澜,一众大臣都不由夸赞起赵元礼,可又暗暗叹息,可惜喽,按照祖制,驸马者,不可再入朝为官。 酒过三巡,有些大臣不胜酒力,暗里议论交流起来就抛了几分顾忌。 “哎,赵元礼是难得人才,那金融令和最近江南水患的独到见解都可谓绝妙,大好的仕途前程却要葬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了,为大梁不值呀,不值……” “定国公家的子嗣本就稀薄,赵国公以后只能这般独自在朝中了,还挺可怜的。” “不知陛下要痛失一个人才是何等心情?” 赵文宛瞧着刚才还在兴奋的永平听到这些微起的议论时,蔫下来的情绪,叹息一声,安慰道,“我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既然愿意娶你,就已然接受了接下里的一切后果。” 永平依旧有些默然,微微点头。 这样的议论声在宴席底下不绝于耳,梁帝正在饮酒赏舞,兴致盎然,竖着耳朵忽而听到这么一句,立刻横眉倒竖,拍着桌子怒道,“冯卿家,你且说说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冯大人立刻放下酒盏,跪在地上,直言道:“微臣自觉驸马爷是难得的人才,为其因着祖制要退出朝堂而惋惜,为陛下惋惜,为大梁国土上千千万万的百姓惋惜。微臣有一谏言,望陛下能够让驸马爷继续入朝为官。” 底下忽然就有了附和声,有些老臣纷纷站出来与冯大人一道跪在地上,喊着“臣附议”,气氛一时高涨。 “哐当”一声闷响,梁帝摔了杯子拍案而起,额头青筋凸凸直跳,指着下面一群不知死活的臣子,“你们这是要逼朕破坏祖制……” “请陛下破例允驸马爷入朝为官。”下面一片呼喊。 这时候向来与定国公家不对付的秦太尉站起来愤愤的道:“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以秦太尉为首的一众大臣又呼啦跪了另外一地,纷纷随之道不可。 秦太尉乃皇后亲信,先前杜丞相因着顾景行元气大伤,连他都险受牵连,听闻赵家长子要与永平公主订婚,觉得威胁颇大,出声阻止,“臣认为祖宗之本不可动摇,高祖时李毅驸马曾造反□□,动摇国本,才留下这等祖制,乃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冯大人提议实为不妥啊。” “秦太尉这般说辞,前汉还有吕后专权,外戚当道,是不是也应该制定祖制?”冯大人一番说辞含沙射影的暗指了秦太尉与皇后一系。 梁帝眯着眼眸扫过一众卿家,心中那一点教冯大人直直戳中,外戚当道! 秦太尉一阵惶恐,立刻辩驳,“冯大人那是诡辩,别因着家族女子无法入朝选为贵妃便如此出言不逊!” 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秦太尉就差掐着腰回击讽刺道了。 “臣认为让驸马入朝为官实在荒谬,陛下当不用理会。” 梁帝满意点点头,“太尉说的有理。” “圣上既然认为有理,那本王依旧祖制当为布衣,亲王爵位实乃荒谬。”正在热烈之际,大殿中缓缓站起来的一人开口道,玄色朝服挺括,站于百官之上,正是身份高贵的沐王爷。 众人一瞧是沐王爷出声说话,顿时默然,大殿中攸然无声,陛下笑容僵在脸上,“皇叔何出此言,朕并不是皇叔想的那种意思。”与先帝同辈的此时也便只剩下这人了,加上战功赫赫,可鉴权力一斑。 “那陛下还认为有理?”沐王爷生的极为儒雅,眼神却如利剑出鞘,甚是威严。 “呵呵,那就如冯爱卿谏言,朕准了。”梁帝似乎是颇为无奈的接受了这般提议,悄悄瞧了一眼沐王爷,与其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嘴角下的笑意却在这一声宣布中隐匿下去。史官你可要瞧清楚了,朕可是个好皇帝呢,这可都是沐王爷逼朕的…… 而这场争辩的主角——赵元礼坐在那里始终默然不语,面容沉静。 永平抓着赵文宛的胳膊,脸上难掩兴奋地从沐王爷溜回了赵元礼身上,隐隐泛了水光。赵元礼像是有所感应般瞧了过去,见着人时眸子里的一点意外划过,露了无奈笑意,温润之余含着抚慰人心的暖意。 在永平身侧,赵文宛未注意到两人互动,反是目不转睛地凝着沐王爷,为那无人能及的气度风华折倒,正满心欣赏之际莫名腾起一股被人盯上的错觉,还很凉,一侧头就看到了坐在不远的顾景行,用力执着酒杯,漆黑瞳孔里分明传递着一句再看眼珠子不保的讯息。 被冷落许久的某人愈发凶残了,赵文宛陡然打了个哆嗦,讪讪一笑收了视线,待到宴会结束,两人又先一步偷偷地潜了回去。 而准驸马向陛下岳丈谢恩完毕,乘坐披挂着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和金丝猴皮毛制成的坐褥的骏马,手执丝线编织成的鞭子,头上打着三檐伞,由五十人组成的皇家乐队在前边奏乐开路。 这便是“宣系”,一路高调回了定国公府,惹得路上行人忍不住随行探看。 **** 六月初六,是钦天监掐算数遍的良辰吉日,梁帝的掌上明珠永平公主下嫁定国公府长子赵元礼,盛况空前,整个京城都因此而喧腾起来,十里长街,披红挂彩。 定国公府红绸铺天盖地,一派喜庆气息,仆从往来,忙碌匆匆。赵文宛尤为不闲,一遍遍地查看礼仪流程,当初接手的时候看见婚礼流程的繁复,拿着烫金绵薄纸差点将它抖了下去,这跟她拍古装大戏里的结婚简直天壤之别,根本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仗。 因着直觉,冷氏对于她兄妹二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赵文宛暗里提防,送呈冷氏的婚事细节均让人备了一份给自己,当是小人之心也罢,她绝不容许大哥的婚礼出乱子。不过时至今日,倒像是她想多了一般,冷氏对于赵元礼婚事的尽心不亚于她,这般矛盾的,愈发让人看不透了。 按着大梁规矩,赵元礼需穿着便服骑马到和宁门,在那里换上官服,再到东华门,用大雁、币帛等作为聘礼,亲自行到永平的月华宫迎娶公主,赵文宛作为驸马的家眷自然也是一路跟着,同去的还有赵宏盛和赵宏世。 皇宫内廷不许闲杂男子踏入,就算驸马也得在外面候着,所以三人不得不停在了后宫的外面,由赵文宛亲自去接,原本这一接人的习俗是需要让冷氏这个当家长辈做的,但在赵元礼的坚持下,换成赵文宛入了宫。 不多时,赵文宛便将永平从月华宫请了出来,赵元礼远远的凝望着那抹嫣红,黑眸芒光一瞬不瞬的闪烁,满是不掩的惊艳,他柔情地一笑起身缓缓走过去,从赵文宛手里接过永平,两人手握住的刹那间对视而望,仿佛沧海桑田已过万年,周身只剩下二人情深一世。 两人皆是一身红衣,墨发轻扬,大有一副神仙眷侣般的模样。 “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已执手,此生不负。”赵元礼轻轻捻起永平耳畔的一绺发丝挽到耳后,如玉的眉眼溢满笑意,仿佛得到了稀世珍宝。 永平便在那样温柔的注视下,羞红了脸颊,低低附和了那最后一句。 赵文宛挨得近,听得分明,不知怎的眼眶有些热,不掩羡慕。 随后由赵元礼搀扶着坐上了轿子,众人随行一起到陛下的大殿前。百官皆候在一旁,梁帝携皇后踏出殿门,再次宣读下嫁公主的旨意,百官齐声恭贺,场面声势浩大……从辰时宫门大开迎亲,到现在离开皇宫天色已见昏暗,一抹晚霞亮在天边。 赵文宛扭头的一瞬间正好与在皇子堆里的顾景行对视上,只一瞬的,那一贯清冷的眸子就泛了柔和光芒,薄唇开阖,无声传递。 ——嫁我,可好? 顾景行目光执着而灼灼地盯着赵文宛,眼底的深情浓意一览无余。赵文宛看到他的同时,亦是看到了他身后所站的那些人,有梁帝,有皇后贵妃……掩了眸子,并未答复。 一行人浩浩荡荡转身出宫,只留下身后礼乐攸鸣和梁帝眺望下折射的晶亮眸光…… 永平和大哥婚礼过后,赵文宛彻底得了空闲,春困过后,有些夏乏,午觉醒来便坐在软榻上支棱着脑袋走神,心里总觉得有一丝空落落的。 宝蝉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听到的关于大公子的事情,说是驸马府这几日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见大小姐没有反应,宝蝉用手肘子戳了戳一旁的雪雁,“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魂不守舍的。” 雪雁掩唇一笑,悄悄地在一旁道:“许是瞧见公主和驸马爷大婚,咱们小姐有些羡慕了。” “哦……”宝蝉拖长了尾音,“也是,为何王爷还不来咱们府上提亲啊?” “你们两个姑娘臊不臊?”赵文宛直起身子懒懒的斜睨了他们二人一眼。 “……” “……” 正说着金玲就急急的跑过来,“小姐,六王爷来了,约您去出去玩呢,道是已经请示过老夫人那边了。” “不去!”赵文宛嘴上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里屋,水晶珠帘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却无人看见那嘴角弯起的弧度。她不过是一时因着顾景行的身份地位犹豫,这人就晾了自个儿几日,这不……还是找来了。 赵文宛换衣裳的手一顿,眸子里的亮光黯了一瞬,毕竟跳火坑也是需要勇气的。 外间,宝蝉抓着脑袋有些为难,最后一咬牙就要出去,雪雁赶紧伸手拽住她,她一个踉跄,扭过来身子,“怎么了雪雁姐姐?” “你干嘛?” “小姐不是说不去么,我去给王爷知会一声,省得王爷在外面白等。”宝蝉愣头愣脑的回了一句。 雪雁无力的抚上额头,嘴角抽搐,硬是将这个没有眼色的拉走了。 六月的傍晚,艳阳染的天色绯红,大梁城都还不算太热,马车行了一会儿,顾景行在外面忽而叫住了马车,赵文宛掀开帘子一看,已经有些远离闹市,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马背上坐着人身姿挺拔,贵气逼人,薄唇微微启动,“宛宛,你下来,跟本王去一个地方。” 赵文宛挑了挑眉梢,“去哪里?” 顾景行却是不肯多说,只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文宛挑了挑眉,不扭捏地踏下车来,顾景行已经弯了身子,伸出臂膀,她借力一登,跨上马背。后者嘴角勾着一抹满意的深深弧度,环抱住赵文宛的身子,将她拴在臂窝里,一阵尘土飞扬后,马儿就消失在了路上。 一路劲风吹过,凉意徐徐,赵文宛瞧着眼前青绿快速的飞过眼底,临到快要出了城门的时候,马儿却转了头儿,折去另一个方向,直到马蹄声哒哒哒的频率减缓,停在了一处城墙边。赵文宛抬头好奇的望着巍峨的城墙,“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景行今日与往日极为不同,赵文宛能感受到他的沉默,似乎隐着一丝别样的情绪,他先跳下马来,就像刚才一般张开臂膀,赵文宛淡淡笑了笑,跳下来,落入一个宽厚臂弯里,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宛宛,我们上楼去。” 赵文宛心底隐着一丝猜测,顺从地随他一起。城楼的石阶又长又陡,赵文宛爬了一会儿就觉气喘吁吁,顾景行便蹲下身子示意她趴到背上来,赵文宛乌眸一亮,趁着四下无人便没有拒绝。 顾景行静静地背着,赵文宛心底愈发有些触动。 守城的将士见到顾景行,立刻屈膝行礼,可见不是“生客”了,继而他们的目光就落在赵文宛的脸上,微微一愣,王爷今个怎么会带一个女子过来。 赵文宛本在见到人的时刻就要下来,奈何顾景行拽得紧,她就这么受了瞩目,别说,还挺不好意思的,只是平日里端着惯了,倒没让人看出紧张来,只觉得王爷背上的女人万分霸气。 顾景行瞧他们一双双的眼睛盯着某人瞧,微微不悦,干咳了一声,将士赶紧别过脸去。满意地收了视线后,才将人放下,拉着她走到城墙边上。 “宛宛,我一直想带你来瞧一瞧这里的景色。” 赵文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望远处,城郭之外苍茫一片,护城河在夕阳的照耀下清波灿烂,静静流淌,霞光仿佛将二者融为一起,天地一线,一切似乎都变的若有若无,十分渺小,那种大气之势从心底幽然而生。 “这儿的景原来这么美。”赵文宛感慨一句。 “我就知道你也会喜欢,每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赵文宛扭头见顾景行迎风而立,脊背挺直的站在旁边,那坚毅的脸部线条在此刻尤为清晰,赵文宛心中咯噔一下,紧接着顾景行便神色沉重地开了口,“宛宛,本王一直未肯接受封地,除了为母妃和永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凝视着城墙外,目光有一瞬的悠远,“本王希望大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可……” “可总有些蛀虫想要啃咬这太平盛世,如今的大梁已不复昔年繁盛光景,多的是些蠢蠢欲动的自私小人,若不拔除,必将危害社稷。”赵文宛接了他的话,亦是眺望远处,悠悠说道。 大哥向来不避及她,朝堂之上的事情便也知晓一二。梁帝是位好君主,却因为性格使然,不敢大刀阔斧的改革,多是抱着无功无过的心态,谨慎地过这帝王一生。可作为继承的太子…… 思及此,赵文宛回转了视线,落在顾景行的身上,有一瞬的恍惚。剧本‘她’身死后就没有留意过顾景行的结局,这人是帝王将相之才,那为的是江山,还是为坐拥江山的位子? 顾景行亦有不小的吃惊,深邃的黑眸中翻卷着不尽的波澜,像是想透了什么道,“过些时日我要离京一趟,在此之前京中尚有……事情要处理,不能常去看你,宛宛莫要怪我。”他的声音中梗着一丝不舍与深情。 第77节 “此去不知多久,我答应你,回来便是我兑现承诺之日,不问世事多烦扰,只愿共你到白首。从今往后,让你无忧无虞。” 赵文宛闻言怔在了当下,看着那双幽深眸子,意会到了他的保证,对自己的许诺。不由弯了弯嘴角,豁然的一笑,回握住了他的手道:“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顾景行听到这句发生一声微不可闻的舒气,扶着赵文宛的肩膀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吻了吻她的小巧耳垂,近似呢喃,“宛宛,待我回来就成亲罢。” 赵文宛还未应声,唇便被严严实实的堵住了。 ☆、第109章 自前儿个夜里雷声大作,已经连着下了两天暴雨,转到今儿个才小了些,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檐前垂挂雨帘,落在青石砖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虽说是下午的光景,可瞧着像天黑了般。 “南州来的荔枝,我也吃不了那么多,拿过来一道,你尝尝。”沐兰嫣让贴身丫鬟呈一大盘儿上了桌,笑着对赵文宛道。 赵文宛瞧着那一颗颗水灵的荔枝,不由想到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要知道这荔枝产自南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有个几日,这么新鲜的极为少见。 沐兰嫣动手剥了一颗,递予赵文宛,“用的是乡下的土办法,当荔枝熟了后摘下,锯断毛竹弃掉上半截,剖开下半截将荔枝装进竹节里,用铁丝箍紧,最后敷以黄泥,不日癒合。荔子藏在竹节间,可以保鲜半年以上。” 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挑了一抹玩味笑意道,“京城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我不过偶尔提了一句南州的荔枝熟了,就有人巴巴地送上门,之后京中就盛传我尤爱荔枝,其实,我也没那么爱吃这种果子。” “最难测的是人心,最难辩的是人言。”赵文宛亦是有所感慨道。 穆兰嫣弯了下嘴角,“倒是给了我启发。” 赵文宛看向她,却见她高深地笑笑,并不打算多说,她便也不问。一壶香茗氤氲缭绕,伴着滴答雨声,只这意境很快就教隐隐传递的嘈杂人声打断,隔得不远,能察觉那边的热闹。 “想必郡主也清楚,早上我陪祖母去了普济寺,告慰令尊的在天之灵。穆家来的亲戚此刻就在府上,晚上有答谢宴席,故此热闹了些。”赵文宛听着那声儿作了解释。 提及生父,沐兰嫣眸底掠过一抹暗光,声音低沉了几分道,“她倒是应该在我父亲跟前磕几个响头。” 赵文宛明白她此刻心情,若穆家老爷知道自己女儿会被收养的孩子所害,定会死不瞑目。“本是个好机会……” “不碍的,那些亲戚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穆家没落后,直系的怕沾上我这个穷亲戚,能躲的躲了,而……那人在我走后还是占了宅子,倒也好的,收拾起来省了寻人的功夫,那人已经得了应有的下场。” 赵文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沐兰嫣近段离了大梁城是回去收拾恶人了。 沐兰嫣说着忽而顿了顿,接着道,“穆家的事情如今有人在暗暗插手干预。” 赵文宛挑眉,随即想到一人,“该是冷氏了,赵文熙没那么大的本事。” “倒也不妨事,算不得威胁。”沐兰嫣说这个不过是给赵文宛提个醒,查出来的源头似乎和定国公府有关,赵文宛清楚那就再好不过。“晚上的那出戏还要请文宛明儿个为我细说了。” 赵文宛一下就想到冷氏办下的答谢晚宴,再看向沐兰嫣,后者颇是高深地笑了笑,执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提出了告辞。 一路送沐兰嫣到门口,侍女撑着油纸伞为她遮雨,伞下女子娉婷,立在了门口,让赵文宛不必再送。遥遥听着一声兰嫣,回了头去,那一瞬的惊喜之色落入赵文宛眼中,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墨色油纸伞下,来人一身清雅锦缎淡青色长袍,湿意染乌了不冷不淡的眉宇,墨黑长发垂散在肩畔,俊容端雅秀逸,带着一丝仿佛看淡一切世间物的清冷感,在沐兰嫣看过去时却化了柔情,眼底堆了一丝宠溺。 待人走近,赵文宛才瞧见他手上还拿了件同样颜色的薄披风,替沐兰嫣仔细系上,道了一句,“这天儿你老是头疼,就不要乱跑了。”言语之间不掩关心。 沐兰嫣笑容恬淡,作是受教,同赵文宛介绍了道,“这位就是救了我的恩公。” 那人随之冲赵文宛微微颔首,道了声赵姑娘算是招呼,便撑了伞带人回去。 赵文宛目送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看着那伞下湿了大半肩头的男子,禁不住勾唇笑了笑,那人瞧着……哪是恩公那么简单。 近了傍晚,宴会设在荷花池畔的云华阁,偌大的厅堂,红木大圆桌上美食琳琅满目,众人好吃好喝,叙旧说笑自是不提。赵文熙一身大袖交衽樱纱襦裙,梳的是垂挂髻,佩着玉翠花钿,显然是悉心拾缀过一番,站在老夫人身旁举止得仪,大方得体。 因着都是穆家旁支的亲戚,真正认得穆兰嫣的也没得几人,偶尔说道兰嫣好像变样子,也都让招呼的冷氏以一句“女大十八变”糊弄了过去。不过是一听京城里的富贵大官要请人来京城,就瞎凑着来了,反正白吃白喝,还能沾沾定国公家的便宜,自然积极的很,而这正是冷氏想要的效果。 今儿宴会的主角是赵文熙,赵文宛心里念着沐兰嫣提及的好戏,不停做了猜测,只是席上热闹氛围依旧,没有半点好戏开锣的苗头。 用过饭后,由冷氏做主,送穆家亲戚去客栈住,赵文熙陪着冷氏在门口送客,礼数周到让人夸赞不绝。赵文宛始终冷眼旁观,看着那些个亲戚奉承的模样,揣测的却是冷氏的目的。 约莫是察觉到赵文宛的探究视线,冷氏凝向了她,笑着开口打趣道,“自元礼成婚后,就见你蔫了似的,知道你和元礼感情亲厚,这不还有你文熙妹妹作陪,都是眼瞅着嫁人的年纪,也快留不住咯。” “婶娘。”赵文熙在外人面前,提及这个的还是羞涩,娇嗔道。 “文熙妹妹可有意中人了?”赵文宛顺着话明知故问,却不给她答话的机会,故意捏了几分熟稔道,“六王爷身边不乏青年才俊,还想替妹妹瞅瞅有没合适的。” “……”赵文熙教她的话气得胸口一堵,却发作不得,维持着面上笑意,“姐姐莫要打趣我了。” 赵文宛心底呵呵一笑,没有接话。正纳闷今天就要落幕之时,突然一道唤声夹着风声传了过来。 “兰茵!” 赵文宛诧异回神,只来得及瞥见赵文熙一瞬间褪去血色的脸,之后就看一名妇人匆匆上了前,还未挨近赵文熙就被人拦了下来,盘问身份。 “兰茵?”妇人瞅着赵文熙身着华贵的,后知后觉地退了一步,又仔细看了看,才敢确定自己没认错。“是娘啊,你……你怎么……” “这是府上二小姐,你个婆子莫要眼花认错了。”有下人不耐烦的嚷嚷了一句。 赵文宛打量着妇人的衣着,朴素布衣,却是一丝不苟,显然也是个注重的。随后跟着来的中年老头,头发染着几丝花白,见着人也是激动地连伞被风刮落了都不在意,眼眶含泪的凝着赵文熙。 “找着了,终于找着了,你和小姐道是来京城后就没了消息,我和你娘在渝州盼啊盼的,就等着一个你们平安的讯儿。后来宅子让那杀千刀的占了,我和你娘被赶出来后卖了家里牛羊,凑了些盘缠,想着来京城碰碰运气,孩儿啊,没吃苦就好。”老头说到最后带了一丝哽咽,一直喃喃着最后一句,颇是欣慰。 一众人瞧着满头雾水! 然预想中的感人相逢并未出现,赵文熙自一开始的慌乱过后,很快镇定了下来,急切的撇清关系道:“两位老人家怕是认错人了罢,我并非你们口中的兰茵,今儿天已经黑了,婶娘,看两位老人家寻亲可怜的,一道送了客栈安置罢?” “确是。”冷氏凝着眉头赶紧招了丫鬟捡了伞替那两人撑着,吩咐送客的下人一道把人送过去。 “怎么就不是兰茵呢,我自个儿养的女儿,怎么会认不出!”在赵文熙话落后失语了的妇人陡然哭出了声儿,挣上前,隔着衣服直指了她胸口的一处,“有胎记的,这儿可有个胎记的。” 赵文宛在旁看够了,此时装着惊讶地出了声,“婆婆怎会知道我妹妹那里有胎记?你们……又为何叫我妹妹兰茵?” “姐姐,他们是认错人了……”赵文熙立刻强调道。 赵文宛一笑,慢慢道:“妹妹急什么,我不过是瞧两位老人家可怜多问上一句,许是他们的女儿真的与妹妹你相似呢。”随即再对着不远处的二人道:“两位老人家是打哪里来的?我这位妹妹找回来前可是渝州城南穆家的大小姐穆兰嫣,雨大,老人家您可瞧个仔细。” “这怎么会是我们穆家的大小姐?明明是兰茵啊,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兰茵,我们的女儿啊!” 此话一出,赵文熙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有在场的下人开始在旁边暗暗指指点点,赵文熙隐在眸底底下是对赵文宛极尽的怨恨。 “哦?你们也是穆家的人?”赵文宛更为惊讶的出了声音。 那对老夫妇是本分人,教赵文宛这一打岔,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还未介绍的,便说道起了穆家,今儿个也是听人说起定国公府在普济寺为穆家老爷办的法事,才一路寻过来,若非途中有贵人相助,老俩口怕是还找不到人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还有未离开的穆家远方亲戚出声认出来这对夫妇是穆府的管事,赵文熙青着脸色彻底蔫了声音。 冷氏也再做不得包庇,像是意识到事情不得了一般,遣了人去通知了老夫人,赵文宛不放心冷氏,故意道让雪雁跟着一起去明絮苑。 最后,以无法阻挡之势,一行人被请去明絮苑。 路上赵文熙快速转动脑子,按压下了紧张心情,竭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趁着机会与冷氏悄悄说话,口气中免不得埋怨,“婶娘还说会帮我处理好穆家的事情,瞧瞧如今这局面?我在祖母面前不得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最后竟有些负气道:“怕是婶娘说查了破庙里确有穆兰嫣的尸首被人抬出也是不准的罢,别有一天蹦出个人跑府里再说自个是穆府大小姐。” 