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女魔头本纪》 第1节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女魔头本纪 作者:幕琅 文案 第一世,她为了她那惨死的母亲,逼死继母,谋害继父,阴谋败露后不愿被擒,大笑投江而死; 第二世,她为了自己可悲的爱情,弃道入魔,屠尽师门,最终却被所爱之人钉在天穹柱上,含恨而终; 但天不弃她,她回来了。 那么这一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不过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 本文又名《男主他自带画风》《画风不同肿么谈恋爱!》《就算画风不同也要谈恋爱!》 1v1,心狠手辣魔头女主vs不逗比会死正派男主,he 修真境界:炼气、筑基、旋照、融合、金丹、灵寂、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度劫、大乘 扫雷要点: 1女主女王属性、魔头,本文可能会出现高能反应; 2女主三观不代表作者君三观,砸鸡蛋请对准女主; 3架空文,谢绝考据; 4半师徒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重生 主角:柳婧 ┃ 配角:谢世瑜、莫长歌、萧眠 ================ ☆、第一章 :道?魔? 石秀容已经在大殿前跪了三个时辰了。 现在是初春,地面已经开始回暖,但高而险的青云峰却依然像是处于严冬时的酷寒,而石秀容就在这样的天气下,直挺挺地跪在青云殿外石阶下那冰寒彻骨的积雪上。 纵然石秀容乃修道之人,但她此时也不过是小小的炼气期六层道士而已,不说筑基,就连辟谷的能力都不曾有,又哪里能够在被封住灵力的情况下只凭肉身来抵御这样的寒气? 因此在三个时辰后的现在,石秀容早已面色青白,摇摇欲坠。但就算这样,她却依然咬牙抬头,下巴抬得高高的,连将头颅稍稍低下一分都不肯。 看着她的神色,无数路过的青云峰弟子,眼中不忍,闪过兔死狐悲般的悲悯和自怜,但却没人敢表现出来,只是飞快地将目光调转开来,匆匆离去,只有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消散在空中。 “……唉,石师姐又何必如此固执?不过一小事尔,既然左师姐想要那颗内丹,给了左师姐又何妨……” “……但那本就是石师姐猎来的。” “是石师姐猎来的又怎么样?左师姐她可是——” “——噤声!” 当夜色渐浓,寒风凛冽,就连青云峰内门弟子都不愿在外多待时,那幽深的大殿内终于传出了浑厚而低沉的声音,道:“石秀容,你可认错?” 脸色青紫,双眼紧闭恍若早已昏厥过去的石秀容蓦然睁开眼,背脊挺直,一字一顿道:“弟子没错!” “那炙炎兽内丹本为弟子所猎,是左师妹强行强去,弟子只是将它抢回来而已,弟子没错!” “放肆!” 那声音大怒,深重的灵力从大殿内部扩散开来,无边的威压顿时飓风,猛地撞在了石秀容的身上,把原本就已摇摇欲坠的石秀容掀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但她又马上强撑着再度跪回了原来的地方。 “思思她向你讨要炙炎兽内丹,你若不愿不给便是,又何必打伤她?如今她伤重在床,你却不愿悔过,可见你毫无友爱师妹之心!我罚你去幻音峰思过,你却不愿领罚,方才更是出言顶撞与我,可见你毫无尊师重道之意!” 饱含着灵力的话语在青云峰顶传出,字字如雷,在云间翻滚。 石秀容脸色一瞬三变,就在她想要出声反驳时,殿内的声音又道:“既然你主意这般大,我又要你这弟子有何用?!” 此言一出,不但青云峰上下内外弟子皆为色变,就连原本一脸倔强的石秀容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青云峰虽然只是一峰,但它却是通云门内包括通天峰在内最重要的两峰之一,而青云峰峰主左风仇更是通云门内唯一的一位金丹期修士,深受门主器重。若他执意想要驱逐一位弟子出通云门,门主又怎么会为了一位小小的内门弟子出言阻止? 对他们来说,一个内门弟子的去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她石秀容若真被逐出通云门,那么她可能……不,是一定此生都与修道一途无缘了! 直到此时,石秀容才为自己的倔强感到两分后悔,但只要一想到左思思强抢她炙炎兽内丹时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她心中的自尊却让她此刻怎么都无法低头来恳求左风仇。 左思思是峰主的女儿,对,没错,但是这就能够强抢她九死一生,赔上全副身家和半条命才换来的炙炎兽内丹吗?! 道之一途,不就是明心见性,顺应天道,清明道心吗?那么她为何……为何还会遇上这样的事?! 气愤、不解、后悔、不甘、怨愤……无数的情绪在石秀容心口|交织,让原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石秀容再次呕出一口血。 气氛仿佛在此刻凝滞,青云峰上下都在左风仇的威压下发抖,不知该如何收场。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响起,道:“看!是柳师妹!柳师妹来了!” “什么?柳师妹回来了?” 昏暗的夜色中,一道火焰般的身影御剑而来,划破灰冷的夜空,只是看着那道身影都仿佛都让人心中激荡起来。 只见那道火红色的身影在殿外百米处收起飞剑,稳稳地落在地上,含笑向大殿缓步走来,明明一步步走得极慢,但却眨眼就来到大殿石阶下,身姿如柳絮般轻盈拜下,声音婉转而灵动,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娇憨,道:“弟子柳婧,拜见师尊,愿师尊福寿绵延,安康永享。” 压抑沉重的气氛在柳婧出现的那一瞬间蓦然散去,青云殿门轰然大开,一身青色长衫,面容威严的中年人从殿内走出,方才还冷厉的语气在此刻不自觉和缓下来,道:“婧儿回来了?” 左风仇顿了顿,话语中带上了几分期盼和激动:“此次大比如何?” 柳婧傲然一笑,从乾坤袋中拿出此次大比头名的奖励,恭敬呈上:“不辱使命,得胜归来!” 看着那宝光隐现的琉璃金光塔,又打量了一下柳婧,左风仇不禁露出了笑容:“好,好,好!”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此次的四派新晋内门弟子大比,左风仇对通云门一行——特别是青云峰大弟子、千百年来屈指可数的天级火灵根柳婧——寄予厚望。虽然此次只不过是新晋弟子的大比,不是真正的四派大比,但通云门也已经多年不曾拿下大比首名。 对于这一点,通云门——这个曾经御领修真界,正道曾经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门人上下无不抱憾。 于是对于此次大比,左风仇在柳婧身上托付了极重的期盼,而柳婧也不负他的重视,不仅带回了大比首名的荣誉,更是已经达到了炼气大圆满,只要机缘一到,随时能够突破炼气期,踏入筑基。 要知道,柳婧才不过是十五岁! 这怎么是能够用一句“前途不可限量”能够形容? 彷佛已经看到柳婧将来怎样为通云门,为青云峰,为他这个师尊争光的模样,原本不苟言笑的左风仇此时竟然是笑意连连,对柳婧嘘寒问暖,最后更是大手一挥,不但将这次大比的所得,玄级二品护身法宝琉璃金光塔交予柳婧随意使用,还奖励了柳婧各种灵石灵丹,眼看柳婧那黄级三品乾坤袋已经装不下了,更是赏了柳婧一个黄级一品的乾坤袋,让聚集在大殿外的青云峰上下弟子看得无不眼热。 法宝分“天地玄黄人”五级,每一级又分五品。人级便是俗世界所谓的“神兵”,大部分修士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黄级法宝在修士界却是几乎人手一个,既然这样又怎会眼热?慨因乾坤袋自是与一般法宝不同,制作乾坤袋所需的材料早在两千三百年前的正邪之战中被毁去了十之八|九,因此即便是黄级五品的乾坤袋,也要耗费十块中品灵石,这几乎就是一个普通弟子的一半身家,而黄级一品的乾坤袋更是有价无市,就连身为左风仇的女儿左思思都没有,这又怎么不让其他弟子眼热? 但眼热归眼热,作为通云门内唯一一个天级火系单灵根、此时更是夺下四派新晋内门弟子大比头名,几乎可说是风头无二的柳婧,他们也只有奉承的份,就连修为远高于柳婧的筑基期甚至旋照期弟子都不得不堆出笑脸,对柳婧这位前途无量的弟子上前道贺。 于是无数的内门弟子围在柳婧周围,笑意盈盈或是奉承或是道贺,好不热闹,同一旁仅有十尺之遥,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石秀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所谓的强者为尊吗? 直到此刻,石秀容终于意识到了修真界的残酷和人情冷暖,但她的心中却只有不甘。 她明明入门远比柳婧要早,也远比柳婧要更为努力,但是仅仅是“天赋”一词,就将她死死地压制住。十九年……整整十九年,她才不过是炼气六层,而柳婧入门仅不过九年,却已是炼气大圆满,眼看就要突破炼气期,成为近百年来最年轻的筑基期的修士…… 若她石秀容也有这样的资质,这样的修为……那左思思又怎么敢来惹她?! 这让她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 石秀容咬紧了唇,而就在此时,柳婧却突然发话了,道:“怎的不见左师姐?” 石秀容心中一冷,空气中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也凝滞了下来。终于,左风仇冷哼一声,瞥向了石秀容:“你且问她!” 柳婧看向了一直跪着未起的石秀容,她身旁那原本同左思思形影不离的墨兰芷挤上前来,愤愤开口,语气刻薄地将石秀容不愿将炙炎兽内丹让给左思思,更是出手将左思思打伤的“恶行”描述了一遍,显然是想要让与左思思交好的柳婧为左思思出头,加一把火,彻底将石秀容赶出通云门去。 而柳婧也不负所望,神色一沉,开口便斥道:“这样实为不该!石师姐若不想将炙炎兽内丹让与左师姐,好言相说便是,何必动手?”但就在墨兰芷面露喜色时,柳婧却又转向了左风仇,道,“此举定不可轻饶,师尊,您看,不如让左师姐去幻音谷思过如何?” 墨兰芷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虽说幻音峰与幻音谷只有一字之差,但却一个在通云门内北部,一个在南部。若说幻音峰是让弟子思过所去,那么幻音谷便是惩罚弟子的地方。 在幻音谷,环境恶劣不说,更是有诸多法阵,一个不小心就要受法阵内的心魔所困,所有去那里的弟子,就算回来了,没有个三五十年的修养,也是无法精进的。 对于修士来说,耽误修行如杀人父母,这样看来,柳婧此招不可谓不恶毒,实在是为左思思狠狠出了口恶气,但……但若峰主真的应下,那么左思思刻意装作伤重,想要把石秀容赶出通云门的打算不就不成了吗? 墨兰芷这才想起左思思此次的打算还没与柳婧通气,可左风仇此时就站在大殿门前,她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于是向着柳婧挤眉弄眼,好不可笑。 但柳婧却是看着墨兰芷,一脸莫名,似乎完全没有明白的模样。 左风仇沉吟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愿担上一个为了亲女迫害弟子的名声,便敲定了:“既然如此,你便去幻音谷思过,十年后再回来罢!” 石秀容此刻百感交集,向着左风仇缓缓叩首,也不知道是该怨恨还是该庆幸。 但…… “弟子,领命。” 今日之辱,他日必还! 幻音谷的日子着实不算好过,石秀容只不过在幻音谷呆了短短几天,便已对幻音谷的日子深有体会。 不说谷内变幻无常的天气和时不时跑过的兽群,最令石秀容困扰的,还是各种各样不知何人布下的法阵。其他的法阵还好,若她闯入了心魔阵内,那还真不是一两年能够出得来的。 可就算这样,石秀容也从未后悔:不管怎么艰难,总比被赶出通云门,与仙路绝缘要好。 而这一天,就在石秀容小心翼翼避开各种奇奇怪怪的阵法,猎来今日的吃食,打算回到她找到的小山洞内时,她看到有一道炽烈的红色身影从谷口出款款走来。 柳婧?她怎么来了? 第2节 她来幻音谷做什么? 石秀容心中警惕,却看到柳婧抬头向她一笑,声线中竟不像往日般清脆婉转,而是带着阴冷渺渺之意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朱唇轻启,道:“真是不乖呢,石师姐,你今天怎的又不呆在你那山洞里了?” 在这一刻,石秀容恍然间似乎看到柳婧那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眼染出了魔道人特有的赤红和冷酷杀意。 石秀容心神大震,甚至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个“又”字,呆立当场,骇然道:“你……你竟然入魔了?!” 柳婧轻笑一声:“每次都是同一个反应,石师姐,你也未免太过无趣了。” “什么?” “好好睡一觉吧!” 柳婧长袖一挥,石秀容眼前一黑,软软倒在地上。 ☆、第三章 :谢世瑜 方覆界共有四州:蕲州、冀州、临州、泉州。 每一州都广袤无际,就连俗世界最大的国家也不过占据了一州的十之二三——这其中固然有地域过于辽阔而人口相比之下较少的缘故,但修真者和妖兽的存在,无疑也是俗世界国度无法延伸开来的重要原因。 在这样算不上恶劣,但也算不上太好的环境下,求仙问道变成了大多数人的无上追求。奈何仙门高远,一些人寻找了一辈子,也见不到真正的修士一面,或者说就算见到也不知道那人是他苦寻已久的修士;而另一些人懵懂生于深山,却又能早早拜入仙门,踏入仙途……机缘二字,果非常人能够揣度。 这一天,蕲州易阳城内最大的客栈“福临酒家”迎来了三男四女。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长袖飘飘,虽然瞧着仙风道骨但却又自成威严的中年男人,而除了这个中年男人外,其余的两男四女都男俊女俏,出色的面貌可谓人间少有,于是一出现便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而在这些人中,一个身着火色长裙,髻戴赤金华胜的女子无疑最是引人注目——她一身颜色分明再过绚丽艳俗不过,但只要瞧见她面容的人,却无不赞叹,由衷认为唯有这样热烈绚烂的颜色才能够配得上她。 她的姿容之胜,不说她身旁其实姿色并不差的三女,甚至就连高悬的太阳都黯淡了几分,而她又偏偏眉间含情,柔柔的眼波扫过来时就连女子也不由得腿软几分,何况是那些男人。 无数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她,心里蠢蠢欲动,但碍于这一行人的威势,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面对这一幕,随行的两女神色漠然,目光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唯有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神色扭曲了一瞬,但她又马上笑了起来,亲热地挽住红裙女子的手,道:“柳师妹果然是天姿国色,你瞧那些凡人们都看呆了眼呢!” 柳婧笑着瞧了左思思一眼,眼波流转,语气似是亲昵又似是漠然,道:“左师姐此言差矣,容貌再盛不过一具皮囊,若是没有修为,百年后也不过一捧灰烬罢了。” 一旁筑基期的师姐林月闻言,冷漠的脸上露出一分赞同和一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道:“柳师妹说得有理,我们方外之人,还是应当以修为为重。” 另一个同为筑基期的师姐郑雯也道:“更何况我们此次出门是为围剿魔道余孽,左师妹若是只注重容貌,怕是要在魔道一辈手中吃大亏!” 一番话说完,柳婧尚且还在笑着,左思思的脸色却已经全黑了。 修道之人本就大多直来直往,不通世故,而这林月郑雯两位师姐更是通云门内出了名的笨嘴拙舌。 柳婧很清楚这两位师姐本意只是好意提醒左思思一番,但奈何话一出口却像是在指责左思思,也无怪心高气傲的左思思听不下去。 左思思神色一沉,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大吵起来,走在前头的程长老终于皱起眉来,没好气道:“怎恁多口舌,噤声!” 左思思和那两位师姐顿时涨红了脸,满心的惭愧和慌张,垂下头来。 柳婧在一旁冷眼看着,倒是十分明白为何程长老心情如此之坏。 在通云门中,除了身为门主的杨度,身为青云峰峰主的左风仇,和身为通天峰峰主的王已成,便是这程直程长老修为最高。但除了这四人外,上一辈的核心弟子数量其实十分可观,这就直接导致到现今的长老数量也颇为可观,于是派系之分更是理所应当。 而这程长老,虽是与左风仇一派,唯左风仇马首是瞻,就连门主都指使不动,但奈何这程长老果然不愧于他的“直”之名,为人再顽固耿直不过,纵然听命于左风仇,却也不会做违背原则道德之事,在派发任务时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而这一次不知道左风仇用了什么法子,将程直从通云门请出,去向谢家开口提出悔婚一事,这显然违逆了程长老一贯的行事,也无怪程长老心情颇坏。 左思思明显也十分明白这位程长老的臭脾气,也知道自己一行出门除了围剿魔道余孽之外还要做的是什么,顿时在被程长老这样一通喝骂后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而程长老却丝毫懒得理会,将一众弟子在客栈安置好之后,向左思思道:“你随我来。”而后又向柳婧一行肃声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左思思一惊,心里有些忐忑,明白这便是要带她去向谢家退婚了。 左思思不发一言地跟着程长老离开,待到两人的身影都瞧不见的时候,两位性子有些木讷的师姐终于松了口气。 名为林月的筑基三层的师姐瞧向了程长老和左思思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长老叫左师妹是……” 另一位明显被程长老呵斥怕了的师姐郑雯摇摇头,绷着脸道:“莫管闲事,莫多口舌。” 这件事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按下了,唯有柳婧走到客房的窗边,含笑推开窗棂,斜倚窗前,摘下自己金色华胜,在手中慢慢把玩,一举一动间竟有着说不出的妩媚意味,让两位师姐看得呆了呆,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但却又不知这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一声少年意气风发的大笑远远响起,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穿着白衣的公子哥在大街上纵马而来,路上行人无不惶恐闪避,唯恐被马踏伤,只有一个青帽小僮气喘吁吁地缀在那公子哥的身后,大喊道:“少爷……少爷,等等!老爷说……说让你……让你快些回去!” 听到这句话,那公子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想了想,终于轻喝一句,胯|下的白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恰好停在柳婧窗下。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柳婧,而是掉过马头,向那小僮道:“老头子又叫我什么事?!” 小僮尚且来不及回答,在那公子哥不远处的二楼酒楼上,一扇窗被突然推开,一个穿着石青长衫的青年指着公子哥大笑着,与此同时,在石青长衫青年的身后,一众年龄相差无几的富家公子都挤到窗前,一个红色锦袍的少年更是气愤捶着窗棂,大喊道:“谢世瑜!说好的纵马游城,你怎地停下来了?!我可是押了你十两银子!你就这么害我输了?!你赔我!!” 二楼的富家公子们哄笑起来,那被称作谢世瑜的白衣公子哥更是不屑哼了一声,朗声向那二楼众人道:“你们拿我做赌,还想让我赔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的声音十分奇异,既有着成年人的成熟,又带着两分少年的稚嫩清朗,一听之下竟是让人不自主地沉迷下去,再加上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薄唇,还有那自成风流的眉眼……若不是他举止出格,飞扬跋扈,想来也会是一个倍受欢迎的少年。 被窗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了视线,郑雯不耐皱眉道:“怎的这般吵闹?” 她指尖一点,便想要布下结界,但倚在窗前的柳婧却是笑着一抬手,尚且执着金色华胜的指间火红色的灵力一闪,郑雯的结界便被柳婧轻描淡写地破坏了。 郑雯一怔,一向木讷的脸上闪过惊愕和不解,而柳婧却依然是笑意吟吟,连一眼都未曾从那少年身上移开,道:“入世也是一项修行,师姐何须如此不耐?” 在楼下,谢世瑜语罢便没有再理会那愤怒的红色锦衣的少年,而是看向终于追上他的小僮,道:“喘完了没?快说,老头子又叫我作甚?” 小僮声音低了下来,道:“老爷说是……‘那边’来人了。” 那边? 谢世瑜脸上闪过一丝阴郁,抓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但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发一言地调转马头。 小僮惊慌起来:“少爷,你要去哪儿?老爷说不可让贵客久等!” “便是你废话多!”谢世瑜冷哼一声,“我这就去了!” 又是一声轻斥,马蹄声再度响起,那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柳婧的眼中。 自始至终,谢世瑜都不曾抬头向柳婧的方向看过一眼,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将他的举动和神色全都瞧在了眼里。而柳婧更是没有唤住谢世瑜的意思,只是轻抚着手中的金色华胜,唇边的笑意越发地深了。 他就是谢世瑜。 他竟然就是那个谢世瑜。 谁能料到,这样一个似乎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人,便是今后名动三千千界的男人呢? 突然地,柳婧手中的金色华胜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灵光向着谢世瑜的方向疾射而去,消失在谢世瑜的后脑。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谢世瑜蓦然瞧向身后,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柳婧徐徐转身,指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朵金色华胜,缓缓插入髻间。 ——我们会再见的。 谢世瑜。 ☆、第四章 :命与运 在柳婧年幼时曾以为,命运如同大江,而人力如同浮萍;而在柳婧踏入道途后便明白,命运只不过是散沙,而人力则是洪流。 强者创造命运,而弱者,只不过在强者创造的命运下随波逐流罢了。 谢世瑜无疑是强者,但那却是多年之后的事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失去了自己顶级的天赋,又失去了自己背后的靠山,只有一个小小的世俗界的世家可以寄托的惊弓之鸟罢了。 这一世的命运,早已在柳婧重回人世的那一刻改变。柳婧不可能顺从曾经的命途,将发生过的一切再走一遭。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柳婧也不知道在她的一个决定下了之后,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受到牵连。 其他人柳婧并没有理会的心思,但谢世瑜此人,柳婧却不得不管。 她相信谢世瑜此人肩负天大的机缘,但她也相信,若是没了命,什么机缘都没有用。 若谢世瑜不被她的动作所影响,那么他必会活下去,走向这三千世界里的最高处,但若谢世瑜真的被柳婧的动作所影响,那可怎生是好? 所以她将琉璃金光塔化作华胜的模样,又在方才投入谢世瑜的灵识中,确保能够在危及性命的情况下护住谢世瑜一命后,这才安下心来。 柳婧很清楚,谢世瑜的劫难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的退婚只不过是灾祸的前兆,甚至连开端都算不上。而要问柳婧为何会如此清楚,那便是因为此次灾祸,实为她深恨的那个人,也就是莫长歌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还要从这个小千界说起。 柳婧此世出生的这个千界名为方覆界,是三千世界中等级最为低下的小千界,但就算是小千界,也是有从大千界中流传下来的空间阵的。不过两千三百年前,正魔交战,无数典籍和人才都在那一次大战中消失,就连空间阵也无法幸免于难。 就柳婧后来搜集的情报所知,方覆界外自从空间阵损毁后,便刮起了从天外间界而来的罡风,那罡风就算是出窍期的老祖都难以靠近,而这方覆界不过是资源平平的小千界罢了,若想要驱散罡风重建空间阵位面无疑得不偿失,于是这方覆界便被大千界众人抛下遗忘在脑后。 直到两年前莫长歌的到来。 也不知莫长歌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探得魔道至宝之一的九转噬心魔录就在这方覆界中,于是他冒着修为倒退甚至身死道消的危险穿过方覆界外包围的罡风,强入方覆界,降落在蕲州,但却因运气不佳,落在一潜心修为的灵寂期妖兽面前,于是恶战之下,修为大退的莫长歌将最后一件护身法宝引爆,遁地远去。 在这次恶战中,莫长歌似乎不慎遗失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一年后,他再度来到蕲州,想要收回那样东西,但又恰逢蕲州魔门作恶,将一村之人全都炼制成了活死人以入丹,引来了大量的正道修士,于是让修为退到金丹初期的莫长歌不得不暂避锋芒。 但莫长歌没想到的是,此次围剿竟持续了一年,甚至各道门还在陆续加派修士,于是莫长歌不耐之下,便祸水东引,而他挑中的,便是易阳谢家。 莫长歌做得十分隐蔽,若非多年后他听闻谢世瑜销匿踪迹,得意之下失言吐露,恐怕柳婧也不会知道谢世瑜一生灾厄竟是由他而起。 柳婧虽说也作恶多端,但却只限修士。干涉世俗界,并害死了那么多的普通人,实在有违柳婧心中准则,但那时柳婧爱莫长歌至深,于是也只将此事忘记,却没想到时移世易,她竟会有亲眼目睹此刻的时候。 她重生得并不是时候,柳婧再一次这样想着。 ——有太多的先机已逝,有太多的事来不及阻止,但…… 她不会输的。 · 程长老和左思思回来得很快。 他们面色如常,就像是真的只是出门在城中察看了一圈便回来了。 但想来也是,若说曾经左风仇想要与谢家结亲是看在谢世瑜自身的天赋和谢家身后的天剑派的份上,那么在此刻谢世瑜天赋尽失,就连天剑派也在三年前的一天晚上诡异地夷为平地的情况下,就算谢家被退了婚,他们又能如何呢? 也不过是忍气吞声,任人施为。 但柳婧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柳婧十分清楚,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那穷凶极恶、连魔门修士都不屑与之为伍的魔修中的败类,还有莫长歌。 虽然莫长歌在这场战斗中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但若此次“计划”中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想来莫长歌也是不介意将那意外扼死。 纵使他此刻修为大跌,但在这个小千界中,作为金丹修士的莫长歌也只有寥寥几人能敌。她此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炼气大圆满的修士,并不适合于莫长歌正面为敌,那么这也代表着她必须尽力在此次对魔门的围剿中收敛锋芒,以避免被那莫长歌记下。 更何况对于莫长歌此人,她心中早有成算,并不急于一时。 所以……在这次围剿中,她要做的,仅仅是保住性命罢了。 第二天清晨,一道传讯符闯入了福临客栈中通云门所在的结界,扑入了程长老的房内。 第3节 一刻钟后,通云门一行七人急急赶向易阳城外三千里之遥的小镇中,但他们所面对的,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焦土。 众弟子惊骇欲绝地看着这片烧焦的废墟,纵然以他们的能力算不上是门派内的精英,但他们也能够感觉到这乃是融合期大圆满的魔道修士引来的炼幽火而形成的废墟! 此次围剿的魔道中人……竟有将近金丹期修为的修士! 而他们一行中修为最高的程长老,也不过是融合期大圆满而已,这又让他们怎么不惊骇,怎么不胆怯?! 众弟子皆为色变,就连出行前被左风仇塞了无数护身法宝的左思思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后退两步。 通云门一行中,就数左思思修为最为低下,纵然有法宝护身,但也生出了胆怯之心,眼中露出两分悔意。 ——她不该来的! 退婚什么时候不可以,为何偏要为了掩饰而参与此次的围剿呢? 左思思心中大乱,就连柳婧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心中并未有什么慌乱。 虽然通云门众弟子看不出来,但这却瞒不过柳婧。 他们灵识感受到的没错,这片焦土的确是融合期大圆满的修为才能够做出的杰作,但这却不是真正的修士,而只是符箓的威力罢了。 在这片焦土上,那一丝符箓引动时点燃的引魂纸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却逃不过柳婧的鼻子。 同样嗅到了引魂纸的气息,程长老心中倒是并无太大沉重之感,更何况聚集在附近的道门之人众多,又何惧那寥寥几个魔道余孽? 于是,在短暂地安定了通云门众位弟子的心后,程长老长袖一挥,将众弟子卷入剑光,向着最近的道门驻地疾驰而去。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被卷入剑光中的众人便感到似乎撞入了一个特殊的阵法中,其间杀气与剑气凛然,危险的感觉如芒在背。 众人心中一紧,便瞧见程长老扬手打出一道法决,投入阵法顶端,随后那危险感便消退下去,一个身着平平无奇的青色道服,但却生的剑眉星目,让人说不上哪里好,但又觉得哪里都很好的人从阵中出现,一举一动尽是疏朗之意,笑着向程长老拜了下去。 “通天峰大弟子萧眠,拜见程长老。” 原来那便是那位通天峰在外历练多年的大师兄萧眠了么? 青云峰的众位弟子对这位神出鬼没之名都传到青云峰的大师兄投以好奇的一瞥,但程长老却是皱眉,道:“何以是你前来?曾意何在?” 那曾意便是与程长老同辈,却只当了个执事长老的通云门弟子。一年前围剿此地魔门便是由曾意带领,但程长老此次前来,曾意却不曾上前迎接,无怪程长老脸色不好。 面对黑下脸色的程长老,萧眠也不紧张,条理分明地说道:“两天前,曾长老与魔门宵小一战,不慎遭到暗算,身受重伤,不得不让弟子暂为代理我通云门围剿魔门的一应事务,实在是让弟子惶恐至极。正好如今程长老您已来到此地,想来此间事务可由您来做主,着实让弟子松了口气。” 原本还黑着脸的程长老听完这一席话,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就连心情都好了几分,接过萧眠递来的通云门令符,甚至还破例赞了萧眠几句,让程长老身后的弟子们都不由得瞪大了眼。 但萧眠却只是笑着,将一行人迎入阵法内部。 一踏入阵法的内部,众人眼前景色一变,这才发现阵内竟是世俗界的一个小镇,不少凡人在小镇中往来,看到萧眠和程长老一行时还会发自内心地一拜,再尊道一句“仙师”。 程长老皱起眉来,道:“这是——” 为何此次围剿魔门会将世俗界的普通人也牵扯进来? 不仅是程长老感到疑惑,就连柳婧都诧异起来。 ☆、第五章 :得与失 萧眠只是微微一笑,便将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镇名为清水镇,也算是俗世界一个繁华的小镇,而一年前被魔门盯上的,不仅仅是那座已经化作焦土的小镇,还有这清水镇。但在当时因清水镇中竟有一位闻天宫长老的后代居住在此地,因此那长老在得知这座小镇被魔门盯上后,顿时赶到这座小镇,布下这座大阵将清水镇保护起来,最后更是将此地当做围剿魔门的道门驻地。 闻天宫是方覆界少有人愿意得罪的修真门派,他们虽然在攻击手段上乏善可陈,但是在阵法、炼器、丹药和符箓上的造诣却是数一数二。在这方覆界中,不知有多少修士想要巴结上闻天宫以求得保命的符箓丹药,又或是几件趁手的法宝。 于是听到闻天宫的名号后,程长老便皱起眉来,道:“闻天宫长老的后代?为何不住在闻天宫却住在这一小镇?” 萧眠微笑道:“据说是那位姑娘身体孱弱,既不能适应闻天宫的环境,也不能过早修行,于是也只能暂时住在这里了。” 不能“过早”修行?凡是心中明白点的,谁不知道这只是“不利于修行”的遮羞布? 又是“身体孱弱”,又是“不利修行”……若是在修真界的其他门派,就算那人是长老的后代,也会被早早放弃,送入世俗界,留下一笔钱财便算是仁至义尽,但萧眠口中的“姑娘”不但被保护了起来,似乎以后还会被带入闻天宫……想来这长老在闻天宫内地位不低,而那姑娘在这长老的心中地位同样不低。 想明白这一点,程长老道:“闻天宫哪位长老在此?” 虽然问的是“哪位长老在此”,但程长老真正想问的却是那位被保护的人究竟是哪位长老的后代。 萧眠也十分清楚,顿时开口道:“是——” “呵,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通云门的人。” 这声音倒是清朗悦耳,但话中之意却不是那么好听,那“通云门”三字更是被那人说得一波三折,恶意满满。 通云门门人齐齐皱起眉来,向那方望了过去。 · 谢世瑜又一次梦见了。 不……与其说是“梦见”,不如说是“预见”,又或者说“见梦”。 是的,“见梦”。 这是他连父母都不曾开口提过的。 在六年前那次几乎毁了他仙途的意外里,他其实不像外人想的那样仅仅只有失去。他还得到了一种能力一种方覆界都没有的能力,那就是—— “叮!又是新的一天,请宿主尽快整理‘见梦’,并选择今天的任务。” “任务一:作为一方恶少,请宿主在易阳城内寻找到一位评价为‘楚楚动人’的美人,并与美人来一个爱的么么哒。” “任务二:作为一方恶少,请宿主在易阳城内寻找到一位评价为‘恶形恶状小炮灰’的恶人,并将恶人收做手下。” “任务三:作为一方恶少,请宿主在易阳城内刷足存在感,享受为恶一方的快感。今天可选择刷存在感的内容有‘纵马游城’‘踢寡妇门’‘拳殴老人’‘脚踢幼童’等,请宿主酌情选择。” 滚蛋好吗?!谁是恶少啊?他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好吗?!! 谢世瑜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他依然坚强地无视了那个自称“系统”的叨叨叨,开始慢慢整理“梦境”中他见到的东西。 但就像过去的那六年一样,虽然他知道他在他的“梦”里看到了很多很多,可在醒来后,他能够回忆起来的东西,却又少之又少,只有当事情发生时,他才能在心中恍然地说一句“原来这件事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的”。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个能力实在是帮不了他太多,因为他能看到的都是与他相关的东西。但作为一个灵力紊乱,失去了踏上仙途资格的俗世界的世家少爷,他看到的,也无非是近几天做了什么,又遇见了什么人罢了,实在是鸡肋无比。 就像昨晚的梦境,他能想起的,也不过是几个模糊的人影罢了。 而唯一能够让谢世瑜感到安慰的是,便是这个不着调的“系统”了。 谢世瑜并不知道这“系统”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选中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它要致力于把他打造成一方恶少,但他却知道,若他还想再一次踏上仙途,求仙问道,那么在这方覆界中,唯有这“系统”才能够帮他。 谢世瑜手一翻,一个像是琉璃,但又比琉璃要漂亮多了,也脆弱多了,被称作“玻璃瓶”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手中,上面还浮着一行只有他才能够看到的小字。 “补灵液:对破损的丹田有轻微修补效果。” 望着那小瓶子里的幽绿色液体,谢世瑜轻叹一声,没有犹豫,拔开塞子倒进自己嘴里。 剧烈的痛楚在瞬间席卷全身,纵然早有准备,但那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却依然让谢世瑜瞬间脱力,眼前一片模糊,就连脑中都只剩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世瑜终于回过神来,虚弱地动了动手指。 他深吸口气,无尽的灵力顺着这一呼吸被他轻易纳入经脉,灵动地运转了一周天,但在归入丹田后,徘徊半晌却又缓缓散去。 谢世瑜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灵根?灵气灌体? 不,这都不是那些仙门拒绝他的理由。 纵然他从天级木灵根变成了天级五灵根,但天级的灵根也不会让他一次次被仙门之人拒之门外。 唯一的理由是,在那次灵气灌体中,他不仅被洗去了灵根,更是连丹田都破损不堪,留不住灵气。 在这个连废灵根都能在天材地宝的作用下踏上仙途的世界,只有他才是真正被仙道一途抛弃的人。 天灵根? 天灵根如何?连灵力都留不住,纵然是天灵根又怎么样?! 但…… “系统。”谢世瑜在脑中说道,“我还需要多少补灵液?” “还需要三十二瓶。” 只剩下三十二瓶了吗? 谢世瑜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 六年了,他的努力终于可以看到效果了吗?换句话说,他只需要再(伴随着“邪魅一笑”地)纵马游城六十四次就可以不用再继续了? 想到这里,谢世瑜脸上的笑意化作苦笑。 天知道,他已经真的不想再继续纵马游城了。不说这座他已经逛到想吐的易阳城,光从纵马游城这件事本身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每次他都要小心又小心,这才能游城一次而不伤一人。 似乎察觉到谢世瑜的情绪,系统道:“您是否感到为难,宿主?恕我直言,您本来可以选择其他赚取积分的方式。我们作为恶人系统,您作恶越大,赚取的积分就越多,修复丹田的速度便越快。您既然急需积分,为何不做点别的?” 游城了整整六年,不说谢世瑜,就连系统都感到有点想吐——如果它有这个功能的话——也更不明白这人类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有成功的捷径,但却偏偏不肯走。真不明白这人类究竟在坚持什么。 谢世瑜终于回复了力气,从床榻上站起来,穿上衣服,一边向外头走去,一边在心中回复系统那个他已经说了六年的答案。 “因为我是谢世瑜。” 因为他姓谢,因为他是谢家的人。 纵然百年谢家在修真界来看,如同浮萍蝼蚁,唯一拿得出手的天剑派首席大弟子谢世煜,也随着天剑派的那一夕剧变消失不见,如今的谢家,在修真界已经没有丝毫的资本了。 但即便如此,他亦有他的坚持。 君子当持身以端。 自他出生时,他的父亲便一遍又一遍地教导他,告诉他百年谢家的荣誉,教导他何为君子之道。 就算他为了掩饰在系统要求下的种种不靠谱行径而成了一个飞扬跋扈的“恶少”,但也不过是纵马游城的小打小闹罢了,他怎么会当真让谢家的清誉毁在他的手上? 虽然就像那系统告诉他的那样,若他真要为恶,那么只要换个城池,换个身份,换个面孔——这些系统都能够做到——那么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也不必害怕会给谢家抹黑。 可终究是不同的。 他的坚持,本就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他更不屑去做那种鬼祟的、连正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小人行径。 纵马游城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只要他修复了丹田,那么后面无论如何艰难,他也会自己走过,再也不会联系这所谓的系统了。 阳光洒落在谢世瑜的身上,谢世瑜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院,慢慢皱起了眉。 第4节 怎的这个时辰了都没有人在院子里?昨天他明明说…… 突然地,谢世瑜脸上的神色一僵。 昨天,对了,昨天……他被退婚了。 不像他人想象的那样感到无尽的屈辱,事实上,谢世瑜早就在失去了踏上仙途的资格的时候他就明白,通云门必定不会再应下这婚事了。虽然看在他哥哥谢世煜的份上,通云门或许并不会主动来退婚,让谢家没脸,只要他始终无法踏上仙途,通云门又不松口主动前来成婚,那么当他开始像凡人一样老去时,忧心谢家的二老必定会主动前去退婚,这婚事依然成不了。 但是在天剑派一夕覆灭,谢世煜更是凶多吉少的时候,谢世瑜就知道,通云门大概要按捺不住了。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若非如此,只要再等两月,他就能够修复他破损的丹田,再次问道。凭他的资质,不管是拜入哪一个仙门之下,也不会叫人小瞧,但可惜……不,其实没什么可惜的。 反正……他一心问道,对于情爱婚事都不甚上心。能够解除这个从小定下的婚约,其实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只希望爹和娘亲不要太过难过才是。 谢世瑜想要大声叹气,但只要一想到系统那“邪魅狂狷反派恶少”的标准,和在外人面前偏移“邪魅狂狷”的标准后的惩罚,便一阵头皮发麻,优雅高傲高冷如高岭之花般地板起脸。 ——怎么才能在修复丹田后摆脱这个不靠谱的恶人系统? ——话说谁来那邪魅狂狷到底是什么啊?! 丫鬟一:“嘤嘤嘤公子果然受到了好大的打击,连出门都这么犹豫,我好心痛,我好!心!痛!” 丫鬟二:“但就算这样公子还是好帅气!你看那忧郁的眼睛,还有天神一样的脸,啊!公子,为什么你是公子而我只是丫鬟嘤嘤嘤……不过公子你放心,一定会有更好的女人替我来爱你的!” 谢世瑜:“……” 她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谢世瑜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算了,今天继续去游城好了。 还有两个月。 谢世瑜摊开手,阳光在他指间跳跃,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雀跃而兴奋。 ——只有最后的两个月了! ☆、第六章 :情与憎 “呵,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通云门的人。” 这句满含着古怪和恶意的话一出,通云门门人齐齐皱眉,望了过去。 只见那人身着苍紫色蟒袍,腰间石青色纹带,凤眼沉黯身形修长,一张脸虽然阴柔,但却在顾盼间自成风流。更何况看此人周身气势,竟是年纪轻轻便已是旋照期大圆满,随时可踏入融合期,成为道门长老,可说是天纵奇才! 再看他袖间狂雷纹饰,便知他应就是与通天门不相上下的无妄岛的核心弟子之一了。 这样一个人物一出现在通云门众人面前,便将青云峰的男弟子衬得黯淡无光,甚至让柳婧身旁的几位师兄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唯有萧眠稳稳地站在原地。 而那人的恶意大部分也是冲着萧眠来的。 只见那人狭长的凤眼瞥向萧眠,似笑非笑道:“啊,失敬失敬,原来通云门的首席大弟子也在这里,我宋昭明便是眼神不好,你可不要见怪。” 这径自越过了程长老的话,将那程长老置于何地,又将萧眠置于何地? 萧眠眉头轻皱,心下不渝,眼看那程长老脸色又有些发黑,通云门青云峰一脉弟子只是冷眼瞧着,没有替萧眠解围的意思。柳婧微微沉吟,刚想发话,这时左思思却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可不是眼神不好!” 在那宋昭明充满了恶意和压迫的话中,左思思却是毫不畏惧,叉腰道,“兀那小辈,你见了我们程长老,却也不来见礼,可不是眼神不好?!” 柳婧与众弟子讶然。 青云峰与通天峰不合已久,但同为通云门下,在外人面前合该替萧眠维护一二,但就算维护,也不该是由她这个青云峰峰主之女,左思思来维护才对。 柳婧瞧去,只见左思思一边呵斥着那宋昭明,一边用含羞带怯的眼神瞧着萧眠,眼看着是春心萌动的模样,柳婧略带好笑地翘起了嘴角。 她竟是瞧上萧眠了么? 眼光倒是不错,奈何萧眠的妹妹、早已是通天峰的核心弟子的萧霜是决计不肯认左思思做嫂子的,而那萧眠更是…… 柳婧眉头微皱,不愿再在这瞧不上眼的小事上过多计较,便出言打断这话语暗潮,只道:“程长老,我们已来到此间小镇多时,想来布下此阵的闻天宫长老亦等候已久,我看……” 程长老一怔,很快就被这件事引去了心思,微微颌首。 而此时,被左思思一个小小炼气期弟子损了面子的宋昭明脸色一黑,眼见就要发作,程长老便又是大手一挥,将青云峰弟子与萧眠一并卷入剑芒,向着小镇的中心疾驰而去,竟是直接将宋昭明撂在一边,理也不理,只将那宋昭明气得脸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黑。 阴冷的目光注视着程长老离去的剑芒良久,终于,他冷哼一声,领着一众弟子拂袖而去。 在剑芒中,程长老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众弟子,肃声道:“虽说那宋昭明天资卓绝,但你们却万万不可学那宋昭明!” “我们修道之人,本是明心见性,以心证道!纵使可能修为低下,但我们却得天所眷,只要脚踏实地,终有一天能证得大道!你们休看那宋昭明修行似是夺天之工,若他依然只是这般修身而不修心,那么终有一天,他将坠入魔道,与那魔道宵小为伍!” “若我们通云门弟子有入魔之人,那么我程直定然将他斩于剑下,令他身死道消……你们可是听见了?!” 青云峰弟子皆肃声道:“听见了!” 但听见了是一回事,他们心中是怎样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柳婧看了程直一眼,又向那些青云峰弟子瞧了一眼。 不得不说,这程直程长老,的确是真正的道门中人。 就算此间小千界早已道门衰落,道消魔长,连那些所谓的正道魁首也是心思各异,但这程长老却是真正的求道之人。 若他生于那些大千界,想来历经千难也能证得大道,但在此间小千界…… 柳婧微微叹息,却没有为自己树敌的意思。 这程长老再可惜又能如何?她到底是魔门中人。 正道修心,魔道修欲。 终究不是同路人。 随着程长老的剑芒,通云门一行人来到闻天宫门人面前,想要拜访闻天宫长老,奈何两位长老都在闭关,于是通云门一行也只能打道回府。 萧眠倒似是早有准备,甚至连眉间笑意都没变过,只是一边走一边淡淡地向通云门众人解释道:“闻天宫来了两位长老,一位是擅于符箓的云长老,一位是擅于阵法的樊长老。而‘那位姑娘’,便是樊长老的外孙女,名为曾柔。若是弟子没有记错,那位曾柔姑娘每天的这个时候——” “啊!” 只见走在最后的林月师姐一怔,便茫然地瞧着一个白衣姑娘撞在她的身上,然后又轻轻地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略带委屈的惊叫。 这白衣姑娘,是怎么回事? 向来脑子不怎么灵光的林月师姐满脑袋的不解,奇怪地瞧着那个伏在地上,如同弱柳扶风的白衣姑娘,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上去扶,还是该怎么办。 那白衣姑娘低哼一声,慢慢抬起头来,青云峰下弟子便都是一怔。 只见那姑娘眉如新月,目似含露,肤如凝脂,那张绝丽无双的脸上每一个细节都美得恰到好处。而她此刻伏在地上蹙眉向他们望来,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睛漫着微微雾气,一眼望来似嗔似怒,倒是瞬间令青云峰下两位男弟子看直了眼,三魂去了七魄。 见着这位姑娘,萧眠也是一怔,面色微变,上前两步将她扶起,道:“曾姑娘,你没事吧?” 柳婧冷眼瞧去,心中不悦。若她没有想错的话,方才这个人是躲在角落,故意冲着她们通云门一行人来的。而她真正想要“被撞倒”的,则是她柳婧才是。 虽然她此刻不过练气,达不到金丹期的灵识外放的境地,但她身为魔道老祖之一,对恶意的感应又怎么是那区区一个普通人能够比拟,躲开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再听萧眠那声“曾姑娘”,那么想来这人就是那樊长老的外孙女曾柔了,但柳婧想不明白的是,她们明明从未见过,但曾柔对她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 但对于魔门中人来说,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 对她怀有恶念又如何?杀了便是。 柳婧心中杀意微动,但又按了下去: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被萧眠伸手扶起,曾柔脸色微红,柔情似水地向那萧眠望了一眼,然后垂下头,柔柔道:“多谢萧公子,我……我没事……” 柳婧一怔,心下了然,知道那曾柔竟是将她当做情敌了。 皱起眉来,柳婧略感不耐,杀意倒是淡了两分。 而那同样是倾心于萧眠的左思思则瞬间警惕起来,挤到萧眠身前,接过曾柔的手,笑得一脸纯善,但却看也不看曾柔,只是目光含情地瞧着萧眠,道:“师兄,你还没有向我们介绍这位姑娘呢,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见到自己的手从意中人手里被抓出来,曾柔眼中怒意一闪,原本对柳婧的恶念尽数转到左思思身上,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马上向萧眠望去,软声唤道:“萧公子……” 程长老和另两位师姐不通情事,倒是没有看出这两句话下的暗流,另两位青云峰的男弟子则是嫉妒地看着萧眠,暗自羡慕萧眠的好艳福。 但身处其中的萧眠却好像浑然不觉,只是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跟左思思和曾柔拉开距离,语气平淡地向众人介绍了曾柔,尤其点明了曾柔“樊长老外孙女”的身份,换来了左思思的对曾柔的一记冷瞥,和程长老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不过这也就够了。 程长老心中记挂着那几个躲藏至今的魔门余孽,而那个能拿出炼幽火这等高级符箓的魔门宵小更是让程长老有些在意,于是没有再对曾柔多加理会,带着通云门一行人便来到清水镇给通云门空出来的几间小屋住了进去,自顾自地传讯联络门主。 而这么一联络,就是好些天都没出门。 没了脸黑的程长老的压制,周遭布满阵法的清水镇里也没有魔门中人的威胁,于是左思思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时不时地就以各种借口去找萧眠。但令左思思愤怒的是,在她找萧眠的十次中,竟有六次都能看到那曾柔。 眼看那曾柔的靠山樊长老久久没有出关,左思思心中恶念横生,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两天后,一股极盛的威势从清水镇的中心、也就是闻天宫长老闭关的地方传来,而与此同时,一个消息也传到了闭门至今的程长老耳中。 ——就在方才,魔门余孽闯入清水镇,不仅打伤当时巡逻至清水镇边缘的宋昭明,将通云门青云峰一脉两个男弟子斩杀当场,更是将在场的两个通云门女弟子和三个无妄岛女弟子劫走,其中就有身为青云峰峰主的女儿左思思、身为闻天宫樊长老的外孙女曾柔,和身为无妄岛掌门之女沈怡。 ☆、第七章 :福与祸 能够打伤旋照期大圆满、即将踏入融合期的宋昭明的人,必定是融合期的修士,但既然最终又让宋昭明逃脱了,那么就算是融合期,也不会太高,至多也就是融合期五层罢了。 在听到闯入者只是一个照面便让那些弟子两死一伤,掳走五名女弟子兼一位普通人后就匆匆离去,未做多留,柳婧面色漠然,却是已经明白了那些魔门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这掳人的真是那以一村人性命来炼丹的邪士,那么这些女弟子的下场想来也不会逃过那么几个。 ——炉鼎、药引,抑或两者兼具。 事实上,当那邪士闯入阵中时柳婧便已发现了他的存在,毕竟那邪士毫不掩饰的魔门气息,在这只有道修的清净的阵中就像是黑暗中的火烛一样耀眼,甚至如果柳婧想,她还可以在不入魔的前提下及时拦下那邪士,救下左思思等六人。 但她又为何要如此做呢? 那些人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柳婧在自己的房中,慢慢阖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那些长老们终于商议好该如何做了,几道剑光拔地而起,向着那邪士消失的方向追去,眨眼便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一个小僮敲开了门,低眉顺眼地转告柳婧与林月,说是程长老已经带着萧眠萧师兄去追那魔门邪士,让柳婧与林月留在这阵中,好好保护这个小镇。 话虽好听,但其中蕴含之意不外乎是这邪士棘手程度超乎想象,带上她们二人太过碍手碍脚,所以干脆不带了而已。 柳婧略微点头,算是听见了,而后随手打赏了这小僮一块下品灵石。当柳婧合上小院的门时,身旁的林月猛地冲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第5节 “柳师妹!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月抓着她的手很用力,指甲甚至都嵌入了柳婧的皮肉。她脸色苍白,目光涣散,竟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骇得魂飞魄散。 “柳师妹,你说……你说……”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郑师姐和左师妹,还有……她们会如何?” 柳婧微微皱眉,眼中漠然,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林月的手,脸上却是一派天真和盲目自傲,道:“放心吧林师姐,程长老樊长老还有无妄岛的长老们都已经去追那魔道邪士,想来不久就能从那邪士手中救出师姐们,林师姐不必担忧!” 听了这一席话,林月心中却没有丝毫安定,反而越发慌乱,道:“那我们呢?长老他们都去追那魔门修士,那我们又能如何?” 柳婧心中微讶,看着林月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兴味。 她本以为这林月是过于担忧被抓走的左思思和郑雯,却不知林月只是担忧自身,怕那魔门邪士来个回马枪,让自己也落入左思思那般境地罢了。 这倒是…… 任他人生死蹉跎又与我何干? 柳婧微微笑了笑——这倒是颇有魔门中人的风范。 柳婧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师姐何须惧怕?此地有闻天宫樊长老布下的阵法,还有擅于符箓的云长老坐镇,就连留下的其他门派的师姐师兄也那么多,我们又何惧之有?” “柳师妹糊涂!”林月脸色越发难看,毫不客气地开口呵斥,“你只知云长老和他派弟子在此,但你又怎知云长老她不擅争斗,那些留下的弟子也如同我们这般至多不过是筑基期罢了,就连唯一一个旋照期的弟子还是身负重伤的宋昭明宋师兄!而那魔门邪士能闯阵一次,就能闯第二次!到时候又有谁能够阻止他?!” 不得不说,柳婧此刻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就像林月说的那样,现在清水镇这个驻地中,旋照期与融合期的弟子长老去了十之□□,只留下零零散散的几位弟子和向来不与外人相见的云长老在此,若那魔门邪士真的杀个回马枪,想来还真没人能够阻止。 这件事并不难猜测,但难的是竟让林月这个想来木讷的师姐给想了出来。 这样一看,贪生怕死倒似是也有好处的。 但她却终究还是想得太浅。 柳婧微微一笑,曼声道:“师姐不必心焦,那魔门宵小必定是不敢来的!” 林月一噎,似是没想到她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柳婧竟还是冥顽不灵。她恼羞地一挥袖子,道:“我不与你分说,你便留在这驻地中吧,我这就去追上程长老他们!” 柳婧眉头微皱,但又马上舒展开,也是一副恼怒的样子,道:“长老他们叫我们留守驻地,必然是他们的思量,林师姐这又是何意,难不成不相信程长老他们吗?!” 看在林月好心“提点”她的份上,柳婧也难得好心地提点了林月一次。 程长老或许是直肠子没有过多思量,但萧眠又或是无妄岛的长老们却不是好相与的人。他们都能走得这么干脆,甚至将身为无妄岛首席大弟子的宋昭明留在这里,想必这驻地有异,他们手中必有后招,若魔门修士真敢再来那么鹿死谁手还难说。 但如果这林月真的追出去了,那么就真的是生死难料了。 这林月脑子向来不怎么灵光,今日难得灵光一回,却没有灵光到底。 她也不想想,若长老们真的走了,凭她一个筑基期修为的弟子,她到底是追上长老们的机会大,还是遇见那魔门修士的机会大? 但林月显然并未想这么多,只有直觉的危险在抽打催促着她,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再与柳婧多做纠缠,林月驾起剑光,对柳婧的劝说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水镇。 在清水镇中,最中间的那座院落里,一个眉目如烟般轻渺悠远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望向林月离开之处,朱唇微扬,颇有几分轻鄙之意。 “愚蠢。” 眼看自己阻拦不住林月,柳婧故作恼怒,心里却是对林月即将遇到的遭遇颇感有趣,再加上也想知道那胆敢将一村之人练成活死人入丹的邪士究竟是何人,顿时手一扬,一个小小的法术便附在林月的身上,目送林月离去。 将这头的争执暂且放在一边,且说那被掳走的左思思六人。 此时的左思思,可谓是懊悔惊惧不已。 她的本意,其实不过是听说无妄岛那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的掌门之女沈怡来到了清水镇,这才想要把曾柔领到那沈怡面前,让那曾柔好看罢了。 道门弟子都知道,这沈怡脾气暴躁,长相不错——也仅仅是不错罢了。而她最讨厌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特别是长得娇柔如水的女人。 只要将这曾柔领到沈怡面前,她可不会管这曾柔是不是樊长老的后人,一顿鞭子下去,这曾柔就算不当场丧命,也想必是半死不活。 左思思想得很好,而事情的发展也如她所料,那沈怡一见这曾柔便暴怒不已,不管不顾地就想要抽上一鞭子。但谁知这曾柔手段了得,不仅想要勾住萧眠萧师兄,更是连萧师兄的死对头宋昭明都勾住了,让宋昭明出声拦住沈怡。 可是,虽说宋昭明深受无妄岛掌门重视,但沈怡更是掌门爱女,两厢僵持不下,就在左思思暗自恼怒这次陷阱怕是要泡汤了的时候,那魔门邪士便杀了进来。 在看到自己身边的师兄们血溅当场的时候,左思思几乎都吓呆了,就连父亲出门前交给她的保命法宝都忘了催动。若不是那邪士没有杀她们这些女弟子的心思,想来她们也早就身死道消,芳魂渺渺入地狱。 可是,纵然她们还活着,但……但却…… 左思思紧紧闭着眼,如筛糠般抖了起来,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此刻身下坐着的硌人的一根根骨头究竟来自何处,但被那邪士扔进这山洞时的瞬间看到的那一幕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沉黯的鲜血干涸,在地面凝结,一根根白中带着血丝的骨头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面,还有被拔下来,贴在洞壁的人皮…… 她……她究竟是被何人抓走了? 那邪士究竟想要将她们怎么样?! 左思思抱住脚,将头埋在膝盖上,终于泪如雨下。 快来救她啊…… 不管是谁都好…… 快来救她啊! 左思思尚且还好,那曾柔早在被扔进来的那一瞬间便吓晕了过去,而其他人也是魂不守舍,面色惨白,只是用惊恐的目光牢牢盯着洞口,只怕那邪士踏入山洞,就像是明知会死,但又想要再做挣扎的待宰牛羊。 而就在这时,一个优雅如同贵公子一般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迟疑道:“洞中可有人在?” 那样温柔的声线,对被囚在山洞中的众人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女弟子们惨白的脸色猛地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大声地呼喊着。 而就在这样的呼喊中,一个面容俊美,恍若谪仙的白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第八章 :问心 进来的那个人,容貌俊美如神,而气质又温暖如光。 他出现于危难中,一身的凛然正气又昭示着他正道中人的身份,而他那一身融合期后期的修为,对山洞中的女修们来说更是如同救命稻草。 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无论是通云门还是无妄岛的弟子们,甚至是刚刚苏醒的曾柔,都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如果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够让人仰视,让人心悦诚服,那么必然就是这个男人;如果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一眼望去便无法再移开视线,那么必然是这个男人。 在看到这个男人时,有那么一瞬间,女修们都忘记了呼吸,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自己是否早有心悦之人。 左思思怔怔地瞧着这个男人,只感到她曾经那么喜欢的萧眠,在这个人的比较下竟像是脚底下的泥一般,那么不值一提。 不由自主地,同时也是迫不及待地,左思思开口道:“你是谁?!” 那个男人微怔,然后笑了起来,温声道:“在下莫长歌。” · 柳婧附在林月身上的法术,是一个小小的窥视法术,要论隐蔽性,自然是不够隐蔽的,但是好处就是无法凭借这个法术抽丝剥茧地找出施法人是谁。 仗着林月现在心神大乱,柳婧便明目张胆地在林月身上附上了这个窥视法术。 而就像柳婧想的那样,林月真的没有发现她身上这个小小的法术,火急火燎地驾起剑光一路向着长老们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脸上的表情又急又慌,让柳婧对林月的评价又低了几分,也不知她入道时“问心”那一关是怎么过去的。 想到“问心”,柳婧神情微怔。 她还记得,当初她踏入青云峰时,向她“问心”的,恰好是左风仇。当他问她“以何入道”“道心为何”时,穿越没多久的意气风发的她自以为是天之骄子,高昂着头,大声道“吾心即为吾道,不求永生,只求逍遥”。 此话一出,那左风仇便是讶然。 无他,正道修心,魔道修欲,而柳婧的回答已近魔。 柳婧看得出,左风仇当时其实有心要逐她出门,但在柳婧的资质和她“问心”的回答中踌躇半晌,终于还是留下了她。 但就算留下了她,左风仇也严禁柳婧向任何人提起她在“问心”这关中究竟回答了什么,并告诫她切不可入魔。 一语成谶或许就是如此。 柳婧也想过,若是没有莫长歌,那么她是否会入魔? ——是的,她会。 她乃魔修,注定与道门无缘。 柳婧微微摇头,再一次将目光放在房中铜盆的水面上,在那里,林月正遇见了她离开清水镇后的第一个人。 当看到前方有修士破空而来时,林月喜不自禁,也不曾细想,直接迎了上去,喊道:“道友且慢!” 前方遁光一顿,林月急忙赶上,口中还道:“不知道友可是前去清水镇?一路行来可有瞧见什么人?我是——” 林月的话语卡在喉间,她看着在她面前缓缓转过身的那人,脸色瞬间苍白。 “本座知道你。”那人脸色苍白,面容阴柔,而那双赤红的眼睛,则赤|裸裸地昭示着他魔道中人的身份。 “通云门下弟子……呵,没想到你竟是自投罗网。也好,省去本座颇多时间,这还要感谢你啊!” 那人大笑着,林月转身便逃,剑光在这一刻催到极致,瞬息便从那人眼前消失不见。 但那人全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一挥袖,一条暗褐色的长绳便像是蛇般从他袖间探出,就像是一道褐色的闪电,瞬间绕上了林月的脖子,将似乎已经逃开了的林月又拉回那人的面前。 “本座何时许你走了?!” 那人阴冷地说着,暗褐色的长绳缩回袖中,他掐着林月的脖子,看着林月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待宰的牲畜,冰冷至极。 手下猛地用力,那人毫不留情地将魔气灌入林月的身体,林月脸色扭曲起来,连尖叫都来不及,就这样晕了过去。 看到林月的昏迷,那人奇怪地“咦”了一声,道:“怎的资质如此之差,不过是一分魔气罢了,竟都经受不住吗?” 世人皆知,正魔不两立。 这样的排斥不仅在于立场,也在于灵力。 无论是将魔修的魔气灌入道修弟子的体内,还是将道修的灵力灌入魔修的体内,感觉都如同锥心刺骨,而况这魔修竟将那么多魔气灌入林月体内,也不怪林月经受不住。 但那人却显然不这么认为,只觉得林月太过无用。 无用的东西该如何? 那人满脸不耐。 “浪费本座时间!” 他手下一用力,魔气瞬间尽数灌入林月体内。 巨大的痛楚将林月唤醒过来,但她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楚至极的尖叫,便在这样的魔气中四分五裂,无尽的血雾和着肉块,从空中簌簌落下。这样带着剧烈魔气的血肉,顿时让下方的野兽惊惧无比,远远地便躲避开来。 而随着林月化作血雾,柳婧附在林月身上的窥视法术自然也消失不见。 第6节 柳婧目光冷淡地看着重新化作空白的水面,不紧不慢地轻抚自己长发,暗自可惜那个魔修下杀手的时间太快,没能让她看到更多东西。 而林月的惨死? 那又与她何干? 不过这样短暂的片刻,也让柳婧知道了一些东西,比如说那魔修并非如同她或是长老们所想,是融合后期甚至融合期大圆满的修为,而仅仅只不过是旋照初期罢了。 而一个旋照初期的弟子,能够表现得这样亮眼,不但打伤了旋照期大圆满的宋昭明,甚至还在众多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六名女弟子,都是因为他那地级三品的法宝——捆仙绳。 而事实上,在方覆界,品阶最高的法宝也不过是地级五品的灵剑诛邪。而那诛邪还是从天外间界落下,至今仍钉死在奈何峰无人拔|出的灵剑。若只论方覆界内的法宝,那么顶天了便是玄级一品。 既然这样,那么这魔修地级三品的捆仙绳究竟从何而来便十分明了了。 ——莫长歌。 果然是他! 柳婧冷笑一声。 连地级三品的捆仙绳都舍得借出,却也不怕有借无回么? 柳婧心中恶念横生,眼角隐隐赤红,但又被她生生压下。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是太早。 还要再等等。 等到一个完美的时机,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为他痴狂的女人,完美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是上一世那样。 当手中的棋子反咬你一口,将你从那神坛拉下,将你践踏入泥……莫长歌啊,那时的你又会作何想法呢? 想着想着,柳婧咬着指尖,吃吃笑了起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柳婧粲然一笑,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白嫩的手指捏着那木梳,咬唇望着镜子里如同怀春少女般的自己,目光含情,一下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 每梳一下,柳婧便念一声莫长歌的名字,直到梳满一百下,她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如同看着莫长歌。 “我是那么爱你啊……莫长歌……” “所以……唯有你死了,才不会辜负我的爱啊……” 她嫣然一笑,却状若疯魔。 她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将她的每一寸皮肤血肉和骨骼都烧成灰烬。 好痛啊。 她感到有一只手贯穿了她的眉心,捏碎了她的魔婴。 好痛啊。 她感到一条锁链抽在她的身上,但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抽在她的灵魂上,然后将她生生从魔婴中扯了出来。 好痛啊。 她感到她被钉在天穹柱上;她感到天外间界的罡风刮了过来,将她灵魂寸寸撕裂;她感到那人温柔地看着她,就像是以往无数次那样注视着她,声音却冷得让她痛到了极致。 “愚蠢的女人。”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柳婧近乎着迷地回味着自己当时死亡的痛楚,一遍又一遍。 魔道中人的赤红在她眼角慢慢蔓延开来,染红了她的眼睛,但却怎么也无法将她彻底转变。 脆弱的木梳在她手中化作粉末,而她却恍然无觉,直到一阵心神相连的悸动将她唤醒。 那是—— 柳婧猛地抬头向易阳城的方向望去,目光阴冷。 ——谢世瑜出事了! 是谁想要谢世瑜的命?! ☆、第九章 :保你不死 杀身之祸来得是这样突如其来而又猝不及防。 ——至少对于被追杀的谢世瑜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而且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可恶!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躲在高高的灌木后,身体匍匐在地,竭尽所能地放缓呼吸,一张依然带着些许青涩的脸上满是肃然,看着那些手持长刀凶神恶煞的大汉,心中除了不解之外,更多的是被这些人逼到如此狼狈境地的愤怒。 ‘我可不记得我有惹过这么一群人!’谢世瑜在心中向着那个系统大声抱怨着。 就算是他谢世瑜被这个系统逼得不得不靠“成为恶少”这么一条途径而得到补灵液,但他也十分克制地只是“纵”马游城而已,其它多余的事他可是一件都没有做过,怎么会惹上这么一群麻烦的人?! 原本这些话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谢世瑜没打算从那个冷冰冰得就像是没有感情的“系统”那里得到回应,但是出乎意料的,那系统却回话了。 ‘除了你自身的可能,你有想过别的可能吗?’ 谢世瑜一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什么意思?’ ‘比如说谢家。’ 血液似乎在此刻冻结,在这一刻,谢世瑜仿佛就要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向着谢家的方向狂奔而去,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勉强自己镇定下来。 ‘不……不可能。’谢世瑜想了想,肯定道,‘老头子和我娘都是安分守己的人……’除了生出一个具有修仙天赋的谢世煜,和一个被废了的他谢世瑜之外,他们谢家百年清流,诗书传家,‘——怎么可能惹到这么一群一看就是武林中人的家伙?’ 无论是修士还是仙门,他们对于俗世界的凡人来说就像是云一般高而远,这一点对于谢家来说也是一样的——就算他们出了一个曾经的天剑派首席大弟子谢世煜。 而在谢世煜与天剑派一夕间尽数失踪、就连他谢世瑜也天资尽毁的现在,所谓的修士和仙门更是遥不可及。 但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俗世界就没有其它的力量表现形式了。 ——内功,和武林中人。 这种似乎迥异于灵力的能力,和那些使用这些能力的人,在俗世界中构成了一个江湖。 但就算这样,那所谓的“江湖”,对于谢家这种人家来说,也是如同仙门一般的遥远。 可是就是这么遥远的、让人感到这辈子都不会扯上关系的武林中人,却在今天他出城之际埋伏于他。 如果他天生警觉,那么他怕是就要交待在这处城郊了。 可是他们究竟为何要埋伏于他? 谢世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难道……真的是因为谢家吗? 因为谢家得罪的不该得罪的人,所以那人雇了这群“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要对谢家斩草除根?! 系统从不无的放矢。 虽然它只是给他提及了一个“可能”,但是谢世瑜却知道这个“可能”或许就是真相了。 那么……那么在他也被追杀的现在,他那年迈体衰的父母又怎么办?! 他们该怎么办?! 谢世瑜感到身体像是被沉入在冰冷的海中,但心中却又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让他脸色开始弥漫上异样的红,呼吸也慢慢开始急促。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冲出去的时候,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唤回了他最后的一分理智。 ‘宿主,请冷静。鲁莽对于事情的改变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只会使事情向着更为恶劣的方向变化而去。’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询问需要支付10积分。’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当它再度响起时,声音中似乎藏着一些异样,但此刻心急如焚的谢世瑜却没有注意到,‘是否确认询问?’ 眼看这神神秘秘的系统竟真的有办法,谢世瑜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说道,‘确认——快告诉我!’ 随着一声轻响,今天游城的成果就算是尽数浪费在了这个问题上,但谢世瑜却毫不心疼,只是迫切地等待着系统的回答。 仿佛没有感到谢世瑜此刻的心情究竟有多么急切,系统冷淡地说道:‘在你左手五十步的地方,你的马就在那里。’ ‘我知道!’而且不仅仅是这样,谢世瑜更知道那些徘徊着的大汉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甚至没有砍伤他的马,就是为了等他孤注一掷,妄图夺马逃跑的那一刻,‘——然后?!’ ‘冲过去。’系统道。 谢世瑜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冲过去?系统疯了吗?! 如果他这样冲过去,岂不是死路一条?! 对于谢世瑜的质问,系统也不辩解,只是淡淡道:‘作为系统,我们不会主动将宿主引向死亡。’ ——相信它吗? ——但若是不相信它,他又能怎么办?! 想到城中生死未卜的老父和母亲,谢世瑜紧紧握着拳头。 ——无论怎么样…… 他慢慢蹲下了身。 ——就算机会渺茫……就算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闭上眼引动天地间的灵气。 ——但他也想要试一试! 而就是在这样危难而紧急的境况下,这天地灵气也竟真的被谢世瑜强行引入了经脉之中。 若此时有其他修士看到这一幕,那么定会被谢世瑜的天赋给吓得说不出话来——纵观方覆界前后三千年,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甚至是天生就有强横*的妖修,又有哪一个能够在不静心屏气的情况下就引动灵力灌入体内?!也不怕走火入魔么?! 但谢世瑜却做到了。 他竟真的做到了! 谢世瑜知道,他破损的丹田是留不住灵力的,但是他也知道,当灵力充斥他经脉后,会停留三息,然后再消散开去。 而就是那短短的三息,却会成为他最大的机会! 第7节 突然之间,在这片鲜有人迹的树林中,一道黑影突然从灌木中飞窜而出,就像是扑食的黑鹰一般,急速略过了那些短打马褂的大汉,带着厉风扑向了不远处焦躁地打着响鼻的白马。 “哈!小子,你终于敢出来了!!” 大笑声响起,那些大汉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原本装模作样散开的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踩着树枝飞了过来,将那道黑影团团围住。 但出乎这些大汉们意料的是,那原本最初还不通武艺,就连躲避都显得那么狼狈可笑的谢家二少,在面对那拦在他与马之间的那个绿衣胖子时,竟躲也不躲,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迎身而上,瞬息踩在了绿衣胖子的肩上,将那绿衣胖子重重踩了下去。 绿衣胖子只感到一股可怕的巨力从他肩上传来,如同泰山压顶版将他压进泥中,一时半会儿竟连气都喘不过来。而那谢世瑜则是身形如电,转眼就落在了那匹白马上,一甩缰绳,大喝道:“走!” 兔起鹘落之间,竟就是形势逆转。 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别想逃!” 随着一声暴喝,那些大汉又追了上来,在谢世瑜身后紧咬不放。 ‘怎么办?!’ 怎么办?! 眼看在全速行驶下也无法甩脱那些人,谢世瑜汗如雨下,眼睛都快要急红了。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怎么能够死在这里?! ——若他就这样死了,他的父亲怎么办?!他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 系统冷淡道:‘不必担忧……’ ‘怎么可能不——’ 系统第一次打断了谢世瑜的话,冷道:‘宿主,请相信系统的判断,现在的你绝不会死,至少绝不会被这些人杀死,因为——’ “喝!给老夫留下吧!” 巨大的声响淹没了系统的声音,谢世瑜骇然向后望去,只见剧烈的光从他身后爆开,如同高山将崩,挟着风雷之势向他袭来,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知名的光命中了他的后背。 ——痛! 剧痛! 谢世瑜感到他似乎就要死在此处,生命随着血液从身体汩汩而出,而背后的痛也越发剧烈。 但就在这一刻,谢世瑜却竟像是听到一个声音冷哼了一声,声音冰冷而魔魅。 “蝼蚁尔敢!” 谢世瑜感到神思似乎有一瞬间的渺茫,但在下一刻,一道比之方才的光更为剧烈的光从他体内爆开,将他牢牢护住,而与此同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更是像海中巨浪般当头拍下,带着灼热如同火焰的气息席卷了这方土地。 在谢世瑜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身后那些一息前还耀武扬威的大汉们像是春风下的初雪一般消融开来——从外衣,到皮肉,道骨骼……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而那些被融化的人甚至都没察觉到这异样,没有惨叫、没有挣扎、没有痕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就好像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谢世瑜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脸色惨白,莫大的恐惧从心中涌了出来。 人之所以会惧怕,就是源自于未知。 而这一切无疑远远超出了谢世瑜的想象,甚至比那些人被活生生虐杀在他面前更为可怖! 人竟然会融化? 从发丝到皮肉到骨骼再到内脏——就在一息之间,就在他的面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谢世瑜的手颤抖起来,他甚至不知道当这种力量降临到他身上时,他的反应又能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 那仿佛是来自地狱般充满了火焰与高温的气息,早已像来时般销匿无踪,就连那在危急关头中保护着他的金光也消失不见,但谢世瑜却呆呆地看着身后的那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这时,系统的声音才慢吞吞地响起,道:‘——因为早有人在你身上设下禁制,保你不死。’ ——保他不死吗?! 谢世瑜抬起自己仍然在颤抖的手,恍惚中那魔魅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畔响起,但他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他在危难之时生出的幻觉,还是他真的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 如果那个声音是真的…… 想到那个似乎是冰冷漠然,但又带着无尽的戾气的声音,谢世瑜慢慢咬紧了牙关,强自遏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是谁?!’ ‘不知道。’ ‘你不知道?!’ 系统淡淡道:‘系统的探测也是基于宿主的认知,你不知道的人,系统也不会知道。’ 不是他认识的人吗……也对,像他这么一个已经被废去了天赋的人,又怎么会认识这种能士? 可是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救他? 想到系统方才那句“保你不死”,谢世瑜心中不由得涌出一些异样。 ——会是谁? 谁想要他——一个已经与普通人无异的谢家二少——不死?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该想的。 谢世瑜深吸一口气,最后再看了那篇连血迹都没有的空地,连自己背上那大片的血肉模糊也顾不上,策马向着易阳城内疾驰而去。 ——等我! 谢世瑜咬牙。 ——父亲……母亲…… ——你们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十章 :疑惑 而在远处的清水镇,柳婧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一声急促的呼吸,鲜血从紧抿的唇角缓缓而下。 到底还是太勉强了。 柳婧默不作声地擦去嘴角的血渍。 凭借着那一缕跟琉璃金光塔相连的神魂、以不到筑基的修为,来施展筑基中期才能够使用的烈火印到底还是太过勉强。若她不是有着三世转生凝练的神魂,在她施展出这个烈火印时就当受到反噬而死,而非是现在这样只是受了些轻伤。 但就算这样,柳婧心中也并没有半分轻松。 ——到底是谁想要谢世瑜的命?! 方才施展烈火印时借着谢世瑜的眼睛看的那一眼,让柳婧知道追杀谢世瑜的不过是些凡人罢了。 那么,这一次只是凡人之间的纠纷吗? 柳婧可不信事情会这样简单。 既然这样……那么……莫非在谢家覆灭这件事上,还另有隐情? 柳婧皱紧了眉,细细推敲起来。 上一世的她为了不惹得莫长歌的反感,并未过多关注这件事,所以只知道莫长歌在其中使了一计,将附近的道修和魔修尽数引到易阳城的谢家。 也不知道后来那些被引去的道修和魔修们究竟又在易阳城起了什么样的冲突,柳婧只知道自那回之后,整个易阳城都被狗急跳墙的魔修化作血池,谢家的消亡也只能算是易阳城中消失的不起眼的一个凡人的家族罢了。 但…… 或许其中并非如此简单? 第一个问题,便是为何莫长歌会选中易阳城的谢家为饵。 