当然赵文熙对沐郡主的身份虽有疑惑,但冷静下来还是偏向于冷氏给的结果的。想她穆兰嫣不过是个瓷商的女儿,再如何也攀不上沐王府的关系,更别说做郡主了,若真的是,早该来揭发自个儿了。 赵文熙此时敢呛声冷氏自然多半是被今个一出气的了,还有一层便是她已然想好了应对的对策。 冷氏听了只冷冷的道:“你若是没得做,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 油灯昏黄,听完老夫妇说完赵文熙,不对,是穆兰茵的十来年,赵老夫人陷入了沉默。这番说辞与赵文熙来时所说是有出入的,甚至两位老人家瞧着也非恶仆,孰是孰非,一眼就能明了。 “祖母,我并非有意欺瞒,当时情况,我怕露宿街头,就……就编造了可怜身世,祖母原谅我一时糊涂,后来您这般疼爱我,我便更不敢说出自己以前受的苦,怕您心疼,今个不愿认养父母也是因为这个,本想私下好好补偿他们的。”赵文熙见状,毫不犹豫地认了错,哭得是梨花带雨,一贯招牌的可怜模样。 老夫人凝了她一会儿,见人要哭晕过去的架势,终究还是心软,想着是这两位将赵文熙抚养长大的,便让杨妈妈安排收拾了偏院住下。 老夫妇二人从乡下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瞧着什么都觉着新鲜,也听说过大户人家的严谨,一举一动都透着丝小心。赵文熙见祖母当下并未追究,便急着示好般陪着养父母。 临到院子,赵文熙脸上的神色倏然就变了,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恶狠狠地瞪向了二人,近乎咬牙切齿道,“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过罢,先是让我嫁给那个穷书生,如今我恢复身份,你们又上赶着来破坏!” 老妇人神色骇然,看着赵文熙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开,半晌,才转向旁边的人呐呐道,“老头子,茵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穷书生明明是瞧着她自个儿中意的,道是高中了能做大官,还有老爷取的名儿,他们叫了十来年的兰茵,怎么到了京城就变成小姐的名儿了,两位老人家伤心之余,心中满是疑惑。 **** 夏日的午后就容易沉乏,午膳一过,丫鬟们撤去碟碗,赵老夫人总是要休憩一会儿的,不过受了赵文宛的叮嘱,不许其刚吃过后就睡觉,便自觉倚在软榻上拉杨妈妈扯点闲话。 杨妈妈跟了老夫人多年,私下的时候主仆二人便随意许多,老夫人笑眯眯的让其坐了对面,杨妈妈也不扭捏主仆关系,应声坐下,还打趣道:“也就只有大小姐的话您肯听,若是大老爷来了都不定的。” 赵老夫人眯着眼顿时眉开眼笑,正如外面的阳光一般蕴着温暖,自是被孙女孝顺的幸福感,嘴上却是不肯依着那话,“宛丫头说的有理,老婆子才听的,刚用过膳就睡下对身子不好。” “大小姐说的是,您肯注意身子那便是好的。”杨妈妈欣慰的道。 “元礼娶了媳妇我已经安心一半了,老婆子贪心,还想瞧我的几个宝贝孙女出嫁呢!” “只要您放宽了心的注意着身子,大小姐今年一嫁人,随后便是二小姐,快着呢,说不定老夫人您还能抱到曾孙子呢。” 赵老夫人在听到杨妈妈提及二房的孙女的时候,眸子瞬间暗了一暗。那对老夫妇今儿一早就离了府,道是知晓人没事就好,也不敢高攀了关系,悄悄走的,可留下的只言片语里还是透了伤心的。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老夫人又向来不把杨妈当做外人,皱了眉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惯会瞧人的,觉得文熙这孩子如何?” 杨妈妈愣怔了一瞬,才转而笑着夸道:“二小姐天性柔顺善良,可能……是从小吃了苦的,性子没得大小姐开阔。” 赵老夫人斜睨了杨妈妈一眼,故意不冷不热的道:“都活了这般年纪,老婆子心底还是有些数的,你就惯会捡着些好听的话说,现在这里就咱们二人,你不要糊弄老婆子才好。” 杨妈妈听完露了几许为难之色,老夫人作势哼了一声,侧开身子。 杨妈妈低低的叹息,解释道:“老夫人不是老奴不肯多说,只是老奴也不敢妄言菲薄。” “你但说无妨。” “老奴觉得二小姐并不似面上瞧着那般弱气儿,前个儿二小姐真正的养父母找来,一众人都瞧着呢,起初确是不肯认得,若不是大小姐派人来明絮苑通知,恐怕就要给打发了。还有六王爷在行宫遇刺那回,二小姐受伤回来道是为救六王爷,老奴却是意外听见两位小姐对话,听着意思是她自个儿摸去了六王爷的苑儿,动了心思……”杨妈妈沉了声音,这才说出心中所想。 “也许是老奴多想了,老夫人听听也就过去了,可别往心里垫着这事,哪家府里的小姐还没个脾气性子的。” 赵老夫人点点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浑浊的眸子迸发出几许清明,最后又隐了晦暗,只道困乏了,睡一会儿去,杨妈妈伺候着睡下,又是一声叹息。 待过了一个时辰,明絮苑敬茶的小丫鬟就进来禀报杨妈妈,说是程将军携着夫人来了,四奶奶陪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程夫人与四奶奶一块来了苑子,候着外面想拜见老夫人。 杨妈妈听完就去了里屋,老夫人正好辗转醒来,午间小憩过后,精神奕奕,听了个片面,问道,“哪家的程夫人?老婆子怎么不记得与这家相熟。” “是二爷以前的旧部,程副将,现在调任京城刚封了将军,说是入京专程来瞧一瞧老夫人您的,老夫人可还有印象?” 赵老夫人陷入回忆般的点点头,“是将宏远从战地上运回来的那个程副将?” “正是。” 老夫人欣慰道:“时隔多年还不忘来府中拜访,是个重情义的,快给我更衣梳洗下,不能让人久等怠慢了去。” 不一会儿,杨妈妈赶紧的出去请人进来,程夫人领着一个婆子掀开帘子进来礼貌周到的给老夫人问安,赵老夫人也是客气,让人坐在旁边,询问起话来。程夫人一瞧就是个好脾气的,说话款款柔声,屋子里一时气氛融洽。 “咦,怎么不见家里几位姑娘们?一入京城就听得赵将军的独女找回来了,正想也瞧瞧呢。” 老夫人笑了笑,冷氏立刻就会意出程夫人的意思,忙道:“就这叫来给夫人您见见。” 第78节 说完就吩咐了小丫鬟们去各个苑的请人去。 这厢,湘竹苑里,赵文宛正伏在案几上探看顾景行给的书信,报着平安,赵文宛读着一字一句,瞧着那遒劲的笔锋,总算是安心一些,还能有力气写的这么规整,定是没有受伤了,嘴角弯起,懒懒的望着外面,似乎已经透过千山万水瞧向某地,嘴里默念了一句,一字一词分外清晰,含着几丝晦暗的情绪。 神思恍然过后,赵文宛才将信纸折好,重新装入信笺中,小心翼翼的放进旁边的木匣子里好好的收藏起来,案几上压着的一角是另一封书信,从楚地飞鸽传来的,正是冷氏离京后冷父调任的西楚州。 赵文宛又拿起那封书信瞧,乌眸闪闪烁烁,沉着几分思量,沉黑的眸子越发幽深,红唇紧抿。据探子回报,冷氏在举家迁徙至楚地后确实受了冷落,被打发至道观里,往年也不见与冷家有何往来,似乎当这个嫡出的女儿不存在一般,可是探子却在信中说冷氏去道观表面上看说为生母祈福,但似乎并非真正原因。 探子只说可能和沈氏一族有关系,只不过当时沈家当家的是那位皇族的异姓王爷,不容易深挖了去,有些隐情压得太死,查不出来。 听完探子的回报,冷氏对她的隐隐恨意,她更倾向于沈家的缘故,毕竟冷氏年华正茂时自己还不过是个孩童,能作死到什么程度,怕是和生母沈氏有关了,只是当中有何恩怨纠葛,还需要好好查一查才可知。 赵文宛的眉目间骤然蹙起,隐隐蕴藏着一丝誓不罢休的绝然。 立刻唤了雪雁进来,赵文宛将手里的书信转交给雪雁,吩咐道:“你让百灵做道点心,送到沐王府给郡主品尝,顺便告诉郡主说请她好好尝一尝点心,若有哪里不对味的,就请沐王府的厨子帮忙改善下。” 雪雁是个通透的,将自个儿小姐话中隐含的意思听的清清楚楚,应了一声“是。” 还未出门,就见宝蝉急急的跑过来,咋咋呼呼的,“小姐,老夫人请您去明絮苑呢!” 雪雁还未离开,解释了一句,“二老爷曾经的旧部来府上拜访,应该是那位程将军的夫人。” 赵文宛若有所思,叫雪雁赶紧去,带了宝蝉向明絮苑,路上恰好遇上赵文熙和赵文萱,赵文雪说是身子不舒服便没来,三人正好一起进了里面。 一见到三位姑娘,程夫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愈发和善亲切,三人一一福身行礼,程夫人忙不迭的客气着让个几个丫头赶紧起来,又叫了身边跟着的婆子将一早给小姐们备好的礼物打赏给她们,一人一个装着金镯子的锦囊,剩余的便交给了杨妈妈让给了没见着的孩子。 待几个入座后,程夫人的目光落在赵文熙的身上,疼惜地拉着她到自个身边儿,尤为亲昵。 “瞧这模样,生的和赵将军真是相似,这般水灵的又像二夫人。” 赵文熙听到夸奖羞赧的低下头,程夫人细细的问了赵文熙的生活起居,又问起了寻回来之前是在哪里,过得如何,赵文熙原本好好的脸色在听到这句问话之后就变了,沉默着不语。 冷氏瞧着在旁边小声的替她说了几句,就见程夫人脸色大变,眸中竟然蕴着些泪光,“文熙你受苦了。” 赵文宛听着二人亲昵的对话,只是静静的垂着眸子,维持着定国公府长女该有的端庄娴雅,偶尔饮一口茶水顺便撩下眼皮子,就见赵文熙泪眼汪汪,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这般小白兔软腻的心眼,若不是早知道她害人的毒蝎心肠,也会被骗罢。 气氛略显沉重,又因着提到了赵宏远,老夫人也是一副悲痛的神色,杨妈妈连忙缓和地问了一句,“夫人的茶凉了罢?” 程夫人心领神会,忙道:“是凉了。” 随后另起了话题,又说了些其他的轻松的,冷氏插了话,大约就是夸赞程夫人命好,年纪轻轻便做了将军夫人。 程夫人笑了笑,“不是我命好,是我那夫君祖上积德,曾与神机阁主有恩,夫君得了他的三个锦囊,才一路高升。” 神机阁主? 赵文宛原本懒散的听着,只这句话让她起了精神,剧本中赵文熙请动神机阁主为顾景行做谋士,算是两人感情的助力……思及此,赵文宛的目光落在了程夫人的身上,二房旧部,就该是眼前这份机缘了罢。 不知怎的,想到有一回赵文熙来寻她时,翻看过桌上的那本异闻录,亦是知道了那位神机阁主。如今看着她热切看向程夫人的眼眸,赵文宛完全能猜到她想做什么,只是这回要如何叫她落空?赵文宛陷入了沉思。 又扯了一会儿闲话,程夫人起身告辞,让杨妈妈相送,赵文熙殷勤地提出自己去送,临到出门,却悄悄的和程夫人说道了几句可否将自己引荐给神机阁主,见上一面。程夫人抿唇未得及时应声,像是为难,又不忍她期望落空,最后只道是让程将军出面试一试。 ☆、第110章 大梁城外的近郊,有一处隐蔽在青山绿水间的雅致宅子,虽然常年无人入住,却一点也不显幽冷,原本那宅子大门前牌匾并无题字,最近却忽而用抖金大字雕刻了一个“兰园”,所以当程夫人仰头瞧得时候,还惊诧了一瞬,好奇的询问了一句身边之人,“夫君,你瞧这……上回来求锦囊的时候还不见有名字呢!” 程将军是武将,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并不关心,随口答了一句,“阁主私事咱们莫关心了。” 程夫人点点头,随着夫君的脚步踏进了里面,隔一段便能见到栽种的兰花,终于有点明白为何叫做那个名字了,而以前守园的小童子已然长高了个头,见到程氏夫妇,小童子知是自家主子的恩人,通禀之后得了应允,便客气的在前面引路,“将军来的真是时候,我家阁主这几日正巧来了都城小住。” “可急着回去?”程将军问道。 “约莫要在大梁城小住一段了。”童子十分认真的回答。 那就太好了,说不定,文熙小姐交办的事情还真的能办成,程将军舒了口气,跟随将军十数年且誓死效忠的老实汉子待那位娇滴滴的二小姐亦是极尽忠诚。 行了一会儿,三人走过一个六角檐亭子蜿蜒的长长走廊,童子便止了步,引程氏夫妇到一处静雅的水榭阁楼里,水榭周边三面临水,四壁都是空的,却是用清凉的竹席子垂挡,里面又吊了一层乌纱幔与前面席地的蒲垫褥子隔开,纱幔上印着威风凛凛的金蟒,乌纱里一个男子端端正正地坐着,瞧不清眉目。 “程将军今日见我有何事?” “程某确有一事相求,望阁主成全。”程将军抱拳说的极为诚恳。 乌纱幔里传出一声笑声,略带着一丝空旷,“虽说先父欠过你们的恩情,可也早就还清了,我神机阁有自己的规矩,不是任何事情都随意干涉的。”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山巅的一抹缭绕云雾,让人心神一荡,却带着一种天然浑成的肆意威仪。 程将军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换做平常定是不愿再开口,可为了将军之女,仍是咬牙再一抱拳,眉宇间掠过一丝坚定,铿锵道:“若阁主肯答应我这一事,绝不再来叨扰,日后有用的上程某的地方也绝无二话!” 程夫人一听,暗暗伸了手下意识的去阻止,虽然心中有些不愿,但是话已经出口,晓得自家夫君的脾性,也只得低低的叹息一声。 半响,乌纱幔里再次传出声音,“你且说一说,答不答应另作回事。” “定国公家的二小姐想见一见阁主您。” 还未见得回话,程将军立刻解释道:“程某知道阁主不轻易见人,若不是因为程家父辈与老阁主有恩,怕是也无缘得见……可定国公家的二小姐是赵将军的独女,赵将军是我这一生中最敬重的人,所以小姐提出的要求,程某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完成,望阁主能够应允。” 神机阁主不喜露面,见过真容的人怕也是寥寥无几,就连程将军这等恩人虽然拜访过几次,却都是隔着挡物相见,不曾目睹容颜。再加上神机阁在江湖中的势力,朝廷那边更要忌惮几分,早年传闻,当今太子曾重金邀约,并亲自三顾神机阁希望阁主出山相助,都被人挡在了外面不得见。 随着时间拖长,程将军自觉提出的要求无望,泄了几分底气,打算作罢。 “约在明日的云起阁辰时。”那道空旷的声音陡然响起。 程将军张大了嘴巴,竟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感,待身边的夫人出声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谢。 程氏夫妇二人告辞离开,清风拂过,吹的纱幔上的金蟒随之摆动,金光粼粼,乌纱幔后端坐的男子缓缓起身,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踩着脚上的木屐又施施然的向水榭不远一处地方行去。 他轻轻的走进了一间屋子,似是女子的闺房,里面陈设之物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软床,锦被绣衾,帘勾上挂着珍珠镶边的精致香囊,散发一股独有的幽兰之香,而那床上女子正在侧卧小憩,气息极浅,他不愿打扰便坐在插了兰花的案几旁,静静凝望着女子浅睡的容颜。 也许是男子的目光太过灼热,沐兰嫣悠悠转醒,初醒的眼眸在看到那人的时候笑着轻轻眨了眨,可这细微的动作在男子的眼中却犹如花间春风,一路吹进了心尖,嘴角噙着笑意继续静静的瞧着。 “我本想等你回来的,不知道怎的就犯了困,竟睡着了。”沐兰嫣起身道了一句。 “你若是觉得累,我便守着你,再睡会儿。” 沐兰嫣摇了摇头,询问起刚才的事情,“我托你打听冷家大小姐当年的事情如何?” 男子立身而起,神情高深,“这几日便会来消息。”蓦然的又道了一句,“刚才赵将军曾经的下属来求我一事。” 沐兰嫣一听这话,直觉跟赵文熙有关系,“是赵文熙拜托的?”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她想要见我。” “你答应了?” 男子又是高深一笑,“为何不答应,明日有一场好戏等着给你瞧。” 沐兰嫣垂了眸子,声音低柔,“你已经帮我够多了,不必……”事事为我出头。 说话间,男子已然递过来一杯茶水,“兰嫣,我不过是举手之劳。”那双白皙的臂膀从衣袖里划出来,泛着近乎的半透明色,沐兰嫣瞧着那俊雅的面容,微微怔了怔,尤记得那一年她初醒来时候,也是这样一双好看的臂膀递着茶水,她干涸的嘴唇蠕动了句谢谢,那人道了一句不冷不淡的,“举手之劳。” 后来,那人告诉她,他叫苏言庭,再后来,他又告诉她,他是神机阁阁主。而自己从穆兰嫣成为了沐郡主,沐兰嫣。 …… 赵文熙从程夫人那里得知神机阁主肯约见,自是欢喜,昨个见了越贵妃又提起此事,越贵妃满意之余不忘夸赞赵文熙是顾景行的福星,并允诺若是赵文熙可以请的动神机阁主帮景行出谋划策,贵妃答应她,将来景行无论纳谁为妃,都会请圣上一同下诏迎娶赵文熙,封于王妃头衔,不分大小,赵文熙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心情更似急迫。 一大早的收拾妥当,就跟冷氏请示出门,按着时辰到了云起阁,已经有童子在门口候着,一见赵文熙就迎上前去,“您是赵小姐罢?” 赵文熙盈盈一笑,点头。 童子又道:“阁主已经在等您了。” 绿云跟在赵文熙的身后,却被童子拦在了外面,“阁主除了赵小姐您谁也不见。” “可……”赵文熙还是希望绿云陪着的,毕竟那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童子瞧着年纪不大,一眼便能看懂人心,直戳重点,“这云起阁人来人往的,赵小姐自可放心。” 赵文熙略一思忖,那童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只好让绿云候在外面,独自带着帷冒上了二楼东侧,上面写着“紫气东来”四个大字,是云起阁最好的雅间,里面十分宽敞。 甫一进门,只看到一个侍女,并无其他人,赵文熙眸子转了转,再落在侍女身上,见她端着一个托盘,里面盛放着一件新衣裳。见有人来,那不苟言笑的侍女忽然道:“阁主吩咐,若是赵小姐有诚意相见,就请换上这身衣裳。” 赵文熙心中有些咬牙暗忖这神机阁主果然癖好奇怪,可是今日她已经下了决心要办成此事,四下瞧了房间无人,才安心的抱着衣裳去了屏风后面,不久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褪衣声音。 待出来时候的时候,不禁红了脸色,这是一身嫣红的薄纱衣,前襟也未有扣子,将胸前的雪白大片露了出来,她不禁气急的唤了一声刚才的侍女,却未有人应声,愈发的有些愤愤,准备重新换上自己的衣裳,却发现搭在屏风上的衣裳不知何时让人抽走了。 赵文熙愣了半拍,随即就听到门外有推门之声。 “赵小姐……” 一道清冷的声音顿时划过赵文熙的耳朵里,听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她背靠着屏风忐忑的裹着襟前“坦胸露乳”的薄纱衣服,遮挡着身子,与一个陌生男子在这屋子独处毕竟不算太好。 随即一想她今=儿来的目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子,扒着屏风的空隙偷偷的向外面瞧,屋子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菱花木窗旁的纱幔随着微风抖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切又变的静悄悄的,甚至在赵文熙看来有些古怪。 人呢?明明听到有声音的。 赵文熙再次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惊诧地想着,忍不住又向屏风的空隙中探去,可是这回…… 陡然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出现,近在咫尺,透着诡异,赵文熙被生生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后,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她胸口起伏不定,豁然高大的黑影就罩了下来,如一道阴影压抑而来,那人脸上罩着半个银灰色的面具,直勾勾的盯着赵文熙瞧,眼眸幽深如古潭,一抹戏谑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赵小姐……很怕我?” 赵文熙脸色发白,这般诡异的人谁见了不怕,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就是神机阁阁主?” 面具下的嘴角再次弯起,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不是你要见我么?” 他向前行了一步,赵文熙瞬间直觉一股危险袭来,那是女人敏锐的直觉,立刻喊道,“你……你别过来。” 随即就是一声嗤嗤的嘲讽,“古有叶公好龙,赵姑娘既然要做叶公,在下便不奉陪了,告辞。” 赵文熙不及反应,连忙叫住,“等等!” 可那人脚步根本不见停止,只听面具下的声音幽幽道:“你想见我,我便出现了,是姑娘拒绝的,我神机阁向来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赵文熙听完大为惊骇,咬唇下了决心一把上前从后面抱住,她自觉美貌无双,加之现在穿上这身衣服,暗想是个男人也会把持不住的,而能准备这身衣裳,显然这位阁主也是有这方面所图。 为了做顾景行的王妃,这点牺牲算的什么。赵文熙暗暗咬牙,樱唇慢慢张合,声音款款温柔,如温顺的绵羊一般,“文熙刚才并不是害怕阁主,是因为……因为……小女子平日未私下见过什么男子,一时突兀见到阁主太过紧张,望阁主别因着这就怪罪小女子。 “让我留下便要付出代价。”这话的口气说得极为暧昧。 “阁主想要什么?”赵文熙笑了笑,因为感觉到那人将手覆在她的臂膀上来回摩挲,她平日极尽保养,即便胳膊也是,白皙嫩滑,如两段刚出水的嫩藕一般,被那人挑逗般的手法抚摸的得不由身上泛起一细密的绯红,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停止下动作。 她刚才荡漾的心神兀的被抽回,却是有了几层的把握,暗暗窃喜,果然是个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随即想到不为自己所动的那人,又不由黯然了几分。 瞧瞧,瞧瞧连传说中的神机阁阁主都禁不住自己诱惑,越是想到这里,赵文熙越发咬牙切齿,更坚定了要得到那人的决心,她要配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愣神的一瞬间,眸子前就出现了一个圆形的血色玉佩,滴溜溜的在她的眼前来回晃动,左右,左右,渐渐的周遭声音都变的模糊起来,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 “我要的代价——便是你对穆兰嫣的偿债。”此时男子淡雅的声音低缓的远远响起,隐约透着一股森冷,赵文熙却已经听不清晰了,耳边嗡嗡作响,再然后就变的静悄悄的,没了任何思维,似是被人拉着坐在了雅间软榻上,目光呆滞起来,耳边萦绕着唯一清晰地一句话,“是六王爷约你到云起阁私会,这是成为王妃的唯一机会,你爱他,想得到他,你要取悦他。” “我要做六王爷的王妃,我爱他,我会取悦他。”赵文熙闭着眸子呆呆地呢喃着。 “很好,好姑娘……睁开眼睛看看那是谁?” 赵文熙猛然睁开了眸子,眼前确实是一身墨黑锦袍的顾景行,冷峻的容颜,□□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赵文熙嗤嗤的笑了,眉眼生波,极尽诱惑的眯着眼眸瞧着面前的男人,自己将本来就单薄的衣衫扒下肩头,面前的男人咕哝喉结滑动…… 第79节 …… “阁主,属下已经完成您交给的任务。”银灰色的面具脸垂下脑袋,恭敬地在门口应了一声。 苏言庭依旧是清雅的淡淡一笑,随即吩咐,“紫气东来的雅间不是还约了其他的贵客么?可以迎接了。” “是。” 