柳婧深知,莫长歌此人城府极深,思虑极重,若是没有必中的把握,那么他宁可蛰伏下去也不愿出手,而换句话也就是说,他有绝对的把握将道门和魔门齐齐引去易阳城的谢家——为什么? 第二个问题,那就是谢世瑜为何会找上通云门。 在上一世,谢世瑜开始他那传奇的一生的第一战,就是强破通云门的七绝剑阵。 在通云门中,有一个自远古便流传下来的大阵,名为七绝剑阵。 剑阵虽名七绝,但实有九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据闻在此剑阵最巅峰时,甚至能够调动天地间的力量,诛灭天仙!但奈何年代久远,七绝剑阵早已经失去了攻击的效用,只能用来磨练门内弟子。 而随着这个剑阵流传下来的,还有一个门规——凡破此阵者,通云门必应所求! 但就算七绝剑阵早已没落如此,可它也非凡品,万千年下来,任如何惊才绝艳之人都无法破开。 可就在那一天,谢世瑜来到阵前。 那一天的柳婧恰好不在,所以她不知道当时的谢世瑜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又同通云门进行了怎样的交涉。她只知道自那天之后,无数年来都没人能够打破的七绝剑阵在他手下破开,而谢世瑜之名也随之响彻整个修真界。 ——七剑破九阵! 旁观的弟子曾带着钦羡的表情告诉她,当谢世瑜从阵中走出时,他的眼中剑气凌厉,甚至好像向他望去一眼都会被刺伤——就像旭日之东升。 但令柳婧最为疑惑的是,谢世瑜破阵后却没有向通云门提出任何要求,反而大笑着将他手中的剑钉死在通云门山门前,留下一句“一笔勾销”便拂袖而去。 通云门的脸面随着这一剑彻底被谢世瑜踩在脚下,而那柄剑直到她血洗通云门,也无人能够拔|出。 柳婧曾以为那一剑和那句“一笔勾销”应当是为了通云门的退婚一事,但是现在再想起来,似乎又不是如此简单。 谢世瑜身负血海深仇,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第一件事不是为他的父母复仇,反而是狠狠打了退婚的通云门的脸,这并不合逻辑,也不像是终会羽化成仙的谢世瑜的行事。 那么……在易阳城一事中,通云门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又等了几天,柳婧看到那些出了清水镇的长老们的确没有回身带上留守弟子们一同前往的意向,这才开始行动起来。 略施小计折腾出魔门修士在附近窥视的迹象,再向那些向来自大的无妄岛挑拨几句,便如愿地瞧见有沉不住气的无妄岛弟子自告奋勇地去巡视清水镇周围,发誓定要捉住那些藏头露尾的魔门宵小。 云长老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妄岛弟子折腾得无可奈何,带着几分恼怒地允许他们便宜行事,但却向他们千叮万嘱万万不可与魔门修士硬拼,这才放了他们出去。 第一天,无事;第二天,依然无事;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第七天,其他门派的弟子们终于也沉不住气了,纷纷向云长老请命,去搜寻“藏头露尾的魔门宵小”,而柳婧便淹没在这群门派各异的弟子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水镇。 第8节 一天后,柳婧身着黑衣黑袍,黑色的面纱覆面,再一次走进了易阳城。 而这一天,已经离谢世瑜遇袭过了小半月。 · 在这小半月里,谢家上下都有着说不出口的忐忑。 自小半月前一身血迹的谢二少发疯般地冲进谢家,被谢家老爷瞧见带到书房后,谢家的下人们敏锐地察觉到,随着大夫的进门,一股挥之不去的肃然和紧张也笼罩住了谢家。 从那一天以后,谢家闭门谢客,就连谢二少最爱的游城都没有再去了,而是安安分分地趴在家中养伤,时不时说一些下人们无法理解的话语。 而不同于虽然有些紧张,但却不明所以的下人们,小半月前才死里逃生的谢世瑜则是感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危机。 直到现在,谢世瑜也不明白当初那些武林中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想要他的命。他曾经以为那些人是冲着谢家来的,但在他策马赶到谢家后,看见的却是一个和以往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的谢家。 他同他的父亲焦急地分说,但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亲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惹到了什么人。而那个在危急关头出手救下谢世瑜一命的高人,更是没有一点头绪。 而后谢家又令人去查看那片地区,但因那高人出手时将那些人尽数融化殆尽,没有找到丝毫线索,若不是谢世瑜那一身快要置他于死地的伤和城外小树林里的狼藉,谢父甚至都怀疑谢世瑜其实是被梦给魇住了。 自那之后,谢父纵观自己生平,自认为人坦荡,从未做对不起他人之事,也并不认为是有人刻意冲着谢家而来,就连那场追杀也只当做他们误认,就算谢世瑜极力劝说,也只是勉强同意闭门谢客,而自身的行程则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是该出门出门。 这一天,谢老爷子又像往日一般出了门。虽然自己仅剩的儿子还在趴床板,但是天性乐观的谢老爷子在听到大夫说“好好养养就没事了”之后,就当作儿子已经不会有事了,又乐颠颠地出门同人下棋,只有在回来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儿子伤员的身份,带回一包自己儿子小时候最爱吃的枣泥糕。 对于谢老爷子的这一行为,谢世瑜十分忧虑,恨不得不孝一回,抓着谢老爷子的衣服使劲摇晃把谢老爷子脑子里的乐观全给摇出去,再严肃地告诉他谢家现在真的不太妙。 ——谢家恐怕真的不太妙。 谢世瑜这样认为着。 但是除了谢世瑜之外,无论是谢家老爷,还是谢家老夫人,甚至是那些下人,都不这么认为,只认为谢二少不知道怎的开始了穷紧张。 而似乎就像是谢家人想的那样,这小半月下来,易阳城内连比芝麻大的新鲜事都没有发生过,就连谢世瑜也在怀疑自己这些天来感到如芒在背的危险感是否真的是他的错觉。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个依然与以往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夜晚。 那一天,谢世瑜因为背后的伤,趴在床上早早就睡了,但没过多久,他却又醒了过来——因为系统的发话。 ‘他来了。’ 一直警醒着的谢世瑜猛地惊醒了过来,不顾自己身后的伤,挣扎着站了起来,沉声道: ‘谁?!’ ‘谢世煜。’ 什么? 谢世瑜懵了。 ☆、第十一章 :大难 谢世煜? 他的……大哥? 他那被称作天纵奇才、自出生就被天剑派收入门下,十五岁便成为天剑派首席大弟子,而后又在三年前的那一夕与整个天剑派一同失踪的……他的大哥? 他来了? 他出现了?! 谢世瑜恍惚了好一会儿,在黑暗中猛地起身,想要赶过去,但他却忘了他此刻伤员的身份,还没等他坐起来就痛得一脑袋栽在床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响。 系统冷淡吐槽:‘宿主,请你保持冷静,就算你想要试着走卖蠢的路线,晚上也没人能看到的。’ 谢世瑜恼羞成怒:‘闭嘴!’ 向外头唤了几声“阿喜”,但却没有人来应,想来那个小子又偷偷溜出去摸鱼了。 谢世瑜暗自哼了一声,一边想着明天一定要好好跟阿喜“说说”,一边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衣服,艰难地给自己换上。 老实说,谢世瑜此刻心中也是有些激动和雀跃的。 虽然自他出生后,就没怎么见过他那名声大噪的大哥,就连他大哥的失踪也是从天剑派安置在俗世界的产业里打听到的……但是对于谢世瑜来说,他还是对他那带着传奇色彩的大哥抱着十二分的好奇的。 ——他这三年去了哪里?过的好吗?可是像志怪小说那般有了奇遇?还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而三年前的天剑派又发生了什么事? 勉强保持着耐心穿好衣服,谢世瑜兴冲冲地向着门外挪过去,一边询问系统道:‘我大哥在哪儿?’ 在这些小事上系统倒还是挺通情达理挺用得顺手的,闻言也不含糊,直接道:‘在主院。’ 主院? 谢世瑜一听就垮下了脸。 虽然主院的距离不远,但是离谢世瑜的住处还是有些距离的——特别是对于现在走路都用挪的谢世瑜来说,这点距离简直令他深恶痛绝。 真的要现在过去吗? 谢世瑜心中开始拔河,一边是对大哥的关心和好奇心,一边是背后痛得他一抽一抽的伤口。 但还没等两方分出胜负,谢世瑜就感到一种奇特的感觉袭上心头。 就好像受到了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的指引,谢世瑜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一双像是深潭一般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晚上分明月色黯淡,但谢世瑜却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黑而深,深而寒。 就像是被当头泼下了一盆冰雪,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刺骨的冷从每一个毛孔中泛出,身体第一刻就绷得紧紧的,就连那一直虚无缥缈的直觉也在向他大声喊道“危险”!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非常危险的人! 谢世瑜瞪大了眼,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向他传达着“快逃”的信息,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像是被恶狼注视着的兔子,竟就连动一下都不敢。 在这一刻,除了“害怕”这两个字之外,谢世瑜的脑子里竟然容不下任何东西。 不……或许还有别的。 那就是不甘。 不甘心……他不甘心! 只是一个注视……只是一个远远的注视而已,竟让他吓得动弹不得?! 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快动起来啊! 谢世瑜牙齿咬得咯咯响,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此刻变得又千钧之重,让他稍稍抬起一下手指似乎都能听到骨头不堪重负的脆响,但就算这样,他也依然慢慢握紧了拳头,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在此刻慢慢离他而去,谢世瑜感受不到背后伤口的痛楚,也感受不到四周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空气,更感受不到来自那双眼睛的压迫。 他只是抬起腿来,一步,又一步。 直到他走到那人面前,那沉重的压迫感终于烟消云散。 月色晦暗,那人站在高高的围墙上,夜风鼓荡起他黑色的长袍,让谢世瑜分不清这人究竟是胖是瘦,而他带着的斗笠垂下了长长的黑纱,让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等等! 谢世瑜一个激灵——既然他看不到这个人的脸……那么为什么他刚刚却能看到眼睛?! ‘因为神魂相连。’系统淡淡地说道,‘她在你的灵识里留下了东西,所以你能够感受到她。’说到这里,系统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轻微的不服气,道,‘如果不是这样,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无法感应到她……系统的能力和宿主的能力是挂钩的,宿主你真的不考虑恶少路线吗?’ 没有理会系统又一次的牢骚和啰嗦,谢世瑜怔怔地看着那人,突然道:“是你救了我?” 那人没有出声,但那来自灵魂的奇妙的感应却让谢世瑜感到那人此刻应该是在看着他。 谢世瑜不由得向那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奇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认识你吗?” 那人低头看他,良久,嘶哑而又男女莫辩的声音从斗笠下传出,缓缓道:“你胆子很大。” 他胆子很大吗? 谢世瑜低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多谢夸奖,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人:“……” 系统:‘……’ 宿主你竟然是认真的?你脑子何在?! 系统简直无力吐槽。 那人低笑一声,谢世瑜则完全不明白那人在笑什么,奇怪地看着那人,甚至还有胆子催促这个来历不明又好像很厉害的人,道:“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那人笑了笑,道:“你不必在意我是谁,因为今后我们定会再见,到时候你便知道我是谁了。” “那你是我认识的人么?那天为何救我?”谢世瑜好奇道。 “你也不必在意我为何救你……时间到了,你总会知道的。” 谢世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正直地看着那人,道:“你刚刚是不是在敷衍我?” 那人:“……” 系统:‘……’ 宿主你可长点心吧!她只要动动手你就死得透透的……能不能不要这么逗比?! 系统简直想要把谢世瑜好好揍一顿让这家伙长点脑子。 那人终于笑出声来,声音微微有些飘渺,道:“原来你竟是这样有趣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谢世瑜眨眨眼,但还没等他冒出更多的问题,那人便收起了笑声,声音再一次变得如初见般冷淡,道:“谢家近有大难。” 谢世瑜一个激灵。 也不等谢世瑜开口,那人又道:“现下我无法向你说明那‘难’从何来,因为我也不知……但无论如何,唯愿你多多保重,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毕竟你当明白,只要你还活着,谢家就不会死。” 谢世瑜骇然。 这番话,虽说咋听之下好像什么都没有透露,但是细细一想,却几乎已将谢家判做死刑! 说完这番话,那人转身就要离去。 谢世瑜大惊,也不顾痛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后背,就想要爬上墙来留住那人:“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看清那人究竟怎么动作,谢世瑜只感到似有微风从耳畔轻拂过去,待他再抬头时,那人便已站在远处。 “话已至此,珍重,珍重。” 第9节 那嘶哑的声音变得飘渺,而那人的身影也在渐行渐远。 “告辞。” 谢世瑜呆呆地看着那人黑色的声影融于夜色之中,心中就像是压下了一块重石,让他脸色发白,呼吸滞涩。 ——谢家有难。 他的预感……终于成真了。 他要怎么做? 他要怎么做?! 如果只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又能够做什么? 他能够做什么?! 谢世瑜眼中逐渐染上了绝望,但就在绝望即将到达顶峰时,他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谢世煜!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 就算他只是一个书生罢了,但是还有他的大哥啊! 他的大哥,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以十五岁之龄便成为天剑派首席大弟子的天才啊! 如果是他大哥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狂喜染上心头,抱着这样的想法,谢世瑜从围墙上跳了下来,不顾自己身后的伤,咬着牙一口气跑到了主院。 远远的,谢世瑜便看到主院那黯淡的灯火在纸窗上透射下摇晃的剪影,而一些声音也顺着风,传到了谢世瑜耳中。 “……难道真的没有吗?父亲。” “世煜啊,我们谢家这么多年来都只是……又怎么会有你说的东西?不过世煜,这几年来你去了何处……你今天又怎么……” 他们在说什么? 谢世瑜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而背后的伤也不允许他再继续保持奔跑——慢慢走了过去。 “父亲!你再好好想一想,难道谢家就真的没有化魔圣典?或者在你的印象里,谢家就真的没有什么奇特的……或者说奇怪的,让你无法理解的书籍?!”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激动,“告诉我啊!” “世煜,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这是谢世瑜母亲的声音,“你和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见了,特别是三年前……”谢母啜泣了一下,“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便是这样同你父亲说话的吗?” “唉……无妨,你也不要说世煜了……世煜,那个什么……‘化魔圣典’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眼看谢父似乎有些松口,那陌生的声音大喜,道:“父亲,你知道在哪儿吗?!” “世煜啊……不是父亲不想帮你,而是父亲真的从来没听过什么化魔圣典啊!” 谢世瑜慢慢走到门前。 “你……没有听过?”那陌生的男声染上了几分怪异。 “为父当真未曾听过。” “谢家也没有?!” 谢父肯定道:“没有!” 谢世瑜将手放在门上。 “既然如此……”那陌生的声音喃喃着,突然又大笑起来,“那又留你们何用?!” 谢世瑜打开了门。 滚烫的热血飞溅了起来,恰好将打开房门的谢世瑜浇了满身,一个圆形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他的脚下。 血色落入谢世瑜的眼里,模糊了他的世界。 他缓缓地、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那是…… 那是—— “爹!!!” ☆、第十二章 :异变 “爹!” 凄厉的喊声在谢世瑜耳畔响起,他以为这一声发自自己之口,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早已经失去了声音。 那么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谢世瑜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他只是死死地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直到一个人影闯入他的视线。 “爹……爹!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人跪在了谢世瑜的身旁,颤抖着伸出手,但却又怕触碰到那噩梦般的一幕。 谢世瑜恍惚着望了过去,摇曳的灯火下,那人青色云纹长袍上有肉眼可见的血渍,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就连那张同他十分相似的面容上也布满了疲惫,唯有那双眼睛通红,好像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但这样的失态只是一瞬,只见那人长身而起,长剑锵然出鞘,剑气霎时充斥了整个房间,化作无数细剑向着对面呼啸而去。 谢世瑜抬起头来,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中,只能瞧见对面一人有着与他身旁青衣人如出一辙的面容,但那双眼睛却是赤红,就连眼角也布满了诡谲的血色纹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漫天剑气,而后不紧不慢地伸手一掐住他身旁那个失魂落魄的中年妇人,挡在身前。 谢世瑜一个激灵,大喊道:“娘!” 剑气在此刻一滞,堪堪停在那夫人面前三寸之处,纵然如此,那锋锐的剑气依然划破了那妇人的面容,鲜血缓缓流下。 青衣人手颤抖着,“放开她!” 但对面那人却只是笑着,正气凛然的面容却被他笑出了七分狂妄和三分恶意,道:“你终于出现了——” “谢世煜!” · 柳婧已经等了很久了——至少她认为她已经等了很久。 她站在酒楼的房间,推开窗,空中那原本还晦暗不清的月色已经慢慢染上了旁人所无法看到的血色。 终于开始了。 柳婧这样想着。 她已经等了很久,但她却不知道这件事竟是这一天开始,而她甚至刚刚从谢家回来。 如果她能够再晚一些,是不是就能—— 感受到谢家方向传来的灵力波动,柳婧曲指敲了敲窗棂,心中罕见地有些烦躁。 一个融合期的剑修,与一个融合期的魔修……但此刻的她不过是炼气大圆满。 若她愿意,筑基期的修士自然不在话下,就连旋照期的修士也不是不可一搏,但是融合期……就算她曾是魔道众老祖之一,但想要跳过筑基期、旋照期,将融合期的修士拉下马来,也只有立时入魔才能一拼。 但……值得吗? 谢世瑜他——值得她柳婧这样做吗? 想到她身死道消时的那一刻;想到莫长歌笑着毁灭她的肉身魔婴,将她钉在天穹柱上的那一刻;想到她血洗通云门的那一刻;想到她痴迷地望着莫长歌的那一刻……柳婧眼角开始泛出一丝丝血色纹路,但又马上被她压下,一直犹豫地敲击着窗棂的手慢慢放下。 就这样吧。 人生在世,苦难多于安乐……她不也是这般过来的吗,又何必去可怜肩负大气运的谢世瑜? 再者,对她有恩的只是谢世瑜一人,那么她要报恩的也当只仅于谢世瑜一人,至于谢家究竟如何……这已不是她该管的事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那个私下里充满了无知无畏,又好像天生带着凛然正气的少年的脸再度出现在她的脑中。 柳婧无声一叹,闭上眼,待到再度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望向天空,此时此刻,就连那最后一份晦暗的月色也被层层乌云遮挡。 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柳婧刚想要关上窗,却见一道剑气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就连那重重的乌云也被这惊人的剑气冲散,只留那一轮晦暗月光。 那是—— 柳婧皱起眉来,本已关到一半的窗户再度被推开,遥遥地望了过去。 无尽的灵力向着剑气出现的地方涌了过去,但只是一息的时间,与那剑气不相上下的魔气便爆发开来,随即一声巨响如同雷鸣,响彻整个易阳城内。 这样大的动静,易阳城内的人们如何还睡得下? 只听开门的吱呀声、婴孩的哭泣声,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狗吠声此起彼伏,灯火一盏盏点亮,人们相拥走出门外,惊惶地相互询问着,但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何时。 “那地儿可不是谢家吗?”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众人一愣,纷纷将目光投向谢家的方向。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突然,又是一阵轰响,如雪般的剑气再度出现在谢家空中,化作万剑落下,这一刻,似乎连脚下的土地都在这样的剑气下动摇。 “……仙……仙人啊!” 先是第一个,然后是第二个,紧接着,易阳城站在街道上的人们都跪了下去,用崇敬的眼神望向了那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但若说一个“神迹”会让人觉得心生向往,但第二个截然不同的“神迹”出现,并有与第一个“神迹”一较高低的意向时,出现在人们眼中的就不再仅仅是对力量和强大的向往,而是对性命的担忧。 如同血般粘稠的魔气卷起,与那耀眼的剑光纠缠,每一次的交锋都会向周遭漫开一分魔气。尽管那分魔气距离那样遥远,但那森冷的、阴暗的、邪恶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让易阳城内的普通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人们纷纷惊慌避走,再大胆的人也不敢在这“仙人斗法”的易阳城内逗留,连滚带爬地逃出城外。 而事实也证明他们的选择再正确不过。 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在易阳城内交锋,而那交锋中四散的灵力也不知怎的,竟在易阳城内引起了越来越大的风暴,如摧枯拉朽般将易阳城内的的建筑尽数推倒,“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竟是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 柳婧稳稳地站在这地动山摇的易阳城内,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切。 当大能斗法时,的确会引起异变,若能力足够,不说是山河逆转,便是改日换月亦不是不可,但这却绝不是两个区区融合期修士就能做到的。 但他们却的确引发了这场异变。 为什么?这分明不可能! 还是说——那边可是有什么东西?! 就是柳婧沉思的这一会儿,也不知道那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只见那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的剑光一滞,蓦然消失不见,而那魔气却是越发高涨,直至她胸口一痛,竟有种被人贯胸而过的错觉,就连留在谢世瑜灵识中一直与她神魂相连的琉璃金光塔都失去了联系。 这是—— 糟了! 第10节 柳婧神色大变,向着谢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十三章 :星光 “谢世煜啊谢世煜!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肯交出化魔圣典吗?!” 血色漫开,无形的灵力席卷开来,直冲云霄,晦暗的月色照亮了这满地的血色,还有……他的家人。 谢世煜目光缓缓掠过血泊中的人,在那里,有他的父亲,有他的母亲,还有他从未谋面的弟弟…… 在这一刻,他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晚。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茫然地站在师门的大殿前,目光缓缓掠过血泊中的师兄弟。 看,那个人是他的师兄,两天前还仗着自己年纪大,对他冷嘲热讽了一顿;看,那个人是他的师妹,他知道她其实一直喜欢着他,只是她从没同他说过;看,那个人是他的师父,早上的时候他还在同他说,他在师门待得太久了,可以回家看看了……还有他的师弟,师姐,长老,掌门……所有他认识的、喜欢的、讨厌的人。 看啊,这一张张脸,他分明都是认识的。 但是只是一个晚上,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就像是现在。 为什么? 他分明已经如此努力了,为何他依然来迟? 为什么? 天意如刀,为何一刀刀却没有加诸在他身? “为什么?!”谢世煜终于怒吼出来,眼中落下血泪,“我谢家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对我谢家痛下杀手?!” 对面那人早已撕下自己的伪装,露出了一张苍白阴柔的面容,阴恻恻地说道:“谢世煜,没想到这个时候你竟还会问这种问题……怀璧其罪的道理,可别告诉本座你不懂!在你拿了化魔圣典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谢世煜一怔,怒火愈炽,道:“我何曾拿过那圣典?!我——” “临死还要嘴硬!”那人阴声道,“也好,待本座送你下了地狱,再慢慢找化魔圣典!” 魔气再起,那诡谲的魔修手段让从未与魔修打过交道的谢世煜左支右绌,分明是高过那魔修一层的修为,但若不是身为剑修,怕是在那魔修的手下自保都勉强。 不然…… 不然也不会被那魔修趁虚而入,杀了世瑜。 亏他被诸多荣誉加身……亏他还是天剑派的首席大弟子,但他却连他的弟弟都保不住! 谢世煜眼睛越发红了起来,一招狠过一招,竟像是不要命般,就连那魔修都感到了几分棘手和怯缩,手下迟疑起来。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二人竟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二人才没有注意到他们脚下的异常。 ——不管是大地之下那隐隐的震动、周遭充沛得不像话的灵气,还是他们早已认定死去了的谢世瑜。 · 谢世瑜感到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他的父亲在对着他的字吹胡子瞪眼睛,一下下用戒尺敲着他的手心,道:“为父怎的教你的?何为‘书’?!” --这个老头子就知道“书”! 君子六艺难道就只有“书”吗?而且在同龄人中他的字明明已经很不错了! 他哼了一声,趁着那个老头子不备,向着窗户一扑,滑溜地钻出了书房,将那老头子的声音远远抛在了脑后。 “混小子!快给我回来!” “才不!” 他得意洋洋地向前跑着,然后撞进了另一个人的怀中。 “诶呀,世瑜!这么毛毛躁躁的想什么话呀!” 一方香帕抽在他的鼻子上,母亲嗔怒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啊,对了,娘想起来了,前些时候娘可是给你做了好些新衣裳,你怎的不穿?我儿这样俊俏,也不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整天的邋遢可像什么话!” 他又哪里邋遢了?明明是娘她选的衣服太过花俏,哪里像是男人的衣服?早知娘想要个妹妹,谁知道生出他却是个小子,心里实在失望,可是这样也不能将他往姑娘家打扮啊! 哪有男人穿那么亮的颜色的?! 他嘿嘿一笑,眼前一亮,指着天空道:“娘!你看!” “什么?” 机不可失! 他掉头就跑,将那句话远远地抛开。 “世瑜!快回来呀!” “不要等我了,我先走了娘!” 他向前跑着,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鞭打着他,让他停不下脚步。 四周越来越黑,他终于感到了惶恐,大喊道:“爹!娘!你们在哪儿?” 他大声呼喊着,身嘶力竭,但黑暗中没有回音,没有回应。 没有光。 什么都没有。 --一如他现在。 · 谢世瑜感到他醒了过来。 但却又好像没有醒过来。 他感到无尽的灵力粗暴地灌入了他的经脉,将那些他以为已经足够宽阔的经脉尽数摧毁,而后再次修复,一遍又一遍,但渐渐地,那灵力似乎已经不再满足于在他的经脉中大展手脚,于是它们从经脉中冲了出来,将他的骨骼和血肉破坏殆尽,而后重组。 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经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狂暴的灵力之下被一遍遍摧毁重组。 无法言说的痛楚涌了上来,谢世瑜就像是被放进了油锅,又像是被扔进了刀山,每一刻对于谢世瑜来说都是那般难熬。 可是这样的痛楚对于谢世瑜来说已经并非是第一次了。 他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感受到这非人痛楚之时,是在他九岁的时候。 那一天的他,机缘巧合之下,竟闯入了一个仙人洞府——灵气灌体,最后因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便破坏了他的丹田。 从天之骄子,变成与道途绝缘之人。 这便是他最后的结局。 而现在的感觉,与九岁那年灵气灌体时何等相像?! 可是他又何曾再闯过仙人洞府? 谢世瑜脑子都混沌起来,竟记不起今夕何夕,也记不得他身在何处,只是咬牙苦苦支撑着。 而在他视线所无法触及到的地方,他曾被那魔修一剑贯胸而流出的近乎恐怖的血液,就像是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指引,缓缓地、坚定地爬过他人的血液,涌回了谢世瑜的胸口。 恍惚间,一切的痛楚都慢慢离谢世瑜远去,他感到自己慢慢飘了起来,眼中出现了一片星光,而那片星光也是古怪,竟是五色交融,一眼望去就像是彩虹般,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而就在这片灿烂的星光中,一个小小的塔突兀地漂浮在里头,色泽暗淡,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般,焉嗒嗒的毫不可怜。 谢世瑜好奇地伸出“手”,轻轻摸上了那座小小的塔,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一花,他看到黑暗中一个人蓦然停下脚步,轻“咦”一声,抬头向他“看”来。 这一刻,谢世瑜忘记了呼吸。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就像是绽放在血池中的妖花,又像是一团炽烈的火焰,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种灼伤的感觉。 那扑面而来的美,竟像是刀锋般咄咄逼人,让人一看便难以转开视线,就连呼吸都遗忘了。 可正是因为这样太过艳丽、太过锋利的美,谢世瑜反而记不得这个女子究竟长得是何种模样,只记得她的美,但要让他说这女子究竟哪里美,他却又说不上来。 但这样的画面只是一闪而逝,四周再一次变回了那五色星光,而方才还黯淡不已的宝塔却是焕发出了淡淡的光芒,就好像再度活了过来,兴高采烈地在星光中沉浮,竟显出了几分调皮模样。 ——这是为何? 怎的竟变了个样子?莫非是方才他的那一摸吗? 谢世瑜玩心大起,伸出“手”来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再摸一下,而那座小塔的颜色也越来越亮,越来越活泼,到最后竟像是被挠痒痒的孩子般,歪着自己的塔尖躲过了谢世瑜的“手”。 谢世瑜笑了起来,但就在这一刻,他混沌的脑子却是清醒了几分。 ——他是谁?他在哪儿? 就在谢世瑜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星光散去,那座金色的小塔也从他眼中淡去,那剧烈的痛楚再度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随即一声惊喜的声音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世瑜?!” “呵,命倒是挺硬,那就让本座再加一剑可好?” “你敢!!!” 浓稠如同血般的魔气尽管只是稍稍泄露几分,但对于此刻还未入道的谢世瑜来说,却像是山岳般压在他的背脊上,让他甚至连抬起头来都做不到。 两道截然不同的灵气在他的头上交错,剑锋交击,无数被波及的建筑纷纷倒塌,破墙碎瓦砸下,但在靠近谢世瑜时却会被一层薄得几乎不可见的金光挡下。 ——这是…… 谢世瑜一怔,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但还没等他明白过来,他便感到身下一空,一道裂缝悄无声息地出现,黑暗如同兽口将他吞下,让他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在最后的那一刻,他听到他的哥哥惊慌的叫喊,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谢世瑜!” 那个人……是谁? 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沉沉的睡意便袭来,不容抗拒地将他拉入了黑暗。 ☆、第十四章 :杀 第11节 狰狞的地缝如同漆黑的巨口,张嘴将谢世瑜吞下——当柳婧来到此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谢世瑜!”柳婧失声喊道。 但这样的失态也只有一瞬。 理智回笼,直到此刻,柳婧终于明白为什么区区融合期修士的争斗却能引来天地异变了,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灵眼”。 在修真界中,有两种汇聚天地灵气精华所在之地。 一种地方因天生或人为而使得灵气充沛,灵气的密度与其他地方大有不同,对修练颇有裨益,但凡修士都能感受得,这样的地方便叫做“洞天福地”。 第二种地方,则同前一处一样,也是自诞生之始便汇聚了大量灵力,但却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既不将那灵力福泽周边,亦不曾向外露出一分一毫,就像是牢牢捂住自己钱财的铁公鸡一般。唯有到了特定的时间,或是因意外强行被强行引导出来时,才会露出些微天地异动被修士们所察觉,这样的地方便称之为“灵眼”。 而在他们的脚下,也就是原谢家的地下,便是那灵眼所在。 正因为谢世煜和那魔修的交战,打破了灵眼中隐匿起来的灵气,将那些灵气尽数引了出来,这才造成了这么大的动静。 但事情并非这样便算完了。 不同于“洞天福地”,“灵眼”事实上是有灵的。 每当“灵眼”中的灵力被人强行引导出来,使得灵力流失到一定程度之后,有一定几率会使得“灵眼”择主,将它万万年下来藏着的灵力尽数赠予一人。 如果能撑住那狂暴的灵力灌体之苦,而且没有被那些灵力给撑爆了,那么那人就会成为得天所眷的完全适合修道的“道体”;但如果没能撑住,那自然是身死魂灭,连往生的机会都不会留下。 而那被巨口所吞噬的谢世瑜,想来就是被那“灵眼”选中的人了,也大概也可以解释为何自他出现在修真界众人面前后,他的修为便一路飙升…… ——不,似乎也不对。 柳婧皱了皱眉。 她分明记得,那谢世瑜应当是剑修才对。虽然剑修现在亦是道门的一个分支,但数万年前剑修却是有别于道修、魔修、佛修、妖修和鬼修的第六种修士,但同一境界的剑修往往能够同时挑战两个、甚至数个其他修士,剑出之时无人敢撄其锋,只不过这些年来能够成为剑修的人越发少了,而则损在大天劫小天劫上的人却越发多了,于是剑修一脉凋零了下去,最后更是归为道修一脉,再也不见上古时纯粹至极的剑修,就连现在大部分所谓的“剑修”,也不过是打着剑修的幌子罢了。 但谢世瑜他就是最为纯粹的剑修! 既然如此……那么有哪里出了错么? 如果他上一世真是变成了天赐道体,为何他不曾修道反而踏上剑途? 如果他上一世并非天赐道体,那么这一世的他又能否熬过那灵力灌体? 思来想去半晌也未曾得到答案,柳婧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忧虑之情。 在柳婧发现她再一次回到了十五岁这年时,她想的只不过有两点——夺走莫长歌的一切,和报答谢世瑜。但到了此刻,第一个目标还未成有什么进展,第二个目标却已是状况百出。 柳婧从没想到,要保护一个人竟是如此之难,而谢世瑜此人又竟是如此的多灾多难。 若她没有搀和一手,那么她自然不会担心谢世瑜,毕竟上辈子谢世瑜不也是这样过来了? 可是此世她已经改变了那么多——就像是石秀容被罚,林月身死——这样一来,她又怎么能够保证上一世平安无事的谢世瑜这一世也能如同上一世一般无事呢? 倘若那谢世瑜真的因她的改变而死……那么她真是难辞其咎。 可是现在谢世瑜已经被那灵眼吞下,她又能如何?柳婧可从没听过灵眼会一次选中两人。 做了几百年的魔修,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惯了的柳婧早已磨平了对大部分事物的耐心,于是此刻她就感到了一阵阵的不耐。若她还是曾经的那个魔道老祖,那么她早已炸平了这所谓的灵眼,将人从那灵眼中捞出来便是,可是现在的她却并没有这样的修为。 修为——这是她所急需的东西。 但她却因为莫长歌,已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继续精进了,而这种明明能够更进一步,但却因种种原因而强压下来的感觉,使得柳婧心中越发沉郁。 柳婧这样阴着脸,站在战场的下方好一会儿,而空中的两人又怎么注意不到她?只因他们此刻皆是生死相搏,腾不出心思来理会柳婧罢了。 但那魔修到底多疑多虑,虽然不将柳婧这区区的炼气期修士放在眼中,却也不愿轻易放过柳婧,猛地逼退谢世煜后竟是弃了谢世煜,直直向着柳婧扑来,狞笑道:“留在这里吧!!” 谢世煜大惊,想要追上前去,但胸口却是一阵翻腾,半晌都没有回过气。 那魔修早就料到了这般境况,虽然因为强行调动了魔气而使得自己气血不顺,但他却勉力支撑,只想先行杀了柳婧再说其它,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虽然柳婧此刻修为不过是一个炼气期的修士,但她的灵魂却是曾同莫长歌一起叱咤数魔道百年的老祖之一。 谢世煜看不出,难道她柳婧还看不出此刻的魔修正是旧力不殆新力不继之时? 若他正值全盛时期,那么柳婧自然讨不了好,但就凭这魔修现在的状况,也想要留下她?! 柳婧冷笑一声,脸上也不见惊慌,脚下也不动,伸手捏了个上一世从佛修那儿学来的印诀,顿时数不尽的金光化作一只大手凭空出现,捏着那魔修的脖子狠狠地按进深深的地下。 “怒目金刚印!” 佛修印诀最为刚猛,恰好是魔修的克星,而这印诀更是佛修众多印诀中集刚猛之大成者,就算此刻的柳婧只不过是炼气期,但对上这卡着半口气的魔修来说却已是绰绰有余了。 那魔修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狠狠压入地下,远处的谢世煜呆立原地,而柳婧却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更没有放过这魔修的打算,立即又掐动了净妖灭影决。一股至纯至净的灵力便随着柳婧的指引,灌入了魔修的天灵盖中,就像是水流入大海,竟没有丝毫反应。 魔修终于从方才那令他四肢都快要被拍散了的怒目金刚印中回过神来,摇晃着站起来,看着柳婧的目光就像是要噬人般。此刻,在这魔修心中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折磨这令他颜面尽失的小修士才好! 一眼便看穿了那魔修的想法,柳婧冷笑一声,眼中精光一闪,与此同时,那魔修一怔,而后凄厉地惨叫起来,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头哀嚎着在地上翻滚,一道道黑色的血迹从他的七窍溢出,好不可怖! 面对这样的情景,柳婧却没有丝毫吃惊。 ——的确,她又怎么会吃惊呢,这本就是净妖灭影决的威力。 所谓的“净妖灭影决”,是那些大千界中大门派的道修所流传下来用以净化魔修和妖修的秘法,甚至还曾在她身上用过,所以她又怎么会对眼前这一切吃惊呢? 这种法决打在魔修究竟有多痛,有多么令人想要发疯发狂,柳婧再清楚不过了。 正是因为会令人这样痛,痛得恨不得直接死了才好,所以柳婧才会将那个敢将这个法决用在她身上的门派杀了个干净,最后将那门派的藏书尽数掏空,更是将这个法决牢牢地记了下来。 此时此刻,看着在地上翻滚的那个魔修,柳婧就好像看到了曾经也是这么哀嚎翻滚着的自己,心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和恨意。 但事久生变,她又怎么知道这个魔修会不会是第二个她? 没有再多过拖延,柳婧上前一步,灵力覆盖指尖,狠狠地贯入那魔修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掏出来狠狠捏碎,而后又击碎魔修的天灵盖和丹田,确保那魔修就算是大罗金仙来救回一命也翻不出风浪来。 面对这样狠辣的手段,一旁的谢世煜半晌回不过神来。若非柳婧身上环绕着的的确是道修的轻灵之气而非魔修的魔气,谢世煜恐怕就要怀疑这柳婧的身份了。 在做完这些后,柳婧抬头向谢世煜看了一眼,那样的眼神竟然将谢世煜给骇退了几步,但她马上又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如同她来时一般消失不见,只留下谢世煜神色不定地留在原地。 ——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十五章 :办法 柳婧离开了这里,但她却又并未远离,追根究底也不过是因为她放不下谢世瑜。 其实柳婧现在也并非无事,她也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去做,也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她弄明白——就像是她十分想要知道莫长歌究竟在这一局中打算做什么,也十分想要知道通云门在这易阳城之变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她却又不得不将这些抛下。 为了谢世瑜。 他救了她。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在上辈子那么多人中,唯有这个与她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出手救了她,赋予了她新生……她怎么能够不回报他? 若这一世这位将叱咤三千界的男人,因她之故而在最初未曾踏上道途之时便英年早逝,她将如何面对? 她怎么能够允许? 她柳婧想要杀的人,到现在还没有能够逃脱的;而她柳婧想要护下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护不住的! 就算是天道,就算是命,也休想从她手里夺人! 柳婧神色冷漠地沉吟了一会儿,蓦然身影一顿,而后化作一团如同大地般的浊气,缓缓下沉,沉入大地,越沉越深,而后探向更深的、更神秘的世界,追逐着谢世瑜的气息而去。 事实上,柳婧并不精通土遁,因为她属火,并且还是天级火灵根。而天级则往往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对其它属性强烈的排斥——这一点,除了被灵力灌体而强行改变灵根的谢世瑜之外,无人能够例外,就连莫长歌也是如此。 所以所谓的天级灵根,通常就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对一种属性极端的精通和对其他属性极端的陌生。 而柳婧能够找出一种能让她使用的土遁,也是得益于她上辈子那几百年魔道老祖的日子。在那段时间里,她不知道灭过多少的门派——既有连门派名都鲜为人知的九流门派,也有名震三千界的大门派——所以就连柳婧也不记得这名为“逆五行遁法”的法术,究竟是她从哪个被她灭门的门派中翻出来的。 这逆五行遁法名字取得颇为大气,似乎十分了不起的模样,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土遁的一种罢了,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这种土遁是什么灵根属性的人都能够用的遁法,而且炼气期就能使用。 但虽然如此,这种遁法的速度也未免太慢,上一世被她当*肋而弃之不理,没想到这一世从头来过,倒是还有用上的时候。 黑暗的大地中,柳婧如同一条在地海中畅游的水蛇,缓缓的向着南方游去。 就这样游了许久,中途还曾浮出地面回了些灵力,三天后,柳婧终于在蕲州与冀州的交界之处找到了谢世瑜,而柳婧却愕然发现,此时的谢世瑜竟是与左思思、曾柔、沈怡及一干无妄岛弟子同行,而更让柳婧不敢置信的是,在谢世瑜的身旁,与他们一众同行的人竟然还有莫长歌! 莫长歌? 莫长歌!! 在猝不及防下见到这个她曾经爱之甚深的男人,柳婧几乎要掩盖不住自己的气息。 就像是上辈子的那么多次,在看到莫长歌的第一眼时,柳婧就无法再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还是那么地出众……从上辈子柳婧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她就知道,只要他站在人群之中,就算人海茫茫,她也不会再看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就算是柳婧游历了诸多千界,见过那么多的人或妖,但她也不曾再见过比莫长歌更为出众的人。 是的,他是最好的,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真正的,当之无愧的“最好”。 他出生于旋光界,乃是天生魔体,也就是天生便适合修魔的人。 但旋光界却是佛修的天下,因此自他一出生便被一路经的佛修发现。那佛修本想要杀他以绝后患,可佛修究竟讲究慈悲为怀,无法对一稚子痛下杀手,于是只能将他带入佛门,想要度化于他。 但莫长歌到底生来便是魔门之子,无数年来,他装得乖巧懂事,甚至从那佛修手中骗来了佛门修炼之法,甚至凭借自己的资质年纪轻轻便成了佛门新秀,可就在那佛修欣慰地以为他已经度化了这位魔门之子时,莫长歌却趁佛修不备远行之时,竟冲入了空间阵,甚至不顾自己身体无法承受,生生熬过空间阵启动时那剧烈的罡风,来到了魔门焚空界,拜入焚空界数一数二的屠灵殿下,成为屠灵殿的外门弟子。 在大千界中,魔门的残酷远非方覆界中这些魔修的小打小闹可以媲美,而那魔门中的翘楚屠灵殿更是如此。 身为人人觊觎又人人喊打的天生魔体,莫长歌从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成为正式弟子,内门弟子,最后拜入屠灵殿长老门下,成为嫡传弟子,不过三十便结成金丹,迈入灵寂,其中的苦难唯有莫长歌自知。 而在柳婧身死之时,他更是已经一统焚空界,使得焚空界中唯有屠灵殿一门,而屠灵殿中亦只有他一人的声音。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从一个连性命都堪忧的稚子,成为一界霸主……这三千千界中,可有第二人能够如此? 更何况只要莫长歌想,他就能讨得任何人的欢心,只要他愿意,他能够让任何人死心塌地地爱着他……这样的人,她又怎么能够免俗? 她又怎么能够不爱他? 可是她曾经有多么爱他,她现在就有多么恨他! 她曾经爱这个男人爱到发狂,她现在就恨他恨得发狂。 她有哪里对不起他呢? 那么多年来,她有哪里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为什么?! 她恨! 她好恨! 第12节 她要夺走他所有的东西,让他再度体会到生死掌控于他人手中的滋味,让他生不如死! 所以她设想了那么多次见面,一步步地推测他会有的所有反应,然后列下无数条办法……但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他。 莫长歌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和谢世瑜在一起? 还有左思思、曾柔、沈怡和无妄岛的一干女弟子。 柳婧远远地看着他们,然后在莫长歌发现之前收回了目光,沉入了更深的地底。 再等等……再等等。 现在……还不是他们见面的时候。 柳婧缓缓闭上眼。 她不能在现在同莫长歌相见,但与此同时,她却又不能就这样离开。 柳婧深知,莫长歌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所以他与左思思一行同行必定是有着什么打算。虽然无论是左思思、曾柔、沈怡,还是那些无妄岛的女弟子,柳婧都不在意他们的结局会是如何,但她却必须将谢世瑜同他们分开。 可是她该怎样做? 柳婧回想着方才那惊鸿一瞥,突然心中一个咯噔。 等等……若她方才看的没错,谢世瑜他……已经开始引气入体了?! 柳婧开始感应她留在谢世瑜灵识中的琉璃金光塔,而凭借琉璃金光塔,柳婧果然能够感受到谢世瑜体内流转的灵力。 ——他竟真的已经开始修道了,甚至已经渡过了最初引气入体的阶段,只差最后一分就能够成为炼气期的修士,但……他炼气,却没有入道。 是的,他已经是一个准修士了,但他离真正的修士依然有一步之遥,因为他没有入道。 何谓入道? 每一个道门的修士在正式修行时,都会被师门问及两个问题: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这便是问心,也就是入道,又或叫做炼心。 只有坚定自己的“道”,才能成为真正的修士,因此就算是魔门,也有各自的“魔道”。而相应的,若是没有自己的“道”,则是举步维艰。 而谢世瑜此刻,便是只通炼气,不曾炼心。 这样的他事实上再危险不过,只要稍稍出个岔子,那么他此生都再与道门无缘了,甚至是最坏的身死道消的结局。 想到这里,柳婧又是一怔——莫非这就是上一世的谢世瑜是剑修而非道修的真正原因吗? 也就是说并不是他不想成为道修,而是他只能以剑证道? 柳婧心绪起伏,一时间竟也忘记了切断与琉璃金光塔的联系,而就是这一刻,她竟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迟疑地说道:“你是谁?” 这个声音是——谢世瑜?! 地底,柳婧猛地睁开眼。 此时此刻,她的唇边慢慢染上笑意,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办法。 是的,她要保证谢世瑜活着,但她却不能一辈子跟着谢世瑜。 所以—— “谢世瑜。”她缓缓地念着他的名字,“你可还记得我?” 地面之上,谢世瑜突然停下了脚步,而就在左思思她们对他投以奇怪的目光时,谢世瑜又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 ‘你……是那一天跟我说话的黑衣人?’谢世瑜在脑中迟疑地说着。 “你还记得我,这很好。”柳婧唇角微扬,声音却依然冷淡,“那么我现在问你——你可愿入道?” 这是什么意思?! 谢世瑜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或者说,”柳婧的声音蓦然低沉,就像是诱人堕入黑暗的罂粟,一字一顿道:“你可愿——” “——拜我为师?” ☆、第十六章 :不诚 “你可愿——拜我为师?”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谢世瑜的心跳几乎有一瞬间的静止,紧接着,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道之一途的门槛究竟有多高,有多远? 看吧,世上绝大多数的凡人苦苦寻觅,终其一生,直到青丝化作白雪之时也无法地拜入道门之下,甚至连真正的修士可能都不曾见过一面……在谢世瑜九岁之前,他的确见过很多修士,那些修士也对他的资质感到惊艳,想要将他引入门下,但在九岁之后,那些人却都不见了。 七年,整整七年,他再也没有见过一个修士。 若不是还有一个莫名的“系统”支撑着他,给予他以渺茫而微弱的信心,他几乎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撑下来。 ——直到现在。 他的人生,就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曾经的一切都在这短短的几天内被尽数剥离,但那些曾经离他而去的,却又在这几天一一回到他的面前,甚至那一道他以为要历经千难万险后才能翻越的门槛也在他面前消失不见……大得大失,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在这一刻,谢世瑜蓦然回顾他这十六年,狂喜和悲悸在心中翻滚,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到了这时,就连系统都在催促着他,道:‘还不快些应下!你这七年的坚持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是啊,他这七年来,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但这话由系统之口说出,却像是一盆冷水,对着他当头浇下。 此刻,谢世瑜不由得想到了系统对曾经御领道门的通云门轻蔑至极的评价,不由得心凉了半截。 崇恶鄙善,这便是这系统了。 如果此刻在他面前的是正道中人,想来这系统定然不会这样爽快地催促他快快拜师……那么也就是说…… 想到那晚那一段短暂的谈话,谢世瑜心中不由得揪紧。 不由自主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反应过来,他便开口问道:“你是魔门?!” 柳婧一怔,没想到谢世瑜竟然一口道破了她真正的身份。 可她此时仍未入魔,为何谢世瑜会知道? 但柳婧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谢世瑜只是在疑惑她是否是魔门罢了,对于这一点,柳婧虽没有隐瞒之心,但却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道:“我是魔门如何,不是有如何?” “若你不是魔门,那么我自然愿意拜你为师,自此以后努力修行,定然不会堕了你的名头……” “若我是魔门呢?” “那……那……” 虽然谢世瑜此刻还没有拜入任何一个道门之下,但曾经也被众多修士看好的他也知道,那个装作他哥哥的模样,然后杀了他父母的人,便是魔门中人——那眼角的血色纹路,便是魔门的标志! 想到死在魔门手中的父母,想到父亲耳提面命的君子之道,想到在危难关头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金光,还只不过是个少年的谢世瑜两厢为难,既不想要这个救过他这么多次的人是魔门中人,又怕这人万一真是魔门又当如何,心中越发委屈为难,脱口而出道,“那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听到这般小孩子气的话,柳婧一怔,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但想到谢世瑜的经历,最后却只有一叹。 “你很好。” 这并非是气话,而是柳婧当真觉得谢世瑜很好。 当她知道她的养父母身死道门之手时,面对道门之人可没有像是谢世瑜这般只想着“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那时候的她心中发誓,定要将杀她父母之人屠戮殆尽。 或许这便是正道之人与魔道之人最大的区别了吧。 就像是谢世瑜和她柳婧。 想来也对,除了谢世瑜,谁还能在入魔之后再入道呢? 难得她柳婧想要收徒,但却瞧上了天生的的道门之子……也罢,入我魔门,死生自负。她对正道虽然没有好感,但对魔门却也是如此。 既然谢世瑜合该是道门中人,她若将他强拉入魔门,或许反而对他不好。 柳婧又叹一声,道:“吾乃魔门中人。” 谢世瑜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猜测成真,谢世瑜心中既委屈又难过,十分想不通这个保护了他这么多次的人为何会是魔门。 到了这时,谢世瑜想起方才同这人说的“再也不要理你”的气话,心里又有几分后悔和愧疚,想着这人明明保护了他这么多次,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是,可他却因为这人只不过是魔门中人而同他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这人心中当是怎样的失望。 此刻,谢世瑜可谓是举目无亲,父母已死,而他的哥哥也多年未见,此时在他心中最为亲近的人,除了那个目的不明的系统外,竟就是这个救了他几次的黑衣人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黑衣人会对他感到失望,谢世瑜心中越发难受起来。 但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他也不能…… 他不能拜入魔门之下。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系统那焦急的催促都不再响起时,这才艰难地说道:“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既是为了他拒绝了这次黑衣人的收徒,也是为了方才那句话。 柳婧只是想想,便明白了谢世瑜心情为何这般低落,可柳婧从来不是体贴入微的性子,虽然心中并未生气,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来安慰谢世瑜,只是淡淡道:“我明白了。” 虽然谢世瑜不愿拜师,但对于柳婧来说只是增添了些许麻烦而已,这些对于谢世瑜曾对她的救命之恩来说都不足一提,柳婧觉得,只要这段时间对谢世瑜多加注意也就罢了——虽然这样会比较麻烦,但是又怎么抵得过她想要对付莫长歌的麻烦? 柳婧这般想着,强忍着没有再向莫长歌投去一眼,道上一句“好自为之”便打算离开。 这句“好自为之”对于柳婧来说,不过是告别时随口一句话罢了,但对于谢世瑜来说却不啻于惊雷。 谢世瑜急了,道:“你这便走了?!” 柳婧一怔,心中微奇,道:“还有何事?” 被这样一问,谢世瑜反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 柳婧到底对这与她境地相似的谢世瑜心怀怜悯,再想想他现在的年纪,印象中的“道门第一人”的影子散去了些,心下一软,叹道:“也罢,做事自当有始有终。” 谢世瑜微怔,只听柳婧又道:“你且同他们分开,五天后,你来聿怀湖畔找我,我在那等你,有些东西,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放心,你若不愿,我自是不会强逼你拜师。” 话一说完,柳婧也不等谢世瑜挽留,遁到远远的地方,向着莫长歌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剑光拔地而起,消失在空中。 第13节 五天后,谢世瑜告别了莫长歌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聿怀湖畔,但左等右等却一直不见那黑衣人前来。 眼看天色渐暗,第五天就要这样过去了,谢世瑜心中满是忐忑和失望,想着这黑衣人或许是不会来了的时候,一道黑影却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手中还拿着一柄平平无奇的木剑。 只是一眼,谢世瑜就认出这人应当是那天的黑衣人,于是谢世瑜欣喜地说道,“你来了?”顿了顿,他看向了这个黑衣人的手中,迟疑道,“这是什么?” 但那黑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用他那雌雄莫辩的声音道:“谢世瑜,虽然我觉得我们当是没有师徒之缘了,但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应当早早告诉你。” “什么?”谢世瑜一怔。 “你可知,你虽不愿入我魔门,但你此刻离入魔只有一步之遥。” 黑衣人的声音十分冷静,但谢世瑜却是心中一跳,失声道:“什么?” “虽然我不知是谁教会你引气入体,但他或许是好心,对于你来说却并非好事。因为如果你若不入道,那么轻则入魔,重则身死。”黑衣人道。 谁教他引气入体? 那自然是系统了! 想到这里,谢世瑜恨得牙痒痒的。他知道系统自然是没有害他的意思,但是系统却是真的想要他入魔的! 谢世瑜在心中痛骂系统,但系统此刻却是干脆装死,一声不吭。 “所以我此次唤你出来,只为了一件事,那便是引你入道。” “入道?”谢世瑜道。 “是,入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忧,只不过是问你两个问题罢了。”黑衣人淡淡道。 “什么问题?” 黑衣人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谢世瑜一怔,这两个问题他倒真的从未想过。 思考了一下,他想,或许他应该说得好听点,于是便道:“为了匡扶世间正义而入道,我的道便是‘正道’!” 话一出口,谢世瑜便有些喜滋滋地想着这应该就是标准答案了。 果然,谢世瑜便听到那黑衣人轻笑了一声,但紧接着,他方才还奇怪用来干什么的木剑便抽在了他的背上。 谢世瑜一愣,背上一股痛意竟像是钻心跗骨般。 谢世瑜不由得“嗷唔”一声跳了起来,委屈地看着黑衣人,道:“干吗打我?!” ☆、第十七章 :入道 “为何打你?”面对谢世瑜委屈的目光,黑衣人语气平淡,道,“你不诚,自然是该打。” 不等谢世瑜反驳,黑衣人又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谢世瑜一怔,还没等他再绞尽脑汁想出什么答案,那平平无奇却又好像重如千钧的木剑又一次落在他的背上。 “哇啊啊!好痛!”谢世瑜鬼哭狼嚎地跳了起来,“你都不让我想想的吗?!” 但那黑衣人却没有理会谢世瑜,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谢世瑜愕然看着黑衣人,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黑衣人会这么强硬,一点回转余地都没有。 于是下一刻,随着一声脆响,那柄木剑又抽在了谢世瑜的身上。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谢世瑜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大叫道:“我……我就是想要入道啊!我的道……我还没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啊!” “啪!” 又是一下抽在谢世瑜的背上,黑衣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眼看跟这黑衣人完全无法沟通,谢世瑜机智地扭头就跑,但就是这么一转身,那原本还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却又站在了他的面前,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简直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谢世瑜几乎想要抱着这位黑衣人的大腿痛哭,求这位仁兄务必好好跟他说话,但是一对上那黑衣人的眼睛,谢世瑜却什么心思都没了。 眼见谢世瑜迟迟不答,黑衣人的手又扬了起来。 谢世瑜心中一紧,全身的潜力似乎都在这时候被调动了起来,狼狈地往地上一滚,想要躲开这一下,但…… “啪!” 谢世瑜:‘怎么办我好想哭……’ 系统凉凉地说:‘有时间哭你还不如赶紧想出答案。’ 谢世瑜怒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说想出来就想出来啊!’ 但那黑衣人却全然没有理会,只是又一次重复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我……”谢世瑜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我……为了扬名立万!” “啪!”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黑衣人淡淡道。 “我……为了力量!我需要它,所以我需要入道!” “啪!”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我——” “啪!” …… 终于,在整个背都被黑衣人抽得麻木了之后,谢世瑜也被激起了怒气和傲气。 ——为何不对? 他分明就是如此做想,为何说他不诚? 到底还有哪里不对?! 而且这黑衣人又知道什么? 他又怎么知道他的话究竟是诚还是不诚? 而且从小到大,就连他的父亲也只是打过他的手心! 他尊敬这个黑衣人,是因为这个黑衣人屡次出手救下他……但这样……但这样就能这般折辱他吗?! 但这样的心思只不过刚刚升起,那黑衣人便停下手,黑如深潭的眼睛瞧着他,道:“你可觉得我在折辱你?” 谢世瑜一惊,还没明白这黑衣人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下一刻黑衣人又道:“你觉得是,那便是吧……那么你可甘心?被我这般像是畜生般虐打?” 谢世瑜瞬间被激起了怒气,向着黑衣人怒目而视。 黑衣人淡淡道:“不甘心对吗?可这就是力量。” “因为你力量不足于我,所以我想要当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我想要当你是蝼蚁,你便是蝼蚁,纵然被我踩死,也不会有人为你道一声冤;我想要当你是条狗,你就是狗,纵然我要你吠给我听,你也不得不吠——强者为尊,弱者为卑,这便是真正的修真界,莫非你还未明白?” “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好人?”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阴冷,“愚蠢。” “你以为,什么是魔门?” “但这些就算我说给你听也是无用。” “如果你入道,你一身浩大灵力自然能够为你所用,那么那时恐怕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自然也不会再是蝼蚁;但若你无法入道,那么——” “想想吧。” “你想要力量,你为何想要力量?” “你想要入道,你为何想要入道?” 黑衣人笑了起来,木剑遥遥指向谢世瑜的眉心,那木剑分明无锋,但那冰冷的危机感却紧贴谢世瑜的背脊,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谢世瑜面色青了又白,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要大声反驳,但他也不知道他要反驳什么;他觉得这黑衣人说得并不对,可是什么又是对的? 何为对?何为错? 何为强?何为弱? 何为道?何为魔? 他为什么要入道? 他的道是什么? 黑衣人说着,一字一句,仿若刀锋,无视了谢世瑜的抗拒,刻入了他的心中。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我不知道……”谢世瑜喃喃着,终于发泄般地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黑衣人淡淡道,“它就藏在你的心里。” 黑衣人一步步向着谢世瑜走过来,每一步好像都踩着谢世瑜的心跳,让他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压力。谢世瑜战栗着,他想要后退,他想要逃跑,他想要离开眼前的一切,但不知名的力量却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到夜风扬起了黑衣人的衣袍,他听到黑衣人的声音低低地说。 “是的,它就藏在你的心中。” “抛开道德、抛开爱恨、抛开你从小到大世界所教给你的一切!” “你是谁?谢世瑜?不,你只是你自己。” “姓名是你的代号,荣誉是你的负担,皮囊是你的障碍。这世界上——除了你的灵魂——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你!” “所以你也要抛弃它们,然后问你的心。” “——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何以入道? 何以入道?! 何以入道?!! 第14节 谢世瑜茫然地想着,经脉中那被灌入的多得恐怖的灵力此刻一点点挣脱了他的控制,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窜着,将才修复好没有多久的经脉又一点点毁去。 如同万刀加身的痛楚在他的身上弥漫,但谢世瑜却像是着了魔似地,只是怔怔地瞧着黑衣人,反反复复的念着“何以入道”。 他的皮肤开始皲裂,暴|动的灵力将他的皮肉都翻开,露出了里头的骨骼,鲜血从他的七窍溢出,好不恐怖,就连系统都开始着急,不断地呼唤着他,可他却恍然未觉。 何以入道? 他为什么入道? 姓名是代号,荣誉是负担,皮囊是障碍……那么抛开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是他的呢? 恍恍惚惚间,谢世瑜感到他似乎再度走入了一片黑暗。 在那篇黑暗里,他感到似乎有什么人在呼唤着他,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世瑜,你看,今天娘给你……” “混小子,你又想怎么……” “谢世瑜,我就是拿你做赌了又怎么了?” “谢世瑜……” “世瑜……” 但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恍惚地向前走着。 渐渐的,他似乎又走入了一片熟悉的星光。 在那片星光中,似乎蕴含了强大而神秘至极的力量,一亮一暗地闪烁着,似乎在诱惑着他,迷人至极。 “你需要力量吗?” 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在一声一声地唤他。 “过来吧,只要你想,我就能够让你纵横辟阖,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你办不到的事,再也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再也没有你保护不了的人。” “过来吧。!” 他恍惚地走过去,星光中伸出无数的手,但却又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怎么也抓不住他。 他走过去,经过了那片星光,然后又穿过那片星光,再度走入了黑暗。 黑暗中,他踽踽独行。 他不知道他想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他能够走到哪里。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道:“何以入道?汝道为何?” “何以入道?”黑暗中,他喃喃地问自己,“汝道为何?” 何以入道? 吾道为何? 蓦然间,他大笑起来,眼前的黑暗如烟雾散去。 他站起来,仰天长啸,蕴藏在他体内的浩大灵气直冲云霄,冲散了夜空的乌云,露出皎洁的明月。 “何以入道?” 他长声着。 “因为我想要入道,我便入道!” “吾道为何?” “‘我’便是道!道即使‘我’!吾心即为吾道!” 这一刻,谢世瑜感到压在他心上这么多年的大石蓦然消失,而那自出生就存在,但他却一直未曾察觉的无形枷锁和压力也在此刻从他身上脱离。 而在柳婧看来,这个从第一面所见时就蕴藏在少年眉间的阴霾在此时烟消云散,纵然他满身恐怖血迹,但他却是目光灼灼,眼神澄澈如明月之皎洁。 ——虽然年幼,却已显露出日后的一分风华。 柳婧终于也笑了起来,眼中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欣慰。 “你已入道。” 她说着,手指一松,木剑落在地上,斜斜插|入泥土。 “拿上它。” 谢世瑜上前拔出木剑,而就在这一刻,木剑竟是寸寸碎裂,露出了外壳下澄亮如江海凝光般的剑身。 谢世瑜瞪大了眼。 “剑名惊涛,于万年前铸成,它本应是神兵,但却因其剑无灵,所以一直被人遗忘至今。”柳婧淡淡道,“不过于你来说,纵然无灵,却也是绰绰有余。” 谢世瑜皱了皱眉,道:“无功不受禄,我怎能——” “拿着它。”柳婧不容置疑道,“然后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谢世瑜一噎。 柳婧道:“你一生坎坷,命劫无数,虽总能遇上贵人助你逢凶化吉,但却少亲缘,少情缘,一生颠沛流离。但你若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坚持本心,那么你定然能够排除万难,得偿所愿。所以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放弃,你可明白?” 想到九岁时得知自己与道途绝缘的绝望,想到死去的父母,谢世瑜眼眶一红,但却反而笑了起来,笑容如同光风霁月,不见丝毫阴霾,坚定道:“我明白。” 柳婧眼神微缓,又道:“你性格中正平和,无太多争强好胜之心,此事好也不好,你要知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既你已成为修士,那么一味退避有时反而会令事情变得更坏。你可明白?” 谢世瑜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 柳婧明白,谢世瑜虽然说“知道”,但如何做却不一定会是她想得那般,但柳婧也懒得理会这种小花招,继续道:“你既然已经入道,那么就当时时刻刻谨记你的‘道’。‘道’才是一个修士的根本,无论你以后走到什么地方,都不可被外物所迷惑。若有一天你被它们迷惑,迷失了你的‘道’,那么轻则修为大退,重则身死道消,你可记下了?” 谢世瑜肃然道:“我记下了!” “我要与你说的,便就是这三件事。”柳婧道,“既然事已了结,我也自当离去,至此之后不复再见——” 谢世瑜一急,打断了柳婧的话,道:“为何不能再见?” “汝乃道,吾为魔,相见之时便是生死相搏之刻,你还期待见到我吗?” 谢世瑜脸色一白,咬牙道:“不会的!” 不等柳婧说什么,谢世瑜向后退了两步,长身拜下,“今日师徒之缘,世瑜永记在心!” 柳婧一怔,定定地看着这个面容依然稚嫩的少年,心中心绪起伏万千,但最后她却只是招出了藏在谢世瑜灵识内的琉璃金光塔。 在琉璃金光塔离开谢世瑜灵识的那一刻,他本该察觉不到才是,但他却莫名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我们并无师徒之缘,”柳婧声音冰冷,“更无师徒之情。” “各自珍重。” “若有下次相见,当是敌人。” ☆、第十八章 :变故 “若有下次相见,当是敌人。” 这自然是谎话,但柳婧已不准备再以那黑衣人的身份出现在谢世瑜面前,那么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谢世瑜已然入道,她也不必再一步不离地看着他,唯恐他在凡人之时便被她的干预而害得身死。 柳婧觉得,她该离开了,而易阳城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事? ——那又与她何干? 柳婧回到了清水镇,当她踏入阵中时,发现清水镇各道门弟子正忙得人仰马翻,脸上也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模样。 柳婧讶然,拉住一个小僮问他此间发生何事,那小僮见柳婧相问,老老实实地告知柳婧。 原来就在几天前,那打伤了宋昭明的魔修再度来犯,却被樊长老离开前布下的阵法困住,眼看就要被抓住了,但这时外出“巡逻”的无妄岛弟子回来,却不小心破坏了阵法。但宋昭明却不甘魔修走脱,使用了无妄岛秘法强撑着想要留下魔修,但最后依然让魔修逃离,自己更是伤上加伤,性命垂危。 大怒的云长老狠狠罚了一顿当时闯阵的无妄岛弟子,更是严令其它外出“巡逻”的弟子速速将草药寻来,让她开炉炼丹,救治宋昭明。 经过了这一番变故,出去寻找掌门爱女沈怡的无妄岛长老们也曾经回到了清水镇中——毕竟宋昭明也是无妄岛下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之一——但是最后不知为何又离开了,此刻的清水镇又同先前一样,只剩云长老一人坐镇,但那魔修想必已是不敢来犯了。 听到清水镇在这短短几天里竟然出了这番变故,柳婧也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若说这小僮还不明白为何无妄岛的长老们来了又走,但柳婧却是猜到七八分:无妄岛长老们来了,那是因为对宋昭明的看重,是因为宋昭明极有可能是下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但如果这弟子已经活不到他出色的时间,又或是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出色了,那么无妄岛的长老们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而再想到上辈子的她在易阳城事了出关后从未听过宋昭明之名,想来她的猜测纵然不中,也相去不远了。 柳婧大步走回了分给通云门的院子,稍稍休整一下便去求见云长老。 向来不见外人的云长老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同意了柳婧的求见,柳婧眼中微微露出讶然,但马上又低眉垂眼地走进去,一副恭敬模样向云长老拜下,而后抬头再看。 而就是这一眼,却让柳婧全身一震,不可遏制地露出了一种讶然之情。 ——樊伊雪? 不,不是她。 此刻的她应当还未出生才是。 想到樊伊雪此人,柳婧心中百感交集,恨不得立即见到樊伊雪将她毙于掌下,但觉得此人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棋子,当留下才是,可再一想又觉得樊伊雪是死是活与她其实也并不相干。 虽然柳婧立即回过神来,将这讶然之色压下,但依然被那云长老所捕捉,不悦道:“通云门出来的小辈便是这般无礼吗?” 对着这般话,柳婧也不气,心中只是对云长老这张脸充斥着一股荒谬之感,让她几乎想要笑出声来,又几乎想要拂袖而去。 但最后她却只是一副天真而羞惭的模样,道:“长老太过美貌,让弟子一时失态,还请长老原谅。” 这话也并非只是单纯恭维。 若说柳婧颜色极盛,让人感到刺眼而又咄咄逼人,像是艳极美极的血中妖花;这云长老便是冷极傲极的雪中莲花,而她又惯是一身白袍,更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亲近。 云长老听得这话,倒是一怔。 若这话出自一个男弟子口中,那么自然是无状无礼,但出自柳婧这与她容貌近乎不相上下的女子口中,却让云长老的怒气瞬间去了七八分,毕竟又有哪个女子不爱美? 这件事便算是就此揭过了,云长老此刻正是烦心之时,也不愿再在这种小事上多做纠缠,只是向柳婧问道:“早听说你在炼丹一事上颇有造诣,不知是真是假?” 柳婧一怔,心中瞬息百转,只是脸带自傲,笑道:“弟子不才,入门九年,不过初窥门径罢了。” “入门九年?”云长老果然没有忽略这一词,抬头上下打量了柳婧几眼,皱起眉来。 修炼一途,切忌分心。 纵然柳婧天资卓绝,但入门九年能够达到练气大圆满已是十分了得,又怎么可能在炼丹之道上有所建树?想来“精于炼丹”不过是通云门为了给这柳婧镀上一层金光而不顾实际地夸夸其谈罢了。 第15节 想到这里,云长老万分不耐,只觉得自己召见柳婧实是多此一举,但就在云长老想要喝退柳婧时,却又心念一转,按捺着性子,顺着柳婧的话往下时候道:“既然你已小通炼丹之术,那么你可知‘紫焰辟神丹’?” 紫焰辟神丹? 柳婧心中一奇。 若说老山参乃是凡人吊命的好东西,那么紫焰辟神丹便是修士吊命的丹药了。 珍贵自然是珍贵,不过要说材料有多珍贵倒是不至于,只是炼丹步骤太过繁琐,过程需要的灵力又太过庞大罢了,对柳婧而言,这种丹药她上辈子不知道练过多少,因为味道倒是不错,于是统统都当做零嘴给吃了,但因在方覆界这小千界中,紫焰辟神丹的丹方早已破损,所以紫焰辟神丹还是十分难得的东西,百年下来也只有寥寥几人能误打误撞得来一炉罢了。 ——到了需要紫焰辟神丹的时候,看来柳婧的猜测成了真。 柳婧这样想着,但这件事虽然于她不难,更是救人于水火中,可是柳婧却从来不是好心之人,只在脸上做出茫然之色,羞惭道:“弟子未曾听过。” 本来就不对柳婧抱以多大希望的云长老甚至连失望之色都没有做出,只是略显疲惫地一挥手,道:“你且去吧!” 柳婧奇怪地看了云长老眼中深藏的焦虑和忧心之色,什么都没说,恭敬退下。 当柳婧回到院子时,小僮奉云长老之命前来告知她,让她出门找些许药材,定要速去速回。柳婧微微一看,果然那云长老所要寻找的药材都是炼紫焰辟神丹所需要的东西。 再想到那句速去速回,柳婧只觉得奇怪——这宋昭明明明是无妄岛的弟子,而云长老则是闻天宫的长老,她为何对宋昭明的事如此上心?不见那无妄岛的长老都已不再理会宋昭明了么! 难道—— ……不可能吧? 柳婧想了想,而后微微一哂,只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对旁人如此上心,便将此事放下,去搜罗紫焰辟神丹的药材了。 紫焰辟神丹的药材并不算珍贵,于是几天后柳婧便找齐云长老吩咐的药材,回到清水镇,但柳婧怎么都没想到,她一回到清水镇,留在院里的小僮便慌慌张张地喊道:“他又来了!” 柳婧微愕,道:“何人?” 小僮急道:“是那魔修!” 柳婧皱眉,道:“他怎的还回来?云长老呢?” 在小僮慌慌张张的解释下,柳婧才知道,原来就在一日前,宋昭明竟然是入了魔,将云长老打伤,现已远遁不知所踪,而原本坐镇清水镇的云长老则是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与此之时,离开清水镇的长老们又发现了左思思沈怡一行人的踪迹,现已追去暂时联系不上,而就算联系上了,这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是无法赶来。 而换句话也就是说,现在摆在柳婧面前的清水镇,是一个大大的烂摊子。 柳婧深深皱起了眉。 ——宋昭明竟然入魔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柳婧微微沉吟一下,而后望向那道门小僮,道:“程长老他们是在何处发现左师姐她们的踪迹?” 小僮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柳婧这个时候竟然会关心这种问题,想了想道:“似乎是往易阳城那边去了。” “易阳城?”柳婧皱了皱眉,“我知道了。” 说了这句话,柳婧转身便想要离去,小僮急了,拉住柳婧的手,道:“柳师姐,你要往何处去?” 柳婧讶然瞧了小僮一眼,道:“自是去追程长老他们!” 小僮不可置信道:“那……那这清水镇该如何?” 柳婧漠然道:“与我何干。” 小僮震住了。 眼看柳婧真的就要这样离开,小僮猛地冲到柳婧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含泪道:“柳师姐,你救救清水镇吧!现在留在镇子里的师兄师姐们,唯有你的修为最高……求求你救救这里吧!” 柳婧看着小僮,突然道:“你出自清水镇?” 小僮一怔,然后含泪点头。 “既是这样,那么你救便是了,与我又有何干?”柳婧淡淡说着。 终于被柳婧这般态度激怒了,小僮大喊道:“你们不是自称正道中人吗?!我们清水镇因你们被卷入危难,你们竟就这般眼睁睁地瞧着么?!” 柳婧不答,只是垂眼看着跪在她身前的小僮,道:“你是让也不让?” 小僮梗着脖子,道:“如果你不答应救下清水镇,我就不让!” 柳婧微微一笑:“很好。” “既然这样,你也不必再让开了。” 柳婧笑着,而下一刻,她的手便捏碎了小僮的心脏,拂袖离去。 ☆、第十九章 :狐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且说这一边,自莫长歌救出左思思一行人后,俨然就成了这一行人的主心骨。 若说最开始令这些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女折服的是莫长歌的容貌气度,和救她们于水火中的时间,那么接下来莫长歌带她们离开魔窟时所表现的能力,斩杀妖兽傀儡时举重若轻的模样,则让她们眼中再也放不下他人。 ――除了莫长歌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像他这般惊才绝艳、知识广博、容貌若神又坦荡洒脱呢? 是面容姣好如女子,心胸也如同女子的宋昭明? 是行事洒脱不羁,但行踪却也飘忽不定的萧眠? 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不,他们都不及莫长歌的一分一毫,无论是容貌、能力又或是品行……他们……或是这方覆界中的所有人,又有谁能及得上莫长歌? 年纪尚轻、心中仍怀着美丽的梦的少女们又怎么能抵抗莫长歌为她们所塑造的完美的模样? 只不过是短短三天,无论是蛮横跋扈的沈怡,又或是面柔心狠的曾柔,还是娇蛮无知的左思思,都在莫长歌编织的美梦中彻底沉浸了下去,每天里勾心斗角只为了莫长歌多看她们一眼。 与此同时,她们也在心中期盼这条归家之路越长越好,最好能够长到让莫长歌爱上自己才好。 于是,在莫长歌询问她们道门暂住的地址在何处,而沈怡又将手指向了离清水镇南辕北辙的一边时,她们都保持了沉默。 没有人将真相说出口,她们就这样跟着莫长歌向着北方渐行渐远,就算一个刚引气入体的修士被救下后又离开,也没有引起她们过多的关注,甚至就连本该第一眼就认出那人的左思思都不知道她曾和她以为再也无法踏上道途的前未婚夫走过这么一段路,反倒是莫长歌向着谢世瑜离开的方向所有所思。 但这也马上被莫长歌抛到脑后。 毕竟,一个被灵眼选中又成功活下来的人虽然不常见,但在诸多千界中也不算太少,更何况若他真要将谢世瑜拿来炼丹,难道那个还未入道的蝼蚁又能翻出他的手心吗? 莫长歌微微一笑,脸上却依然是一片光风霁月之色,继续向着他的目的地进发―― 易阳城。 魔道的诱饵已抛进易阳城,接下来只要将这些正道的诱饵也引进易阳城内,那么难道他们打起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也亏得这些女人太过愚蠢,竟然还真给他指向了易阳城的方向,否则他以为他还要再费口舌。 当一切都步入正轨后,他们打得轰轰烈烈,想要收手可却是千难万难……到了那个时候,难道还会有人会理会那个消失的清水镇究竟藏着什么,而那里又发生了什么吗? 不会的。 莫长歌这样笃定着。 而在另一头,原本离开了清水镇的柳婧最终却也并未能够走远。 并非是她又善心大起,觉得不该就这样扔下清水镇的众人,又或是她发现了清水镇的异常,而是因为――一个东西引去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只已经开了灵智,甚至已经步入筑基,只差金丹化形的狐妖。 妖修一族,在这三千界中,可说势大,也可说式微。 之所以说势大,是因为凡是能够引气入体的妖族,都可称作妖修,而又因妖修虽难以化形,但却能轻易引气入体之故,对比千万人中才能够有一人引气入体的人类修士而言,它们的基数几乎是所有人类修士的百倍,因此称其势大。 而从另一个方面,能够熬过金丹化形、元婴雷劫和今后每一个境界都出现的四九天劫的强大的妖修却是少之又少,比起百花齐放的人类高级修士,可称式微。 但还好的是,人类修士中又有正邪之分,道魔之争,甚至是另辟蹊径的佛修、死后魂凝肉|体的散仙、阴府徘徊的鬼修……而每种修士中,又有无数门派和道统,因此长年纷争不断,导致妖修之中就算青黄不接,也能与他们并立于三千界中,而非受到过分迫害。 在这些妖修中,又有四大族,共同统治着整个妖族。其中四族一为朱雀,二为麒麟,三为妖狐,四为鲛人。 而现在出现在柳婧面前的,便是妖狐中的皇族――九尾狐。 在柳婧上一世那几百年中,就算她同莫长歌将正魔两道搅得天翻地覆,但却也没少同妖族打过交道。可就算这样,在那几百年中,柳婧走过无数千界,却也没有见过这被称作狐族中的皇者的九尾狐。 但就在现在,在方覆界这一小千界中,她却见到了。 这九尾狐已是筑基大圆满,按理来说并不惧怕她这一小小的炼气大圆满的人类修士,但不知为何,在那九尾狐见着她的第一眼,它便像是见着了鬼一般,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惊惧,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这是怎么回事? 出于对九尾狐的好奇,柳婧随手捏了个法决打过去。 火红的九尾狐被柳婧这一下吓得一蹦三尺高,但却还是连头也不敢回,只是蒙头跑着,希望能够凭借速度将柳婧给甩掉。 而九尾狐想得的确没错。 炼气期与筑基期差的不仅仅是身体中灵力的储备,还有方方面面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因此只不过三息间,九尾狐就同柳婧拉远了距离,眼看再过几息就要消失不见。 现在再驾上剑光已经来不及了,而人类修士在金丹前本就无法与同等级的妖修相提并论,更何况柳婧与那九尾狐相差了整整一个境界。 难道就要这么放走这只九尾狐? ――怎么可能! 柳婧想也不想,摘下自己发鬓的金色华胜,扬手甩了出去。 金色华胜在半空蓦然散开,化作三千细针,每根针上都附着一缕黑气,向九尾狐密密地洒了过去,但最后却依然只有寥寥几根小针擦过九尾狐火色的皮毛,带出一缕血气。 九尾狐痛叫一声,但依然不敢做丝毫停留,只是向前夺命狂奔,等到柳婧赶到方才黑针落下之处,那九尾狐早已消失在了柳婧的眼中。 可面对这样的场景,柳婧心中却没有丝毫失落愤怒,只是伸出了手,将满地密密麻麻的黑针再度化作金色华胜,慢条斯理地插回了自己的发间。 这一件被她幻做金色华胜的法宝,名为子母夺命针,原型不过只是一根绣花针的模样,但催动灵力后,却能化作万千牛毛细针,威势甚大――但也仅此而已。 这子母夺命针,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奇门法宝,攻击力就如同它的外型般无甚威胁,这也是那九尾狐连头都敢不回的原因。 可柳婧却不会做无用之事――那针上早已在出手之时就覆上她的魔气,而后又由那几处不起眼的擦伤进入它的经脉……只要它开始驱逐侵入它经脉的魔气,而它跑得又不够远的话,那么就势必会被她捉住,所以她又有什么可急的? 不过方才那猛地一下从道修的灵力中炼出几分魔气来,倒是损伤了她些许经脉――只希望那只妖狐千万不要叫她失望才好,否则…… 柳婧眼波流转,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已经到达了易阳城的左思思一行人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座毁去大半的城池,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前几日离开时还好好的城池,转眼就成了这幅模样? 还没等左思思想明白,一个惊喜的声音就从众人身后传来,大声道:“柔儿!你没事吧柔儿!”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满面白须的老人扑到曾柔面前,凝视着曾柔的眼中甚至有泪光闪动。 第16节 那是――樊长老? 而既樊长老之后,无妄岛和通云门众人也纷纷上前来,一行七人很快就变成了大一群人。 在一人一句的询问声中,很快,大家就注意到了众位被劫走的女弟子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而后将齐齐目光投向了一旁始终微笑着的莫长歌。 这咋一眼望去,就算是再过傲气之人都不禁在心中暗叫一声好。 不管是在俗世界又或是修真界,相貌好的人本就比旁人更有优势,更何况是莫长歌这般容貌气度甚至修为都出类拔萃之人。 众人有心想要同莫长歌多攀谈几句,也好问出莫长歌师门,但莫长歌却只说已将几位女修平安送及,这就告辞回转,怎么也挽留不住,甚至连分毫谢礼也不肯收下。 这一举动无疑又大大增强了众人对于莫长歌的好感。 眼看挽留不住,两方依依惜别,待到莫长歌驾起剑光消失在空中后,樊长老程长老和无妄岛的长老们终于空出时间,来责怪曾柔左思思一行人的鲁莽。 直到这时,曾柔终于想起了左思思的陷害和沈怡的折辱,再加上她们这一路上仗着修士的身份,对着莫长歌大献殷勤,共同将她排挤出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曾柔眼中满是愤恨,眼睛一转就想要向樊长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缕细细的魔气蓦然从众人周围爆开,紧接着,冰冷的黑火就从地底窜了出来。 “炼幽火?!” 众人脸色一变。 “魔门?!” ☆、第二十章 :小鬼 不得不说,那只九尾狐实在是非常机警。 就算在它看来它早就已经甩开了柳婧,但它依然在清水镇外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洞窟,这才再度回到了清水镇。 而它也的确十分了得,如果不是柳婧在它身上留下了魔气以做追踪,恐怕就真的被它甩开了。 此时天色已黑,绕了个大圈子又回来的它小心翼翼地将鼻子探出灌木,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好半晌,才终于放下心来,撒着欢儿跑进了清水镇——又或是清水镇外的一个破旧的农舍中。 柳婧站在远处看了许久,眼看那只九尾狐真的没有再出现的意思,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了那座农舍。 她推开门,农舍内空空如也,没有九尾狐的踪迹,也没有任何修士留下的痕迹,只有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从灶台那处回过头来,诧异地迎过来道:“这位姑娘,你——” 柳婧的手毫不犹豫地穿过那农妇的胸口,厌恶地将手中的心脏扔在地上,垂下的指尖仍有鲜血滴落。 农妇的尸体轰然倒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却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盯着柳婧,令人毛骨悚然。 但对于这一幕,柳婧只是走上前去,抬脚想要踏碎农妇的脑袋。 就在此刻,地上的尸体和血迹蓦然消失,一阵青烟突然升腾而起,发出了如同婴儿的尖利喊声,向柳婧的脸扑来。 “雕虫小技。”柳婧冷笑着,甚至没有丝毫动作。 那阵青烟转瞬来到面前,但就在即将贴在柳婧面门时,金光一闪,一股隐约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那青烟发出了一声惨呼,而后化作小童跪伏在地上,大叫道:“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道长,这才多有冒犯,还求道长饶小的一命!” 柳婧冷眼看着那小童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冷声道:“你本为冤魂,为何不去往生,反而留在这个地方?” 小童一听,顿时叫苦连天:“道长不知,小的已经死了十五年了,本该早早去往地府,奈何十五年前小的刚死之时,竟在迷迷糊糊中与勾魂使者走散,后才被妖狐捉住,替它们看守地宫!” 它们?地宫? 柳婧眉头一皱。 难不成那九尾狐还不止一只吗? 柳婧又道:“你不过是一普通魂魄罢了,为何它们会叫你看守?” 小童哭丧着脸道:“道长不知,据那些妖狐所说,小的在幻术一事上颇有天赋,于是它们捉住小的后就在小的身上留下禁制,让小的永远不能离开此处,并阻止所有想要进去的人。” 柳婧凝神一看,这才发现这小童虽是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容,但身上围绕着的怨气和死气早已凝成了惊人的模样,想来他在这里十五年中做的恐怕不仅仅是“阻止”想要进去的人而已。 柳婧讥诮一笑,道:“你都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竟然还没有路过的修士来收了你,看来你生前运道不怎么样,死后的运道倒是不错。” 那幻做小童的小鬼也不知听出柳婧话语中的讥嘲没有,竟然羞涩一笑,道:“道长,虽然您十分了得,一下子就识破了小的的幻术,可是这么多年来其他的修士也来过许多次,但却都是无功而返……不是小的夸口,这么多年来,小的除了精研幻术之外也无他排遣之道,因此对于幻术一道,小的也可说是颇有心得!” 柳婧听了也不答,只是一笑。 眼看柳婧不信,那小鬼急了,道:“道长可别不信,就连金丹期的修士来到这儿,也都被小的糊弄过去了!” 金丹期? 柳婧脸上的表情一顿,然后嗤笑道:“荒谬!” 这也无怪柳婧不信。 道之一途,虽然每一个境界都是一个坎儿,但金丹和金丹以下修士之间的差距,是天差地别。 如果说炼气大圆满有可能打败筑基期的修士,筑基大圆满有可能打败旋照期的修士,旋照大圆满有可能打败融合期的修士……那么融合期大圆满是绝不可能打败金丹期的修士的。 绝不可能。 金丹期的修士,与金丹期以前的修士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到了金丹期,修士便算是正式脱离了“人”这一物种的束缚——就像是妖修化形,鬼修凝身。 一旦到了这个阶段,他们就能察觉天地异象,并可以初步感受到那玄之又玄的“天意”,甚至初步窥视天道。 既然如此,就连此刻只有炼气大圆满修为的柳婧都能发现的障眼法,他们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见柳婧竟是这般态度,小鬼越发着急了:“小的若有一句假话,便天打雷劈!一年半前,一个金丹修士似乎发现这里的异状,在小的这儿往返多次,但都被小的糊弄过去了!道长请相信小的,小的怎敢欺骗于您呢?” 眼见这小鬼连鬼魂最怕的毒誓都发下了,柳婧这才正色几分。 难不过,他说的是真的? 柳婧满腹狐疑,微微沉吟,将此时方覆界中所有金丹的修士一个个想过。 由于方覆界只是一个小千界,因此金丹期的修士就已经是一只手能数过来的顶级修士了。 这里既没有鬼修也没有佛修,据柳婧所知,就连方覆界的妖修也是不成气候,因此方覆界中所有的金丹修士都是人类。 第一个金丹修士,自然是她最为熟悉的通云门青云峰峰主,也就是她的师父左风仇。但左风仇已多年未下青云峰,最近一次还是十六年前救下还是婴孩的谢世瑜,并与谢家口头定下婚约之时,所以可以排除。 第二个金丹修士,便是无妄岛掌门沈椋,但是据闻无妄岛掌门三年前就已在无妄岛闭关冲击金丹期五层,至今仍未有出关的迹象,于是这也可以排除。 第三个和第四个金丹修士,便是极苍府的门主和长老。不过极苍府闭门已久,也不曾听闻门主或长老下山或是出关,所以他们应当也可以排除了。 既然如此,还会有谁呢? 是那些与妖修一般不成气候的魔修? 还是—— 柳婧心中一沉,蓦然想起这小鬼口中的时间:一年半前。 在那个时候,最有可能出现在清水镇的金丹修士是——莫长歌! 真的是他么? 柳婧呼吸微滞,急声道:“那修士长得什么模样?!” 小鬼道:“那人长得十分好看,十分年轻,就是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魔纹有些渗人,不过就算这样,若小的是个姑娘,恐怕也在第一眼就被那人迷了神咧!” 年轻的金丹期魔修,看来真的是莫长歌没错了。 他为何来此? 他在找什么?! 柳婧呼吸急促了几分,就算她死死咬着牙,也忍不出露出一个略微狰狞的笑意。 ——看来,答案就在脚下的这个地宫之中了。 凡是莫长歌所求所想,她都要一一夺来! ——就让她看看这地宫之下究竟有什么东西吧! 再进来的第一眼,柳婧就瞧见这座“农舍”西边角落那黑洞洞的地道,想来只要向这边走,她就能够去往那些妖狐们的地宫。 但眼前的柳婧却还有一件事要做。 柳婧将目光投向了还跪伏在地上的小鬼,痛快道:“你有何事,一并说了吧,看在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份上,我会替你达成!” 这小鬼会如此尽心尽力有问必答,柳婧不必多想就知道他必然对她有所求。 果然,听了柳婧的话,这小鬼脸上闪过喜色,道:“道长大德!小的我定将——” “有话快说!”柳婧不耐打断。 小鬼一噎,然后道:“小的也不做多想,只盼道长能将小的留在身旁,日夜聆听道长教诲。” 柳婧瞬间便听出了小鬼所想,道:“你想入道?” 小鬼一喜,“道长可是应了?” 柳婧干脆道:“不可能。” 小鬼脸色一滞。 柳婧又继续道:“你已死去多年,若想入道,也只能成为鬼修。但不说是我,恐怕整个方覆界都没有鬼修心法,你便是求我也无用。” 听到这里,小鬼的神色终于出现了绝望,大哭道:“恁那可恶的妖狐,将我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如今我已神魂耗尽,就连去地府往生都不可……我与它们又有什么冤仇,为何竟要如此害我!” 柳婧冷眼看着那小鬼哭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道:“虽我无法引你入道,但若你只求神魂不散的话,我也不是没有法子。” 小鬼一怔,大悲后又是大喜,若非此刻的他早已死去多年,恐怕早就厥了过去。 “还请道长怜悯!”小鬼急急道。 柳婧道:“你大可不必谢我,因为这法子你未必肯应。” 小鬼又是一怔。 “就想你说的那般,你已神魂耗尽,不过多久就要魂飞魄散,就连去地府往生都不行。若你不想彻底消亡,那么就只有一个法子——做我鬼仆。” “若你做我鬼仆,我便能用神魂温养你的魂魄,但从此以后,你的性命在我手中,你若死去于我无碍,但我若死去你也不能得活……这样你还愿意吗?” 柳婧声音不大,听在小鬼耳中却如同雷殛。 小鬼脸色惨白,神色惊恐,而柳婧又继续说道:“你也不必露出这般神色,你要明白,此刻山穷水尽的是你非我,有求于人的是你非我。” 小鬼沉吟良久,终于咬牙,道:“好!” 柳婧终于笑了起来,一道黑气飞往小鬼,将小鬼的魂魄剥下一片,又回到柳婧体内。 “契约成立。” 看着小鬼黯淡了几分的魂体,柳婧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还未从为人奴仆的失落挫败中回过神来,强笑道:“道长唤我阿了便是。” 第17节 柳婧对这显然是化名的名字也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道:“那么现在,将你隐瞒的那些关于地宫的事东西都告诉我。” 小鬼脸色瞬间惨白。 ☆、第二十一章 :承恶 小鬼脸色瞬间惨白。 但他马上就做出了一个柳婧意料之外的动作。 就像柳婧所说,当这名为阿了的小鬼成为她的鬼仆之后,那么阿了的生死都将受控于柳婧。 阿了死了,于柳婧无碍,但柳婧死了,阿了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所以鬼仆的契约对于大多数的修士来说,都是操控鬼仆的绝对利器。 但阿了却不然。 因为他出手了——对着柳婧。 在这一瞬间,阿了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柄剑,而柳婧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柄剑。 这是一柄由鬼气凝聚而成的剑,剑长五尺,但剑宽却仅有一指,而剑身更是弯成了新月般的奇怪模样,可纵然如此,将它立起来时,它也有着与阿了几乎无二的高度,当它握在阿了手中时,就像是小童拿着一柄长得不像话的镰刀一柄可笑——这是从人类的角度来说。 而从修士的角度来说,这仅仅只不过是由散乱的鬼气凝成的一柄奇怪的剑罢了,就算长得怪模怪样,但只凭它是由鬼气凝成的这一点来说,就注定了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攻击力。 ——就像是不通武艺的小童手执草枝般可笑。 但阿了就是握着这柄奇怪的、对修士来说可笑至极的“剑”,劈向了柳婧。 就像是阿了想的那样,面对这一可笑的“剑”,柳婧不避不闪,只是用似嘲似讽的目光看着阿了,瞬间就让那古怪的剑贴近了她的面颊。 在这一刻,阿了眼中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色,但与此同时,柳婧脸上也露出了两分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也未免太过小看天下人了。” 瞬间,阿了手中古怪的剑迸出万鬼齐哭般凄厉的哀嚎,无数惨死的面容从他手中的怪剑上涌出,鬼影憧憧,甚至连空间都在这一刻扭曲了一瞬。 阿了顺利地将他面前的柳婧劈开,但柳婧的声音却是从他身后传来。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吗?” “承恶!” 当柳婧一口道破了这“阿了”的真名时,阿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惊恐,但却为时已晚。 轻微如同镜面碎裂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面容扭曲的阿了便凄厉地惨叫起来。他的身影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待到他彻底地消失不见后,原地出现了一柄斜斜插入地面的古怪的剑。 这是一柄与方才阿了手中的剑相去不远的剑,但它却比方才的剑更为厚重、古拙、森冷,让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目光。 屋子里再度沉寂下来,柳婧唇边依然挂着那似嘲非嘲的笑意,曼步走到这柄剑的面前,伸手将它拔起。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承恶?” 空气凝滞了一刻,蓦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卑鄙小人!你方才同我签下的不是鬼仆的契约,而是古兵的血契!” 柳婧大笑起来,“你竟然这时候才发现吗?!而且莫非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么?!” 那尖细的声音,也就是承恶语塞。 是的,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自柳婧踏入这间农舍时就开始的骗局。 无论是最开始幻化而出的农妇,还是被妖狐逼迫守门的小鬼阿了……这不过是一个连环的骗局,为的就是哄骗柳婧收下承恶为她的鬼仆,从而对它彻底放下心来,好利于它接下来的行事。只要签下鬼仆的契令,作为它的“主人”,柳婧怎么也要意思一下,帮它完成一下“无关痛痒”的事情,并对它放下大部分的戒心。 但承恶本体乃为古兵,鬼仆的契令又怎能束缚一件兵器? 用一个没什么效用的契令,来换得行事便利,这难道不划算吗? 承恶想得很好,但它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柳婧剥下它的部分“魂魄”签下的并非是鬼仆的契令,而是古兵的血契! 光是想想,承恶都气得几乎要呕血——如果它可以的话。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承恶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而柳婧却是冷笑,道:“破绽太多了!” 就像承恶说的那样,它拦下了很多修士。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一提承恶的本体。 承恶,是方覆界上古邪兵之一。 虽然对于柳婧来说,它不过是连玄级一品都到不了的邪兵罢了,但是在方覆界,承恶还是颇有名气的。 它就像是它的名字,从它诞生那日起,就满载着纯粹的“恶”。这样极致的“恶”,如果落在有心人的手中,也就是同样怀着极致的“恶”的人的手里,那么发挥出来的威力甚至堪比地级一品,甚至是天级神兵! 但找到一个怀着极致之“恶”的人是难之又难,而承恶又有个致命的缺陷——它的剑身极端脆弱。 从外形上来看,承恶虽然造型古怪了点,但它的剑身还是十分厚实而锋锐的,可是这也只是看起来。 事实上,承恶剑身的脆弱是出了名的,甚至曾有修士戏称随便一个农夫手中的镰刀就能将它砍断——承恶的脆弱可见一斑。 但与它本体的脆弱相对的是,它对于幻觉的恐怖的制造力。 只要它想,连元婴期以下的修士都会被它骗过,沉溺于幻觉中,慢慢耗去生命。 也正因为这样,它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主人的上古邪兵。 所以也从来没有人能够顺利同它签下古兵的血契。 可谁能想到,千万年下来,就连上古的那些大能都奈何不了的它,最后却栽在了柳婧这样区区炼气大圆满的修士手里,这怎么不让承恶呕血? 但其实不仅仅是承恶惊诧,就连柳婧对于事情会这样顺利也有几分的不解,而最大的不解就是承恶制造出来的幻影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是的,任何。 如果说一开始柳婧看出了那农妇的异常,是承恶特意让她看穿的,那么接下来承恶卖力表现的那个“阿了”,却从出现开始就在柳婧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但因为这样的怀疑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连柳婧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阿了保持本能的怀疑,所以柳婧就暂且将怀疑按捺了下去,直到在阿了说他想要“入道”的那一刻尽数翻了出来。 若他不知这方覆界中没有鬼修的心法,那么为何他曾拦下那么多修士,最后却选择投靠于她?若他知道,那么他又是从哪里得知,他生前又是什么人,他又怀着什么目的? 当那所谓的“阿了”的身份的根本都开始动摇时,他曾经所说的一切都在柳婧脑中回放,而那些她曾经忽略的破绽也开始一个个呈现于她面前。 他是真的存在着的吗?是否与那农妇一样只是一个幻影? 他究竟是人是鬼?还是人鬼都不是? 他说得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隐瞒了什么?又怀着什么目的? 到了这时,柳婧再回想阿了身上那些只有大量的杀戮才能凝聚出的恶念和鬼影,心中越发怀疑。 所以在阿了“心中挣扎不已最后成为柳婧鬼仆”的时候,柳婧怕这阿了留了什么后招,便多长了个心眼,随手换成了古兵的血契。 谁知最后无心插柳,柳婧原以为不会成功的血契竟是成功地将承恶的真名反馈于她的脑中,而直到这时,那承恶还以为他们签的只不过是对它不痛不痒的鬼仆契令,甚至还在心中嘀咕这个鬼仆令竟也是有模有样。 两方都是心怀鬼胎,对对方抱着怀疑,而最后,天命站在了柳婧这边。 不……又或许并不是天命…… 柳婧虽然并不蠢笨,但她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察觉到异状,更多的依靠的却是从踏入这间屋子后就徘徊于心间的莫名的感觉。 可……这究竟是什么?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像直觉一般的东西对自身来说没有太大影响,放下不想也无妨,但对于能够感念天地,甚至与天地沟通的修士来说,这样的感觉却不仅仅是“直觉”就能一笔带过的东西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柳婧将目光移到手中的承恶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把你知道的关于地宫的一切都告诉我!” 承恶沉默半晌,终于不甘不愿地道出了它隐瞒的那些东西。 就像它说的那样,地宫里住着一群妖狐,而且它也的确是在十五年前受制于那些妖狐,但是它没有说的是,控制住它的是一只出窍期的妖狐! 这几乎是骇人听闻。 要知道,在方覆界这个小千界中,金丹期就已经能够站立于修真界的顶峰,灵寂元婴早已千年不曾见过,更何况是出窍期?! 方覆界中何时有这般实力的妖修?! 但承恶很快就为柳婧解惑了。 原来在十五年前,有一位抱着婴儿的出窍期妖狐撕开了方覆界外的罡风,狼狈地逃窜到了这里,恰好遇上了在此处逗留的承恶。作为出窍期的大能,那妖狐毫不费力地制住了承恶,将它带走,但却将怀中的婴儿抛入江中,随江流而下,自己则是来到了清水镇,悄然建立起了一个地宫。 妖狐没有惊动方覆界中的任何修士甚至是人类,只是悄悄地搜罗着方覆界中的有天分的狐狸,将它们拢入地宫,尽数点化,成为妖修之一。 承恶不知道这妖修究竟打着什么算盘,也并不是十分关心这一点,但是当六年前那妖修再度踏出地宫的那一天,承恶愕然发现,那妖修的修为竟然从出窍期退到了灵寂期,跌落了整整两个境界! 尽管依靠着曾经出窍期的灵识,妖狐还能压制住承恶,但不可不说的是,从那一刻起,承恶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而两年前,那妖狐与一魔修的一场大战让那妖修的修为跌至金丹,这更是壮大了承恶的胆子。 原本承恶本可以就这样乘着那妖修最为虚弱之时一走了之,但它既对妖狐手中的一样法宝垂涎三尺,又惧怕妖狐手中还留着什么后招,便琢磨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哄骗一个修士进入地宫,试探那妖狐的虚实,而柳婧便是它选中的人。 柳婧听到这里,既不恼也不怒,只是道:“为何会选中我?” “这还不简单么?”承恶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妖狐啊!” ☆、第二十二章 :进与退 “荒谬!” 柳婧想也不想,开口呵斥:“我怎会是妖狐?” 无论是妖修还是妖兽,在幼年未入道时都无法保持人类的形态,死后也会回复原型,但无论是她还是凡人时还是她死后,她一直都是人形,而况妖修之法与人类修士的法门不同,经脉位置更是大不相同,如果她真是妖狐,那么她又如何修行,如何入道,又如何入魔? 她是人是妖,莫非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但承恶却坚持道:“我不会看错的,你身上的确有妖狐的气息!” 柳婧沉吟了一下,“莫非是我先前追的那只九尾狐?” 承恶大喊道:“怎么可能!你当我已是老眼昏花了么!” 柳婧淡淡道:“也不无可能。” 承恶气结。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柳婧道:“说说你原本的计划。” 第18节 刚想要好好跟柳婧谈谈关于一件名震方覆界的邪兵是否会老眼昏花的承恶被噎了个正着,缓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将它原本的计划和盘托出。 据承恶所知,那妖狐十多年的经营并非白费,地宫中大小阵法多达上百,各种凶恶歹毒阵法层出不穷,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闯了进去也没好果子吃,但方覆界到底资源有限,也布置不出什么太大的或者太过奇门的阵法,于是这百来道阵法,倒有九十多道阵法是承恶认识的,也知道破解之法――这也正是它敢哄骗修士闯入地宫的本钱。 而除了阵法之外,地宫妖修虽多,但都是些小喽啰罢了,除了那被承恶深深忌惮的原出窍期妖狐之外,就连那只少见的九尾妖狐对承恶来说也不过是一只尾巴多些的狐狸罢了,不足为惧。 只不过承恶生性怠懒,这才想要找一只妖狐混进去,好让它更好地浑水摸鱼。 听到她是否妖狐于计划无碍,柳婧放下心来,也没有多话,向着那地道跳了下去。 地道很深,也很长。 柳婧从地面跳下,又在黑暗中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眼前才慢慢出现了亮光,映出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地宫。 也不知那出窍期的妖狐使了什么手段来建造这地宫,当柳婧踏入地宫时,原本昏暗的地宫就像是被拭去灰尘的金器,瞬间明亮起来,就连头顶都化作晴空,白云朵朵,间或还能瞧见大雁飞过。 身处地宫,又怎会瞧见天空?但细看下来,洞顶上也似乎并没有附着其它阵法或是法术,更不是那种拙劣的幻阵……既然如此,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手段前所未见,与道门魔门甚至佛门法术都不相同,让柳婧甚是惊奇,不由得驻足,罕见地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但到底想起她还肩负要事,这才继续向前走着。 说来也怪,当柳婧远远地瞧见地宫时,还能看到些许狐狸在地宫中来去,但当她靠近后,那些狐狸却似乎少了许多,只有些懵懂的小狐狸在附近嬉戏。 难道是她被发现了吗? 柳婧皱起眉来,视线缓缓扫过这与地面城镇无二,甚至更为恢弘的地宫,用灵识向承恶传话道:“你确信你的幻术可以骗过这些妖狐?” 承恶不耐道:“确定确定当然确定!如果我连这些小狐狸都骗不过,我干脆把自己磕断在石头上好了!” “那为何我一路行来会有妖狐躲避?” 承恶一愣,道:“有吗?” 柳婧微微摇头:承恶究竟只不过是一器灵,纵然心思再过精巧,也越不出器灵的范畴。 没有再同承恶多说些什么,柳婧一路向前,在地宫中左拐右拐,甚至不用承恶多说什么,就避开了周边的法阵,一路没有丝毫迟滞地来到了地宫的中心,也就是那妖狐所在。 承恶化作一小童跟在一旁,一路看来惊奇不已,脱口而出:“你来过这儿?” 话一出口,承恶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地宫的出口只有一个,而那个地方则由它来把守,如果柳婧当真来过这儿,它会不知道吗? 承恶暗自懊恼自己的犯蠢,而柳婧则是心中愈疑。 这一路行来,不说阻拦,就连高阶一些的妖修都不曾瞧见,但她分明从承恶口中得知,这地宫中大小妖修,光是筑基以上的就不下百来名……它们究竟去哪儿了? 还是说,在她踏入这地宫之时她就已经被发现了,而这一切都只是个陷阱? 柳婧静静地站在地宫中央那占地宽广无比的宫殿门前,望着这高大的宫门,伫立不语。 如果这一切――包括那虚实不明的承恶都是个陷阱,那么她又该如何? 柳婧笑了起来,在一旁承恶惊骇的目光中,脸上浮出了火焰般炽烈灼人的魔纹,但又在瞬间压了下去。 就算是陷阱――但她又怕过什么呢? 柳婧毫不犹豫地推开宫门。 · 易阳城前,被魔门伏击了个正着的道门修士们,早已是左支右绌,满头大汗。 融合期大圆满才能引动的炼幽火,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更何况一旁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数位魔道修士! 通云门此时只剩最后四人,身为长老的程直看着修为最底,也是最为险象环生的左思思,心中不禁萌生退意。 若只有他们在,那么程长老无论如何也是不愿后退的,因为他是通云门的长老,他代表着曾经御领道门的通云门的脸面,谁都可以逃,但他不可以。最初之时,程直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奴仆,甚至数次濒临死亡,但是通云门的上一代门主救了他,赋予了他新的生命,更是将他引入他从来不曾想也不敢想的道途! 此恩如斯深重,唯有以命报之。 所以他怎么会在此刻后退?他怎么能在此刻后退? 但还有左思思在此。 她不仅仅是青云峰峰主的女儿,她更是他最为敬佩的师兄左风仇的女儿! 他程直身死不足为惜,但他师兄多年来唯有这么一个女儿,他怎能让他师兄唯一的血脉陨落在此? 程直心绪如潮起伏,放眼望去,无妄岛的长老已在方才的炼幽火中三去其二,樊长老则是因为要护住他那毫无修为的外孙女更是惊险连连,而其它的弟子…… 程直扫过地上一张张惊恐扭曲的年轻面容,心中一痛。 “你们快走!” 程长老将通云门的令符抛给萧眠,又指向了惶恐不已神思不属的左思思和郑雯,喝道:“带着她们两个,不要回头,快走!” 方才才将一个欺上前来的魔修斩于剑下的萧眠一怔,抹去眼前的血污,透过这如同大雨将即的天空,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着这位被通天峰弟子埋怨颇多的长老。 “程长老,”萧眠沉声道,“事不可为,我们一起走罢!” 程长老瞪了萧眠一眼,指了指萧眠手中的令符,厉喝道:“啰嗦什么!我以长老的身份命令你,带着弟子们走!” “可是――” “快走!走!!” 程长老不由萧眠分说,掌风送出,将萧眠和左思思郑雯三人送出圈外,萧眠回首望了程长老一眼,一咬牙,带着左思思郑雯二人向着远方疾驰而去。而就在此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想跑?你们将本座放在何处?” 程长老心中一惊,玄级一品的赤金掩心甲霎时浮出体外,灵力波动,一个法决眼看就要成型,但就在这时,一道闪烁着雷光的八节鞭抽在他的背后,那近乎恐怖的巨力几乎要将程长老的丹田就此震散,让他呕出一口血来。 程长老回头望去,定睛一看,失声道:“八宝雷神鞭?!” 地级三品?!怎么可能?!! 地级五品已是至宝,这魔修怎会有地级三品的攻击法宝?!方覆界中又怎会又出现这地级三品的法宝?! 轻蔑的冷笑传入耳中,那魔修也不理会这程长老,黑影如鬼魅般从程长老身畔蹿过,眼看就要扑向萧眠三人。 程长老大急,想要勉力催动体内灵力,但这时却骇然发现体内灵力竟像是凝滞了似地,不管他怎地催动,都只能调动几分轻微不已的灵力! 程长老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捆上了一道暗褐色的长绳,虽他并不认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却能看出这长绳的品级――地级三品! 竟又是地级三品!! 就在这时,那魔修以扑向萧眠三人,那长长的八宝雷神鞭又一次带着风雷之声扑向萧眠。 但―― “来得好!” 蓦然间,萧眠转过身来,手中长剑向那袭来的八宝雷神鞭平平一举。 这一挡平凡无奇,既不像炼幽火般狰狞外露,也不想八宝雷神鞭风雷咋响,但就是这一档,却将连身穿玄级一品赤金掩心甲的程长老都无法硬抗的八宝雷神鞭卸开。 八宝雷神鞭滑开,扫向一边,击倒了大片树林,甚至点燃了那参天巨树,使得大片的树林都熊熊燃烧起来。 萧眠一口血喷出,但却丝毫不敢停留,带着左思思郑雯二人借势向后疾退,眨眼间就消失在这魔修的眼中。 魔修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妖媚女子妖娆走来,对后方混乱的战场视若无睹,只是殷勤地迎向这黑衣魔修,媚笑道:“主座,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黑衣魔修阴鸷地看着萧眠离去的方向,“暂且放他们一马,找到化魔圣典才是我们要做的事!” 化魔圣典?! 程长老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厉喝道:“贼子!尔等竟然又――” “要你多嘴!” 黑衣魔修一声厉喝,一鞭卷下了程长老的头颅。 鲜血嘭涌而出,黑衣魔修转身将程长老的头颅扔进了战场,厉喝道:“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否则这程直就是你们的下场!” 黑衣魔修本以为这样应当就能吓住那些冥顽不灵的道门修士了,谁想片刻沉默后,随着一声悲呼,所有人都越发疯狂地攻击着离自己最近的魔修,就连为了保护曾柔一直束手束脚的樊长老都放开手来,拼上了性命想要突围。 这又是怎么回事? 黑衣魔修百思不得其解,无奈这些道门修士攻势太急,黑衣魔修终于彻底将方才逃开的萧眠三人抛开,加入了战场。 这时,离开了易阳城城门的萧眠终于支撑不住,血气翻涌之下一头栽在了荒郊野岭中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前,昏迷过去。 “萧师兄!你怎么了?!”左思思悲呼着扑到萧眠面前,眼中泪光闪动。 这倒并非是左思思在这危难中又一次爱上了萧眠,而是过于担忧自身罢了――若萧眠萧师兄都支撑不住了,那么她还有逃离蕲州,回到通云门的希望么?! 郑雯终于从抖索中回过神来,眼看天色愈沉,雷光闪动,似乎下一刻就要下起雨来的模样,终于灵光一现,道:“左师妹,你先莫急,我们先把萧师兄带进庙里避避雨吧!” 避雨? 这危难关头逃命都来不及,又哪里来的时间避雨呢?! 左思思开口想要呵斥这头脑愚钝的郑雯,但下一刻,萧眠就醒了过来,喘着气道:“进、进庙!布阵!!” 布阵? 对……对啊!还能布阵呐! 可是……可是她们不会布阵,又该怎么办?! 满心凄惶地扶着萧眠,向那破旧得山神庙走去,但就在这一刻,随着一声“吱呀”声,庙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左思思和郑雯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皱眉看她们,道:“你们怎么了?” 这少年虽然年纪尚轻,但一张脸已显出几分成年后的风流俊俏模样。 左思思和郑雯只觉得这少年面容颇为面熟,盯着少年好一会儿后,郑雯才恍然大悟,道:“谢公子?” 谢公子? 谢世瑜?! 左思思脸色瞬间惨白。 ☆、第二十三章 :邪魅狂狷 谢世瑜? 竟然是谢世瑜?! 为何他会在这里? 为何郑雯竟然会认识他? 是了……是了,他们分明前些天才见过! 他竟然就是她们前些天遇见的那个修士?! 第19节 爹爹不是说这谢世瑜此生此世都不能踏上道途了么?为何转眼几天他就成了修士? 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那几天一路同行,他都在看着她的笑话么? 看她怎么同几个女修为了莫长歌争风吃醋,他就在一旁笑话着她?! 为何他不出声?! 不……与其让他出声,而后令她在长歌心中的形象有所损毁,还不如他闭上嘴来得好! 但…… 为何他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他要出现?! 分明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为什么他要与她定下婚约?为什么他分明此生分明已无道缘却又再次踏上道途?为什么在那之后他又要与她再见,还是在那样的情景下?为什么他走了便走了,现在又要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为了嘲笑她么?嘲笑这般狼狈的她? 前些天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女修,现在她却狼狈如同丧家之犬……瞧见她这幅模样,他可高兴了?! 左思思心乱如麻,心中又羞又愤,最后对出现在此处的谢世瑜竟生出愤恨怨毒来。 ——为什么他还要出现? ——为什么他没有同那些易阳城的人一样死去?! 左思思手颤抖着,脸色青了又白,盯着谢世瑜的目光渐渐露出刻毒来。 但就在此刻,那谢世瑜却是向她缓缓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古怪,甚至连目光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般,让她竟生出了一种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去了所有衣物般的羞耻。 左思思心中大骇,肩膀抖了抖,惊疑地看着谢世瑜。 他……他这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么? 左思思心中疑鬼暗生,但事实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一盏茶前,谢世瑜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来了易阳城外的这座破旧的山神庙前。 虽然他已经入道,但奈何他只从系统那里得到了粗浅的引气入体之法——就算系统真的给他什么高级功法,他也不敢用——法术什么的那是一窍不通,更别说是御剑了,所以就算谢世瑜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正经的修士,但除了耐力好一些力气大一些之外,在赶路上完全没有什么便利。 而且还不仅如此,就算他赶路没什么便利,他也能搭个马车什么的,但是问题又来了,也不知道他入道后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动物对他竟都是十分惧怕,甚至于马儿见了他就吓得跪在地上,地头装死,怎么拉都不肯走,于是谢世瑜只能苦哈哈地靠着两条腿,日夜不停地从聿怀湖畔一路行来。 一边走着,谢世瑜一边苦中作乐地同系统说,大概这就是“道”阻且长的意味吧。 系统对此嗤之以鼻。 好不容易赶到了易阳城外的这个小破庙中,眼见天色昏暗,怕是有暴雨将至,于是谢世瑜躲入破庙中,猎了一只兔子,生火就打算烤烤吃了,而就在谢世瑜烤兔子烤到一半时,系统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喊道:‘来了来了!她来了!!’ 谢世瑜把兔子翻了个身,疑惑道:‘谁来了?’ 系统道:‘送经验的啊!!’ 谢世瑜没听懂,默默把兔子又翻了个身。 系统继续唠唠叨叨:‘我跟你说,这次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只要你抓住时机打脸啪啪啪,那么经验就是大大的有啊!你这次可别再坚持你那什么作死的原则了,你看先前那个教你入道的黑衣人不都是说过嘛,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鼻青脸肿……’ 谢世瑜:‘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亏你还是传说中要成为天下第一恶少的男人!’ ‘……’谢世瑜,‘我也没说过这种话……’ ‘啰嗦!总之你这回一定要听我的!!现在你前任自己送上门来给你打脸,你不打,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你这种退婚流的主角靠得就是打脸啪啪啪来升级你懂不懂啊!’ 谢世瑜诚恳道:‘不懂。’ 系统简直没被气死。 ‘不过话说回来,’谢世瑜又继续道,‘我总觉得从我入道后,你似乎就变得有些奇怪……’比如说活跃了很多,比如说不靠谱了很多,‘你真的没问题么?’ 系统支吾了一会儿,义正言辞道:‘这都是你的错觉!’ 错觉才怪! 谢世瑜默默地把兔子又翻了个身。 不过既然系统不想说,那么就算了,谢世瑜本就不是习惯勉强别人的人,更不是定要究根问底的人,这件事也就这样不过了。 但…… ‘退婚流主角是什么?’谢世瑜好奇道。 ‘……’系统道,‘为什么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的关注度就这么高……’ 谢世瑜想了又想,突然注意到“退婚”二字,顿时心头一亮,道:‘来的可是那位左姑娘?’ ‘对!就是她啊!她马上就要来了,你快上去打脸!我给你老多老多的经验!!’ ‘……’谢世瑜缓缓道,‘对一个姑娘来说,打脸不太合适吧。’ 系统语塞,无奈地嘀咕着:‘我怎么就忘了你这种老古董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打脸得真谛的呢……’ ‘我听到了。’ ‘总而言之,所谓的打脸就是让她不爽!她不爽我就爽了!我爽了就给你经验给你积分!!’ ‘……原来你还有这种嗜好吗……我感到有种奇怪的感觉让我不太想跟你说话,请你暂时也不要跟我说话。’ ‘喂!!!’ 就在谢世瑜和系统互损着的时候,庙外传来了有几分熟悉的哭喊。 谢世瑜一怔,起身想要过去看看,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默默咬了一口兔子肉。 系统奇道:‘诶?你这个老古板竟然不去发扬你助人为乐的精神么?’ 谢世瑜淡定道:‘我饿了。’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的系统。 谢世瑜默默啃了两口兔子,在他正准备啃第三口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另一个人惊慌的声音,同时,谢世瑜也终于嗅到了外头的血腥味。 血? 谢世瑜皱眉,把兔子肉放了回去,起身大步来到庙门前,拉开门。 他的目光扫视过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三人,第一时间便锁定了中间那气息虚弱的萧眠。 “你们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系统就狂呼道:‘形象啊!说好的邪魅狂狷的形象啊!!助人为乐什么的是刷不了时髦值的你造吗?你的时髦值快跌倒底了你造吗?!再这么下去小心当一辈子的老处男啊!’ 谢世瑜:‘……’ 系统你出来,保证只把你打到三分之一死! 谢世瑜脸抽了抽,一个深呼吸,勉力压下心里想要把系统拖出来揍一顿的狂躁,但最后还是没能掩饰住露出一个奇怪的神色。 但就在这时,对面的那位左姑娘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妖兽一般,肩膀一抖,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充满了惊惧。 ‘这位左姑娘是怎么了?’ 谢世瑜满心莫名其妙——虽然他刚刚的脸色是有点奇怪,但是有必要这么害怕么? 而系统则是看着蹭蹭上窜的积分经验和打脸值,再瞧了瞧摸不着头脑的谢世瑜,最后又看了看左思思,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脑补大|法好啊!’ ☆、第二十四章 :危机 宫门深黯而幽寂,如同鬼蜮。 就算柳婧一路上将警惕提到了最高,但却依然无惊无险地走到了最后一扇门前,顺利得连承恶都不敢置信。 “怎会这般简单?”承恶道,“莫非那妖狐不在?可我分明记得那妖狐当年被打伤后就一直在地宫养伤,从未出去过呀!” 柳婧深深看了承恶一眼,似笑非笑道:“或许吧。” 承恶心中一凛,惊愕地睁大了眼,道:“你这是怀疑我骗了你么?” 怀疑? 自然是怀疑。 柳婧本是多疑之人,又怎会轻易地相信承恶的一面之词? 就算她们签下了古兵的血契,但那又如何?契约是契约,信任是信任,二者从来不能混为一谈。 但心中虽然如此做想,柳婧脸上却是笑着,道:“你现在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信你又能信谁呢?” 承恶这才被安抚下来,给柳婧空出时间来瞧她面前的最后一扇门。 这座地宫中心的宫殿,是柳婧以前从未见过的古怪构造。 从外头来看,它是一座巨大的宫殿,但推开门走进去后才发现,这里头推开一扇门后还有一扇门,推开第二扇门还有第三扇门……就像是一个套一个的盒子,而每个盒子只有一扇门,所以也并不存在迷路的问题。 最开始时,柳婧推开一扇门后,并没有焦急推开第二扇门,而是围着第一扇门的墙面走了一圈,最后发现想要进去只能去推开第二扇门。 就这样,柳婧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但在第二十九扇门前站住了脚。 此时此刻,望着这一扇与前头二十八扇门没有丝毫差别的大门,柳婧心中却生出一股奇怪的感应。 ——这就是最后一道门了。 这就是最后一扇门了——柳婧这样想着。 但她却不知道为何她会如此笃定,就好像她不知道为何她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地宫,但却像已来过无数次那样轻车熟路。 难道……她真的是妖狐吗? 柳婧想到承恶那句毫不犹豫的话,心中竟是生出了两分动摇。 ——若她不是妖狐,那么又该怎么解释她此刻的异常? 还是说是承恶不知不觉中已经影响了她,眼前的这一切,甚至于她脑中所谓的“直觉”,都只是承恶所制造出来的幻觉么? 但这怎么可能? 尽管她是重生而非夺舍,曾经的灵识也并未带来,但她怎么也曾经是能冠以“老祖”之名的合体期修士,哪一分是真哪一分是假,难道她分辨不清么? 第20节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柳婧沉吟了一会儿,而后将目光投向这扇门后。 或许,只要推开这扇门,她就能够得到答案了吧? · 在易阳城外的破山神庙中,谢世瑜坐在火边,继续啃他的兔子当着隐形人,有伤在身的萧眠坐在他不远处,而左思思郑雯两位女修却是在萧眠的指示下在庙中走来走去,忙碌不停。 随着两位女修的走动,一道道泛着微微白光的细线从她们脚下延展开来,逐渐成型。 一旁的谢世瑜虽然看不懂,但也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些志怪小说中所谓的阵法了,但是…… ‘摆阵只需要走两步就行了么?’谢世瑜十分奇怪,‘我怎么听说摆阵前要焚香沐浴静心三日,最后以天材地宝合着千年人参百年灵芝,熬制七七四十九天……’ 系统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谢世瑜的话:‘你可以更扯淡一点的!’ 谢世瑜不满道:‘哪里是我胡说,这分明是小说里写着的!’ ‘你也知道是小说啊!’系统简直不忍直视某人的蠢了,‘你见过哪个被追杀的人还要焚香沐浴三日才能摆阵的?真耽搁个三天,别说是摆阵了,估计连尸体都凉了好吗!!’ 谢世瑜一愣,就像是感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打开一样:‘对……对哦……’ 听到谢世瑜这般诚恳地承认错误,系统的尾巴顿时翘了起来,但还没等系统借题发挥,谢世瑜又道:‘那这是什么意思呢?阵法都是这样布置的么?’ ‘……’系统若无其事道,‘对了,你真的不考虑去打脸么?经验大酬宾附带抽奖大转盘哦!’ ‘有没有人说你转移话题的手段好烂?’ 就在谢世瑜和系统的互相吐槽中,那不知名的阵法也在左思思和郑雯两人的脚下成型,最后光芒一闪,原本还肉眼可见的细线竟都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谢世瑜愕然睁大眼:这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左思思和郑雯两人此时却终于松了口气,郑雯脸上犹有汗渍,似乎累得不轻的样子,而左思思则更为不堪,甚至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汗水湿透了衣襟。 到了这时,谢世瑜终于也看出了两分门道来,道:“这阵法……莫非是以她们的灵力凝出的?” 虽然没有常识但还算有点知识的系统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待到再次出声时,声音里满是确信,道:‘就是这样!’ 系统虽然平时不太靠谱,但是在这种事上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谢世瑜点了点头,只觉得太开眼界,道:‘原来修真界的阵法都是这么布置的么?真是太厉害了!’ 谢世瑜这样想着,却不知这般以灵力凝阵的行为,纵然在修真界中,也是十分少见并困难的,而最大的一个难点,就在于阵图上。 想要成功构造出一个阵法,有两点是必不可缺的,一是灵力,一是阵图,而灵力的输入可以容许些微的失误,但阵图若是出了错,那么这阵法也就毁了。 正因为阵图的准确性是如此重要,大部分人——就算是以构建阵法出名的樊长老——都会选择先画出阵图,再向阵图中输入灵力,以此来保证阵法构筑的成功率,但这萧眠,却竟然指挥着左思思和郑雯两人,一边输入灵力,一边画出了阵法,并且还成功了! 若是有旁人在,那么定会被萧眠这鬼神难及的阵法造诣给骇得三魂去了七魄,但奈何在场的几人,左思思与郑雯对阵法并不精通,而谢世瑜甚至今天才瞧见所谓的阵法,于是这一手惊艳的阵法构筑也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就在谢世瑜暗自赞叹之时,一直盘膝吐纳的萧眠猛地抬头,沉声道:“来了!” · “你终于来了。” 就在柳婧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一道沉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柳婧心中一惊,抬头望去,只见最后的这扇门后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它高,就如同天一般高;它也宽,就如同地一般宽。而就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只巨大的仿若顶着天空,占满了整块大地的狐狸站在这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像是人类看着脚下的牲畜……不,应当说,就如同山岳看着脚下的蝼蚁。 它太大了。 太大太大了。 在这之前,纵然柳婧已见过那么多出窍期□□期甚至合体期的妖修,也从未见过那一只妖修的原型如同这只妖狐一般巨大。 就像是亘古便已存在的魔神,它站立在她的面前,全身都缭绕着如同来自地狱的漆黑魔焰,只需一眼便足以让人吓得肝胆俱裂。 它看着柳婧,冷笑着,道:“十五年了,你到底还是来了。早知道,当年我就该直接掐死你,也不至于今天让你又来到我的面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婧飞速地思考着。 她们见过么? 十五年又是什么意思?她分明—— ‘在十五年前,有一位抱着婴儿的出窍期妖狐撕开了方覆界外的罡风,狼狈地逃窜到了这里……’ ‘她制住了我,将怀中的婴儿抛入河中后将我带走……’ ‘阿婧,你并非我们亲女……’ ‘当年,是你阿娘在河边浣衣时,捡到了尚是婴儿的你……’ 柳婧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呼吸一滞。 莫非……她就是这妖修十五年前丢弃的那个婴儿么? 莫非她真的是妖狐? 但若真是如此,为何她上一世那么多年来都与人类无异?为何直到她身死时依然是人类的模样?而眼前的这妖狐又与她是何关系?! 数不尽的疑问在柳婧脑中交织,而眼前那妖狐却没有丝毫为她解惑的打算,一双血色的狐瞳带着滔天的恨意,死死地盯着她,狞笑道:“持续了十五年的错,现在改正也不晚!” “就让我送你这个孽种上西天吧!” ☆、第二十五章 :杀 狂风骤起。 巨大的狐爪如同山岳般向着柳婧压了下来。 柳婧瞳孔紧缩,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 柳婧身化一团烈焰,向后急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只狐爪。 巨大的狐爪落在大地,发出了整耳欲聋的轰鸣。大地□□了一声,以那只狐爪为中心,向外蔓延开一道道如同深渊的裂缝。 柳婧站在远处,神色凝重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剧烈的风划破了她的衣衫和皮肉,鲜血汩汩而出,一眼望去竟有几分恐怖之色,但柳婧面上却全无痛楚,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身前的妖狐,道:“即便我是‘孽种’,也比你这种畜生要好。” “尔等竖子也就逞这口舌之利罢了!” 妖狐愤怒地尖啸起来,向着柳婧扑击过来,但却被早有准备的柳婧避开。 柳婧讥笑道:“难道不是吗?你这畜生不但体型臃肿,还蠢笨如猪……哦,错了,便是那要成为盘中餐的猪牛都要胜过你千倍万倍!” 妖狐气得几乎要发狂,身形一闪,那遮天蔽日的巨狐就化作一只与柳婧等高的狐狸,向着柳婧扑来,而它身后的九条长尾也蓦然伸长,像鞭子一般抽向了柳婧。 柳婧再一次向后急退,眼看就要闪开那妖狐的扑击,但下一刻,那妖狐抽向柳婧的九条尾巴便骤然从柳婧面前消失。 柳婧心中一沉,暗叫不好,而几乎就在柳婧意识到那妖狐准备做什么的瞬间,那九条尾巴又再度出现,但这一次出现的地点,却是在柳婧的身后。 “嘭!” 一声闷响,那九条尾巴同时抽在了柳婧的后背,而那力道不仅重,它还十分地巧妙,将柳婧抽向了那妖狐的方向,与此同时,那妖狐大张着嘴向柳婧扑来,似乎想要将柳婧吞下肚去。 柳婧呕出一口血来,火色的灵力几乎要冲出体内,剧烈地波动起来,似乎极力想要转向,离开妖狐的攻击范围。 但妖狐只是狞笑一声,身形蓦然又大了一圈,张嘴便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柳婧吞下。 这个奇特的世界再度安静下来,似乎又回到在柳婧到来之前的死寂。 那妖狐安静下来,那张脸上近乎疯狂的狰狞和恶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茫然。 “我杀了她了……” “我杀了她……我违逆了你的话……” “我违逆了你啊!” “你为什么不来杀了我?!” 那妖狐喃喃着,天地一片死寂,疯狂便再一次染上了它的脸。 “来杀了我啊!” “来啊!我杀了你的女儿!” “那是你到最后那一刻都想要保护的女儿!我杀了她!” “为什么你不来给她报仇?” “为什么你不来杀了我?!” “为——” “因为——不必旁人再来,你也无法活过今天了!” 森冷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传出,妖狐一怔,似乎还没明白过来这声音究竟从何而来,而下一刻,无尽的火焰便从她的体内烧起。 妖狐凄厉地惨叫起来,如同将死之声,但那火焰却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反而越来越盛。 “我早就说过了,像你这般的畜生,便是那要成为盘中餐的猪牛,都要胜过你千倍万倍!” 无尽的剧痛从五脏六腑中渗出,燃烧着它的内脏、血液、骨骼。 妖狐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似乎想要用泥土来盖灭身上的火焰,但这火本是由内而外,更是柳婧取心中三滴精血孕育而成的火焰,它们又怎么能被区区泥土所熄灭? “你——你竟然没死?!”妖狐咬牙。 一声冷笑从妖狐体内传出,道:“你还没死,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妖狐愤怒地吼道:“卑鄙无耻的小人!有本事便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们堂堂正正地一决高下!” 那声音冷笑着,道:“以出窍期妖修的肉|体来对抗我这小小的炼气大圆满,你倒是也好意思说‘堂堂正正’这四个字呢,倒是我小瞧了你的脸皮!” 四肢百骸都被那三滴天级火灵根的精血引来的心火所燃烧着,耳边更是那卑鄙小人的冷嘲热讽,妖狐终于忍不住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出夹杂着内脏的鲜血。 若她的修为未曾退到如斯地步,又怎会让那小小的炼气期修士在她肺腑之中肆虐?! 妖狐心中恨极,声色俱厉地喝道:“无知小辈!还不速速现身!这样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还能饶你一命!” 柳婧大笑道:“你以为我竟是如同你一般愚蠢么?” 妖狐冷笑:“尔等小辈怎知出窍期大能之威能?!” 第21节 柳婧的声音蓦然阴冷下来:“你以为我不知吗?若不是我清楚地知道你这种修为大退的妖狐的能力,我又怎会以命涉险,跳入你的口中?” 妖狐既惊且怒,厉声道:“你方才是故意的?!” 柳婧大笑出声。 故意的? 自然是故意的! 柳婧清楚地知道,做为一只曾经的出窍期的妖狐,无论它此时的道行退到了什么地步,它*的强横性都是毋庸置疑的,更不是柳婧一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就能够抗衡的。 但她却不肯后退。 柳婧的道,一往无前,有你无我,凭借的是她心中永不后退的决心和杀意。若她此刻为了性命而在这妖狐面前退却,那么她留道心崩溃身死道消也不远了。 所以她绝不会在此退缩。 不但不能退缩,她还要赢! 因此,她估计激怒那妖狐,看的就是此时的妖狐还剩下几分能耐。 而得出的结果也十分令柳婧惊喜,因为这妖狐看似凶恶,实则早已是强弓之末,只剩下它那一身于出窍期时淬炼的强横妖体支撑,若只论灵力,恐怕是连柳婧都不如,不然它为何不用妖狐与生俱来的狐火? 但纵然如此,曾经出窍期妖狐凭借着它的妖体,正常途径下想要收拾一个炼气期的修士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但柳婧是谁? 作为曾经的合体期的魔道老祖,柳婧又怎会不知道这种修为倒退的妖族的弱点? ——体内! 是的,就是体内! 人类的修士,通常并不淬炼肉|体,因为他们身体血肉都有灵力充盈其中,并没有淬炼的必要,最多也就是渡四九、七九与重九雷劫时顺便依靠雷劫淬炼一下皮骨罢了,更何况,在金丹期后与其他修士的斗争中,损伤甚至被人毁去自己的肉身也并不是罕见的事,但只要神魂不灭,灵力不散,那么他们就能够重塑肉身,或者夺舍重生,再不济就转为鬼修也不为不可,所以肉身是否强横,对于人类修士来说是无关紧要之事。 但妖修却不同。它们的修行之路坎坷而漫长,一路行来,大小雷劫不断。于是为了在众多大小雷劫中谋得生存,大部分的妖修都会淬炼自己的妖体,以此来抗衡雷劫和其他妖修的来犯。 可也正是如此,妖修基本都是只炼皮骨,不炼血肉。 若此时此刻在柳婧面前的是人类修士,那么柳婧断然不敢就这样被人类修士吞食进去,但这却是妖修。 皮骨淬炼得越厉害的妖修,是越是说明了它内脏的脆弱。 而这妖狐方才那九下让柳婧险些死去的重击,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于是柳婧便顺势闯入这妖狐的体内,直到此刻。 火焰越来越大,渐渐地,那妖狐的声音越来越弱,而它的身形也再也维持不住这样的大小,慢慢伸展开,又变回了如同柳婧初见之时那般地巨大,但它却已经无力再站起来了。 那妖狐只感到自己的意识越发地模糊,随着死亡的逐步毕竟,它心中除了身死于此处小千界意外的不甘外,却又生出了自己连它自己都说不出的释然。 它终于……还是能够再去见她了…… 朦胧之中,它好像又看到曾经的自己怀着恐惧和不安,瑟瑟发抖地趴在灌木之中,而那个人影则向它缓缓走来,伸出手,道:“跟我走吧。” “阿音……” 九尾狐似乎笑了起来,但眼泪却从它的眼角滑落。 “我来见你了……”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巨大的狐尸伏在这广阔的土地上,良久,似乎确认了这妖狐的确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柳婧这才从那狐狸体内飞了出来。 站在这奇异的空间里,柳婧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气,便感到剧痛从背后蔓延到四肢百骸。 方才这妖狐的那一下,是真的差点杀了她。 大意了。 漠然向这妖狐的尸体投去一眼,柳婧转身离去。 ——到底还是没能明白那莫长歌想从这里得到什么,白跑一趟吗? 又或许并非如此。 不说得到承恶这件玄级一品、用得好了甚至堪比天级的邪兵,只是那妖狐透露出的信息,就已经值得这一趟了。 人与妖,终究是不同的。 虽然柳婧并不知道她为何处处都与人类无异,但她却已经肯定了她的身世与妖狐渊源颇深,甚至可能真的像承恶所说的那样,是一只妖狐。 若这是真的,那么柳婧就知道了埋藏于她体内的一个不确定的点,以后若因这异样的身世而生出事端来,她也才能够更好地应对,而不至于事到临头才蓦然醒悟。 而且……她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谁? 是这妖狐吗? 不,并不是。 从柳婧藏入它体内后,它自言自语的那几句便能看出它并不是柳婧的生母,而之所以这妖狐当年会抱着她闯入方覆界,应当是被她的父亲或母亲所托付,但最后它又将她抛入河中,应当是对她柳婧本身怨愤颇深。 这既有可能是怨恨她生母宁可死也要保护她,也可能是怨恨其他柳婧所不知道的东西,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的身世不但藏着秘密,还藏着极大的危险。 ——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能够逼得一个出窍期的妖修狼狈逃窜,最后躲入这个方覆界中才能得以安身? 为什么这妖狐身为九尾狐,但却不向九尾狐一族求助? 是来不及?还是因为不能求助? 柳婧思考着,慢慢走向了那扇来时的门,但就在她将手覆在门上的那一刻,承恶突然喊道:“别走!” ☆、第二十六章 :喜闻乐见 雨终于还是落下了。 当阴沉沉的天空落下第一滴雨后,第二滴雨接踵而至,眨眼间就成了倾盆之势。 虽然在萧眠的指导下,左思思和郑雯二人已经顺利布好了阵法,但这阵法却并非是能够遮风挡雨的东西,而破庙又是这破旧模样,于是破庙中的四人此时已颇为狼狈。 萧眠、左思思和郑雯三人还好,毕竟他们此时的灵力虽然不足以用来避雨,但还可以让自己在这样的大雨中勉强保持几分干燥,但谢世瑜却不同。 百无一用是书生,而这书生就算是入了道,但若他只懂得引气入的话,也还是无用。 ——就像是空有一身庞大灵力却不知如何运用的谢世瑜。 于是在这破庙中,通云门中三人还能在大雨中保持着几分得道高人的风范,一旁的谢世瑜却只能成为一只落汤鸡。 最初时,谢世瑜还会用袖子把自己的脸擦擦,但到了后来,谢世瑜干脆懒得动了,只留一旁的系统默默哀嚎。 ‘时髦值啊时髦值啊……我苦心让你经营了七年的邪魅狂狷的形象和时髦值竟然在这一天就跌到了底……苍天!你为何如此负我!’ 谢世瑜就当做没听到。 也不需要谢世瑜安慰,系统马上就振作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跟谢世瑜说道:‘宿主,为了挽回你的时髦值和邪魅狂狷的形象,接下来我会发布你两个任务,请一定要记得完成!’ 谢世瑜直觉感到坑爹。 系统继续道:‘现在在你的面前的,分别有评价为风姿卓绝和评价为颇有姿色的两位美人,请选择任务:一,帅气地强吻美人;二,对美人深情地朗诵《凤栖梧》;三,为美人唱一首……喂喂!你听到没有啊!!’ 谢世瑜从系统发话后就盯着左思思和郑雯一直瞧个没停,直到系统开始炸毛了,这才收回目光,奇怪道:‘虽然左姑娘模样的确不错,但是应该还没有到风姿卓绝的地步吧?’ 系统悲愤:‘你的关注点就不能正常一回吗?!!’ 为什么总是跟宿主的脑回路搭不上线?! 系统感到自己的心好痛!! 而且—— ‘谁说过你那前任是风姿卓绝的美人啊!真正风姿卓绝的大美人明明就在你左手边你酷爱转头看看他啊!!’ 谢世瑜木然扭头,当看到那位名为萧眠的风姿卓绝的大美人后,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对系统的不要脸的认知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我现在不太想跟你说话,请你也不要跟我说话,谢谢。’ ‘喂!!!’ 而一旁的萧眠全然不知道有系统将他评价为“风姿卓绝”的大美人,只是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 在那里,正有一行人在逐渐逼近。 · “别走!” 听到承恶的话,柳婧皱眉,停下脚步。 “何事?” 承恶道:“你怎的这就走了?你可忘了,这妖狐这么多年来可是收藏颇丰!你就不想拿走些什么吗?” 柳婧唇角勾出一个讥嘲的弧度,一下子就戳破了承恶的小心思:“是你想拿走些什么吧?” 承恶恼羞成怒道:“我这可是为你好!就算你什么都不需要,但你此刻身负重伤,就算不要那妖狐的法宝,莫非连丹药你都不要了么?!” 柳婧一怔。 的确如此,就像承恶所说,柳婧此时身负重伤,就算柳婧对妖狐的法宝并无觊觎之心,但丹药却是不能不用。 柳婧先前对自己的伤势无动于衷,只不过是她上一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伤势,更习惯了这样的痛楚。如果皮囊损坏了,那么换一个就是。但她却忘了,此时的她还是一个连金丹期都不曾到的小修士罢了,若她此刻身死,那么可是连鬼修都做不成了。 还得更需谨慎才是。 柳婧这样想着,道:“那妖狐宝库在哪儿?” 在承恶的指引下,柳婧凭着自己的眼力,在妖狐的宝库中搜刮了几件用得上的法宝和丹药,并且拿到了承恶一直垂涎三尺的东西——灭灵木。 这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木材,也是世间少见的全然排斥灵力的木头。 它生长条件苛刻,树龄也十分短暂,更何况它既不能用于炼器,又不能用于入丹,更不能用于阵图,因此它在修真界中几乎绝迹,就算被人偶然见到也懒得砍伐。 柳婧不知道承恶要这灭灵木来有何用处,也不知道这妖狐宝库中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被修士们称作废物的东西,但她也并不十分关心,因为她在这妖狐的宝库中,竟找到了好些好东西。 曾经云长老求而不得的紫焰辟神丹被装在玉瓶中随意地扔在地面,方覆界万金难求的天材地宝堆满宝库,甚至于各种古怪的奇门法宝也包含其中,纵然是最低的品阶,也有玄级二品,而最高的,甚至已经达到了地级一品! 这些都是正常的出窍期修士应有的积攒,但对于方覆界中修士来说,却是足以使得他们乐疯了的宝库。 柳婧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些方覆界中修士视若至宝的东西上头流连,而是径直拿起了些紫焰辟神丹服下,感觉自己好过了些后,便催促着两眼放光的承恶离去。 承恶不满道:“你什么都不带走吗?!” 柳婧淡淡道:“不过身外之物罢了。” 第22节 越是强大的法宝,驱使它们所需要的灵力通常也就越多,以柳婧现在的修为来说,这宝库中能驱使得动的不过几件鸡肋罢了,否则那妖狐与她相搏时又怎会不用? 不过是灵力不济罢了。 更何况,就算丹药法宝再多,但若自己修为低下,又有何用? 但承恶却是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瞪了柳婧一眼,好一会儿后才跟在柳婧身旁,一步三回头地走。 柳婧啼笑皆非,道:“你不过一古兵罢了,就是拿了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承恶反驳道:“就是拿来看看我也高兴啊!” 柳婧摇了摇头。 看柳婧并不再接话,承恶最后再看了一眼那闪闪发光的宝库,脸上的表情越发心痛,最后干脆化为本体,再度投入柳婧灵识,一边催促着柳婧快快离去,好莫让它再“触景生情”,一边小声地嘟囔道:“也不知这些东西最后会便宜了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柳婧脚步一滞,微微拧眉,却又转身往回走。 承恶愕然道:“咦?你怎的不走了?” 柳婧笑着,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冷意。 “你说的对……” “就算我自己用不上,但也不能便宜了……一些人。” 想到不知还会不会再来的莫长歌,柳婧也不分好坏,痛快地将宝库中的东西统统扫入了自己的乾坤袋,只求莫长歌若来后看到的宝库定是寸草不留。 纵然那莫长歌修为再高,又能如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方覆界资源匮乏,不说那些顶级的丹药法宝,或者是能够炼出顶级丹药法宝的天材地宝,就连好一些的炼丹炉都没有,而莫长歌向来没有在自己的乾坤袋中留下“无用之物”的习惯,所以—— 柳婧想到莫长歌此时依然还停留在金丹期的修为,冷笑一声。 在这一点上,倒是要好好谢谢这只妖狐才对,若不是它,莫长歌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可真是大快人心! 当柳婧离开妖狐宝库时,她的两个乾坤袋都塞得满满的了。 也幸好前些时候她过了大比回通云门时得了左风仇的一个黄级一品乾坤袋,否则以她原本黄级五品的乾坤袋,恐怕只能装下小小的一部分罢了。 最后再看一眼,确保这妖狐宝库中没有丝毫遗留,柳婧便在承恶喜不自禁的声音中掉头离开了这个古怪的空间。 也不知柳婧究竟离开了多久,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脸从门后探出。 若柳婧还在此处,那么她定然能够认出,这就是她最初发现的那只筑基期的小九尾狐。 小九尾狐小心地向四处看了看,确定那“恶人”确实已经离开了这里后,这才一路小跑到那巨大的狐尸旁,绕了一圈。这妖狐皮骨淬炼得极其强横,因此它纵使被柳婧烧毁了所有的内脏血肉,但从外头来看却是与平常无异,所以小九尾狐一时竟不曾发现这妖狐已经死了。 它用鼻尖拱了拱那狐尸,看那妖狐没有反应,顿时又伸出爪子用力推了推,似乎是想要将这死去的妖狐再度叫起,但不管它怎么撒泼耍赖,这妖狐都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再笑着同它说话了。 良久,那小九尾狐似乎终于明白眼前的这妖狐已然死去,顿时趴伏在那巨大的狐尸身上呜咽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它眼眶滚落。 就在这小九尾狐哀哀哭泣时,突然地,一个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脚步没有微顿,而后悠然道:“它死了。” 小九尾狐猛地抬起头来,愤恨地瞪着眼前这人,但碍于这人金丹期的修为,也不敢上前,只是呲牙咧嘴地向这人低吼着,试图将这人吓退。 可是这人却不退,反而,他还上前一步。 他俯下|身来,那张原本俊美温和的脸上逐渐爬满魔纹,那双眼睛也像是深潭般幽深不可见底。 “想要复仇吗?” “想要杀了所有伤你负你骗你的人吗?” 他笑着,缓缓地说,声音就如同来自魔鬼的诱惑。 “跟我走吧。” · 雨越来越大了。 柳婧走在清水镇外的官道上,雨点重重地落在她的身上,但却在靠近她周身一寸处却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挡下。远远望去,柳婧这一身火焰般红衣,即使在这样大的雨中也没有丝毫黯淡。 柳婧不喜欢雨,这是理所当然的。越是高级的火灵根,对于与自己相反的属性——就像是雨——就越为排斥,更何况是柳婧这般天级的火灵根。 但纵然柳婧不喜欢雨,也并没有多讨厌雨。因为雨总是会让她想起很多东西……很多她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的东西。 她还记得,她的第一世应当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死去的。 那时候她的心情有多么怨恨愤怒,她此刻就感到多么可笑……和怀念。 怀念那个再也回不了的世界。 柳婧在雨中走着,神思不属,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条小溪旁,而雨也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 柳婧停下脚步,四处瞧了瞧,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中走入了荒郊野岭之中。此刻,明月皎洁,四下无人,于是柳婧沉吟了一会儿,将衣物褪去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走入了那条小溪之中,开始仔细地清洗自己身上得污垢。 事实上,作为修道中人,无论是皮肤骨骼还是血肉,都在修炼过程中被灵力淬炼,应当没有再多的污垢才对,但奈何柳婧此刻修为甚是低下,淬炼得也并不是很好,想要达到真正得吸风饮露不染尘埃的境地还早得很,更何况不久前才与那妖狐斗过一场,难免感到身上难安,于是柳婧也不得不停下来,把自己打理一番再继续向前。 此时正是初春之时,又正是暴雨刚歇,当柳婧步入小溪后,彻骨的寒意便爬上她的背脊,虽然被体内的火属性灵力挡去几分,但依然让柳婧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冷了。 柳婧这样想着,一边散开了自己的长发。 柔顺的青丝如瀑落下,轻轻散落在凝脂般细白的肩上,远远望去,小溪中的那人,纤细腰肢不堪盈握,原本咄咄逼人的艳丽面容也在这样的冷风中显出几分楚楚动人,而那属于少女初成的线条在冷风中更是格外羸弱,但当她睁开眼,用那双漆黑的眼望来时,却像是亘古便存在的巨兽的注视,将方才那些诱惑至极的美丽尽数摧毁,只留下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柳婧一步步走近小溪的深处,但就算是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堪堪及腰,于是养尊处优多年的柳婧此时有些犹豫,完全忘了这般简陋条件下该如何清洗自己。 但还没有等柳婧犹豫完,她便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这边靠近。 ——谁? · 谢世瑜感到自己很倒霉。 十分倒霉。 他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对天发誓,他真的只是想要回到易阳城而已,但一路上各种被马嫌弃以至于不得不步行回来也就算了,身无分文只能天天打猎用自己只能称得上凄凉的厨艺来养活自己也不提了,甚至路上遇见的各种恶劣天气都可以不计,但是——但是他只不过是躲个雨而已,为什么会被卷入修士之间的斗争? 谢世瑜连滚带爬地向前跑着,身后追着的魔修就像是戏弄老鼠的猫,若是追近了,便用那长刀在谢世瑜身上留下一道口子,然后再让谢世瑜拉开一段距离,而后再次追近,如此反复。若非如此,以谢世瑜这刚刚引气入体的修为恐怕早就死了。 但谢世瑜显然没有丝毫感谢这位魔修的意思。 