这厢赵文熙衣衫不整的躺在软榻上,玉白的肌肤如刚才一般泛着点点绯红,脖子上戴着的红翡翠珠更显娇艳,她的脸颊泛着水波一般的旖旎神色,媚眼如丝,红唇肿胀,胸前风光一览无余,一番云雨之后,赵文熙心满意足的再次亲了亲男人的耳垂,“王爷,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男人闷哼一声,捏了下那雪白的香软,只道:“爷渴了,咱们喝点小酒去。” 赵文熙诺诺的应了一声,穿好衣衫,纤腰摆动,将酒杯酒壶端过来,道了一杯,堪堪坐在了男人的大腿上,蹭了蹭,将酒杯举到她的最前。 男人放声一笑,不禁夸赞道,”呦,这到底是谁找来的姑娘,这么骚,以前本王怎么没发现?你是哪个楼的姑娘,本王记住你了,会常去的。” “环王,我们来迟了。” 众人嬉笑着推门而进,三四五群锦衣玉服的浪荡公子走进来,看着这一幕的毫不避讳,关了门,俱是一副淫淫的面孔。 有人抚着下颚笑吟吟的夸了一句,“啧啧啧,这姑娘身段不错,环王您要玩够了,记得给兄弟们也玩玩。” 另一个眉飞色眼的瞧了一眼软榻下铺的软被,那绣花的软铺上竟然有几滴猩红,极为显眼,“还是个刚破处的,环王好福气呐!” 赵文熙脑袋陡然混沌了,只觉得骨子透过一种阴森,耳边再次有记忆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的猛然砸进耳朵,“三声环王之后,你便醒来,醒来罢,赵文熙,醒来……” 那一声声的似是命令的呼唤又远逼近,她浑身一震,彻底清醒过来,耳边是男人聒噪的调戏声,赵文熙来不及细想身子一僵,缓缓的转过去脸,面前是一张油光满面的大肥脸,正嘟着散发着恶臭的嘴巴凑了过来,赵文熙下意识的躲开,却被身边人以为是“欲擒故众”的勾引,粗暴捏了下她的高耸,作为惩罚,赵文熙像是彻底清醒一般惊呼一声。 环着她的男人满腹膏腴,肚子上的肉因为衣衫的敞开白花花的晃动,赵文熙被彻底恶心到了。 “小美人,刚才的浪荡劲去哪了?是不是人多了害羞呀,爷可以叫他们都走!”那满口的大黄牙渍在明晃晃的亮着。 “哎?这姑娘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呀?”一个浪荡子忽而疑惑了一句。 赵文熙被这一句警醒过来,连忙扭过去脑袋,只这一眼,就瞧见了软榻上的几滴猩红血迹……刺的赵文熙的眼睛生疼。那……是她的处子血……给了眼前这个恶心男人?! 撕心裂肺的疼灌入四肢,可此刻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所有,不,她不能让人发现她是赵家大小姐,她将脸瞒在身边肥硕的脖颈中,几乎咬牙恨意的说道:“爷让他们都出去吧,我害怕。”声音中隐约可以听出来颤抖。 “好好,我让他们都出去。”那人满意地□□着道,“听到没,吓到我小美人了,还不快走。” 随即又是一阵哄笑夹杂着低俗打趣,慢慢关在了门外。 赵文熙五指攥紧,指甲生生嵌入肉里,疼,可哪比的过此刻心头的疼,她明明是来见神机阁主的,后来又遇着顾景行,怎么……怎么最后却成了如此恶心的环王,她的清白就这么让人玷污了,天旋地转,似乎所有都要坍塌了。 环王一口一个小美人的叫起来,又在解裤子,赵文熙瞧着面前的人生生有杀了他的冲动。而急着解腰带的人垂着脑袋,没看到赵文熙狰狞着面孔拿起一个瓷瓶就砸了下去,环王顿时眼珠一翻,额头有鲜血引流下来,赵文熙捂着嘴踉跄了几步,眼泪决堤而下,拿起环王的衣裳就裹在身上就冲了出去。 绿云见状忙是惊呼一声,正要询问,就听赵文熙冷沉的声音道了声闭嘴,遮掩着面儿地上了外头始终候着的马车。 马车里渐渐冷静下来的赵文熙决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今日她未出来过,她还是赵家的二小姐,那个高贵的赵氏贵女。可身上一道道的痕迹,以及身体里的不适感都提醒着她方才发生过什么,赵文熙眸底泛着猩红怨愤,一把扯下身上裹着的衣物,无声泄愤似地撕扯着,就好比将那些记忆撕碎。 而在赵文熙冲出雅间的刹那,银灰面具的男人躲在楼上观景的暗处偷偷瞧着,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他出声询问身边的主子,“可要让这事传开。” 清雅男子淡淡而笑,摆摆手,“不必,这种得不到解脱的煎熬才是最痛苦的。” 忽而一只银白信鸽恰好飞过来,苏言庭眸光一凛,将白鸽抱着手里,这是他送给兰嫣的白鸽,只道是他不在时若有急事就用它来传信,苏言庭急忙拿出纸条——六王爷已于江北失踪几日,文宛寝食难安担忧不已,我不忍见她如此,想请您帮忙前去江北寻人,希望您能答应。 苏言庭抱着白鸽总算放心,缓缓道了一句,“你的事情我何尝拒绝过。”眼底宠溺,只是想何时她才能与自己不这么生分。 ☆、第111章 夏至一过,长衫穿着就有些热了,府里新作了一批夏衣,小姐们的衣裳颜色都俏了起来,尤其是赵文宛,一出现就能吸引不少目光,生生成了国公府里的一道景,也难怪自及笄后,来往府里拜访的夫人们前仆后继。 辰时初至,天儿大亮,阁楼外鸟鸣啾啾,微风徐徐,添了几许凉爽之意。赵老夫人一早起来,右眼皮就跳得厉害,捻着佛珠走到了三尺见方的佛龛前,仔仔细细供上了三支迦南香,插在了佛龛前一尊小小的三足泥金香炉里。 袅袅香烟中,观世音菩萨正用慈爱悲悯的表情注视着芸芸众生。 冷氏循例来请安,刚坐了没一会儿就听得下人来报道是大小姐来了,不着急进屋,反而请老夫人到苑儿里,后者向来顺着赵文宛,也想看看她折腾些什么,拄着自病后就再也离不了的青玉雕鸠杖走了出去。 苑儿里,一方石桌上铺了素色桌布,大碗的鸡丝干贝小米粥冒着热气,一竹笼屉汤汁饱满的蟹米分小笼包,还有一碟两面煎得焦黄的鱼饼,选用青鱼草鱼做原料,这两种鱼类肉质细嫩、滋味鲜美,鱼肉剁成肉泥之后加生米分调料打成糊状制成鱼饼。 炸鱼饼的火候要到位,冷热各有风味,既保留了鱼肉的鲜美,更有鱼肉所没有的弹香滑爽,滋味之美,令赵文宛一直惦念着不忘,近日子的草鱼肥美,便叫百灵做了拎过来给祖母尝个鲜。 摆完了吃的,赵文宛往一琉璃瓶里插了三两支开得艳丽的茉莉,衬着素色桌布,花香淡雅,格外的有情调。 “吃个朝饭你都能整出这么多花头来。”赵老夫人瞧见嗔了一句道,再看了看桌上的,笑眯了眼道,“倒是挺勾人食欲的。” 赵文宛瞥见一道出来的冷氏,先后问了安好,邀了入座,自己坐在了祖母的左手侧。“天儿一热容易没胃口,整这些的就是想让您多吃点。” “还是文宛最贴心,连着婶娘都跟着沾光了。”冷氏接了赵文宛盛过来的第二碗,笑着道,“真香。” 老夫人不禁想到什么,蹙了眉头问,“这几日怎么不见熙丫头影儿,听说她胃口不大好。” 冷氏叹息了一声,“文熙最近把自个闷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谁也不愿见呢!” 老夫人急急的问:“为何?” 冷氏实话道:“不知哪里传的风言风语,说有个花楼的姑娘长的与咱们文熙有七八分的相似,文熙怕是觉得这般传言玷污了自个儿名声,自然不乐意了。我已经差人去封这消息了。” “这是哪的胡言乱语的。” 赵文宛也劝道:“祖母别太担心了,吃过饭我和婶娘就一起再去瞧一瞧妹妹。” “也好。” 赵文宛又引了开心的话题,“昨个儿天仙在您那可惹什么麻烦了。” “天仙呐……”赵老夫人被引开了话题,一说起天仙就乐的笑了。 三人这般说了会儿话,一顿朝饭就吃完了,不知不觉那一大碗的粥都见了底。冷氏捏着帕子拭了拭嘴角,“你四叔忙,通常都省了这顿的,今儿可把我撑坏了。” “婶娘爱吃什么,只管跟厨子说便是,不管是南方口味还是北方的,唐大厨都能做。”赵文宛噙着淡淡笑意开了口,目光掠过,隐了几分深意,“听底下人说婶娘每年都有一段日子要茹素,就是近儿个日子,唐大厨做素斋也是一绝呢。” 赵老夫人闻言亦是点头附和了道,“做的确是没话说的。”又瞧了眼冷氏,“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也有这习惯的,还以为只有我个老婆子,可是为家里人?” “……嗯。”这厢,冷氏像是念及了谁,不掩眸中暗淡,低低应了声儿。 老夫人猜着许是因着她母亲,正要开口安慰,就听着下人传话说大老爷求见,便止了这话题,让人请了进来。 “母亲。”赵宏盛进了垂花门,瞧见苑儿里的光景微微愣了愣,像是没想着会有人在似的。 冷氏和赵文宛起身给大老爷请安,后者点头应对,看向了老夫人,显了欲言又止的模样。 “母亲,我们先去净莲苑了。”冷氏率先提了告退,赵文宛随后,两人一道留了空间给母子俩。 赵宏盛目送赵文宛离开的背影,眸里敛着一丝犹豫,待挥退了余下下人后,踌躇着开了口,“母亲,今儿我想让您见一人。” …… 出了明絮苑的赵文宛跟在冷氏身后,一走神的,险些撞到了突兀停下的人,“婶娘?” 冷氏的表情此刻说不出的古怪,像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忘作掩饰般,让站在她身旁的赵文宛看得一清二楚,顺着她的视线就看到了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容颜清丽,瞧着年岁似乎仅比冷氏小些。 “你——”干哑的嗓音一开口扯回了冷氏的思绪,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一瞬的恢复了常色,语调幽幽道,“姑娘长得可真像一位故人啊。” 说罢视线转向了赵文宛,没有错漏她眼里的探究,敛眸像是解释般说道,“文宛估摸是不记得了,她的样貌跟你娘可是相像极了,我险些以为……” 赵文宛闻言诧异地挑了眉,再度看向了那名女子,像沈氏?那名女子在两人的打量下愈发显得局促,然很快有人解救,从明絮苑里出来的丫头过来请人,那女子微微福了福身子与她二人错身而过。 正纳闷赵宏盛想做什么的赵文宛不期然就看到了错身那瞬间,冷氏骤然阴毒的眸子死死凝着那女子,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冷氏,沈家亦或者是沈氏,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随丫鬟入了明絮苑的女子不多时就站在了老夫人面前,身旁站得是难得带了一丝激动神色的赵宏盛。 “老夫人,老爷。”女子守着礼数福了福身子,弱弱开口。 赵老夫人自她进门就一直看着,确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只这气质却是差了去,比起大家闺秀的沈氏,显得过于柔弱了些,终究还是不同的。 “母亲,宦娘一人孤苦无依,在酒楼唱曲险遭侮辱,要不是儿子正好在那,怕是香消玉殒了。”赵宏盛回忆起酒楼里的那一幕,为这女子清高倔傲的性子折倒,后机缘巧合瞧见了她面纱下的容貌,更是不顾同僚目光,将人带了回来。 “儿子想把人留下,求母亲成全。”赵宏盛逐字逐句,说得分外坚持。 赵老夫人教他语气里的坚定意味心惊,心底也明白在赵宏盛心里沈氏始终占了半壁,如今瞧着这名女子,多是移情作用……对上赵宏盛眸底的恳求,那反对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颇是难受。 “老夫人,民女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谢过大老爷搭救之恩,叨扰了。”那名女子咬了咬唇,像是害怕给人添麻烦似的连忙解释,随后就急匆匆要告辞。 “不行,这么走了,那些人定会再找你麻烦。”赵宏盛往前大踏了一步,拦下了人,目光恳切地看向了老夫人,半晌郑重地跪下了道,“母亲,儿子从未求过您什么,只这一回。” 赵宏盛明知眼前的人不是沈氏,可仍旧没有办法将两人区分开来,太像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又或者说他不愿将两人分开,宦娘就是沈氏,是她见自己孤身伶仃,所以来陪自己了。 老夫人心头一哽,登时再说不出什么,拄着鸠杖的手微微颤着,良久才寻回了声音道,“你……就随你,我是管不了了。” 赵宏盛重重磕了个头,再抬首时脸上喜色不掩。“宦娘,以后我会保护你,不教人再欺你。” “老爷……”女子眼眶含泪,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唤了声,克制着感动深情凝视向了赵大老爷。 赵宏盛与她凝视,透过这人,隐约窥见伊人当年风采。 女子被安排在了西厢偏院,事事都是由赵大老爷命人打理,亲自在旁看顾,显然是对这位非常上心。不过一上午的功夫,新姨娘的传闻传遍了府里上下,有偷着来打探着瞧的,也有不乏看热闹的。 赵文宛听着宝蝉禀报的,意料之中又有些说不出来的什么,呃……大抵还是有些觉着恶心的。那女子算什么,替身么?若爱一个人该是无可取代的,能取代的便是不够爱罢,甚至说,对那女子也不甚尊重。然这里是古代,赵文宛的这番情绪也就只有自己品味,无处诉说了。 若是剧本的赵文宛在怕是又少不了一顿闹的罢,换作了她,反而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也是这个心态的,倒教一些等着看大小姐给下马威或是赶人出府戏码的人失望了,消息一个一个往湘竹苑递的,就连赵宏盛拿了沈氏当年的首饰件儿送人这事都细说,愣是没等到赵文宛半点反应。 毕竟还是未正式入了门的,赵宏盛陪着宦娘用了晚膳后,便离开了。偏院里,原本空置的屋子里弄了不少花心思的布置,女子坐于梳妆台前,支起的菱花镜倒映出她小巧的瓜子脸,左右瞧了没什么人后,伸手摸上了发髻间的发簪,拿在了手里。 簪身细长,较粗的一端嵌接翠簪头,翠质青绿,薄金片相缠,其下所挂珍珠颗颗圆润光泽,大小均匀,烛火映衬下愈发莹润。 “真好看啊……”宦娘爱不释手地抚着玉簪,眸底映了一丝玉光。 *** 宦娘在西苑偏院住了不过三日,纳妾的事项就被提上行程,选了个黄道吉日,将人从后门角门迎入府中。宦娘一身桃米分刺绣妆花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柳眉杏眼,有了妆容首饰相衬,倒比初见时还要让人惊艳几分。 照例说新人要给大夫人敬茶,这叶氏关了佛堂出不了面,就由老夫人坐在了主位。杨妈妈接了宦娘奉上的茶水,递向老夫人,后者直直打量了人许久,在赵宏盛快屏不住呼吸时接过,低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入了国公府的门,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往后,好好过罢。” “谢母亲。”赵宏盛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也有丝难为情,母亲年迈,自己这行径差不多是逼着了。 “奴婢谨遵老夫人教诲。”宦娘恭恭敬敬地应下,暗里与赵宏盛对视了一眼,露了恬淡笑意。 赵老夫人瞧着,两人正是浓情蜜意时,自己多说无益,也省了那嘴皮子,只真心盼着能安生些好好过日子,这府里头少些折腾,她就能少操些心。 赵大老爷先送宦娘去了新居蓬凝苑,随后让人唤走去处理公事。宦娘独自入了里头,瞧着布置温馨的新房,映得眼底满是喜庆,因着一早儿起来梳洗描妆,这会儿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呵欠,坐在了软榻上小憩。 未过一会儿就有下人通禀,道是大老爷让请姨娘去前厅。 宦娘睁了眼,正巧瞥见菱镜里自个儿有些倦怠的脸,应了一声,随即坐在梳妆台补了胭脂才起身施施然让人领路。 凌云厅里,赵大老爷身上褪了喜服,单着了一身稍显贵气的绛紫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脸色稍沉地看向不远就坐的中年男子。 “今儿是赵老爷的好日子,沈某送上小小贺礼,还望笑纳。” 第80节 “客气了。”赵宏盛眼皮未掀,声音冷淡地答了句,“沈老爷贵人事多,何必耽误在这儿。”语气里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之意。 “说来惭愧,你我本是亲家,当年我大伯糊涂,弄得两家如此生分,我有心想要修好,却是一直不得机会。”沈平道一撇八字胡,本生得眉清目朗,随着年岁渐长,那狼野之气敛藏,与人周旋显了斯文隽雅。偏生这斯文里还有些道不明的东西,让人不喜,又或者直白来说是笑里藏刀的奸险也不为过。 赵宏盛鼻端轻哼,对于他的惺惺作态不置可否,只是这人来时说的,让他不得不留了人在这。 “赵老爷在天心酒楼英雄救美的一幕,正好犬子路过瞧见,道了赵老爷英勇之外还提起那名女子的长相与他已过世的姑姑极为相像,待领我去查证时被告知人已经被赵老爷带走。后跟家里提起,才知晓大伯当年在外有笔风流债,那女子极有可能是大伯流落在外的……贞娘?”沈平道说着正瞥见踏过门槛进来的女子,手里的茶杯惊得落了地,像是不可置信。 宦娘叫这一动静吓着,瑟缩着快了两步站到了赵宏盛身旁,朝沈平道方向微微福了福身子,算是见礼。 “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她生得,生得与家姐……”沈平道咽下了后面的话,恢复了几分稳重,目光郑重地仔细掠过女子鬓角,凝了神色,“不会有错,大伯说那孩子眉尾有痣,当时接生婆子还说是喜上眉梢,将来是个有福气的。” 宦娘这会儿像是听懂了,半掖在赵宏盛身后,垂眸不语,似是低落。 倒是赵宏盛盯着沈平道嗤笑了一声,“前二十年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病逝后就孤苦无依,这算哪门子福气?” 沈平道闻言露了一丝尴尬,很快敛去,作了郑重姿态道,“确是沈家一桩丑事,然这位……姑娘与沈家也确有血缘关系,先前不知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该有的身份沈家定是会给,总不能让沈家的血脉一直流落在外。” 赵宏盛握住了宦娘冰凉柔弱的手,一时思绪复杂。 “定国公府尊荣,姑娘虽是沈家庶女,却也比民间孤女道起来要好听些,日后也有沈家可倚靠。”沈平道一言直戳了关键道。 宦娘回握着赵大老爷的手,杏眼泛着微微水光,一副心神大乱全依了他的模样,低了声音道,“老爷,宦娘孤身惯了,不用在意 赵宏盛愈发爱怜,心中因着沈平道的话起了些许心思,若为了宦娘,沈家也并非无可取之处…… 良久,安抚地拍了拍宦娘的手背,缓了口吻道:“算作是沈家对你这些年的补偿了。” 宦娘哽咽地唤了声老爷,垂眸的一瞬与挑了嘴角笑的沈平道打了个交锋,更是垂了脑袋。 沈家认亲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老夫人皱着眉听完,只道老爷自个儿有分寸就行,让杨妈妈选了些称心活络的婆子丫鬟送去蓬凝苑,交代敲打了一番。 而沈平道自然知道赵宏盛不会留他下来用饭,识趣地提出了告辞,赵宏盛着了管家意思地送了一下,显然还未放下芥蒂。 临上马车,一直跟着沈平道的贴身侍从有些愤愤道,“老爷,您何必亲自来,受这份闲气!” 沈平道目光沉沉掠过了定国公府的门匾,嘴角溜了一抹笑意,回头对着侍从冷哼了声,“你懂什么。”说罢就入了马车,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让人驾马离开。 原以为是两枚弃子,没想到竟还有翻身的一天。娶了永平公主的赵元礼,还有备受六王爷青睐的赵文宛,这俩兄妹……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既然是沈家的血脉,又岂能只便宜定国公府。 …… 夜色渐浓,暗沉阴森的云层重重压抑在京都上空,空气里透着一丝沉闷,像是暴风雨欲来的前奏。 小轩窗支着,偶有一丝风吹过,撩拨帘子微微晃动,床上的人似乎好梦,嘴角还挂着笑意。一点月光,映出床帐上一团漆黑身影渐渐挨近,拉长。 伸出的手白皙纤长,搭在了夏天盖着的薄被子边缘,扯着轻微力道微微往上拉起,一直拉到了床上躺着那人口鼻处,倏然捂住。 睡梦中的人因着呼吸不畅渐渐皱起了眉头,却未醒过来,只脸色稍白了些,胸脯微微起伏。 “去死罢,贱人!”床畔,冷氏死死按着被子两角,向来温婉示人的面庞此刻满是阴冷之色,双眸之中凶光乍现。 随之而来因女子到来而日益清晰,她最想忘却的痛苦回忆使得脸上神色渐渐扭曲了起来,陷入其中的一瞬,微微松了手上力道,险些闭过气去的人也因此得了一丝生机。 “贞娘,同样是茶,怎么你泡出来的和我的味道差那么多,难怪他们都那么爱喝你煮的。”庭院中,两名少女相对而坐,面前各有一精致茶盘,茶具一应俱全,刚泡出来的热茶冒着袅袅香气,氤氲画面。 “是你性子急,稍等会儿不就是我这样了。”沈家嫡长女沈贞娘语笑晏晏,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不由痴痴看,发自内心地感叹了句,“贞娘长得真好看,也不知日后谁那么有福气能娶到你。” 猛地教人提起终身大事这等羞人的,沈贞娘红了红脸,嗔了一句妹妹莫打趣我,两个少女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又或者,笑作一团没了规矩的只有她,贞娘永远不会让自己失了态的,即便是四下无人时。 五年光景,她同贞娘感情愈发深厚,亲如姐妹,两人时常一同结伴游玩,而那日……不堪入目的画面陡然窜入脑中,刺得脑袋鼓噪生疼,不愿想起,却又一遍一遍被迫的重温当日情景。这些年始终无法摆脱的阴影如影随形,冷氏扶着脑袋因着回忆而起的一点暖色逝去,眸子转为更浓重的墨色,凝住了床上不知何时拉下被子的女子。 宦娘,如今该称为沈宦娘。目光一点一点掠过,借着微弱的月辉,渐渐瞧了个清楚,褪去妆容后的女子此刻看去仅剩了两三分相似,却是连半点神韵都无。眸中灰雾褪去,恢复几许清明。 她不是贞娘,府上还有一位才像极了沈氏当年,风头无二,且一样的……恶毒。 蓬凝苑的门被小心地打开了一条缝隙,随后碧蓉蹑手蹑脚地挤了进来,看了眼床上被药晕过去的女子,心中奇怪冷氏为何没有动手,谨慎地示意了主子时辰无多。 冷氏瞥了一眼那名女子,起身领了人悄声离开。去时路上,当值的小丫鬟捂着肚子急匆匆地往蓬凝苑赶去,嘴里喃喃抱怨着自己不该贪吃,但愿姨娘没醒之类的话语,并未发现暗处还有两人屏息藏匿。 ☆、第112章 湘竹苑,苑儿里的桃树枝头挂了米分嘟嘟的桃子,个头瞧着都挺大的,底下的一熟就让宝蝉摘了下来,余下枝头高的够不着,还能多挂着看两天。 厅里,檀木桌上摆了一盘儿洗得干净的桃子,桌旁坐着的人走着神,压根一眼未瞧。宝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了声道,“这么个儿大的确是不好咬,我去切了桃丁。” 赵文宛这才回了神的,瞥见宝蝉眼底的隐忧,扯了下嘴角让她把桃儿拿去分了,反正放在自己这儿吃不了两个,多是烂了。 “小姐是在担心六王爷罢。”宝蝉捧了一盘儿的桃,难得逾矩地开了口。“沐郡主也说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六王爷是龙子血脉,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赵文宛闻言点了点头,指尖抚过放在腿上的木匣子,里头盛着的是顾景行寄回来的信笺,最早的隔天一封,之后就是隔了几日,三言两语提了江北境况道了些许不方便,直到最后下落石沉大海,往来的信也就断了,整整一月余,怎教她不担心。 宝蝉见她如此,估摸着那话也没走了心去,无奈地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赵文宛取了之前的信笺打开来看,像是想从上面寻找些蛛丝马迹般,看得仔细。一道墨影悄然入了厅里,朝赵文宛行了礼。 “顾四?!”赵文宛瞧着来人,一扫失魂落魄模样,急急起身询问,声音里泄露了紧张,“可有消息了?” 顾四沉稳的方脸微微低下,“属下无能,并未有六王爷准确行踪。” “那阁主呢,还有顾一,顾二?”赵文宛追问了道。 “传讯回来已经入了江北地界,只是后来也没了消息。”顾四亦是担心兄弟安危,便将自己所打探的如实报道,“初夏暴雨导致多方坍塌,灾民条件困苦,又致瘟疫肆虐。那位错估局势,未在及早防患,埋下隐患,还有人趁机克扣灾款,江北已成太子和二皇子的战场,梁帝亦是拿此事作为考验。” 这些赵文宛有听过,也有猜到,太子和二皇子在意皇位,不会顾江北百姓死活,而顾景行不行,早前就听他分析过形势。