而且谢世瑜能够支撑这么久,也并非完全是那魔修轻蔑戏弄。 ‘左转!向……趴下!’ 谢世瑜向前狼狈地一扑,刚好躲开了身后那魔修飞来的长刀,然后丝毫不敢停歇,继续向前跑去。 看到谢世瑜躲开了这一击,那身着绿袍面如骷髅的老怪不怒反笑,桀桀道:“乖孩子,躲得好!再来一次如何?” 话一落音,绿袍老怪遥遥一指,那斜插|入泥中的长刀飞了起来,倏尔便到了谢世瑜面前,但却又被早已得到系统警示的谢世瑜躲开。 绿袍老怪大笑起来,大叫一声:“好!” 谢世瑜眼中涌起了怒气,但又立即被压了下去,只是咬牙,竭尽全力地向前跑着。 似乎感受到了谢世瑜此刻的心情,系统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焦虑:‘喂!你真的不考虑投降吗?要知道,以你的资质,就算是魔修也会升起爱才之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低一次头又不会死!!’ 谢世瑜只是喘着粗气,再一次向地上狼狈一滚,躲开那柄如影随形的长刀,继续向前跑着,没有回答。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你爹娘想想!你看,他们大仇未报,你如果就这么死了,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就不怕他们死不瞑目?!’ 谢世瑜咬牙道:‘如果我真的在这里低头--他们才会真的死不瞑目!’ 系统气急,刚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却突然一顿。 ‘等等……对了!”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系统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惊喜,“右手边的树林!快!快!!’ 情急之下,谢世瑜也来不及问更多,一头栽进树林。 ‘向哪儿?!’谢世瑜吼道。 ‘前!别停!!就在前头!’系统也颇为紧张,只怕它这宿主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前头?还要继续向前? 谢世瑜咬牙向前跑着。 ——他还要跑多久? 他的胸膛就像是塞进了一团火炭,又好像是塞进了数把短刀,他每向前奔跑一步,就感到自己的神智模糊了一分,就连胸口那持续不断的剧烈痛楚也无法将他的神智更为清醒。 ——他又还能跑多久? 谢世瑜不知道他究竟跑了多久,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直到系统惊喜的声音将他唤醒。 ‘到了!’ 谢世瑜蓦然抬头,然后就呆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样的景色? 大雨刚歇,皎洁的月亮透过茂密的枝叶倒映在小溪中,又被水波揉碎,轻轻漾开,在这片树林中折射出几乎令人屏息的美色——但这些,却都不及溪中那少女的一个回眸。 该怎样描述这样的绝色? 是“玉雪为骨冰为魂”?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还是“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还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不……这些都不是。 那么……又是什么? 谢世瑜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女,感到呼吸似乎都在此时停滞,可他的心跳却快如擂鼓,苍白的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上了红晕,但下一刻——他掉头就跑。 系统几乎要气疯了,一句“卧槽”忍不住地出来,大吼道:‘你跑什么啊?!’ 谢世瑜也吼了回去:‘她没穿衣服!!’ 系统眼前一黑:‘这是重点吗?!!’ ‘这不是重点吗?!’ 谢世瑜说得好有道理它竟无言以对。 系统含泪凝噎。 但没等系统缓过劲来开喷,下一刻,那绿袍老怪就欺到近前,轻轻一个弹指,那长刀便飞了过来,直取谢世瑜首级。 危机感瞬间爬上他的脊背,谢世瑜瞳孔紧缩,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所有的思绪都瞬间离他远去。 时间彷佛在此刻停滞,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坍塌,万事万物都被黑白掩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第23节 只有来自他体内似乎是血液流动的汩汩声充斥在耳畔。 ——不,不对。 这不是血液的声音。 那…… 是什么? 谢世瑜用力闭上眼,待到再度睁开时,世界在他眼中竟又一次换了个模样。 星光。 无数的星光在这世上蔓延开来。 它组成了辽阔无际的天空,组成了宽广厚实的大地,组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木,组成了静静流淌的小溪,组成了天空翱翔的大雁……甚至是他面前的那绿袍老怪,和停滞在他颈前的长刀,都属于这星光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 汩汩的流动声越来越大。 谢世瑜似乎听到了来自孩童的笑声,又好像听到了海对面那鲛人的歌声。 “谢世瑜……” 冥冥之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唤着他,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在这样细碎的声音中,慢慢伸出手,然后——捏碎了颈间长刀的星光,就像只是挥散了夏夜的萤火。 “嘭!” 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在谢世瑜眼中,组成长刀的点点星光悄然散去,但紧接着,这些绚丽的星光被迅速抽离,各种各样的色彩填充进眼前的世界,用深深浅浅的色彩取代了这点点星光。 时间似乎在此刻再次流动起来,谢世瑜呆呆地看着手中残留的长刀碎片和脚下失去了光泽的两块碎刀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法言喻的酸痛就卷席全身,体内庞大的灵力也在这瞬间被抽了个干净。 谢世瑜痛苦地闷哼一声,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指间的碎片落在地上。 他踉跄了一下,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狼狈地跌倒在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世瑜自己不是很明白,但在外人的眼中,却是谢世瑜在长刀欺近的那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捉住了那柄长刀,然后将它捏碎。 是的,将那柄玄级五品的法宝捏碎!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捏碎一件玄级五品的法宝——这怎么可能?! 绿袍老怪呆在了原地,直到被狠狠反噬吐出一口黑血后,这才恍然惊醒,尖声嚎叫起来:“竖子尔敢!!” 失去了一件玄机五品法宝的绿袍老怪心都在滴血,几乎快要被气疯。 在这之前又有谁能够想到呢? 终日打雁,却被大雁啄了眼。 绿袍老怪的衣袍鼓动起来,心中杀意横生。 “让我送你这小贼上西天!” 绿袍老怪身形一晃,眨眼间就来到谢世瑜的面前,一双鬼爪一般的手就要扼上他的脖子。 谢世瑜一惊,想要转身逃开,但奈何他此刻体内灵力全无,四肢酸麻不已,甚至连微微动一下手指都剧痛难忍,更别说是逃跑了。 难道就只能这样等死了吗?! 谢世瑜瞪圆了眼,牙齿咬得咯咯响,驱使着自己的身体竭力想要避开这一击。 但就此刻,谢世瑜听到一声轻笑。 “尔等突然闯入我沐浴之所便罢,现在又在我面前喊打喊杀,是否也太过于不将我放在眼中?” 这句话似嗔似喜,声音分明是那般柔媚缠绵,却又好像带着少女般的娇憨,让人一听之下便不由得被勾去了三分魂魄。 水声响起,谢世瑜听到有什么人破空而来,而下一刻——他的脸就被踩进了土里。 谢世瑜:‘!!!’ 系统:‘喜闻乐见。’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第二更~ ☆、第二十七章 :相信 柳婧冷笑着,赤足踩在谢世瑜的背上,手中一柄软剑直指绿袍老怪,身上则是裹着一件衣物。 那衣物轻而薄,又被水微微润湿,咋一看去,那一身曲线似隐非隐,反而更引人遐想。 绿袍老怪不由得看直了眼。 柳婧打量了一下这绿袍老怪,不怒反笑,声音柔媚道:“奴家好看吗?” 绿袍老怪桀桀笑着:“自然是好看!” 柳婧嫣然一笑:“那么作为代价,将你的命赔给我可好?” 话一落音,那绿袍老怪顿感一股无法言喻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这是什么? 绿袍老怪骇然变色,向后急退,但却见柳婧朱唇微启,一道黑光从她口中掠出,以不可思议的穿过他的心脏。 魔气伴随着血液从胸口的大洞汩汩流出,绿袍老怪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指着柳婧这个从一开始就没被他放在眼中的炼气期修士,道:“你……你竟……然……” 穿过绿袍老怪心脏的黑光,也就是柳婧自妖狐宝库中搜罗出来的钻心丧魄钉如归巢的鸟儿一般投入柳婧的口中,被她吞下。 “我竟然如何?” 她含笑望着垂死的绿袍老怪,目光含情,就像是望着自己心爱的情郎一般。 她笑着,朱唇再启。 “你还觉得奴家好看吗?” 但绿袍老怪此时已经无法再回答了。 生命从他胸口的洞远远不断地流逝,他伸手用力捂住自己胸口的大洞,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住自己逝去的生命。他用力地呼吸,但此时此刻,每一次呼吸对他来说都是那般艰难。 就像曾经在他手下如同老鼠般逃窜的谢世瑜。 柳婧终于从谢世瑜的背上走了下来,赤|裸细嫩的足尖轻轻踏在地面上,向着垂死的绿袍老怪走了过去。 谢世瑜竭力抬起头来,也只能看到风中轻轻飘动的红色衣裙,和衣裙下那双染上了污泥的玉足。 谢世瑜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遗憾之情,只觉得与其让那双漂亮的脚染上污泥,还不如让那双脚就这样踏在他的背上。 感受到谢世瑜此刻所想,系统顿时震惊了,‘你竟然还有这种嗜好吗?!’ 谢世瑜感到莫名其妙,一时没能明白系统究竟意味如何,只直觉系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顿时认真地反驳道:‘闯入姑娘沐浴的地方本来就是我的错,更何况这位姑娘还好心救我一命,既然如此,让她踩一下又有何妨?’ 系统噎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谢世瑜他眼前的这位“好心”的姑娘的评价其实是“喜怒难测的反派boss”。 到了这时,系统其实也颇有几分胆战心惊。 最开始系统也只是探知到这个方向有一个古怪的气息。这气息看似弱小,但却又透出几分莫名的毛骨悚然,于是走投无路之下,系统也只能指示谢世瑜向这边跑来。 但谁能想到谢世瑜的运气竟然这般好,一来就撞上了有前缀的反派boss……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弱小的修士也会得到这般评价,但系统此时也只能盼这个boss心情好,不会瞬间毙了它的宿主。 无法得知系统所想的柳婧站在绿袍老怪的身旁,用包含恶意的目光注视着这绿袍老怪,蓦然俯下|身来,眼中闪烁着古怪的光彩。 “想活着吗?”她笑意盈盈地说着。 绿袍老怪看着柳婧,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纵使他再恨柳婧,此时的柳婧无疑也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他竭尽全力地点头,用期盼哀求的目光看着柳婧,只盼柳婧能够救他一命。 柳婧笑意愈盛,道:“求我啊。” 绿袍老怪心中越发愤恨,巨大的屈辱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立时将柳婧击毙于掌下。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而已!若不是凭着法宝之利,又怎能这般轻易地击败他?! 纵然到了这个时候,绿袍老怪心中也如此想着。 但奈何死亡的利剑高悬于他的头上,绿袍老怪也只能屈辱地迫使自己张开嘴,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求……求你……” 柳婧粲然一笑,这笑容竟好像令头顶的皎洁月光都黯然失色,可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把绿袍老怪瞬间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我拒绝。” 她这样说着,贴近绿袍老怪的耳畔,柔软的手指也慢慢抚上了绿袍老怪的脖颈。 “若你有下辈子,可千万要记住,什么人可以戏弄,又有什么人不可以戏弄!” 一声轻微却令人战栗的细响过后,绿袍老怪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柳婧直起身来,将自己身上裹着的外袍撕下一块,一边嫌恶地擦着自己的手,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若敢抬头,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刚回复了几分力气想要站起来的谢世瑜瞬间趴回地上。 系统:‘……骨气呢?’ 谢世瑜默默趴平:‘她没穿衣服……’ 系统:‘……’ 这蠢货没救了。 系统悲哀地想着。 柳婧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弹指,一朵毫不起眼的小小火花落在绿袍老怪的尸体上,瞬间将绿袍老怪整个点燃,短短三息间便烧为灰烬,只在原地留下一捧黑灰。 偷眼瞧着地面的谢世瑜咽了咽口水。 如果这火落在他身上的话…… 谢世瑜不敢再想下去。 处理完那绿袍老怪的尸体,柳婧回想方才谢世瑜的表现,只觉得谢世瑜此人果然不负盛名,竟以堪堪炼气一层的修为触摸到了一分道意。 不过…… 柳婧突然皱了皱眉,扭过头,绕着趴平的谢世瑜转了一圈。 第24节 谢世瑜感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着,越来越快,让他也越来越紧张,唯恐这少女觉得他方才冒犯了她,也是一朵小火花扔下来,让他去黄泉路跟那绿袍老怪作伴。 天知道,那绿袍老怪长得那么有碍观瞻,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去跟他作伴来着。 ——这个是重点吗? 系统已经不想搭理这个家伙了。 突然的,谢世瑜听到那少女道:“你的剑呢?” 剑? 惊涛? 谢世瑜喃喃道:“我的剑它——” 谢世瑜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剑?” 谢世瑜想到这里,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逝,直觉想要爬起来。 柳婧淡淡道:“趴下。” “……”谢世瑜,“哦……” 谢世瑜再一次乖乖趴好。 “我之所以知道你有剑,是因为你的剑鞘还在腰间。”柳婧道,“看你剑鞘,也可知你应当有一柄好剑。若那柄剑还在你身上,你也不会被那老贼追得如此狼狈。” 谢世瑜干笑一声,心想就算他手里拿着惊涛,他也还是个没用的书生。 系统揶揄道:‘您老可真有自知之明。’ “我将惊涛——就是我的剑——借予了更需要它的人。”谢世瑜老老实实地说着。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当初谢世瑜会选择留在破庙,就是因为他已经从萧眠口中得知追杀他们的乃是魔道修士。而魔道修士是怎么样的人?不必萧眠多说谢世瑜就已经领会过了,所以谢世瑜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离开萧眠三人,也只能死得更快,而若他留在破庙之中,反而可以谋得一线生机。 但谢世瑜没有想到的是,追来破庙的魔修竟如此之多。 谢世瑜想了想,自觉他就算身怀绝世神兵,凭他此刻的本事也斗不过最低级的魔修,于是便干脆将惊涛借予佩剑损坏了的萧眠,而作为代价,则是需要萧眠保全他的性命。 萧眠也的确是个重诺之人,当他拿到惊涛后,就干脆地带上了谢世瑜,与左思思郑雯两人一同向外突围。若非逃跑的过程中有人推了他一把,让他脱离了萧眠保护的范围,他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想到那个在背后推他的手,谢世瑜的神色沉了沉。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应当就是—— “愚蠢的做法。” 少女的淡漠声音打断了谢世瑜的思绪。 谢世瑜有几分惊愕,还有几分不忿,但依然耐着性子道:“你有所不知,事实上——” “所有的理由,都只不过是借口。”少女再一次打断了谢世瑜的话,“你身怀庞大的灵力,只要你能将灵力引出三分,那么这方覆界中又有何人你杀不得?又有何处你去不得?你身怀宝器,不想着将自己的力量引导出来,却只想着明哲保身。”少女冷笑一声,“我瞧你分明如此年轻,但却竟没有一分锐意进取之心!如此一来,你与那汲汲营营的世人又有何区别?既然如此,你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谢世瑜一惊,心中又是羞愧,又是难堪,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又怎么——” “你做得到!”那少女斩钉截铁道,“对于求道之人来说,第一大忌便是质疑自身。作为修道之人,你当一往无前,永远相信自己,永远都要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唯有这样,才能让你走到最后。” 谢世瑜惊住了。 一往无前,永远相信自己——这便是真正的修士么?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谢世瑜才回过神来,讷讷道:“为……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 是啊,他们素昧平生,为何这位女修士却要告诉他这些? 谢世瑜没有听到回答。 按捺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谢世瑜终于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向四处扫了一眼,但紧接着,他就瞪大了眼,一骨碌坐了起来。 此时此刻,月色隐去,东边露出了鱼肚白。 小树林中,溪水潺潺,枝叶沙沙,间或有雨珠滚落下来,发出轻微而可爱的声音,景色一片美好。 但方才那赤足少女,却已不知何时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完成~ 感谢支持追到这里的妹纸们~以后作者君会更努力地更新哒~! ----- 古小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1 23:51:09 谢谢妹纸的地雷~mua~~ ☆、第二十八章 :不测 谢世瑜到底还是回到了那座破庙,但回去的路程,却比来时要艰难多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往回走时需要不时地分辨和纠正自己前行的方向,更因为全身挥之不去的酸痛。 如果不是谢世瑜憋着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向前,恐怕他早就已经瘫软在地上了。但就算谢世瑜意志坚定,此时的他也觉得自己是强弓之末,也许下一刻就会彻底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还是说…… 谢世瑜兀自沉思,而系统则在谢世瑜的脑中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不是在告诫谢世瑜今后要识时务,该投降就果断投降,该不要脸就果断不要脸;要么就是在告诉谢世瑜他这样勉强自己赶路,对身体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好。 但谢世瑜都当做没听到。 系统十分气闷,只觉得自己的宿主脑子里不是塞满了木头就是塞满了豆腐,不满道:‘你就算现在赶过去又能做什么?如果打完了,那么人家早就走了,你去了也是白去;如果没打完,你这身板难道还想要跟人斗一场么?’ 谢世瑜想要扯出一个笑容,但他却是真的太累了,就连露出一个笑容都似乎要花费他过多的力气,于是谢世瑜木着脸,道:‘若他们打完了,我就继续向前走,去易阳城将我爹娘好好安葬;若他们还没打完,那我就——’ 谢世瑜的话语顿了顿,系统差距到谢世瑜未尽之言,顿时惊道:‘莫非你还真的想要去跟他们打么?你别忘了,你现在除了引气入体之外什么都不会!别说是法术,就连最基本的剑法你也没有见过,你要怎么去跟那些修士斗?’ ‘那女修说得对。’谢世瑜说着,虽然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是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既然我有求道之心,那么我为何要使以手段来避开此次劫难?人生一场苦难多于安乐,若我每次遇到难题都以手段来避开,我又何必求仙问道?一往无前,迎难而上……这才应当是修道之人的本分不是吗?’ 是啊,迎难而上是修道之人应当有的觉悟,可是——它的目标是养成恶少而不是道修啊!大哥你拿错剧本了啊酷爱醒醒好吗?! 系统欲哭无泪,觉得它的目标越发遥远,眼看就要插着翅膀冲破天级。 但是作为一个尽职爱岗有节操的系统,它坚强地说道:‘宿主,其实成为一个恶少有很多好处的,比如说——’ ‘不用了谢谢。’ 系统泪奔而去。 谢世瑜终于来到了破庙,但是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原本应当在破庙中的那些修士统统都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一片狼藉。 谢世瑜稍稍思考一下,终于无奈摇头,也没有在破庙中停留,而是继续向着易阳城前行。 ——也不知那些人现在究竟如何。 谢世瑜想着,心中有些遗憾。 就是可惜了黑衣人给予他的那柄惊涛……他大概是拿不回来了。 想到那个黑衣人,谢世瑜心中只觉得怅然若失。 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再见……虽然那黑衣人说他们今后当是不会再见了,但…… 谢世瑜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是的……十分奇怪的声音。 那样的声音,细碎而低沉,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而且……似乎并不是发自于人类之口。 可是……如果真不是发自于人类之口,那又会是什么? 谢世瑜心中升起几分好奇,想要过去瞧瞧,但只不过向着那边刚刚转过去,系统却突然大声道:‘别过去!’ 谢世瑜停下脚步。 ‘你知道那边是什么?’谢世瑜好奇道。 系统语重心长道:‘宿主,你必须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继续支持你作死了,你快转身,咱们现在去易阳城还来得及!’ 但系统越是这么说,谢世瑜就越发好奇。 这声音究竟代表着什么? 那边又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危险吗?是什么样的危险?是来自什么的危险? 此时此刻,刚刚踏入修真界没有多久的谢世瑜心中充满了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毕竟作为普通人的他和作为修士的他看到的东西又怎么会是一样的? 更何况,那女修不是也说了么,既然他有求仙问道之心,那么自当一往无前才对,可仔细想想,系统说得似乎也没错…… 谢世瑜心中犹豫起来,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听谁的才好。 更何况…… 谢世瑜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了一眼,入目所见只有一片荒山与嶙峋怪石。 是错觉吗? 为什么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般景色? 就在谢世瑜迟疑不决的时候,那古怪的声音却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 谢世瑜一怔,只见面前那嶙峋怪石前方突然闪过一阵水一般的波纹,当波纹淡去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突兀出现了一道人影,就好像那人本就站在那里,只不过因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的阻挡才无法瞧见。 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谢世瑜,那人猛地回过头来,对视一眼后,两人都呆了呆。 原来这人竟然是左思思! 但此时的左思思却与谢世瑜分别之时大不相同。 曾经在最危急的关头都努力保持着整洁的衣袍此时早破烂不堪,露出衣袍下若隐若现的道道血痕;原本乌黑柔顺的青丝也披散在身前,发尾更像是被大火烧灼过一般,参差不齐又带着焦痕……但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左思思手中的剑。 那柄剑,剑身通透,宝光闪烁,一看就并非凡品,但吸引谢世瑜目光的,却是那剑身上不住滴落的血迹,和左思思脚边死不瞑目的郑雯! 怎么会这样?她们不是同门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25节 谢世瑜犹自惊诧,却不知看到谢世瑜的左思思更为惊愕和不可置信。 而除了这两种情绪之外,左思思心中更多的,却是怨毒。 没错,就是怨毒。 ——为什么呢?为什么每次在她最为狼狈、最为迷茫、最为恐惧的时候,都会遇到这个男人? 或者说……为什么每当她遇到这个男人后,她都会陷入这样狼狈的境地? 无论是在清水镇被曾柔挤兑,还是遇到那些魔修,又或是……现在这样…… 她左思思何时受过这样的苦难煎熬? 她的爹爹,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通云门青云峰峰主左风仇,她的娘虽然早逝,但却也曾是无妄岛的高徒。自她记事起,虽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相去不远。 在青云峰上,她每一顿吃的,是蕴灵米和门派内精心饲养的灵兽的肉;她喝的,是用灵力浇灌出来的灵草仙茶;她穿的,是菱悦阁精心缝制的法衣……每一件每一样,都是平常修士积攒一年的继续都买不来的东西! 她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可现在呢? 她以为是她最大依仗的程长老生死不明,应是凶多吉少;与她同行的萧眠师兄现已走散,不知该如何找他;就连那个木讷的郑雯师姐也在方才…… 想到死于她剑下的郑雯师姐,左思思心中越发慌乱。 她并非是故意要杀害郑雯师姐的,只不过是……只不过是误闯了魔道妖人的毒阵而已! 若不是那个恶毒的阵法,她又何必杀了郑雯师姐以求脱身? 都是那些魔道妖人的错! 不……不对……都是谢世瑜的错! 都是他的错! 一切都是他的错!! 为何如今她会落到如此境地?! 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在这时前往易阳城? 如果不是来到了易阳城,她又怎么会遇上这些穷凶极恶的魔修? 如果不是遇上了这些魔修,程长老、师兄师姐他们又怎么会死?! 左思思想到此处,心中怨毒越深,瞪着谢世瑜的眼里竟不知道何时泛起了丝丝血色。 她的体内灵气翻涌,运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而她的眼角,也慢慢浮出了若隐若现的血色纹路。 谢世瑜惊骇地睁大了眼。 这是……入魔?! 这左思思……竟在此时入魔了?!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这短短的几息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而系统则是焦虑起来,在谢世瑜脑中喊道:‘你发什么楞啊!她都入了魔了!你还不快跑?!’ 谢世瑜一怔,转身就想要逃跑,但就在此时,他却感到胸口一凉。 他愕然低头,只见自己胸前露出一个尚在滴血的剑尖,而一道阴冷的声音则从他身后传来。 “为了我,你还是快快去死吧!” 直到这时,谢世瑜才恍然发现,他到底为什么会对这一处荒野怪石的地方感到熟悉了。 因为就在他的那一场“见梦”中,他正是死在此处。 若他能早早记起此处,那么他定会暂时避开,又或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来,但……已经晚了。 · 当柳婧遇见萧眠时,他正将最后一个围攻他的魔修连人与法宝一同斩于剑下。 惊涛是一把好剑。虽然它没有剑灵,只不过算是人级的兵器,但它的坚固与锋锐却让它比大部分的法宝都要实用。 这一点柳婧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它本是她花费了三天的功夫才凭借自己记忆从一座古墓中挖出来的。 所以她只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扑到萧眠身前,叠声唤着“萧师兄”,将一个初出茅庐但却逢遭大难的女弟子表演得惟妙惟肖。 本就已十分疲惫的萧眠不得不再打起精神来,一边安慰这个呜咽着的柳婧,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环境。 抽泣了一会儿,柳婧终于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哽咽道:“萧师兄,为何不见程长老?他去了何处?” 听到这句话,萧眠神色一黯,将事情同柳婧说了一遍后,强作笑容道:“师妹不必担忧,程长老修为已到达融合期,定然不会有事的!” 话虽然如此说,但无论是柳婧还是萧眠都知道,程长老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心中微微一叹,柳婧也不等萧眠发话问她为何来此,便将清水镇遇袭一事同萧眠说了。 萧眠听完,心中悲悸。 如此一来,他们近百的道门修士和几位到达融合期的长老,竟都折损在此,就连那一直同他作对的宋昭明竟都不知所踪…… 但萧眠到底没有在这样的情绪中沉浸多久,只是一会儿就振作起来,向柳婧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先回到通云门再作打算!” 见柳婧点了点头,萧眠又继续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去找找左师妹和郑师妹,我记得她们与我走散之处就是在——” “萧师兄,柳师妹!” 就在此时,一个有些嘶哑又有些奇怪的声音却远远传来。 两人讶然转身,只见一身狼狈的左思思正从远处赶来,落在两人身前, 柳婧凝神望去,只见左思思袖剑袍角全是血迹,身上的袍子也不知在哪儿沾染上了些许泥泞,露出了柳婧从未见过的狼狈之色,但唯有左思思的双手和脸干净得不像话,就像是在哪儿清洗过了。 这是…… 柳婧皱了皱眉,直觉古怪。 而柳婧注意到了的,萧眠自然也注意到了,但萧眠却没有深思,只是微微松了口气,道:“左师妹,还好你没有事……郑师妹呢?你们莫非没有在一起?” 左思思眼神闪烁了一下,但紧接着,她脸上就露出了悲色,泪珠从眼中大滴大滴地滚落,抽泣道:“我们路遇魔道妖人,而郑师姐为了保护我,已经……已经遭遇不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作者君秉承着猫一样的作死精神,手贱地喝了一壶酒,于是把自己灌醉了,保持了一整天的朦胧状态,于是更新就飞掉了喵 不过人非圣贤难免手贱嘛【喂 咳咳,总之继续日更(ltゝw·)☆~ lucrez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10:51:30 茉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13:59:53 谢谢妹纸们的地雷~(ltゝw·)☆~ ☆、第二十九章 :无缘 郑雯死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算萧眠心中早有准备,但却也忍不住心中再度涌起悲悸。 通云门此行包括长老在内共有二十余人,但到了此刻,竟只剩下他们三人而已!尽管死伤之人全是青云峰之人,纵使平时多有口角,但他们到底同为通云门弟子,到底是同出一门,可现在却…… 人生莫测无非如此。 上一刻还在与你语笑晏晏或是恶语相加的人,下一刻就魂魄渺渺入黄泉…… ——他究竟是为何入道?! 他手中的剑,真的能够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吗?! 萧眠呆立片刻,怔怔地瞧着远方,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动摇。 但萧眠到底还是想起了身侧还有两位炼气期的师妹需要他来照顾,于是他按下心中的思绪,强笑道:“你们可是累了?现在此处休息片刻吧,过一会儿我们便——” 萧眠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剑上,话语便是一顿。 直到此刻,萧眠终于想起了这柄剑的主人,也就是谢世瑜。 且不说他们究竟是如何走散的——萧眠对这一点颇为不解——但谢世瑜身为一个刚刚才引气入体的修士,又怎么能够在那些魔修手中活下来? 他原本在接过惊涛之时便承诺过,定会保护谢世瑜的。 但…… 想到这里,萧眠心中一滞,原本暂时已经平稳下来的道心竟再一次动摇起来,眼神怔愣,灵力翻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左思思见萧眠久久不语,只以为萧眠是看出了什么破绽,顿时低下头来,心中又是心虚又是心惊。 ——若萧师兄当真瞧出端倪来,她又该怎么办? 若萧师兄是青云峰弟子,那么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说出去败坏了青云峰的名声的,但他偏偏是通天峰的弟子,而且还是通天峰的首席弟子! 这样一来,威逼自然是不成了,那么大概只能利诱了。 左思思心中暗自思量,没有注意到萧眠的神色,但一旁的柳婧却是瞧得清楚,萧眠此刻显然是道心动摇了。 道心动摇究竟有多么危险,是整个修真界的人都明白的事。 修士与普通人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是上天赐予的灵根?还是那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 不,都不是。 灵根只是门槛,修为只是附着,只有道心,才是一个修士的根本。 “道”之一途艰难险阻,而又漫长得见不到头,若是没有一颗坚定的道心,又怎么能够克服一路上的重重困难,走到最后? 所以所有修士入门之时,门派都会有一道“问心”的试炼,为的就是剔除掉那些道心不稳又或是干脆没有道心的人。这既是为宗门好,也是为他们自己好。 绝了他们的修炼之途,总好过他们修炼到半路道心崩溃,而后身死道修,就连魂魄都无法留下。 可就算宗门已经这般精挑细选,每一年因各种原因而道心动摇灵气暴动魂飞魄散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就像是此刻的萧眠。 柳婧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无悲无喜。 因为她早已知道结局。 第26节 虽然她不知道萧眠此刻道心的动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萧眠他却不会陨落在方覆界这么个小小的地方。 他这一生,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果不其然,只是几息,萧眠就抬起头来,原本空茫的眼中也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他向前疾走几步,而后脚步微顿,偏头向柳婧和左思思道:“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何处?”心中有鬼的左思思不由惊呼,而后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强笑道,“此处魔修众多,我们该快快离开才是,萧师兄为何还要在这种地方逗留?” 萧眠也并未多想,只是说道:“我尚有要事在身,若不想等待,你们先行也可以先行离去,想来魔修此刻还聚集在易阳城不会轻易离开,此处又离易阳城颇远,那么你们只要快快离开蕲州,之后应当就不会再遇上危险了。” 话一说完,也不等左思思再做挽留,萧眠便驾起剑光,眨眼便消失在两人眼中。 眼看萧眠这般我行我素,原本就心中不渝的左思思越发恨了,心中强自压抑下的怨毒再次涌了上来,让她肩膀都开始微微颤抖。 体内的灵力再度翻涌起来,左思思心中一惊,赶紧伸手捂住脸,将头往一边扭了过去。 一旁的柳婧眉头一皱,盯着左思思的目光若有所思。 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左思思这应该是—— 柳婧心念一转,想到上一世左思思自这次回山后便“闭关苦修”的事,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原来如此。 似乎终于平息下来,左思思放下手来,向柳婧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道:“柳师妹,我们回通云门吧。” 柳婧欣然点头:“自当如此。” · 当谢世瑜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受到的不是胸口那几乎快把他再一次痛晕过去的伤口,而是系统的聒噪声。 ‘我勒个去你真的没死!’ ‘大哥喂你简直不能更牛,两次捅肾都没死,比起你来时臣简直弱爆了!’ 谢世瑜:“……”这家伙在说什么?而且捅肾是什么东西?他明明两次都是穿心一剑。 想到这里,谢世瑜觉得自己心口越发痛了。 ‘不过我说啊,既然你怎么捅都捅不死,你要不要再捅自己一剑试试?我刚刚看到,捅三次不死可以拿到一个奖章和称号,有攻击加成哟~~如果捅七次没死的话还可以召唤神龙!你要不要试试,我觉得性价比还挺高的!’ 谢世瑜:‘……闭嘴。’ 总感觉他每一次死里逃生之后这系统就会变得更聒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谢世瑜喘了口气,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不说一边那个不靠谱的系统,对于他竟能够活下来这件事,最过惊诧的,其实还是谢世瑜自己。 穿心而过的一剑,他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若说上次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的灵力灌体,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左思思有多想杀他,在她伸手把他推出萧眠的保护范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既然这样,左思思在那个时候怎么还会让他活着?她定是会确认他到底死了没有才会离开。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死了,现在是在地府么? 谢世瑜动了动,想要看看自己此刻究竟是人是鬼,又是什么样的模样,但他只是微微侧了侧肩膀,心口就再次涌上一阵尖锐的痛,让谢世瑜闷哼一声。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一个声音淡淡道:“你醒了?” 谢世瑜一惊,想要扭头望去,但在他动作之前,一只冰凉的手就按住了他的头。 “别动,你伤势太重,我救你已是废了一番功夫,你若随便乱动浪费了我一番心血,我干脆这就宰了你。” 这样的声音,冰冷得就像是雪山顶上万年不化的积雪,把谢世瑜冻得打了个寒颤。 “是你救了我?”谢世瑜喃喃道,“能够将死人救活,姑娘医术定是冠绝天下了。” “谁说你死了。”那冰冷的声音一点也不为谢世瑜的夸赞而得意或是欣喜,依然是又冷又冲,道,“你以为世上当真有人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吗?跟阎王抢人的从来没有好下场,若你死了,我一定早就将你丢给阿花了。” 谢世瑜一怔:“谁是阿花?” “我的猫。” “猫吃人肉吗?” 那声音自豪道:“我家阿花自然与一般的猫不同。” 谢世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系统简直要跪:‘……这是重点吗?!’ 被系统这么一提醒,谢世瑜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拉回已经跑偏到不知哪里去了的话题,郑重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都是姑娘救了我,此恩谢世瑜谨记于心,今后定然——” 但不等谢世瑜说完,那声音却又打断了他:“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谢世瑜一怔。 “你虽侥幸死里逃生,但这却并非是没有代价的,你且听完我的话,决定要不要活着,再来考虑其他的事吧。” 谢世瑜又是一怔,心中忐忑,不知接下来这姑娘究竟要说什么,才会让他“决定要不要活着”。 千古艰难唯一死,他如今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又怎会去寻死? 那瞧不见脸的姑娘似乎知道谢世瑜并不相信她的话,于是冷笑一声,道:“你胸口本有旧伤,只是因灵眼灵力灌体而暂时修复,但却后患颇大。可是你却不好好休养,将这后患抹平,把那些四散于体内的灵力收于己用,反而在同一位置又中一剑……” 说到这里,那姑娘又是一声冷笑。 “在你濒死之时,你体内灵力失去约束,在你四肢百骸游走,虽然阴差阳错之下封住了你的伤口,让你撑到我来救你,但它们却也损伤了你的丹田,所以你此生怕是——” “与道途无缘了!” 谢世瑜呼吸一滞,但他立即反应过来,想到了系统提供的补灵液。 没关系的,只要还有系统在—— 可就在他想到系统的瞬间,系统也发话了,语气里是从未见过的为难,道:“虽然补灵液可以用于修复丹田,但是你的丹田已经是第二次损坏了,所以……” 谢世瑜的心瞬间沉落深渊。 为何世事如此不公? 他分明……分明只不过想要求道罢了,为何连他这般卑微的请求都不愿意应他?! 他也曾是天之骄子,良好的家世,可遇而不可求的灵根。但一朝变化,他从云端跌落泥地,失去了求仙问道的资格。 原本他以为只要他努力,他自然能够再次踏上那一条道路,可谁知世事变幻,他虽得到了他想要的,但却家破人亡,一路狼狈逃窜……好不容易以为一切苦难就此终结,可谁知现在又…… 为什么? 为什么?! 谢世瑜想要大哭,又想要大笑。他想要大骂出声,但却又不知道究竟该骂谁。 可就在谢世瑜眼眶渐渐充斥血丝,心中狂乱之时,一个声音却突然出现在他心中。 ‘你一生坎坷,命劫无数……’ 谢世瑜呼吸一滞。 ‘但你若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坚持本心,那么你定然能够排除万难,得偿所愿。’ ——这便是……“命劫无数”吗? 谢世瑜涩然闭上眼。 ‘所以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放弃,你可明白?’ 良久,他再次睁开了眼,虚弱地笑了笑,道:“多谢姑娘告知,我……不会寻死的。” 是的,他记下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的。 总会有办法的。 他总会找到办法的。 只要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蕲州之变·完】 ☆、第一章 :来人 山上无日月,眨眼间,两年的时间匆匆而逝。 这一天,小凌峰上。 当柳婧从炼丹房中走出来时,一旁等待良久的杂役赶忙迎了上来,恭敬道:“柳师姐,峰主请您去大殿一趟。” 柳婧眉头微蹙:“师尊他回来了?” 左风仇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柳婧不由得感到有些惊讶。 两年前,在她与左思思从蕲州回来拜见左风仇之后,左风仇便一眼看出的左思思的不对,甚至来不及向两人询问蕲州更多的状况,便将左思思单独唤走,第二天就忙不迭地宣布左思思闭关修炼,将已踏入魔道半步的左思思拘禁在石室中,并动身下山秘密寻找巩固道心的枯神丹。 可这样珍贵的丹药又岂是那么好寻的? 所以柳婧自回山后直到如今,已有整整两年的时间都不曾见过左风仇了。 但左风仇此时怎的突然回来了? 他是找到了枯神丹?还是不曾找到? 他唤她又是为了什么? 传话的杂役颇善于察言观色,眼看柳婧露出些微诧异之色,便不待柳婧多问,殷勤地将他听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原来这左风仇六日之前便已回山,当时青云峰内所有的弟子都去见了峰主大人,只不过当时柳婧在闭门炼丹,这才没有被通知,直到前两天左风仇眼瞧柳婧炼丹快要结束了,这才派了杂役前来唤她。 那么……这一次只是单纯的师父想要见见阔别两年的徒儿的戏码么? 柳婧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依然伸手扔了个中品灵石给这杂役。 没有理会一脸狂喜千恩万谢的杂役,柳婧径自驾起剑光,消失在小凌峰上。 通云门占地广阔,山峰绵延千里,有两峰四枝六脉,其中最重要的两峰便是通天峰与青云峰,而柳婧炼丹处的小凌峰实则为青云峰的边缘荒山,因多年前柳婧对炼丹有些兴趣,又不耐他人打搅,这才央求左风仇将小凌峰划与她。 在通云门内独占一峰实则是长老待遇,但左风仇对她疼爱有加,再加上她乃百年难遇的天灵根,就连门主都对她青眼有加,于是所有人都对着特殊待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口不提。 第27节 但虽然如此,小凌峰与青云峰也着实有些远了,因此,当柳婧终于感到青云峰时,已经距她离开小凌峰时已有半刻钟了。 走入青云峰上幽深大殿,柳婧拜下,道:“请师尊安,不知师尊唤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殿上的人沉默不语,气息有些散乱,似是没有听到。 柳婧颇觉奇怪,抬头望去,只见左风仇端坐殿上,神色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恍惚,似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不曾醒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柳婧诧异挑眉,微微沉吟,便当做什么都没有瞧见,低下头来。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冀州的一座小山村中,一个身着粗布青衣的男人正走在村庄内的泥石路上。 他容貌俊朗,眉目间自由一番风流意味,就连薄唇也透出一股薄情意味,但纵然如此,他的眼中却是一片澄澈,嘴边更是挂着悠然自得的笑意,让人瞬时便忽略了他这薄情浪子般的容貌,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当他提着酒走过村庄的小路时,一旁路过的村夫纷纷同他招呼,道:“小谢,你今天也是替你师父打酒么?” “小谢,这是你这月打的第几壶酒了?你师父喝酒也太过了,你好歹也劝劝她才是!” “……小谢……” 谢世瑜也不答,只是笑着,向他们点头。 慢慢地,他走过了蜿蜒的泥石小道,走到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小院前,敲了敲门,道:“师父,你在哪儿?” 屋内无人回答。 谢世瑜顿了顿,道:“师父,酒打来了!” 屋内依然寂静无声。 谢世瑜颇感惊讶,因为在平时当他说出“酒”这一字时,他那说话又冷又冲,但是却嗜酒如命的师父早就风一般地扑上来了,可是此时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莫非她真的不在家? 奇怪,这时她又会去何处呢? 谢世瑜沉吟片刻,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悠然自得地晒太阳的花猫。 谢世瑜不由得笑了起来,道:“阿花,你可知师父她去哪儿了?” 那只长得颇为笨重的大花猫连眼睛都没睁,只当做没听到。 谢世瑜无奈笑笑,径直走进屋内。 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谢世瑜打量这个小屋,不由得恍惚一下。 ——自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前,他被这小院的主人救下,却被告知今后与道途无缘后,他心中的确也十分难过,但当他伤势好了七八分之后,这小院的主人却又说,她有法子救他,问他可愿拜她为师。 他那时心中颇为迟疑,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他硬着头皮,拜了这无名女子为师。 两年下来,这无名女子从未告诉过他她的姓名,就连怎么修复丹田也不曾说过,只是有时会用树枝教他几剑,其余时间要么是在床上呼呼大睡,要么是催促他替她沽酒,然后喝得醉醺醺的,全然不复初见时的高深莫测。 有时候谢世瑜会想,他是不是做了个错到离谱的决定,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好好学剑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谢世瑜的错觉,当他使出剑招时,他总觉得他隐约间看到了什么,手中的树枝也在此刻变得重逾千钧,谢世瑜甚至觉得但他挥动这样的剑招时,就连世界都在排斥着他。 正因如此,他的师父教了他七招剑式,但他两年下来却连第五招都试不出来。 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但当他去问他那不太靠谱的师父时,却只能得到醉醺醺的一瞥,于是谢世瑜也就默默闭嘴了。 ——人生多艰啊! 谢世瑜默默叹息一声。 将院子里的屋子都找了个遍,谢世瑜惊讶地发现,他那一年都难得出一次房门的师父竟然还真的不在家,于是谢世瑜也只能默默掉头出门。 但就在谢世瑜打开门的那一刻,他讶然发现他怎么都寻不到的师父正站在门前,有些神思不属,正打算开门。 不得不说,谢世瑜的师父容貌颇为美艳,但也颇为奇怪。 她眉目如画,一身气质如同高山之雪便罢了,但她分明面容瞧起来不过二十,可她一头青丝化为白发,就连两道细长的柳叶眉也是白色的,甚至连瞳孔深处都泛着微微的白,咋眼瞧去还有些吓人。 瞧见谢世瑜,这白发女子——便称她无名氏好了——微微一怔,道:“你来了?” 一边说着,无名氏也没有等谢世瑜回答的意思,一边走进了门里。 一直蹲在一旁装雕像的阿花见无名氏进来了,顿时立即跳到了无名氏的脚边蹭来蹭去,喵喵直叫,与对谢世瑜的爱理不理简直判若两猫,让谢世瑜在一边默默侧目。 无名氏抱起阿花,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道:“我要走了。” 谢世瑜呆在原地。 ·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上的左风仇恍然惊醒过来,这才瞧见殿下的柳婧,心中一惊,勉强笑道:“婧儿何时来此?” 柳婧恭敬道:“弟子方才到此。” 左风仇既不知柳婧方才有没有瞧见他的出神,也不愿多谈方才之事,便道:“师尊这两年出游,对婧儿你有颇多忽视,这是师尊不对。” 柳婧忙道:“不敢——” 左风仇一挥手道:“这本是事实,有何不敢的,不过……”左风仇顿了顿,“不过师尊听闻婧儿你这两年都在闭门炼丹,这可是真的?” 柳婧心念电转,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左风仇想要问什么,但脸上只做羞惭之色,道:“弟子这两年沉迷丹道,对修行有所怠慢,还请师尊责罚。” 左风仇顿了顿,道:“世间的‘道’千千万万,丹道亦是道的一种,有何好责罚的?只是无论如何,婧儿都应专精一道才是,须知我们就算是修士,精力也是有限……” 柳婧也不接话,只是间或恭敬应下两声。 终于,左风仇忍不住了,主动结束了这次的兜圈子,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不知婧儿你这两年研习丹道可有精进?” 柳婧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但依然恭声道:“回禀师尊,弟子此时对玄级五品丹药已有三分把握!” 左风仇一怔,狂喜地站了起来,道:“婧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须知就算是以丹道阵法著称的闻天宫长老们,能够炼制的最高级的丹药也不过是玄级二品,柳婧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炼制玄级五品的丹药——尽管只不过是三分把握——这又岂是天纵奇才能够形容? 虽然柳婧此时依然停留在炼气期大圆满,修为没有其他进展,但在炼气期停滞十多年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也算不上什么缺憾。 既有资质,又有修为,甚至连丹道都这般出色,左风仇不禁老怀大慰。 而更重要的是——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左风仇又坐了下来,轻咳两声,道:“既然如此,那么婧儿可有试过炼制赤灵丹或是枯神丹?” 虽然左风仇问了两种玄级五品的丹药,但柳婧却十分清楚,左风仇想要问的仅仅只是枯神丹罢了。 可枯神丹虽然是玄级五品的丹药,但它所需要的药材在方覆界的稀少程度堪比玄级一品,柳婧又怎么可能练过? 于是柳婧也不隐瞒,直接摇头道:“弟子不曾炼过。” 她没有炼制过,但她的乾坤袋内却有枯神丹——来自妖狐的宝库。 左风仇神色有些失望,但柳婧马上又道:“不过这两种丹药的炼制并不算难,若是有药材,那么弟子也有八分把握。” 左风仇终于露出喜色,道:“好!那么我将药材交予你,你可有信心将丹药炼制出来?” 柳婧缓缓笑着,眼中冷光闪烁:“定不负师父重望。” 将药材全都拿齐,在柳婧回小凌峰的路上,她蓦然感到一阵清风与她擦肩而过。 风? 怎么可能! 柳婧霎时回首,却只能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和那人身后飘扬着的雪一般的长发,但只是眨眼间,那人就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好快! 方覆界中,竟然还有这般人物? 柳婧心中惊诧,想要追上,但转念一想,到底还是回到了小凌峰。 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炼丹? 不,当然不是。 是莫长歌。 时隔两年——他终于要来了。 柳婧站在小凌峰上,缓缓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意。 ☆、第二章 :闯入 石秀容已在这幻音谷呆了两年了。 对于修士来说,随便闭关一次都会花去五年十年,因此两年时间着实不长。 可对于幻音谷中的石秀容来说却并非如此。 变幻莫测的天气,崎岖坎坷的道路,遍布全谷的阵法,还有间或经过此处的强大的妖兽……这两年来,每一天对于石秀容来说都是那么难熬,让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为何坚持到现在。 是“道”吗? 可是什么才是“道”? 像她这般资质平庸又没有靠山的人,真的能够触摸到那所谓的“道”吗? 还是说她注定此生只能永远当做左思思那般恶毒小人的踏脚石? 石秀容不明白。 但幻音谷中恶劣的生存环境也无法再予她更多时间来明白这一点。 这一天,石秀容如同往常一般,走出了她栖身的洞窟,小心翼翼地放出自己微薄的灵识,在探得附近没有强大的妖兽经过后,这才踏出洞窟,脚下谨慎地从前方三十步处的武曲剑阵和东方四十二步处的地火阵中穿过。 没走多久,石秀容就听到不远处及腰的灌木后的潺潺水声。 石秀容感到喉咙开始干渴,但她却没有上前,而是越发谨慎起来,站住脚步,侧耳倾听。 没有妖兽喝水的声音……那群炼气五层的红甲蝎可是离开了? 溪流附近现在是安全的么? 第28节 石秀容脸色稍稍放松,向前两步,但却突然鼻尖一动,神色微变。 这是——血的味道?! 石秀容想要转身逃跑,但因昨天那群红甲蝎之故,她已有整整一天都不曾喝水了,一会儿她还要再去南边的乱石地为自己猎来今天的食物,一来一回起码要费去八个时辰的时间……就这么离开吗? 石秀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终于忍不住继续向着溪流走去。 她压低了身形,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飞剑更是握在手中,随时都准备逃跑,但当她走出灌木时,她却呆在了原地。 血迹。 大片大片的、几乎将小溪染红的血迹。 ——但却没有血迹的主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石秀容不明白,但柳婧却再过清楚不过了。 在幻音谷的中心,有一间破旧的小屋,和一张破旧的床。 柳婧不知道这间小屋究竟是何人建在此处,但这却不妨碍她将莫长歌安置在此处。 是的,莫长歌。 柳婧站在窗边,转过头来,森冷的目光落在躺在那张小床上气息奄奄的莫长歌,唇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讥嘲的笑意。 但只不过是一眼,她就转过了头。 当柳婧在幻音谷内找到莫长歌时,他身上鲜血淋漓,无数的爪痕遍布其上,似乎下一刻就会死去,但柳婧却很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为了他欺骗石秀容,光明正大地留在幻音谷内的一种手段罢了,若真有不长眼的人要去杀他,那么下一刻,那人就会被他扭断脖子。 石秀容的性格虽予人第一感觉是又臭又硬,既没有高绝的资质,又不会说话,性格更是丝毫不懂得转圜,但是她却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心软。 而这一点,莫长歌相比也十分清楚,不然他也不会刻意做出这番模样倒在石秀容每天必去的小溪旁,只等她来“救”。 人总是会对自己救下的人放下几分戒备的。 莫长歌便是把握住了这一点,让石秀容“救”下他,保护他,再被他榨出所有的利用价值。 上一世,莫长歌便是这样骗去了石秀容的爱情和信任后,再转身将石秀容推入死亡,可笑她柳婧那时竟以为只是石秀容太过大意,这才死在了幻音谷中。 ——她上一世,又究竟是蠢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对那么多的破绽视而不见? 但是这一世…… 柳婧眼中越发幽暗,站在窗前,不动不语。 于是,当莫长歌睁开眼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泻下,为这间小屋镀上一层薄薄的银光,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静谧的冷。而就在这个安静而冰冷的世界,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转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 她的姿容之胜,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而当她露出笑意之时,就像是一团炽烈的火焰,点亮了整个世界。 莫长歌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一丝惊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张脸应当是—— · 左风仇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事实上,在步入金丹期后,他应当不会再入眠才是,但是这一晚,他却不知为何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后梦到了……那一天。 左风仇知道,他已经活了很久了,而他成为金丹期的尊者也已经很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他其实也曾经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罢了。 是的,现在的通云门第一人,在过去也并不是真传弟子,甚至连内门弟子都不是,而只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庸、地位仅比通云门内杂役稍好的外门弟子罢了。 直到现在,曾经天资卓绝的内门弟子和真传弟子都在融合期大圆满苦苦蹉跎,而他却一路青云直上,直达金丹期。 所有人都视他为传奇,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传奇的那人并非是他左风仇,而是…… 就在左风仇怅然回顾往事时,蓦然间,在左风仇的灵识内,一个内门弟子狼狈闯入青云峰主殿,甚至还被那高高的门槛绊到,跌了个滚地葫芦。 竟敢在青云峰主殿内如此失态?! 左风仇心中微怒,站起身来,眨眼间就从后厢来到主殿中,还没等他开口呵斥,那瞧见左风仇的内门弟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如蒙大赦的表情,大声道:“峰主!有人……有人闯上青云峰来啦!” 什么? “你在说什么胡话?!”左风仇半分也不相信,斥道,“怎么可能有人闯入青云峰?” 也不怪左风仇一点都不相信。 想要进入通云门内,必须要走两条路。 一条路名通天路,通往通天峰;一条路名青云路,通往青云峰。可是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必须经过山门大阵,就算走过了山门大阵后,还要面对通天峰的严阵以待,最后才能来到青云峰此处。 可如今,山门大阵与通天峰都一片安宁,显然并未遇到任何异状,那么他的青云峰又怎么可能有事? 那内门弟子心中叫苦,道:“怎敢骗您?那人来得奇怪,身上半分灵力也无,但偏偏只凭一柄普通铁剑就已打伤了众多师兄师姐,现此人一路向山上,半分也不将我们青云峰放在眼中,还望峰主能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左风仇心中一个咯噔,道:“你说什么?那人身上半分灵力也没有?” 内门弟子连连点头,左风仇心中不安更甚,急声道:“那那人又长得什么模样?” 内门弟子道:“弟子没来得及仔细瞧,只知道那人是个女子,一身素色长袍,白发白眉,甚至连眼里都泛着银色,但偏偏瞧起来并不年迈,反而十分年轻美貌。” 女子,白发白眉白袍,身上没有半分灵力,但却凭着一柄寻常铁剑而在青云峰内来去自如…… 左风仇已经知道了她是谁了。 这么多年了,他竟又一次见到了她…… 他神色恍惚了一下,几乎要再一次沉入那些久远得像是上一世的记忆里,但他马上抛下了这些无用的回忆,反应过来,肃然道:“通知下去,此人不可力敌,若青云峰弟子遇见此人,不必迎敌,远远躲开便是。” 内门弟子心中一惊:“这——” “不必多说,快去快去!” 左风仇大袖一挥,这位筑基大圆满的弟子竟如同浮萍一般,被左风仇远远地送了出去,眨眼就离开了青云峰的峰顶。 失去了送死的靶子后,那人似乎也颇觉无趣,并未对那些弟子多做追赶,而是直接一路向上,踏入青云峰顶。 此时正值夏季,但青云峰峰顶却没有一丝夏日该有的炎热,反而泛着微微的寒。 当无名氏踏入青云峰峰顶时,一个人影也出现在她的面前,遥遥凝视着她。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此时青云峰顶上,一人黑发如故,但却面容苍老,另一人满头白发,但却貌如少女。 两百多年的时光划下的鸿沟,似乎在此刻体现得越发清晰。 两人注视着对方,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终于,左风仇笑了起来,道:“你还没变。” 无名氏不喜不怒,话语却是一如既往地刻薄:“你却老了。” 左风仇苦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左风仇看了看高悬的明月,怅然道:“两百多年了,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在这般情况下再次相见。” 无名氏冷笑一声:“你觉得你是以什么资格来同我说这句话?” 左风仇沉默半晌,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 “你太烦了。”无名氏又是一声冷笑,“你当真以为你魅力无边,让我两百多年都对你无法忘怀么?” 被这样一噎,左风仇顿觉老脸都有些挂不住,心中也升起了几分怒意,“那你又是为何擅闯青云峰?你当真以为我青云峰无人,任你来去么?!” 无名氏道:“我来,自然是为了取回我留在这里的东西。” 左风仇皱眉:“你又在我青云峰留了什么?” 那无名氏却也不答,道:“十五年前,你女儿左思思生了一场大病,几近垂死,但三月后却又奇迹般的好了,是也不是?” 左风仇心中惊疑,道:“这又如何?” 无名氏道:“但在你女儿好了没多久之后,你‘爱妻’却突然暴毙,是也不是?” 左风仇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阴阳倒转瓶。”无名氏冷道,“无论是那个女人的死,还是你女儿的活,都是因为它。” 左风仇震惊道:“你……你怎会有阴阳倒转瓶?!” 无名氏依然不答,道:“十五年前,那个女人为了她女儿从我这儿不告而取,我因用不上,也就懒得讨回了。但现在——将它还给我吧!” 左风仇脸色瞬息万变,虽然不知道那阴阳倒转瓶在何处,但只要想到此刻已经半入魔道的左思思,他便咬牙道:“此事还待——” “你不想还?”无名氏打断了左风仇。 左风仇道:“拂儿,你且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懒得听左风仇再辩解什么,无名氏冷笑道:“就让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终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作者君回的评论好多都被吞掉了ojz 作者君对天发誓每条评论都回了的!真的!! —— 过渡章终于写完了,接下来就是女主的主场了ojz ☆、第三章 :棋 青云峰上狂风骤起,冷冷的风化作道道凌厉的剑光,将原青云峰上的所有修士都逼下山去。 此时此刻,青云峰上除了峰主外地位最高的左思思不在山上,而仅次于左思思的柳婧也并不在此,于是做主的人便成了青云峰的首席弟子,刚踏入融合期没多久的任萍。 虽说任萍是青云峰的首席大弟子,但是无论是从资质、地位还是修为上来说,较之萧眠都相差太远,可就算这样,任萍在青云峰内依然是一个颇受欢迎的师姐。 前两天,任萍出门游历回来,本想在青云峰内多做歇息,可是谁能想到,她才不过回来两天,青云峰上又出了这般事端。 任萍瞧着青云峰顶端的剑风,心中犹疑不定,而一旁早已人心惶惶的青云峰弟子围在任萍身边,道:“大师姐,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番话,任萍也不由得苦笑。 如何是好? 若让她来说,那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定然要禀告门主才是最好的做法。可是她认为最好的做法,却未必是峰主喜欢的做法。 任萍知道,峰主向来刚愎自用,这青云峰上的事从来不容许他人插手,就算想要管的人是门主,他都未必会给一个好脸色……既然峰主先前发话,让他们离开青云峰,那么也就是说对于这个闯入者,峰主自有打算,若她此时通知了门主,那么…… 第29节 任萍微叹一声,“再瞧瞧吧,想来峰主峰主法力无边,自然能轻易拿下贼子,”任萍顿了顿,“所以,也就不必为了这种小事去烦扰门主了。” 说到这里,任萍的目光再次投向青云峰顶,心中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深。 白发、白眉、白瞳。 明明身上没有半分灵力,但却手执一柄普通铁剑就能打上青云峰来……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峰主他……又真的能够…… 此时此刻,青云峰上剑气化作狂风,变幻莫测,而在幻音谷中,却是下起了雨来。 “呀,真的是下雨了呢!”柳婧伸出手来,似乎是有些好奇地想要接住窗外的雨滴,但是只不过伸到半路就被莫长歌抓住了手。 “万万不可如此!”莫长歌不知何时从那张破床上站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柳婧,里面透着不容错视的真挚和几分羞涩的紧张,认真地说道,“此处山谷颇多异状,就连这雨来得也颇为奇怪,姑娘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柳婧被这样的目光看得一呆,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但又立即挣脱了莫长歌的手,嗔道:“你这人好生轻浮!说话就说话便是,怎的竟然……竟然……” 说道这里,柳婧的脸又红了几分,衬着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显得更为美艳不可方物。 瞧见这样的一幕,纵然莫长歌是在逢场作戏,但也不由得晃了晃神。 说实话,会在此处遇见柳婧,实在是出乎莫长歌的预料,虽然事先他早已对此处做过详细的探查,但他也没想到原本对着石秀容抛下的饵,竟然钓上了柳婧这样一条大鱼。 柳婧,年十七,炼气大圆满修士,青云峰峰主左风仇爱徒,容貌美艳,爱金红之色,入门十一年来不曾入世历练,也未遇见挫折,因而性格天真娇蛮——可以利用。 这就是莫长歌搜集到的东西,也是他处心积虑想要接近的人之一,可谁曾想,此次幻音谷之行,竟给了他这般大的惊喜,而更重要的是—— 莫长歌的目光如蜻蜓点水,在柳婧的脸上一掠而过,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声。 他又怎么认不出来呢? 这样的脸,分明就是那个人的模样啊! 多么可笑,那人的血脉竟然流落于这么一个小千界中! 不过也正亏了她生于此处小千界,否则……他或许根本就见不着活着的她了! 若这人能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莫长歌眼中笑意更深,脸上却只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手,道:“在下一时情急,于是——” 听见这话,柳婧脸色越发红了,扭过头,莫长歌瞧去,只能见到一张泛着红晕的侧脸,和如蝶翼轻颤的睫毛。 空气中顿时沉寂下来,那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的,或许是尴尬,又或许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终于,柳婧忍不住这样奇怪的氛围,顿时扭过头来,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瞧着莫长歌,道:“对了,我还不曾问过,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你莫非不知道此处已是通云门的地界了么?”说到这儿,柳婧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凌厉,就连那张美艳的脸都做出一副凶恶模样。 但这一切落在莫长歌眼里,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 而且这柳婧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罢了,再好糊弄不过,更何况,他本就有备而来。 于是莫长歌脸上做出讶然之色,道,“此处已是通云门地界了么?”顿了顿,莫长歌叹息一声,“在下莫长歌,无门无派,不过一介散修罢了。前两日路过泉州,不小心遇见了几个魔道妖人……说来惭愧,也是在下实力不济,避无可避……本打算拼死一搏,谁知恰好瞧见这边山脉绵延,妖兽众多,于是为了躲开那些魔道妖人,在下慌乱之下闯入此地,但也只不过支撑到这处山谷,就——” 说到这里,莫长歌长身一拜,“我记得自己是晕倒在溪畔,而如今我却在此处醒来,想来定是姑娘救了我,还请姑娘受我一拜!” 柳婧赶忙上前扶住莫长歌,脸上神色似嗔似喜,道:“我可没有救你,不要你来谢我!” 莫长歌也不反驳,只是微微一笑,温和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面对这样的笑意,柳婧一呆,而后如同被火灼伤了一般,瞬间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用力咬了咬下唇,面颊通红,目光游移,就是不敢去看莫长歌。 瞧见柳婧这幅春心萌动的少女模样,莫长歌又是一笑,但却没有再乘胜追击。 莫长歌心中自有别的计较,于是就没有再故意做出暧昧之色,转而说道:“不管怎么说,闯入贵派都是在下的不是,在下这就——” 柳婧一惊,脱口而出道:“你要走了?” 面对莫长歌的目光,柳婧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不妥,顿时红晕再次染上面颊,嘴硬道:“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心地好,不能瞧一些人伤势未好就逞强地想要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更何况,照你所说,那些魔道修士应当未曾走远才是,虽然有护山大阵,魔修应当是闯不进来的,但你若出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话说得着实是不好听,就算莫长歌心中早有准备,都被这话噎住一瞬。 但他立即反应过来,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修为虽然不济,但若非被那几个魔道妖人埋伏,打了措手不及,在下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柳婧一怔,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终于忍不住跺脚道:“既然我让你留下,你就留下便是,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啰嗦的!” 恰巧门外雨停了下来,柳婧顿时风一般地卷出门外,半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风一般地卷了进来,嗔道:“你就现在此处养伤罢,虽然此地阵法妖兽颇多,但你既然已是融合期了,想来也死不了!” 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刻薄,柳婧脸上露出一分悔意,但却又拉不下脸来,只是道:“反正……就这样了!” “若你偷偷离开,那么我就……我就……” 柳婧又羞又急,目光再一次游移起来,水波荡漾,顾盼生辉。 “若我下次来时瞧不见你,那我以后就——就再也不要见你了!” 丢下这句话,柳婧又转身跑掉了,只在莫长歌眼中留下一抹红色的倩影。 而就像柳婧说的那样,在莫长歌留在幻音谷养伤的这些天里,柳婧时时来探望他,起初还拿捏着架子,三四天才来一回罢了,到来后来,柳婧几乎天天都会以各种借口来到幻音谷,而目光停留在莫长歌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越来越痴迷。 终于,在莫长歌留在幻音谷的一月后,莫长歌终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顿时出言道:“柳姑娘,你可曾去过这幻音谷的南方?” 柳婧一怔,奇怪道:“不曾去过……怎么了?” 莫长歌微微一笑,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在下见那处十分奇特,因而升起好奇罢了。” 眼柳婧眼露好奇之色,莫长歌顿了顿,然后娓娓道来。 原来就在前几天,莫长歌意外之下来到幻音谷南面的荒山之中,而后发现那荒山颇为奇怪,一时阴一时晴也就罢了,有时甚至还能听到鬼泣之声,可追上前去却又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在那座山上,嶙峋怪石,数不胜数,无数的枯树以奇特的姿势生长于那荒山之中。 本来幻音谷内怪事颇多,莫长歌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恰逢一有翼妖兽飞过此山,又被另一妖兽打落,可那妖兽在掉落的半途就消失不见,莫长歌前去寻了良久,竟在山的另一面寻到了那妖兽的尸体。 听到这里,原本漫不经心的柳婧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讶色,迟疑道:“怎会如此?可是五鬼搬运之阵?” 莫长歌摇摇头:“在下并未见山上有何阵法。” 柳婧不由得沉吟。 莫长歌瞧见柳婧模样,不由得一笑,道:“柳姑娘可是好奇?” 柳婧脸上露出羞赧之色,但却嘴硬道:“这又有什么好奇的?” “是吗?”莫长歌又是一笑,脸上露出纵容之色,温声道,“不过,在下倒是颇为好奇,想要去瞧瞧,不知柳姑娘可愿满足在下这个心愿?” 柳婧喜笑颜开,但下一刻就似乎意识到了不妥,于是板起脸来,道:“既然你这么想去,那我就陪你去好了!” 莫长歌笑了笑,道:“那么今天天色已晚,我们明天——” “等什么明天!”柳婧瞪了莫长歌一眼,“既然要去,那就快去快回好了,有什么好磨蹭的?!” 莫长歌好脾气地笑笑,道:“都依柳姑娘的!” 这句话,由莫长歌那低沉的声音说出,带着说不出的暧昧和缠绵。 柳婧白皙的面容再度染上红晕,结结巴巴地丢下一句“那我们这就走吧”,便以袖掩面,落荒而逃。 看着柳婧略显仓皇狼狈的背影,莫长歌唇边依然是温和而纵容的笑意,但眼中却是平静无波,如同死水。 而与此同时,柳婧以袖掩住的唇边,却露出了一丝冰冷的讥诮。 ——且看是谁棋高一招吧!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好哒~作者君明天生日呢,可能木有更新~如果明天五点都木有更新那就是尊的没有啦,大家不用等啦么么哒~! ☆、第四章 :过去(一) 枯木,怪石,荒山。 这便是柳婧与莫长歌二人来此所见到的的景象。 柳婧很清楚莫长歌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很清楚他又为什么会将她带来,但她却不想轻易如了他的愿,一路上只做好奇状,将荒山附近的东西都瞧了个遍,这才在莫长歌按捺的不耐中来到一处山洞前。 “哎呀!这是什么啊?” 当柳婧拨开山洞前层层如铁般坚硬的灌木后,一股如同腐尸般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 柳婧用袖掩住鼻子,轻呼一声,转瞬躲到了莫长歌的身后,厌恶而不满地嘟囔道:“真臭!” 莫长歌笑着,安抚地拍了拍柳婧的手,目光却在此时透露出掩不住的狂热。 ——就是这里了! 拿到魔道天级至宝九转噬心魔录的通行证……那幻音符——就在这里了! 瞧见莫长歌的神色,柳婧顿时就不高兴了。 她心念一转,存心要给莫长歌添堵,顿时目光向山洞内一探,而后拉住莫长歌的手,掉头便走,道:“我们快走吧,长歌,你瞧洞内那么多的尸体,也不知这洞里究竟有什么……我们还是暂且避一避,待我禀告师尊后再做打算吧!” ——这个蠢女人! 莫长歌闻言,心中一惊,赶紧拉住柳婧的手,道:“等等!” “怎么了?”柳婧疑惑地转回头。 莫长歌微微一笑,不过瞬间就想到了应对之法,温声道:“柳姑娘,若你准备去禀告师尊,还望给我点时间,待我离开幻音谷可好?” 柳婧一怔,脸色微微涨红,焦急地抓住莫长歌的手,道:“你怎的又要走了?” 莫长歌温柔道:“你师尊身为金丹期的大能,若他来了怎会注意不到幻音谷中的我呢?若到时他对我发怒也就罢了,若他再迁怒于你,那我又怎么舍得?” 柳婧的脸瞬间红到耳根,面上一片害羞之色,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可真是好口才啊! 柳婧点到为止,也不再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装做一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模样,就这样在莫长歌的花言巧语之下随他进了山洞。 但两人没想到的是——或者说莫长歌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踏入山洞的那一瞬间,两人眼前的景色瞬间变了个模样。 · 距离师父离开那一天,已经有月余了。 而谢世瑜也在小院里坐了月余了……唔,或许也不能全说是在“坐着”吧。 早起,练剑,投喂阿花,帮村民种地浇水,练剑,继续投喂阿花,一个上午便过去了。 下午,练剑,被嫌烦的阿花追着到处逃窜,拿邻居家好心娃娃的糖葫芦来贿赂阿花,继续练剑,然后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晚上,他把一切都收拾好,然后跟阿花一坐一蹲在村门口丈余高的青石上,巴巴地瞧着村口那条青石路的尽头,期盼能够见到一个一头白发的女人的回来。 ——师父,你快回来吧,快来救命啊,阿花最近脾气越来越坏了,糖葫芦哄不住它了!! 第30节 谢世瑜内心各种苦逼。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谢世瑜心中的呐喊,这一天,村口那条青石路的尽头,终于慢慢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雪色的长袍,有着雪色的长发。 谢世瑜诧异地瞧着那人,只见如水的月色下,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拂动了那人的长发,鼓荡起她的衣袍,让她的长发与衣袍纠缠在一起。但就算是这般缠绵之意,也抵不过那人身上如同高山之雪般凌冽冰冷的气息。 她一步步向着这个村子走来,谢世瑜恍惚间瞧见她每一步踏下,似乎都有莲花在她脚下徐徐盛开,但待到他仔细瞧去后,却又什么都没能瞧见。 谢世瑜的嘴越张越大,他伸出手来,用力擦了擦眼,再擦擦,继续擦。 开玩笑吧?他的师父怎么可能这么高冷! 更何况那人怀里抱着的是婴儿吧? 他的师父究竟是出门做什么了啊?!莫非是去拐骗人家家里的孩子了么?! ——仔细想想那个只是脸上高冷实际上各种不靠谱的醉鬼好像真的有可能这么做…… 谢世瑜心中惶惶,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他感到他的心好痛! 痛——! 谢世瑜叹息一声,看着用牙齿挂在他肩上的阿花,无奈道:“阿花,不要咬了,我不是吃的。” 阿花鄙视地看了谢世瑜一眼,一尾巴飞速地抽在谢世瑜的脸上,然后跳到一边,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系统“嘶”了一声,道:“这丫挺嚣张啊!” 谢世瑜在心里默默点头。 系统在谢世瑜脑子里一个劲儿地蹦跶,痛数阿花的种种“罪状”,然后又转而对谢世瑜说道:“快!快上!身为被我选中的注定要成为恶少的你,怎么能够被区区一只喵星人给欺负?!快上!给我咬回去!!让它见识见识我们新一代恶少的厉害!!!” 谢世瑜:“……谢谢不必了。” 就在系统不甘地在谢世瑜脑子里一个劲儿地蹦跶的时候,那白衣白发的女人终于走到了近前。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谢世瑜才终于瞧清这个女人其实并不是他的师父。 谢世瑜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师父她总算是把持住了最后的底线,没有为了酒钱去拐骗别人家的小孩。 只不过…… 谢世瑜好奇地望向这个女人的面容,而就是这样一瞧,顿时又叫谢世瑜呆了呆。 并非是太过美丽,也并不是太过丑恶,而是——太过普通了。 除了那一双秋波潋滟的眼眸,这个女人分明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年轻女子的面容罢了,普通得甚至让人过目即忘。 谢世瑜直觉古怪,稍稍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后,再在脑中回想这女子的面容时,发现自己果然记不起这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真奇怪。 这怀抱着婴儿的女人显然并未听到谢世瑜心里的嘀咕,直直地向着村子走来,而谢世瑜除了方才那一会后,出于礼貌也没有再直愣愣地瞧着这个女人。 眼看那人越走越近,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道:“请问,这是何处?” 这人声音清冷,如同清泉击石,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好听。 谢世瑜一怔,转过头来,“这是冀州附石村。”谢世瑜顿了顿,又道,“姑娘想要往何处去?” 那人只是摇头,没有回答谢世瑜,而谢世瑜也不再自讨没趣,撇过了头,继续盯着青石路的尽头,等着师父的回来。 “对了……”突然想起这村子晚上是不许陌生人出入的,谢世瑜赶忙掉头想要唤住那女子,可就是这么一转头,谢世瑜就愣住了。 “人……呢?” 泠泠月色之下,谢世瑜哪里还能瞧见方才的那一女子? 直到现在,谢世瑜才蓦然反应过来,他竟然自始至终都不曾听到那女子的脚步声。 若说谢世瑜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他到底曾两次被灵力灌体,尽管现在身无灵力,但他究竟从本质上就已经与常人不同……这样的他,竟然听不到那人的脚步,也察觉不到那人的离去? 谢世瑜心中微冷,就怕那人并非好人,对这村子里的人不利,顿时蓦然起身,急急想要向村子里走去。 可他才转身踏出一步,一个略微疲惫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道:“谢世瑜?这么晚了,你还在外头晃荡什么?” 谢世瑜一怔,而下一刻,他脚边的阿花就娇弱地喵了一声,圆滚滚的身体扑向了他背后的那人。 “师……师父?” 狂喜还未涌上心头,谢世瑜就想到方才那个古怪抱着婴孩的女子,顿时急声问道:“师父,你刚刚可瞧见了路过的那个抱着孩子,白色头发的女子?她——” 无名氏皱眉,打断了谢世瑜的话:“等等?什么女子?” “我一路走来,哪里遇见过什么人?” 谢世瑜一怔,抬头看着这夜色。 分明此时已然入夏,但谢世瑜的背后竟在此时泛出了凉意。 · “阿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怎么就忍心这么抛下我们?你看看婧儿?她才只有十岁啊!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忍心?!”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柳婧身前响起,柳婧愕然半晌,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然后抬起了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属于孩童的手。 虽然瘦了些,但却柔软,弱小,光滑……一看就是被人捧在手心,从来没有干过任何活的孩子。 柳婧仿佛看到了什么新鲜东西一样,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她的手吗? 这竟是她的手吗? 是的,这是她的手。 这是属于她第一世的、十岁时的手。 而眼前的这一切…… 柳婧的目光抬起,缓缓扫过这简陋的灵堂,一旁半新不旧的漆木椅子,台上黯淡的黑白照,周围心不在焉的人们,最后定格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身上。 ——这男人是谁来着? 柳婧思索了一下,在这男人又爆出一声惊天的哭喊时,才恍然想起这男人应当就是她第一世的继父了。 而就在柳婧想起这件事的瞬间,一旁的窃窃私语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你们看……那个小姑娘的妈死了她都不哭……” “真是冷血……听她继父说,好像就是她把她妈气死的……” “唉,别说了……这柳容命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在前两年找到了刘文斌这么好的男人,没享几天福就被她女儿给气死了……” “……要我说啊……这小鬼可真是天煞孤星的命……还没出生就克死了她爸,现在又克死了她妈……” “嘘,我觉得这小鬼太古怪了,还是别说了……” 柳婧似笑非笑,目光甚至都没有向那便扫去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瞧着那个名为刘文斌的男人。 而那些人那些话,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这个男人放出去的。 是她气死了她妈? 那个男人倒是好意思张口便扯下这般谎话,也不知道他跟别的女人在她妈妈|的床上通奸被她妈妈撞破的那个时候,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柳婧笑着,动了动脚,这才发现她是跪在地上的。 当年幼的她跪在这里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谁还记得呢? 当她躲在门外,从门缝中看着那个男人带着那人女人在她妈妈面前耀武扬威,一句句真爱一句句成全气死她妈妈|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呢? 哈,这一点都不重要了。 柳婧站起身来,脸上含着甜蜜的笑意,一步步走到刘文斌的面前。 “爸爸。”她甜甜地说着,揉身依偎进了那个男人的怀里,一双柔软如同孩童的手掐在了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真讨厌,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呢?” “不过……也不要紧。既然你都出现了,那就——” “再死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觉得你们应该没人发现女主才是穿越的那个【默默点蜡 ☆、第五章 :过去(二) 风起。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席卷着,声势浩大地冲上天空。 在那男人惊恐的注视下,他脖子上的那双孱弱的手上竟不知何时冒出了通透的火焰,瞬间将那男人焚烧殆尽。 “鬼……鬼啊!!” 惊恐慌乱的声音充斥了整座灵堂,人们四处逃窜,疯狂地想要冲出门外,但混乱的中心——那个年仅十岁的女孩却只是微微笑着,眼神冷漠得近乎冷酷,似乎对眼前得一切完全不为所动,唯有她脚边逐渐蔓延开来的火焰不知何时开始翻涌上丝丝缕缕的黑气。 终于,眼前的一切如烟雾散去,化作介于黑白之间的、古怪肮脏的颜色。 柳婧笑着,向前踏出一步,于是下一刻,她眼前的景色再变。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响起,柳婧的脸不由得偏到一边,左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你这个贱|人!” 在柳婧面前,一个年华老去的中年妇人用噬人的目光瞪着她,指着她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哆嗦着,颤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 “你以为拿出这些东西就可以威胁到我吗?”中年妇人疯狂地喊着,“我告诉你,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等着,我这就去报警,我要你一辈子都走不出牢房!!” “那又怎么样?!”柳婧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情人间得窃窃私语,但又好像怀着无法言喻的轻蔑和恶毒,道,“就算我一辈子都坐牢,那又怎么样?只要我把这些东西放出去,你的好女儿可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一辈子都遭人耻笑……要不要我学给你听听?” 第31节 柳婧的声音甚至带上了笑意,大惊小怪道:“呀,你看看……那不就是刘悦儿么!” “是啊是啊,”柳婧语气一转,啧啧两声,“我知道,就是那视频的主角啊!真是没想到,这女人样子长得那么清纯,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婊|子,脚踏三条船也就算了,在床上更是——” “够了!”中年妇人厉喝一声,双眼通红,举起手想要再打柳婧,但却被柳婧眼疾手快地抓住手,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中年妇人踉跄一下,颓然跌倒在地。 柳婧听到自己的声音冷笑道:“怎么?你以为被你打了第一次,还会被你打第二次吗?” 中年妇人死死地瞪着柳婧,眼泪却是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凄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就算你不想想我是你的继母,你也想想悦儿她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忍心——” “我有什么好不忍心的?”柳婧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中年妇人的话,笑容甜蜜,“当年你气死我妈妈|的时候,可没见你有什么不忍心呢!” 中年妇人勃然色变,还想要狡辩,但对上柳婧的神色,却像是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她终于颤抖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当然是——”柳婧甜蜜地笑着,声音却像是来自地狱,“以·命·偿·命!” 眼前景色再变,柳婧感到自己又站在了一架高桥的边缘,脚下是滚滚大江,身后却是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 “婧儿,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苍老的声音痛心疾首,“就算你再怎么看不惯阿兰,但她也是你的继母啊!你怎么能够这么丧心病狂,竟然下毒害死了她?!” 柳婧知道,此时的她应当是蓦然转身,痛斥这男人这么多年来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气死她妈又霸占遗产,甚至还对她动手动脚的种种罪状。最后见事不可为,愤而跳江而死……但此时此刻,柳婧只是懒懒地望着天空,道:“真是无趣啊。” “什么?” 柳婧身后众人颇为惊愕。 但柳婧却没有理会的意思,只是淡淡一挥手,这周遭的一切都在黑红掺杂的火焰下化作烟雾消散,再度化作那古怪肮脏的颜色。 “你觉得,这些东西可以动摇我的道心?” 柳婧冷笑着,向前踏出第二步。 景色又一次变化了。 那是名为“沽风墓”大型秘境开启的第一天。 这样大的秘境,在以往的方覆界中从未见过。它突兀地出现在冀州中部的半空之中,就像是建在云端,浮浮沉沉,只是从那结界中泻出的半分声势,就足以让金丹期的修士神色大变。 那一天,她随同师门中人来到那处,却不经意间与师门走散,遇上了要命的筑基大圆满的妖兽。 而就在生死挣扎之时,那人从天而降,只不过是一剑,就轻描淡写地将那上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妖兽斩于剑下,而当他转过头来时,她才发现,这竟然就是两年前在幻音谷中见过的莫长歌! ——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她救他于危难之中,而他又救她于生死之间……若这都不算缘分,那么怎样才算是缘分呢?! 于是她爱上了他,如痴如狂,再加上她本非正道中人,弃道入魔再正常不过。 但那时的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阴谋罢了。 缘分? 可笑! 可笑!! 柳婧这样想着,也这样笑着。 她笑着,血色的纹路一点点从她的眼角蔓延开来。 她张开双手,曾经的灵力化作一朵朵火焰,但又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变作点点黑火。 “将这些摆在我面前又如何?” “是想要我后悔?” “是想要我懊恼?” “还是想看我悲戚怨愤?” “可笑!” “可笑!!” “我为道时,道即是我!” “我入魔后,我即是魔!” 柳婧大笑着,血色纹路终于彻底成型,而周身的灵力也尽数化作冲天魔气,卷入云霄。 雾蒙蒙的世界在这一刻尽数破碎,露出了黑漆漆的山洞。 在柳婧脚下,是数不尽的尸骸和干涸的厚厚血迹;在柳婧的左手边,则是双眼紧闭还未从幻境挣扎出来的莫长歌。 但柳婧却既没有向下打量这个恐怖的山洞,也没有看向一边的莫长歌,而只是凝视着半空中那一块碧绿的玉佩。 这是一块十分普通的玉佩。 普通的色泽,普通的纹路,普通的质地。 若硬要说它有何与众不同之处,那大概就是它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吧。 ——这就是幻音符? 这就是幻音符! 上一世时,她与莫长歌、石秀容三人同行,一同来到此处,但却在踏入此处后分开,历经了种种磨难,最后才在一座地宫之中汇聚在一起,找到了这幻音符……想到这里,柳婧瞧了瞧这并不算深的山洞,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来,她上一世见到的,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什么地宫?什么陷阱? 不过是拿到幻音符的莫长歌给她看的一场好戏罢了! 柳婧含笑上前,伸手握住这浮于半空之中的幻音符,而这幻音符也未作丝毫反抗,顺从地落在柳婧的手心。 在握住幻音符的瞬间,柳婧突然眉头一皱,感到这幻音符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掌心,蹿入了她的皮肉,但她摊开手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错觉? 柳婧微微沉吟,魔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天,但却没有感到丝毫异状,眼看一旁的莫长歌似乎已快要挣脱幻境,于是她也只能将这件事暂且放下,露出一个颇为奇特的笑意。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上一世他演了那么一出好戏来给她看,那么她也自当好好回报才是。 更何况,她还需要莫长歌来“告诉”她掩盖魔气的方法呀! 虽然她并不精通幻术,而擅于制造幻境的承恶更是留在了小凌峰,替她拦住那些可能会找上门来的人,但…… 柳婧低头看着自己掌中的幻音符,笑得意味深长。 这幻音符,不就恰好是一件可以制造幻境的秘宝么?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打boss攻略:抢你机缘,夺你法宝,毁你根基,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 女主丧心病狂——请跟作者君重复十次ojz ------ 合扇说从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1 22:24:37 合扇说从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1 22:33:25 合扇说从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1 22:33:51 milly_scorpio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2 16:59:21 谢谢妹纸们的地雷~唯有么么哒能表达作者君的爱意,mua~ ----- 附:作者君今晚要出门,明晚才能回,所以明天木有更新哒……躺平任抽打_(:3」∠)_ ☆、第六章 :心剑 山中不知日月。 幻境中的柳婧只不过是大梦一场,山下却已是过了半月有余。 而对于谢世瑜来说,这是他拜师这两年来过得最为充实的半个月。 每日,在天还蒙蒙亮、天与地的交界只有一缕紫气时,谢世瑜就被无名氏叫起,用无名氏不知那儿弄来的铁剑比划着她教给他的那七式剑招,直到太阳落山,天地间只余最后一分热气时才立身收剑。 在第一天得知自己一天行程的时候,谢世瑜犹自不敢置信,惊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不休息也就罢了,不吃饭也可以的么?” 无名氏不耐道:“饿不死你!” 果然,谢世瑜还真没被饿死。 每日早起时,无名氏都让谢世瑜吞下一枚褐色丹药,这丹药不但顶得一天饭食,就连上一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瞬间变得精神奕奕。 谢世瑜也曾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丹药,但无名氏只是瞥了谢世瑜一眼,道:“糖葫芦。” 谢世瑜无言以对。 这种话谁会信啊?! 不过既然无名氏不愿说,谢世瑜也只能提着剑,站在树下,心无旁骛地习剑。他本就不是愚钝之人,再加上有无名氏在一旁指点纠正,七式剑招中的最后三式,他竟只花了十天就尽数了然于胸。 当谢世瑜从头到尾将七式剑招尽数使出来之后,他收剑而立,除了对于成功的喜悦之外,更多的却是坑爹感。 ——十天学会了剩下三式,这岂不是说他这两年的时间都浪费了么?! 但无名氏一眼就看出了谢世瑜所想,只是冷笑。 “你以为这剑招是那么好学的么?” 无名氏一招手,谢世瑜手中的铁剑竟怎么都抓不住,直直落入无名氏的掌中。 她傲然而立,道:“我教你的剑招,虽然只有七式,但造化剑诀的所有剑招都由这七式变化而来,换句话也就是说,只要学会这七式剑招,你就等于学会了造化剑诀!” 无名氏一边说着,一边舞剑,身形闪动间竟一分二,二分三,最后化作七七四十九道身影,舞出了七七四十九式剑招。 无名氏生得极美,可当剑招使出之时,却让人直接忽略了这样的美貌,只能注意到她手中如同游龙般的灵转的剑。 若那铁剑在谢世瑜手中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铁剑,那么在无名氏的手中,这铁剑便是万事与万物。有时候,它是沉沉雾霭中闪过的惊雷;有时候,它是随风摇曳的柳枝;有时候,它是激流勇上的蛟龙;有时候,它是暴雨中的山岳。 第32节 这剑式美极盛极,但这样的美却并不能用言语来定义,也不能用感觉来描述,更不能以世间的任何一种东西来比拟。它就像是自九重天外天上而来的一道神迹,惊鸿一现,让人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和思绪,全心全意地沉醉下去。 当最后一式剑招收招时,无名氏掌中的铁剑瞬时化作粉末,随风而逝,而谢世瑜也蓦然从沉迷中惊醒。 无名氏道:“你记下了几式?” 谢世瑜努力回想,却愕然发现刚才那般惊艳的四十九式剑招,他竟一式都不曾记下,于是只有羞愧摇头。 可见着谢世瑜摇头,无名氏却反而笑了起来,轻快道:“记不下才是好的,因为只有你自己悟出来的造化剑诀,才是属于你的剑诀。” 谢世瑜终于注意到无名氏口中的讯息,不由得疑惑道:“造化剑诀?” 无名氏颌首,“没错,就是造化剑诀。”无名氏顿了顿,又道,“你可是想知道何为‘造化剑诀’?” 谢世瑜点头。 但无名氏却并不答,转而说道:“你觉得方覆界大吗?” 方覆界大吗? 怎么不大? 方覆界虽然只有四州,但每一州都辽阔无际。无数城市无数国家无数子民甚至无数妖兽无数修士都住在此间,可纵然如此,这方覆界中依然有广袤无垠的地域是人类、修士甚至妖兽都不曾踏足过的地方。 这样的方覆界又怎么不大? “你觉得方覆界大,对吗?”无名氏道,“可在我看来,它不但不大,反而太小了!” “小?”谢世瑜瞪圆了眼睛。 “你可知若我御剑飞遍整个方覆界,需要多久?”无名氏道。 谢世瑜犹豫了一下,道:“十年?” 无名氏冷笑一声。 “那……五年?” 无名氏只是摇头。 谢世瑜惊道:“莫非是一年?” 无名氏冷冷道:“不过一天尔。” 谢世瑜惊在了原地。 无名氏又道:“你可知三千千界?” 谢世瑜摇了摇头。 无名氏道:“千界,即为大千世界。而三千千界,即为数不尽的大千世界。而这方覆界,不过是一个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小界罢了,为了便于称呼,我们都将这样的世界称作小千界,即,小型千界。而我,则来于大型千界由火界极苍府!” 千界? 由火界? 极苍府?! 谢世瑜迷迷瞪瞪,听得糊里糊涂,只是在听到最后三个词时瞬间惊醒。 “啊!我记得!”谢世瑜惊声道,“极苍府就是现在御领道门的大派!” 无名氏却是摇头:“不,此极苍府非彼极苍府,又或者说,此界的极苍府,本是由我由火界极苍府的一处分支,但自两千多年前空间阵被损毁,此处极苍府失去了由火界主脉的扶持和约束后,自行发展至今,严格来说已算不上真正的极苍府一脉。” 谢世瑜心中疑问成堆,但只能询问一个最为迫切的问题:“为何不算?” 无名氏道:“虽说这世上成仙之‘道’千千万万,可大致来说,还是能分为几种,即道、魔、佛、妖、鬼五修。道修,事实上应当称为术修,他们以法术为根基,以天地浩然之气为道心,他们占据了世间修士的绝大多数,因此久而久之,他们便开始自称为道修;魔修,亦可称邪修,凡以贪、痴、嗔、怒、恶五者为道心,都可称之为魔;佛修,则是一群神神叨叨的光头和尚;而妖修鬼修,想来我不说你大概也能明了。” 谢世瑜点了点头。 无名氏又道:“那么你可知方覆界中极苍府所修为何?” 谢世瑜道:“难道不是‘道’吗?” “正是。” “那这处的极苍府又为何——” “因为真正的极苍府所修并非为‘道’,而是剑!” “剑?”谢世瑜喃喃着。 “极苍府,是这三千千界中最后一处真正剑修的所在,我们是除了道、魔、佛、妖、鬼之外的第六种修士!”无名氏肃然道,“凡修剑者,不需根基,不看跟脚,不论道心,只要心中有剑者,都可入我剑门,但唯有心中只有剑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剑修!” 无名氏瞥了谢世瑜一眼:“所以,你只不过窥见了剑修的门槛,连门都不曾踏入。” 谢世瑜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但听到这里仍然直觉反驳道:“我丹田已碎,无法留下灵气,这才——” “为何要留下灵气?”无名氏傲然道,“天地间灵气,尽可为我等取用,既然如此,又何须将它留下?用的时候将它捉来便是!” 谢世瑜目瞪口呆。 “可、可是……” 无名氏不耐道:“有何可是?我继续与你说,你且听着便是。” 传道解惑授业的师父基本不解惑也就算了,还老是凶他,谢世瑜委屈地垂下头。 无名氏继续道:“我剑修又有两脉三道。一脉修‘无’剑,一脉修‘有’剑。‘无’剑又称心剑,即‘剑在心中,即万事万物皆可为剑’;‘有’剑又称生死剑,即‘一生一世一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谢世瑜忍不住又道:“我们修的难道是——” “是心剑。”无名氏道,“而三道为‘无情道’、‘极情道’、‘妄情道’。无情道者,心中有剑无情,切记只可远观,不可深交;极情道者,心中有剑极情,情断则剑毁,剑毁则人亡,若你有一天金丹择道时,切记不可踏入极情道;妄情道者,无情亦是有情,若你择道,当选妄情之道。” 听到这里,谢世瑜心中已是隐约感到不妥,但又不知是何处不妥,只能凭借直觉出声打断,道:“师父,这一下说这么多弟子怎么记得住?过些时日再与弟子分说如何?” 无名氏道:“你且听我说完。” 谢世瑜抿了抿唇。 无名氏道:“方才你不是问我何为造化剑诀?” “上古时期,宇宙洪荒之时,曾有句话——造化出心剑,生死源大衍。” “要我说,这句话实则狗屁不通,不过里头倒是点明了两点:心剑,源于造化剑诀;而生死剑,则源于大衍剑诀。” 谢世瑜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名氏。 无名氏道:“是的,你所学的,就是心剑一脉的至高剑诀,造化剑诀!” 谢世瑜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几乎快要被这么多的消息给吓傻了。 谁能够想到呢? 两年前,他还是一个苦求大道而不得其门的普通人,两年后,他便成为了那个一听就感觉好了不起的由火界极苍府的弟子的弟子,成为了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修,更是学到了剑修心剑一脉的至高剑诀! 这……这真的不是他在做梦么? 这真的不是他的妄想么? 谢世瑜大力掐了自己一把,痛得一蹦三尺高,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太好了!他拜下的酒鬼师父竟然这么了不起! 谢世瑜简直想要去烧香还愿,但是想想这好像是和尚们做的事,如果他真的做了恐怕得被师父一巴掌扇地上,于是谢世瑜歇下了心思。 但尽管如此,谢世瑜心中依然兴奋难褪,更多更多的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头,比如说“师父,你不是说空间阵损毁了么?那么你是怎么来到方覆界的?”“师父,心剑和生死剑哪个厉害?剑修和道修哪个厉害?”“师父,你既然说剑修不需引动天地灵气,那么我们又该如何修行?”等等。 听得一大堆的“师父师父”,无名氏颇感不耐,随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到谢世瑜怀中,道:“所有的东西都记在里头了,你以后自个儿慢慢看便是。” 顿了顿,无名氏又扔给谢世瑜一个小小的香囊般的东西,对着谢世瑜道:“这些也一并给你罢。你且记着,里头的东西,虽然不过是一些小玩意罢了,但对于方覆界中修士来说,都是无上至宝,若你出门在外时,切记切记不可当着别人拿出,任意使用,否则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你可明白?” 谢世瑜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惶恐慢慢取代了他的表情。 他拉住无名氏的袖子,无措道:“师父……你……你可是……” 无名氏瞧着谢世瑜的模样,也不安慰,继续道:“虽然我们只不过相处两年,但是你秉性纯良,心性却是少见的坚定,所以我才破例,收你为弟子,你当自豪才是。” “我教予你造化剑诀七式,却没有教你其它,是因为我认为这七式已经够你炼上十年。可你两年便炼成四式,因此我知道你天资卓绝,这小小的方覆界必定是关不住你了,因此替你拿来了阴阳倒转瓶。他人不知用法,只以为它能以命换命,但事实上它能救你于生死之间,若你到了生死关头,它可保你一命,将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但你要切记,它也只能保你一次。” 谢世瑜越发惶恐,道:“师父,你——” “我其实还有许多许多话想要对你说,我也知道对于你这个徒弟来说我其实算不上是一个好师父,但是……”无名氏罕见地露出一个微笑,“你要过得很好,至少应当比我好。” 不等谢世瑜说话,无名氏挥手制住了谢世瑜,目光望向快要落下去的夕阳,道:“你知道吗,我曾经就像是那一轮太阳。” “并非是我夸口,我也曾是天之骄子,也曾经狂妄一时,犯下无数杀孽,惹下无数冤仇,但最后,我却被众多仇家伏击,一时不慎,掉落这个小千界中。我那时一心怨愤,只待养好了伤,杀回由火界,但我却发现,我已经无法再回去了。” “我已入极情道,”无名氏苦笑一声,“情断则剑毁,剑毁则人亡。” “而最后,那人弃我而去,我既不能断情,又无法破道,更不愿以死证道、承认我当时的有眼无珠……我只能对那人避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日拖一日……可是我终究还是去见了那人,然后当着他的面断了情。” “我快要死啦。” “世瑜,你应是看出来了,我快要死了。” “我一世狂妄,换来仇家无数,修为大退;我有眼无珠,换来情断人亡……我一生杀人盈野,除了仇恨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不过天意如此,让我在死前遇到了你,让你拜我为师,也算是给我留下一个念想,让我不至于孑然而来,又孤独而去……我很高兴。” 无名氏微微笑着,而一旁的谢世瑜早已泪流满面。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概也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吧,我才感到对于你来说,我这个师父着实是亏欠良多,只盼你不要记恨于我罢。” “我对你说了这么多的话,只希望你能够好好记住,好好活着,毕竟没有师父的人,走在这漫漫求道之路上,总是比旁人要艰难许多,若你有一天不想要走下去了,那么你就停下罢,我并不会怪你,但若你走下去了,还望你能替我去由火界的极苍府瞧一瞧,看一看我的师门如何。” “言尽于此,还望你珍之,重之。” 无名氏露出最后一个笑容,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的落下,慢慢闭上眼。 “好好活着吧。” “再见。” 无名氏的身形随着话语,与不知何处而来的风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 夜色终于降临大地,微晞的月色淡淡洒落世间,而此时此刻,在这间曾经充斥着酒意又或是笑骂的小院中,除了一旁呆立哽咽的谢世瑜,便只余一件白袍,委顿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其实算得上是双主角了,所以男主主场的戏份也会比较多,大概就是男主负责奋斗女主负责霸气外露【等 如果妹纸们不太想看男主的话作者君也可以适当缩小一下男主的戏份_(:3」∠)_ ----- 附:这段时间作者君有点忙,只能保证隔日更,不过应该很快可以恢复日更的,尊的_(:3」∠)_ ☆、第七章 :真与假(一) 第33节 天色暗了又亮,但谢世瑜却恍若未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清晨的露珠凝在他的发间,然后又被正午的灼热日光烘干,直到夜色再次降临,月上中天之时,谢世瑜才恍然回过神来,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师父。” 谢世瑜喃喃着。 “……师父。” 他望着地上委顿的白袍,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紧紧抿起,而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定不负所望。” 他会一直走下去的。 他会背负着属于他自己的信念和来自师父的期盼,一直走下去,直到死亡。 谢世瑜在这小村子的后山为师父立了一座衣冠冢,但立碑之时他却是为难了。 他的师父究竟是叫什么? 谢世瑜花了三天来倒腾这个师父交给他的玉佩——或者叫传讯玉简,可惜却一无所获。就在他将目光投向那长得与香囊一般无二的乾坤袋时,沉默了三天的系统终于发话了。 ‘剑鬼罗拂。’ 谢世瑜一怔,道:‘什么?’ ‘你师父姓罗,名拂,生于由火界中俗世界的一个没落皇室,但在她出生的那一天,她所有的亲人都离奇死去,于是俗世界便传她命中带煞,将她抛入海中,是路过的极苍府府主收养了她,并将她记做弟子,取名为罗敷,但她后来却嫌罗敷此名太过和软,便将自己的名字改做罗拂。’ ‘而她之所以不告诉你她姓甚名何,是因为她知道如果你有一天出了方覆界,那么只要你一提她的名字,就会被人弄死。’ 谢世瑜:‘……啊?’ 系统揶揄道:‘你当你师父那句杀人盈野是白说的呢?你以为人家称她的那声剑鬼是白叫的么?你师父仇家遍天下,怕是走几步就有几个仇家,消失个两百年可不够人家忘的,如果你顶着罗拂之徒的名头出了方覆界,我怕你是到不了由火界就得被人弄死!’顿了顿,系统由衷赞叹道,‘这就叫哥不在江湖,江湖却流传着哥的传说啊!这才是身为恶少系统的我们的终极目标啊!宿主你还不快学学?!’ 谢世瑜只是苦笑。既是因为没想到他师父的来头这般大,也是因为没想到他师父曾经的行事是这么的……咳,不能言长辈之过。 想到此处,谢世瑜又发现了一些不对,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何人?’ 系统听到这话,顿时大倒苦水:‘作为一个敬业的、称职的、可爱的系统,我一直都在孜孜不倦地把你领向魔道,为了把你打造成为一个英俊潇洒的、邪魅狂狷的、迷倒万千少女玛丽苏的……’ 谢世瑜:‘说重点。’ 系统:‘……’ 系统委屈了,干巴巴地说道:‘因为系统自带资料库,这个资料库是可以根据宿主的修为来探查相应对象的背景性格和行事的。而宿主你三天前晋入炼气三层,再加上你师父死了,查探难度降低,所以我才能看到她的资料。’ 谢世瑜怔了怔,怅然地望着眼前这还未刻上名字的无字碑,叹息道:“是这样啊……” 谢世瑜沉默了下去,突然转身离去。 系统一惊,道:‘你怎的走了?’他在这儿不吃不喝坐了三天,不就是为了找到名字刻碑么?可是现在它明明将名字告诉他了,可是他怎么反而走了? 谢世瑜一路沉默,直到走出立下衣冠冢的那座小山后,才道:‘既然师父她仇家这样多,我才不能刻上她的名字。’ 系统不以为然,道:‘她的仇家又不在这个小地方,你怕什么?’ 谢世瑜淡淡道:‘我怕万一。’ 系统哑然。 世上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是说不准的。 就像是他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失去自己的父母,可是他依然失去了;就像是师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入这处小千界,但她依然来了…… 没人可以预料到自己的未来,就算他有所谓的“见梦”的能力,但这之余他也不过是鸡肋罢了。 唯有在现在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够应付今后可能会出现的任何问题。 站在山脚,谢世瑜向那衣冠冢的方向投去最后一眼,便收回目光,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出了附石村,顺着那条青石路一直向前走着。 系统难免心中好奇,道:‘你去哪儿?’ 谢世瑜眼中流露出几分怅然,但脸上却依然笑着,道:“易阳城。” 易阳城。 他已经多久没有回易阳城了? 两年? 对,仅仅不过是两年而已,但……这易阳城,却早已面目全非。 曾经的易阳城是什么模样?恐怕没人会比游城了整整六年的谢世瑜更为清楚了。 既有高墙红瓦的世家大族,又有小桥流水的民居人家。他曾经骑马踏过这么多遍,可是每看过一次易阳城,都觉得易阳城是那般可爱。 可现在的易阳城又是什么模样? 谢世瑜站在面前的这一片废墟前,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还记得,当年他被师父捡回附石村重伤醒来后,央求师父帮他收殓父母的尸骸,师父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说已经办妥。 他那时心中伤心,到是不曾问过师父她将他父母的墓立在何处,这次来到易阳城,他倒是要—— 还未等谢世瑜理清心绪,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声音里头还带着点儿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喜悦和激动,道:“世瑜?可是世瑜么?” 这声音是—— 谢世瑜一怔,转过头去。 · 莫长歌已经困在此处很久了,这也是他来到这方覆界中第一次遇到这般的困境。 莫长歌缓缓扫过眼前这令他万分熟悉、又令他万分憎恶的佛坛,最后缓缓垂下眉来,如同他身旁的万千僧人一样,只是一边敲着木鱼,一边低声念诵着经文。 ——他已经困在此处多久了? 或者说,他已经困在这个幻境中多久了? 莫长歌并不清楚,因为这是他经历的第二个,也是最让他捉摸不透的一个幻境。 按理来说,破除幻境并不难,因为幻境只不过是心魔的拙劣复制品罢了,只要心中没有缝隙可让幻境乘虚而入,那么幻境的破除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当他踏入山洞,却发现自己跪在一个老僧的面前,而那老僧正用森然的目光瞧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击毙于掌下时,他心中一丝波澜都没有。 是啊,这是他少年之时最为危险的时刻之一,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他会死在那里的。 他是天生魔体。 这赋予了他无人能及的资质和聪慧,但也赋予了他无尽的苦难,而他一生最大的苦难的开端,无疑就是被他身前这名为慧智的佛修捡回去的那一刻。 天生魔体。 天生魔体! 呵,也是天道捉弄,竟让他这般体质出现在充满了佛修的旋光界。 若非他生而知之,从小曲意奉承,讨好慧智,他又怎能活下来?若非他心怀警惕,远离慧智交予他的佛典,他又怎能保下他这般天生魔体的资质?若非他步步为营,冒死闯入被层层把守的空间阵,他又怎能逃离那慧智的痛下杀手?若非他…… 也罢,过去了的事,又有什么好想的? 若是人想让他不好过,杀了那人便是;若是天想让他不好过,就是捅破这天又怎样? 那么多风浪朝着他打下来,都没能杀了他,那么他又怎会因这个小小的幻境就被动摇道心,从而被这幻境趁虚而入? 他是莫长歌。 是由火界屠灵殿长老之徒莫长歌,是终将一统三千界,成为至高无上的男人的莫长歌,而不是那连生死都掌控与他人之手的小和尚尘空。 这世上又有什么能让他惧怕的? 这世上又有什么能让他动摇的? 想到此处,莫长歌的唇角细微地、森然地扬了起来,而后又缓缓拉直。 第一个幻境的破除之法,在莫长歌看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虽然他的修为依然因为体内的旧伤而被限制在金丹期,又因为隐藏魔修身法的秘法而只能发挥出融合期的实力……但就算这样,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群该死的和尚罢了,他莫非还会惧怕么? 所以,在寻着机会杀掉那和尚后,幻境就这样破碎了。 莫长歌本以为这应当就是结束了,可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又出现了第二个幻境。 若说第一个幻境展示出来的,是最为脆弱、最为绝望,甚至连逃跑的力量都没有的他,那么第二个幻境又是什么? 莫长歌微微睁开眼,瞧着这巨大的佛坛,和佛坛上坐下的这些一眼望不到头的僧人,不由得皱起眉来。 他记忆中,的确有这么一幕,可是……这又如何? 幻境向来是重现人心中最脆弱绝望的一面,以期动摇道心,将修士诱入死亡……可是这分明只不过是旋光界僧人普通的早课罢了,为何竟让他在这里困了这么久? 这种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让莫长歌忍不住焦虑起来,几乎想要毁掉眼前这一切,强行破阵,可那流传下来的幻音符的威名又让他举棋不定。 若这真是幻音符择主的考验,那么他强行破阵反而有可能会吃力不讨好,甚至伤害自身。 他体内重伤未愈,万万不可再伤上加伤,所以这硬碰硬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以不变应万变——再等等罢。 莫长歌想着,再次闭上了眼,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噪杂从前头传来。 终于来了么? 莫长歌蓦然睁开眼,起身望去,只见远处魔气冲天,此处佛坛上的无数僧人都被这魔气惊动,向那边投去的惊疑的目光,甚至有性子急的僧人已经提起了自己的僧棍赶向那边,只有莫长歌站在原地,眼神晦暗莫测。 当他少年在佛坛上与众僧人早课之时,分明从未遇见过这般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等莫长歌想清楚,从这处佛坛赶去的僧人竟又回转了,就连那边的噪杂也慢慢平息下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 莫长歌终于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瞧见有破除幻境的契机,他又怎肯这么轻易放过? 就让他瞧瞧这幻音符究竟想要做什么吧! 第34节 莫长歌沉吟了一下,设想了几种可能,自觉已做好万全之策后,这才向那头走去。 但就算莫长歌自觉已将各种可能都设想过了,可待他走入八十一处佛坛拱卫着的无真宝殿,看清闯入之人的模样后,却依然震在了原地,心中充满了荒谬和不可置信。 ——柳婧? 竟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 为何她竟然会出现在他的幻境之中?! ☆、第八章 :真与假(二) 在莫长歌的面前、在那些僧人看押下的那人,赫然就是与他同时踏入山洞的柳婧! 她究竟是真的?还是仅仅是这幻境中的一部分? 若她是假的,为什么幻境会将她呈现在他的面前? 若她是真的,她又为什么会闯入这属于他的幻境中来? 莫长歌百思不得其解,但就在这时,一旁的穿着戒律院低级弟子僧袍的僧人瞧见了他,打量了一下他这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僧袍后,不由得皱眉,向他喝道:“你是哪一处的弟子?为何出现在此?还不速速离去?!” 莫长歌循声望去,尚是少年模样的他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这戒律院的僧人。瞧见这僧人居高临下的目光,莫长歌眼中阴霾一闪而逝,但却马上就想好了应对之言,可还没等莫长歌将它们说出来,一旁被迫跪在佛前,被捆仙索牢牢困住的柳婧蓦然站起来,直勾勾地瞧着他,喃喃道:“长歌?是你吗?长歌?!” 莫长歌望去,只见柳婧轻轻咬着下唇,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里漫上了轻微的水雾,欲语还休地瞧着他,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对于莫长歌来说,更引他注目的,却是她眼角那血色的纹路。 ——那分明就是魔道中人才会有的魔纹! 她竟然入魔了? 为何会这样?! 他们明明不过分别了一会儿罢了,为何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却是入魔了的模样? 既然如此,她现在岂不是…… 莫长歌心里一个咯噔,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一旁融合期的戒律院僧人目光如电瞧了过来,身上森然灵力引而待发,声音如雷轰鸣:“你是何处弟子?与此魔门妖女有何干系?” 莫长歌心中暗恨,面上却只做慌乱模样,结结巴巴道:“弟子……弟子尘空……是光合殿外门弟子……可是……可是弟子尘空并不识得这位、这位女施主……” 他说的的确没有丝毫掺假,因为在他还是“尘空”时,他本就不认识柳婧,所以即便是对上能够辨明话语真假的戒律院弟子,他也没有丝毫不安。 戒律院的弟子狐疑地看着他,身上的灵力却慢慢敛入体内,沉吟一会儿又转头瞧向一旁的柳婧,道:“你可认识尘空?” “尘空……尘空?”柳婧喃喃着,“凡尘皆为空?这是巧合?还是这幻境也要告诉我,我所求都是空?” 她呆呆地瞧着莫长歌,但莫长歌只做惊慌失措的模样,躲闪着她的模样,口中喃喃念诵着经文,不去看她。终于,柳婧眼中落下血泪来,惨笑道,“我不识得什么尘空。” “我又怎会认识什么尘空呢?” “我认识的那人,我爱的那人……分明是叫做莫长歌啊……” 微弱的声音从莫长歌的耳畔飘过。 莫长歌神色不变,漠然看着柳婧失魂落魄地被戒律院的僧人压向戒律塔的方向,与他擦肩而过,心中波澜不惊,唯有指间拨动着的念珠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真是……愚蠢的女人。 就像是他见过的那些为了所谓的“爱”赴汤蹈火的……愚蠢的女人。 到了现在,莫长歌终于能够确定,在他面前的柳婧,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闯入他的幻觉中的真正的柳婧,而非仅仅是那幻音符制造出的幻觉。 但……这又如何呢? 就算是幻境,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像在外界那样受伤,也会死亡。 看来……这个愚蠢的女人是注定死在这里了。 这样的死虽然打乱了他的计划,但是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只要他…… “长歌!” 这样含泪的呼喊就像是从梦境的深处传来。 莫长歌一怔,强自压抑住转身的冲动,但就在下一刻,他听到那个声音哽咽道:“抱歉……是……尘空。”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莫长歌心中微紧,缓缓转过头。 而就在他目光的尽头,他望见那张苍白的面容向他绽出一个含泪的笑意,那样的笑意就像是沉在心湖中,又像是燃烧在火焰的深处,明明那般模糊,却奇异地在他心中描画得分毫毕现。 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笑着。 一边笑着,一边深深地看着他,好像透过他瞧向了一个虚渺的人影。 “谢谢你……” “再见。” 莫长歌怔怔地瞧着她,指间的念珠不知何时散落一地。 在这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 刘义领着谢世瑜,在化作废墟的易阳城外一条坎坷小道上穿行。 “世瑜啊……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是回来了。” 在那条高高低低的小路上,分明才不惑之年的刘义却像是耄耋老人般,同两年前谢世瑜所看到的他相比苍老了好几十岁。他在前头颤颤巍巍地走着,一边为谢世瑜领路,一边道:“在那一晚,那些仙师在我们城中做法,最后整个易阳城都毁于一旦……” “后来啊,那些仙师们走了,我们也回到易阳城。我们想要重新建起易阳城,没有人想要离开这里,毕竟这里我们的家啊……可是不行啊……只要有人靠近易阳城,易阳城方圆十里就会开始发生地动……”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或许是一百人,又或许是五百吧……终于,他们放弃了这个地方……” “他们都离开了,可是还有不想要离开这里的人,就像是我们刘家,还有陈家、李家、叶家……所以啊,我们在易阳城外的山谷建了一个村,就叫易阳村。” “但总有一天,易阳村会再一次变作易阳城,毕竟不管怎么样……总会好起来的。” 刘义在前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而谢世瑜看着刘义佝偻的身形,眼眶有些泛红。 谢家和刘家,是世交。 谢世瑜还记得,在他幼时,这位曾经的刘家家主还经常来到他们家中。那时候,这刘世伯意气风发,既豪爽又亲和,还经常不顾他那个书呆子爹的反对,把他架在脖子上,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上街带他看遍易阳城。 可是……现在的刘世伯不但因为那场灾祸失去了所有的家财,还变成了这般苍老模样。 谢世瑜鼻尖一酸,快步上前两步,伸手扶住刘世伯,一边强颜欢笑,道:“世伯这是要带世瑜去易阳村么?” 刘义也不推却谢世瑜的搀扶,听到谢世瑜的问询,指着前头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道:“是啊……瞧见那棵树没有?转过去,就是易阳村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无非如此。 在走到那棵树前,谢世瑜尚且不相信那后头竟然还有一座村庄,可就在他转过那颗树后,一个萧条的村庄和一些面黄肌瘦的人们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谢世瑜睁大了眼,还未来得及惊愕,眼眶便是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这些……这些分明都是他认识的人啊!陈家的世叔,李家的世伯,还有那些同他长大的富家子弟,还有那些他曾日日相见但却从来叫不上名字的小摊贩……他们竟然都在这里! 但他们却不同于两年前的模样,一个个都面色凄苦,惶惶不安。 为何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谢世瑜心中涩然,而就在这时,刘义提起了音调,大声喊道:“看看吧!是谁回来了?” 刘义的脸上挂上了笑容,他热情地说着,他迫不及待地说着,一边将谢世瑜推倒了众人的面前,大声道:“是谢家的小子,谢世瑜!他回来了!!” 谢世瑜的心在这一瞬间提了起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在易阳城的名声并不算好。虽然不至于能止小儿夜啼,但也相去不远,尽管他其实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 可是……可是就算这样,他们究竟是来自易阳城不是吗? 谢世瑜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面前的人们,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表情。 他们会原谅他吗? 他们会接受他吗? 他们会……不计较他曾经鲁莽冒失的过往吗? 谢世瑜感到他的手里攥着一把汗,身上就像是烧着一团虚虚的火,让他坐立不安。 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试图发现一个会对他笑着的人,发现一个欢迎外出的游子回到家乡的乡人。 但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 慢慢的,那团火灭了下去,就像是他慢慢冷下去的心。 谢世瑜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是他发现这有点难,于是他转过头,想要望向一边的刘世伯。 可就在此刻,一个细小的东西不知从哪儿向他砸了过来,谢世瑜一怔,那东西就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一股带着腥臭的蛋液从他额上滑下。 “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不知道从何处响起的悲愤声音大声地呵斥他:“都是你们谢家招惹了仙师,才害得整个易阳城都毁于一旦,害得我们无家可归!你竟然还敢回来?!是想要再来害我们一次么?” 谢世瑜呆在了原地,而下一刻,无数的烂叶朝他扔了过来。 谢世瑜满心慌乱,他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他忘了他此时已是相当于炼气三层的剑修,忘了只要他一挥手就可以将这些人斩于剑下……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曾经的温柔笑脸化作一张张憎恶的面容,指责他,喝骂他。 “……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爹娘都因为触怒了仙师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都已经害得我们无家可归了还不满足吗?你究竟想要害我们到什么地步?!” 谢世瑜的眼眶越发红了,但他却不发一言,只是咬着牙,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刘义大急,张开瘦小的手挡在谢世瑜的面前。 似乎是因为刘义在此处颇有威信,看到刘义不管不顾地挡在谢世瑜面前,愤怒的人们顿时迟疑了一下,漫天飞的烂叶也停了下来。 “易阳城毁了,与世瑜又有什么关系?世瑜是我带进来的,你们这么针对世瑜,还将不将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 第35节 “可是——” “没有可是!”刘义呵斥道,“世瑜失了双亲,本就可怜,你们还这般对待他,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还在你们的胸口!” “还不快快散去!” 人们敢怒不敢言,最后瞪了一眼谢世瑜,不甘不愿地散去了。 谢世瑜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刘义推了他一把,他才涩然开口,低声道:“世伯有何必替世瑜说话,这本就是——” “这不是你的错!”不等谢世瑜说完,刘义瘦小的手按在了谢世瑜的肩上,斩钉截铁道,“这不是世瑜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只不过是这样一句话,便令谢世瑜眼中的泪潸然而下。 家破人亡,逃亡千里,就连为自己父母收敛尸骸都做不到。 这样突然降临的一桩桩一件件,他莫非就不惶恐么?他莫非就不会感到不安和悲伤么? 到了现在,他所求的,也不过是一句“不是你的错”罢了。 可是…… 谢世瑜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刘义眼中似乎也泛起了隐约的泪光,但他却只是重重拍了拍谢世瑜的肩,道:“走吧!两年不见,去同我喝杯酒吧!” 刘义不由分说,便将谢世瑜拉到自己的家中。 此处说是家,不过也只是比风吹就倒的草屋稍稍好上一些罢了,与曾经的高墙红瓦更不堪比。 谢世瑜心中泛起了说不出的酸涩和愧疚,因为他很清楚,那些魔修的确就是冲着他的大哥,冲着一个似乎叫做“化魔圣典”的东西来的。所以先前人们的那些对于他的指责,其实也并没有说错,的确是他们谢家害得易阳城到了这个地步。 于是,看着曾经仆佣成群的刘家世伯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模样,谢世瑜心中就像是被火烧一般。 谢世瑜心中怀着满满的愧疚,对于刘义的劝酒来者不拒,就算感到有哪出被他忽略了过去,可他也并未深想,只是将酒尽数灌进口中。 一醉解千愁…… 就让他软弱一次吧。 可也不知道是酒太过醉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世瑜只不过喝了三杯酒,就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不堪。 而就在此时,谢世瑜看到一直坐在一旁的刘义站了起来,瘦小的身影竟在此刻变得高大得过分。 他望见刘世伯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冷冷道:“差不多了。” “小子,快说!” “那化魔圣典在哪儿?!” 谢世瑜怔怔地瞧着刘义,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丅魔珋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02:03:36 阳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22:32:56 谢谢妹纸们的地雷~么么哒~! ☆、第九章 :真与假(三) 谢世瑜怔怔地瞧着刘义,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竟不知道他是要大笑还是该大哭。 他低下头来,看着酒杯里那琥珀色的酒,嗅着这诱人的酒香,这才明白他究竟忽略了什么。 ——一个连稍稍好一些的屋子都住不起的人,又怎么能够拿出这样好的酒来? 是啊,真相早就摆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没有发觉。 因为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不愿相信他世上仅剩的亲近之人,竟然会……这样做。 为何? 为何如此? 谢世瑜恍惚了一下,喉咙一痒,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用力地咳着,直到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直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涌出,染红了地面,也无法停下。 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了刘义的身边,低头瞧了瞧形貌凄惨的谢世瑜,而后用一派天真的语调道:“爹爹,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拿到化魔圣典了么?” “阿蓝,为父是怎的教你的?”刘义只是摇头,用慈爱的目光瞧着阿蓝,温声细语道:“杀戮可以解决世上大部分的事,但却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怎能老师如此喊打喊杀?” 那阿蓝撅着嘴,道:“爹爹你又说教了,而且两年前你不是还派人埋伏了这人么,若不是这小子不知怎的得到高人相助,怕是他早就被爹爹你给杀掉啦!” 神智有些模糊的谢世瑜听到这里,心中又惊又痛,蓦地抬起头来,道:“两年前的那场埋伏……竟也是——” “没错,就是我!”那刘义毫不在意地接道,“只可惜你小子命大,让我耗费了那般人力竟都没有将你拿下,不过也亏得如此,才让我知道你们谢家竟还藏着化魔圣典!” 原来两年前在小树林外埋伏他的人……竟然是……竟然是他视为至亲的刘世伯么?! “为什么……” 谢世瑜喃喃着,心中像是烧灼着一团火,又像是怀揣着一块冰,让他痛苦万分。他直勾勾地瞧着刘义,就算到了此刻他依然盼望着这只不过是一场玩笑一场梦。 但那刘义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大笑着,道:“为什么?没想到你竟也会问这般愚蠢的问题!” “你可知,这么多年来我有多么恨你们谢家?!” “从小,我便与你父亲一同长大。在学堂,他是第一,我是第二;进童生,他是第一,我是第二;小三元,他还是第一,我是第二;直到最后他被点为状元,我却是榜眼……就连我看中的女人,看中的人也是他!” “他风头无二,从小到大处处压我一头,最后就连辞官归乡后,大部分人想到易阳城,第一个还是想到他谢彦诚!” “我如何甘心?!我怎会甘心?!” 谢世瑜咬牙:“就是为了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刘义厉喝道,“世人向来如此,只记得王者为谁,会有谁记得他们脚下的尸骨姓甚名谁?!若我要被世人所记下,若我不想成为他们脚下的尸骸,那么我就要向上爬,直到站到那个至高至尊的位置!” 刘义狞笑着:“你们谢家是第一个,然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是挡在我刘义面前的障碍,我都会统统扫清!” 不想再同谢世瑜再说下去,刘义喝道:“莫再多话!不管你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为了别的,我刘义大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喝下的酒掺了三日断魂散,这三日断魂散可是我刘义倾尽家财才换来的至宝,就算是修士也休想在这上头讨得了好!若你还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谢家将化魔圣典究竟藏在何处,否则,你就看着你日日衰竭下去,吐血而亡吧!” 谢世瑜看着刘义,惨然笑道:“若我说,我不知什么化魔圣典,想必你定是不会信的,那么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谢世瑜死死地盯着刘义,一字一顿道:“害死我父母的那魔修,与你究竟是何干系?!” 刘义只以为谢世瑜想要试探他的深浅,大笑道:“你也莫再心怀侥幸,就算我与那大仙是天差地别又有何妨?你谢世瑜还不是照样落在我的手中!这一次没有谢世煜也没有别人来搅局,我看你谢世瑜还能如何翻出我的手心!” “原来如此。”谢世瑜突然低声笑了出来,但只不过一声,他就敛起了笑声。 “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刘义心中咯噔一下,直觉不好,慌乱之下伸手一拉,将自己身旁的阿蓝一把拉过来,挡在身前。 只听一声轻响,一道极亮的剑光刺破虚空,耀眼得让刘义甚至都有一瞬间的失明。 而下一瞬间,刘义便瞧见他女儿阿蓝那漂亮的头颅,带着依然是毫无所觉的茫然表情滚落地上。 鲜血喷涌而出,将阿蓝身后的刘义和她身前谢世瑜染了满身满脸。 阿蓝无头的尸身呆立了一会儿,轰然倒下,只剩下刘义哆嗦着嘴唇,看着谢世瑜那张如同石雕般冷酷森然的面容。 在刘义的记忆中,谢世瑜的脸,虽然俊美,但却不知为何一直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稚气和天真。 但就在此时,猩红的鲜血溅染了谢世瑜的脸,也染红了他的眼,甚至连那一股说不出来的稚气和天真也不知道何时从他眼中洗去,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森冷。 刘义看到谢世瑜那张那森然的脸,看到谢世瑜手中闪着灼灼剑光的长剑,看到满地的鲜血,感到自己心跳越来越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抽空。 ——明明应当是万无一失才是,怎会变成这样?! 谢世瑜手中的长剑拖在地上,他看着刘义,突然极细微、极细微地勾起了唇角。 这一瞬间,满身满脸都是血迹的谢世瑜在刘义眼中,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刘义在这一刻吓得屁滚尿流,连阿蓝被杀的悲愤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草屋。 在冲出草屋的那一刻,刘义急中生智,也不知从哪儿提起的一口气,大声叫喊着,声音传遍了整个易阳村。 “救命!救我!谢世瑜他发疯了!!” 满身血迹的刘义哭号着,冲到路人的面前,不顾那人惊骇的表情,死死地抓住那人的手。 “谢世瑜疯了……他疯了!他还杀了我的女儿!我的阿蓝!!” 刘义大声嚎啕着,几乎要把自己一生的眼泪都洒在这里,声音响遍了整个易阳村:“我的阿蓝啊!” “谢世瑜他丧心病狂!他竟然杀了我的女儿啊!!” “我可怜的阿蓝……是爹对不住你!是爹引狼入室啊!” “我好心好意招待我世交的儿子,谁知道他竟然□□熏心,对我阿蓝欲图不轨,眼看不成竟然还杀了我的女儿!” “可怜的阿蓝啊!爹爹对不住你!!爹爹对不住你啊!!!” 刘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将易阳村原本就不多的村民尽数聚集起来。 此时此刻,谢世瑜也终于从草屋里走了出来,而他这一身一脸的血,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便令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但却也衬得刘义的哭喊越发切实,原本还将信将疑的村民目光也变得愤怒起来。 面对这样的目光,原本神色冷厉的谢世瑜面色松动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是不等谢世瑜说话,刘义再一次哭喊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我刘家哪里对不住你谢世瑜了?你竟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刘义喘了口气,哭声震天:“阿蓝!你死得好惨啊!!” 谢世瑜气得脸色通红,残留在他体内的药力,咬牙,道:“你——” 不等谢世瑜说完,不知何处飞来一个烂柿子,砸在了他的身上。 “你丧尽天良,竟然连那样维护你的刘叔都被你害得这样,你还有没有良心?!” 谢世瑜一怔,而后回过神来,极力想要辩解,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到了现在你竟然还一丝悔改之意都没有!你——你真是狼心狗肺!你不是个东西!” 一个矮墩墩的大娘面对满身血的谢世瑜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冲上前来,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谢世瑜的脸上,用力至极,让谢世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甚至都止不住自己的身形,踉跄后退两步。 谢世瑜懵了。 有了这一巴掌,众人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虽然依然不敢靠近如同修罗一般的谢世瑜,但却也对着谢世瑜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撑着胆子喝骂道:“你这样的人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滚出易阳村!” 第36节 “对!滚出去!” “这里不欢迎你!!” “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快滚快滚!!” 谢世瑜紧紧咬着牙,双眼通红,但眼睛里却像是被火烧灼过,再也不见丝毫泪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曾经那样熟悉,现在又变得那样陌生的面容,最后落在躲藏在众人身后的刘义身上。 他张开嘴,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图谋我的性命,我杀了你的女儿。” “我们两清了。” “而我们……”谢世瑜的目光又转向了周围的人们。 村民们在这样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安静下来。 谢世瑜双手捧着自己的剑,不经意间瞧见剑脊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恍惚了一下,连未完的话也忘了个干净。 现在的他……满身鲜血,跟他心中的“魔”又有什么区别? 在这些村民眼中,他与“魔”又有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谢世瑜再度想起了那一天的“问道”。 何以为道?汝道为何? 他的道是什么? 心怀正气,勇往直前,但求无愧于心……他的道,是君子之道。 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道?什么是魔? 君子之道?什么又是君子之道? 若这世上的正义得不到伸展,恶人得不到惩罚……那所谓的君子之道……又有何用? 为什么世上像刘义这样的人可以得到人们的同情,而像他爹那样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却要被众人唾骂? 为什么世上恶人还活得好好的,子孙绕膝;而善人却不得好报,早早死去,只留满身凄凉? 为什么? 在这世上,善恶颠倒至此,那么他的坚持又有何用?他的苦难又有何用?他的道,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谢世瑜终于笑了起来,双眼通红,状如疯魔。 他笑着,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响彻云霄。 他大笑着,蓦然化作一道电光,冲向了村外连绵起伏的山脉,消失在那茫茫大山之中,只留那如同大哭般的大笑声,在山间久久徘徊不散。 ☆、第十章 :真与假(四) 微风习习,溪水潺潺。 轻风拂动树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将地面的日光摇曳成斑驳的影子。 四周一片宁静,唯有空中时不时振翅飞过的鸟儿,和脚下潺潺溪流。 柳婧就坐在这溪畔的大石上,蓦然回头。 一旁的莫长歌——不,此时当叫他尘空——敏锐地抬起头来瞧向她,道:“怎么了?” 柳婧此刻心中涌出了奇怪的感觉,而她也没有试图在尘空面前掩饰这一点,微微拧起了眉,低头看着大石下提桶打着水的尘空,道:“你方才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尘空动作微滞,幽深的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声音?” 柳婧只当什么都不曾发觉,只是从大石上站起来,侧耳倾听,半晌后才一脸沮丧模样地摇头,道:“或许是错觉吧。” 错觉? 不,柳婧当然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但事实上,柳婧也不知道她方才究竟听到的是什么。 那声音似乎并非从耳畔传来,而是来自神魂深处。柳婧记得十分清楚,她此生神魂也只与谢世瑜一人有过短暂的联系……难道这声音来自谢世瑜? 但她分明已将那琉璃金光塔收了回来,就算曾经神魂相连此刻也但应已将断了才是……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柳婧来不及深想,而一旁的尘空也只当是柳婧的错觉,将水桶提起后,便向着柳婧发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怎的突然出现在这里?” 尘空此时只做一派天真的模样,倒是十分符合他此时外表上显露出来的年纪。 柳婧听到这个问题,神色霎时沉下,扭头不语,只做黯然的模样,心中却在默默思索。 ——从她被“抓住”直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一年了。 虽然身处幻境,让柳婧并不十分明白外界究竟过了多久,但想来时间也不会太短,也不知青云峰此时究竟如何,那承恶又有没有弄出别的乱子……但尽管如此,耗费在这儿的时间却是值得的,毕竟这本就是她用幻音符构筑出来的幻境,在这儿,除了那些虚假的幻影,只有她和莫长歌。 一年前,她以一个魔修的身份被这些佛修抓住,在尘空的面前走了一趟,算是告诉他她的存在。但令柳婧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将要被那些佛修处决的那一天,他却动了一分手脚,竟断去了她身上的捆仙索,让她得以逃出生天,最后躲在灵心寺后这一处小溪畔。 虽然就算没有他,柳婧也不会令自己死在自己做出的幻境里,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令她惊喜万分——无论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还是因为他心中总算是留下了她的一分影子,莫长歌这一次的主动出手,都代表着他的动摇。 只要有一分的动摇,她就会将这分动摇无限扩大。 爱?利用? 哈,怎么样都好,因为她需要的都不是这些,而是莫长歌的信任。 只有当莫长歌绝对地信任她——不管是相信“柳婧”这个人,还是相信他能够绝对地掌控“柳婧”——她才能在他站在最高的那一刻,在他以为世上的所有都在他掌控之中的那一刻,给予他最致命的一击,让他从最高的云端直坠深渊! 死亡?那算什么? 她想要让莫长歌感受到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一如当年被钉在天穹柱上的她! 柳婧闭上眼,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待到她再度睁开眼时,便又成了那娇蛮无知的天之骄子。 十天前,尘空问她“你究竟是何人?”,那时的她没有回答,因为她觉得时机未到。 今天,是尘空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了,而且比起上一次来说,多了一句话,也多了一份迫切,想来他在这儿呆了一年有余,大概终于是忍不住了吧。 时机已经到了。 但她却依然只是凝视着脚下的这一处小溪,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尘空以为她还是不打算说什么,提起水桶就准备回转时,柳婧突然开口道:“那你呢?你问我是何人,那你又是谁?你真的是和尚么?” 她转过头来,盯着尘空的眼睛,道:“若你真是和尚,那你为何没有告诉那些臭和尚我这魔门妖女就在这里?” 柳婧的话一句快过一句,神色咄咄逼人。尘空似是被吓住了,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因、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让柳婧的神色软和下来,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尽数收敛起来,又坐回了大石上。 “算你识相!”柳婧的声音顿了顿,而后闷闷不乐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此时究竟算是何人。我曾经以为我是道门中人,但……” “道门?”尘空惊呼一声,打断了柳婧的话,然后得到柳婧凶巴巴的一瞪,讪讪闭上嘴。 “没错!就是道门!我看起来难道不像吗?!”柳婧盯着尘空一个劲儿地瞧,好像尘空只要敢点头,她就会扑上去把他胖揍一顿。 尘空吓得脖子一缩,尚且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少年的面容吓得惨白,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地,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柳婧瞬间被逗笑了。 柳婧本就貌美,这样笑起来更是如同曜日让尘空的心神有瞬间恍惚。 但他立即回过神来,又向前走了两步,“那你这是……”尘空小心地瞧了瞧柳婧眼角的魔纹,道,“你是入魔了么?” “入魔……吗?”柳婧脸上浮现出茫然和难过之色,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入魔。”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眼角,摸到那凹凸不平、似乎还隐隐带着烧灼感的纹路,道,“但是……大概……是入了魔吧。” 说到这里,柳婧苦笑一声,沮丧道:“我此时……定是十分难看了吧。” 尘空的目光移到柳婧的眼角,不由得再一次晃了晃神。 做了那么久的魔门之人,他自然十分魔纹是什么。 不同于道门之人在体内构筑大小周天时所吸收的灵气的正中平和,魔门之人所吸收的魔气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不可控的。若说灵气属于天地之间,可任人取走,那么这魔气就像是来自深渊之中谁也不知道的恶鬼,他们魔门之人要做的就是将那魔气从那只恶鬼身畔掠夺过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魔气虽然比之灵气要强大许多,但也比灵气增添了更多的变数,而最能够象征魔气的不可控的,就是魔修脸上爬满的魔纹。 魔纹既象征着修士的身份,也能反映出修士的实力,更是悬在魔修头上的利剑。当有一天那血色的魔纹从眼角蔓延至全身,那么那血色的魔纹就会化作恶鬼,将那修士的修为、身体甚至灵魂都吞噬殆尽! 在遍布着魔修的焚空界,莫长歌早已见过了那么多的魔修,也见过了无数的魔纹,但像柳婧脸上此时这般入魔不久将成未成的魔纹,却也是第一次见。 不同于柳婧想的那般,在莫长歌看来,柳婧此时脸上的魔纹事实上并没有显得有多么可怖,反而像是绘在眼角的一种奇特的花纹,森冷中竟透着古怪的诱惑,为柳婧那张本就耀眼的面容再添色几分。 尘空有瞬间的恍神,神色微动,道:“不……” 柳婧转过头来。 尘空顿了顿,笑道:“一点都不难看……你很美。” 柳婧脸色一红,嗔怪地瞪了尘空一眼,似乎是在怪他口出妄言,而后又扭过头去。 尘空微微笑了起来,心中有一丝古怪的情愫暗自滋生。 是的,柳婧很美,这并非谎话。 无论是在焚空界,还是旋光界,都是极为少见的美到极致的人。 ——果然不愧于她的血脉。 想到这里,原本感到几分闲适之意的尘空心中一凛,方才涌上的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尽数扫空。 他眼中清明起来,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完全不通俗事的小和尚一样,没有被柳婧的态度影响分毫,只是一派纯善的模样,道:“你说你是道门?那你又怎会来到这儿,又怎的入魔?” 说到这里,尘空心中其实也有几分把握。 在这一年的相处中,不但他已经将柳婧的性子了解了个透彻,想来柳婧也已经将“尘空”这个人也看透了七八分。而且这一年来,他天天来到这儿打水,想来在柳婧心中,她跟“尘空”虽然还没有深交,但却也并不是一分交情也没有。 而这一天,她既然已经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了,那么就算这一时她不肯同他说其它,但总有一天,她会将那些他不知道的尽数告知于他。 第37节 就像尘空想的那样,听到这个问题,柳婧也没有转眼翻脸,而是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这才转过脸去。 ——快了。 尘空心中微微一笑,脸上只做失落之色,眼巴巴地瞧了柳婧好一会儿,这才遗憾地提着水离开了。 ——是时候该收网了。 尘空这样想着。 ——只等待最后那个时机了。 他提着水,脚步略微蹒跚地离开了,而在他身后,柳婧凝望着尘空的背影,也是微微一笑。 是时候收网了。 ☆、第十一章 :真与假(五) 是时候收网了。 两人都这样想着,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时机竟来得这样快。 这一天,尘空一如既往地来到溪畔打水,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看到坐在溪畔大石上的柳婧。 她为何不在? 她去了何处? 尘空微微发怔,而就在此时,破空声响起,尘空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危险感从背后袭来,让他背脊发麻头皮发炸。 尘空再也来不及想更多,狼狈地滑入了溪中,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他因人小力薄、抓不稳水桶而被沉重得水桶带入了溪中。 “啧,可真是好运气啊!” 一个冷淡而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尘空蓦然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红底黑纹的僧袍的人含着笑,缓缓走来。阳光下,他面容上火色的眉毛又透着异样的紫,这样的紫色甚至沉入了他的瞳孔深处,显出了既危险迫人又诱人堕落的美。 红底黑纹的僧袍,眉目间妖异的紫——这样的特征、这样的人,在尘空的记忆中只会出自一个地方…… “闇雷塔。” 尘空喃喃着,心慢慢沉了下去。 不同于势力犬牙交错的焚空界或是由火界,在整个旋光界这偌大的土地上,唯有三方势力。一方为他脚下的灵光寺,一方为玄音观,而最后一方则为闇雷塔。 但事实上,闇雷塔最开始并不是一方势力,而是一所监牢——用来看管那些入了魔的佛修。 若说“道”修心、“魔”修欲,那么“佛”修的,就是那虚无缥缈的来世,和所谓的大慈悲。 以一人之苦,承万人之难——这便是佛修那可笑的“大慈悲”。 可既然道修有入魔之人,佛修又怎会没有? 而越是心怀“大慈悲”之人,入魔后就越为偏执、越无法控制。 于是“为了世上苍生”,可以离开旋光界的空间阵被牢牢看守起来,而那些入了魔的佛修也在围追堵截之下被一一抓住,投入闇雷塔中。 可闇雷塔究竟是什么时候从监牢变作那些人的驻地,而那些入魔的佛修们与灵光寺玄音观最后又达成了哪些未曾言之于口的“默契”,在旋光界只呆了短短十余载的莫长歌自是不会知道的。 他只知道眼前这人来自于闇雷塔。 闇雷塔中人,则视所有的佛修为生死大敌。 而他此时,正是佛修中的一员! 怎会如此?! 怎能如此?! 为何他分明身处灵光寺的地界,却偏偏遇上了闇雷塔中人? 这幻音符的这次试炼究竟想要做什么?!它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尘空清楚地知道,若非方才他闪躲得快,那么就方才那一下,可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可就算躲过了方才的那一下,接下来他又该怎么躲开? 眼前这闇雷塔之人分明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而他此时的修为不说筑基,怕是连炼气一层都不到…… 莫非,他真的要身死此处吗? 尘空背后冷汗滚滚而下,眼中尽是不甘。 他怎可能死在这里? 他怎么可能死在区区一个幻境之中?! 尘空——不,莫长歌从溪中挣扎起来,疯狂地在这充斥着浩荡佛气的灵心寺地界中寻找着那一缕渺渺的魔气,试图唤醒被那幻音符掩盖住的修为。 那穿着红底黑纹僧袍的僧人似有所感,挑眉瞧向莫长歌,道,“可是你在引动魔气?”狞笑一声,那僧人瞳孔中沉沉的紫蓦然从眼角扩散至整张面庞,厉喝道,“凭你也配?!” 