江北一带多是富商与流寇,又加上位置得天独厚,与卞国通商良好,而卞国近年来发展势头极好,向北扩了领地,难保其不对大梁起什么歪心思,不能疏于防备。所以顾景行不得不前去,不止是为大梁江山,也是为江北百姓。 “六王爷是带了大批物资亲自前往的,从江北传回的消息称瘟疫已经得到了控制,江北百姓都当六王爷是活神仙。只是瘟疫过后,家园被毁,流民过多官府安置不过来,多数当了流寇屡有□□。” “六王爷因着身份,流寇头子放话出来要活捉,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人领赏,应是安全的。” “嗯。”赵文宛堪堪应了声,心思却已经飞向了千里之外的江北,光是这阵子听说的就能拼凑出顾景行面临的险境,恨不能陪在身边。 “对了,属下还听闻件事,难辨真假,不知该不该说。”顾四想起自己刚收到的消息,拧了眉道。 “说。” “有砍樵的说凌晨时分曾看到六王爷出现在城郊,蟒袍上血迹斑驳,不过也就一错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属下已经派人去那处寻过……并未找到王爷。” 赵文宛闻言捏紧了手里的信笺,就像上回,这人暗中回京救自己时那般,不敢轻易暴露行踪,否则以皇后太子在京中势力,定是不会让他回来的。 “我要亲自去一趟。”赵文宛当下作了决定,总要亲自去寻过才能安心。 “可……” 顾四还想说什么,见赵文宛态度坚决,也就只能服从,回去召集够了人手。 赵文宛随后去了明絮苑,跟老夫人扯了去寺庙祈福的借口,若是晚了便在寺庙留宿一晚。老夫人不疑有他,自然是答应的,赵文宛没要老夫人指的丫鬟婆子,反而带足了护院就出了门。 马车飞驰,赵文宛心系顾景行,临到岔路口,朝普济寺相反的路去了城门。待行到城郊,人烟渐少,官道上只有马车哒哒行驶的声音回荡。 “小姐,到了,就是这儿。”感受到马车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不动,顾四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赵文宛心急地撩了帘子出来,此时已近申时末,天边垂了艳色晚霞。后面跟着的十几名护院都是一头雾水,领头的叫赵文宛塞了个鼓鼓钱袋,正要推拒就听得她开口道。“今儿是让你们来寻人的,找到六王爷的人还有重赏,若这个事传出去半点,唯你们是问。” “是!”护院们叫赵文宛凌厉的眼神一扫,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再者看了领头手里那么一大包银子,这票自然干得值,哪敢多言。 赵文宛则带了顾四、顾五几人开始了搜寻,暗暗祈祷顾景行能跟自己心意相通,尽快找到。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山林间一片寂静。顾四提着灯笼替赵文宛照明,忍不住开口劝人回去,这么找下去怕是无望。 赵文宛掠过自己来时的路,又转了回来,指着最后一处也是垂了眸子道,“要这处还没有就回去罢。” 刚说完不过几秒的功夫,变故就在这一瞬间突发,山石后忽而冒出数条鬼魅身影,一点银光闪烁,顾四手里的灯笼倏地灭了,而他也瞬间反应过来将赵文宛护在了身后,喝道什么人。 “取你命的人。”来人中有人答了一句,各个亮了武器家伙,纷涌而上。 顾四身旁四人利落迎上,让他和顾五保护赵文宛先撤,两人毫不恋战地厮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赵文宛朝大路上的马车奔去。赵文宛发现对方人多势众,明晃晃的刀光剑影一直晃在眼前,一咬牙提着裙摆,半点不敢拖累,只在脚踩到温软物体时发出了惊呼,借着月光看清楚了是自家护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路,惊恐到失了声音。 脑海里快速地划过一个念头,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因着这片刻的停顿,顾四替赵文宛挡了一道,伤到了手臂,护起来有些吃力,然奇怪的是那些人围攻着他们,对赵文宛却并没有下死手,似有活捉的意图。 六人对二十几人,本就悬殊,即便顾景行的手下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在这夜里及山林环境不熟悉的情况下处处受制,不一会儿,顾四顾五带着赵文宛就同他们失去了联系,身后只有追兵不断。 赵文宛被护得滴水不漏,听着身旁二人粗重呼吸便也晓得情况不大好,直到能看到停在不远的马车,咬牙道,“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到了。” 就在离马车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冲出几人不费力气地将已受重伤的顾四顾五打倒在地,速度之快,随后掳了赵文宛在后脖子狠狠敲了下,塞到了路边另一辆漆黑的马车里,车夫‘驾’的一声,甩了一众绝尘而去。 追出来的黑衣人得了候在原地的一名男子递出的厚实银票,满意地笑了笑,扬手率人离开。 …… 浓重的黑色弥漫眼前,隐隐有一处橘黄暖色,带着火的灼热温度,教赵文宛额头冒出一层细密汗珠,自醒过来后慢慢恢复了昏过去前的记忆。伸手动了动,却发现被牢牢捆着。 自己是被绑架了?! 屋子里柴火烧着,发出哔啵的声音,赵文宛不由得望向声音来源,试探着问道,“你们是谁,为何绑我,若是求财,不妨好好谈谈。” 良久,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 就在赵文宛以为自己被独自关了一处时,一阵低低的,说不出鬼魅阴冷的笑声响起,随着木门吱呀一声的开阖声,就听得一名女子的声音道,“今儿个就便宜你们了。” 很快赵文宛眼前的黑布被取下,入目的就是几名五大三粗,笑容猥琐的粗壮汉子,那眼神上下溜过,不掩其中赤果果的欲望与兴奋,而最初说话的那名女子已不在屋子里。 赵文宛忍着恶心避开那些人的视线,只来得及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丁香色裙袂,似乎在哪儿见过,来不及深想就对上眼前困境,目光仓皇扫过几人衣着,像是山匪打扮,忙是道,“各位,无论那人叫你们做什么,不过是图个钱财的,再说没什么比钱来得实在,我家里有钱,只要一封书信,就能有大笔赎金,而女儿家的最重声誉,尤其是定国公府,定会压下此事。我保证绝不会追究你们!” “定国公府?当真是要多少就给多少,你说得可能作数?”其中一人似乎有些心动,问了一句。 “自然!” 就在赵文宛想要继续游说之时,就听得一道声音从隔壁清晰传来,“嫌我给的钱少,就不怕你们的命短么!跟她费什么话,还不赶紧办了。” 那几名汉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俱是露了惊恐神色,随后不敢再迟疑,连连应了是。 赵文宛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能瞧见墙面少了块砖,声音自然能够传递清晰,而且格外耳熟。 一名壮汉最先有了动作,视线落在赵文宛身上,挂着色气满满的猥琐笑容往前了两步,猛地一下撕开了赵文宛的领子,亦是在同一时刻,赵文宛终于想到了那声音的主人,猛地凝向那处——“是你!” *** 一墙之隔,对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即便赵文宛猜出了是她又如何,如今这人还不是得在这些粗鄙之人身下遭受领辱,看着挣扎中的美艳面孔露出惊慌,待在隔壁房间细细欣赏的冷氏眼底渐渐染了猩红。 元庆三年春分,沈贞娘与她二人踏青游玩,马车行至眉山半道突遇劫匪,随侍拼死相护,因着是沈家的下人自然是护着沈贞娘多些,她紧紧挨着贞娘,马车被毁,随侍只拉了贞娘上马,她把手伸给贞娘求她拉一把时,马儿却绝尘而去,皮毛在她指尖匆匆划过。 她的那声贞娘喊得撕心裂肺,马背上被护得周全的女子是何表情?定然是只顾自己逃命了罢。 对方人多势众,显然是有备而来,让沈贞娘逃了后便死死盯上了她,那些随侍没有留一个活口,独独将她绑上了山。从劫匪的对话中才隐约明白自己是作了贞娘的替死鬼,出钱那人与沈家有仇,想让借此羞辱,孰料让沈贞娘逃脱,劫匪为了钱财便堵了她的嘴,将她当作沈贞娘依旧照计划行事。 九曲十八弯的山坳,几件破落茅草屋,她被扔到其中一间阴暗柴房,地上还有虫子爬来爬去,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之后发生的,有人提了一盏油灯进来,随手搁在了墙壁凸起一处,笑咧着嘴露出一排黄色大牙,直直就冲自己来了,身上衣物被撕裂的瞬间她才反应过来,尖声惊叫却被布团堵着发不出一点声音。粗糙的手掌游走在自己的身体各处,让她恶心得想吐,眼泪再克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祈求这人能放过自己,想说抓错人了,该在这里的不是自己,可是没有一点声音,整个屋子里一阵肆意的阴笑声,伴着撕扯衣物声音,第一人满足地出去了,之后又进来一个,第三个,第四个……躺在冰冷地上的女子满含泪水的眸子里映着深深的绝望,如同一具尸体,却还可耻地呼吸着。 第81节 一夜灵辱,她居然还活着,不止一次,她都在想要是在被抛下的那一刻死了多好,就不用带着满身脏污狼狈被送到沈家门口,不用看本该受着这一切的人假惺惺地哭着说她没来得及,更不会有后来怀上孽种在道观如过街老鼠般藏身多年。沈家有本事压下了事情,却没法抹去烙在她骨髓深处的阴影,这阴影无时无刻地侵蚀自己,生生将人逼疯。 冷氏下意识地抚上左手手腕上的疤痕,那一道道都表明了自己曾经多么想死的决心,可偏偏老天爷一次次留了自己的命,再后来,因缘巧合遇着了宏世,相识相知到最后在一起,她几乎用尽了最大勇气,而那人又是如此包容,她深深爱着,也深深怕着,她的过往太见不得人,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沈贞娘死了,没等她发泄自己的一腔怨恨就死了,怎么可以呢……所幸,还有她的女儿,她要亲眼看着,看着历史在她身上重演,就当是……当是沈贞娘该偿还的! 冷氏再次将目光凝向了屋子那头的赵文宛,在她的大力挣扎下,不顾形象滚了一身泥土,也不想束手就擒,那几名山匪叫她这无赖做法弄得有些乱了手脚,只堪堪扒了几块布料。 “还磨蹭什么,弄伤弄残了都无所谓,留着口气就成,还不快些!”那声音透着阴毒地吩咐了道。 “……是。”山匪应了声,少了顾忌,招呼了另外两名上前死死按住,脸上被呼了拳头也不敢松手,催促着旁边的人快点上。 赵文宛此时才是真的慌了神,力气在挣扎中渐渐流失,眼眶不自觉沁了泪珠,心道自己这回真的要完了么——太不甘心了! 四肢被紧紧按压着,山匪中个头矮小的那人冲着自己咧着嘴直笑,嘴角有透明液体流出,大抵是看到她视线,伸手抹了抹,继而解起了裤腰带。 “你们要是敢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叫你们生不如死!”赵文宛拼着最后力气嘶吼着。 而因着胸前衣物被撕毁,露出半截白皙高耸的景象叫常年少有开荤的山匪惹红了眼,只专注眼前美景,压根没有听进去,那矮个子搓了搓手,径直向那处伸了过去,“小娘子,就让爷好好疼你……” 就在那只手快要碰到赵文宛的刹那,咻的一道尖锐啸声划破空气,一抹亮银穿过纸糊的窗子直直插入那人手腕中,伴着一声凄厉惨叫,巨大的惯性力道让矮个子向旁边踉跄了几步,抱着流血的腕子鬼哭狼嚎了起来。 随后便是嘭的破门声,一袭墨衣的顾景行携着满身寒气看了眼屋子里的情形,克制不住杀人的冲动,解了外袍披在赵文宛身上,拔出矮个子手腕上的匕首划破了离得最近一人的喉咙。 跟在他身侧的灰狼,皮毛油亮泛着光,呲牙对向想要反扑过来的山匪,登时把人吓得往后连缩了几步,然灰狼却未放过那人,一个跃起将人压在身下,口里的涎水一滴滴地滴在了他脸上,吓得人失了禁。 “景行——”赵文宛看着如同天神降临般的人,眼前氤氲一片,却还是想努力看清楚他的模样,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恍若梦境。 醒来发现不过一场噩梦。 “宛宛,别怕,我在。”顾景行瞧着赵文宛不同以往的脆弱模样,心疼得不行,更是腾起一股将这里一切毁灭的欲望。 隔壁传来咚的突兀声响,蓦地惊醒了赵文宛,声音嘶哑道,“别让她跑了!” 顾一顾二随即追出,屋子里只剩下哎哟哟叫唤的几人,顾景行阴沉的目光扫过,连着这声儿都不敢发出了。 解了赵文宛身上绑着的麻绳,顾景行扶着人站起,随后替她拢紧了外面披着的外衫,他稳稳地踢在了矮个子右腿之上,倒在地上抱着受伤的右手疼嘶的矮个子脸上显得有些狰狞,豆大的汗珠自他脸上不断的溢出,可见顾景行脚下的力道有多大。 顾一顾二很快返回,带着一脸愧色,“属下无能,让那俩人跑了。” 赵文宛眼眸黯了黯,想着冷氏应当是回府了,便去隔壁寻寻线索,却发现一个脚软,要不是顾景行扶着险些跌倒,才察觉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毫无力气。 “把这些人捆回去,等我发落。”顾景行对着顾一顾二吩咐了一声,扶着赵文宛出了昏暗的茅草屋。 屋外赵文宛来时的马车候着,上面的车夫显然是顾景行的人,见着二人堪堪行了礼。 顾景行抱着人上了马车,察觉到她身子仍在发颤,伸手紧紧环住,捂住了她冰冷的双手,心有余悸道,“回京的路上认出了这辆马车,顾四在你身上抹了鬿最喜欢的味道,一路寻来——幸好,赶上了。” 赵文宛点了点头,亦是觉得万幸,否则……急忙止住后面的想法,不敢想顾景行没出现的画面。 “是冷氏。”赵文宛听着自己干哑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她借你的虚假消息引我出来,布下这个局毁我清白,甚至是想毁了我。” “以她狡诈多疑的性子这次怕是抓不着她什么把柄,但人在府里,总归能逼得她露出马脚的。” 顾景行闻言搂紧了怀里的人,当即驳了道,“我不允许你以身犯险。” 赵文宛感受着传递过来的温暖,僵硬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微微扯动了下嘴角,仰着脸看向了他认真保证了道,“在府里,想要害我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我也不会不自量力,该你帮忙的时候绝不会客气的。” 顾景行心中莫名一动,感受到怀里的人对自己的全心依赖,两人之间最后剩下的那点膈膜被冲破,真真正正的,好像拥有了全部…… “嗯,我会护你一辈子。” 夜半风声呼啸,马车里温情脉脉,在行至岔路口的时候,转去了普济寺的方向,听赵文宛说完的当下顾景行便做了最妥当的安排。 定国公府,四房苑儿里亮着灯,从外头走进来的冷氏理了理鬓角有一丝凌乱了的发绺,让银川退下,自己推门入了内。 圆桌上叠着几本账簿,赵宏世正拨着算盘清算,蓦地瞧见人来抬起头,“夫人回来了?” “黄夫人约了我上街,之后又起了打马吊的兴致,硬是拉着我打了两圈儿,我累得不行就叫别人替了。”冷氏笑盈盈地在丫鬟端来热水盆后浸湿了帕子,绞了绞,“老爷,擦把脸罢。” 赵宏世接过,抹了脸,微露诧异道,“是黄员外家的夫人?我今儿听黄员外说他夫人去外地娘家省亲了啊?” 冷氏一怔,反应却是更快,“老爷听岔了,我说的是王夫人。” 赵宏世点了点头,倒也没作深究,更不知道在他低头继续看账本时,冷氏暗松了一口气。 ☆、第113章 屋前院落,绿茵合地,蝉鸣声声。 清晨的一缕薄光透过窗棂洒落,给整个屋子镀上了一层温润橘光。床上躺着的人儿一脸安静宁和,侧着的半张脸剔透清秀,仿佛羊脂玉雕成的白兰,浓密的睫毛因着那一道柔光染成了浅浅的金色,轻闪微颤。 一直凝着女子睡颜的人,眸子里忽而情绪暗涌,像是再难抑制般轻轻挨近,于她额间落下了个轻吻。 尽管动作轻柔,赵文宛却还是被扰了清梦,眉心浅浅跳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双略带着朦胧睡意的乌眸,尚还有七八分慵懒的空茫,盯着眼前一样躺着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在那人玩味勾起嘴角又凑上来时拿手掌抵住了那张俊颜。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若是可以的话,赵文宛更想把这人拍下去,终究还是顾忌身份没敢。 顾景行闷闷的声音从她的掌心下传出,“你拉着我手不让我走,困了,就上床睡了。” 热气呵在掌心上,带起一阵酥麻,赵文宛蓦地抽回了手,就看到那人不掩灿烂笑意的俊脸,视线往下移了移,果然看到一只爪子搭在自己腰上,大概是被发现,还意犹未尽地蹭了下,慢慢悠悠往回缩。 “……”赵文宛教他那一脸耿直地掩饰吃豆腐的事实,给噎得半天说不出半句讨伐的话来。 夏天的衣裳薄,将那胸型勾勒得娇挺,不大也不小的,从顾景行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刚好能一手握住似的,顾景行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像面团儿似的…… 这话一闪过脑海,顾景行的呼吸猛然一滞,蓦地记起自己替人换衣裳时所见的那一对雪一样的白,只觉得嗓子忽然焦渴。 赵文宛直觉得有一丝丝危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自己身上穿的并非原来的衣物,再看顾景行滚动的喉结,以及扫向自己的幽幽狼光,没有什么误会的了。比起睡梦里被看光的抓狂,显然是眼下这境况更让人捉急罢! “你……” 顾景行忽然覆下薄唇,深深吞没了赵文宛剩下的话,那双蓦然受惊的晶亮眸子倒映出自己的轮廓,腾起了想要占满这人目光的欲望,让这双眼一直一直只看着自己,也只有自己…… 炙热如山倒一般席卷而来,赵文宛来不及闪躲,整个儿就已经被顾景行困住,口中有热烈且清甘的味道,唇舌交缠,渐起迷乱。 顾景行独有的清冽气息,让她清楚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此刻才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真实感,因着细密亲吻,愈发缠绵。 屋子此时静悄悄的,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勾缠在一起。顾景行的吻沿着她的唇瓣慢慢往下,在脖颈温存,那修长的手指顿了顿,下一瞬便探去赵文宛的肩背下滑,拆解她腰际的衣带。 赵文宛颤了一颤,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眼中的迷情褪去少许,只一停顿,就把手松开了……那黛色衣衫便松散开来。 “宛宛,我……忍不住了。”顾景行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触碰,甚至已经覆手在了柔软之上,带着些微颤意,像个初出茅庐的紧张小子,热重的呼吸喷在赵文宛耳畔,勾起丝丝缕缕的青欲气息。 他的唇顷刻覆上她的颈,柔情又汹涌地燃烧着她□□的每寸肌肤。他把她抱得那样紧,像是要融入骨血,喃喃着宛宛,像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喜悦,动作里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如珠如宝。 赵文宛的心蓦然就安定了,伸出手臂环过顾景行精悍的窄腰,目光落在了他布满旧伤痕的胸膛上,俯身,嫣红的唇瓣稍显笨拙地熨帖而上……顾景行心头像被什么猛地击中,直挺挺着身子,忘了动作。 那深眸潋滟,眸中柔情漾开。正是情动之际,忽然听到女子低低一声惊呼,不一会儿就裹了薄被子滚到了一边,把自个儿埋了起来。 顾景行看了一眼高耸的某处,再看向床里角的那一团,就听得从里头瓮声瓮气地弱弱说道来葵水了。 “……”顾景行胸口猛地一塞,失语了半晌,最终道,“我去让人备洗澡水。” “嗯。”被子里的赵文宛亦是觉得糗大了,听着顾景行闷得不行的声音,微有些不厚道地咧了咧嘴角。 不一会儿,就有人抬来了浴桶,灌满了热水,有名仆妇恭敬禀了床上捂着的一团道是可以洗了,赵文宛碍着脸面让人退了出去,才慢悠悠地探出了脑袋,见屋子里没人才从里头钻出来,入了桶里洗刷。 旁边搁着的衣物外,备了棉布条,赵文宛洗完还不见顾景行回来,踏出了浴桶,擦干了身子正要穿衣服之际,门突然开了,赵文宛仓皇地往屏风后一躲,手忙脚乱地穿起了衣裳。 顾景行隔着几近透明的丝绸屏风,只看到那翘挺的胸线与腰际侧影……鼻端又是一热,猛地转身又出去了。 赵文宛出来的时候只看到顾景行匆匆离去的背影,叫他的行为莫名万分。 美好的清晨在一个鼻血横流,一个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拉开帷幕,随后,顾景行就送赵文宛回了定国公府,一路招摇,倒是坐实了京中传闻。民间不敢传二人有染,换了个较为好听的说法,是赵家姑娘终于得偿所愿,摘下了京中高岭之花六王爷! 听到这传闻的赵文宛在之后的几日暗暗磨刀,只可惜罪魁祸首像是知道一般,隐匿了几日,愣是没让赵文宛逮着,然这已是后话。 而此时,被六王爷一路高调护送回府的赵文宛显然已经成了京中猜想六王妃的不二人选,顾景行在赵老夫人留他用饭时厚着脸皮应了,一副我待宛宛真心不悔的痴情模样,虽说这是来之前赵文宛提的计策,然顾景行这般没皮没脸的演法,反让策划人觉得十分羞耻。 对于顾景行的到来,赵宏盛是最高兴的,听他刚回京,就一早去接了文宛回府,更是觉得他对文宛上心,虽不求女儿嫁得如何显贵,可若是嫁给德才兼备的六王爷那可是幸事。 席间,对着顾景行便热络了几分,在后者有意的拉拢讨好下,就差没来了一句岳父大人了。 赵文宛隔着张桌子瞧,对上顾景行投来的暧昧视线,趁着众人不备,呲了一口白牙。 “宛丫头昨日个是为了替六王爷祈福去的普济寺罢,今儿十五,我正想着去一趟顺道接人回来,没想到让王爷先了一步,这般巧的。”冷氏抿嘴笑着悠悠说道。 赵文宛闻言停了筷箸,亦是噙了笑地看向了冷氏,只笑意未达了眼底,“可不是,盼着盼着人就平安回来了。” 冷氏未作言语,两人对话藏了暗语,一番交锋,哪个都奈何不了哪个。只是显然赵文宛不会就此作罢,冷氏亦是心中郁卒,犹见不得赵文宛毫发无损且还风光得意的模样,衬得自己当年愈发可怜。 用过饭后,赵文宛得了老夫人嘱咐,送顾景行出门,临到门口,后者瞟了眼她身后跟着宝蝉,目光凝了一丝深意,却把宝蝉看得毛毛的,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当个隐形人来着。 “改明儿我送两个机灵的丫头过来。”顾景行如是说道。 赵文宛一听就明白,他是怕自己身边出乱子,也是一番好心,自然就应下了。然身后的宝蝉听了却是僵住了,待顾景行走了,赵文宛要往回走之际,才堪堪追了两步追上。 “小姐,六王爷的意思是……我不够机灵么?”宝蝉耷拉着脑袋,闷声问道。 “大概……是罢。”赵文宛瞧着有趣,难得坏心捉弄了道。 宝蝉闻言打击甚大,整个人都蔫了。 “行了,逗你玩的,六王爷是想……”赵文宛刚溜到嘴边的解释在见着路上显然候着自己的人时,咽了回去,淡淡道了一声,“四婶娘。” 冷氏噙着一贯的笑意,“宛丫头可有时间同婶娘聊会儿?” 赵文宛扫了眼左右,并没有什么人经过,挑眉看向了人道,“四婶娘成日里这般端着累么,有什么不妨在这儿说,到了你的地儿,我还真怕就出不来了。” 冷氏微垂了眼眸,划过一抹暗芒,嘴角仍是向上翘着,作了不懂道,“这天儿还未黑的,宛丫头怎的就说起来胡话,婶娘可是一头雾水呢。” “啧,我累得跟你说。”赵文宛挨近,临到她身旁,轻道了一句,“你且等着,别教我抓着一丝证据,否则,定叫阖府上下看清你真面目,若四叔知道他枕边人如此恶毒,看还会不会像当初那样护你!” 