话未落音,那僧人五指一曲,又是破空声响起,一道褐光瞬间来到莫长歌面前,莫长歌这才瞧清方才袭向他背后的,竟是一柄匕首模样的法宝。 莫长歌心中一紧,竭力想要闪躲开来,但也只是堪堪将自己的心脏偏移了两分。 泛着褐光的匕首穿胸而过,而后又回到那红袍僧人掌中,滴溜溜地转着。 鲜血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这条小溪。莫长歌颓然坐倒在小溪之中,死死地盯着这红袍僧人,甚至无暇顾及自己胸口的大洞,只是脑中急速地转动着。 ——该怎么做?! 他要怎么做,才能救下自己的命?! 但却不等莫长歌来得及想出更多有用的东西,那红袍僧人便步步逼近,狞笑着抬起了手。 “锵!” 一道褐光闪过,却在半路就被一道血光击落,爆出了刺眼的光芒,而后莫长歌才听到一声金铁交击声在耳畔响起。 四散开来的魔气将他震出一口鲜血,但莫长歌却只是愕然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柳婧。 她……原来就在此处么? 莫长歌想不明白。 但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柳婧此时会出手助他。 事实上,当这红袍僧人出现在此处时,莫长歌心中就想过柳婧,但却又马上否决了,因为柳婧此人不能用。 这“不能用”,并不是说凭他们此时浅薄的交情无法让柳婧为他所用,而是柳婧此时的修为根本就打不过这红袍僧人。 莫长歌尚且记得,在他们踏入山洞之时,柳婧还不过是区区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就算入魔后她的修为有所提高,但对上筑基期大圆满的魔僧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于是危机之时,莫长歌也懒得去借助柳婧的力量了,更何况莫长歌并不相信柳婧会在面对筑基期大圆满的魔僧时,依然会全力助他。 因为他们若易地而处,莫长歌也定是不会来救柳婧的。 但柳婧却依然来了。 ——为何? 莫长歌不明白。 他凝望着柳婧,而柳婧也望着他,面色苍白,唇齿微启,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却听不清。 她在说什么?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莫长歌,让他挣扎着想要从溪流中站起来,也就在这时,莫长歌才发现他身上的僧袍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变回了他入洞之时的青色道袍,而就连他一直维持了一年的少年身姿,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莫长歌清楚地知道,若一个人在幻境中变回了他本身的模样,那么要么是他快要死了,要么是他破了阵。 但很显然,此时此刻的他,快要死了。 莫长歌感到了头晕目眩,体内的魔气一遍一遍地流转,但也压制不住他胸口鲜血汹涌的大洞。 他——竟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 莫长歌艰难地呼吸着,眼前的景色一点点模糊起来。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他去完成,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伸出手来,朦胧之中,一只似乎带着火焰般灼热温度的手抓住了他。 “你不会死的。” 他听到有人这样说着。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下一刻,与那只手一般带着火焰的温度的唇印在他的唇角。 莫长歌怔住了。 而紧接着,围绕在他身畔的魔气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波动起来,似乎正在被一点点从他体内抽离,与此同时,一滴滴如同甘霖的灵力如同滋润大地的春雨,落在他的身上,渗入他的血肉,一点点愈合着他的伤口,但与此同时,一股无法言喻的痛也随着这些灵气散入四肢百骸,让他痛得几乎要惨叫起来。 可莫长歌却并没有惨叫,他只是咬着牙,竭力配合着将自己体内的魔气尽可能地散去,让那灵力得以更彻底地灌入他的体内。 痛? 自然是痛,从未有过的痛,甚至从未想象过的痛。 可是若是为了活下来,这点痛又算是什么? 于是莫长歌反扣住了柳婧的头,探开了她的唇齿,更加贪婪地从她口中汲取着灵力。 莫长歌似乎听到柳婧发出了一声略微痛苦的闷哼,但下一刻,她却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让她更为紧贴着他。 灵力以柳婧为桥梁,如同长河般灌入莫长歌的体内。 莫长歌脸上的魔纹随着他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被他一寸寸逼回了眼角,直到他眼角的魔纹退无可退之时,莫长歌才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这是一个漆黑的山洞。 前方黑洞洞的,看不到前路;脚下则是数不尽的尸骸和干涸了的血渍;而在莫长歌的身后,则是他熟悉的幻音谷的景色。 他回来了? 莫长歌一怔恍惚。 他就这么回来了? 莫长歌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感到他怀中的柳婧竟已经是气息奄奄。 莫长歌心中一惊,忙将柳婧从自己怀中拉开,强硬地切断了灵力。 第38节 她方才……竟是在以自己为媒介,引动了那些灵力来为他疗伤么? 但她……分明已经入了魔了啊! 他方才不过是被动承受那些灵力的洗礼就已是那般痛苦,而柳婧她却还要主动以已经入魔的魔体来引来那些灵力……这要她有怎样的毅力和坚持才能做到?! 莫长歌怔怔地望着柳婧。 此时此刻,柳婧原本红润的面容早已化作一片苍白,唇角发紫,而眼角的魔纹更是已经顺着脖子蔓延至衣襟之下。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柳婧睁开眼来,怔怔地瞧着莫长歌。 莫长歌心中一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竟让他有些无法忍受柳婧的注视,想要偏过头去,不敢再直视柳婧的目光。 但他没有转过头,只是强迫着自己注视着柳婧的眼睛。 他揽着柳婧的手忍不住地颤抖着,他喉头发紧,紧紧地咬着牙,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为何救我?” 为何会救他? 为什么甘愿忍受那般痛楚也要救他? 为什么将自己变作了此时奄奄一息的模样也要救他? 是为了爱么? 可是爱又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人对他说过爱,可是又有哪一个人能做到这般地步? 莫长歌心中狂乱,血色染上了他的眼睛。 他紧紧地抓住柳婧的手:“为什么救我?!” 但柳婧却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想要将他的面容印在心中,然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地笑容,缓缓闭上眼。 莫长歌一怔,一个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无法站立。 而与此同时,莫长歌也终于注意到柳婧手中多出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 一块十分普通的玉佩——普通的色泽,普通的纹路,普通的质地。 但只是一眼,莫长歌就能够认出,那就是他苦苦寻觅的幻音符。 ——可是它为何会在柳婧手中?! 莫长歌脸上忽青忽白。 ——难道是……它竟认了柳婧为主么? 是了……应当如此,不然又如何解释幻境的破碎? 正因为柳婧得到了幻音符的认可,这幻境才会破开,让他们两人不至于死在那幻化出来的红袍僧人手里。 可是——为何会是柳婧?! 为什么会是柳婧?! 幻音符是他拿到魔道至宝“九转噬心魔录”的引路符,也是他不惜冒死穿过天外罡风,降落在方覆界的原因。 他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这幻音符却竟然认了他人做主?! 为什么?! 莫长歌艰难地将目光移到柳婧的脸上,眼中神色阴晴不定。 如果……他在这里杀了她…… 如果他杀了她,那么无主的幻音符自然是能够再次被他所用。 所以……只要他杀了她…… 莫长歌缓缓抬起手来,却感到自己的手重如千钧。 ——只不过是杀人罢了。 莫长歌这样告诉自己。 只不过是杀人罢了……他过往那些年早不知杀了多少人,但他此时为何却…… 莫长歌牙关紧咬,眼前不知为何竟浮现出柳婧方才那个如释重负般的笑意。 莫长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重重落下。 “轰!” 整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一旁洞壁的碎石滚滚而下。 莫长歌拦腰抱起柳婧,大步向山洞外走去。 “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给我好好活着!” 而与此同时,在通云门山门前,看门的两个外门弟子百无聊赖地在午后的日光下一边抱怨着严厉的执事长老,一边时不时地用目光扫过山门前那条长长的路。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身为堂堂修士还要来这儿看门!”一个面容粗犷、不像修士反像屠夫的弟子大声抱怨着,“这明明应是那些不入流的杂役做的事,那执事长老却将我们派来看门,简直欺人太甚!” 一旁懒懒卧在山石上的俊俏少年打了个哈欠,道:“是让你看门,我是来监督你的!” 面容粗犷的弟子一张脸气得通红,刚想要开口骂过去,但下一刻,那俊俏少年突然从山石上坐了起来,愕然看着远处,然后不敢置信般地揉了揉眼。 “怎么了?” 面容粗犷的弟子疑惑说着,而下一瞬,他就明白了。 没有丝毫征兆地,一个清癯的身影就这样站在了两人面前,就像是他与一旁的古木一般,早已在这里站了千万年。 他微微偏过头,如同古潭一般的眼睛只有在注视着山门前那“通云门”三个古拙的大字时才泛起了微微的波澜。 ——他是人是鬼? 为何竟会这般快? 看门的两位弟子都吓得不轻,而那面容粗犷的弟子率先回过神来,瞧了半天也看不出来人的修为,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说道:“道长请止步,前方便是通云门了,不知这位道长是——”米 需.米.小.說.言侖.壇 “呵。” 一声轻笑,就像是山间穿行的风,几不可闻,但却偏偏让两个外门弟子感到了刀锋贴近脖颈般的恐惧感。 两位外门弟子噤若寒蝉,紧紧闭上了嘴。 明明那人连一眼都未瞧过他们,可他们此刻却偏偏连头都不敢抬,汗如雨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沉沉的冷,道:“听闻你们通云门曾有门规,凡破七绝剑阵者,通云门必应所求——这可是真的?” 两位弟子结结巴巴道:“自……自然是真的。” 只听那人又是一声笑,道:“去禀报你们门主吧。” 两位弟子犹未反应过来,道:“什……什么?” 那人冷声道:“吾,罗拂之徒谢世瑜,为破阵而来!” ☆、第十二章 :破阵(一) “吾,罗拂之徒谢世瑜,为破阵而来!” 这句话方从谢世瑜口中而出,就已传入了通云门的两人耳中,就像此时“气息奄奄昏迷不醒”的柳婧,就像是“闭关修炼”的左风仇。 青云峰之上,在那一处就连左思思都不曾进去过的密室内,蓦然间,左风仇睁开了眼,而下一刻,他就捂住自己的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滴落在衣襟上,瞬间就晕染开大片刺目惊心的血渍,但向来极其注重自己外貌的左风仇此时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狼狈模样,只是怔怔地瞧着虚空之处,喃喃道: “拂儿……” 自上次那短暂的再见后,被打伤的左风仇就再也没有见过罗拂,也觉得他应当是再也见不到罗拂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在将近两年后的今天,她的徒弟却再一次来到了通云门。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人要破七绝剑阵? 且不说那人破阵是为了扬名立万还是为了让通云门实行那一条门规,那人却也不想想,通云门的七绝剑阵又怎么是这么好破的? 左风仇神色微沉,想不通罗拂的徒弟为何会来到此处,但下一刻,左风仇却突然注意到了那个名字—— 谢世瑜。 谢世瑜?! 怎么会是他?! 左风仇蓦然起身,目光如电遥遥望向了通云门山门之处,神色阴沉得可怕。 而与此同时,那两外门弟子慌慌张张抛向空中的传讯纸鹤也终于飞到了通云门门主杨度的中帝峰上,化作一道流光,一头扎向了门主杨度的方向——但却在半路就被一只手捉住了。 那是一只只需瞧上一眼就能让人心神动摇的手。它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每一分每一寸都透出说不出来的柔美,但这只手的主人的面容,却并没有如同这双手一般柔美。 冷若冰霜的眸子注视着在她手中挣扎不已的纸鹤,缓缓开口,那声音里似乎也掺着冰渣子,冷冷道:“门主此刻正在闭关,一切要事此时皆由吾师通天峰峰主处理,尔等莫非不知?!” 这由通云门特制的传讯纸鹤的挣扎弱了下来,似乎放弃了再闯入门主房内的鲁莽行动,于是冰美人一般的萧霜松开手,长袖一拂便将那纸鹤送下中帝峰,可令萧霜没有想到的是,只是一小会儿,那被她送下中帝峰的纸鹤竟有飞了回来。 萧霜皱起了眉。 似乎感受到萧霜此刻不耐的心情,那纸鹤突然口吐人言,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萧师姐!有一个名为谢世瑜的修士此刻已经往中帝峰去了!” 萧霜神色一沉,道:“你们可是守门之人?为何不拦下他?!” 那头的声音哭丧着脸,道:“因为他说……他此行为了破七绝剑阵而来……” 萧霜一怔,与此同时,一声惊呼从她身后响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道:“有人想要来破七绝剑阵?!” 比起萧霜沉静的声音来说,这声惊呼实在太大,几乎瞬间就传入了中帝峰内所有修士的耳中。 时间似乎在此刻凝滞,而下一刻,一种莫名的气氛就在中帝峰内蔓延开来。 萧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慌乱,直觉不妥,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妥。 她扭头瞧向了方才发出声音的那人,而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错处,不安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神色忐忑不安。 萧霜记得,这人应当是青云峰的人,她常常见到这人跟在青云峰峰主之女左思思身后,就是不知这人是叫做墨兰芷还是墨芷兰…… 第39节 没再多想,萧霜移开目光,稍稍沉吟,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还未等她开口,萧霜的目光突然投向了山道。 在那处山道的尽头,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人正不紧不慢地从那里走来。 他的步子似乎很慢,但只不过短短三息间就走过了那条长长的山道,站在了萧霜的面前。 他的面容极为年轻俊俏,一张薄唇似笑非笑,眉目间自成风流,光从面相上来说,是萧霜向来不齿的薄情风流人物,但那双眼,却不知怎么的让萧霜心中突然一动,竟有些发怔,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可来人却并没有多向萧霜瞧去一眼,甚至于连萧霜那张清丽无双的面容都不曾多瞧一眼。 他站在中帝峰上广阔的剑坪上,对所有通云门内修士或好奇或试探的目光视若无睹,淡淡道:“不知贵派门主杨度可在?” 萧霜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张口呵斥道:“汝乃何人,竟敢直呼门主之名?!” 那人唇角维扬,勾出一抹有些古怪的笑意,道:“我是何人,与我是否直呼杨度之名有何关系?” “你——” “我只问你一件事——‘凡破七绝剑阵者,通云门必应所求’可是真的?” 萧霜一噎,道:“自然是真的!” 谢世瑜脸上笑意越发奇怪,道:“那便是了,你只需知道我是破阵之人,至于我究竟姓甚名谁,是否是无名小辈又与你有何干系?!” 从小到大,无论是因为她是通天峰峰主之徒,还是因为她是通天峰首席弟子萧眠的妹妹,又或是因为她是地级水木双灵根,还是因为她清丽无双的面容,萧霜从未听过这般不客气的言论,以至于她竟被这番话喝在了原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一声暴喝响起。 “小子狂妄!中帝峰前岂容你来撒野?!” 一阵狂风卷起,一个身形有些矮胖的中年人乘风而来,虽说不上风姿卓绝,但也自有一派高人风范。 他落在剑坪之上,眉头拧得死紧,一开口声音便如同雷声般,在中帝峰的云层上翻滚:“还不快快报上名来,你这小辈以为七绝剑阵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挑战的么?!” 萧霜瞧见这人,低声道了一句“师父”便退至那人身后,不再开口,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时不时向谢世煜投去一眼。 通天峰峰主王已成倒是未曾注意到萧霜的小动作,只是沉着脸看着谢世瑜,一身气势不怒自威。 面对这样的阵仗,谢世瑜脸上既无惧怕,也无怒气,反而扬声大笑起来,声震云霄。 倏尔,他止住笑声,腰间长剑镪然出鞘,指向了王已成的身后,厉喝道:“我是何人,想来你最是清楚吧!” “左风仇!” 左风仇? 王已成神色一滞,蓦然转过头。 · 当中帝峰上风起云涌之时,在幻音谷中的小屋内,躺在简陋木床上的柳婧缓缓睁开了眼。 此时此刻,莫长歌已经离开了,就柳婧对他的了解,想必他正在外头寻觅救治她的药草,一时半会儿应当是无法回来。 换句话也就是说,她离成功又走近了一步。 多么可笑? 上一世她掏心掏肺,也无法换来莫长歌的一个注视,这一世的逢场作戏却让他心神动摇,甚至于在此刻动身离开幻音谷,只为了救回她的性命。 这就是爱? 柳婧冷笑一声。 她知道莫长歌在想什么,但她现在却并不是十分关心他在想什么,她只是伸出手来,凝望着自己的手。 柳婧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 但这却仅限于手背,当她将手翻过来露出手心之时,就能看到掌心那些磨得厚厚的老茧。而柳婧也十分清楚,在她入魔后,她手心里有的,将不仅仅是老茧,还有数不尽的人命和鲜血。 她终于再度踏上了这一步。 但是这一次……她必定不会重蹈覆辙! 柳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无尽的魔气便被她如同长鲸吸水般吞入体内,竟有那么一瞬间在小屋的上空形成一个扭曲的空洞。 像是血一般腥恶又像是火一般灼热的魔气被她卷入体内,散入四肢百骸,将她体内每一分每一寸曾充斥着的灵力尽数推挤出去,洗涤着她的血肉,改造着她的经脉。 原本只不过是半成品的魔纹也在她脸上蔓延开来,迅速完善,最终凝成了一个古怪的纹路,如同蝎子细长的毒尾,一直从眼角蔓延至白皙的脖颈,这才沉默了下去。 这样的过程很短很短,只不过短短五息,柳婧便完成了他人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完成的魔化。 她睁开眼,就像是一片羽毛般从那简陋的木床上飘了下来,一边大步向外头走去,一边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幻音符。 幻音符坠落地面,就像是落入水中,在地面漾开一圈若无若无的波纹后消失不见,而在柳婧身后的木床上,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双眼紧闭,面色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的“柳婧”。 “交给你了。” 留下这句话,柳婧飘出了幻音谷,向着小凌峰疾驰而去。 小凌峰与幻音谷的距离并不算太远,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柳婧就来到小凌峰上,推开炼丹房的门,而在炼丹房内,一个与柳婧模样无二的人正双目紧闭,面前的炼丹炉升起袅袅雾气,显然正在炼丹。 柳婧没有向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投去一眼,只是冷声唤道:“承恶!” 炼丹房内的景色顿时如雾气散去,一柄五尺长一指宽、剑身更是弯成了新月般奇怪模样的剑悬浮在空中,与此同时,一个像是男童般稚嫩的声音在柳婧脑中响起,抱怨道:“你可算是来了,我早说过这小凌峰又偏僻人又少,怎么会有人来,可你偏是不信,把我留在这儿一留就是——” 不待承恶说完,柳婧便开口打断了承恶,道:“你说你可骗过金丹修士,这可是真的?” 承恶一怔:“当然!!” 柳婧又道:“可有时限?” 承恶想了想,不确定道:“一个时辰内?” “足够了。” 柳婧伸手握住剑柄,回身入鞘,来到小凌峰后的悬崖,一跃而下,落地后也没有丝毫迟疑,一边向着北方奔去,一边道:“将我变作别人的模样。” 承恶略感奇怪,道:“变做谁?” 柳婧淡淡道:“随你。” 承恶更奇怪了:“为什么要变成别人的模样……对了,你这是去哪儿?” “中帝峰!” 柳婧话未落音,便见一道惊雷自空中闪过,刺破天空,就连高悬的日光都在这道惊雷面前黯淡了下来。 柳婧愕然止步。 雷? 不,不是雷。 ——是剑气! ☆、第十三章 :破阵(二) 当这道剑气如同惊雷刺破云霄之时,中帝峰上所有人都骇然失色。 他们扪心自问——倘若这道剑气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又接得住吗? 筑基五层的萧霜自认她是绝无法接下的,而以她的目光来看,在这样的剑气下,怕是连旋照期、甚至融合期都难以讨好。 面对这样一道惊天剑气,萧霜心中最多的却并非惊骇,而是一种近乎理所应当的平静,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 但萧霜却并没有被这奇怪的平静困扰多久,因为此时在她心中除了平静外,还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疑惑。 这就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一刻钟前,当谢世瑜一口道出左风仇之名时,王已成骇然回头,果然瞧见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左风仇。 竟然能够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后……原来左老怪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如许地步了么?若他们生死相搏,想必他此刻早就连尸骸都冷掉了。 此刻,王已成心中除了骇然之外,更多的,却是他从未宣之于口的不甘和怨愤。 想当年,他是通云门内掌门亲传弟子之一,更是所有亲传弟子中最有希望突破金丹的人,而那左风仇,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不说突破金丹,那时的他,怕是连筑基都千难万难。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左风仇他这三灵根、亦是被称作杂灵根的竟一举筑基,就像是得天所助,竟一步一步爬了上来,直到出现在掌门面前;直到被掌门看重、收为亲传弟子;直到与无妄岛掌门爱徒结为道侣;直到越过他成为掌门最为器重的弟子;直到成为青云峰峰主……直到现在。 现在的左风仇,是通云门内除掌门外地位最高的长老,是当今修真界中屈指可数的金丹真人,而他却依然在融合期大圆满苦苦蹉跎,也不知道在他寿数走到尽头之前能否得证金丹……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从未被他放在眼中的外门弟子能与他并肩?为什么那个处处不如他的人此刻却早已得证金丹?! 苍天何其不公?! 王已成面色青青白白,也正好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左风仇的身上,这才好歹让他不至于失态人前。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瞧着左风仇,而左风仇却只是看着谢世瑜,面色沉冷。 左风仇冷道:“你来了。” 谢世瑜同样冷声回道:“我来了。” 左风仇神色越发冷凝:“你说你是何人弟子?” 谢世瑜:“罗拂!” “不可能!”左风仇断然喝道,“她从未收过弟子,她也说过她不会再收弟子!” 谢世瑜听闻这句话,竟是大笑出声。 左风仇一怔,一股不知所以的羞怒袭上心头,让他暴怒起来,喝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夜郎自大,以为万事万物竟在手中,却不知自己只不过是井底之蛙!” “狂妄之徒!”左风仇暴喝一声,心中狂怒交加,抬手就想要将谢世瑜击于掌下,但就在这时,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他。 “师弟何必如此生气?” 褐色的灵气合着激烈的风四散开来,场中,王已成左臂隐约泛着大地般厚重凝实的沉黯色泽,稳稳地托住左风仇的手。 “小辈自然狂妄,想当年我们不也是这般过来的?我们身为长辈,自然当有长辈的风度才好,师弟你说可是这样?” 王已成嘴角含笑,嘴上说的话怎么是一个冠冕堂皇了得,就好像方才也在喝骂谢世瑜狂妄的那人不是他。 “再者说,这小辈再狂妄,他也是来挑战七绝剑阵之人,若是他此刻被师弟你击于掌下,被他人得知,还以为我们通云门惧怕这小子破了我们通云门大阵,所以才不顾身份,以大欺小……师弟你说可对?” 左风仇向着王已成怒目而视,两年前与罗拂交手落下的暗伤本就未愈,此刻在被王已成拿话语一挤兑,更是气得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发,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左风仇心中一惊,在被王已成察觉之前猛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后。 他冷冷瞧了王已成一样,便将目光又移到谢世瑜的身上。 第40节 “你此次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左风仇厉声喝问着。 在外人看来,这句话实在令人颇为不解,毕竟这谢世瑜早就说过他为了破阵而来,但在左风仇和谢世瑜看来,这句话却再明白不过了。 谢世瑜究竟为何而来? 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左思思? 是为了罗拂?还是为了左风仇? 他究竟是来复仇,叫世人知道左风仇和左思思的有眼无珠?还是想要将两人彻底打落地狱? 虽然左风仇不知道为何此生与道途无缘的谢世瑜为何又再次踏上道途,甚至拜了罗拂为师,最后还来到通云门,狂妄扬言要破千百年来都五人破过的七绝剑阵……但不同于他人,只凭着“罗拂”二字,左风仇就不敢小觑谢世瑜的能耐! 罗拂究竟有何能耐,就连他左风仇也只能略知一二,但就凭罗拂在他面前露出的那冰山一角,就足以让他胆战心惊。 罗拂是奇士。 是他这么多年来,仅见过的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奇士! 正是因为她,他才能以区区三灵根的资质一跃而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最后又变作青云峰峰主、受人尊崇的金丹真人! 他……其实是惧怕着罗拂的。 在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地方,左风仇是深深惧怕着这样的罗拂的。 她肆意妄为,又强大得不似常人。就连她对他说爱,他也胆战心惊,不明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掌门告诉他无妄岛掌门爱徒薛幽容对他有意时,他才会那么痛快地应下,那么痛快地辜负了罗拂。 他得益于她的强大,又惧怕她的强大。 他笃定她情深,即便他另娶他人她也不会伤他;但他又惧怕她若真的找上门来又该如何。 在成亲那天,他心中想过千百遍应对之法,但最后却连一种都未曾派上用场。 罗拂消失了,就像她来时那样出现。 左风仇心中有几分惆怅,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毕竟他作为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甚至比自己更为强大,恩重如山? 升米恩斗米仇。 有时候左风仇甚至在庆幸,庆幸那个女人在他忍不住敌视她之前离开了,将两人曾经美好的爱情永远留在心中。 可谁能想到,两百年后,罗拂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不但打伤了他,更是将救回他女儿的希望夺去,而两年后的现在,罗拂的徒弟——曾经被他看重又被他干脆舍弃的谢世瑜竟然来到了面前? 以己度人,左风仇易地而处,若他是谢世瑜,他会如何? 若人辱我,定要使其身败名裂,挫骨扬灰,方能解心中之恨! 那么谢世瑜究竟为何而来? 定是为了杀他而来!甚至还包括他心爱的女儿左思思! 但就算谢世瑜再怎么了得,他入道也不过寥寥几年,定然是无法与身为金丹期的左风仇一战。所以谢世瑜才来到这里,想要破开七绝剑阵,以通云门流传下来的门规逼迫于他! 而在门规重压之下,门主说不定还真会同意! 想通了这一点,此刻左风仇心中除了抑制不住的愤怒之外,还有抑制不住的战栗和庆幸。 不同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谢世瑜能耐的王已成和中帝峰众人,左风仇深信罗拂的能耐,也相信若罗拂让谢世瑜前来破阵,那么必定是有万分的把握! 于是左风仇庆幸不已——还好此时门主不在此处,若谢世瑜当真想要他死,而门主又同意了,那么就算他是金丹真人,也逃不过门规。 而现在,门主闭关,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修为地位都不如他的王已成,定是奈何不了他的!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乘早击毙谢世瑜,再加上还有王已成的阻拦,想要杀了谢世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于是左风仇心绪一转,便想要诱谢世瑜说出来意,然后“暴怒”之下,“失控”杀了谢世瑜。 这样一来,虽然于他名声有损,但也好过在谢世瑜破阵之后再下手杀他。 左风仇心中恶念已生,目光灼灼地盯着谢世瑜,只盼谢世瑜当真是口无遮拦的狂妄之辈,这样才好方便他下手。 果不其然,听着左风仇的喝问,谢世瑜全然没有料到左风仇杀意已生,只是冷笑一声,扬声道:“我此行自然是为了——” 左风仇眼中杀意越发紧迫,只待谢世瑜将那目的说出口来就将他击毙! 但就在这时,谢世瑜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现在何处? 就像是从一个荒诞遥远的梦境中醒来,谢世瑜恍惚地瞧着眼前的这一切。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声音。 ——他在做什么? 谢世瑜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握紧了师父留给他的灵剑,手上青筋迸出,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这是他? 谢世瑜心中一惊,蓦然松开手,但又在灵剑落地前将它抓在手中。 谢世瑜心乱如麻,开始努力回想方才的一切,回想他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你忘了吗?’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突兀在他耳畔响起。 ‘这里是通云门中帝峰,七绝剑阵所在!’ 通云门中帝峰?! 为何他竟然会在这里?! 谢世瑜眼中稍稍显出两分清明,但系统的声音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你在这里,正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啊!’系统淳淳诱导,‘你看到了罗拂的手札,所以你才知道了罗拂的死完全都是左风仇的错啊!’ ‘你一生的悲剧都是源自于他,你忘了吗?’ ‘若不是他执意退婚,引来了那些魔道中人,你的父母为何会死?若不是他薄情负情,你的师父又怎么会死?’ ‘这些都是他的错啊!’ ‘他夺走了你所有的亲人,你忘了吗?’ ‘他活在这个世上,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难道你想要饶过这样的他吗?!’ ——他要饶过这样的左风仇吗? 谢世瑜心绪起伏不定,眼中一时清明一时晦暗,握着剑的手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谢世瑜直觉不对,想要反驳,但混沌中却连自己的神智都无法保持清明。 ‘这有什么不对?’ ‘这本就是你的道啊!’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你是最有资格复仇的人,所以你来复仇了,这有什么错?!’ 这有什么错? 这有什么错?! 谢世瑜闭上眼,无数凌乱不成形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 在外人眼中,谢世瑜此刻似是在思索什么,唯有萧霜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着她此刻的不对劲。 但这也只持续了一瞬间。 倏尔,谢世瑜睁开眼来,张狂的大笑在中帝峰上回荡,然后竟在没有任何人告知的情况下,折身投入七绝剑阵。 七绝剑阵自动运转起来,朦胧的云雾弥漫开来,内有灵光闪烁,声势浩大,好不慑人! 七绝剑阵虽名七绝,却有九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全盛之时甚至能够诛灭天仙!就算随着时间的流逝,剑阵已经逐渐衰竭,但通云门众人也从来没有想过它会被人破开! 但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刻,一道剑气如惊雷闪过,落在大阵之上。 谢世瑜大喝道:“给我破!!” 一声巨响,只见无论是有云雾福地的幻阵,还是有着凶恶噬人的妖兽的恶阵,又或是万剑齐集蓄势待发的剑阵,竟都在这摧枯拉朽的一剑下轰然崩塌散去! ——一剑破三阵! 众人骇然! ☆、第十四章 :破阵(三) 谢世瑜感到他此刻似乎又来到了那个绝妙的世界——那个满是星光的世界。 这样的星光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他不知道……或许也没有必要知道。 他只需要知道,每当这样的“星光”出现,他就如同得到神助,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他从没想过能够做到的事,杀掉他从没想到过能够杀掉的人。 而此时此刻,这样的星光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上一次谢世瑜伸手捏碎了那魔修的法宝时,他就已经在那一瞬间窥视到了这个充斥着星光的世界的原貌。 ——它很美。 无尽的星星点点构成天空大地,构成花鸟虫鱼……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那点点星光构成,而它们——包括修士和凡人——唯一的区别,便是星光的明暗程度。 而在这一刻,谢世瑜又更为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七绝剑阵。 关于这七绝剑阵,谢世瑜恍惚间似乎记得系统同他说过些什么,但此时的他却像是大梦初醒的那一瞬间,又像是仍未挣脱那虚渺的梦境,因此也记不得系统究竟同他说了些什么。 但是他知道他能够破开这座大阵。 他做得到。 无论是外人眼中如同仙境的洞天福地,还是凶恶狰狞的妖兽群,又或是蓄势待发的森冷剑阵,甚至是还未出现于他面前的地火阵、壬水阵、厚土阵……等等,这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仅仅是一些星光罢了。 它们或许的确十分强大,十分稳定……但都无法阻拦他。 第41节 他举剑劈下,在这满是星光的世界里就像是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将那些星星点点尽数推开,卷向不可预知的远方。 而在中帝峰脚下,柳婧看着天空闪过的第二道惊雷,却是蓦然驻足,将手负在身后,凝神注视着中帝峰的顶端。 在柳婧的印象之中,中帝峰顶端直入云霄,终年云雾缭绕,就算是身处其中,都能感到充沛的灵气氤氲而成的轻雾,就像他们真的是站在仙境而非凡间。 但此时此刻,峰顶的云雾在这两道惊雷之下一扫而空,在柳婧眼中,那峰顶只余狰狞的嶙峋怪石,早已不见当初的优雅雍容。 “怎的不继续走了?”眼瞧只差最后几步就能登上中帝峰,但柳婧却偏偏在这儿止步,承恶顿时奇怪道,“你方才不是同我说你要来中帝峰么?怎的不上去?” “看来你还没有发现。”柳婧淡淡说着,伸手轻拂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 承恶一怔:“发现什么?” “有人跟来了。” 有人跟来了? 承恶一惊,但它到底不过是一器灵,也没有灵识外放的手段,于是也只能警惕地借着柳婧的视线扫视着周围,道:“谁?” 柳婧嘴角笑容加深,朱唇轻启,声音虽然不高,但也不低,保证了周围百米内该听见的人都听得见,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混进通云门,但是不得不说,你们倒是挺有胆量的。” 风声呜咽,树影憧憧。 此刻,中帝峰上所有的修士都已经登上峰顶,就连原本应当守在中帝峰脚下的弟子们都已经偷偷离开,去瞧那个竟敢来挑战七绝剑阵的人,因此这中帝峰山脚下凄凄冷冷,放眼望去不见一人,甚至连虫鸣之声都听不见。 承恶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柳婧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紧接着,柳婧又道:“但再怎么有胆量的蝼蚁,也只不过是蝼蚁罢了,你们觉得呢?” 柳婧话未落音,一声暴喝从山林之间响起,道:“区区小辈也敢口出妄言?!” 一道血光蓦然从山林闪现,挟着万钧之势向柳婧袭来。 “来得好!” 柳婧大笑一声,将承恶投入地面,只见一道隐约的波光瞬间泛开,周围瞬间天翻地覆,如同狂风过境,瞬间只余荒野怪石,和站在这些怪石之上的目光惊骇的四名魔修。 只听一声轻响,柳婧上前一步,广袖一挥,那气势汹汹的血芒霎时失去了所有光泽,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挥下萎靡地落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后,彻底同它的主人失去了联系。 她的双眼泛着猩红,唇角带着笑意,赤色衣裙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眼角的蝎尾魔纹也徐徐展开,就像是活过来似地,她缓缓扫过眼前的众人,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而就是这声轻笑,竟让那些人都忍不住一抖,面色大变地后退一步,就像是被刀锋逼到颈前一般。 “两名筑基,两名旋照……呵,就这样的实力,你们竟也敢闯入通云门?” 被逼退的四名魔修瞧着柳婧此时不过筑基三层的修为,只觉得脸上无光,但方才柳婧那轻描淡写的一手却又让魔修们心中甚是惧怕,只觉得柳婧是什么隐藏了修为的魔门高人,到底不敢再贸然出手。 四人交换一个眼神,随后一旋照五层的黑袍老怪谨慎地向前一步,道:“这位前辈只怕有所误会,我们并非是为了通云门而来。” 那黑袍老怪听得柳婧方才的话中有“通云门”三字,便以为柳婧出现在此处是为了通云门或是通云门中之人。确定这一点后,黑袍老怪再想了想魔门中人各种古怪的癖性,便自作聪明地说道:“我们是为了寻人而来,若前辈想要对通云门做什么,我等必定不会成为前辈的妨碍。” 寻人? 柳婧眼中暗光闪过,瞬间变看穿了这黑袍老怪心中所想,面上却只是妩媚一笑,道:“你们所寻何人?莫不是我要找的人吧?!” 听着柳婧这话,黑袍老怪越发笃定柳婧上通云门来是为了向通云门中某人寻仇。 想通了这一点,黑袍老怪心中稍定,赔笑道:“前辈放心,我们所寻之人绝非通云门中人!” 柳婧一声轻笑,就在黑袍老怪以为这件事可以安然揭过时,柳婧倏尔张嘴,只见一道暗光闪过,黑袍老怪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哼。 黑袍老怪骇然转头,只见他身后一筑基期的弟子双目大睁,轰然倒地,额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血洞。 ——一个筑基期的弟子,竟然就这样在他的面前,在方才那一瞬间,毫无防备地死了? 黑袍老怪既惊且怒,但更多的却是说不出来的惧怕和胆怯。 魔道中人向来翻脸无情,称不上道义,但也没有像这个红袍女子这般谈笑间致人死地……这样的手段,这样的修为……她究竟是谁?! 黑袍老怪汗如雨下,分明已是凡人眼中的仙师、旋照期的高手,但此时他却感到两股战战,几欲转身就逃,而他身后两名同门弟子更是不堪,早已被吓得软倒在地。 柳婧只是笑着,似乎完全没看到面前三人的丑态,一字一顿道:“我问你——所寻何人?” “谢世瑜!是谢世瑜!”黑袍老怪被吓得一抖,总算是明白了方才自己同门师弟为何而死,顿时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他知道的和盘托出,“他窃走了我们双极殿的东西后一路逃至此处,掌门得知他进了通云门,怕他将东西交予通云门寻求庇佑,因此将我们遣来,并令我等务必将谢世瑜带回双极殿!” 柳婧眼中越发冷了,脸上的笑却是越发明媚,道:“他拿了你们什么东西?” · 什么是剑修? 明明他们身无半分灵气,何以竟然自称为修士? 谢世瑜曾经并不明白,就算罗拂曾自傲地同他说“天地间灵气尽可为我等取用,只要用时捉来便是”,但谢世瑜也并不是十分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此时他却明白了。 世间灵气此刻在他身畔聚成洪流,贯彻天地。 较之这样的洪流,孤身一人的谢世瑜就像是江河之中的一杆芦苇,似乎都不需要他人来推动,就会被这激流带向远方,卷入深渊。 可事实上并没有。 他依然站着。 稳稳地站着。 甚至不仅仅是站着。 他举剑,万马齐喑;他挥剑,山崩海裂。 ——天地间灵气,何须将它留下?用的时候将它捉来便是! 是的,捉来便是。 就是这样简单。 谢世瑜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这种境地甚至比他看到的充斥着星光的世界更为玄妙。 但谢世瑜却全然没有感受到。 他只是挥剑,一剑接一剑,共挥下七剑——恰好是造化剑诀中总剑诀那七剑。 待他终于收剑而立,从那玄之又玄的境地中脱离出来之时,他转过身去,身后七绝剑阵所呈现的万千景象在他身后轰然坍塌,徒留一地残骸。 ——七剑破九阵! 中帝峰上众人骇然欲绝,哑然无语。 终于,那左风仇率先回过神来,死死地看着谢世瑜,道:“你破阵了!” 谢世瑜恍惚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左风仇所以为的分毫欣喜自豪,唯有一片死寂。 “我破阵了。”谢世瑜缓缓道,目光缓缓扫视中帝峰上众人,但那些人却不知为何,竟像是被什么刺了眼,连同他对视都不敢,纷纷将目光移开。 最后,谢世瑜的目光落在左风仇身上。 左风仇如芒在背,心中惴惴不安,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对持,开口喝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做什么? 谢世瑜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意。 “我想要的——” · 黑袍老怪迟疑了一下,身后一旋照期的绿袍魔修此时却是终于回过神来,厉声道:“不许说!莫非你想要背叛掌——” “噗!” 话未落音,黑袍老怪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红影闪过,一只洁白细腻的手轻轻放在了那绿袍魔修的头上,温柔得就像是来自情人的抚摸,但下一刻,随着一声古怪的声音,黑袍老怪眼中的世界就被血色染红。 ——分明上一刻,那绿袍魔修还在向着他怒目而视,呵斥着他,但这一刻,那绿袍魔修的脑袋就轻轻巧巧地落到了那红衣女子的手中。 无尽的鲜血从无头的尸身中喷涌而出,将黑袍老怪溅了满身满脸的猩红。 时间和呼吸似乎在此刻同时停滞了下来,黑袍老怪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另一个头颅也被那红衣女子摘下时,他才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尖利短促的惨叫。 但这样的惨叫也在柳婧的注视下戛然而止,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柳婧低低笑着,随手将手中的两个头颅抛在一旁,婀娜多姿地向着黑袍老怪走来。 黑袍老怪只觉得魂都快要吓飞了,但他却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一息之间就能轻描淡写地取下一个旋照期魔修的头颅……他要如何逃?他能如何逃?! 他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柳婧走近,沾满了鲜血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额上,娇声道:“乖,告诉我,他拿走了什么?” 黑袍老怪颤抖着,道:“化……化魔……圣典……” 柳婧嫣然一笑,道:“真乖。” 黑袍老怪心中一动,眼里升起两分希望,但下一刻,那沾满鲜血的手便洞穿了他的头颅。 “谢谢,不过再见。” ☆、第十五章 :石破天惊(一) ——他想要做什么? 谢世瑜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意。 “我想要的——你可敢应下?” 当谢世瑜说出这句话时,他谁也没有看,只是直勾勾地瞧着左风仇,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若在平时,面对这般狂妄的话语,左风仇定是要好好给对方一个教训的,但——这是在通云门中帝峰,说出这话的人是谢世瑜,而在谢世瑜身后,则是刚刚破开,连烟雾都还未散去的七绝剑阵! 他破阵而出,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在唇角勾出古怪的弧度,用森然的目光注视着左风仇,话语中所说的也并非“通云门可敢应下”而是“你可敢应下”。 这其中的差别,他人不明白,左风仇又怎会不明白? 左风仇汗如雨下,心中既悔且恨。 悔,自然是因为他四年多前的那一次拒婚。若非那次的易阳城之行,他的左膀右臂,已经是融合大圆满的程直程长老又怎么会死在那儿?若非那次的易阳城之行,他的女儿,聪颖可人又前途无量的左思思又怎么会道心动摇,离入魔仅有一步之遥?若非那次的易阳城之行,他又怎么会结下谢世瑜这样的仇家? 是啊,那个时候谁又能知道一个丹田已毁、与道途彻彻底底无缘了的小子,会在四年之后闯入通云门,破开七绝剑阵,又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但在左风仇心中最多的,却依然是恨意。 凭什么? 若非罗拂教予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剑阵破解之法,仅仅凭着那小子的力量,又怎么能够破开七绝剑阵?!要知道,那是连身为金丹真人的他都无法做到的事啊! 第42节 ——直到此时此刻,左风仇还依然如此作想。 毕竟若不是这个理由,那么岂不是说明谢世瑜短短四年就做到了他左风仇两百多年都做不到的事么?岂不是说明谢世瑜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废物比他更强? 这怎么可能? 所以只能是这个理由,绝不会有其他可能! 但纵然左风仇这样想着,谢世瑜的话也已经逼到眼前。 此时此刻,中帝峰上所有人都瞧着左风仇,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左风仇暗自咬紧了牙关,胸膛起伏不定,几次想要暴起将谢世瑜彻底击毙于掌下,但那王已成却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目的,向前一步,恰好挡在了谢世瑜的身前,还用幸灾乐祸的讥嘲目光瞧着左风仇。 左风仇感到自己肋下的旧伤越发疼了。 终于,左风仇脸色铁青,话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顿道:“有何不敢?!” 谢世瑜冷然一笑,但还没等谢世瑜发话,左风仇又抢道:“但就算如此,若你小子想要星星月亮,莫非也要我们通云门帮你摘下?” 不得不说,这话颇有几分无赖。 通云门门规本就是“凡破七绝剑阵者,通云门必应所求”,可被左风仇这般诠释,便变成了做得到的就做,做不到的就算了,甚至还将谢世瑜那句“你可敢应”暗自偷换成了“通云门可敢应”,也就是将谢世瑜针对的人从他左风仇换到了通云门,着实无|耻。 但谢世瑜却是神色不变,冷道:“若是你硬要与我分说,我就在此处说与你听。” 左风仇神色一变,刚想要上前阻止,但却被王已成眼疾手快地拦下。 笃定左风仇不敢对同为通云门峰主的他出手,王已成一边捻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笑眯眯道:“左峰主何须如此着急?且听他说完又有何妨?” 左风仇额上青筋直跳,属于金丹真人的威势控制不住地四散开来,让周围筑基以下的弟子承受不住,不由得蹬蹬后退,就连已是筑基的萧霜都感到几分呼吸不畅,想要退开,但瞧了瞧一旁的谢世瑜后,却还是咬牙呆在了场中。 此时,修为低下的弟子早已远远退开,而修为在筑基期以上的弟子却被左风仇的目光所摄,也是慢慢退到远处,于是场中便只剩下了左风仇、王已成、萧霜与谢世瑜四人,而在这样的威压之下,身上似乎没有半分灵力的谢世瑜的声音却依然不疾不徐。 “四年多前,贵派长老程姓长老突然带着一位左姓姑娘登门拜访,说是要退婚。” 谢世瑜淡淡说着,但只是第一句话,便在四人中投下了一道飓风。 “退婚?”王已成失声说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左风仇。 谁人不知通云门上下唯有一个程姓长老?谁人不知通云门上下唯有一个左姓姑娘?谁人不知他们四年前去往易阳城,最后回来时却是一死一伤,还是他大弟子萧眠伸出援手,才救回了左风仇他那得意女儿和得意门生? 那时王已成还在奇怪,为何一次围剿却会叫上左思思。且不说左思思她一个炼气大圆满都没到的修士去了能够派上什么用场,光是说左风仇怎么舍得左思思去做围剿魔门这样危险的事就依然让王已成百思不得其解……原来,他们竟是去退婚的! 想到这里,王已成瞧向左风仇的目光已经不是幸灾乐祸了,而是像在瞧一个傻子——且不说谢世瑜此人品行如何,光是瞧他破开七绝剑阵的手段就知他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这样厉害的女婿都舍得放弃?这究竟是太傻还是自持太高?也不瞧瞧你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 左风仇被王已成这样的目光瞧得几乎要吐血,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分辨,谢世瑜便语气平淡地继续道:“左姑娘自是有大前途的人,瞧不上我也是能够理解的,所以这并非大事,我们谢家上下都不曾放在心中,还望左峰主也不要放在心中才是。” 这样的话由谢世瑜说出来,越发显得讥诮。 瞧瞧他身后那纵然破阵但余威仍在的七绝剑阵,再瞧瞧那从易阳城回来后便闭关不出,想来怕是吓破了胆的左思思……到底是谁瞧不上谁?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王已成笑得毫不掩饰。 左风仇脸色忽青忽白,厉喝道:“你便是再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若不是你怀恨在心,又何必在今日上了这中帝峰?!” 谢世瑜一笑,讥诮道:“左峰主,你何必以为世人都如同你这般气量狭小?我说了不在意便是不在意,但若你觉得我不在意这件事让你心里着实难过,让你感到被人忽略的恼怒的话,那你便当做我是在意的吧。” 谢世瑜本是书生,虽说平时从不这般奚落人,但不这样做却并不代表他不会,若要真论嘴皮子的功夫的话,恐怕中帝峰上下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作为被他奚落的对象,顺风顺水了几百年的青云峰峰主左风仇又何尝听过这般明目张胆的讥讽? 左风仇气得半死,而一旁的王已成却是笑得肚皮都痛了,眼看左风仇暴怒地想要再次动手,便强忍笑意再度拦住左风仇。 “何必同小辈计较?” 谢世瑜却连眼皮都不抬,继续道:“左峰主,我觉得你还是冷静些的好,若你连这都无法接受,那么接下来你又怎么听得下我说的话呢?” 左风仇强压怒火,道:“你说!” 谢世瑜道:“若我说世间万事,有恩必报,有仇必还,左峰主你可有异议?” 左风仇冷声道:“没错!” 谢世瑜继续道:“二十年前,左峰主曾下山救过一个婴孩,瞧这个婴孩是天级木灵根,且见这婴孩家人与天剑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留下玉佩,与那婴孩家人约定婚约,是也不是?” 到了这时,左风仇反而冷静下来,喝道:“我只不过是见那孩子与我有缘,这才——” 谢世瑜打断了左风仇的话,道:“是也不是?” 左风仇眼中凶光一闪,一旁的王已成顿时又“不小心”地站在了左风仇身前,状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左风仇狠狠瞪了王已成一眼,道:“是!” 谢世瑜又道:“十六年后,左峰主的女儿手执玉佩,要回了那婴孩家的玉佩,并言明从那时起,无论恩仇,两家再无关系,左峰主是认也不认?” 左风仇一怔,心中又是喜悦又是疑惑。 这谢世瑜会这样就将这件事揭过? 思索片刻,左风仇觉得若是真的,就这样将这件事揭过再好不过,再者左风仇也的确没有察觉到丝毫陷阱,于是点头,道:“自然如此。” 谢世瑜脸上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面容在此时再度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左风仇心里一个咯噔,而谢世瑜的声音在此时却突然拔高,厉喝道:“那么在那之后,在蕲州边界之处,那左思思因我撞破了她屠戮同门之事便对我痛下杀手,若非我师父恰巧经过,想来我谢世瑜早就死在那儿了——我想请问左峰主,这可算是生死之仇?!” “二十年前的恩已断,四年前的仇还在,若我此时向通云门要左思思一命,可有错?!” “你左风仇可敢应下?!”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无论是左风仇还是王已成都在此时勃然色变,失声道:“什么?!” ☆、第十六章 :石破天惊(二) 无论是左风仇还是王已成都在此时勃然色变,失声道:“什么?!” 但他们此时色变,却并非是因为谢世瑜想要左思思一命,而是因为那四字——屠戮同门! 屠戮同门,这究竟是多大的罪过?在这方覆界中,是与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一般严重的罪行! 人世间有五重,天、地、君、亲、师,若逢祭祀,定会参拜,但对于修士来说,“天”与“地”是为道,道在脚下;“君”与“亲”是为景,景在身旁;唯有“师”之一字,才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违逆的。 所以对于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之人,修士向来是不遗余力,定要令其身死道消,将灵魂投入轮回才肯罢休。 而屠戮同门能够与“背叛师门”和“欺师灭祖”两罪并立,足以见其严重。 于是听到谢世瑜这番话,无论是左风仇还是王已成都心生骇然。 此时此刻,左风仇心思电转,一时间竟无法分辨谢世瑜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但王已成就在身畔,所以就算谢世瑜说的是真的也只能是假,于是厉喝道:“你胡说什么?!这万万不可能!思思她虽然时有任性,但她绝不会做出这般事来!你不念二十年前救命之恩便罢,对退婚一事怀恨在心亦可,但你怎能这般污蔑思思?!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王已成此时也顾不得看热闹了,面色凝重道:“谢世瑜,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凭什么说左思思屠戮同门?这可知这四个字到底是多大的罪过?!” 谢世瑜大笑道:“原来你们竟然还不知道么?你们竟然还不知道那郑雯究竟是如何死的么?!” 郑雯?! 听到这个名字,左风仇的眉头又是跳了两跳。 当初得知郑雯死讯时,左风仇瞧自己女儿的神色,便知里头或许有些猫腻,但左思思究竟是他的女儿,于是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这样揭过了,但左风仇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没有追究的猫腻竟会在四年后的现在牵扯出这样的事来! 可是想归想,左风仇是万万不肯认的。 想到这里,左风仇肃声道:“谢世瑜,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郑雯她四年前死在魔道妖人的手中,这件事不但我青云峰的柳婧知道,就是通天峰的萧眠也是知道的,莫非你以为胡乱说上两句,就能给思思扣下这样大的罪过吗?!你未免也太小看通云门了!” 到了现在,左风仇话里话外竟是将整个通云门都扯上船来,着意要给谢世瑜扣实“因对退婚怀恨在心,于是刻意污蔑左思思”的帽子。 但王已成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道:“左峰主,当年如何我通天峰的弟子萧眠也只是从你女儿口中听到她的转述罢了,所以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萧眠应当也不甚明了,你还是少拉上我们通天峰来得好,更何况这几年来,就连程长老的尸身都已经从蕲州找到了,现在唯有郑雯一人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或许应当将你爱女左思思叫出来与这谢世瑜对质才好!” 左风仇气急,目眦欲裂,道:“王已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女儿左思思早已闭了死关,你此刻将她叫出来,万一她走火入魔,你这岂不是在断她前程,害她性命?!” 王已成冷冷道:“比起屠戮同门的罪名,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想来若是掌门再次,定然也是会同意的。” “你——!” 左风仇心中恶念大炽,眼中凶光一闪就想要不管不顾地先杀了谢世瑜再说其他,但就是这一瞬间,一道澎湃的灵力如同春风拂过中帝峰,让中帝峰上的修士都感到一阵神清气爽,而一个随之响起的声音也像是枷锁一般,生生将左风仇身上蓄势待发的灵力压制了下去。 “且慢动手。” 话未落音,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站在了场中,手执拂尘,那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咋看之下就像是每一个见了金孙的爷爷一般和蔼和亲,竟是分毫威严都说不上,唯有他身上时时刻刻都在与天地沟通的灵力波动和修为,才能令人知道这人竟是少有的半步金丹,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彻底跨入金丹,成为方覆界中第五个金丹真人! 瞧见这人的出现,王已成和左风仇脸上都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下一刻就上前拜下,道:“恭喜门主修为大进!” 通云门门主杨度笑眯眯地摇摇头,也不多说,目光转到了谢世瑜身上,又瞧了瞧谢世瑜身后尘土飞扬的七绝剑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语气温和道:“这七绝剑阵可是你破的?” 谢世瑜冷道:“正是!” “后生可畏啊!”杨度挥手制止了想要说点什么的王已成和左风仇,道,“按照门规,我们通云门可应下你一个要求,无论是天材地宝,还是丹药俘虏,只要你开口,我们通云门倾尽全门之力也会替你找来……哦,对了,你的武器可是剑?老夫前段时间恰好寻着了一柄玄级一品灵剑,你看——” 玄级一品?! 玄级一品的灵剑代表着什么? 通云门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王已成更是面露急色,上前两步道:“万万不可,门主,那可是——” 伸手制止了王已成,杨度依然是笑眯眯地瞧着谢世瑜,道:“你看如何?” 此时此刻,不但是王已成,就连已经是金丹真人的左风仇都不由得面露嫉色,瞧着谢世瑜。 但—— “不必了。”谢世瑜冷冷说道,“‘道’才是修士的根本,而外物不过是手段罢了,所以我什么也不需要,杨门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杨度被噎了一下,捻着自己的胡须,半晌后才再一次苦笑道:“后生可畏啊。” 方才那段话,事实上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早在谢世瑜登上中帝峰之时,杨度就已经在关注这个敢来挑战七绝剑阵的后生,就算七绝剑阵被破了,也只以为王已成和左风仇会好好处理此事,这才闭门不出。但谁知后来却是越演越烈,竟让左风仇和王已成两个峰主都开始有针锋相对的迹象,而牵扯到的人更是通云门唯一一个金丹真人的爱女……无奈之下,杨度只能出关。 而方才那番话,事实上是杨度在拐弯抹角地告诉谢世瑜,通云门家大业大,只要谢世瑜肯揭过此时,那么无论他想要什么,杨度都肯为他达成,但谢世瑜却拒绝得干脆而坚决,甚至那句“外物不过是手段”让已经是半步金丹的杨度都有几分醍醐灌顶之感。 “道”是根本,外物是手段。 是啊,谁都知道,但这么多修士,又有谁能够做到呢? 特别是面对玄级一品的灵剑,又有哪个修士能够毫不动心呢?就连他通云门门主杨度,就连金丹真人左风仇都不行。 杨度沉默半晌,知事不可为,于是也只能叹息,道:“那么道友此行上山为何?” 谢世瑜冷冷一笑,道:“不过是问三个问题罢了。” 第43节 杨度一听,心中颇为诧异:“三个问题?” “对,”谢世瑜道,“而第一个问题,左峰主显然还未曾回答我!” 杨度一怔,扭头瞧向左风仇,而左风仇则是大急,道:“门主切莫听此人胡言乱语!思思她绝对不是那种屠戮同门之人!” “左峰主你莫非是忘了吧?”谢世瑜冷笑,“她是否屠戮同门与我何干?我问的是——四年前她有意杀我,四年后我前来寻仇,这可有错?” “思思她怎么会——” 谢世瑜厉声道:“我问这可有错?!” 左风仇脸色发黑,但在杨度和王已成的注视下,到底颤抖着嘴唇,咬牙切齿道:“无错!” 谢世瑜一笑,突然道:“很好,我第一个问题问完了。” 什……什么? 真的只是来问三个问题的么? 不但左风仇愣住了,就连杨度和王已成都诧异地瞧向了谢世瑜。 但谢世瑜却恍若未觉,继续道:“然后我想要向左峰主问第二个问题,但是在那个问题之前,我还有一些话想要说。” 左风仇越发觉得不好,可现在不但与他一向不对付的王已成在看着他,门主杨度在看着他,就连通天峰弟子萧霜都在看着他。 此时此刻左风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咬牙听着谢世瑜继续说着。 “两百多年前,有一个三灵根的弟子拜入了一个大派门下,他雄心勃勃,但奈何资质奇差,于是他也只能安安分分做一个介于杂役和内门弟子之间的外门弟子,辛辛苦苦也无法提升自己多少修为,想来他一生大概也只能止步于炼气期了——直到他在一株树下救下了一个女子。” 只是听了个开头,左风仇便已经知道谢世瑜想说的究竟是什么,顿时瞬息色变,气得浑身发抖,厉喝道:“竖子尔敢!” 谢世瑜唇角勾出一抹讥笑,理也不理,继续道:“他将那女子救回,悉心照顾,但那女子却不知道怎的从睁开眼那一刻便从不说话,他便以为那女子是个哑巴,顿时放心地将自己心中对同门对长老们的弟子统统地说与那女子听,而提得最多的,就是他三灵根的资质。但就在他第三次向那女子诉苦,说这三灵根的资质让他多遭受了多少苦难,又为他的道途徒添多少折磨时,那从不说话的女子却突然开口,教给了他一个从未见过的炼气法决。从那以后,他一路向上,不但突破了在他先前看来永无突破希望的炼气期,地位更是扶摇直上,从外门弟子一步步成为掌门的真传弟子,风头无二!” 听到这一大段话,不但是左风仇,就连王已成和杨度脸上都出现了两分异色。 这个故事……怎的这般耳熟? “而就在他修为到达旋照期的那一刻,掌门问他,现另有一大派女弟子,容貌昳丽,心悦与他,欲与他结为道侣,不知他意下如何?但那时,他早已与当年他救下的女子私定终身,约定永不相负。” “他心中游移不定,只说还需想想,但他却不知道,那女子事实上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因为相信他最终会拒绝这桩婚事,于是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提过。” “但最后,他应下了。” “他辜负了对他有恩又有情的女子,另娶他人,只因那人能为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救来的那女子修得是极情道,他负了她的情,便是害了她的性命!” “两百年后,那女子究竟还是死了,于是她的弟子前来为他讨回公道,要那人以命偿命,那弟子可有错?!” “所以作为她的弟子,我向通云门要你一命,可有错?!” “你可敢应下?!” 谢世瑜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化作阵阵雷霆,在天空翻滚,而这番话更是如同利剑,直刺左风仇的心中。 左风仇脸色瞬间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世瑜,而王已成和杨度也同样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左风仇。 “原来如此……”王已成喃喃着,想到多年前的那一幕幕,心中翻涌着的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鄙夷,“原来如此!” 可杨度显然想得更多。 无论怎么样,左风仇到底是通云门内现在唯一的一个金丹期长老,更是青云峰的峰主,所以就算谢世瑜破开七绝剑阵,他也是万万不会真的按照谢世瑜说的那样要左风仇替那不知何门何派的罗拂偿命的。 杨度思绪极快,张口想要安抚谢世瑜,劝他换个条件,但谢世瑜却像是早就知道杨度想要说什么,目光如电,瞧向杨度,道:“我便只问我为师复仇,可有错?!” 这句话说得是咄咄逼人,杨度对上谢世瑜的双眼,然后竟像被他眼中泛开的剑意架至脖颈,让他竟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 杨度心中骇然。 而下一刻,谢世瑜却是笑了起来,脸上厉色如冰雪消融,然而眼中的剑意却是越发凌厉,似是下一刻就会拔剑相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复仇,自是没错。”谢世瑜缓声道,“这个问题,不必你来作答,所以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今日我上山破阵,只能向通云门提一个要求。你女儿于我有杀身之仇,你与我有灭师之恨,所以左峰主,你觉得,我此刻若是向杨门主要来你女儿的命,门规在前,你觉得他会拒绝吗?” “若我说,你想要救下你女儿,只能拿你自己的命来偿,你肯应下吗?” “你女儿的命,还是你的命?左峰主,你准备如何回答我?” 左风仇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若谢世瑜想要他左风仇一命,不说他自己甘不甘愿,光是门主那一关就过不了,因为他到底是金丹真人,就算有门规在前,一个金丹真人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舍弃的。 可谢世瑜若是要他女儿左思思一命,杨度会应下吗? 会,一定会。 若要杨度在金丹真人和左思思之间选择,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左思思是他的女儿! 他又如何能够舍弃她? 可是他舍弃不了左思思,就只能拿自己的命来换吗? 他是堂堂金丹真人,他还有那么长的寿命……他真的要为了自己的女儿陨落在这里吗? 而就在这时,谢世瑜就像是怕他下定不了决心似地,扬声道:“女儿还能有很多个,但你若死了,便是真的再也活不了了。若是投胎,左峰主你觉得你又要花费多少年、多少精力才能达到现在的这个位置?” “所以——回答我吧,左峰主。” 谢世瑜笑了起来,但在左风仇眼中却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鬼。 左风仇睁大眼,感到全身都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女儿,还是你?” “你选什么?” ☆、第十七章 :石破天惊(三) “你选什么?”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左风仇耳中,却像是轰然响起的巨雷,甚至让他忍不住有一瞬间的颤抖。 他选什么? 他能够选什么? 此时此刻,左风仇的面容忽青忽白,心中翻涌着的情绪更是如同山呼海啸般,让他甚至无法再多分出一分心绪来注意谢世瑜。 他选什么? 女儿,是女儿!他本应该选择女儿的不是吗? 他将思思捧在手心这么多年,爱她甚逾性命,所以面对这样的选择,他难道不应该立即就选择思思吗? 他的思思此刻甚至连炼气大圆满都不曾达到,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他这个父亲,难道他不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下思思吗? 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说不出来? 为什么话语噎在喉间? 为什么他会感到……害怕? 为什么他要死? 是啊,为什么他要死? 他是金丹真人啊! 金丹真人!方覆界仅有的四个金丹真人!!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通云门,还是在外界,提到修真界的大能者,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人莫非没有他左风仇吗? 在这方覆界中,他虽说不算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地位超然,甚至隐隐凌驾于掌门之上! 这样位高权重前途无量的他……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够甘心止步于此?他怎么可以甘心止步于此?! 所以……所以只能这样牺牲他的女儿了么?! 左风仇汗如雨下,在这一刻,他甚至连道心都开始动摇,一丝谁都没有察觉到的心魔在他心中悄然盘踞。 怎么办? 他该如何选择?! 是思思,还是他? 但就在这时,一阵大笑蓦然响起,直冲云霄。 左风仇惊愕抬头望去,只见谢世瑜大笑着,笑声张扬而狂妄,轻蔑地瞧着他,冷声:“不过如此!” 左风仇一怔,额间滑落的汗珠模糊了眼,但下一刻他就像是被看破了心中最隐晦黑暗的角落,怒气冲天,厉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谢世瑜唇边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一字一顿道,“你左风仇,也不过如此!” “万万没想到,左风仇你竟然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了?”谢世瑜大笑起来,“若你立即选择保下你女儿,我自当你是豪杰;若你选择立即舍弃你女儿,我亦可当你是枭雄,可是你——金丹真人左风仇,你竟然迟疑了?” 说到这里,谢世瑜再度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轻慢蔑视。 但左风仇此刻却是面如死灰,甚至连一丝喝骂之心都升不起来。 是的,他竟然迟疑了? 作为金丹真人,左风仇的道心自然是经过千锤百炼,或者说每一个能够成为金丹真人的人,道心都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动摇的。 但是他的道心却动摇了。 甚至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 拿不起,放不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第44节 左风仇闭上眼,此时此刻,他竟不敢去瞧身旁王已成和杨度的眼神。 但下一刻,谢世瑜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大可放心,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向左峰主你来问两个问题罢了。” 左风仇猛地睁开眼,目光灼灼地望向谢世瑜。 只见谢世瑜冰冷地笑着,毫不怯缩地望着他,缓缓道:“虽说二十年前救命之恩,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女儿都不曾放在心上,但我谢世瑜却不能不报。” “所以,二十年前,你左峰主救我一命,十六年后,你女儿刺我一剑,我们——一笔勾销。”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无论是萧霜、王已成,还是杨度,甚至是左风仇,此时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瞧着谢世瑜。 谁能够料到呢? 在这样的关头,在这剑锋都已经架上了左风仇的颈上之时,这谢世瑜竟说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左风仇忍不住迫切道:“这可是真的?” 谢世瑜漠然道:“自然是真的。” 大悲之后竟是大喜,左风仇顿时忍不住喜形于色。 而一旁的萧霜则是瞧着谢世瑜,眼中异彩涟涟,但杨度神色却越发凝重,最后竟忍不住一声长叹。 果然,谢世瑜瞧着左风仇的脸,又是一声冷笑,道:“你也不必高兴太早,要知道,我此行上山最开始的目标,便是你左风仇左峰主!” 谢世瑜蓦然抬起手来,泛着冷冽色泽的长剑直指左风仇,那长剑上的剑气和剑意竟将这柄普通的铁剑附上了玄级法宝般的恐怖威势,竟让左风仇都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虽说我正面无法与你为敌,但我若背后偷袭,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谢世瑜此刻竟是微微笑了起来,话语间也满是漫不经心,但那柄长剑上的剑意,却让左风仇忍不住再度流下冷汗。 几分胜算? 若真是背后偷袭,那么当这样的剑意爆发之时,他左风仇真的能够赢过这样的凌厉剑意吗? 在这一天以前,左风仇定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 毕竟在左风仇的记忆中,唯有金丹真人才能够与金丹真人为敌,而像谢世瑜这般身上灵力微弱,也不知道究竟是炼气几层的人,若想要与他这个金丹真人为敌,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现在,在谢世瑜的剑指向他的这个时候,左风仇却又不确定了。 看着左风仇再度被他逼入窘境,谢世瑜再次轻蔑一笑,道:“当然,这个问题左峰主你也不必担心,因为我改变主意了。” “原本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你送下黄泉,好去陪伴我的师父,但是方才,我觉得我或许是错了。” 谢世瑜微微笑着,轻飘飘地说道:“因为你不配。” “左风仇,你不配。” “你就连陪着我师父去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就算你此时此刻是金丹真人,但你心中也依然是那个自卑、怯弱、出尔反尔的小人罢了!” 左风仇全身一震,既惊且怒,不可置信地瞪着谢世瑜,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燃烧起来。 他全身都颤抖着,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颤抖是愤怒还是惊惧。 他伸出手来,颤巍巍地指着谢世瑜,想要开口喝骂他,但一开口,一口黑血却是从喉间喷涌出来,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左风仇感到自己全身的灵力似乎都被冥冥中无法预知的存在抽离,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怒极攻心的老人一般,瘫软在地,惊天动地地咳嗽着,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尽数咳出来。 杨度一惊,伸手扶住左风仇,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左风仇体内,道:“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王已成在一旁冷眼瞧着左风仇,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悯还是轻蔑,但他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从怀中拿出丹药,道:“复灵丹。” 虽说复灵丹比不上紫焰辟神丹,但到底也是上好的丹药了。 于是杨度赶紧接过,统统倒进左风仇的嘴里,心中又急又怒,只怕左风仇这个通云门唯一的金丹真人真的就这么被气死了。 一个金丹真人,最后的死法却是被活活气死的——若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不必其他门派来笑话他们通云门,杨度首先就要自裁以谢罪。 到了现在,杨度心中对谢世瑜也是升起了几分怒气,若是可以,为了通云门的发展,就算背负骂名他也是一定要杀了谢世瑜的! 从方才的事来看,谢世瑜三个问题,一环扣一环,将左风仇逼入死路,展现出了他的谋略;而当箭到弦上时,他却能够坦然丢下,恩怨分明,显示了他的气魄;而最后的那句“你不配”,更是在左风仇心中留下破绽。 杨度十分清楚,若左风仇无法克服这个破绽,那么这位金丹真人在他今后的千百年里,恐怕都不会再有寸进,甚至可能跌下金丹! 而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那谢世瑜的三言两语之间! ——此子今后定非池中之物! 若有可能,定要将他扼杀于化龙之前! 但是奈何谢世瑜却是破阵之人。 他杨度,则是通云门门主。 所以他才想要杀谢世瑜,所以他才不能杀了谢世瑜! 正因为他是通云门门主,所以他才要越发谨守门规,不能做出半分逾越之事。 杨度握着拂尘的手紧了又松,心中如同火烧般煎熬。 而谢世瑜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大笑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而一缕唯有左风仇才能听见的声音则是顺着清风,飘入了左风仇的耳中。 “在悔恨、不甘和怨愤的地狱中沉沦下去吧!看着自己挚爱的权势一点点从自己的手里离开,看着自己的修为一点点在自己的过错里消亡……记住了,左风仇,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真正的报复啊!” 谢世瑜狂妄地笑着,声震四野,就连空中那厚厚的云层似乎都在他的大笑声中颤抖起来。 左风仇不甘地看着谢世瑜大步消失在他的眼中,终于忍不住再度喷出一口黑血,双眼一黑,厥了过去。 而走在中帝峰山道上的谢世瑜则是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轻,直到化作一团烈风,卷至山门前。 山门前的两个守门弟子早在谢世瑜来时便怯弱地缩到了一旁,用惊惧又带着几分钦羡的目光瞧着停在山门前的谢世瑜。 而谢世瑜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抬头瞧着山门前那块用古拙的笔法刻下的“通云门”三字的巨石。 “通云门……通云门……” 谢世瑜喃喃着,重复了好几遍。 此时,他像是置身于美妙的梦境,又像是身处残酷的现实。 他似笑非笑,恍惚地伸出手想要摸这三个字,但手到半路却又突然停下,再度大笑起来。 “一笔勾销!” 惊天剑气在此刻轰然爆发,竟卷起了冲天飓风。 谢世瑜腰间长剑镪然出鞘,而后卷挟着烈风,直直没入了那块写着“通云门”三字的巨石上,恰好插在“通”与“云”字之间,在那块据说坚不可摧的巨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和只留剑柄的长剑! 隐约的风雷在那长剑剑柄处缠绕,泛出了危险的气息。 一旁的两个守门弟子早就吓傻了,而谢世瑜却像是完成了什么满意的作品,拍了拍那块巨石,大笑道:“一笔勾销?” “这才是一笔勾销!” 谢世瑜大笑拂袖而去,身无寸铁,但守门的两个弟子却升不起一丝阻拦之心。 谢世瑜就这样走着,沐风而来,又乘风而去。 他不知道他这番打闹在通云门中究竟引发了怎样的震动,也不知道他谢世瑜之名在这一刻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他只是茫茫然走着,似是在梦中,又像是已经醒来,唯有系统的声音在他耳畔一直诉说着,蛊惑着。 而对于系统来说,这段时间无疑是它苏醒后最为愉快的时间了。 最开始的时候,它以为它的宿主迟早要屈服于现实的,所以它稳坐钓鱼台,只等着谢世瑜上钩。 可是谁知最后它等来等去,等得花儿都谢了,那谢世瑜还是死不上钩,有问题就问它,没问题就把它扔一边,而恶事什么的也是完全不做。 ——有没有搞错?这样它还怎么升级?! 