冷氏姣好的面容在赵文宛提及赵宏世时划过一丝惊颤的异样,赵文宛不愿再与她多说,错身之时,二人视线皆是凌厉。 *** 江北的事情一出,折子如雪花般递上京城,堆在梁帝御书房的案头,大抵是分成两派,一派是替太子过错米分饰太平的,一派则以新任丞相孙德舟为首的究责,坚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论。两方之间明争暗斗,闹得是不可开交。 而顾景行失踪前最后呈递的一份折子,条条状状罗列清晰,矛头直指罪魁祸首恰是梁帝心存侥幸的那人,其中又牵扯出早年险些动摇国本的两广水患贪赃舞弊案,皆有外戚作祟,然本该励精图治的储君却也同流合污成了受益人。梁帝震怒之下当即废了太子储君之位,适逢顾景行突然失联,梁帝焦心之余对待那些颇有微词的臣子,均是派了名目去江北。 此举之后,朝野之上再无人敢反对梁帝决定,而被派出去的臣子有些死于流民暴动,有些水土不服,一到江北就染了疟疾不治身亡,其中皇后一系最倚重的秦太尉等几人由人检举,与卞国互通,有通敌叛国之嫌,扣押回京等候发落。至此,盘亘大梁王朝多年外戚扰政的毒瘤拔除了个干净。 皇宫,御书房内,水墨大理石铺就,映出一条修长身影,行礼过后直直立在了梁帝下方。 “朕还以为要搭进去两个儿子。”金丝楠木座椅上,梁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目光凝着顾景行,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 顾景行孑然而立,脸上神色隐了隐,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父皇是怕母妃哭得淹了这御书房罢。”来时就已听说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越贵妃不是在自个儿的寝宫哭,就是在御书房外哭着等消息。 梁帝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掩嘴咳嗽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你太胡来。” 第82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父皇这些年还体会不够么。” “你——”梁帝闻言猛地沉了眸子,他何尝不知道小六此行九死一生,皆是因着自己的一念之仁。 瞧着顾景行直挺聊赖的样子,梁帝不怒反笑,意味深长了道,“那你且说说,朕废了太子之后,该由谁来接掌朕的江山?” “儿臣仅为当年报私仇,后来之事非儿臣所料。父皇杀伐决断,明断是非,想必也能找到称心如意之人。”言而总之,就是同我没什么关系,顾景行微垂着眼眸语调仍是淡淡道。 梁帝教他这套私仇的说辞堵了堵心,险些气笑了,这个自个最中意的儿子偏生排行老六,而一直以来小动作不断的老二又似乎缺了那么一点什么,唉…… “明明是最早纳了宫的,偏生来得慢,要是……朕何至于这么愁!”殿上仅是父子二人,梁帝瞪了眼人,半点没辙道。 顾景行扯了扯嘴角,认真地考虑了道,“大抵是父皇当时还不够努力罢。” “……出去。”梁帝一脸的心肌梗塞。 顾景行麻溜地滚了。 廊檐下微风徐徐,驱不散夏日炎热,顾景行一踏入延禧宫只觉得一阵凉爽,宫殿四周皆是摆了铜盆,里头盛了硕大冰块,各守着几名宫娥轻摇扇子,丝丝凉意扩散,使得殿内不同外头的炎热,叫人觉得舒服。 越贵妃一瞧见人,急急起身拉了人往近了看,脸上尤挂着泪痕的,欣喜神色里还夹杂了几分后怕,“奶娘说你好好的,叫本宫安心,可本宫只有切切实实见着人才能放下心中大石,这几日都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幸好回来了,回来了。” 说罢,拉着人仔细检查着,确是没受伤的,才绽了笑颜。 “儿臣这次能平安脱险多亏了有贵人相助。”顾景行任由越贵妃折腾摆弄,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道。 “知道,是那位神机阁主。”越贵妃听容奶娘提了点,心底对这人是感激万分,“这么厉害的人物,景行该请进宫来让母妃当面跟人道个谢,颁些赏赐什么的。” “阁主乃世外高人,不受虚礼,不爱俗世。母妃的心意儿臣定会好好转达,儿臣要说的贵人可还有一位。” 越贵妃先是点了点头,听完却是不解道,“还有谁?” “赵家大小姐赵文宛,若非她请动神机阁主,儿臣哪有本事让人不远千里前来搭救。”顾景行正了神色道。 “这……”越贵妃诧异,先前听容奶娘描述那位神机阁主是个多么超凡脱俗神机妙算的人物,怎么会跟赵文宛扯了关系? 像是知道她所想,顾景行稍作了解释道,“那位与沐郡主有某些机缘而来了京城,沐王府与定国公府相邻,郡主与宛宛交好,才请动阁主出面。” 越贵妃轻轻颔首,接受了这番说辞,那位沐郡主她也见过几面,气质容貌均属上乘,相处起来亦是让人觉得舒服,能与这样的人交好且肯帮忙的,越贵妃觉得自己似乎该重新考量赵文宛的为人,难道是自己眼拙了? 母子俩说了会儿贴心话,顾景行便提出告辞带了容奶娘回府,走时,正巧碰见一品诰命李夫人入宫陪伴越贵妃,点头错身而过,那李夫人顿了顿脚步,瞧着六王爷的背影,喃喃道了一句没入风里。 李夫人是陪着越贵妃解闷的,宫中无趣,李夫人自然挑了京中最新发生的趣事儿说,其中最让她乐道的还是定国公府赵二小姐的事儿,说是环王被楼里的花娘砸了脑袋,那花娘传闻长得像极了赵文熙,不知怎么就就传成了赵文熙想攀王妃的头衔,与环王私会,不愉快便动了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京中世家勋贵的传闻向来不缺,定国公府自然是不承认此事,赵文熙更是不予余力的否认,大多数人还是信了前者,后者肯定也有坚持信的,总是事情不了了之。 将那事儿从头到尾的一说,越贵妃的脸色就变了好几回,尤其听到李夫人捏着窃语道了一句“空穴不来风”,知晓她疼爱赵文熙,便好意提醒一句吧,最后越贵妃更是黑了脸,堪堪觉得后者才是真相。而自个儿对赵文熙的青睐拉拔都成了笑话,赵文熙那不要脸的行径像是巴掌打在了她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最后,李夫人瞧出越贵妃的不对劲,体贴地自动请辞离开,就听得身后茶盏扔到地上的碎裂响儿,显然火气不小。当下,越贵妃就下了命令,若赵文熙请见一律回绝,甚至收回那块玉牌。 完全不知自己事情败露的赵文熙还因着顾景行送赵文宛回来而气闷,想到越贵妃先前提起过的意愿,六王爷既然平安回来,当中还有神机阁主的缘故,便想着再暗里添添柴火,将这事儿含糊到自个儿名下,遂匆匆入了宫里,却被延禧宫的嬷嬷没收了玉牌,连贵妃都未见着就被赶出了宫。 赵文熙一头雾水灰溜溜地回了定国公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贵妃这乍然转变的态度……莫不是知晓了那事?!可怎么会……祖母顾忌女儿家们的声誉明明压下了此事,她更是装作是因为花娘长的像自己而受了委屈的样子。 一想到那恶心的环王,赵文熙再次恨的咬碎了牙,将身边所有东西又砸碎了不少,抱着头一个劲儿的摇,像是要把那天的记忆统统甩出去一般,杏眸一眯,不掩狠戾,哪个?哪个能捅到宫里去! 有,赵文宛!这一想法蓦地划过脑海,赵文熙愈发觉得肯定,定是她从中使绊,不愿自己嫁予六王爷做侧室,她都甘愿退让一步,为何还要如此步步紧逼! 赵文宛,你实在欺人太甚! 这厢赵文熙一门心思认定了是赵文宛所为,殊不知这回倒真是错怪,赵文宛在祖母面前应下了,自然不会往外宣扬,毕竟她们几个未出阁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多半连着名声。只是顾景行得知事情始末后,善加利用,借李夫人堵上了越贵妃逼他纳侧妃的口。 误会就这么结下。 …… 近日,赵宏世忙着名下酒楼在京城开分店的事情,用了一贯的名儿,宏悦酒楼,取他与冷氏的单字,可见二人感情之深,酒楼选址装潢逐步有了规划,原都有冷氏协助,只是近来她身子不大爽利,赵宏世就不舍得她操劳,什么事儿都是自个儿亲自去的。 初一祈福,冷氏一早就去了普济寺,顺道请了尊财神爷回府,下了马车柔声嘱咐碧蓉仔细捧着,一边想着老师傅交代开业当日该做的,不留神地险些撞上门口候着的人。 “夫人小心。”碧蓉紧张地唤了一声。 冷氏回神,看了杵着的人一眼,那人左眼眼角下方的大颗黑痣率先映入眼帘,大抵是察觉冷氏视线,回了个谄媚笑脸,那黑痣隐隐而动,冷氏满眼的冰冷,血色倏然褪去,猛地移开视线,匆匆往府里大步走去。 碧蓉忙跟了上去,还怕碎了手里的财神爷,不敢快了去。迎面就遇着了像是要出门的赵文宛,微微福身见了礼,紧随冷氏而去。 “方才一阵风儿似的人是四奶奶?”宝蝉砸吧了下嘴,只来得及瞧见一抹裙袂。 赵文宛从碧蓉离开的方向收回了视线,随后就看到了门口杵着的人,头戴硬角幞头,身穿紫花团锦缎长衫,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像足了暴发户,不管好看不好看的,只管拿贵了的往身上套。 见着赵文宛,谄媚笑着恭声询问道,“四老爷可在府上?” “在不在的,等通传不就好了。”宝蝉有些受不了那品味地皱着眉头道,“别挡了道儿。” 那人挨说讪讪一笑,往旁边挪了挪,继续伸着脖子探看着国公府门口的动静。 “小姐,你看那人像不像荷花池子里的乌龟,脖子也能伸那么长呢。”宝蝉瞧着,捂着嘴偷偷跟赵文宛道。 赵文宛回头瞧了一眼,正好听见那人杵在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嘴里喃喃着,“那位夫人好像有些面熟啊,在哪儿见过呢?” 赵文宛听着这句话立刻又凝了那暴发户好一会儿。 “小姐,郡主还等着咱们呢。”宝蝉出声提醒了一句。 赵文宛收了视线,点点头,“走罢。” ☆、第114章 沐王府,郡主的闺阁里。赵文宛因着之前托沐兰嫣打探的事情有了消息,加上先前冷氏绑架自己和回来的各种事情堆积,今个才得空,便急急忙忙地过来。神机阁那边送来了当年冷家与沈家详细的宗卷,竟是在书案上推了厚厚的一摞子,一个侍女般模样的属下在旁边解说,两人听完当年真相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赵文宛放下茶杯,大为吃惊地深深拧了眉头,最后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之音。“竟然是……这样。” 她的眸底有晦暗的情绪翻涌,随即便在宗卷信息里翻找着什么,忽而眉头拧的更深了,他拿起当年□□冷氏的匪徒画像一一查看,其中一幅晃过眼前,她终于明白门口冷氏与那暴发户相见时的反应了,任谁都猜想不到当年参与绑架的人里竟有漏网之鱼,摇身一变化身成了京城酒楼掌柜。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沐兰嫣亦是唏嘘,幽幽叹了一句。 赵文宛垂着眸子,想到冷氏那日对自己所为,知道真相后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怜么,确是可怜的,可对于一个害自己险些……的人,赵文宛给的同情有限。 “你打算怎么做?”沐兰嫣不由问道。 “我……暂时还未想到。”赵文宛拄着下巴,神色里多了一抹茫然,在知道冷氏的际遇后,她原本的恨意里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滋味,心中竟有些烦乱。 涉及赵文宛的家事,沐兰嫣也不好乱给了意见,只道让她自己小心。两人分开后,赵文宛携着矛盾心思回了府中,冷氏那边不见了动静,想必是因着那人出现冲击过大。 而那人……赵文宛想到他来府上的缘由,不禁垂了眸子深思了起来。 这日,明絮苑的丫鬟来了传话,老夫人请大小姐过去一块儿用午膳,道是临海运了一批新鲜海货过来,唐大厨做了顿全海宴。赵文宛换了衣裳过去,发现大家都在,除了出去应酬了的赵大老爷和住了驸马府的赵元礼不在,难得到了个齐全。 老夫人身边向来是给赵文宛留了空儿的,一瞅见人,就招了过去坐,一家人的家宴由老夫人做主坐了一桌儿,随着菜肴一道道上来,不一会儿就满当当地摆了一桌面。 因着之前老夫人发话不用拘束,席间吃饭便也轻松随意许多。赵宏世连轴转着忙了阵儿,难得抽空一道吃个饭,老夫人随口问起,赵宏世不掩兴奋地道了这些天的成果。 “城南有家酒楼因着主人经营不善,月月盈亏,难以维持,便以低价出售,我瞧着地段不错,若是盘下,届时再重新装潢一番,挂上大哥的字儿,定不会差了的。”赵宏世说到兴奋处却突然一顿,“就是那家主人想到时候也留下,弄份活计,我还尚在考虑。” 赵文宛闻言脱口问了道,“四叔说的可是城南那家庆丰酒楼?近两日总在门口守着的那个?” 这话一落,一直噙着笑替赵宏世布菜的冷氏倏地僵了嘴角,就听得赵宏世颇为意外道,“宛丫头也晓得那家?” 随后又接着道,“确是听闻之前挺出名的,只是厨子走后才没落了的。” 赵文宛哑了哑嗓子,没想到还真叫那人搭上了四叔,庆丰酒楼,可不就是那人的么,压低价了的想在四叔店里讨个活计,日后难免不教冷氏瞧见……暗里瞥了一眼冷氏的神色,显然她亦是想到了。 “先前听大哥提过,庆丰酒楼的松鼠鳜鱼和蜜汁火方做得最是地道,就是没这个口福。”赵文宛随意掰扯了句。 “呵呵,等四叔的酒楼开起来,定给你找着会做的厨子,让你一尝所愿。” “那文宛就祝四叔酒楼赶快开张。” “哈哈哈……” 说话间,赵文宛能感觉到冷氏的视线时不时地扫过,知道她对自己防备,只当了没看到一般,走了会儿神了,心底暗作了决定。 待到饭毕,赵文宛跟在赵宏世身后一道出了明絮苑,临到分道的岔口,赵文宛便提出想和赵宏世说点事儿,只道是不方便外人在的私事儿,赵宏世虽然诧异,却还是依着她的要求单独去了书房。 冷氏目送着两人离开,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帕子,自从见到那人已经让她不眠不休了几日,神经紧绷的快要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她的心狠狠颤动,划过一抹不祥的预感,腿不听使唤的就悄悄跟了上去,赵宏世和赵文宛已经入了书房,冷氏提着心将耳朵慢慢贴在了门缝。 “四叔……庆丰酒楼那家掌柜不是个正经经商的……当年他……” 冷氏耳朵嗡嗡作响,已然听不清任何话语,心猛地一抽,才发现自己等到这一刻竟是如此害怕。 “你且等着,别教我抓着一丝证据,否则,定叫阖府上下看清你真面目。若四叔知道他枕边人如此恶毒,看还会不会像当初那样护你!” 赵文宛当日话语回旋耳畔,冷氏抱着身子不自禁地打了个颤,随后便再也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了起来。她定是知道了,埋了这么多年的不堪要被摊在那人面前,她的夫君,那是她的天,她的命呀!若那人知晓后会如何看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脏,又或者后悔……思绪纷扰,最终凝成实质恨意,统统指向一人。 沈贞娘,赵文宛,为何……为何要这么逼我,冷氏几乎是逃离般离开了苑子。 两柱香的时辰悄然过去,冷氏面上恢复了淡然宁和的神色,其实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颤抖着手泄露出几分真实情绪,端着银耳雪梨汤去了赵宏世的书房,却被守在外头的下人告知老爷正在处理公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冷氏站在书房外,忽而听到里面有茶杯摔碎的响声,那一声的碎响仿佛砸在了她的心尖上,端着托盘的手一紧,用力到泛了青白,脸上血色倏然退了个干净,凝视着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才神色幽幽地转身离开。 殊不知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另一名小厮走了过来,谢了门口当值的那名小厮,顺道询了句他不在的时候有谁来过,待他听完,狠狠敲了那新来的小厮一个栗子,显得气急败坏道,“那是夫人,能划在任何人里头么,你你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然说归说,终究还是不敢进去通禀,踹了那小厮一脚,让人赶紧滚了。 而从书房离开的冷氏手里的盘儿不知何时丢了,丢在哪儿,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走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不愿再见自己,只这么想着,心口如同被钝刀一下下磨着,看不到流血,却疼到了骨子里,她的天终于塌了,她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心中撕裂叫嚣,已经没了意义,没有了,一切都该结束! 路过荷花池,看着池面倒映出来微微晃动扭曲的模糊身影,一瞬的,生了纵身跃下的念头,却在触及栏杆时缩回了手,不,不能这么死了,至少……也要拉着她一起! 只一瞬的,脑海里所有的喧嚣如潮水褪去,唯有这年头深深盘踞,整个人陡然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携着的防身匕首,还是四爷所赠,当时他以为她看中了那匕首上的漂亮装饰,却不知她更喜欢它刀尖的锋利。 冷氏嗤嗤的笑着,她借着老夫人的的名义请赵文宛到明絮苑去,赵文宛一时不察,就让埋伏在路上的冷氏挟持了个正着,匕首抵着咽喉,低低道了声别动。 赵文宛立马猜到身后的人是冷氏,匕首尖端紧紧抵着脖子,能感觉有温润液体渗出流淌。 “你疯了么?”不然,赵文宛怎么都想不出这人为何会用这般直白自毁的方式。 冷氏闻言低低笑了起来,像是回答她的话,又更像是自言自语,“我是疯了,那也是教你们娘俩逼疯的,为什么,我瞒了这么久,你却要告诉他呢?” “告诉什么?”赵文宛直觉有哪里不对,冷氏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匕首往上一拉,很快赵文宛的勃颈处就划出了一道痕迹,殷红色的血沿着脖子下滑,看着可怖。 赵文宛只觉得脖子一疼,却晓得她没用尽了力道,仍作挽救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么做对谁都没好处,这府里人来人往的,没一会儿就会叫人发现,你也脱不了身的。” “没有误会,有的是笑话,你看我像看笑话一样罢?”冷氏毫不在意,幽冷的声音自耳后传递后她便放声大笑起来,“到如今我还怕什么,我要让别人看看沈贞娘的真面目,那个虚伪的贱人,还有你,一样的卑鄙下贱!” 当年,就因为他们沈家有权力,害她蒙冤多年,无人知晓她的痛……回来后,她扳倒叶氏除去徐氏,成了国公府的当家媳妇,尝到权力滋味,更是下决心绝不叫人像当年那样任意踩踏□□了去! 她仰头肆虐的笑着,大声喊叫着,眸子猩红一片。 随着喊叫而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惊讶的议论声嘈嘈杂杂使得周遭乱哄哄的,大都是求着四奶奶放过大小姐。 冷氏却置若罔闻,看到了老远拄着鸠杖赶过来的老夫人,及那个本该在书房里的男人,眼底渐渐蕴了水光与狠戾。 赵老夫人颤抖着手,在众人的让道中挤进人群,堪堪咬牙道了一句,“你要做什么……放了我的宝贝孙女” “悦娘……”赵宏世刚想张嘴说话,就让冷氏摇着头急切的打断,“你别说……我……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谁也不许说,否则我就杀了她。” 第83节 冷氏手中匕攸然一紧,老夫人赶忙摆摆手,众人赶紧闭嘴,一时雅雀无声,只有紧张的心跳声与杂乱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诡谲气氛下,异常清晰。 赵文宛这时候却陡然开了口,“你说要当着众人的面揭露我娘的真面目,那就来说一说,我娘如何?”那声音里不见一丝颤抖。 冷氏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最后睨向了赵文宛,不掩怨念地开了口,“我与沈贞娘情同姐妹,众人皆知,当年出游遭遇山匪绑架,殊不知他们原本要绑的人是你娘,可你娘却弃我于不顾,那些人为了交差便拿我充数,而你查到的那人叫黄冠三,曾是绑匪头子,也是……也是当年□□我的人之一,你知我要报复,所以抢先一步揭了当年事情,想让我无法在定国公府立足,甚至被赶出府是么。” “你以为这就是我所经历的苦难了么,不,还有更痛苦的,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多难堪恶心啊,手腕上的刀疤就是那时候一刀一刀划的,我想死,可老天爷不收我的命,冷家因着沈家的关系遗弃了我,任我在道观自生自灭,有个这样的女儿多丢人,可是我还是没死,而那孩子跟我一样的贱命,不论使什么法子,硬是在我肚子里扎了根。” “再后来,孩子还是出生了。”冷氏顿了一顿,像是陷入了过去记忆中,面容透了一丝阴森可怖,“那是个雷鸣电闪的夜晚,全身力气几乎耗尽,可在看到那孩子的刹那,不知怎的就又忽然有了力气,我掐住了他细嫩的脖子,用力,再用力,他哭到整张脸都青紫了,到最后连声儿都没了,终于……他死了。” 冷氏的声音像是在笑,可听在赵文宛及众人耳里,却更像是在哭。在她道出当年事时,赵宏世已经到了跟前,不可置信地凝着这一幕,待她说完才堪堪反应过来,“你……” 只听到赵宏世的这一个音儿,冷氏的手就微微颤了一下,赵文宛便觉得脖子上又多了一道,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你别乱来!”赵宏世忍不住连忙道。 冷氏幽幽别开了视线,嗤嗤笑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死了的。”像是印证她说的那般,紧紧握着匕首,享受的是看着赵文宛濒死的样子。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冷氏,快放了宛丫头,要报仇要偿命的冲着我老婆子来,放了我宛丫头啊!”老夫人瞧着,急得险些晕过去,却强撑着鸠杖恳求道。 而早混在人群中的赵文熙紧紧盯着这一幕,亦是屏住了呼吸,心里暗忖冷氏要是能帮她解决了赵文宛那才叫好呢,若她死了,顾景行是不是就能注意到自己了。 赵文宛的两名贴身丫鬟也在其中,还有两名生面孔的丫头,雪雁借着人群遮掩垂了头的低声说道了两句,随后提了提手里的物件,寻了个稍空的地儿松了手,天仙像个箭头猛地蹿向了冷氏。 陡然受惊的冷氏下意识地挥了把直扑面门的劲风,雪雁身旁两名丫鬟瞅准时机同时动了手,一人踹向冷氏持着匕首的手腕,一人护了赵文宛脱离险境。 叮当一声,匕首落地,冷氏亦是叫那力道掀翻在地,众人赶紧上前查看赵文宛伤势,冷氏看着人头济济的一处,心知已经错失了机会,毫无可恋,又被逼到绝望,一咬牙,往前一扑捡了匕首抬高,落下,直直捅向了心窝,鲜血顿时四溅衣襟。 “悦娘!”赵宏世最先发现,却以来不及阻止,只匆匆抱住了软下身子的冷氏,神色惊慌。“快叫大夫,快啊!” 冷氏抬眸瞧着那环住她的结实臂膀,渐有些吃力问道:“老爷,你不嫌我脏么,不愿再见我了么,咳咳。” “悦娘,你说得什么傻话,什么不愿见,即便如此,你也是受害的,为何……为何要瞒着我呢!”他不过因着处理那酒楼扯出来的烂摊子,一时着急上火,怎就出了翻天的变化。 冷氏看着这人惊慌地捂着自己的伤处,有些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堪堪喊了声老爷,却猛地撞入一双猩红泪光的眸子里,第二声的老爷便含了哽咽之声。 “认识你真好。”冷氏费力地一字一句说道,“可这辈子的我太不堪了,下辈子,再重新好好认识罢。” 人群里宝蝉匆匆带着一名仆妇而来,那妇人瞧着这一幕先是惊呼了声冷小姐,随后有些不知所措。 冷氏微眯着眼看去,认出此人是贞娘的贴身丫鬟,瞧着样子,该是嫁人了。 宝蝉拣着重点的说了,那仆妇登时眼眶湿润,“冷小姐怎这般傻的,孽债孽债啊,当初小姐是被敲昏了带回来的,一回来就请求老爷去救您,不顾反对,亲自跟着一遍一遍寻你,当时老奴也在的,可是怎么都寻不到你。再后来冷家迁出京城,小姐跟您断了联系,这事儿却成了小姐一块心病,每每提起都要落泪,甚是挂念。” “您……唉……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冷氏听完不可置信的眸中睁的滚圆,随后身上随着血液的流失渐渐泛冷,目光空泛地凝向了赵文宛所在,“你和你娘的运气都很好,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运气。” 身旁的声音远远近近,多了几分不实,恍惚中,贞娘站在光源处,看着自己又哭又笑的,伸了手,冷氏亦是伸了手,只在抬起的瞬间倏然垂落,没了气息。 “悦——娘!”赵宏世痛苦的仰头撕吼了一声,须臾间,天空竟轰隆隆的炸了一声响雷。 ☆、第115章 自那日冷氏自尽,天空便电闪雷鸣,一连下了几日的暴雨,整个国公府都被一种晦涩的阴霾笼罩着。赵宏世求了老夫人将此事封锁,当时在场知晓真相的都被仔细敲打了不许泄露出去。 冷氏瞒了一辈子,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赵宏世想保全她的名声尊严,亦是最后的送别。 灵堂内,黑白肃穆,按照国公府夫人去世的规格布置的灵堂,哀乐回荡,下人哭灵,各家夫人与定国公府有交情的便都过来烧香行送礼,下人们再伏地一阵恸哭。不明真相的众人都皆替国公府感到惋惜,这一家子最近“多灾多难”,先是徐氏和离,损了三房媳妇,再是叶氏不知为何忽然要与青灯古佛为伴,再不出来管事,好不容易四房媳妇是个精明能干,待人和气的,却突然染了恶疾去了。 夜晚,灵堂烛光明明灭灭的晃动,赵宏世在守灵的位置已经连着呆了三个日夜,众人皆是劝不回去,四爷只道冷氏没有子女,自己作为夫君自当替她好好守灵,送这最后一程的路。 静寂的夜晚里有拐杖的敲地声响起,赵宏世胡子拉渣,神色不振,听着响动一抬脸就看到老夫人站在了旁边,身边搀扶着的是赵文宛和杨妈妈,赵宏世起身虚弱的道了一声,“母亲。” “四叔,祖母担心您,所以特意来瞧一瞧。”赵文宛张嘴解释了一句。 “儿子让母亲挂心了。” 赵老夫人浑浊的眸子抬眼望了冰凉凉的四周,心中亦是难受,怅然地颤抖着道:“我们赵家一门不知道造了什么虐,家宅如此不宁,老婆子死后也是无脸见你父亲了。” 赵宏世听完噗通跪在地上,“一切都怨儿子,望母亲保重身体,儿子自知悦娘罪孽深重,没有资格入了赵家宗祠,等七日一过,儿子会带着悦娘的骨灰回凉州安葬。悦娘被冷家抛弃,一生如此坎坷不幸,赵家也是入不得,儿子……怕她一人寂寞,想百年之后与她作陪,望母亲成全。” “你……”赵老夫人不可置信地指着最小的儿子,颤颤的退后了两步,半响那要训斥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无尽的叹息,“罢了,你会这么说想必已经主意已决,不同意罢,你又窝了凉州不回,老婆子怕了,趁我活着的时候多在跟前,以后的事我管不了了。” “祖母……” “儿子不孝。” 赵宏世愧疚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转向了赵文宛,凝着她脖子上裹着的一圈儿白纱,声音干涩道,“四叔代悦娘替她向你赔罪。” 赵文宛忙是去扶,事情会发展到冷氏决绝的以死来作为结束,同样出乎了她的意料,因为知道了她当年的遭遇才想着让四叔跟那人不要来往,拿的是那人品行不端的证据,却没想到会让冷氏误会……酿成悲剧。 冷氏求得了解脱,活着的人却是煎熬。这些日子,四叔的懊悔与深情赵文宛看在眼里,不禁想若冷氏能跟四叔坦诚些许,是否那些仇怨不会害了命,然……也只是想想了。 赵文宛叹息一声,斯人已逝,该去的都该随着去了,最后幽幽道了一句,“四叔,还有香么?我想给四婶娘上一炷香,让她好走。” 赵宏世抬脸不掩惊讶,一旁的赵老夫人却是明了的,这孩子跟元礼一样都是随了沈氏的心性。 待赵文宛上完香,又搀扶着祖母回去,赵老夫人走到门口顿了下脚步,“差不多就回去休息会儿罢,把自个儿折腾垮了,岂不是要抽掉老婆子半条命。” 赵宏世应声,目送人离开,随即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对玉佩,不舍地摩挲了片刻,最终将其中一枚放在了正前空荡荡的骨灰盒里。 “悦娘,让一切怨恨留在这里,我带你回凉州。” …… 夏日的炎热在一点点的褪去,一场雨比一场清凉,不知不觉,赵宏世已经带着冷氏的骨灰离开国公府近一个月,没有人会再记得冷氏的离去,定国公府的悲伤。大梁国自废黜太子后,终于要重新册封太子,所有焦点都集中在了这件天大的国事上,二皇子如愿封了储君,入主东宫,大典当日八方朝贺,这其中就有赵文宛最不愿见到的平南王一家子,平南王于几日前就携世子与长公主俸诏入京。 钦天监选定日子,于七月十八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册封二皇子顾景珣为太子,梁帝亲手将太子金印交到了他手中。到这时,他才正式成为太子,身着九章冕服,头戴九毓冕,手持玉圭,目光掠过同在大典的顾景行,匿了眸中深意。 繁琐的仪式过后便是宴会,世家勋贵皆被请入宫中。宴会排场极大,华灯溢彩,公侯伯爵,高品阶官员在席间觥筹交错,不绝于耳。女眷则在另一处由皇后主持宴会款待,赵家三姐妹亦在其中。 因为顾景行近日来的明显作为,一些世家小姐特意来巴结赵文宛,或是故意,一杯杯的敬酒,虽说是酒精浓度不高的果子酒,赵文宛喝了仍有些上头,见人前仆后继的架势,索性借着内急的由头,离开宴会寻了一处清净地。 赵文宛站在一处垂柳旁,脸色微微酡红,先前在殿内闷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会儿看着波光粼粼被花灯余光照耀的池面,呼吸才畅快了几分,一时起了兴致捡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打水漂,效果却似乎不近人意,只冒了一个漩涡就深深的沉下去了。 正不甘心地拾了第二块,还未扔的须臾间,就瞧水面上一连冒了至少四个漩涡,酒劲上头的赵文宛眨巴眨巴了眼,觉得有人来砸场子了。 “赵姑娘也会玩这个?” 听到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瞧眼前的华衣公子,赵文宛瞬间清醒了几分,刚才的真性情收敛了去,挂上了一副客套生疏的笑意,倒也落落大方福身见礼,“方少将军。” 皇宫里内侍来往,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撞见,眼下孤男孤女的难免不叫人误会,更担心的是叫某个醋坛子误会,便道,“离席稍久,该是回去了,方少将军自便。” 方子墨今日似乎也喝了些酒,仔细盯着她的面容瞧。 赵文宛感受着那热切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妙,正待转身,一截手便伸了过来,触碰到她的臂膀,赵文宛蹙眉扭头,方子墨连忙后退一步,惊觉自己酒后失礼,仓皇道了声赵姑娘莫怪。 大抵是叫自己的态度伤了的,向来清朗的眉宇间露了几许失意,教赵文宛看着就觉得十分罪过,却也只能……辜负了。 不到片刻,方子墨像是收拾好了情绪般,恢复了翩然风度,神色真诚道,“赵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有句话想跟姑娘说,并非纠缠。” 赵文宛心里暗暗叹息,终究止了步子。 “少将军请说。”赵文宛淡淡道了一句。 “琼花宴当日与姑娘所说的,确是我真心所想,只是子墨蠢笨,并未抓牢时机,自知已是无缘。今日一见便是最后,我只希望你好。”说完方子墨俊朗的面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嘴角渐渐蕴起一抹豁达的笑容,转身便离开。既然她已寻到幸福,自己……送上祝福就好。 赵文宛愣了愣,半晌亦是勾了勾嘴角,这人哪里蠢笨,不过是错过二字,他就知道她所想的,该是通透才对。瞧着那人洒脱的背影,赵文宛抿唇一笑,却听到湖面有动静,是打水漂的声音,随即扭头,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深邃眼眸。 池畔,一身墨兰锦服的顾景行一步步的走近,与离开的方子墨擦肩的瞬间,两人皆作了停顿。 赵文宛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紧张凝着顾景行,就见他清俊的面庞倏然绽了笑意,迎上自己的目光,丝丝缕缕的情愫刻意勾缠而起,萦绕,直把人看得不好意思了去。 然下一瞬的,不知方子墨道了什么,顾景行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带着一缕煞气地凝向了方子墨,后者浑然不在意地抽身离开。 赵文宛不解地走上了前,试探地问了道,“你们方才聊了什么?” 顾景行因着她的靠近敛了戾气,笑意重回唇畔,“没什么,不过是等定了日子,请他喝杯喜酒罢了。” “……”糊弄谁呢,瞧着神色分明是想请人家喝毒酒的样子。赵文宛在心底默默吐槽,却不敢当面说了去,某人在某一方面的小肚鸡肠简直令人发指,万一这人揪起方才自己与方子墨独处的事儿,指不定又折腾了。 而这厢顾景行却因为方子墨的话岔了神儿,没顾得上追究。自己确是赢在了死缠烂打与机遇上,可那人最后道了他比自己多了耐心,合着是盼着他俩分开,哼,做梦! “对了,王爷怎么到这儿来了?”赵文宛突然想起了问道。 顾景行叫她一提醒也想到了正事儿,“皇祖母想要见你,内侍在宴会上找不到你,我便亲自来了。” 赵文宛一听真心感觉得到解脱,连忙道:“走,我正不喜那个宴会呢。” 到了窦太后的宫殿,赵文宛才知皇太后不仅叫了她与顾景行,还喊了其他一众小辈。此时屋子里已经挤了不少人,永平坐在祖母身边为其揉着肩膀,面色红润,如一朵被滋养的娇花。 太后舒服的眯着眸子,一边享受一边还不忘笑着劝道:“虽说你比一般女子嫁的早,可是这生孩子可不能耽搁,别因为想过什么二人世界,耽搁了哀家抱曾外孙。” 永平积极地应了一声,“皇祖母教训的是。”随即就深深的瞧着一眼坐在一旁的赵元礼。后者干咳了一声,挪开了视线,面前之人还是个孩子呢……他查阅过书籍,像永平这个年纪生产,危险颇多,就想着再缓缓,偏巧这几日正被永平误会着,闹了冷战。 恰巧这时候赵文宛进来,永平就蹬蹬快步走了过去,拉着人悄声嘀咕着。 赵文宛听完哑了哑嗓子,再瞥了一眼不远大哥无奈的眼神,便知道是为何了,她刚想安慰,就听得永平各种猜测,最后画风一拐,道是要去御医院讨要些强身健体的补药。 “……”大哥必定忍得辛苦,再上补药……这不是要孩子,是要命的节奏罢? 为救大哥于水火,赵文宛赶紧劝她打消这念头,道是男子极重颜面,这等子事绝不能摆了明面儿,“你要的补药我晚些让人送到你府上,包管没人知道。” 永平仍有些不放心,“管用么?” 赵文宛一咬牙,拽了顾景行张口就掰扯道,“效果好不好的你问你六哥就知道了!”随后趁着永平看不到,忙给顾景行打眼神暗号,露了明晃晃的祈求意味。 “……嗯。”顾景行被逼着轻点了下头,就见自个儿妹妹毫不怀疑地高兴了起来。真是……单纯啊,她就不想自己跟赵文宛压根还没有成亲,吃哪门子补药,不对,就算成亲了,他也用不上吃! 这厢,六王爷成功把自己绕晕后,失语地看着时不时打量过来的永平,觉得自己作为哥哥的威严碎成了渣渣。 二人的互动,恰好落了进来的人眼中,各生了几分异样,当然两人身旁的永平公主被当了空气略掉了。平南王世子步子一顿,阴柔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虞,却是很快掩去,身后跟着进来的赵文熙,赵文萱险些撞了人身上。 窦太后让小辈们无需多礼,让人看了座儿,眯着眼睛笑着道,“哀家今儿个就图个人多热闹。” 众人陪着笑,尤其是平南王油嘴滑舌的嘴巴甜,哄着皇太后,眼神还时不时的瞟向赵文宛,眼里蕴着色钩子,赵文宛察觉,微有不虞地侧了侧身子,却因着不小心踩了赵文萱的脚,惹得后者怒目瞪了过来。赵文宛灵光一闪,忙是朝她挑了挑眉梢,示意她往平南王世子那边瞧。 赵文萱下意识地望了过去,正巧对上平南王世子误以为赵文宛投过来的暗示讯息,眼中笑意愈发明显,直勾勾地,含了霸道占有的欲望。 赵文宛忍着恶心没有回避,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赵文萱,瞧着她耳根泛起一抹红,羞涩垂了眸子,才撇了视线,盯着顾景行洗眼睛。 这一幕隐在人堆里,加之赵文宛刻意的低调,连着两人身旁的赵文熙都没得察觉,当然她此刻也顾不上,一双润着水光的眸子贪婪地凝着顾景行,不掩痴意,也是因着专注于顾景行,发现那人的目光始终不离赵文宛,胸腔钝痛。 而在太后身旁的德妃瞥见,知晓这孩子是越贵妃属意的,又因着近日有关于赵文熙的传闻,红唇一弯,挑了话头,“最近文熙在忙什么,似乎有一阵儿没见你来陪贵妃姐姐。” 赵文熙被陡然点名,脸色一僵,抬眸瞧了一眼越贵妃,才弱着声音道:“文熙最近在家中学习女则,抽不得身入宫。” “咦,本宫怎么听说是因为文熙的入宫令牌丢了,估摸着怕姐姐责怪粗心才不敢来的罢,不妨事,本宫再赏你一块就是。” 赵文熙眼睛一亮,只是念着德妃与越贵妃之间并非表面那般和谐,怕自个儿接了会惹了越贵妃不快,于是恭谨了道,“承蒙德妃娘娘厚爱,确是文熙想要多学一点儿,娘娘也是知情的,更何况娘娘素来宽厚仁慈,并不会因着这等小事苛责。” 越贵妃闻言却是笑了笑,未在意赵文熙的溜须拍马,转而瞧向了赵文宛,“文宛啊,本宫听闻太后赏赐了你一块同心锁,今日可戴了?” 第84节 赵文宛抬起脸与越贵妃对视,瞧着那张温婉美丽的面孔忽而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着自己笑容和煦,大抵是有些不太适应,虽然知道赵文熙在越贵妃面前失了宠,却从未想过越贵妃能给自己好脸色,反正她一直不喜欢自个儿,赵文宛也不甚在意,今儿这是? 她微微一瞥,瞧着对面略显得意的顾景行,一怔,方回道:“戴了,只是在深衣里藏着。” “拿出来予本宫瞧一瞧是哪块?” 太后一笑,“和景行从小戴的是一对儿的。”这话一出,意思就很明了了,在座的有人露了讶异之色,也有人掩了嫉妒神色,总之是炸了一屋。 “还是太后慧眼,本宫今儿也有东西想送。”越贵妃说着招了身旁的嬷嬷回了趟延禧宫,很快取来了一只匣子,接过捧在了手心,“有些年头了,还是当年本宫娘亲在世时亲手所制的彩冠,未曾想本宫能入宫为妃,这彩冠就一直留着作了念想,今儿传与你,也算圆了。” 赵文宛瞧着彩冠上翠凤口衔珠宝串饰,珠光宝气交相辉映,昭显雍容华贵之美,手工制作之巧,令人移不开视线。直到匣子由嬷嬷捧着递到了跟前,还有些恍惚。 “姑娘,还不快接着。”那名嬷嬷笑着小声提醒了道。 赵文宛才如梦初醒,对上越贵妃真心实意的眼神,和一旁顾景行恨不得替自己收下的神色,双手仔细接过,恭敬道,“谢过贵妃娘娘。” 越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挨着太后笑着打趣了道,“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口了。” “哀家也等着呢。” 赵文宛感受到顾景行投来的灼热视线,捧着匣子,难得起了几分羞赧之意,漾着清浅笑意,算作对顾景行的回应。 这一幕生生刺痛两人眼眸,平南王世子的视线从赵文宛身上转向顾景行,眼底掠过一抹不甘,然却不敢表露于面上,垂眸作了掩饰。而挨着赵文宛的赵文熙藏在袖下的手快绞烂了帕子,也不足以发泄内心的嫉恨。 一抬眸的功夫恰好瞥见正对面平南王世子的异样,陡的想起长公主曾来过府上求亲…… ☆、第116章 “小姐,世子又送礼物来了。”宝蝉捧着一块上好的翡翠镯子呈现在赵文宛的面前,还有一盘玉色的点心酥,娇嫩的外皮上是一颗颗饱满的紫葡萄干,闻起来酥香诱人,说是南云风味的小酥饼,赵文宛瞧也不瞧,只专注于手里的小人书,摆摆手慵懒的道:“玉酥饼留着你吃,那个镯子送文香苑。” 宝蝉嘿嘿一笑,盯着那玉酥饼咽了咽口水,再瞧一瞧这色泽温软的白玉镯子,顿时觉得有些可惜,实在不明白小姐这是做什么。 临到门口,赵文宛又仔仔细细的交代,“像之前一样,仔细查查里面可有特意呈上我名字和帖子的,有就抽出来再送过去,就说是世子送三小姐的,切不可让她知道每次都先来了我这,明白么?” 宝蝉蔫着声音应了句是就离开,按照赵文宛的吩咐让人送去了文香苑,回来后负气地咬着小酥饼,跟身边的金玲抱怨,“咱们小姐是不是有点傻乎乎的,不想要世子的礼物就还回来去么,干什么这些好的都往文香苑送。瞧一瞧三小姐好不容易收敛下来的性子,近几日又张扬跋扈了起来,就跟自己真的已经成了世子妃一般,她也不想想长公主相中的可是咱们小姐,更别提这些东西是给咱们大小姐的。” 金玲闻言笑了笑,“好好吃你的饼罢,可别让小姐听见了。”暗地里却也嘀咕了一句,她怎么觉得小姐是在坑三小姐,不过想到三小姐近日暗里打听世子喜好,想方设法地想让人牵线搭桥,小姐这么做反而顺了她的意了,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宝蝉更用力的咬了一下酥饼,嚷嚷着,“小姐听见倒好了,我那可是肺腑之言,小姐来了我照样说。” “咚”一个爆栗子从天而降,宝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跳脚,还以为是哪个跟她闹着玩的小丫鬟的,抬头一瞧,立刻蔫了声,“小姐……” 赵文宛淡淡扫了宝蝉一眼,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道:“雪雁刚才送来了平南王府的帖子,说是长公主办了茶话会,听说还给小丫鬟们也专门设了茶会的地方,我正发愁带哪个去呢。” 一听吃的,宝蝉当下就积极了,“小姐,她们都不得空,奴婢有!” 金玲故意道:“谁说的,小姐,奴婢的活儿也做完了。” 赵文宛忽而慢慢道:“哎,对了,刚才宝蝉你说我来了照样说什么?” 金玲一笑,瞥了宝蝉一眼,等着她将刚才的大话兑现出来,而后就是某人挺着胸脯道,“我说小姐您果然英明。” 赵文宛噗嗤一声笑了,金玲也是隐隐偷笑,赵文宛不再打趣丫鬟,直接让她们二人都跟着一起,这样也不用争了。 平南王在京都的府邸离国公府有几道街的距离,勋贵世家的宅子大都集中在一个区域,说起来也不算太远,乘着马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可行到。 赵文宛已经让人备了马车在府外候着,临走前有小丫鬟来报说赵文熙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去茶会了,赵文宛点点头,眸中隐着丝丝深意。 现在的定国公府基本都是赵文宛在打理,让新娶的沈姨娘帮着打下手,赵文宛也是怕了,家里几个媳妇,无论是剧本中有的,没的,重要的不重要都隐隐发现没几个好心的,就连老夫人对此也事有点杯弓蛇影,所以赵文宛也是极为留心沈姨娘,索性又让人直接彻底去打探沈姨娘入府前的经历,最后却发现她倒是清清白白的一人,只是性子在底层磨的较为软弱,心里到底是善良的一人,于此给祖母悄悄道了这事,赵老夫人才算是安心许多。 坐上马车,赵文萱心情瞧着极为愉悦,前两日当家的赵文宛还给赵文萱新作了两件新衣裳,于此赵文萱在文香苑瞧见新衣裳时,还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赵文宛自坐上马车就仔细盯着赵文萱瞧,她今日做了悉心的打扮,格外动人,头上还插了新采摘的一朵嫩花,马车里花香四溢,赵文萱因着赵文宛这几日的示好行为,多有猜测,总结来却是觉得可能是世子倾心于自己,赵文宛想要修好关系。 “宛姐姐,怎么了么,一直盯着妹妹瞧?”赵文萱一副得意的样子,特意涂了胭脂的眼角上扬着一抹妩媚。 赵文宛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慢悠悠道:“听闻,世子近来常送东西予妹妹,想是之前长公主误会才……”赵文宛说的自然是那次长公主亲自到府上暗示想娶赵文宛的那回。 赵文萱脸上染着更浓的得意喜色,未得吭声。 赵文宛继续在旁边道:“世子身份高贵,妹妹若是能得了世子欢心,对于咱们国公府来说又是一件好事,你我之前虽然有隔隙,但是我们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送,你若嫁得好,我也是高兴,世子妃若说是嫡出的也不见的有几个,妹妹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呀。” 赵文宛的这句话倒是说到赵文萱的心坎上了,之前在琼花宴上见到方子墨时总觉得心中隐着倾慕之心,却发现那人根本不在意自个,渐渐也便断了念头。她是国公府的庶出小姐,若是世子真的倾心自己,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赵文萱是个为利而图的人,想到那世子妃的头衔,心中偷偷的乐了。 “姐姐真这么想?”赵文萱不禁脱口而出。 赵文宛呵呵一笑,眸子在逆光中隐着一层更深的笑意,“妹妹嫁得好,日后也能互相帮扶,平南王领地云南,却是富庶一方,世子亦是英俊有为,我瞧着这些日子送你苑儿里的东西,可都是用了心的。” 话点到即止,随即道了一抹笃定揣测,“再说,长公主那般性子的人,入了京都不与熟识的夫人们热闹,怎么会冷不丁的要办小姐们喜欢的茶话会,依我看呐,怕是世子的意思……” 赵文萱听着这般说辞,心中更加悸动,作为庶女,她不敢想世子妃的头衔,如今却被劝说的一颗心蠢蠢欲动起来。 赵文宛瞧着她晃神的样子及禁不住翘起的嘴角,掩了掩眸中情绪,到底抱了几分善意,提醒了道,“不过皇家贵胄,规矩恐怕繁多,长公主的性子你也清楚,日后相处妹妹可有想……” 过字还未出口,赵文萱就凉凉截断了话语,“姐姐多虑了,长公主性情温和,怎会相处不来呢。” 视线在落回了赵文宛身上,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而赵文宛此时所说的怕是嫉妒之词。 马车就在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景下行到了平南王府。 茶诗会设在了一处绿荫萦绕的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铺了金丝红绸的案几上摆了瓜果点心,茶水酒酿,少女们围坐一起说说笑笑。正在这时,庆阳长公主穿着华贵锦服被人搀扶而来,神色高傲,面上有着一丝不耐烦,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闲心来主持茶话会,要不是自己的儿子蹭到跟前求了半天,她大约还在哪个诰命夫人家里打马吊呢。 长公主坐上主坐说了些客套话,就让各家小姐们自行娱乐,目光绕在赵文宛的身上,微微叹息了一声,若不是赵文宛的八字与自己儿子不和,倒是喜欢的打紧,就这俏生生的模样也是让人瞧着舒坦,想着儿子求了半天的事情,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说让自个请来了人就离开。一开始也怕世子胡闹,多问了几句,没成想他道愈发皮样的蹭过来,一个劲儿的求,长公主最后被逗的噗嗤笑了,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会儿按照儿子之前说的,便道了句身子有些许沉乏,自个先离开了,让姑娘好好交流交流。 各家小姐们难得凑在一块,自然不受影响,反而长公主一离开众人笑声更加肆意。 赵文萱这庶女身份,没有人愿意与之多来往,正坐在旁边生着闷气,倒是赵文宛身边之人络绎不绝,这么一瞧的心底更生了几分怨念。