转眼十年过去了,系统看着依然处于“0”的魔化度,痛定思痛,到底还是披挂上阵,给谢世瑜指了罗拂的手札,又趁着谢世瑜心神动摇之时配合心魔一起开口引诱他。 果然不出系统所料,在它和心魔的双管齐下里,谢世瑜的神智越发模糊,魔化度也是蹭蹭上涨,于是系统恶向胆边生,把谢世瑜诱到了通云门,只盼他出手杀了左风仇,跟通云门结下死仇。这样一来,就算以后谢世瑜清醒了,他也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谁知都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了,在最后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谢世瑜却突然放手。 虽然最后依然是把左风仇气个半死,但系统却知道,事情已经开始慢慢脱离它的掌控了,因为谢世瑜已经开始一点点清醒过来了。 这怎么行? 魔化度还没满,恶人值更是只有少得可怜的“5”!谁知道下一次能坑谢世瑜是在什么时候? 于是系统加了把劲,想要先把谢世瑜弄出通云门再想想其它法子。 可就在谢世瑜走到泉州边境的那一刻,一个体态风流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了谢世瑜的面前。 她面容模糊,就像是笼罩在层层的迷雾之中,但她唇边的笑意又是那么魅惑,竟连这迷雾都阻挡不了这种媚意。 “谢世瑜。” 她笑着,开口柔柔地唤了谢世瑜的名字。 可就是这样柔媚的声音,落在系统的耳中却让系统都忍不住升起了几分胆怯。 因为就算这女子的声音再柔媚,系统也不会忽视她身畔那冲天的魔气。 为什么一个人类能够有这样浓烈的魔气? 她真的是人类而不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世瑜抬头望去,原本还有些恍惚的神色一紧,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竟是被这魔气吓出了两分清醒。 ‘快逃!!’ 系统身嘶力竭地在他耳畔喊着。 而谢世瑜也很清楚他此刻应当远远逃开才是,但那层层魔气却像是层层枷锁,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竟动弹不了分毫! ‘道境!对了!道境!快用你的道境啊!!’ 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而谢世瑜却茫然不知所措。 道境是什么? 谢世瑜心中一片空白,但直逼到面前的魔气和杀意却让他瞪大了眼,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止。 ……不,不对。 停止的不是心跳,而是时间。 第45节 无尽星光从天外汹涌而下,将这个世界的色彩再度推开,又化作了谢世瑜熟悉的世界。 这是属于他的世界。 谢世瑜知道。 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着,那么他就可以做到任何事,可以杀掉任何人! 但…… 下一刻,这充斥着星光的世界就在他面前轰然坍塌。 谢世瑜惊骇地看着那个女子,只见她举起剑来,无尽烈焰眨眼间便代替了那无尽星光,将整个世界都卷入了火焰的地狱。 “从头来过吧!” 那女子微微笑着,而下一瞬间,她手中的长剑就没入了谢世瑜的胸口。 ☆、第十八章 :心魔 从头来过? ——这是……什么意思?! 长剑穿胸而过,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谢世瑜的口中涌出。 剧烈的痛楚让谢世瑜整个人都战栗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面容笼罩在迷雾中的女子。 为什么? 冥冥之中,谢世瑜似乎听到一声尖利的哀嚎来自他的体内,下一刻,一缕黑烟从他胸口蹿出,但却在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被这满是烈焰的地狱烧灼殆尽。 谢世瑜身体摇晃起来,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但他却依然死死地抓着没入他胸口的长剑,抓住那个人的手。 “你……你是……谁?” 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丝毫回答谢世瑜的意思,那女子想要抽|出剑来,但谢世瑜却不知怎的,竟握得死死的,让她竟挣脱不了。 “也罢。”她这般说着,毫不在意地松开剑,抽|出自己的手,将手放在谢世瑜的肩上,轻轻一推。 “去吧。” 谢世瑜向后坠落下去,恍惚间看到那女子离他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这才发现他身下不知何时化作了无尽深渊。 他死死地注视着深渊之上的那个女子,而他也能感到她也在注视着他,目光无悲无喜。 “去伪存真,是为修真。” “醒来吧。” ——醒来吧。 谢世瑜蓦然惊醒。 此时此刻,月上中天,夜色寂静,唯有枝叶摇曳的沙沙声。 他翻身坐起,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没有伤痕,没有剑,没有血——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来,才发现他竟不知何时躺在了一片小小的树林之中。 谢世瑜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何来到这儿,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但这里没有深渊,没有神秘女子,更没有什么烈焰地狱。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梦吗?! 是“见梦”? 但他分明从来没办法在醒来后记起见梦的内容才是,可这一次…… 谢世瑜茫然地呆立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沉甸甸的,不知道抓着什么。 他抬起手来,定睛一看,愕然发现他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柄奇奇怪怪、刀刃弯成新月模样的长剑。 ——这又是什么?! 谢世瑜脑中思绪乱成了一团。 他……他何时有了这样一柄剑? 他分明记得他的剑……被他钉死在了通云门山门前才是…… ——通云门?! 想到这里,谢世瑜一怔,过往那浑浑噩噩的两年的记忆汹涌而入,让谢世瑜不由得闷哼一声,竟再也握不稳手中的剑。 新月模样的剑从他手中落下,悄然融入地面,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但谢世瑜却浑然未觉,只是跌坐在地上,怔怔地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谢世瑜伸出手来,慢慢摊开。 月色下,他的手上有着道道伤疤和厚厚的老茧——而这些都是他曾经没有的。 这两年里,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杀了很多很多魔修。 凡是他见过的魔修,无论是否与他有过仇怨,都尽数死在了他的剑下,甚至于最后他还持剑,打上了通云门。 谢世瑜苦笑了一下。 他……竟也会做这种事么? 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么? 谢世瑜心中茫然,一时间竟无法确定他过去两年所作的事究竟是由于系统的怂恿,还是事实上是出自他的本心。 沉默良久,谢世瑜道:‘那一天,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谢世瑜知道,在他翻开师父的手札后,虽然他可能会悲伤或是愤怒,但他绝不会愤怒到那个地步,也绝不会犯下这样多的杀孽。 死在他手里的魔修有多少? 他早已数不清了。 而那些魔修又与他有什么冤仇? 恐怕是没有的。 系统缩头不语,只装作没有听到,而谢世瑜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结果是哪一种,谢世瑜都已经明白,系统已经不值得他信任了。 说到底,也是他太过天真。他早该知道系统崇恶鄙善,却竟然还对它毫不设防,以致于竟陷入了两年的混沌。如果没有方才那个女子出现,想来他或许会直接踏入魔道,从此彻底失去本心和自我。 想到这里,谢世瑜觉得他本该遗憾或是惆怅的。 因为自他父母和师父死后,唯一一个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系统了。 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就连这个唯一陪伴着他系统也是不可信的。 天地间唯他一人而已。 这样无法言喻的孤独感如同洪流,向他席卷而来,但谢世瑜心中却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般悲伤。 大概是早已习惯了吧。 谢世瑜习惯性地将手探向腰间,但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的剑早已不在身边。 不过……刚刚的剑呢? 谢世瑜这才想起方才那柄模样古怪的剑,顿时弯下腰来,在地上的草丛中翻找起来,毕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柄古怪的剑应该就是“梦中”那个神秘的女子持着的剑。 谢世瑜曾经以为那个女子是为了杀他而来,但是到了现在,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人其实帮了他? 他虽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人,但是她却留下了一柄奇怪的剑,想来如果他有心的话,迟早能够凭借这柄剑找着她的。 可是…… “剑呢?” 谢世瑜瞪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脸上满是愕然。 不死心地再度翻找一遍,但依然没有找到。 谢世瑜坐在地面,百思不得其解。 ‘你在找什么?’系统忍不住问道。 谢世瑜没有搭理它,而系统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只是看着系统面板上再度归零的魔化度,心中滴血。 妈……蛋……它攒这么多魔化度容易么它?! 就连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心魔都被弄死了,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啊?! 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甚至连它的意识都能够蒙蔽的女人,系统愤愤不平。 ——嚓啊!别再让我看到你!我们势不两立! · 没有找到那柄古怪的剑的谢世瑜到底还是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下,一道火焰般的影子飘然而来,在谢世瑜原本站立的位置上站定。 ‘你可算来了!’ 小树林中,一柄新月模样的古怪的剑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半空中,沉沉浮浮,向着来人大声抱怨。 ‘刚刚差点被你吓死,你放手做什么?我还以为我被你送给那个剑修了呢!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万一他真拿我去跟人比斗可怎么办?!’ 柳婧似笑非笑地瞧了承恶一眼,直到承恶乖乖闭嘴后,这才道:“那心魔如何?” 想到方才被它一口吞下的心魔,承恶在心里舔了舔嘴,矜持道:“味道还可以……” 柳婧一怔,啼笑皆非:“我何时问你这个了?” “啊……哦!!”承恶也是一怔,瞬间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两声,这才继续道,“那个心魔倒是奇怪,我以往可是从未见过这种的心魔呢!” “哦?是吗?”柳婧道。 第46节 “是啊!”承恶道,“那心魔可生得奇怪,竟然一丝自己的意识都没有!” 没有意识? 听到这里,柳婧微微皱眉。 在柳婧的记忆中,所有的修士在求道中,都不可避免会面临两个困扰,一是心魔;一是域外天魔。 域外天魔暂且不提,但心魔柳婧却是十分熟悉的。 心魔生自修士的心灵间隙,潜伏其中,只待修士道心动摇之际,将修士的灵魂诱入无尽幻境。若修士道心坚定,那么定可在无尽幻境中击杀心魔,回归正途;若他道心不稳,则会与心魔融为一体,坠入魔道,甚至被心魔取而代之。 有人曾认为所谓“心魔”是天道降给求道之人的一大考验,也有人认为“心魔”实则是灵魂中被压抑着的另一面,是修士另外的半个没有苏醒的灵魂……但是不管怎么样,心魔都是依靠人心的阴暗之面滋长壮大的,也正因为如此,它们都具有一定的智慧和自己的意识,若是没有这些,它们也不过是藏于人心中的那一团魔气罢了。 可是被承恶吞吃的那心魔,却没有半分自己的意识……这又怎么可能? 除非…… “除非它是被什么人催生出来的。” 柳婧曼声说着,微赤的双眼里寒光闪过,脸上却是欢畅地笑了起来。 承恶被笑得有点儿发毛,结巴道:‘你……你想做什么?’ 但柳婧却没有回答它,只是自顾自地笑道:“对了,正当如此才是。” “我本就说他是天生的道门之子,这样的人应当一生都不会入魔才是,但那一次,他却偏偏入魔了。” “看来,这里头果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你……你在说什么啊?’承恶被柳婧笑得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柳婧又是一笑,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着承恶,道:“或许,得快些找个时间再将你交给他才是。” ‘谁……等等!交给谁?你说那个剑修?!’承恶顿时惊了,哀嚎起来,‘不要啊!我最讨厌那种拿剑比比划划的野蛮人了,你可是我最爱的主人了,你怎么舍得把我给那种野蛮人!呜哇!不要嘛不要嘛不要嘛!!’ 似乎唯恐自己语言不能表达出自己心情的万一,承恶化作一个玉雪可爱的男童,在柳婧脚下滚来滚去,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但柳婧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像是没瞧见脚下的承恶,只是在月色下含笑沉吟着。 “还要多久才能再遇?” 柳婧想了想,倏尔笑了起来。 “对啊,我怎么忘了呢?” “也该到了沽风墓现世的时候了。” ☆、第十九章 :断缘 从冀州到泉州,他花了整整两年,但从通云门回附石村,他却仅仅只用了十天。 他走时,秋意正浓;他来时,却已经是春暖花开。 谢世瑜站在附石村外,微微歪着头,看着不远处大片的农田,一栋栋的草屋,和来往的相处了两年有余的面容,目光有些微地发怔。 他觉得他现在应当是笑着的,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笑着走向那片农田和那些草屋,走向那些面容熟悉的人们,双手空空,唯有身后跟着一只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小毛驴,就像是一个出门远游归来的学子。 就算间隔了两年,附石村里也仍有许多人还记得这面容俊美的小伙子,于是纷纷含笑向他打着招呼,而谢世瑜也向他们含笑回应。 当谢世瑜走过附石村那条青石路的大半,在一个转角处拐过弯时,谢世瑜一怔,突然停下了脚步,而在谢世瑜面前,一个白发白袍的女子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儿正抬头瞧他。 谢世瑜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感受,就好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引,让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白发女子牵着的女童身上。 “你到底还是来了。” 还未等谢世瑜想明白他为何会注意到这样的一个女童,女童身旁的白发女子便开口,唤来了谢世瑜的神智。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世瑜转眼瞧向那女子,心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白发女子,只不过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白发女子见谢世瑜没有答他,不气也不恼,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淡淡道:“两年了,就连你都已经回到了这里,他却还没有来。” 谢世瑜讷讷道:“你……认识我?” 白发女子道:“或许吧。” 谢世瑜不懂。 两人沉默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发女子道:“你可瞧见你的‘命’了?” 谢世瑜一惊,愕然道:“什么?” 白发女子又道:“如此看来应是没有了。” 谢世瑜越发迷惑了。 那白发女子瞧见谢世瑜的神色,道:“你心中可是奇怪我是何人,为何拦下你,又为何与你说这些?” 谢世瑜想了想,点点头。 白发女子微微一笑。 谢世瑜瞧见这笑,顿时一怔,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从看到这白发女子第一眼时,谢世瑜就知道她不同寻常。 这样的“不同寻常”,不仅仅在于她的美貌,更在于这白发女子的修为。 ——旋照期大圆满。 这样的修为,就算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顶尖的实力了,但她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大门派之中,而是出现在附石村这样的一个小山村里。 为什么? 谢世瑜不明白。 但他却知道,这个白发女子并没有恶意。 想到这里,谢世瑜偷眼瞧了瞧白发女子牵着的女童,又瞧了瞧白发女子,只觉得她们的面容无比相似,就像是母女……等等,母女? 谢世瑜睁大眼,把眼前的白发女子和女童又打量了一遍。 若说他的师父罗拂的美,像是临死前看到的那一抹致命的剑芒,那么这白发女子的美,则是高山之雪。 她十分美,美得冷而傲,就连那一头白发也无损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更像是自雪山之巅而下的神仙妃子。 而她身旁那懵懂无知的女童,则似是完全继承了她的美貌,尚未长开的面容可爱至极,让人一见便心生怜爱。 谢世瑜看看白发女子,又看看那女童,心中越发怪异,朦胧之中就像是触到了什么玄之又玄的、不可言说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那白发女子道:“谢世瑜,你能否应我一件事?” “你怎的知道我的名字?”谢世瑜奇怪道。 白发女子淡淡道:“因你身负一段姻缘,此段姻缘与我关系甚大。” 谢世瑜:“……” 谢世瑜:“!!!” “等等!” 方才还像是大梦未醒般的谢世瑜猛地睁大眼,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说什么?!” ‘哦哦哦!来了来了!’一直躺尸到现在的系统像是唯恐天下不乱,猛地跳出来,叽叽喳喳道,‘终于来了,每个退婚流主角必备的桃花运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惨到连桃花运都嫌弃你了,没想到竟然还是来了啊!’ 谢世瑜恼羞成怒:‘闭嘴!’ 白发女子不为所动,像是完全没有瞧见谢世瑜的失态,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道:“你不必忧心,我说的那人并不是我。” 谢世瑜一颗心终于落在地上,吁了口气,这才发觉他早已经是一声冷汗,就像是经历过数次生死搏斗一般。 系统鄙视道:‘连桃花运都怕的弱逼!’ 谢世瑜以不变应万变:‘闭嘴!’ 想了想,谢世瑜觉得越说下去他似乎就越“危险”,于是决定快刀斩乱麻,道:“不知姑娘——” 白发女子道:“你可叫我云夫人。” 谢世瑜道:“不知云夫人托世瑜何事?” 云夫人淡淡道:“我等的人迟迟未到,于是我决定去寻他。” 听到这里,谢世瑜瞧了瞧云夫人身畔的女童,若有所悟。 云夫人又道:“但我深知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危险重重。我女儿年幼,我既不可带她去寻她父亲,也不放心留下她一人。” 谢世瑜头皮有些发麻,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不其然,云夫人紧接着道:“所以,我想请求你替我照顾我女儿阿雪,可好?” 不好的预感成真,谢世瑜只感到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敲下,敲得他整个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这……这个……云夫人……这怕是不太妥当吧……”谢世瑜结结巴巴道,“男女有别……” 云夫人耐心道:“阿雪才两岁。” “……而且世瑜也从未照顾过幼童……” 云夫人道:“阿雪很乖很听话,不会给你添麻烦。” “……更重要的是我们互不知底,若我起什么坏心,那么你女儿——”谢世瑜垂死挣扎。 云夫人淡淡道:“我相信你。” 垂死挣扎失败。 谢世瑜垂头丧气。 似是瞧出了谢世瑜心中的万般不愿,云夫人又是一笑,道:“何必这般哭丧着脸?谢世瑜,莫非你还没有发觉么?” “你与我女儿,当有一段缘分。我不过是将这段缘分提前罢了,又有何不可?” 谢世瑜:“……” 谢世瑜:“!!!!!!” 第47节 系统:‘可耻的萝莉控!’ 此时此刻,谢世瑜完全顾不上系统,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夫人一旁名唤阿雪的女童,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世瑜终于提起一口气,坚强道:“这不可能!” 云夫人道:“为何不可能?” 谢世瑜脑子里一片乱麻,一个古怪的影子从他脑中闪过,谢世瑜眼前一亮,顿时脱口而出:“因为我早已有喜欢的人了!” 直到这时,一直像是稳操胜券的云夫人终于露出一分愕然,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云夫人不太相信,系统更是半分也不信,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谢世瑜:‘别说你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啊!’ 系统:‘……’ 按照本意,谢世瑜其实是不愿意欺骗任何人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谢世瑜又哪里顾得上骗不骗人,还是赶紧地推脱算了。 谢世瑜坚定地点点头,就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我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不可能与你女儿还有一段缘分!” 云夫人有些不敢置信,道:“你……当真么?你可知我女儿日后会成为怎样的绝色?” 谢世瑜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地,道:“当真,当真,自然是当真!” 云夫人低头看了看仍然懵懂不知所以的阿雪,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甘,道:“既然如此,她比之我阿雪又如何?” ——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和一个女童,有什么好比的? 谢世瑜冷汗都快要落下来了,但事到如今,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得上了,于是谢世瑜硬着头皮,支吾了一会儿,道:“她……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她爱穿红衣……”谢世瑜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就像是一团火焰一般,又像是太阳,让人瞧了只觉得耀眼至极,美极艳极……我瞧着她……只觉得她哪里都美,但要是让我用言语来形容,却是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就是再多的言语,也形容不出她美貌的万一……” 说到这里,谢世瑜总感到有几分奇怪,只觉得自己瞎编的人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一般,但若是让他回想,却又想不起来。 系统:‘……呵呵。’ 听着谢世瑜的话,云夫人眉头微皱,道:“世上哪有这般的……” 突然地,云夫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道:“原来如此。” 谢世瑜:“……”等等,这又是什么意思? 系统:‘呵呵。’ 云夫人微微一叹,道:“你说的那人,可是姓柳?” “……”还真的有这么个人么?!谢世瑜干笑一声,“是……是啊……” “果然是这样,看来我到底还是修为不精,不然也不会推算错了命数。”云夫人说道这里,望向谢世瑜,厉声道,“但无论如何,你要知道,我这番话并非是承认阿雪不如她,只不过因你喜欢她,我才作罢的,你可记得了?” 谢世瑜赶紧点头。 云夫人神色微缓,道:“既然如此,那方才的事便作罢吧。” 云夫人低下头来,怜爱地瞧着阿雪,道:“恐怕……到底还是得将你交给那个人了。” 好像感受到云夫人心中的犹豫和不舍,玉雪可爱的女童伸出软软胖胖的手指扯住云夫人的衣角,怯怯道:“阿娘?” 听到这稚嫩的童声,谢世瑜觉得心中又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但他立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将这古怪的情绪摇出脑袋。 看着牵着阿雪慢慢远去的云夫人,谢世瑜踌躇片刻,终于还是上前追了两步,道:“云夫人,您女儿还这般小,为何你不缓缓再去寻人呢?” 云夫人没有看谢世瑜,道:“若我再等,那便来不及了。” 谢世瑜犹豫地站住脚,看着云夫人和那女童渐行渐远,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怜悯。 ——或许,他不该这样拒绝? 不说他日后是否真的同那女童有一段缘分,也不说他心中到底有多么抗拒这段突如其来的缘分……一个没有父亲,又即将失去母亲照料的女童,他真的可以这般坐视不理吗? 谢世瑜犹豫半晌,眼看云夫人和那女童就要走出他的视线,谢世瑜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明白他究竟为何在第一眼时觉得这云夫人眼熟了——两年前,在他师父罗拂从通云门回来那晚,不正是她抱着还是婴儿的阿雪从他面前走过么?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难道……这真的是缘分么? 若命中当真注定他们有缘……他又何须躲开? 谢世瑜心中有隐约的明悟,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叫住那云夫人。 但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轰隆隆!” 只听一声像是开天辟地般的雷鸣响彻天地,一股只有修士才能感到的灵力汇聚成风,在天空呼啸而过,而大地之下的魔气则像是不甘示弱般,从地底渗出,慢慢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骇然抬头,只见在重重云层之后,一道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可从其中流露出的威势,却让距离不知道多远的谢世瑜感到呼吸不畅,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但这样的状况不过持续了一瞬,下一刻,那黑影就隐没于云层之中,而直到这时,系统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沽……沽风墓?!’ ‘它竟然真的出现了!’ 谢世瑜呆立良久,瞧着那黑影隐没的方向,心中起伏不定。 ‘还傻站着做什么?’系统催促道,‘那可是曾经上古仙魔的葬地,你还不快快过去看能得到什么东西?若你去晚了,别人可都将宝贝拿走了,倒时候你便是哭都没用!’ 谢世瑜没有回答,沉默片刻,扭过头去望向云夫人的方向,但却发现她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他心中茫然,心想莫非当真是天意让他断绝这段缘分么? 可既然这段缘分本是天赐,为何最后又要断绝呢? 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 系统越发焦急了,道:‘还在发什么傻呢?快些去啊……等等,你别告诉我你不想去啊?!’ 不想去么? 不,自然是要去的。 但却不是为了那些所谓的“宝贝”。毕竟他到底是剑修,修的也是心剑,法宝再多,与他也无甚用处。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而去? ——寻求大道,磨练剑心,与生死之间寻求突破和明悟。 他是剑修,理应如是。 谢世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拍了拍身后跟着的小毛驴,轻声道:“我要走啦,你且去吧。” 小毛驴瞧了谢世瑜好一会儿,似是终于明白了他不会带它走了,于是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瞧着小毛驴也走远了,谢世瑜终于从师父留给他的乾坤袋中拿出一柄铁剑佩在腰间,大步向着北方走去。 被系统唤作“沽风墓”的黑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北部临州。 临州不同于其它三州,它位于方覆界的北端,冰雪长年覆盖其上,一眼望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也因此人烟稀少,只有一些零散的族群,连国家都不曾建起,于是方覆界中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不太愿意来到这儿。 但自从沽风墓出现后,这地儿就换了个景色。 在不知道多少次同修士擦肩而过后,谢世瑜终于好笑地停下了脚步,道:“怎的都如此着急?” 也不怪谢世瑜好笑,在过往的两年,谢世瑜除了遇见很多魔修之外,也遇见过许多道修,但他们一个个都自持身份,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就连走一步都要琢磨出几种花样来,但此时此刻,他们一个个却都像是被鞭子抽着的马,心急火燎,脚下不停,直飞那黑影最后出现的地方。 ‘若他们知道你将他们比作马,肯定是要来跟你拼命的。’系统吐槽道。 谢世瑜摇摇头,不理会系统,只是慢吞吞地想前头走着,没一会儿就发现前头竟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客栈。 ——客栈? 这可真是奇了,这地方怎的会有客栈? 忽视了系统催命一样的唠叨,谢世瑜好奇地走进了客栈,抬头一瞧,然后便如遭雷殛,愕然呆立在原地。 ——她爱穿红衣,就像是一团火焰一般,又像是太阳,让人瞧了只觉得耀眼至极,美极艳极…… 谢世瑜张口结舌,呆呆地瞧着客栈的二楼,而二楼上的那个红衣姑娘似是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扭头望向了他。 ——我瞧着她……只觉得她哪里都美,但要是让我用言语来形容,却是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就是再多的言语,也形容不出她美貌的万一…… 谢世瑜喃喃道:“原来……世上竟真的有这般的人么……” 系统:‘呵呵,跟人扯淡后却碰到原主的感觉怎么样?’ 谢世瑜:“……” ‘你想想啊,原本人家想要把女儿塞给你的,但是一听你的形容就罢手了,猜也猜得到人家肯定是认识的。’ 谢世瑜:“…………” ‘可以谈谈你遇见心上人的感受么?’ 谢世瑜:“………………” 谢世瑜羞愤欲死。 ☆、第二十章 :瞧上 谢世瑜收回了瞧着那姑娘的目光,垂下眼,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走进客栈角落里坐下,装作刚刚对着那红衣姑娘看到发呆的人不是他。 系统一瞧就不屑了,道:‘怂!作为位面之子,只有推倒推倒和推倒才能展现你的男性魅力你造吗?!’ 谢世瑜:‘……’ 谢世瑜表示完全不想知道系统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就在谢世瑜坐在角落里头,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时候,楼上坐着的任萍注意到柳婧的失神,顿时顺着柳婧的目光瞧了过去,但奈何任萍当时并未出现在中帝峰,而谢世瑜瞧起来更是身无半分灵力,就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世中人罢了,于是任萍不解皱起眉来,好奇道:“师妹,你在看什么?” 柳婧收回目光,唇边噙着三分笑意,道:“没什么。” 任萍也并未再多过追问,因为在这张酒桌上,话题仍在继续。 “……虽然门主与我们说,此次秘境之行只需查探大概,尽力自保即可,但我们身为通云门的真传弟子,当然不可落于人后,所以这次查探,还需大家团结一致,相互帮助,才能让我们在这不知名的秘境中走得更远……任萍师姐,你觉得呢?”萧霜转过头,询问地望向了任萍。 此时此刻,二楼坐满了通云门的弟子,可这张桌上,却只坐下了四人。这四人分别是通天峰一脉的二弟子秦得乐、真传弟子萧霜,和青云峰一脉的大弟子任萍,真传弟子柳婧。 四人围着桌子坐下,唯有秦得乐一人是男弟子,可他脸上却不见分毫被三位各有千秋的美人包围的喜悦,反而是一脸苦瓜模样。而听了萧霜的话之后,秦得乐脸上苦色更甚。 也不待任萍答话,秦得乐一声长长的叹息,道:“萧师妹,你又何必这般认真?你瞧师父也说了,此次秘境一行不必太过认真,稍稍查探一下,知道大致是何等情况便是了……” 萧霜一听,原本还是冷冰冰的脸上涌起了几分怒气和几分无奈,不赞同地打断了秦得乐的话,道:“师兄,你怎的还是如此怠懒?!” 第48节 “人生的真谛便是享乐!当年若不是……也罢。”秦得乐又是一声长叹,摆出了一脸被地主欺压的长工般的凄楚模样,倒是不再搭话了。 可这秦得乐虽然是不说话了,可萧霜便是猜也猜到了这秦得乐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顿时又羞又恼,只觉得自己通天峰一脉的脸都被这秦得乐给丢了个干净。 任萍在一旁瞧着,忍笑不语。 要说这秦得乐,也是通云门内与萧眠不相上下的一个奇人。但萧眠的“奇”,在于他的魅力,而这秦得乐的“奇”,却是在于他的怪癖。 要说这修真一途,不知多少人苦求多年也不得其门而入,就算入门了也有三劫九难在求道之路上等着他,每一次的突破都是难之又难,一不小心便是走火入魔又或是身死道消,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求道之人中,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每天奋发修炼,唯恐自己落后他人? 可这秦得乐却偏不。 且不说秦得乐这一点儿也不像修道之人的名字,也不说他长得五大三粗满脸大胡子一副屠户的模样,更不说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一睡就能睡个十天半月的德行,光是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已经将他的师尊通天峰峰主王已成气得个半死了。 ——人生在世,本就享乐为上,何必那般辛苦求道?当年若不是师父说跟着他有酒有肉大吃大喝,我才不当这劳什子的道士呢! 于是乎,王已成这“劳什子的道士”真是被这个弟子气得七窍生烟,不知道多少次想要干脆把他扫地出门算了,可这秦得乐从头到脚虽说没哪一处像是修真之人,但他的修为却偏偏提升得贼快。 别人辛苦打坐、闭关、磨练道心的时候,他在睡觉;别人击杀妖兽,寻求法宝的时候,他还是在睡觉。可就是这样,他的修行竟还一路蹿升,一路睡到了旋照后期,而与他同期辛苦修炼的师兄弟却还在筑基苦苦挣扎,真是气死个人,人送外号“雷打不动”。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这次的秘境之行中,秦得乐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王已成拎着扔出了通云门,压着给众通云门弟子当个护卫——这也是因为萧眠不在山上,否则这雷打不动肯定又能找出万般借口推掉此事。 可谁知这家伙来是来了,可却是出工不出力。原本萧霜是想要借着此次谈话将此行的话事权收在手中——按理来说这话事权应是落不到她手中的,可谁让秦得乐靠不上,而任萍她又瞧不上呢?至于柳婧,这个在青云峰最近风头无二的真传弟子? ——才不过区区筑基一层,不拖后腿就是好的了,更何况其它? 于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萧霜便开口说出了这番试探。 萧霜都已经想好了,若是任萍提出反对,或是想要将话事权拢到她那儿的话她当怎么做、怎么反驳,可谁知最后来拆台的竟是与她同出通天峰一脉的秦得乐? 萧霜抬眼瞧了瞧忍笑的任萍,又瞧瞧秦得乐,只感到面上烧红——气的。 这次谈话就这般不欢而散,四人各自回房。 萧霜一踏进自己的房间便将房门紧紧阖上,免得自己一时失控摔了门,那可就笑话大了;而秦得乐、任萍和柳婧三人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进各自房间。 但不同于一回到房间就蒙头大睡的秦得乐,任萍坐在自己房里,微微沉吟,觉得此次去那秘境也不知道会遇上多少其他门派的弟子,又有多少暗潮涌动……其它暂且不说,毕竟那些内门弟子也有自保的实力,倒是不需她太过操心,唯有柳婧不同。 在任萍眼中,柳婧显然是青云峰一脉的基石所在,过些年更是能够成为通云门的中流砥柱……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对于这次出行的其他通云门弟子来说,柳婧现在的修为的确是低了些,若她们当真在秘境中与其他门派起了冲突,或是遇上了什么危险,以柳婧这筑基一层的修为想要自保,着实有些困难。 虽然不知道当初师尊为何会将柳婧派来,但她身为青云峰大弟子,自当好好保护她,令她安然回到青云峰才是,但……要如何做呢? 任萍思来想去,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走出门外。 此时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而在这破破烂烂客栈的走道中自然也是没有灯的,于是二楼一片黑暗,唯有几盏灯从客房内飘出微弱摇曳的光芒,将这客栈衬出了几分鬼气。 不过这些都难不住修道之人。 任萍向着柳婧的房间走去两步,但还没等她走到柳婧房门口,便瞧见一个青衫男子满脸惊慌失措地从房内跑了出来,跑到一半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跌了个滚地葫芦。 任萍惨不忍睹地扭过头,可扭到一半又是一怔:等等,他是从柳师妹房中出来的? 还没等任萍反应过来,那半开的房门内又是一只红鞋扔了出来,正正地砸在那男子的脑门上。 “怎的如此孟浪?!” 鞋子砸在谢世瑜的额头上,落在他怀里,而谢世瑜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瞧见姑娘……” 还没等谢世瑜说完,又是一只红鞋从门内扔了出来,砸在谢世瑜脸上。 “还不快快住嘴!” 红鞋再次落进谢世瑜怀里,凑成一双,而谢世瑜则是捧着这双红鞋,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快要给急哭了。 ——这件事还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当通云门四个真传弟子各自回房后,其他的弟子也默默回了房间,而这么一走,客栈的二楼便一下子空了下来,让谢世瑜想要不注意都不成,而通云门弟子这般多,也不禁让谢世瑜心生忧郁:难道这一天他还是要露宿街头么? 但还好的是,虽然通云门弟子颇多,可这破客栈的客房倒也是挺多,刚好塞完了通云门弟子,剩下一个柴房还没人住。 谢世瑜想想,柴房也就柴房吧,总比冰天雪地睡在外头的好,于是谢世瑜接过钥匙,进了柴房。 可谁知这远远不是结束。 谢世瑜刚进柴房没多久,这客栈唯一的小二便闹起了肚子疼,一溜烟去了茅房,去之前还将一壶水塞进了谢世瑜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让谢世瑜这个“新来的小二”一定要将水送到客人的房里。 谢世瑜:“……” 虽然万般不解他到底哪儿像是“新来的小二”,但是谢世瑜瞧那一时半会儿出不了茅房的小二颇为可怜,而这到底是举手之劳——送便送吧。 于是谢世瑜提着水,上了二楼,推门进屋。 可谁知这一推门,就让谢世瑜呆在了原地。 只见房内水雾氤氲,漫着蒸腾的雾气和水汽。而在这些朦胧的雾气之后,白日才见过的那少女背对着他,衣衫半褪,一袭细柔的黑发笼在雪白的肩上,妙曼的曲线若隐若现,艳色无双,竟是让这简陋的房间都光亮了几分。 两人都怔住了。 谢世瑜呆呆地瞧着,直到手中的水壶砰然砸在地面,热水撒了一地,谢世瑜才愕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是走错了房间。 但这是却不是想着走不走错房间的事。 谢世瑜脸色通红,连一句辩驳甚至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甚至还跌了个滚地葫芦。 方才的景色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谢世瑜感到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似地,而在这样的刺激下,一些记忆更是抑制不住地漫了上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是他第二次瞧见她洗澡了? 在四年前的那一天,不正是他闯入她洗澡的小溪畔,而后又被她救下么? 不正是她告诉他,修道之人当一往无前才是么? 虽说两次都是惊鸿一瞥,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甚清楚,但那样的艳色和那火焰一样的红衣……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谢世瑜满心懊恼,只觉得自己唐突孟浪,但除了懊恼之外,心中又有一分重逢的惊喜,和一分自己也说不清的羞涩和欣喜。 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谢世瑜张口便想要道歉,但话还未出口,一只红鞋便扔在他的头上,力道说不上轻也说不上重,但却将谢世瑜敲得一个激灵,险些跳了起来。 “怎的如此孟浪?!” 这声音似是嗔怪他举止唐突,但那柔媚的声音却像是一片轻羽,轻轻拂过他的心上,让脸上热度刚褪的谢世瑜再度涨红了脸。 谢世瑜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糊涂,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瞧见姑娘……” 还未等谢世瑜说完,又是一只红鞋砸在谢世瑜的头上,只听门内那人的声音越发嗔怒,道:“还不快快住嘴!” 谢世瑜一怔,这才想起这二楼上都是修士,若他真说了什么,可就是出了他口,落入所有人的耳中了。 谢世瑜抱着怀里的两只红鞋,急得都快哭了,而一旁的任萍却是上下打量着谢世瑜,然后默默回房,关上门。 任萍虽说瞧起来只不过二十余岁,可她却是将近百岁了,这样的她,对于年轻人的心思还有哪些是不懂的呢? 任萍知道,她这个小师妹虽说总是笑意盈盈,但却实则眼高于顶。若这次闯入她房里的是其他人,她又哪里是像这样轻飘飘地扔两只鞋子便作罢了的呢? 再想想这小师妹自从这小子踏进客栈后,便一直对这小子瞧个没停的样子……想来她定是瞧上他了! 任萍想着,然后点了点头。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所以她这个老人家也不必插手这小姑娘和小伙子之间的事了。 想到这里,任萍又推开门,从门缝那儿一看,刚好瞧见方才的那个书生模样的青衫年轻人垂头丧气地向着楼下走去,怀里还不自知地抱着一双红鞋。 任萍:“……” 任萍再度惨不忍睹地扭过头。 任萍十分忧虑。 ——虽说这年轻人的模样的确是世间少有,但他脑子未免太过不好使了吧?你可是真的瞧上他了? ☆、第二十一章 :沽风墓(一) 不像脑补了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的任萍;也不像自认唐突佳人,满脑子徘徊着自我厌弃只差挠墙的谢世瑜;对于柳婧来说,她倒是不像任萍想的那样风花雪月,也当真不太在意她洗澡是不是被什么人瞧见了。 ——瞧见又能如何?杀了便是。 但奈何这谢世瑜她却是杀不得,再加上这二楼的通云门弟子中不知多少出自中帝峰,也不知有多少瞧见过谢世瑜破阵……若被他们瞧见谢世瑜的脸,恐怕此行得再生波折,于是柳婧也只能用这个办法将谢世瑜赶下楼去。 而且柳婧也想得不错,以谢世瑜的性子,若是被这样赶下楼去,恐怕是臊得不行,定是要避着她一段时间,于是她只要趁着这个时候将通云门的众多弟子引开这个客栈,便能将不稳消弭于无形。 柳婧伫立片刻,听得谢世瑜的确是下了楼了,这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自己的动作。 还好这次瞧见的是任萍,若方才走出的人是萧霜,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柳婧暗自沉思。 不过话说回来,她在此时打开沽风墓,也的确是有诱谢世瑜来此的目的,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谢世瑜竟来得这般巧,刚好就撞上了通云门一行人。 柳婧还记得,上一世时,幻音符不知为何竟在两月后才被莫长歌完全掌控,这才被莫长歌打开了沽风墓,但这一次拿到幻音符的人却是她柳婧。 虽说她的修为不过是筑基三层,用了莫长歌教的法子掩饰后更是只显露出筑基一层的模样,但无论是从修行手段还是眼光来看,她比之当年的莫长歌都要好上十倍百倍,于是几乎是幻音符到手的瞬间,柳婧便知道了它使用的方法,因此也早早打开了沽风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今世谢世瑜他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上一世,谢世瑜的确是来过沽风墓的,但是他却是在沽风墓出现的三年后来的,所以柳婧才没有料到竟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碰见他。 当年,正是沽风墓开启后的第三年。 由于沽风墓时间久远,再加上此界灵气稀薄,因此原本守卫在沽风墓四处的妖兽都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而最后的几个高阶妖兽也被方覆界的几位金丹真人合力拔除,于是在沽风墓出现的两年后,里面真正有用的东西就已经被各门派探索瓜分完毕,只余一些无关紧要的灵草,和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陷阱用以磨练各派新弟子。 但就在那一天,无妄岛的弟子与不知怎的潜入沽风墓的魔道黑水门弟子,为了一株霓光草打了起来,恰好这谢世瑜路过,便杀了黑水门弟子,就连霓光草也抢了过去。 而关于谢世瑜“目中无人,性格狂傲,眼高于顶”的传闻,也正是从这个时候传扬出去的。 虽然柳婧深知当年的传闻必有内情,但柳婧自觉她只需知道谢世瑜总有一天会来到沽风墓便够了。 于是她打开了沽风墓。 可谁知她提前两月开启了沽风墓,却提前三年见到了他。 想到谢世瑜离开时的神色,柳婧心中微动,唇角轻轻翘了翘。 此界的道门之子,谢世瑜——他倒的确是个挺有趣的家伙呢。 第二天,就像柳婧所预想的那样,谢世瑜缩在柴房中只装作自己不在,竟整整一天都没踏出过房门,而柳婧也没有多做逗留,与通云门一起离开了这个客栈。 临走之前,柳婧还有几分犹豫,不知道是否要将承恶留下,但以她现在的修为,若将承恶留在谢世瑜身旁,只怕他最后反而顺着承恶找上她;若她断开与承恶的契约再留给他,又怕控制不住承恶,让它再做出别的事来,于是柳婧到底还是没有留下承恶,只待她到了沽风墓再说。 更何况,在那沽风墓中,还有人在等着她呢! 柳婧脸上依然是盈盈笑意,眼里却冷了下去。 第49节 莫长歌,这次那九转噬心魔录,可是归了她了! 待到通云门一行人走后,许久,一楼柴房那儿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吁了口气。 ‘怂!’瞧着谢世瑜的德性,除了这个“怂”字,系统已经完全不想再说其它。 而在系统眼中怂得不行的谢世瑜却是理都没理它,而是掉过头,盯着床榻上的那双红鞋,一副深沉思考的模样。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谢世瑜倒是没有什么怪癖,喜欢搂着人家姑娘的鞋子入睡——因为他昨晚除了将鞋子放在榻上之外,自己其实是睡在地上的。 系统只用了两个字评价这一行为:蠢货! 这件小事暂且按下,此时此刻,谢世瑜瞧着榻上的红鞋,脑子里徘徊着两个选择:一,追上去,把鞋子还给那姑娘;二,先收着,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再还给那姑娘。 系统对此表示十分不耐:‘人家修士还差这双鞋子吗?你把它丢了会死啊?’ 谢世瑜按照老规矩没有理它。 系统继续嘲讽:‘其实你也不用想这么多,我就是用脚趾头想——啊,当然,假设我是有这东西的——也知道你没那胆子追上去,如果你有这胆子,你早就把鞋子还给别人了,还用得着想到现在?’ 谢世瑜:‘……’ 谢世瑜膝盖中了一箭。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追上柳婧的谢世瑜默默收起鞋子,忧郁地吁了口气,只觉得前途多难。 不过到了现在,谢世瑜自觉他已经“沉思”了大半个下午,而通云门一行人也已经走了许久,想来他们应当是不会再遇上了,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出了房门。 · 与其说沽风墓是一座墓地,不如说它是一个上古的战场。 当通云门众人越过刻着“沽风墓”三字的巨石后,从外头看不清晰的雾气豁然散去,露出漫山遍野的累累白骨。 灰褐色的血渍弥留其上,残破的刀剑隐约可见,空中雾气迷蒙,四下寂静无声。 世上所有鲜艳美丽的颜色在这里似乎都被尽数抽离,只留下无尽的绝望和死寂。 当通云门众人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无不骇然失色,甚至还有一些弟子忍不住后退几步,打起了退堂鼓。而在这些弟子之中,唯有四个真传弟子最为镇定。 不说到了这时也依然心不在焉的秦得乐,也不说皱起眉来不知道暗自思衬着什么的萧霜,作为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任萍,她第一时间瞧见的并非是这骇人白骨荒野,也并非是那些术法残留下来的近乎移山填海般的恐怖痕迹,而是不远处的一具妖兽的尸体。 按理来说,在这遍布着尸骸的荒野上,有这样一具妖兽尸体应该并不奇怪才是,但不同于他人,眼光老辣的任萍一眼就瞧出这妖兽应当是死去了没多久。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这沽风墓已打开了将近十天,他们通云门本就离得远,又走得慢,所以有其他人来到这秘境,又杀了这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妖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任萍注意到不远处那妖兽死得着实奇怪。 那只妖兽长得颇为奇怪,马脸、羊角、狼身、猫爪——这样的特征并非是任萍在方覆界中见过的任何一种妖兽——而它除了尸体有些腐烂之外,身上竟是不见什么伤痕,只是嘴巴不正常地大张着,大团大团的暗褐色血渍在它身下凝结。 任萍颇觉奇怪,想要过去瞧瞧,但她只是向着那妖兽走去一步,萧霜的声音便在她身畔响起,道:“任萍师姐,你要去哪儿?” 萧霜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妖兽尸体,以她的玲珑心思,自然是将任萍的心思猜出几分。但猜出来归猜出来,可萧霜却十分不以为然,询问的语气也充满了不赞同。 从萧霜的角度来说,那妖兽已经是死了,就是去查探它的死因又有何用?还是早早进入这沽风墓深处,将这秘境查探一遍,早日完成门主和师尊的交代,顺便在众多修道之人中扬通云门之威名为好。 任萍瞧出了萧霜的心思,只是笑笑,也不与萧霜这年纪尚且不足二十的小姑娘计较,装作没有听懂萧霜话语中的意思,道:“我去瞧瞧那妖兽。” 萧霜一噎,心中有些不渝,但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挑明,于是也只能强忍不耐,缀在任萍身后,没有走到那妖兽身畔,只是与其他的弟子一块儿警戒四周。 可萧霜没有想到的是,去瞧那妖兽尸身的,除了任萍之外,竟还有柳婧和秦得乐! 柳婧也就算了,她本就是青云峰一脉,跟着身为青云峰首席大弟子的任萍走实在再正常不过,可秦得乐过去做什么? 萧霜心中满腹狐疑,不由得也跟上前去,只怕她这个不靠谱的二师兄又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可就在萧霜靠近这妖兽,瞧清了这妖兽的模样后,她便惊在了原地。 “这……这是……” 萧霜喃喃着,可前头的三人谁也没有理会她。 柳婧自顾自地站着,瞧了瞧地上的血渍,又瞧了瞧那妖兽的嘴,最后轻轻嗅了嗅之后,便一脸无趣地扭过头去。 而不像似乎只是过来逛逛的柳婧,任萍半跪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妖兽身下的血渍,又将妖兽的嘴打开,仔细瞧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吁了口气。 任萍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秦得乐的眼神,两人都是一怔。 秦得乐率先扭过头去,打了个哈欠,依然是一副萎靡不振十分无能的模样,任萍心中疑惑,但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凝重的望向萧霜道:“我们有麻烦了。” ☆、第二十二章 :沽风墓(二) 麻烦?什么麻烦? 被妖兽的死法震住了的萧霜怔怔地瞧向任萍,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任萍也没想要等萧霜回答,一只手轻轻抬起妖兽那张近乎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的嘴,指了指妖兽的口内,道:“攻击这个不知名妖兽的人,恐怕用的不是我们修士常用的法宝,而是一种长兵器——我觉得应该是枪,也有可能是十分巨大的剑——那人在与这妖□□战的时候,将兵器从妖兽的口内捅了进去,绞碎了妖兽的肺腑……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外头瞧的时候没有见到这妖兽身上伤痕的原因。” 萧霜不明所以:“然后呢?” 这一点,萧霜自认也是瞧出来了。 胆色过人,手段毒辣,一击致命——方才萧霜正是震撼于此。 可是……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又能有什么麻烦? 任萍摇摇头:“你还没有瞧出来吗,师妹,重点不是这妖兽是怎么死的,而是那人在妖兽身上留下的东西。” 萧霜微微拧眉。 “虽说那人用的法宝十分奇怪,但那人的灵力附着于法宝上,杀了这魔兽,因此那人的灵力也残留在了这魔兽的身上。”任萍道,“雷火属性的灵力,而且……” “而且如果没错的话,这些灵力里头,还有着魔气。”秦得乐接道,“换句话说,杀了这妖兽的人,是一个雷火双属性的、入了魔的道门弟子。萧师妹啊,我们恐怕是有大麻烦了哩!” 萧霜依然不明所以,眉头紧拧,刚想要说点什么,但却猛地一怔,神色间也带上了一些不可置信。 秦得乐只是摇头:“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么?” 萧霜惊道:“难道……真的是他?他竟还……还……” 任萍倒是没有心思同这通天峰一脉的两师兄妹打哑谜,干脆道:“我想宋昭明应是的确没有死。据我所知,四年前宋昭明在蕲州一行中不知怎的入了魔,打伤了当时道门驻地的云长老后远走,不知所踪。虽然在那之后无妄岛长老们向外宣扬宋昭明已不是无妄岛弟子,更是派人围剿他,说他早已在无妄岛的围剿下死了,但现在看来,他怕是还是没有死,毕竟这雷火双属性这般少见的灵根,又是由道入魔……这样的修士,这么多年来怕是也只有宋昭明一人了。” 萧霜咬紧了下唇,有些不甘道:“可是……可是这也不能说明那宋昭明此行是冲着我们来的,毕竟在这秘境之内还有无妄岛的弟子在不是吗?” 听着萧霜的话,秦得乐和任萍都点了点头。 毕竟宋昭明当年虽说与萧眠恩怨颇深,入了魔之后对萧霜这个昔日仇人的妹妹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可相比“仇人的妹妹”,那宋昭明最怨恨的,恐怕是当年翻脸不认人的无妄岛。 ——这件事,不但向来消息灵通的任萍知道,就连秦得乐都知道,当年宋昭明是为了捉住魔修,强运无妄岛秘法才重伤的。 再往深了说,若非当时无妄岛的弟子乱闯大阵,魔修也不会伺机逃出,宋昭明更不会为了弥补那些弟子的过错而强运秘法,最后重伤……但面对这样的宋昭明,无妄岛的长老及弟子却齐齐放弃了他,连治伤的灵丹还是当时闻天宫的云长老帮他找来的。就算当时无妄岛掌门之女沈怡生死难测,需要他们去救助,但无妄岛这般做法也未免太过于无情无义,也不怪宋昭明心中怨恨。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宋昭明虽说曾经风头无二,但他在修真界中到底无甚根基,再加上还失了天赋,又重伤难治,就算再过怨恨无妄岛怕也是无济于事,可谁知他最后竟入了魔,甚至连闻天宫的云长老都能打伤。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的宋昭明怕是已经有了报复的实力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惧怕这一点,那无妄岛的长老才会那般坚决地撇清与曾经无妄岛真传弟子宋昭明的关系,后来更是派了好些长老和弟子追杀宋昭明。 所以说,宋昭明此人心中最恨的人是谁,若无妄岛排于第二,怕是就没人第一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霜心中才怀着些许侥幸。 三人面面相觑,但就在这时,一旁的柳婧却是一笑,轻飘飘地说:“那我们可是要赌么?赌这宋昭明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听见柳婧的这番话,萧霜神色一滞,有些不甘,但瞧了一眼四周的通云门弟子,到底是没有说话。 ——赌?拿她的命、拿这些通云门弟子的命来赌么? 萧霜自然是不肯的。 虽说萧霜心中的确存在些小心思,不但想要借着此次的秘境一行扬通云门之声威,更是想要同青云峰一脉较出个高下……但这些到底是小心思。小心思和众多同门的性命,孰轻孰重,萧霜不会分不清楚。 毕竟宋昭明此人的天纵奇才之名也并非是白得的。 宋昭明不像大部分修士那样,自小便修行道法,而是在十六岁时才拜入无妄岛门下,开始了他的修行之路。当时看好宋昭明的人并不多,比较比起其他的修士,宋昭明入门太晚,就算有一个地级雷火双属性的稀罕灵根,但到底劣势太大。 可谁知宋昭明入门仅仅不到三十年,他的修为就已经达到了旋照大圆满,只差最后一步便能迈入融合期,踏入那个绝大部分修士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门槛内。 放眼修真界,同期的道门弟子之中,能够与宋昭明一较高下的,怕是只有她的哥哥萧眠,就连被人送了个带着三分羡慕七分嫉妒的“雷打不动”诨号的秦得乐也是比不上,更不说他们这些都是筑基期上下的弟子了。 若宋昭明真的有心在这秘境里做些什么,以他们通云门一行的实力,怕是自保都难,所以—— “我们去无妄岛的人吧。”萧霜艰难地说着。 让一向心高气傲的萧霜承认技不如人,让她向别人示弱,对她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折辱,所以就算方才任萍秦得乐心觉不妥,但也没有说什么别的。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通云门这次派来的弟子实力的确不如无妄岛,毕竟无妄岛还有两个融合期的长老在场,而他们通云门修为最高的也只有旋照期的秦得乐和任萍二人。 但—— “不妥。”任萍摇摇头,“这时候,我们应当离无妄岛越远越好。” 萧霜稍稍一想便知道自己方才想岔了。到了这个时候,萧霜也顾不得跟任萍一争高下,道:“那我们该如何才好?” 任萍刚想开口,但话语却突然一滞,目光望向了萧霜身后,微微一笑,轻松道:“你瞧,他们这不是来了么?” · 闻天宫的此次前来的长老,便是柳婧四年前曾见过的樊长老。 虽说樊长老只是融合中期,但他在阵法上造诣颇深,威力也十分了得,再加上闻天宫的大部分弟子都精于各种丹药符术,若是真的拼起来,怕是人家弟子掏出一把符箓就能将人生生砸死,再加上闻天宫在修真界中地位超然,就算通云门众弟子厚着脸皮同行,也不会掉了身份。 萧霜跟在樊长老身后一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而任萍则是上前笑着同樊长老攀谈,似乎是颇为熟络的模样,只剩下满脸困倦的秦得乐和一脸心不在焉的柳婧在萧霜身旁……哦,不对,还有一人。 “柳师妹,你喜欢什么?哦,对了,你是火灵根,应该会喜欢一些火属性的东西吧?我这里恰好有一些火属灵果,送你可好?什么,不要?柳师妹,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我瞧见你就觉得我们颇为投缘,前世定也是有些缘分的,就是为了这些缘分,你也不应当拒绝我啊?” 从萧霜的角度瞧去,一个面貌颇为风流轻佻的人正压低了声音,凑在柳婧身旁说着什么,落在一旁的萧霜耳中就同一直“嗡嗡”个没完的苍蝇一般,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话。 瞧见柳婧面上含笑,却实则不胜其扰的模样,萧霜心中倒是有了两分庆幸——还好这人喜欢上的人不是她,否则对这样的人,她可说不好什么时候忍不住一剑过去了。 想到这里,萧霜倒是有几分佩服柳婧,毕竟不是谁面对这样鞍前马后、殷勤得过分还十分厚脸皮的人还能保持笑意的,至少她是做不到。 而事实上,作为被献殷勤的柳婧,心中倒是没有萧霜想得那样烦躁,因为柳婧的确是认识这位闻天宫的弟子的,只不过是在上一世认识的。 上一世,柳婧也是同通云门一行来到了这沽风墓,也遇见了被宋昭明杀死的妖兽的尸体,但不同于上一世的是,当时萧霜并不在此行内,因此也没有被入魔了的宋昭明盯上的困扰……但就算这样,他们依然遇上了闻天宫一行,也遇上了这个人。 陆绍,闻天宫掌门爱徒,也是闻天宫这一辈最杰出的弟子——上辈子第一个为了她柳婧而死的人。 ☆、第二十三章 :沽风墓(三) 第50节 柳婧仍然记得,当年的她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更何况已是心有所属,因此对于陆绍的殷勤十分烦扰,从没给过陆绍好脸色,甚至被纠缠烦了一时气急下还同陆绍说过十分过分的话。 虽然时至今日,柳婧早已不记得她当年究竟同陆绍说过什么话,但那时陆绍的神色她却不知为何竟是今日都无法忘怀。 而更让那时的她没有想到的是,身为闻天宫最有前途的真传弟子的陆绍,竟然为了她再也没能走出沽风墓。 也正是因为如此,柳婧这完全没什么耐心的人才会对陆绍这般容忍,毕竟柳婧自觉她着实是亏欠于他。 但…… “柳师妹,你怎的不说话?你长得这般好看,果然还是应当多笑笑多说说话才好啊,不然可是很容易给人不易接近的感觉……啊,当然,我肯定不会这么认为的,我知道柳师妹你人美心更美!” 陆绍腆着脸在柳婧面前晃来晃去,那殷勤狗腿的模样,就连一向稳重的樊长老都有不忍直视的感觉,更何况是其他围观的闻天宫弟子。 柳婧淡淡道:“我不喜欢说话。” 陆绍一怔,但就在所有人以为陆绍这次该没话说了的时候,陆绍一抚掌:“好!不喜欢说话好,不喜欢说话好!有话说得好,千言不如一默,越是沉默越是能够显出柳师妹你的深度呢,其实我平常也是不喜欢说话的人,别人都说我一整个月都说不了五句话呢……柳师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缘分越来越深了?” 众人:“……”你这也叫不喜欢说话? 完全没有理会众人鄙视的目光,陆绍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瞧着柳婧,让柳婧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尾巴在他的背后摇来晃去。 柳婧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家伙果然不管前世今生都是这么烦人。 · 当谢世瑜到达沽风墓时,已经是十分深的黑夜了。 这一天晚上没有月色,也没有星光。夜色下,伸手不见五指,天上地下一片黑暗。 若是平常的修士,那么这么一点黑暗自然是不能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困扰,但偏偏谢世瑜不是平常的那些修士,而是一个剑修。 剑修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即刻调动大量的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但是平常若非刻意,他们身上基本是没有什么灵力留下的,更何况谢世瑜还是一个丹田破损,注定无法将灵力留在体内的“废物”,所以此时此刻,谢世瑜实则是瞧不见的。 不过虽然谢世瑜的双眼无法看见,但谢世瑜却觉得,他“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种非常奇妙又无法言喻的感觉。 就好像是风在跟他诉说,又像是大地在同他低语……这种奇妙的感觉让谢世瑜不由得露出笑容,脚步轻快地向前走着,就像是出门踏青而非是进入一个危险莫测的秘境之中。 但这样的轻快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谢世瑜站在沽风墓前,眼看就要跨过那一条线,走入沽风墓时,一个声音在谢世瑜背后响起。 “站住!” 谢世瑜脚步顿了顿,脸上有一分茫然一闪而逝。 奇怪…… 谢世瑜转过头,“看”着来人。 只见来的那些人皆是穿着靓蓝色素缎长袍,腰系藏蓝纹带,几乎要融于黑夜,唯有袖间绣着银色狂雷纹饰,想来应该是出自同一门派。 他们气势汹汹地踏云而来,一看就知来者不善。 当面对这些修士,谢世瑜只是微微皱眉,略觉奇怪。 ——为什么他方才没有察觉到这些人? 这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筑基八层,修为最低的甚至刚刚踏入筑基……这样的一群修士,是怎么逃过他的感知的? 难道,是因为他的修为太低了? 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记得,在那块师父留给他的玉简中说过,剑修一脉与其他修士都不甚相同,修为境界只分“凝剑”、“拔剑”、“淬剑”和“碎剑”四个阶段,而他现在无疑正处于“凝剑”这一阶段,可是…… 他现在的修为,若是相比于道修,又是怎样的境界? 谢世瑜只觉得一脑门雾水,只觉得死了师父的徒弟果然是根草。 惆怅地叹了口气,谢世瑜这才将目光放回那些人身上,恰好瞧见那些人在他面前落下。 “喂!你!”站在最前头的那中年模样的人横眉竖眼,厉喝道,“你一介凡人,竟敢来到这种地方,你可知前头到底是什么地方?” “有多大的胆子才敢染指仙家之地?你就不怕上天降罪于你吗?!” 这番话一说出来,不但谢世瑜呆住了,就连那人身后的修士也呆住了。 但那些修士却瞬间领会了中年修士的意思,目光在谢世瑜身上一转,附和道:“没错!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还不快快老实交代!如果我们满意了,或许就不会有天罚了!” 这是……这竟然是敲诈么? 敲诈一个“普通人”的修士? 谢世瑜目瞪口呆。 但系统却一脸愤慨。 ‘擦擦擦!谁给这群无妄岛的家伙们的狗胆?连我宿主都想要敲诈?这是想要黑吃黑么?快!宿主!上!揍他丫挺的!!’ 谢世瑜:‘……’ 谁说这是黑吃黑啊! 他才不是“黑”好吗?! 不过……无妄岛? 无妄岛不是与通云门齐名的修真大派么?为何竟会有这样的弟子? 谢世瑜一脸无奈,但落在那群修士眼中却是害怕的表现。 那些修士顿时哈哈大笑,心里无不得意。 毕竟也是,虽说这些修士在普通人眼中都是仙师,但就算是“仙师”,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在无妄岛中,这样的等级越发分明。 除了长老和掌门是想穿什么穿什么,无妄岛中真传弟子需身着紫袍,内门弟子身着赭袍,而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就只能穿蓝袍了。所有的弟子都不许身着不符合自己地位的衣袍,不许对地位高于自己同门不敬,若是有拿到了什么好东西,更是要快快献给长老或是真传弟子,不许私藏…… 在这样的无妄岛中,外门的修士可谓是穷得叮当响,也还好这群人懂得放下自己修士的身份,向那些普通人敲诈,否则也得像其他的外门弟子一样,穷得一年都换不了一身衣服。 而这一次,他们盯上的就是谢世瑜。 谢世瑜虽说自个儿没什么钱,但是他的师父罗拂有钱啊! 想当年罗拂杀人盈野,捡到的乾坤袋更是数不胜数,而罗拂也是十分干脆,将自己的战利品尽数笑纳,于是随着罗拂仇恨值的水涨船高,她的腰包也是越来越鼓……既然如此,继承了罗拂财产的的谢世瑜又能穷到哪里去? 虽说谢世瑜不是看重外物之人,法衣法宝也是完全没有使用的意思,可是他现在穿着的这身衣服是他随手从罗拂留给他的乾坤袋中翻出来的,虽然它的确不是什么法宝法衣,但它在俗世界中却是价值不菲,因此也不怪这群修士将谢世瑜当做肥羊来宰了。 瞧见谢世瑜的神色,一个年纪瞧起来颇为年轻的修士得意道:“你也不需太过惧怕,毕竟在你面前站着的都是修士,都是享天命之人,若有我们跟老天爷说情,想来老天也不会太过为难与你,但是你要知道,说情也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如果没有祭品,那么就算我们是修士,也阻止不了天道的震怒——五雷轰顶,你可见过?” 年轻的修士笑着,指尖捏着一张符箓,吹了口气,那张符箓顿时瞬间燃烧起来,只不过一息便燃烧殆尽,与此同时一道细细弱弱的雷从谢世瑜面前闪过,落在他脚前不远处的地方,砸出个小坑。 谢世瑜:‘……’ 系统:‘……’ ‘三流的诈骗和九流的实力……’系统简直无力吐槽,‘这些家伙就不能权衡一下之后好好去做骗子这个很有前途的行业么?’ 系统这样说着,然后转头劝起了谢世瑜:‘其实我觉得吧,你还是不要跟他们计较的好,就这水准,杀了他们都是降低自己的【哔——】格。’ 谢世瑜:‘……’ 计较么? 自然不会。 不过还是应当给他们个警告才是。 谢世瑜轻叹一声,长剑出鞘。 只听一声镪然之声,一道虹光从天而降,就像是横空一道惊雷,落在谢世瑜和那群修士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同一旁的那个可怜的小坑简直犹如天壤之别。 无妄岛的修士们目瞪口呆。 尘土飞扬,谢世瑜隔着这飞扬的烟雾,瞧了那些修士们一眼,声音淡漠。 “你们——好自为之罢。” 谢世瑜掉头踏入沽风墓,身形一晃,消失在这些修士的面前。 良久,无妄岛的这些修士终于回过神来,脸上惊惧未褪,心里又悔又怕,既恨中年修士没看准人,将煞神当做肥羊来宰;又怕那煞神一个转念杀回来,结果了他们的小命。 一个年轻些的弟子瞧向领头的中年修士,结结巴巴道:“师……师兄……你说我们……”如何是好? 中年修士咬牙,怒喝道:“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去跟长老他们汇合?若是误了掌门的事,看长老怎么收拾你们!” 留下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这群修士逃命似地进了沽风墓,就怕再遇上谢世瑜,向着无妄岛长老们的方向逃命似地奔了过去。 而让他们稍稍安心的是,一路上十分平静,既没有不走运地遇上方才那煞神,也没有像出行时掌门说的那样危险难测。 顺着无妄岛留下的印记,一众人奔驰了好一会儿,终于赶上了前头的长老,但是让他们奇怪的是,同长老站在一块儿的,除了那些眼高于顶的真传弟子们之外,竟还有一个他们完全没有见过的人。 ——这是何人? 这些修士们心中疑惑,但奈何自己只不过是外门弟子,在长老和那些真传弟子们面前毫无地位可言,于是也只能拉住一个同那些跟着长老一起走的外门弟子们窃窃私语道:“那是何人?怎么从没见过?” 被拉住的那弟子也是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他似乎跟长老很是熟悉的样子……可能是长老认识的人吧。” 长老认识的人? 这些向来懂得见缝插针溜须拍马的修士们眼睛一转,道:“那他又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莫长歌?” ☆、第二十四章 :沽风墓(四) 且说另一头的柳婧一行。 作为道门正派中数一数二的通云门一派,在同地位超然的闻天宫一脉达成共识后,这一路上便变得轻松了许多,毕竟通云门一派来人虽说都是些年轻的弟子,但秦得乐旋照后期的实力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这厮在闻天宫众人面前终于升起了几分羞耻和为门派争光的心思,倒是没有再有出工不出力的境况了。 一路前行,虽说有个陆绍在一头话不停口,将闻天宫和通云门两派的弟子都烦得不行,但众人脚程都不算慢,没一会儿便穿过了这片骸骨荒野,来到了尽头处的一片悬崖。 站在悬崖边上,众人向下望去,只见悬崖高而险,一眼向下望去也只能勉力透过悬崖下缭绕的云雾,看到一片黯淡的绿色。 “想来这下头应是一片森林罢。”任萍瞧了半晌,道,“樊长老,你觉得我们此时当下去么?” 樊长老微微沉吟,道:“虽说这悬崖下应多有陷阱,但既然我们来查探这篇秘境,又怎能遇难而退?走罢!” 第51节 任萍与秦得乐也是这般想的,于是在嘱咐大家保持警惕后,便驾起剑光,向着悬崖下冲了下去。 修士们的剑光何其之快? 仅仅不过几息之间,那几百丈的高崖便被通云门的弟子们飞到了尽头,稳稳地落在地面。 而直到这时,那些闻天宫的弟子们才慢悠悠地抛出自己的飞行法宝,晃悠悠地飞了下来——这倒是不能怪他们动作太慢,有拿通云门一派探路之嫌,而是因为他们的动作向来是这般慢。 也正是因为如此,统一用着门派派发下来的飞剑的通云门弟子,倒是在此时开了一番眼界。 樊长老的飞行法宝倒是中规中矩,只不过是一个纸鹤的模样罢了,算不上太夺人眼球,但之后闻天宫弟子们祭出的飞行法宝,却是让通云门的弟子们看得眼花缭乱——用酒葫芦模样的、甚至是一个大茶杯模样的也就罢了,到了后来,甚至还有闻天宫的弟子坐着祭炼成一块门板模样的法宝“飘然而下”,让众人哭笑不得,也让樊长老继陆绍一事后又体会到了丢脸的感觉。 趁着通云门的弟子们没有注意,樊长老偷偷向那个毫无创意地将法宝炼成门板模样的弟子瞪去,但那弟子却只是十分迷茫无辜地回望过来,倒是反而将樊长老气得个仰倒。 憋闷地收回目光,樊长老心里暗自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勒令这小子将法宝重新祭炼一回。 而就是在这时,樊长老便听见陆绍颇为惊慌地说道:“柳师妹呢?柳师妹去了何处了?” 听到这声惊慌的呼喊,无论是闻天宫还是通云门弟子都是心中一凛。 任萍目光迅速地从通云门弟子中扫过一遍,果然没有瞧见柳婧的身形。 怎会如此? 为什么会这样?! 只不过是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究竟是谁能将柳婧从他们这群修士中悄无声息地掳走? 任萍的心不禁沉了下去,又急又悔又恨。 而柳婧究竟又在何处呢? 悬崖之下,地面之上。 在那陡峭的崖壁中,有一处一人高三臂宽的洞穴。 在这洞穴外头,奇石峭壁巧妙地遮挡住了洞穴入口,让这么多修士从悬崖上而下都不曾发觉。 这洞穴不知是何人所建,何时存在此处,又不知这么多年来究竟又有哪些人来过……但至少看其中的累累灰尘,也知道应是多年无人来过了。 可就在今天,这处洞穴中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波动起来,洞穴的地面在一瞬间变得像是一面轻薄的镜子,而下一刻,一个影子从地底慢慢浮现。 就像是女娲塑人一般,先是一个大致的人形,而后是妙曼的身影,最后是精致的面容。短短两息后,那人睁开眼,代表着大地的褐色从她身上褪去,露出了她火色的衣裙。 柳婧向前走出几步,而后一顿,抬起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竟还有未曾褪去的暗褐色。 柳婧嗤笑一声。 “这逆五行遁法果然还是太过勉强。” 虽说这遁法的确不错,但到底是土遁……还是应当再找一个对修为要求不高的火遁之法才是。 柳婧这般想着,然后向着自己还充斥着暗褐色的指尖轻吹了一口气。 魔气从口中吹出,离口便化作一片暗红的火焰,拂过柳婧指尖,将那暗褐色尽数带走。 到了此时,柳婧也没有再用莫长歌教她的“遮天无相隐”来掩饰自己的修为,于是那血色如同蝎尾的魔纹再度浮现在她的面容上,在这光影晦暗的洞穴之中,竟就像是一只艳鬼一般。 而柳婧也并未在意这些黑暗,在炼去了自己指尖还未消散干净的土灵气之后,就将手背在身后,大步走入洞穴的深处。 随着柳婧的前进,洞穴越来越狭小,越来越曲折难行,于是柳婧干脆用了最基本的火遁术,化作一团火焰向前掠去。 毕竟这最基本的火遁之法虽然动静太大,速度也不快,但也好过她在这曲折狭小的洞穴中步行,而且既然这洞穴不会向外泄露分毫能量,柳婧也就不担忧会不会惊动外头不远处的通云门和闻天宫弟子了。 也不知向前飞了多久,柳婧只感到自己似乎撞破了一层什么瞧不见的东西,而下一刻,柳婧便感到眼前一亮,热气蒸腾而上,无边的魔气向柳婧卷了过来,巨大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柳婧的鼓膜。 ——这就是这洞穴的终点了。 柳婧扭头四顾,只见这洞穴的腹心就像是将这处悬崖掏空了一般,又像是处于另一个小世界中,上不见起顶,下头则是滚滚翻腾的火海,只有中间悬浮着一个用层层锁链捆住的巨大的血色心脏。 这心脏虽然失去了它的主人,但却似乎仍然活着,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而随着这样的跳动,深沉晦暗、似乎带着说不出的魔魅之声的心跳声在这洞穴中翻涌,一阵又一阵的魔气也随着这样的心跳声鼓荡出来。 这洞穴中的魔气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沉淀,竟似是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在柳婧闯入腹心的第一刻便察觉到了柳婧的存在,化作一团团面容狰狞的恶鬼,向着柳婧尖笑着扑袭过来。 面对这一幕,柳婧脸上却毫无惧色,反是露出了一分微笑,而后长吸一口气。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了起来,上一刻还是习习微风,下一刻就化作了狂暴的飓风,在这洞穴中呼啸肆虐。 方才还化作恶鬼尖笑着的魔气在这飓风之中齐齐哀嚎起来,奋力挣扎,但却依然被这些飓风尽数裹挟,卷入柳婧口中,化作最纯粹的魔气散入柳婧的四肢百骸。 在这样汹涌魔气的灌输之下,柳婧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涨。 从筑基三层,到筑基四层、五层、六层……筑基大圆满、旋照一层、二层、三层…… 直到柳婧的修为一路暴涨至融合初期,柳婧才呼出一口气,将那些还未被她纳入丹田的魔气吐了出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真是可惜啊。” 柳婧喃喃着,不舍地瞧了那些逃得一命后鬼哭狼嚎地滚出柳婧几百丈远的魔气。 没错,这些魔气这才是柳婧会来到这个洞穴的缘故。 方覆界中灵力稀薄,魔气更是少之又少,若是按部就班,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达到融合甚至金丹,毕竟就算柳婧上一世再过了得,若是没有魔气,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得到幻音符后便不同了。 经过将近两年的祭炼,柳婧早就将这幻音符中的讯息掌握了七七八八,自然也是知道这沽风墓的骸骨荒原之下究竟有什么东西。 ——上古魔神的心脏。 在方世界中,上古魔神只不过是个统称罢了,而至于这些魔神究竟是魔门大能者,还是真正诞生于虚无的天魔也就没人知道了,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而它们之中也没人谁能活到现在。 但不得不说,他们留下的东西还是不错的,就像是这个似乎仍然还“活着”的魔神心脏。 当然,柳婧自然是不会自不量力地想要夺取这个心脏,因为这无论是对于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还是曾经合|体期的老祖来说都太过好高骛远了,所以柳婧也只打算吞掉一些魔神心脏散逸出来的魔气罢了,毕竟谁知道这魔神心脏还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呢? 若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以曾经上古魔神的威能,她这一个还未到金丹的小小修士能翻出什么波浪? 若是因其它的事而死还能说以死证道;若是因贪心而死,也未免太过不值了。 再者说,她的心境虽然已是合|体期,按理来说一路升至合|体应当也是无事的,但她此世此时的身体却着实没有半分磨砺,若是直接这样一跃而至合|体期,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那庞大的魔气撑得爆体而亡。 想到这里,柳婧再度向那些魔气投去遗憾的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但就在柳婧转身的那一刻,一道暗芒从她体内蹿出,投入了那颗巨大的魔神心脏后又折身没入柳婧的体内。 柳婧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蓦然转身,狐疑地瞧着那颗魔神心脏,恍惚间觉得这颗心脏似乎黯淡了些许。 