哼,还不是因着顾景行六王爷的身份过来结识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若自己以后成了世子妃,这些人怕是要换副嘴脸巴结了罢! 是啊,她要是成了世子妃,这些人态度怕是不一样了罢。 赵文萱仰头喝了一口果子酒,期间便有婢女款款而来,似乎正是朝着赵文萱的方向,临近赵文宛的时候那婢女低头,嘴唇蠕动,耳边划过一句浅浅的音儿——世子已经喝醉,可按着计划行事。 赵文宛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与那婢女对上眸子微微点头,端庄娴雅地拍了拍在喝闷酒的赵文萱,她这才抬起头,就见婢女躬身附在自己的耳边,轻声道:“三小姐,世子有请,一会儿随奴婢这边来。” 赵文萱听到这句,眼角眉梢染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惊讶,想这宴会果然如赵文宛所说,正是为她设下的,赶紧整了整云鬓衣衫,“可以了,我们走。” 那婢女领着赵文萱离开之后,赵文宛远远的目送着赵文萱,只希望她好好享受接下里的春宵时光。 赵文宛对这段剧本印象太深刻了,那时候大约也是这般,剧本赵文宛稀里糊涂的喝了带有迷情药的汤水,被那人玷污了身子,弄得浑身是伤的抬回去,坏了名声,瞒不的祖母,赵老夫人只得亲自去了平南王府匆匆定下亲事,何等凄惨。而赵文萱尤不过瘾地过来狠狠踩踏,私放世子进府,更是让她雪上加霜。 如今赵文宛既已知晓,就绝不会让事情重演一遍,她坐在座上笑着饮茶,等着好戏开锣…… *** 直到茶话会结束,赵文萱都未曾回来。赵文宛嘴角轻勾起一抹笑意,站起身子赶忙叫了人去寻三小姐的踪迹。只是此处毕竟是平南王府,小丫鬟们不敢造次胡乱寻人,最后问了些人确实无人见过赵文萱,匆匆回禀。 赵文宛蹙了眉头,便让沉香与一个婆子先留下,总不能到处嚷嚷着定国公府的三小姐在王府失踪了罢,只道自己立刻回府中瞧一瞧情况,让祖母出面与长公主说一说,悄悄地寻一寻赵文萱。 一到定国公府,赵文宛就直接去了明絮苑,杨妈妈见大小姐火急火燎的模样,赶忙上前询问,得知赵文萱在平南王府失踪,也不敢耽搁,赶紧和大小姐一块去与老夫人说。 赵老夫人听完后面色一沉,当即就让人备上车撵,打算亲自去一趟平南王府。而留在府中等消息的赵文宛,屏退了身边人施施然地去了净莲苑。 傍晚霞光铺开,天色一片暖意,赵文熙坐在梨花黄木的梳妆镜前正执着一块金玉兰的流苏簪子比划,难得近来愁眉的脸上添了抹微微的笑容,在铜镜略显扭曲的反射中映出的笑却是无比诡异。 “文熙妹妹身子如何了?”一道浅淡的女子声音传入屋内。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文熙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滞,急急地搁下簪子,一咬牙扭头,就看到赵文宛那张笑得灿烂的媚颜,那傲然如凰的灿眸直勾勾的凝视着她。 在赵文宛税利目光的注视下,赵文熙直觉不好,身后追进来的绿云一脸懊恼的蔫着声音,“奴婢……”没拦住三个字还未脱口,赵文宛一眼瞪过去,凌厉如刀子让其就生生咽了回去,赶紧告退。 强大的气压瞬间让屋内空气仿佛凝住。 赵文宛拖着裙摆慢慢走近赵文熙,目光又落在铜镜中的那张无辜的面容上,“文熙妹妹生了一双如溪水般清澈眸子,可惜……”赵文宛继而将声音压得低沉,“心肠太毒了,没想到我会完完整整的出现罢?” 镜中女子的瞳孔攸然睁大,流苏簪子攥得过紧,在手里留下泛白印记。 赵文宛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与平南王世子合谋想要害我清白,我早就察觉,只不过……现在躺世子怀里的人正是文萱,祖母已去接她回来,有些事情的妹妹可想清楚要和祖母如何交代了。” 赵文熙死死凝着她,不甘,怨恨,嫉妒各种情绪交杂,这人凭什么又没事!明明……更因着先前的事情有些精神恍惚的,只睁着一双水眸,狠狠瞪着赵文宛不掩怨毒地开口道,“你没有证据,作何诬陷于我,祖母是不会信你的。” “你这里我确实拿不到证据。”赵文宛忽而伏低身子,在赵文熙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声的话语,一边说着还不忘观察赵文熙渐变的神色,一点点的惨白起来。 赵文熙惊讶的眸子里顿时迸发出一丝灰败,陷入黯沉,“赵……文……宛!”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忽而扬起的手就要一巴掌落下,被赵文宛手疾眼快地狠狠握住了她的臂腕。 “妹妹总算不装了,到祖母面前也这般坦坦诚诚的认错,倒也省了挣扎,我或许瞧着顺心,还能为你求求情。”赵文宛扬了嘴角道。 赵文熙手腕吃痛,斜目呼哧呼哧的怒瞪而视。赵文宛嗤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言尽于此便打算离开,临到门口,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轻声道:“妹妹既然是病了,今个也别出房间了,好好休息吧,明日好有精神在祖母面前哭诉,别动不动就哭晕过去。” 赵文宛的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却让赵文熙暗暗心惊,自己以生病为由没去茶会,就是想把自己摘个清楚,可赵文宛的意思似乎……紧接着就听到她以伺候主子不利的由头让绿云去李管事那里领罚,而后又响起外头几名婆子的应声,赵文熙陡然睁大了眼眸,这人趁着当家,竟是要把自己软禁起来! 赵文熙猛地瘫软在椅子上,将面前的梳妆匣子狠狠砸去了铜镜上,一片片的铜镜咔嚓碎了开来,落在地上,像是开了一朵朵的水晶花,无数花瓣凋零也不过于此,映出了女子无数双含恨的眼睛。 约莫到了掌灯时分,赵老夫人才带着人回来了,一脸严肃,听说是让几个身体肥壮的婆子抬回来府中的,半条命都差点折腾进去。赵文宛寻信儿也去了文香苑探看,见赵文萱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是脱了力气,跟个木偶一般一动不动,额头冒汗,手腕脚腕均有叫人捆绑过的痕迹,露出的白皙脖颈一直延伸到胸壑处都能隐约瞧见滴蜡的烫伤,而坐在床畔的赵老夫人凝着床上的人,紧着眉头,从回来后都没开过口。 “祖母,有什么话您跟文宛说,别憋了心里头生郁气。” 良久,赵老夫人才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喃喃念了文萱,像是难过,又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 这时,有一缎面蓝丝花的婆子匆匆进来,手里捧着罐暗灰色的瓷瓶,散发着一股清凉油的刺鼻感。杨妈妈瞅了瞅赵文宛,再与老夫人对视,赵文宛干咳一声,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药,脸上显了一丝尴尬,赵老夫人吩咐了杨妈妈留下,只道这事明日再说,便拉着赵文宛一同出去了。 赵文宛扶着老夫人回了明絮苑,也一道留了那里歇息,宽慰了祖母几句,见老夫人浅浅的睡着,不禁望着银光浮动的半月,心中透亮,明日,或许过了明日,这个国公府也许会迎来不一样的一天。 翌日,老夫人才刚刚起床,正在挽发,赵文宛也随着一起,就听得外面守门的丫鬟齐齐地喊三小姐。老夫人挑了挑眉直接望去门口,赵文萱一下子便扑在了老夫人的跟前,不过是一夜光景,瞧着赵文萱竟像是瘦了不少似得,面目青狞,“祖母,我听说您要让我嫁到平南王府?” 老夫人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冷哼一声,“你都失了贞洁于世子,老婆子还能怎么样?” 赵文萱却连忙向前急急爬了两步,“祖母,求您别把我嫁给世子……他……”赵文萱难以启齿世子的怪癖,话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僵在了地上。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日醉醺醺的世子将她领进了一个黑暗的房间,当蜡烛点亮,不是熏香软榻,屋子冰冷墙上挂着的都是绳索、鞭子、拂尘等等,赵文萱未经人事,不知会有这种癖好的,还欢欢喜喜的迎上前去一个劲儿的媚眼抛出,世子猴急一般地搂住她,将她剥了个精光,从上到下的亲吻不止,一边吻着一边将她推向一个木板上,就像杂耍的人肉玩飞镖那般,赵文萱被挑逗的精神恍惚,等回过魂来,就发现四肢都被绳子固定在了木板上……然后……就发生了一系列可怖的事情,记忆一重新灌注脑袋,赵文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那犹如噩梦般的经过,让赵文萱无比胆颤,掉下来一串眼泪,哽咽不止。 “你若不想嫁,祖母也不勉强你,可你这坏了清白的,如何都寻不到好人家了。” 赵文萱此时哪里还管的了嫁人好坏,只要不嫁给世子就行,否则她的后半生岂不就要在做那种可怕的行径中度过,一想到那个充满了铁链,鞭子,蜡烛的房间,赵文萱连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这厢赵文萱簌簌的眼泪落着,杨妈妈忽而就进来了,露了为难神色,“老夫人,世子来了府中,这会儿正在厅堂里候着呢。” 赵文萱脸色大变,惊骇地缩了缩身子。 “他来做什么?”赵文宛问了一句。 杨妈妈回道:“听说是来府上求亲的。” “走,去厅堂。” 随着赵老夫人发了话,赵文萱惊慌地抬眸,却阻不住老夫人前往,下意识地就生了躲起来的心思却听得耳畔赵文宛低声道了句若是不去,岂不任由世子舌灿莲花,届时老夫人作了决定要改怕是难了。 赵文熙已经慌了神,可听这么一说的还是咬牙硬着头皮去了。赵文宛扶着人躲在了暗处,见后者红着眼圈瑟缩着,自己偷偷向外面探看,只见那张阴柔的面孔上,眉宇间满是阴郁。 “晚辈爱慕……爱慕三小姐许久,一时冲动与三小姐发生了……那等事。自知毁了小姐清誉,特来请罪,小王愿对三小姐负责,还望老夫人成全,若是答应,定叫母亲来府上亲自提亲。”说着疼得不自觉得抽了一下裂开的嘴角,那里刚刚被人狠狠揍过,耳边尤还记得那一句句威胁的话,平南王世子暗恼不已,诸事不顺的,却是不想来也不行。 虽然货不对板,娶了赵文萱有那么一点点委屈,可若是自个再敢惦记赵文宛,那人都放了狠话,断子绝孙,比起惦记那人还是命根子重要。 老夫人一时未的出声,似是犹豫,赵文宛心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第85节 “文萱,祖母怕是要答应了,你要怎么办?” “不,我不要嫁给他。”赵文熙惶恐抬头,着实像极了受惊过度的鸟儿,哪还有先前那半点盛气。 赵文宛隐约一笑,“我倒是有个好方法,你也知众人都误会平南王爱慕我,倒不如……” 随着耳边话落,赵文萱一惊,眼珠子咕噜噜的往赵文宛身上一转,听着外头世子的催促,再顾不了多少地忙跑出去跪在地上,“祖母,他根本不是爱慕孙女,他爱慕的是宛姐姐!” 赵文萱一咬牙,“而且孙女是冤枉的,并非自愿去了房间,而是……是被人绑进去的!” ☆、第117章 平南王世子心中哼了一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少女暗暗冷笑,这种货色他怎么能看的上,可惜了……昨个一时兴奋多喝了点酒,竟然把她恍惚间当做了赵文宛“疼爱”。原本也不想这般做,只是眼见赵文宛与顾景行怕是要搓成一对儿了,心中想得到赵文宛的欲望越发膨胀,直到赵文熙悄悄的找上自己,道是万无一失的计策自己才…… 事情败露,没有得到赵文宛,反而惹上赵文萱这个庶女,可谓晦气。然而一早被请到王府的时候才算明白,他想算计别人,最后反被别人算计。当然最蠢的那个还是属赵文熙,若是知道她所谓的天衣无缝竟是别人营造的错觉,自己何至于淌这趟浑水。 想到那人在自己身边插了眼线,自己一举一动都落了别人监视还不自察,又是绑架又是媚药,若真真碰到了赵文宛丁点,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思及此,平南王世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忆起那人扫过自己的冰冷眼神,好似自己是具尸体般,若非眼下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难保…… 所以听到赵文萱的指控,依着平南王世子以前的性子估计早就出声呵责,可此时只能一言不发的听完。 赵文宛听到关于自个事情,顺利成章的走出来,来到祖母身边,乌眸里盛着委屈“,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老夫人深深的拧了眉头,前倾身子,似乎是没听明白一般,又忍不住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绑架?何人要绑架你?” 赵文萱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腔怒气地指控平南王世子,“他们原想绑架的人是宛姐姐呀,孙女只是当了替罪羔羊,估摸是被当时引路的侍女误会成了宛姐姐,行到路上就被麻袋蒙了头绑到房间的,否则,孙女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去世子的房间,祖母您要替孙女做主,孙女这般怎么能嫁到世子府。” 赵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一凛,“这是怎么回事,世子倒是来说一说。” 平南王世子略一微沉吟,诚诚恳恳的道了一句,“三小姐所说不假。” 赵文萱抹着泪偷偷的瞧了一眼世子,眸中隐着惊讶,她听赵文宛的吩咐这般说的,没想到世子却是一点也不反驳,事情经过根本不是她说的那般,她不知道平南王世子葫芦里道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只要不嫁给这种怪癖之人,怎么样都可以。 “是小王一时糊涂,被家父斥责之后小王已经有了深刻的反省,所以才亲自登门来与三小姐认错,并提亲。” 赵文宛却道,“糊涂?你糊涂能想出这种龌蹉之事,邀约我赵家姐妹,却是想在府中绑架与我?” 平南王彻底没了言语,仔细思量一番,认真道:“小王原想大事化小,这事可真与小王关系不大,小王是一时鬼迷心窍,受人蛊惑。” 赵文宛冷笑,直逼问了道,“哪个蛊惑?” 平南王世子顿了顿,看着眼前爱慕的人儿,毫无犹豫地说道。“是府中二小姐。” 赵老夫人闻言先是诧异,再联系其中缘由,心中一揪痛,意识已清。 赵文宛立刻反驳,“无凭无据,你如何赖都行。” “不巧,小王今日带了与赵文熙的书信。”平南王世子从身上摸出几封书信,说来也巧,原是想毁了的,可临到末了竟鬼使神差地想留下来做个纪念,大抵是凡跟赵文宛有关的东西都想保存下来的念头作祟,也是因着这几封信笺,那人才没有下了死手,心里不免生了几分庆幸,“我说的真假,一看便知,也大可叫来二小姐与我对峙。” 赵老夫人让人将信呈递上去,信纸上一字一句无不透露着对赵文宛的嫉恨,详详细细地记录了两人如何合谋,若非当中出了差错,她的宛丫头将会面临怎样境地……老夫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去……去叫二小姐过来。” 赵文熙不一会儿就被请来了,一入目的便是老夫人手里的信纸,带着熟悉的幽幽香气,倏然变了脸色,加上赵文宛那日信誓旦旦的说辞,她被软禁在房间的时候就知自己败了,狠狠得败了。 “赵文熙,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赵文萱听了事情前后,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做了替死鬼,比起原先该受罪的赵文宛,她更是恨极了谋划这一切的赵文熙,见人出现,登时扑上去撕扯。 猝不及防,赵文熙被赵文萱抓出了几道血痕,只堪堪躲着,不敢和疯了一般的赵文萱动手。在赵老夫人呵斥让人拉开之际,忙是跪在了祖母面前忏悔,“祖母,文熙错了,文熙真的知道错了,我……我太喜欢六王爷,而在看到苦恋姐姐的世子时便觉得有些同病相怜,才……才一时糊涂,祖母,文熙早就后悔了,可是……可是没来得及。” “喜欢就可以不择手段地伤害他人么?”赵文宛冷冷地出了声,眸底一片森冷。 赵文萱让婆子压制着,一双眼猩红地瞪着跪在地上卖可怜,企图脱罪的赵文熙,啐了一口,直戳破了道,“这般周密的害人计划,你还有脸说自己良善么,宛姐姐得六王爷厚爱,而你求而不得,只怕不害死宛姐姐是不会甘心的罢。” 老夫人闻言黯了黯眸子,当初她有所察觉时,便想着给文熙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好了了她不该有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等不及……心中失望之极,“老婆子竟没想到你会做出如此之事……你……可对得起赵家列祖列宗,你的父母!” 想到之前种种终于是信了杨妈妈之前所说的,一气之下只道让赵文熙跪在这里反省,任凭后者如何苦求,都不再理会。 赵文萱想张嘴问问自己的婚事,但瞧祖母精神不济地被搀扶着离开,只得先歇了声,自行站起来离开。 赵文宛一步步的慢慢挨近跪在地上的赵文熙,嘴角轻勾,“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泪眼迷蒙的赵文熙隐约瞧着赵文宛离开的影儿,贝齿用力咬住下唇,直到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好似不觉得痛般,一抹了嘴边,满眼恨意。 之后,赵文熙在厅堂跪了一夜,受不住晕倒在地上,赵老夫人听闻让人抬回了净莲苑,顾念是二房唯一的血脉,只让其在苑内好好反省,却是再没去瞧过,显然已经是心灰意冷。 下元节过后,赵文萱的婚事还是定了下来,是长公主亲自来府上提的亲,道是姑娘家的被夺了清白定是要负责的,多半的缘由还是要堵了赵文萱的嘴,世子的癖好她瞒得严实,若是传开了,哪儿还有好姑娘肯嫁,于是不管世子愿不愿意的,这回长公主铁了心的要让他纳了赵文萱为侧妃,而正妃么,自然要选个她中意的。 至于赵文萱的意愿,长公主哪里会在意,若是不听话,她可有的是法子让人老实。 *** 赵文萱因着嫡长姐未嫁,婚期暂推在了明年开春之后商议,赵文萱倒是盼着赵文宛能迟点嫁人,可终究没能如愿,八月一过,梁帝就下了圣旨赐婚顾景行与定国公长女赵文宛。 街头巷尾的,都道定国公府好福气,长子作了驸马,仍是官运亨通;而长女赵文宛让六王爷顾景行不顾体制,一心求娶,甚至自愿发下毒誓永不纳妃,叫京中多少世家姑娘捶胸顿足,暗暗羡慕赵文宛的好命。 作为当事人的赵文宛先前还在气恼顾景行不问自己就请了圣旨赐婚一事,等这传闻散开,当下给灭了火儿,晓得那人是借着这种的方式跟自己赔罪,亦是保证,心里不无感动。这誓言的私下能说,然顾景行昭告天下的举动,为的什么她再清楚不过,无法忍受与人平分感情,而顾景行的身份偏又…… 对着菱花镜,赵文宛勾了勾嘴角,自己未言,那人已知晓,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的熨帖。闺房里堆了不少贺礼嫁妆,有顾景行送来的,也有老夫人让人备的,光是首饰就堆满了梳妆台,教赵文宛挑花了眼。 婚期将近,原是老夫人要亲自主持的,可毕竟上了年纪,操劳不得,西平侯夫人闻讯而来,主动请了这活儿,道是给老夫人打下手,可大多的都承办了去,不敢教老夫人累着。 与阖府上下洋溢着的喜乐氛围不同,净莲苑里,一片阴沉之气,所有红绸红缎一律不准着了眼,下人送来布置屋子的东西叫绿云收了起来,堆在不显眼的角落,生怕刺激了自个儿主子。 赵文熙自圣旨下了之后就闭门不出,已经有好几天了,送进去的吃食都原封不动的摆着,回回换了回回未动,把绿云急得不行,最终没了办法,怕这样下去小姐先垮了,便道要去禀报老夫人,赵文熙才有了些许反应。 嘴唇干涸,只一个字的就扯动了干燥嘴皮,崩了点点血色,绿云见状忙是倒了茶水递了过去,“小姐您这样为难自个儿的,您想的那人完全不知,也完全不心疼,您就放过自己,别这么执拗了。” 茶水刚送到唇边,就听得绿云这一句,赵文熙心不可抑制地抽疼了下,是啊,她即便弄成这副鬼样子,那人也不会过来瞧一眼,他满心满眼里都只有赵文宛一个人,马上就要成亲了啊…… 流了好几天的眼泪,原以为已经流干了,却又湿润了眼眶,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小姐,小姐别哭呀。”绿云着急忙慌地拿了帕子想替赵文熙抹泪,看着人如此也实在没了办法。 “今儿初几了?” “初……初五……。” 赵文熙双手捧上了茶盅,紧紧捂着,神色有些恍惚,喃喃道了一句,“还剩三天了啊。” 绿云瞧着她失了魂的模样,心底不由得叹了一声,是啊,八月初八,便是皇上钦定的日子,小姐一直想要的王妃之位却是大小姐的了。事情已定,她能做的也就是宽慰小姐想开点。 赵文熙摆了摆手,让人出去,道是想自个儿一个人静静,不会再想不开了去,也无需禀报到老夫人那儿,让祖母心烦。绿云应下,退到了外头,没瞧见赵文熙一瞬阴沉下来的面孔。 这几日她如同入了魔障,沉浸在另一世间,在那里,赵文宛一直蠢得要命,在文萱和她的挑唆下,成了众矢之的,而她爱慕的顾景行也对赵文宛厌恶至极,反而对自己关怀备至,像和这个世界颠倒了般,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说错了,她才是六王妃,甚至最后贵为国母…… 似梦非梦间,赵文熙嘴角上扬成一个诡异弧度,错了,那就掰正回来。 大婚前夕,西平侯夫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婚嫁所用,以及零碎该打点的,同管事又再确认了个遍,最后去了湘竹苑,想这孩子从小没了娘,后来家里又出了这么多杂七八的事儿,到了如今婚事得由她这个姑姑出面,忍不住多疼爱了些。 “小姐,您还是早点歇了罢,明儿个可是您的大日子。”宝蝉打了个呵欠,忍不住道。 赵文宛这会儿却是精神奕奕,拉着宝蝉下五子棋,赵文熙这几日没什么动静,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稳,尤其离正日子越近,她就越防。“我睡不着。” 撩了帘子进来的西平侯夫人恰好听到这句,嘴角弯了弯,忍不住打趣道,“是一想到明儿个就睡不着罢,姑姑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确是要早些睡,不要像我第二天脸上肿了,让嬷嬷碎碎念着上的妆。” “姑姑,这阵儿辛苦您了。”赵文宛忙让雪雁看了茶,作了真心实意的感谢,要不是西平侯夫人来得及时,又处处打点的妥当,她哪能这样清闲。 “一家人用不得这么见外。”西平侯夫人温和地笑着,瞧了一眼棋谱,“这是什么新玩法,我从没见过。” 赵文宛简单说了下规则,西平侯夫人颇有兴致地玩了一局,最后道是个能消磨时光的玩意儿,嘱咐赵文宛别贪玩,还是要早些休息。 见她受教,伸手替她捋了垂在额前的发丝,这姑娘家的她也是中意,可终究是远儿没福分,想到他临走前时说的,更是对赵文宛觉得亏欠,幸好没酿了错。 “宛丫头,你表哥年轻糊涂险些闯祸,你可还怪他?” 赵文宛听她骤然提及贺靖远,有些错愕,很快反应了过来,对上西平侯夫人歉疚的眸子,抿了嘴角,顿了片刻后说道,“表哥性子耿直,没有坏心,会冲动行事也是受了挑唆,不过最终都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来,因为……表哥是个正人君子。” 从头到尾,赵文宛都觉得贺靖远是,只是太过耿直不知变通,去祁地磨练,回来该是像西平侯那样的人物罢。 西平侯夫人因着赵文宛的话不掩感动,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想他离开时那颓丧样子,终究还是心疼的,却不想赵文宛会如此体贴谅解,恨不得马上传了话给靖远,省得那孩子惩罚似地折腾自个儿。 “表哥有寄书信回家么,在祁地可好?” “好,一切都好,虽说条件艰苦,你姑父明着说要历练,实际暗里找人看着的,苦归苦,不会让他乱来了去。”西平侯夫人想到前两日收到的信件,道了贺靖远所提的一事,“靖远军营那儿还有位女将军,据闻曾是方子墨的副将,虽是女儿身,却有大抱负,且英勇能战,把初入军营的一些刺头儿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听着意思的还蛮是厉害。” “那可不就是花木兰般的人物?”赵文宛挑了挑眉道。 “是啊,说得我都想见一见了。”西平侯夫人仅有几次跟着西平侯远征,却也未上过前线,对于女将军那样的奇女子,好奇之下更是抱着几分欣赏。 两人正说着话儿,杨妈妈端着盘儿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满满笑意,开口道,“老夫人那儿听闻大小姐睡不着,让厨子做了点宵夜,安神补气的,明儿个别坏了精神。” 等那汤汤水水搁到了桌上,西平侯夫人亦是起了身,道了一句不打扰休息就同杨妈妈一块儿出去了。 到这会儿的确是有些饿了,赵文宛走到了桌旁,盛了一碗红枣小米粥,里头似乎掺了几味中药,能闻出些许,有些却是辨不出,大抵是药膳类的。顾景行送来的两名丫鬟侍候赵文宛洗漱后,端了少了一半儿的碗出了屋子回了下人苑儿。 今儿个留在耳室当值的是名新来的丫鬟,见主子歇下,自个儿靠着门柱的点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夜至三更,漆黑夜空如幕帘深沉笼罩着,蛙鸣声回荡,显了寂静,一点星火就在此时突兀燃起,定国公府一角的湘竹苑突然亮了火光,不多时,就传出下人仓皇叫声,大喊着走水了,脚步声纷沓而来。 ☆、第118章 湘竹苑滚滚浓烟起,火光大作,突然一阵尖锐的哭声传来,“快救大小姐,大小姐还在里面!快救火——”赵文宛身边的贴身丫鬟宝蝉急急就要往里面冲,旁边的下人拦着,道是火势太大进不去。 不远地儿李管事跟前站着一名小丫鬟,这会儿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打着哭嗝道是自己上个茅房的功夫,不知怎的就烧起来了,无措地杵着只会哭了。 下一刻,便是‘噼里啪啦’的巨响,从被撞开的木门往里看,火舌肆虐,顷刻之间便卷了大半屋子,滚滚的浓烟飘满了整个院落,门外丫鬟仆从端着盆儿提着桶奋力灭火,却是效果甚微。 这动静最先惊动了赵宏盛,披着外衣和沈姨娘一块奔到湘竹苑,瞅着火势,厉声唤着人灭火,最后自己撸了袖子抢了身旁路过小厮的桶,不顾阻拦地扑火。眼里火光倒映,坍塌之声时不时响起,敲在心上,让一个经历过大风浪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文宛……” “老爷……”沈姨娘上前虚扶了一把人,忧心地看了一眼燃着大火的屋子,哽咽了声儿道。 随后而来的赵文熙赵文萱等,一看阵仗,都同赵宏盛此刻心里所想的一样,觉着里面的赵文宛是凶多吉少了。 赵文萱有些愣地瞧着大火,“这火怎么会烧得这么大?”才一会儿的,都快烧秃噜了,人在里头还不得烧成灰了。 赵文熙装着不可置信地上前了两步,有丫鬟下人拦着,赵文熙亦是不顾地挨近了门板,像是往里面探看,颤抖着音儿喊了声宛姐姐。可面朝火海的面孔却不见一丝的紧张担忧,反而眸中透着诡异的欣喜,火儿是从里屋点起来的,掺了金矾助燃火势,凶猛得难以控制,人被困了里头插翅难逃,最后……只会化成一堆灰烬罢。 “赵文宛,这才是你应有的结局。”火光跳耀,赵文熙呢喃着道。 “妹妹在说什么结局?”一道清冽的声音突兀在赵文熙身后响起,却是极为熟悉,让一众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人儿都不可置信地凝向了一处。 “赵赵赵……文宛?”赵文萱离得算近,看着戴着薄斗篷,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诧异喊了出来。 女子取了斗篷帽子,恰是赵文宛,好整以暇地凝着赵文熙,眸子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赵文熙在看清来人时就踉跄退了一步,满是震惊,她明明—— “看到我出现很惊讶罢,明明是被药晕了在床上该葬身火海的,怎的会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赵文宛勾了嘴角,一字一句地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赵文熙随着她的话语眸子渐渐染上了一丝疯狂,火舌的热度蔓延,只在门口就能感受到灼热,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赵文宛在火海里挣扎的画面,木梁落下,压住了她大半的身子,撕心裂肺地惨叫,该是这样的…… 只这么想着,赵文熙便动了身子,眸中凝聚出实质的暴虐,倏地伸手抓向赵文宛,就要把人往火海里推去。“赵文宛,你去死罢——” 第86节 众人都叫赵文熙突然发狂的样子吓了一跳,顿了片刻反应,来不及阻止,却见赵文宛身后跟着的丫鬟突地出手,一人以手刃劈开了赵文熙的钳制,随后一脚狠狠踹上了她的心窝处,赵文熙痛呼,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噔噔几步就撞上了被火舌熏得滚烫的木门,伴随着撕拉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烤焦的味儿飘了过来。 “啊啊——”赵文熙一手捂着额头,另一手扶着肩膀,又忍不住发生惨叫,撞在门板上的半边身子都疼得钻心,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大抵是赵文熙的惨叫太过凄厉,众人方如梦初醒般该扑火的扑火,该救人的救人。赵文宛冷眼看着被抬走的赵文熙,后者有所感应地对了视线,看着站在那儿完好无损的赵文宛生生看得呲牙欲裂,像是忘了身上伤痛般,伸了手的仍想去够赵文宛,原本姣好的容貌在额头那大片鲜血淋漓翻出的红肉映衬下,如同鬼魅,而其中蕴着的怨毒一览无余。 “赵文宛,你抢了我的,我才是六王妃啊!”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赵宏盛看着生生打了个激灵,怎么都想不到文熙对文宛会存了这么恶毒的心思,方才竟还想至宛宛于死地。 火烧得旺,待烧空了屋子后就渐渐小了下来,赵文宛凝着屋子里残破的情形,心里暗暗庆幸顾景行送来两个丫鬟防患于未然,要不是她们检查出粥里异样,将计就计演了这出,指不定躲不躲得过这劫,而经过这一事后,赵文熙就再也无法翻身机会了。 “文宛方才去哪儿了?”赵宏盛心有余悸地询问起。 赵文宛回神,“睡不着的,就去荷花池畔散了会儿心,没想到……”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赵宏盛显然被吓得不轻,缓过来后才后怕地晃了晃身子,再一看屋子,不由道,“这屋子没法住,你……” “娘的屋子空着,一直有人打扫,我就去那儿住一晚,当是最后陪陪娘。”赵文宛截断了他的话道。 赵宏盛点了点头,看着越发有主意的赵文宛,依稀触动了某些记忆,有一瞬的恍惚。待目光扫过身旁陪着的娇弱女子时,黯了黯神色,安抚地拍了拍她搀着自己的手背,道了自个儿还有公事要处理,让她先回去自个儿歇了。 沈姨娘敏感地察觉到些什么,一双水眸里满是无措,大抵是察觉到赵文宛对自己的冷淡,局促地看了眼人后提了告辞离开。 赵文宛目送人远去,眸光闪闪,替身终究是替身,比不上正主在那人心里的地位。 …… 湘竹苑走水的消息不一会儿地就传到了王府,顾景行亦是整夜难眠,听了消息就想去定国公府查看,叫容奶娘和封于修一块儿给劝了下来,道是成亲的前一天两人不能见,把顾景行憋得不行。 也幸好来传话的小厮还带了赵文宛的字条,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之后递上,成功安抚住了暴躁的六王爷。 翌日天还未亮,顾景行便拖起了封于修,折腾着看还有没有错漏,主要是心急着想去迎亲。封于修打着瞌睡,半眯着眼睛瞧人,这人几乎一整宿的没睡还这么有精神真是可怕。 “您这猴急猴急的,该不是怕赵姑娘悔——”封于修打趣的话湮灭在了顾景行扫过来的视线中,呵呵讪笑了两声。 难得,顾景行敛了眸子,道了心中真实感受,“不知为什么,没娶到人前就觉得心底不踏实。” 封于修眨了眨眼,意识到某个闷骚的正在跟自己交心,猛地爆发出一串不厚道的狂笑,“哎哟,王爷您也会有这种忧虑!”明明是高冷的等人贴上来的类型,一下变成了绕指柔,还真是叫人不习惯啊,啊哈哈哈,赵姑娘真是御夫有术! 顾景行觉得跟这货讲心里话的自己才是见了鬼的,微微心塞,盯了他半晌后,才慢悠悠地道了一句,“你也迟早有这一天的。” “小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可能哈哈哈……”封于修毫不在意地回道,却在不久后的将来,打脸成了猪头。 …… 赵老夫人昨个睡的早,就想精精神神的早上瞧着长孙女出嫁,以至于湘竹苑走水,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因着赵文宛特意吩咐不许大半夜的惊动老夫人,与姑母商议后暂将疯癫了的赵文熙锁进了净莲苑,赵老夫人一早起来听闻西平侯夫人讲的起火事情,唏嘘不已,心中隐着一丝揪痛,自然是为二房一脉。最终还是打起精神,只道再派去几个可靠的婆子好好看住文熙,千万不可再让她闹腾了,等大婚一过,再瞧着处理。 因此赵文熙的闺房门外就被挂了厚厚的铁链子,用一把大锁锁着,任凭赵文熙在里面如何拍打喊叫都无人应声。此时赵文熙头发凌乱,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哭哭笑笑的,好不瘆人,身上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套大红衣裳穿着,直道自己今要出嫁。 听到门外有开锁的声响,赵文熙激动的上前,脸上竟然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态,跑过去自行开门,可惜两扇木门依旧是锁着的,只是将链子放宽,可拉开一个脑袋宽度的门缝,她扒着外面急切询问,“是不是六王爷来迎我了?” 在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那人后猛地惊了一跳,因为今个沐兰嫣褪去了郡主华贵的锦服,却穿上了瓷商之女穆兰嫣的衣服,正是赵文熙将穆兰嫣丢弃在破庙的那一身。 “你……你……是你?”那颤抖着的惊恐之音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认出来了。 “是我。”沐兰嫣冷漠的说道,“今日我来瞧妹妹最后一眼。” 赵文熙脑袋轰的一下便炸开,不可置信地探着脑袋仔细看,像是想证明错觉般死死凝着,沐兰嫣走近扬手便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凌厉的目光扫过,“这一巴掌可算轻的了,至此我们一笔勾销,我自问待你不薄,虽为主仆却视你为亲姐妹。” “亲姐妹?”赵文熙冷笑着,嗤之以鼻,“我是国公府的贵女,何时跟你这等下贱的瓷商女为姐妹了。” 沐兰嫣瞧着已经失去理智疯癫的赵文熙,不无怜悯,然也并不为这话感到愤怒。 身旁不知何时走近了一个清雅男子,嘴里发出薄冷之音,“兰嫣,你不该对她心软。” 他的兰嫣直到最后都没有揭穿赵文熙当年害她的事情,他淡淡一问,“可后悔?” 沐兰嫣恬淡的一笑,“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当初想报仇,可最终发现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心结,看见她现在活的这个样子,可悲可怜,执着的恨只会让人被黑暗吞噬,我不想活在仇恨中,变成她那个样子。” 苏言庭一笑,“我们走,今日赵小姐大婚,不该为这等人坏了心情。”他斜目一瞥那叫嚣的女子,兰嫣心软,他可不会,兰嫣所受的苦该让那人百倍偿还。 思及此,想到他为赵文熙选好的那户‘好’人家,此时应该也在府上与老夫人商谈了罢,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正如他当初说的那般,得不到解脱的才是最痛苦的。 *** 赵家嫡长姑娘成亲,嫁得还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六王爷,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马车将定国公府门前的那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赵宏盛怕堵了迎亲的道儿,派了管事的出去安顿,一个个的招呼入内。 门口除了来贺礼的,还聚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小孩儿们蹿来蹿去好不热闹,赵老夫人提前吩咐人准备了花生枣子蜜糖等,凡是道了吉祥话的,挨个都能分到稍许,更添了喜气。 芸香苑,赵文宛身着嫁衣,端坐于菱花镜前,红罗软锦,是顾景行从年初就命京城顶尖的绣娘细裁精绣而成,上衣下裳对襟大袖,绣着云纹金凤,红锦翟纹系腰,裳裙撑着,只露出微翘的同色鞋尖,缀了两颗圆润细巧的东珠。 嬷嬷替赵文宛梳发,乌丝如云绾成高髻,底部缀以小巧精致的掐丝镂金钗子,三对六支长簪匀称地插入发髻,东珠流苏悬垂,最后戴上了越贵妃亲赐的金玉花冠,美艳无双。 同样一早儿被吵醒了的天仙儿这会儿也作了精心打扮,没敢苟同它的审美,雪雁手巧,用剩下的红罗锦给制了缎带,系在天仙身上,头上辅以同色小金冠,瞧着喜庆可爱,也着实把天仙美了一番。 赵文宛穿戴完毕的功夫,门口进来个人,身后跟着两名丫鬟一道拎着口略大的木箱子,进门就搁在了事先备着的嫁妆旁。 “沈姨娘这是何意?”赵文宛觑了一眼,声音淡淡了道。 沈姨娘对上气势本就强大的赵文宛生了几分局促,下意识地缩了缩,最后像是想到什么,咬了咬唇,挂了真诚笑意道,“这……这是沈家的一点心意,今儿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沈……沈老爷特意为您准备的。” 赵文宛略挑了眉梢,目光掠过了那‘一点’心意,又转回了沈姨娘身上,“沈老爷客气了,不过嫁妆一事,家里已有人备下,若是送贺礼的该过了礼官,改明儿也好谢礼回去。” “这……”沈姨娘一时嘴笨的说不出什么来,沈家的人只交代了要送,可没说人不收该如何是好,一下踌躇在了原地,愈发显得局促。 赵文宛瞧着,也不愿在这日子生了不快,观察了人一段日子倒是个老实的,偶尔流露的几分懦弱,当和之前所说的经历对得上,估摸着沈家原先也没打算认这私生女,不过是瞧着定国公府后来好了,想借着搭了门路重修旧好罢了。 “沈姨娘也不用为难,这礼儿我会差人办了,至于姨娘,只要记得你是我父亲的妾室,侍候好老夫人和老爷才是你的本分,定国公府也不会亏了你去,何须惦念未养育之恩。” 沈姨娘猛地顿住,愣愣抬眸看向赵文宛,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直到外头传来喜婆叽叽喳喳的声音道着吉时到了,赵文宛被簇拥着出了屋子,她才轻轻道了一句,“大小姐放心,宦娘明白了。” 临到踏出门槛的赵文宛听着这句,嘴角微弯,走了出去。 定国公府门前,锣鼓震天,长长的迎亲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十里红妆煞是喜庆。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为睹六王爷的风采。 队伍前面的一匹骏马上,顾景行一身大红喜服身姿绰约俊朗不凡,往日的冰山脸也被今日的喜庆融化,漾着稍许柔情。俊朗的眉眼之间,掩藏不住幸福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勒着马绳,马蹄一步步优雅稳重地朝定国公府行去。 不多时,同样一身华丽繁琐喜服的赵文宛由喜婆搀扶而出,喜轿落地,顾景行亲自走过来,凝着眼前女子仿若一眼万年,从此只将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跟着出来的天仙作为陪嫁,不甘寂寞地扯着嗓子嚷嚷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是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伫立着的二人郎才女貌,伴着漫天洒落的红色纸屑,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封于修颇是感慨地点了点头,再一看说话的是自己送给六王爷的鹦哥,想起当初教它说话时的心酸,忍不住道了句,“哟,终于说了句人话了。” 天仙眯着黑豆眼儿看人,认出了前前主人后,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甩了一翅膀,“你说你是不是傻,我是鸟,说的当然鸟话!” “……” 挨得近的赵文宛听了个分明,强忍着笑意由顾景行牵着入了轿子,不一会儿就接了一个横冲直撞的小身影,泪眼汪汪地盯着尾巴毛,显然遭了毒手。因着这一打岔的,赵文宛紧张的心思淡了不少,借着帘子晃动的缝隙瞄了眼外头的顾景行,嘴角漾开了笑意。 “起轿——” 一时鞭炮声,锣鼓声,热闹非凡。 城南王府,门面装饰一新,红绸满挂,洋溢着喜庆之色,十里红妆铺地,赵文宛的手被牢牢握在顾景行的手里,一同踏入日后将要生活的地方。 王爷纳妃,仪式不比寻常人家,繁琐复杂,直到礼官高喊了一声送入洞房,在一行人簇拥下入了新房,坐上床榻的赵文宛才觉得小腿一阵阵的抽筋,累得虚脱。 外头喜宴大开,世家勋贵到场,顾景行免不了应酬,一杯杯酒盏递到面前,皆是豪气饮了,未过多久,便作了不胜酒力状,左翎扶着人要去休息,大家也未敢玩得过分,拉了作陪的封于修接着闹了起来。 顾景行被左翎搀扶着入了后面庭院,便直了身子,左翎恭敬地退了一步,月辉洒下,那红色喜服映衬着的人儿哪见半分醉酒之色。 “我就说六弟的酒量哪至于这么浅,原来是装的。”一道声音含着几分笑意从暗处传了过来,如今升为太子的顾景珣一身绛紫常服,站在顾景行面前道了声恭喜。一喜为的是扳倒皇后一族,另一喜则是娶到了心上人。 顾景行神色不变,同道了一声同喜,贺的是他终于达成心愿。眼前的人虽然狡诈了些,工于心计,城府深,却是八面玲珑,尤其擅长平衡世家关系,勤加利用,对江山社稷亦有自己的大抱负。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二哥,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些才能。 庭院正对了书房,廊下红灯笼摇晃,映出稍许里头的景象,挨着窗子的摆台上搁着一柄剑,远远看着有些不真切。 “说到底,父皇还是最偏疼你。”顾景珣从那处收回了视线,幽幽道,又或者可以说最看重的,只是不知为何太子之位落在了自己身上。 “二哥不是向来只重结果么,结局好就行了。”顾景行微微眯了眼,视线落在了顾景珣方才看的那处,嘴角微弯,“二哥对我书房里的摆设有兴趣?” “摆设?” “用不上的东西不就是个摆设么。”顾景行不甚在意了道。 顾景珣一顿,视线沉沉落了顾景行身上,半晌才像是找回了声音道,“好一个用不上。” 顾景行薄唇轻抿,神色始终淡淡,确是认真。卧榻之上岂容他人安眠,他要消的是一个未来帝王的戒心。 对话倏然而止,陷入了短暂沉默,直到夜风卷了几许凉意,顾景珣才再度开口,只是话里的意味温和许多,“不可惜么?”原本唾手可得的…… “我已得到此生挚爱,可惜什么?”顾景行像是听不懂似地反问了一句,惹得顾景珣当场失笑,连连摇头道是爱美人胜过爱江山。 顾景行亦是勾了嘴角,清冷的神色转为柔和。 就像一位满身杀伐的屠戮战士,忽而洗手作羹汤般,这般画风的反差直教顾景珣觉得诧异,又忍不住有些酸牙,最后摇了摇头,回了酒席继续喝酒去了。 是夜,月朗星疏,屋内檀木桌案上镶金蟠龙烛台上插着的龙凤红烛分外显眼,灯影绰绰,烛身上镌刻着龙凤呈祥,滴滴烛泪流淌而下。整个房间都是红蒙蒙的一片,就连八角宫灯上垂下的金色流苏都似乎成了红色。 顾景行踏入了屋子,便见到那身穿大红喜袍娴静地坐在床榻之上的女子,就似一副美丽的工笔人物画。 只着了一眼,便让碍事的下人都退了下去。一身红衣,黑发披肩,深邃的眼眸闪动着光华,衬着大红色的喜帐,暧昧了气氛。 顾景行拿起桌上摆着的秤杆,慢慢伸至喜帕下方,轻轻一挑,喜帕缓缓从赵文宛的脸上掉落而下,露出女子姣好明艳的脸庞。 赵文宛捏着手指,此刻也是有一丝紧张的,抬眸与顾景行堪堪对上,就察觉拿狭长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熟悉狼光。“……” 桌上,翠玉的龙凤壶和两只合卺杯静静摆着,顾景行拎起酒壶,透明的液体从碧玉嘴中流出,瞬间将两只合巹杯盛满。 换盏交杯,呼吸携着淡淡酒气落在赵文宛的脖子后根,泛起细密麻意。微辣的酒意呛了喉咙,赵文宛禁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愈发绯红。 “喝过合卺酒,夫妻恩爱绵长,子孙满堂。”顾景行喃着容奶娘方才出去时交代的话,一边凝着赵文宛几乎移不开视线,那张脸儿如此娇艳,几绺青丝散落在鬓角拂过脸颊,心底那一抹蠢蠢欲动再也无法克制。 顾景行随后伸手将她头上沉重的花冠取下,抛到一边的梳妆台上,然后解开她盘髻的发簪,随即一头青丝滑下,垂在她的肩后,在晕黄的烛火下更添几分美丽,让他不由屏了呼吸。 缠绵悱恻的吻,从一开始就攻城略地,霸道强势,唇舌纠缠间似乎要将赵文宛拆骨吞进腹中。 随着热烈亲吻,整个一把将赵文宛身上这套宫里绣娘花了半个月时间赶制的精致大红嫁衣撕下来,动作虽有几分粗鲁,却没有伤及。 赵文宛只觉得胸前一凉,忙双手想要抢救这套嫁衣,最后看到他将之抛到床下,以及完全狼化了的某人,直觉十分危险。 “我想这样早就想得快要疯了。”顾景行暗哑着嗓音道,伸手将她的脸扳向自己,很快就亲下去。 赵文宛心领神会的一笑,眼帘微掀地迎接他的吻,一手无意识地圈上他的脖子…… 吻得火热的两人倒在喜床上,赵文宛刚躺下去就感觉到有硬物硌身,不舒服地动了动,遂推了推他,嘴唇还与他的唇相贴,喘着气道:“有东西……” 顾景行伸手一摸,就摸出一把红枣花生等物来,顿时单手抱起她,将那堆寓意着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扫到床下,再放她躺下来的时候,亦是覆在她身上,手指灵活,顺着曼妙曲线往下,嘴里却是正经着问道,“还硌吗?” 她脸红地摇了摇头,现在哪还有心思去感受那些玩意儿,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他制造的酥麻上,那种感觉十分的微妙,她止不住地轻哼出声,“嗯……” 声音忽高忽低,哪怕之前对于这些个亲吻爱抚都经历过,她仍忽略不掉身上此刻由脊椎处传来的麻痒。 顾景行看到她微微失神的样子,脸上不禁漾起一抹骄傲的笑容,抱着她起身坐在自己的身上,密密麻麻的吻渐渐地落在她的耳垂上、脖子上……男人慵懒好听的嗓音再度从头顶上方传来——“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雕花龙凤红烛忽跳忽闪,与床上交叠的影子双映成辉…… 第87节 本书由<a href=" target="_blank">为你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