柳婧还欲再仔细瞧瞧,但幻音符却反馈给柳婧一个出乎意料的讯息。 ——这是…… 柳婧讶然挑眉。 · 再说在半天前踏入沽风墓的谢世瑜。 不同于在骸骨荒野中走了不知多久也没有遇上什么危机的他派弟子,谢世瑜一走过写着“沽风墓”三字的巨石,便知道自己应是踏入了幻境。 少时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从少时得知自己天级灵根的意气风发,到被灵力灌体后得知自己与道无缘的绝望;从第一次在脑子里听到系统声音时的惊骇,到咬牙积攒补灵液的隐忍;从家破人亡后的悲悸,到入道后的豁然…… 那些一桩桩一幕幕都在谢世瑜面前闪现,甚至是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场景都从记忆深处被翻了出来,在他面前重现。 但谢世瑜却只是站着。 他心中翻涌着的,或许是怅然,或许是无奈,或许是叹息……但他却已经不会再被这些迷惑了。 逝者已逝,生者却依然还要前行。 人生本就许多苦难,若是让自己的心也沉浸在这样的苦难之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该放下的,就放下了罢。 谢世瑜这样想着,大步向前。 那些曾经的往事向他迎来,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含笑望着他,向他伸出手,但谢世瑜却与他们一个个擦肩而过。 可就在谢世瑜即将走出这个幻境之时,他却看到了从未出现在他记忆中的一幕。 那是一个黑暗的地方,不知何处而来的血腥味在他鼻尖弥漫。 他站在原地,身前挨挤着一具柔软的身体,掌下却是纤细的脖颈。 ——谁? 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芒投在那人的脸上,在他眼里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仅仅是这个模糊的影子,就让他感到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心跳和悸动,可充斥在他心中的除了心跳和悸动之外,更多的却是说不尽的狂怒和悲悸。 ——她是谁?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这样说着,就像是垂死的野兽的嘶吼。 微光中,那人向他微微一笑。 他的呼吸一滞,心跳似乎都在这时停止,但下一刻,他却是更用力地扼紧了那人的脖颈。 但那人却似乎毫无所觉,连脸上的笑都没有变过,淡淡道:“你要杀了我吗?” ——你要杀了我吗?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一直都是这样? 为什么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可以这么笑着? 不……他其实早就明白的,她就是这样。 他爱的人,本就是这样的。 他爱的,一直就是这样的她。 可是…… 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又是一笑,艳色无双。 “你要杀了我吗?”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脸,蓦然流下血泪。 第52节 “我……” 幻境如雾在他面前褪去,谢世瑜恍然惊醒,这才发现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幻境。 他回过头,望着自己的身后,心中满是不解。 “那是什么?”谢世瑜喃喃着,“为何我会看到这个?” 系统“啧”了一声,道:‘傻,幻境只会呈现你见过的啊,所以说你肯定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谢世瑜:“……” 这才是废话吧! 就是因为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才会奇怪啊! 算了罢,反正应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谢世瑜这样想着,无奈摇摇头,最后再向那道门望了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第二十五章 :瞒天过海(一) 经过了踏入沽风墓时的那一场幻境后,谢世瑜一路向前。 走过那像是没有边际的骸骨荒野,走过阴冷幽深的山谷,走过布满枯木的山野……一路上,没有人,没有妖兽,也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 再加上这秘境中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于是谢世瑜也无法估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经吃过八次干粮了。 ——于是……这是几天? 谢世瑜想了想,掐指一算,没算出来,于是干脆就不想了。 但不想归不想,这一路上像是全世界仅有他一人的孤寂和安静着实让谢世瑜有些头疼。 而且为什么一路走来他竟是遇不上一个人?这着实有些奇怪,不是吗? 谢世瑜分明记得,在他踏入沽风墓之前有那么多匆匆奔向沽风墓的修士,为什么一路上他竟是谁都不曾瞧见? 就算是那些人走得太快,到了前方很远的地方,但这一路上也不该没有丝毫痕迹才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什么阵法之中么? 但他为何这一路上又没有感到半分灵力波动? 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事到如今,他还要继续向前走嘛? 若要向前走……他又怎么知道他还需要走多远? 他又怎么知道他还能走多远? 世间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困难,而是未知。 他既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这里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前方究竟有没有东西在等着他。 那么,就此回转吗? 若是原路返回,或许他还来得及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可是他真的甘心吗? 谢世瑜席地而坐,抬头望着沽风墓上永远都是阴沉黯淡的天空,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似是沉入了梦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谢世瑜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畔窃窃私语。 『你可是要放弃了?』 谁? 谢世瑜思绪回复了几分,感到自己就像是沉入了一汪冰冷的古潭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水草柔柔地缠绕着他的四肢,但他若想要挣脱这些水草,它们变回化作最坚固的锁链,将他牢牢缚住。 谁在说话? 他在哪儿? 谢世瑜有几分茫然,又有几分模糊,只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但又不知究竟是哪里奇怪。 『喂,小子,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世瑜脑子里一片迷糊,喃喃道:“什么?” 『你要在这里放弃吗?』 谢世瑜沉默半晌,道:“啊?” 『……』 『…………』 『……你气死我啦!!!』 黑暗之中,一个软绵绵的白团子蹦了出来,一边在谢世瑜的头上蹦来蹦去,一边哇啦哇啦大叫。 『可恶的臭小子!竟敢这么敷衍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世瑜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片虚空和黑暗之中,而曾经感到的那些冰冷的潭水、柔韧的水草,竟都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怎么回事? 不等谢世瑜想太多,那个白团子便不满谢世瑜的走神,在他头上又用力蹦了好几下。 『这个时候竟然还敢走神?!宰了你哦!哼哼哼,我告诉你,我可是——呜哇哇哇,你要做什么?!』 谢世瑜一把揪下了自己脑袋上的白团子,一边捏着白团子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奇怪地喃喃道:“奇怪,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说话?难道你是妖兽?为何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妖兽?” 『呿!你才是妖兽呢!』白团子奋力一怔,从谢世瑜的手里把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扯了出来,飞得高高的,避免自己再被谢世瑜抓住。『好了好了,我警告你啊,不许再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你可是打算在这里放弃了?』 谢世瑜奇怪道:“放弃什么?” 『你难道不是不打算再向前走了么?否则你又何必停下来?』白团子理所当然道,『既然这样,干脆你就——』 “谁说我要停下来了?”谢世瑜更奇怪了,“我只是睡个觉罢了……哦,对了,你是谁?这是哪儿?为何我会在这里?” 白团子:『……』 嚓!你看谁睡觉是坐着睡的啊!你就不能做出一个认真睡觉的姿态嘛?! 白团子简直想要上去挠谢世瑜一脸。 谢世瑜完全没有感到白团子的愤懑,自顾自地打量四周,但入眼却只有一片黑暗,除了那只突兀的白团子之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感受到。 ——这是…… 谢世瑜心中暗惊,终于察觉到不对,手向腰间一探,却没有摸到自己从未离身的那柄长剑。 怎会如此? 谢世瑜一凛,开始运转灵力,想要调动四周的灵力,但却直到此时,谢世瑜才发现四周竟是分毫灵力也没有。 白团子哼笑一声,道:『你不必再试啦——因为试也白试!若是没有我的同意,你是永远都出不去的!』 谢世瑜沉默,眉头微皱,盯着那白团子道:“你想要做什么?” 『聪明!』白团子哈哈大笑,『我最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啦!』 『你问我想做什么,其实也简单,我想做个游戏!』 谢世瑜眉头越发紧皱,道:“游戏?” 『你是一个可悲的家伙,谢世瑜。』白团子没有回答,反而是啧啧两声,说起了其它的事,『你瞧瞧,你曾经有那么多的东西——爱你的亲人,出众的天资,了不得的哥哥,还有一个更了不得的师父……可是你看,现在那些所有的一切,统统都不见啦!』 『你说,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亲近你,没有人站在你的身边。若你出了什么事,你能向谁求助?若你死在荒野,谁会替你收尸?若你——』 谢世瑜轻叹一声:“有话直说便是。” 白团子一噎。 随着两声隐约的磨牙声,白团子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谢世瑜一怔,心中有些微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白团子蹦了蹦,笑嘻嘻道:『你看头上!』 谢世瑜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原本一片黑暗虚无的四周不知何时亮起了微微的光,而在谢世瑜的头上,更是变作了一片熟悉的晦涩黯淡的天空。 “这是——”谢世瑜喃喃道,“沽风墓?” 『你再看看!』 随着白团子的嘻嘻笑声,天空与大地猛地倒转,不一会儿,四周再度变回了谢世瑜睡着前的模样……不,又或许并不是这样。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荒野,一模一样的枯木,但是…… 谢世瑜抬起手来,却只看到一片虚无的烟雾,就好像他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突然地,四周的景色开始迅速地变换,就像是他全力奔驰在这片荒野中,没一会儿,谢世瑜的前头就出现了一个影影倬倬的人影,似乎有什么人在前头走着。 随着视线的逐渐拉近,谢世瑜神色微变,只觉得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而待到他终于在那人身前站住时,那人蓦然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是—— 谢世瑜骇然变色。 白团子笑嘻嘻道:『这个游戏就叫做——瞒天过海!』 在谢世瑜的目光中,那个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人负手而立,向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 幻音符究竟是什么? 除了可以用来迷惑人心之外,幻音符还是打开沽风墓的钥匙,更是平安行走在这沽风墓的通行证。 只要将它握在手中,那么它就会将沽风墓的种种机关险地尽数反馈于主人,甚至只要幻音符的主人想,那么就能够知道哪一处机关被人触动了。 而先前令柳婧怔住的,便是那幻音符传递给她的讯息。 在沽风墓中,共有十处险地。 第53节 除了她身后的这处魔神心脏所在之外,其余的险地大多为天险亦或是阵法机关,虽说难,但却因年代久远而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威力,就算是闯入也没有什么要紧,但唯有两处险地,让柳婧牢记于心,谨言慎行,不愿踏错一步。 一处,自然是柳婧欲取得九转噬心魔录的古仙人洞府。 在那里,狂暴的魔气与灵力流窜,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四溢的力量撕成粉碎,而生存于这样恶劣环境下的妖兽们更是不好相与,就算她与莫长歌二人一个融合期一个金丹,但在那些妖兽面前,依然是不够看,只能徐徐谋之。 而另一个,则是天魔引。 所谓的天魔引,既不是阵法之名,亦不是地名,而是一味香的名字。 传说中,这味香不知是何人炼成,原本只做佛前宁心静气之用,但谁知那味香最后竟有了自己的意识。若只是这样这也就罢了,但它的意识却偏偏生来为恶,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将人引入魔道,最后吞掉那人的意识,谋取那人的皮囊,将那人取而代之。因它行事与域外天魔无二,因此被人称为天魔引。 柳婧虽不怕它,但到底不想太过麻烦,因此在踏入沽风墓时便通过幻音符瞧了瞧那天魔引的位置,恰好那天魔引飘得远远的,不知道在玩着什么,因此柳婧也不理会它,只是远远避开,以免节外生枝。 可就在方才,那幻音符却告诉她,有人触动了那天魔引。 是谁这般倒霉? 柳婧挑了挑眉,心中生出几分有趣和小心来。 有趣,自然是因为那个倒霉鬼,而小心,则是因为柳婧深知天魔引到底有怎样的威力。 还希望那个倒霉的被天魔引盯上的家伙能够撑得久一些,不要坏了她的事才好。 柳婧这样想着,走出洞穴。 出乎柳婧意料的是,外头的通云门众人与闻天宫一行人依然在悬崖之下,似乎是在找她。 柳婧心中微动,但到底摇了摇头,再次用逆五行遁法沉入地底,向着沽风墓的中心而去。 是时候拿出那九转噬心魔录了。 柳婧这样想着。 但她怎么都没有料到的是,她竟在沽风墓的古仙人洞府门口瞧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世瑜? 在古仙人的洞府前,柳婧站在众人身后,似笑非笑地瞧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容,听着那人狂妄的话,眼中却慢慢冷了下去。 ——不,自然不是谢世瑜? 那么这人又是谁? ☆、第二十六章 :瞒天过海(二) 此时,在那古仙人的洞府前,绿树成荫,后有檐牙高啄,仙雾缭绕,间或有奇花异草,美不胜收。 但在这样的景色的周围,在那么多的修士中,除了那个令柳婧万分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回响之外,竟是半分声音都没有。 为什么? 在这洞府前,站着的修士有将近二十人,而在这个时候能够到达这里的,最低也有旋照后期的修为。 但是面对“谢世瑜”那样一个外表丝毫瞧不出灵力的人,他们为何竟是连出声都不敢? 这样一群人是被吓住了?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柳婧沉吟一会儿,放出灵识,将自己沉入了深深的地底,这才向着那“谢世瑜”靠了过去。 只见地面上,那“谢世瑜”的声音仍在继续。 “……你们可是想好了?” 听得这句话,在瞧着那“谢世瑜”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众修士面面相觑,但到底没人再敢来质疑“谢世瑜”的实力和有没有在众人面前说话的资格了。 毕竟上一个这样质疑“谢世瑜”的人,已经是被这小子干净利落地一击枭首,而后又被脚下这片诡异的土地给吞了下去,不说尸首,就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在场众位修士,虽说都是“得道高人”,在门派里头恐怕地位也不低,就算不是长老恐怕也得是最被看重的真传弟子……但说来说去,他们却到底也只是连人类躯壳都不曾脱离的普通人罢了,还没有离魂夺舍的能力,所以如果被砍掉了脑袋,那可就是真死了。 世上有谁人能不怕死呢? 虽说集齐他们众人之力,牺牲那么三四修士也是能将这个古怪的小子斩于剑下的,但是谁愿意成为被牺牲的那个呢? 谁想落得个被砍头,死后更是连个全尸也没有的下场呢? 于是众人紧闭着嘴巴,既觉得接了这小子的话茬儿有点失了身份掉了面子,但又觉得这小子的提议实在是让人心痒难耐,也让他们实在是舍不得就这样掉头离去。 ――什么提议? 那自然是共同探索这古怪的洞府的提议了。 据那小子所说,他在不远处的洞穴里头找着了一小片地图――也就是这个古怪洞府布局的一小片地图――但奈何这地图上显示的各种陷阱机关阵法都颇为棘手,万万不是一两人就能应付过去的,这才来到大家面前想要一同入内。 而事实上,这个洞府的古怪之处,众修士也是瞧在了眼里。 不说脚下这篇能够吞下尸体血渍、令人头皮发麻的土地;也不说那些瞧起来近在眼前,但却怎么也够不着的奇花异草;光是这儿不见丝毫鸟语虫声的死寂就足够令人警惕了,所以关于“谢世瑜”的那句“万万不是一两人就能应付过去的”话,这些修士倒是信的。 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地图是真的?” 沉默片刻后,一个须发皆白,瞧起来倒是十分德高望重模样的修士站了出来,道:“更何况,谁又知道你不是早就看中了什么,利用了我们后再半路甩下我们?” 老修士的这句话无疑道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一个唇上留了短须的修士第一个应和道:“没错!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想要同我们一起探索这座洞府,还是想要利用我们达到目的后再把我们丢去险地弄死?” “若是不相信,那你们大可转身就走。”那“谢世瑜”似笑非笑,眉眼间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邪妄,“而那张地图,若我说我一分手脚也没做过,我怕你们也是不信的……既然如此,你们有什么条件直说便是,何必来跟我绕弯子?”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大部分修士倒还好,只是微觉尴尬罢了,但其中几位心里头有着小心思的修士却是脸上挂不住了。可他们既不能在此刻发作,更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于是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这口气吞下。 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在其他修士还沉吟思考一个“良策”的时候,那唇上留着短须的修士又开口了。 他舔了舔唇角,眼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忐忑和紧张,道:“既然大家都想不到好办法的话,那么肖某不才,有一个提议,不知道大家可愿意一听?” 眼瞧众人的视线都随着这话落在了他的身上,肖诚手中微汗,但对上方才开口的那个老者的目光后,捏了捏自己的手,看向“谢世瑜”,道:“关于地图的真假,若你肯发下心魔大誓,那么我们定然也不会在怀疑你了……大家说是吗?” 心魔大誓是修士中最严重的、束缚最重的、也是最为恶毒的誓言,于是听得肖诚的这句话,除了几个修士略觉不妥之外,其他的修士都是眼前一亮,也不等“谢世瑜”应下,便纷纷点头,口称大善。 “谢世瑜”抬眼瞥了肖诚一眼,那一眼带着的讥诮嘲讽竟是将肖诚看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几乎以为自己小命休矣。 但最后“谢世瑜”却是点了点头,痛快道:“没问题。” 肖诚送了口气,心下暗喜,便趁热打铁道:“证实这地图没问题还不够,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地图,我们又怎么知道你到底会将我们带去哪儿?” 能够当上修士的,或许也有傻子,但能够达到旋照后期的,却没有几个傻子。 肖诚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他没说完的那半句话究竟是什么,大部分修士心中却都有了数,不由得面带异样地瞧着肖诚。 但肖诚却是不理,只是死死地盯着“谢世瑜”,就算出了后背汗湿大半,也不敢转开眼。 “谢世瑜”倒是笑得越发欢快了,道:“那你待如何?” 肖诚道:“将那地图给大家看罢!” 图穷匕见,无非如此。 “谢世瑜”挑眉,转向其他的修士,道:“你们也是这般想的?” 众位修士面色尴尬,避开了“谢世瑜”的目光,但却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谢世瑜”说话。 “谢世瑜”目光在众位修士脸上瞧了一圈,终于大笑起来。 他笑得是那样突然,又是那样肆意,甚至依然是那样胜券在握。 肖诚不由得懵了,眼神不自主地向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瞧去,半晌之后才强撑道:“你……你笑什么?” “谢世瑜”的笑声猛地一收,就像是瞬间变了个人,冰冷道:“真是太感谢你了――竟是这般配合我。” 这是什么意思? 肖诚一怔,但就在下一刻,原本站在他眼前的“谢世瑜”却蓦然消失不见。 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一个圆圆的头颅滚到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脚下。对上那双至死都没有闭上、甚至还带着疑惑的眼睛,老修士竟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第一个。” 老修士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 他抬起头来,恰好瞧见“谢世瑜”在向他微微笑着,唇角处还有个小小的酒窝,竟是有几分可爱。 但老修士却是惊恐地大叫一声,将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的符箓无论好坏,一股脑地向着谢世瑜身上扔去,可却都落了个空。 “第二个。” 当第二个头颅带着惊惧的表情落在地上后,众修士这才反应过来。 “尔等狂徒,竟敢如此?!” “不过一言不合罢了,竟下此杀手?!枉你自称修士,你这般做法,与妖魔又有何异?!” “妖魔?”那“谢世瑜”大笑着,“迫人发下心魔大誓,抢夺他人的东西,你们倒是也好意思自称正道?” “你们说我与妖魔无异,你们又当如何?”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屠一者死,屠万人雄!” “所谓的道与魔,也不过如此罢了!” 『所谓的道与魔,也不过如此罢了!』 在那奇特的世界里,那白团子大笑着,配着它那软绵绵的样子着实可笑,但它那尖锐的声音里所蕴藏着的恶意,却是比外界那“谢世瑜”更为可怖。 『你还没明白么?谢世瑜』 『所谓的道与魔啊,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 谢世瑜微微垂着眼,既没有为那些死在“谢世瑜”手里的修士们愤怒,也没有丝毫被这古怪的白团子说动的模样。 白团子有些心急了,蹦跶到了谢世瑜的面前,语气里头终于带上了几分不耐,道:『你怎么就是这么执迷不悟呢?这都已经是第三批所谓的正道修士了,你莫非还没有看懂?』 『正与魔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么?那些所谓的不为外物所动的人,只不过是动摇他的筹码不够罢了!你看那些面临生与死的抉择的人,你看那些面临致命诱惑的人……他们的嘴脸,又比魔道之人好到哪里去了?』 『无论是道门还是魔门,最重要的人都只有他们自己,只不过有些人将它隐藏起来,于是他们就成为了所谓的‘道’;而另一些人毫不掩饰,于是他们就成了所谓的‘魔’……可是说到底,他们又有哪里不同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就是人的天性啊!为什么你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为什么你不肯直视你的天性?它本就是上天赋予你的,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罢了!』 『所以――你还在抗拒什么?』 第54节 谢世瑜沉吟不语。 『我是‘恶’的一部分,你也是;我是‘恶’在世间存在过的痕迹,你也是;我是‘恶’的本身,你也是!』 似是看到了谢世瑜动摇的迹象,白团子越发急迫起来,凑近了谢世瑜的脸。 『为什么抗拒恶?为什么抗拒我?为什么抗拒你的天性?』 沉默片刻,谢世瑜道:“有两件事,我想了很久。” 谢世瑜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把白团子听得一怔。 但谢世瑜却没有理会那白团子,而是走到那“谢世瑜”的面前。 脚下的尸体早就本这篇古怪的土地吞了下去,在这座洞府前的小树林中,唯有他们二人。 他同那“谢世瑜”面对面地站着。 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他与白团子,没人知道那“谢世瑜”并不是谢世瑜。 ――除了那“谢世瑜”与白团子,没人知道他才是谢世瑜。 但谢世瑜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微微笑着,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自在,平静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这是你最初同我说的话,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并不相信。” 那么现在谢世瑜是信了吗? 听到这样的话,白团子本应该高兴才是,但它心中却却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忐忑,道:『……然后呢?』 谢世瑜依然是笑着,就像是外界的那“谢世瑜”一般胜券在握。 他继续说道:“我不相信,因为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最清楚不过。这样的人不是我――我再肯定不过了。所以那时候我只是在想,这个同我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谁?我看到的究竟是真是假?” “不,应当这样说――”顿了顿,谢世瑜道,“我看到的,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了,我也曾在幻境走过几遭,若这些都是假的,我不会一点都辨不出来。” 『这自然因为它们都是真的!』白团子急切道。 谢世瑜微微一笑:“没错,所以我最后知道了,因为它们是真的。” “但却并不是全都是真的。” “不得不说,你实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十分敬佩你。” “因为我在看到外头那人杀人的时候,我差一点便以为那人真的是我了。毕竟眼睛能够作假,灵力却是无法作假的。” “最难取信于人的,是十分的假话;而最容易取信于人的,却是九真一假――无论是你劝说我的那些话,还是我看到的这些东西,都是这样的。” “最初之时,我是木属性的灵根。就算因缘巧合之下我变成了五行灵根,但最愿意与我亲近的灵力,却依然是木属性的灵力。” “――这恰好符合了他的状况。在他拔剑时周身涌动的灵力的区别,这世上怕是只有我才能够意识得到,才能够区分出来,所以我才会一度以为,他真的就是我。” “这便是九分真,一分假。” “你让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就连外头的那个‘谢世瑜’也是真的。” “所以,有两件事我想了很久。”谢世瑜低下头来,笑着瞧着那白团子,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话。 “第一件事便是――你究竟把那一分假藏在了哪里。” “这一切都是这么真实,那么假的究竟是什么?” 白团子终于感到不妙,但依然不相信凭谢世瑜一个凡人竟能看破它瞒天过海之局,或者这小子就干脆是在套它的话,于是便强撑着说道:『你怎能这般不识好人心?我明明就没有骗――』 “而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何你要这般煞费苦心地骗我?” 谢世瑜笑了起来。 “可是就在方才,我终于想明白了。” “这两件事,其实都能归于一件事。” “我曾经以为那‘瞒天过海’是指外头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但并不是。而且就在方才,我发现――” 谢世瑜笑着,手一伸,长剑便凭空出现,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挥剑,毫不留情地向着那白团子斩下。 “――你在怕我。” 白团子险之又险地避过那道剑芒,尖叫起来:『你、你在做什么?!』 “你在怕我?你为何竟会怕我?”谢世瑜神色平静得可怕,“因为你的生死掌控于我的手中。” 白团子远远地飞开,破口大骂:『你究竟在发什么疯?!我的生死怎会掌控于你的手中?!』 “因为这是我的灵识深处,我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你,只不过是将主人眼睛蒙起来,想要将这里据为己有的骗子和窃贼罢了。” 随着谢世瑜的这一句话落音,四周霎时化作黑暗,而紧接着,无尽星光似是从天外而来,将这个世界替换成了自己的颜色。 谢世瑜伸出手来,那远远飞开的白团子就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来,落在他的手中。 此时此刻,白团子终于感到了害怕,痛哭流涕地求饶,但谢世瑜却恍若未闻,淡淡道:“‘谢世瑜’是真的,因为那的的确确就是我的身体,但那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你能操纵我的身体,但却不能替代我。” “所以你才想要将我拉入魔道,动摇我的道心,将我的灵魂彻底我的身体里排挤出来,取而代之。” “但这里的主人依然是我,只要我意识到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就能轻易将你置于死地,所以你才会怕我,尽管你掩饰得很好。” “――这就是我方才想通的事,你觉得如何?” 白团子大哭,口中不停求饶,但谢世瑜却没再多话,五指收紧,将那白团子捏得粉碎。 星光瞬间褪去,四周化作了熟悉的景色。 与此同时,久违了的系统的声音焦急地在谢世瑜脑子响起,道:“不好了,你――” “我知道。” 谢世瑜这样说着,手中长剑镪然出鞘,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系统:‘!!!’ 一道黑色的烟雾尖叫着,从谢世瑜心脏的位置飘了出来,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投向远方。 眼看那道黑色闪电就要离去,谢世瑜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心脏中将剑抽了出来,揉身向前,挥剑斩下。 这一剑,是谢世瑜自习成造化剑诀后从未有过的认真。 但这一剑却不像曾经在中帝峰的那七剑一般,如同暴雨前的惊雷一样惊天动地,反而像是初春的习习微风,柔柔地拂过这篇树林。 这道如同微风般的剑气似慢实快,瞬息追上了那道黑烟。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声,那道黑烟被这道剑气彻底击溃,消散在了空中。 谢世瑜踉跄一下,略有些狼狈地喘着气,直到确认那黑烟是消失得不能更彻底了,这才拿出药膏敷在胸前的大洞上,勉强止住血。 瞧向那黑烟消失的地方,谢世瑜微微笑了起来。 ――什么是“瞒天过海”? 若是只在灵识深处消灭掉那个白团子,那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它真正潜伏着的地方,其实是他的心脏。 只要他一天没有将它拔除,那么它就迟早有一天能够卷土重来,直到彻底将他取而代之。 这才是真正的瞒天过海。 谢世瑜道:‘我猜对了吗?’ 系统:‘……啊?’ ‘刚刚你要同我说的,难道不是这个?’谢世瑜说道。 系统讷讷道:‘那……也不要这么……’激烈吧…… 得到答案,谢世瑜笑着,席地而坐,慢慢闭上了眼。 ――这次……是真的累了。 谢世瑜这样想着。 被那个古怪的白团子困在灵识深处那么久,方才又向着自己的心脏来了一剑,就算有罗拂留下的灵药,但谢世瑜也不是铁打的人,到底还是支撑不住了。 系统瞧见谢世瑜的样子,顿时着急起来,嚷嚷道:‘哎哎哎!你别睡啊!快醒醒!就算要睡也不能睡这个要命的地方啊!!喂!!你听到没有?!’ 谢世瑜:‘别吵……我只是睡一下……就一下……马上就会醒过来了……’ ‘喂!喂!!’ ‘宿主?谢世瑜?蠢货?醒醒啊!!’ 随着谢世瑜眼睛逐渐合上,系统对于外界的感知也越来越微弱。 但是就算这样,系统也能感到谢世瑜那个残破的心脏越来越微弱的跳动。 ――可别就真的这么死了啊! ――而且死因还是自杀,这简直要笑死人!以后等它回去了它还要怎么抬头做系统啊! 系统心急如焚,简直想要换一个实体出来拎着这个蠢宿主的衣领子给他左右开弓,各来五十个耳光,打不醒就直接打死,免得给它留下个诸如“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宿主死于自杀的系统”之类的耻辱。 但就在这时,森冷的魔气在这片土地弥漫开来。 一个人缓缓走到谢世瑜身前,停下脚步。 ☆、第二十七章 :见梦(一) 当谢世瑜醒来后,还没等他睁开眼,系统那干巴巴的提示声就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恭喜宿主三次穿心不死,拿到『我的心脏可是铁做的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们啊呵呵呵』奖章,并达成称号『哈哈哈哈来捅我啊』,获得30%攻击加成以及30%仇恨吸引……’ 谢世瑜:‘……’ 这是什么鬼? 按照老规矩不理会它,谢世瑜睁开眼,上方是沽风墓特有的阴沉晦暗的天空,四周没有丝毫鸟语虫声,唯有不远处潺潺溪水和微风摇动枝叶的声音。 ——这是哪儿? 谢世瑜皱起眉来,挣扎着想要坐起,但却猛地感到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糊涂,就连四肢的力气却似乎都随着先前的血液流了个干净,只有无尽的空虚感和—— “你醒了?” 第55节 突然地,一道黑影出现在他的身畔,瞧着他,淡淡道:“你的命倒是挺硬,这样竟也是没有死。” 那人逆着光,让谢世瑜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从声音里听得应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 但……她是谁? 为何她方才的话,竟像是与他十分熟悉的模样? 他……认识她? 谢世瑜迷茫地眨了眨眼,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道:“你是谁?” 谢世瑜说着,但话一出口,声音却像是蚊蚁般弱小,不说是旁人,就连谢世瑜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既然都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了,那就不要开口说话了。”那人说着,蹲下|身来,向着谢世瑜伸出手,探了探谢世瑜的额头。 谢世瑜睁着眼,那人宽大的袖角擦过他的脸,但却只能在此刻的他眼中留下一片带着虚影的淡淡的黑。 ——是那人穿着黑衣?还是他已经是连颜色都瞧不出来了? 谢世瑜用力闭上眼,待到再次睁开,想要瞧清那袖角的颜色时,那人却已经又站回了原处。 “还好你此刻没有发热,那么只要你多做休息,不再像方才那样乱来,想必是不会再有事的。” ——方才? 谢世瑜浑浑噩噩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这人是方才就在这里了么? 她看了多久? 她又看到了些什么? 为什么她要救他? 谢世瑜脑子里清醒了几分,再度挣扎起来,努力想要坐起。 那人倒也不制止谢世瑜的胡来,只是冷眼瞧着他,直到他屡试不成,最后依然颓然躺在地上,越发地感到头晕眼花时,这才道:“你可甘心了?” 谢世瑜感到空气越发稀薄,似远似近的声音在他耳畔盘旋,分明不算难辨,但他却怎么也听不清。 他呆呆地瞧着那人,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但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却是揪着他的思绪,向着黑暗中沉去,让他越发糊涂起来。 半晌,谢世瑜向那人眨了眨眼睛,眼里头不知道是茫然还是糊涂,也不知道方才的话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原本打算就这样走的柳婧顿时感到了几分棘手。 ——只不过是心脏上受了一剑罢了,竟还会伤脑子的么? 柳婧微微俯下|身,审视地瞧着谢世瑜,而谢世瑜则是直勾勾地回视着柳婧,半晌后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地,“啊”了一声,讷讷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柳婧:“……” 柳婧叹了口气。 似是不明白柳婧为何叹气,谢世瑜茫然地瞧着柳婧,神色就像是稚子般无辜无知。 柳婧再次叹了口气。 ——这样的谢世瑜……她怎么放心就这样将他留在这洞府的外头? 对于这片古怪的树林,就算柳婧拿着幻音符,但却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因为她记得,在幻音符上的关于这洞府的讯息里,分明是没有这片树林的。 如果说这还能推说因为沽风墓久不开启,幻音符里头的讯息已经失真了,可只要瞧见方才这片土地吞死尸的绝活,就让柳婧这片树林放不下警惕。 这么个古怪的地方,她又怎么能将此刻的谢世瑜独自留下? 但……若是不这样,她又能如何? 想到自北而来缓缓靠近的莫长歌与无妄岛一行人、自东南而来的通云门闻天宫一行,甚至还有向洞府逐渐靠近的各路小派道修魔修、潜伏在暗处不知作何打算的宋昭明……柳婧终于感到了几分头疼。 如果向着这洞府来的是其他人,柳婧尚且可以不放在眼中——就算里头有她此时的“师门”通云门也是一样。 但莫长歌却是个大麻烦。 在柳婧拿到幻音符,装作伤势沉重地躺在幻音符中小屋的那小半个月里头,她总算拿到了莫长歌的几分信任,不仅辗转告诉了她他魔道中人的身份,更是告诉她要如何隐藏自己魔门的身份,也就是那份“遮天无相隐”。 但与此同时,她也答应了莫长歌会来到这沽风墓,助他拿到九转噬心魔录。 当然,莫长歌自然是不会将九转噬心魔录的存在告诉她,他只是同她说他要来沽风墓的洞府里头寻得一件东西罢了。 若不是柳婧重活一回,恐怕也不知道他要拿的究竟是怎样一件至宝! 对于怎么取得这“九转噬心魔录”,无论是莫长歌还是柳婧都计划得很好,但谁能想到,百密一疏,自从谢世瑜提前三年出现在这沽风墓中后,计划就一点点偏移了两人的预想。 柳婧十分清楚地知道,那些被“谢世瑜”杀掉的人,原本应当是进那洞府中探路的——这是莫长歌原本的预想,虽然他没有同她说过——甚至包括此刻与他同行的那些无妄岛弟子,都应当是莫长歌用来试探这洞府的棋子,而且还是这方覆界中最好用的一批棋子,因为他们的修为,都应当是方覆界中的一流水准。 但谁知还没等这些棋子走到它们应在的位置,便被谢世瑜横空插了一手,尽数斩杀在洞府外头,于是到了这个时候,那洞府内竟还是一个修士都没有去过的状态。 这也就算了,虽然有些偏离柳婧和莫长歌的预想,但依然还算是在两人的掌控之中……可若她此刻留在谢世瑜的身旁,或是干脆随着谢世瑜离开这里,那么就完全打乱了柳婧的计划,甚至还会将柳婧暴露在莫长歌的面前,到时候不说怎么取得莫长歌的信任、报复莫长歌,光是怎么在那莫长歌的手下活命就是一件麻烦事了。 毕竟莫长歌就算修为大退,他也是金丹期的修士,再加上他那身出*空界最大的魔道门派之一屠灵殿的修为和心法,就算将方覆界的金丹修士捆在一起,恐怕也只能同他打个平手。 ——怎么办? 柳婧沉吟片刻,直起身来,四处瞧了瞧,而后伸出手道:“走吧,我带你找个地方避一避。” 多想无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速战速决才是正理。 只要她依然去了洞府,那么就算去晚了,依然可以将莫长歌的怀疑周旋一二,但若是将谢世瑜丢在这里头,恐怕他就凶多吉少了。 毕竟无论是莫长歌这魔门之子,还是通云门的那些人,谢世瑜都应当避一避才是。 莫长歌心思诡谲,在谢世瑜还是普通修士时还好,若被他瞧见谢世瑜已经成了三千界中少之又少的剑修,难保他不会再生出什么心思;而通云门更容易明白了 但听到柳婧的话,谢世瑜却只是睁大了眼瞧她,脸上一派茫然之色,也不知他是听见没有。 柳婧心中罕见地生出几分无奈来。 “也罢。” 柳婧微叹一声,俯下|身来,握住谢世瑜的手,而下一刻,深沉的暗褐色便覆上了两人的身体,一息之后,两人都从原地消失不见。 离开那篇古怪的树林,百里之外的一处洞穴深处,柳婧和谢世瑜两人从地底浮现出来。 将谢世瑜扔在洞穴深处,柳婧毫不温柔地将紫焰辟神丹向他嘴里灌了一瓶,然后合上谢世瑜的嘴。 此刻的谢世瑜也不知是出于野兽的直觉,还是因为脑子被敲坏了,倒是显得分外乖巧,咕咚一下就把药丸咽下去了。 回味了一下药丸的味道,谢世瑜认真地看着柳婧,道:“苦!” 柳婧:“……” 看来脑子果然是被敲坏了。 柳婧这样想着,但是到底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玉瓶出来。 向这玉瓶瞧了一眼,柳婧一时半会儿倒是叫不出里头装着的灵泉的名字,但她却知道这应是冲霄界中那些妖兽大族们用来煮茶的一种灵泉,十分珍贵。 想来也是,这东西本就是她从那妖狐宝库中搜刮出来的,而那妖狐也正是属于冲霄界中数一数二的九尾狐一族,那么它有这个也不奇怪了。 不过这东西落在向来惯于焚琴煮鹤的柳婧手中,无疑是明珠暗投,于是柳婧也丝毫没有感到可惜,把它当做普通的溪水给谢世瑜喝了下去,甚至还嫌弃玉瓶太小,一连给谢世瑜灌了三瓶,这才罢手。 应该够了吧? 一大瓶紫焰辟神丹下去,若还是让谢世瑜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柳婧这样想着,却不知有人已经快要心疼死了。 ‘嗷唔!紫焰辟神丹!!这么多?够了够了快别倒了,这家伙哪里那么容易死啊!等等……住手啊!’ ‘……嘤。’ ‘什么?!缠枝泉?!不不不!别别别!放着我来啊……够了!一瓶够了!别再喝了!我好心痛!!’ ‘…………嘤。’ 听得脑子里叽叽喳喳鬼哭狼嚎的声音,谢世瑜有几分茫然,一时间竟不知这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好烦啊…… 谢世瑜这样想着,顿时咕哝道:“别烦我……” 一旁的柳婧一顿,猛地扭过身来,眼中异光闪过,道:“你方才说什么?” 谢世瑜茫然地瞧着柳婧,而系统则紧张起来,喊道:‘喂喂喂!你注意点儿啊!如果你出卖我的话我就……就……就恨你一辈子啊!’ 柳婧再度向谢世瑜靠近了些,甚至害怕此时的谢世瑜听不清,俯下身来,贴近了谢世瑜的脸,道:“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方才分明什么声音都没有,为何谢世瑜竟会说那么奇怪的一句话? 他可是听到了什么? 直勾勾地瞧着柳婧贴近的脸,谢世瑜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竟在柳婧眼睁睁的注视下合上眼,瞬间睡了过去。 柳婧:“……” 柳婧黑着脸,磨了磨牙,强忍着一巴掌拍醒谢世瑜的冲动,留下一朵幽幽的魔火,和一个承恶,转身走出这洞穴。 “看着他。” 承恶化作一个男童模样,看了看谢世瑜,又看了看在它不远处浮浮沉沉的魔火,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本体挪开了些。 唔……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话说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东西? 莫不是在威胁它好好看人,不要寻机偷溜出去玩? 哼!以为这样的威胁就能吓住它了吗? 要知道,它承恶大人可是……好吧它一定会好好看住这个地方的。 承恶抱着自己的本体,默默泪流。 而无论是已经离开了的柳婧,还是小心思乱飘的承恶,甚至是系统都不知道的是,在另一边,谢世瑜沉入一个古怪的梦境之中。 ——那是名为“见梦”的预知之梦,是窥探天道与命数的隐秘之眼,是唯有谢世瑜一人才能看到的梦。 在那个梦境里,在那个熟悉的黑暗之中,有着熟悉的血腥味。 微弱的光不知从何而来,照亮了那人的侧脸、和他掐住她脖颈的沾满鲜血的手。 他死死地瞧着那人,心中翻涌着的是他从未有过的嫉妒、不甘、愤怒、痛苦……和求而不得的爱。 他爱她。 第56节 但她却不爱他,甚至爱着那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 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涌,几乎要将他逼疯。 但她却只是笑着,甚至还伸出手来,轻轻放在他的眼角。 “你到底还是入魔了。” ——你到底还是入魔了。 这句话就像是洪钟大吕,瞬间让他惊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 他……他准备做什么? 他竟是入魔了? 为何他竟会入魔? “你入魔了。”那人轻笑着,“按照约定,我来取你性命。” 胸口一痛,谢世瑜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来,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似是孩童的影子,和一团暗色的火焰。 那是什么? 他方才……梦见了什么? 他眼前的……又是什么? 还没等谢世瑜回过神过来,那古怪的力量便将谢世瑜再次拉入了那古怪的梦中。 ☆、第二十八章 :见梦(二) 依然是熟悉的黑暗,依然是熟悉的血腥味。 在那熟悉的微光里,他依然扼着那人的脖颈。 “为什么?” 他这样说着,心中充斥着的,是说不尽的狂怒的悲悸。 “为什么你竟然要杀了她?” 但那人却是笑着,曼声道:“我杀了她,没错。” “那么你要为了她杀了我吗?” 杀了她? 他要杀了她么? 他怔怔地瞧着她,眼中蓦然落下血泪来。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什么?”那人嫣然一笑,“你莫非还不明白么?” 他瞧着那人,茫然而不知所措。 那人再次笑了起来,手轻轻地覆在他的眼角,将他的脸拉近,凑在他的耳畔。 “你竟是还不明白么?” 她轻声笑着,轻声说着,声音分明婉转动听,却偏偏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无尽森冷之意。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罢……” “因为——我是这么地爱你啊。” 谢世瑜再度惊醒过来。 但这一次的苏醒,较之上一次的醒来,却不仅没有让他感到好一些了,甚至让他更加地虚弱。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一丝丝一寸寸地烧灼着他的经脉和血肉,但一种莫名的冷却又从他的眼角蔓延开来,就像是一柄柄小小的冰刀,慢慢地剐去他的骨髓。 莫名的不安感和窒息感不知从何而来,谢世瑜忍不住大口地喘着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他却只是来得及动了动指尖,便又一次被那莫名的古怪力量拉入了梦中。 仍然是那片熟悉的黑暗,仍然是那片熟悉的血腥味。 当谢世瑜第三次来到这样的古怪梦境后,他终于能够从旁观者的角度稍稍掌控一二。 他努力想要松开自己的手,他还想要看清眼前的这人究竟是谁,他更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是一瞬间,一股莫名的力量便将他束缚起来。 谢世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那个瞧不清面容的人陷入了再一轮的争吵。 最后,那人笑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挥开了他的手,道:“你想杀了我,对吗?” “也好,我们今生无缘,来世再见罢……” “陪我一起走吧!” 那人笑着,向他伸出手,狂烈的火焰将这片黑暗化作火海。 高温扭曲了谢世瑜的视线,让他竟瞧不清她的面容,只有恍惚间一滴清泪落在他的脸上。 “如果……能早些遇上你……该多好……” · 千里之外,在一处山丘之上,柳婧负手而立,遥遥地望着东南的方向。 在那里,通云门与闻天宫一行人正向着这儿赶来,而里头的人,没有陆绍。 事实上,这也正是柳婧会以那般突兀的方式从众人面前消失的原因之一。 上一世,那陆绍为了她,死在古仙人洞府前的那一场混战之中。重来一世,虽然那些心怀歹意的修士大部分都被谢世瑜杀了,但若她没有料错的话,当一众修士从洞府中出来后,定是也会如同上一世那样混战一场。 陆绍的长处本就不是同人争斗,或者说整个闻天宫的修士都不擅长与人争斗,所以柳婧之所以在那悬崖处消失,正是以自己为饵,想要拖慢陆绍的脚步。 其他人也就罢了,就算是此时最为看重她的任萍师姐,恐怕也不会为了她停在那处悬崖不再向前,可陆绍却不一样。 柳婧深信,陆绍定会为了找她而在那悬崖处留下一段时间,这样一来,他就能脱离通云门和闻天宫众人。 只要陆绍落下,那么柳婧就能有种种办法令他无法到达洞府。这样一来,也算是避开了陆绍上一世的死局,还清了两人的因果。 至此之后,按照柳婧的设想,她与陆绍二人当是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了。 可柳婧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陆绍不仅没有跟上通云门和闻天宫一行人,甚至连半分离开悬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遍一遍地在那悬崖处找着,试图寻到她的踪迹。 ——为什么竟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分明是第一次相见才是,为什么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真的有一见钟情吗? 柳婧不明白,因为上一世她对于莫长歌的爱,来自于一次次精心设计的偶遇和相救,来自于生死与危机之间的相处,来自于“天定姻缘”的骗局……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陆绍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一见钟情? 但这又是什么? 柳婧不明白。 可现在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微微叹息,柳婧将陆绍暂且放下,望向远方,目光微冷,瞬息沉入了地底。 而下一刻,一个人便落在了柳婧所站的的地方。 那人身着苍紫色蟒袍,腰间石青色纹带,凤眼沉黯,身形修长。虽然那张脸对于男人来说过于阴柔,但却在顾盼间自成风流,而周身环绕着的气势更是摄人心魄,左脸上盘踞着的魔纹就如同一只恶兽的尖爪,一直延伸到了他的下颚,分明恐怖摄人,但却不知怎的竟让人便转不开眼来。 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分明就是曾经在清水镇有一面之缘的宋昭明! 时隔四年,她柳婧还是那备受看重的青云峰弟子,而宋昭明却从天之骄子沦为人人喊打的叛门之徒。 两人虽说都曾是道门之徒,但却终究属于魔门中人。 她柳婧便不说了,而看宋昭明此刻早已从旋照后期踏入融合三层就能看出来,入魔一事非但没有让宋昭明受了多少苦楚,反而助他一路直上,若他有更好一些的魔门心法,想来要突破金丹也不是难事,唯一需要注意的,怕就是他脸上有些失控了的魔纹了。 柳婧再度向下沉去了些,想了想,放弃了同通云门一行人汇合的心思,化作一条地蛇向着莫长歌和无妄岛的方向蜿蜒而去。 落在此处的宋昭明将手负在身后,皱眉瞧着脚下的土地,突然冷哼一声,一脚跺下。 带着丝丝紫雷和暗火的魔气向着大地汹涌而下,直袭柳婧方才呆着的地方,但奈何柳婧早已离开,于是这一击也只是落了个空。 “嗯?” 宋昭明眉头皱的越发深了。 方才感到的……莫非是错觉? 不得不说,宋昭明着实是天赋奇才。 柳婧的逆五行遁法本就有着敛息之效,当她在炼气期使出时,就连金丹期的莫长歌都无法察觉出更多的端倪,而此刻的柳婧已是融合期,按理说更不该被同时融合期的宋昭明察觉才是,可却依然还是被宋昭明凭直觉感受到她的位置。 也亏得柳婧心念忽动,离开了此处,否则说不准还真的被宋昭明给找了出来。 沉吟一会儿,宋昭明到底还是摇头,将方才的异样转身打算离开此处,可就是这一转身之间,一道人影便出现在了宋昭明的面前。 宋昭明呆住了。 那人很美。 美得冷而傲,就连那一头白发也只是增添了她的美貌,让她更像是自雪山之巅而下的神仙妃子。 她瞧着宋昭明,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那张高傲冰冷如同高山之雪的脸瞬间冰消雪融,绽出了令人窒息的美。 “终于找到你了。”她这样说着。 宋昭明沉默片刻,道:“你如何找到这儿?” 她淡淡道:“你曾答应过我会去找我,但你却失约了。”顿了顿,她说道,“所以我来找你了。” 宋昭明沉默得更久了,那张满是戾气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茫然和悲悸之色。 第57节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昭明低声道:“为何你还要来找我?” 她笑道:“你不明白吗?” 宋昭明厉声道:“不明白的人是你!” “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宋昭明!是无妄岛的弃徒,是人人喊打的魔道中人,但你呢?只要你离开这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你就依然可以去做你闻天宫里最受重视的云长老!为何你还要来找我?!” 瞧见这样的宋昭明,云裳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是笑了起来,柔声道:“无论我会如何,也是我的事罢了,为何你要这般关心我?” 宋昭明一噎,脸上浮现几分微红,狼狈地撇过头去。 “我……”支吾了一下,宋昭明拂袖,转身就要离开,“不要再来找我了!” “若你此时走了……”清淡的声音从宋昭明的身后响起,“那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宋昭明的脚步没有停下。 “我只有最后的几天可活,你真的要走吗?” 宋昭明蓦然转身,风一般地掠到云裳身前:“你说什么?” 对上云裳含笑的眼,宋昭明咬牙,厉声道:“你分明知道你们闻天宫之人得窥天命,任何一句话都不可轻易出口,你怎么这般咒自己?!” “既然你已知道我们闻天宫之人得窥天命,你怎知我说我没几天可活是假?”云裳轻笑,“你又怎么知道我说心悦于你不是真?” “道魔之别,正邪之分,与我这活不了几天的将死之人又有何干?所以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你依然是想要躲开我吗?” 宋昭明沉默半晌,用力将云裳拥入怀中。 此时此刻,他又怎么不明白云裳说的是真是假? 她爱他,并非是源于冲动,也不是一时怜悯,更不是因为错误的那个晚上。 他爱她,却不敢靠近她,只盼她能远远离开他这个每天睡下去不知道是否能够瞧见明天的人,只盼她能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云长老,只盼她能过得更好。 可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会有办法的。” 宋昭明凝视着远处,在那里,恰好是沽风墓仙人遗府的地方。 他紧紧地抱着云裳,咬紧牙关。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不会让她死的! 绝对不会! ☆、第二十九章 :改变 谢世瑜终于醒了过来。 这一回,他是真正地醒了。 但他醒来后,第一个听到的,便是系统那不甘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暴殄天物啊……真是暴殄天物啊!!’ ‘你这么个命硬的家伙,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反正你都被捅了三次了都没死,这次捅一下又能怎么样?’ ‘我好心痛……我!好!心!痛!’ ‘――痛!!!’ 谢世瑜睁开眼,神色茫然,眼中空洞。 他……方才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谢世瑜头痛欲裂。 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了冷。 很冷,非常非常冷。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掏空了般的、空洞洞的冷。 但除此之外,他又感到自己的皮肤似是烧灼了起来,他甚至都能够嗅到发自自己皮肤的隐约的焦味。 ――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怎么了? 胸口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愈合了,竟是丝毫都没有感到痛感。 但如果能够让谢世瑜来选择,他宁愿要曾经的那样纯粹的痛,而不是现在这种又冷又热的古怪的感觉。 谢世瑜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竟都显得分外艰难,甚至在直起身的那一刻感到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再次晕过去。 但谢世瑜到底没有晕过去。 他咬紧牙关,扶着洞壁,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劲来。 直到这时,谢世瑜才能腾出心思来关心自己的处境。 他环视四周,发现他竟是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穴里头,除了外头隐约的光以外,便只有他不远处的那一朵泛着魔气的黑色火焰泛着微微的光和微微的暖。 魔气? 魔门? 谢世瑜直觉皱眉,但下一刻就恍如雷殛,呆在了原地。 黑暗中的微光、暧昧纠缠的身体、困兽垂死般的质问、像是来自地狱的火焰,还有那最后的一滴眼泪。 无数的场景在谢世瑜交错,但都一闪而逝,没有在谢世瑜的心中留下任何影子。 所以谢世瑜之所以会这般震惊,并非是为了那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起来的梦,而是为了从火焰中透出的那一缕魔气。 ――在这世上,还有谁会于危难之中对他出手相助?而且还是一个恶名昭彰的魔道之徒? 只有一人。 只有那个人。 那个三番四次对他出手相助,又引他入道的人! ――他在何处? 早已记不清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谢世瑜,只以为那个“神秘莫测的高人”依然还在附近,便扭头四顾,但转头后就觉得自己太傻了。 ――明明方才就已经瞧过了,四周分明是无人的,怎么他又忘了呢? 谢世瑜懊恼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自己太傻,还是因为那高人并不在他身旁。 呆立片刻,谢世瑜到底还是觉得有些累,便席地而坐,专心吐息起来。 ――之所以说“吐息”而非“吐纳”,自然是因为谢世瑜那丹田留不住任何灵力。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他本是剑修,也不必在自身留下什么灵力。 而在谢世瑜吐息的时候,脑海里的系统依然在唠唠叨叨个不停。 ‘唉,你说说,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在这个刮地三尺都搜不出什么好东西的小方界,能够找出这么瓶――哦,算了,不说瓶,说颗――能找出这么颗紫焰辟神丹有多不容易啊,你知道吗?知道吗?!老子……呸,是本系统,本系统跟着你这么多年来,看过那么多修士的乾坤袋,就没找着一颗紫焰辟神丹!穷鬼!都是一群穷鬼!连让本系统打劫的心都生不出来的穷鬼!’ 谢世瑜:‘……’ 谢世瑜震惊了。 ‘你竟然还偷看别人的乾坤袋?!’ 系统:‘……’ 这是重点吗?! 系统不耐了,道:‘你路过一户人家,他没关门,里头闪闪发光不知道有什么好东西――你会不会看看?’ 谢世瑜理所当然道:‘非礼勿视――自然是不会看!’ 系统:‘……’ 它就不该同这家伙搭这个腔! 没有理会谢世瑜,系统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哀怨里头。 ‘紫焰辟神丹啊!紫焰辟神丹啊!不知道我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你……嘤。’ ‘其实这个也就算了,关键是缠枝泉啊!你知道缠枝泉是什么吗?’ ‘……算了我估计你也不知道。’ 谢世瑜不以为然:他又怎会不知道? 缠枝泉,是冲霄界独有的一种泉水,十分稀少,因此被冲霄界中妖兽的大族们所掌控。因为妖兽比起人类修士来说更为团结和排外,所以大部分修士一生都无法得见――但是就算这样,也没有多少修士对它生出觊觎之心。 一来是因为不划算,二来还是不划算。 第一个不划算,是因为冲霄界中拥有这缠枝泉的妖兽们,要么是属于妖兽中的大族――就像是朱雀、九尾狐、水麒麟、鲛人――而且还是大族中至关重要的族人;要么就是被冲霄界妖兽们供起来的瑞兽,如龙、凤凰、白泽等;要么就是连那些大妖兽都惧怕的凶兽,如钦丕、白虎、毕方、穷奇等。 而这里头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独来独往的修士能够惹得起的,也不是修真大派愿意惹的,因此才说不划算。 第二个不划算,则是因为缠枝泉不值各路修士为它冒险――因为它就是煮茶用的泉水罢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那般受到妖兽的欢迎重视,只要嗅一嗅气味都快要垂涎三尺,但它到底还是煮茶的泉水,里头既没有什么灵力,又没有什么好处,哪里值得众多修士铤而走险? 这些东西,在罗拂师父留给他的那些各色奇闻异志录里头都曾提到过这个对于妖兽神奇,对于修士无趣的东西,谢世瑜又怎会不知? 但谢世瑜也只是这般想想罢了,要让他跟系统逞个口舌之利一分高下什么的……太过浪费时间了,谢世瑜自然是不肯的。 而系统也似乎习惯了谢世瑜的不理不睬,继续它的哀怨。 ‘唉,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缠枝泉落在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手里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但是我还是没有想到它的下场竟然这么惨!’ ‘要喝水,什么不能喝呢?为什么偏偏要用缠枝泉?’ ‘我真是要气死了,我要被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气死了!这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啊!!你知道缠枝泉它是多么有用的东西么?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还真以为人妖兽喜欢它、几十万年前不惜为了它大打出手,差点把冲霄界翻了个底儿朝天是因为它好喝啊?’ ‘甜!太甜了!’ ‘作为狡猾的人类,你们怎么能这么甜?!’ 第58节 此时此刻,谢世瑜终于觉得不对,顿时皱眉道:‘几十万年前妖兽曾为了缠枝泉大打出手,甚至差点毁了冲霄界?为何师父留给我的那么多书里头竟没有一人提过?’ ‘没提?哦,对了,那是因为――你现在还不能知道,除非你拿100个积分点来换,呵呵,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没有。’ 自说自话自吐槽的系统话锋一转,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埋怨起了谢世瑜:‘你说说你,你当时说啥不好说什么苦?如果不是因为你说苦,那些缠枝泉就不会死得那么惨……嘤,我的缠枝泉!我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一面了……我好心痛!我!好!心!痛!’ 眼见系统又开始呼天抢地,再也透露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谢世瑜顿时也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也由于此时的谢世瑜已经完全不记得获救的那段时间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因此也没有因为系统的话生出半分窘迫和不好意思,只以为是那高人 但…… 几十万年前,冲霄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喝下的那些缠枝泉究竟又会有什么作用? 更重要的是……那个“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为什么三番四次地救他? 为什么连紫焰辟神丹和缠枝泉这般少有的东西都有? 那位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谢世瑜困惑不已。 沉吟许久,谢世瑜扭头望向了那朵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越发气息微弱,似是即将熄灭的黑焰。 瞧了好一会儿,越瞧越觉得自己静不下心来,也无法安心打坐吐息,于是谢世瑜长身而起,向着洞穴的外头走去。 洞外,依然是灰蒙蒙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天空。 谢世瑜盯着那天空看了一会儿,隐约感到不对劲。 在洞穴内的时候还不觉得,但走出洞穴之后,谢世瑜便感到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化了些许。 并非是感官更为灵敏,也并不是对灵力的亲和更高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种玄之又玄,让谢世瑜怎么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像是沽风墓的这天空。 从前,谢世瑜瞧着这片天空,只觉得一眼望去阴沉晦暗,弥漫着让人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但是现在,谢世瑜却能够感到在这天空的后头,似乎藏着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沽风墓里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但要再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 谢世瑜奇怪地想了想,后退两步,然后再走出来,抬头望天。 系统:‘……你这是在表演――一定是我走出来的方式不对――这样?’ 谢世瑜觉得自己似乎听明白了,顿时有些发窘,脸上有些发烫。 ――不,等等,为什么他要感到不好意思? 于是谢世瑜再次无视了系统,向着这个似乎哪里发生了些许变化的世界瞧了一眼,而后走回洞穴,在那朵黑焰前停留片刻,而后俯下|身,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轻触那朵黑焰。 就像一阵清风拂过微弱的火苗,在谢世瑜触碰的那一瞬间,那朵黑焰颤了颤,而后竟是四散开来。 谢世瑜一惊,伸手一抓,想要留下那朵黑焰,但最后却依然只能怔怔地瞧着那魔气从他指尖四溢开来,倏尔消散在空气中,分毫气息都没有留下。 谢世瑜看着自己的指间,有些恍神。 『为何你不爱我?为何你竟会爱他?爱着那样的人?』 『你到底入魔了……按照约定,我来取你性命。』 『为什么你要杀了她?!』 『为什么杀了她?你还不明白么?因为――我爱你啊!』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不能放下?』 『因为……这就是我啊……』 『……你……有没有只是一分一毫……或是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地……爱过我?』 『爱……又有何用……到底今生无缘,我们来世再见罢……』 一幕幕一句句一声声,在谢世瑜脑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谢世瑜竭力想要看清那些模糊的画面,想要听清那些模糊的话语,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如同隔岸观花水中望月般遥不可及,只有似有似无,像是来自天外的声音轻声呢喃。 『……殊途同归……无非如此……』 『……你本天命之子,与那遁去的命数生而为敌,放下才能长久……』 『……自去找你的天命之人罢……那遁去的命数,对你而言,是劫非福……』 『醒来吧。』 倏尔,那一幕幕画面就像是它出现般突兀地消失了,只有谢世瑜依然是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指间,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世瑜突然直起身来,掉头大步向着洞穴的外头走去。 系统惊道:‘你要去哪儿?’ ――他要去哪儿? 谢世瑜紧紧抿着唇,面沉似水,眼中却只有一片茫然。 他要去哪儿? 他又能去哪儿? 谢世瑜不知道,但他只知道,他应当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 ☆、第三十章 :突变(一) 当谢世瑜顺着直觉,寻着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时,另一边,被蓝袍和赭袍拥簇着的无妄岛真传弟子与长老,也终于来到了沽风墓中的洞府门前。 穿过那一片平静没有丝毫异样的树林,当那古仙人洞府的全貌在无妄岛人面前缓缓展露出来后,所有人都被这古仙人的洞府震在了原地――并非是太过恢弘,而是太过普通了。 纵然这洞府檐牙高啄、溪水潺潺、仙雾氤氲……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洞府外头的这般布置,就连他们无妄岛的议事大殿都比不过。 ――这真是沽风墓中藏着的仙人洞府? 无妄岛中的所有人心中都抱着这样的疑问,齐齐望向了提议向这边走来的莫长歌。 不似一开始就被天魔引盯上、而后一路顺利地来到这洞府前大开杀戒的谢世瑜,无妄岛众人倒像是犯了灾星,一路走来千劫百难,若不是有莫长歌时不时出手搭救,恐怕无妄岛众人得少上一大半才是。 但就算如此,较之先前进沽风墓时,此时的无妄岛弟子们也依然是损伤惨重,蓝袍的外门弟子更是凄凄惨惨,因为一路上死的那些弟子里头,大半都是这些外门弟子。 眼瞧他们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展露在他们面前的洞府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神妙,于是众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值,和一股被欺骗的愤怒。 可莫长歌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要么是以为莫长歌同是被骗了,要么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神妙的地方应当是在里头,竟是没有一个怀疑过莫长歌的用心,甚至连向莫长歌口出恶言的也没有。 ――不,应当说,心怀愤懑的不敢向着莫长歌口出恶言;而敢向莫长歌口出恶言的人,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愤懑。 作为无妄岛的长老,黄亭倒是同大部分修士不同,不但一脸的富态,穿着的更是一身再亮不过的金灿灿的金衣,咋眼瞧去,那笑眯眯的模样倒是更像商人而非是仙风道骨的修士。 不过就算这样,这一行人中也无人敢小瞧这位长老,他身旁两位“前途远大”的紫袍真传弟子一路上更是对这位长老大拍马屁,试图得到黄亭黄长老的青睐。 但在众人看来,这位黄长老真正青眼有加的,却是一旁并没有说过多少话的莫长歌。 这一点,让两位真传弟子不由得暗自咬牙不已,但莫长歌到底不是无妄岛的弟子,对他们在无妄岛中的的地位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更何况,凭着莫长歌的实力,也不是他们两个惹得起的。而在无妄岛中,能够当上真传弟子的,除了那曾经的宋昭明,又有哪一个是没眼色的人? 因此这一路上,莫长歌竟也是享受到了与黄长老一般的待遇,被人嘘寒问暖迎前迎后。 但只可惜,两位无妄岛真传弟子的这番作为没有再两人中的任何人心中留下影子,算是白忙活一场。 瞧见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洞府,外门弟子心中犹有怨言,但黄长老心中却有其他思量,只是将笑眯眯的脸转向了莫长歌,道:“贤侄,你看――” 才不过几天时间罢了,这倒是连贤侄都叫上了。 莫长歌再清楚不过,眼前这黄长老虽说老是笑眯眯的模样,但要是论心狠手辣来,恐怕是连他同门的那些屠灵殿弟子都及不上,而这黄长老一路上故意做出对他青眼有加的姿态,还不是打着他那张子虚乌有的“古仙人洞府”宝图的主意? 若不是他表露出了融合五层的实力,让这黄长老心生顾忌,恐怕这黄长老早就杀人夺宝了。 ――分明心思叵测,但却又对他像是长辈照顾晚辈的姿态,此时此刻更是连贤侄都叫上了……黄长老身为道门之人,但竟是如他这个魔门之人一般口蜜腹剑、心思歹毒,这又怎么不让莫长歌厌烦轻蔑? 莫长歌只要一想到这披着道门的皮、里头却是一肚子毒水的黄长老,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些许杀意和恶念,既想要夺去这黄长老的所有灵力,将这黄长老生生掐死,看着他在绝望、震惊、悔痛中死去的模样;又想要看看这黄长老若是入魔后又是怎样癫狂愚蠢的样子。 但在面上,莫长歌却丝毫瞧不出他心中弥漫开来的恶念,反倒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正道模样,微微笑着,道:“没错,黄长老,小侄得到的地图,的确就是这儿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黄长老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贪婪的垂涎欲滴,但又马上换成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和蔼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罢……贤侄,虽说你修为了得,但到底年纪轻轻,此行你就走在我身旁吧,方便我保护你。” 是为了方便保护他?还是为了方便杀他? 莫长歌微微笑着,微翘的唇角含着的也不知是玩味还是什么,道:“长辈有命,怎敢不从?” 修士之中,不以辈分论,只以道行称高低,所以黄长老的那声“贤侄”事实上是有些托大了的。但是黄长老自认他乃道门中数一数二的门派无妄岛的长老,叫与他道行相差无几的莫长歌一声贤侄也不算什么。 但莫长歌却是懂得打蛇随棍上,不但认下了这句贤侄,更是口称黄长老为长辈。 这一做法无疑让黄长老心怀大悦,甚至还为一会儿莫长歌会迎来的死亡在心中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来。 ――可千万不要怨他,怪只怪莫长歌不懂得什么叫做怀璧其罪! 这样想着,黄长老笑眯眯地瞧着莫长歌,道:“那我们这就进去罢!” 莫长歌颌首,随着黄长老踏入了洞府之中。 但在走进去之前,莫长歌却不由得回头,向着身后瞧了一眼,心中有些异样。 ――她……为何还没有来? 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还是…… “贤侄,你在看什么?” 待到黄长老出声,莫长歌才惊觉他竟是走神了。 莫长歌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踏入洞府,微微笑着:“不,没什么。” · 而被莫长歌“惦念”着的柳婧又在何处? 这是一片满是骸骨的荒野,漫天漫地都是一种沉黯阴郁的灰,与柳婧自踏入沽风墓后第一眼所见的那篇荒野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第59节 但事实上,它依然是不同的。 因为在这篇荒野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朵分明颜色晦暗,却又给人一种不正常的花正徐徐绽放。 而柳婧就站在这朵花的不远处。 ――这着实是一个意外。 柳婧心中微沉。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去找莫长歌的,但是有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知道,在去找莫长歌的路上,她竟会遇见这个东西? ――含烟树。 是的,在柳婧前方徐徐绽放的,虽然有着花的模样,但它并不是花,而是树――含烟树,一种只会诞生于断生界中的致命的植物。 断生界,乃是三千界中最为致命的险地之一,其中虽说奇花异草天材地宝数不胜数,令众多修士无限向往,但这么多年来,却没有多少修士敢于闯入断生界,正是因为含烟树这唯有断生界才能诞生的植物。 事实上,含烟树本身并非是什么险恶的植物,也并不会攻击任何人,但是它却有一个对修士来说无比致命的特性,那就是令它存在的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丝毫灵力。 并且不仅仅是如此,除了抽走天地间的灵力之外,它甚至还会抽走方圆百里内任何修士、妖兽、以及它能抽走的一切生灵的灵力。 正因为如此,有它存在的地方,不见飞鸟,不见虫鸣,也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甚至连修士都会退避三舍。 虽说这含烟树只不过是抽去修士体内的灵力,而非是使得修士再也无法聚集灵力,但修士依然不愿去招惹这含烟树。 因为这含烟树不仅出现的方式十分突然,它的伴生植物尸解藤,也不是失去了力量的修士能够招惹得起的。 这也正是含烟树成为断生界中令众多修士退避三舍的原因。 一刻钟之前,当柳婧遁行到这儿时,周身的魔气猛地一空,遁法尽失,若非柳婧拼着最后一分力量浮出地底,恐怕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待到她略显狼狈地浮出地面之后,这才发现这里竟是绽出了一株含烟树! 可是……为什么? 这里分明不是断空界,这含烟树又怎么会长在这种地方? 柳婧心中微沉,直勾勾地瞧着这含烟树,犹疑不定,既想要快快离开此处,又怕她只要一个转身,那要命的尸解藤就会追上。 据柳婧所看过的典籍记载,万万年来,死在这尸解藤下的修士数不胜数,但能够逃脱的,也并非没有,只不过那些修士都是在察觉到含烟树的瞬间就快快离开了,这才能够全身而退。 但这样的修士到底是少数,因为含烟树往往会像是柳婧此时所遇到的状况一般,在修士遁行之时又或是御剑飞行时突然出现在修士的附近,这样一来,光是因为意外摔死,又或是遁行中被融入五行、与天地灵气化为一体,彻底丧失自己的意志的修士数不胜数,就算之后的修士侥幸活下,也逃不过那无影无形的尸解藤。 所以……这便是她柳婧的死局了么? 她柳婧,没有死在莫长歌手里,没有死在她的“道”上,反而要死在这可笑的含烟树和尸解藤的手中? 开什么玩笑! 柳婧冷笑一声,一直被她藏在腰间的软剑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 在上辈子的焚空界,大部分的修士对柳婧这一魔头的印象,都是众说纷纭,但对于她使用武器的习惯,却都是众口一词。 柳婧虽说手执长剑,但事实上,那却只是个幌子罢了。她惯于使用各种奇门法宝,如同柳婧此时口中含着的钻心丧魄钉,她鬓间簪着的华胜模样的涤尘荡影刺,又或是她腕间三元玲珑绳……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都是她真正杀人的法宝,反而是她手中瞧起来最为凶险的长剑,却是沾血最少的东西。 ――但这是错的。 除了莫长歌,和那些已经死在柳婧剑下的修士之外,没有人知道,柳婧真正致命的武器,正是众人眼中被柳婧用来当做幌子的剑。 而这剑也并非是众人所认为的长剑,而是被柳婧充盈了魔气的软剑。 柳婧有一手好剑法,这正是她真正的立命之本,而那些防不胜防、令众多修士指着她鼻子大骂无耻妖女的阴毒法宝,才是真正的幌子。 到了此时,柳婧体内已经不剩分毫魔气,那些法宝也了无作用,无法被她所驱动,但她却还有剑。 既然逃是无用的,那向前走便是。 只要剑还在柳婧的手中,她就能够有信心走到最后。 于是柳婧也正是这样做的。 她款步轻移,心中警惕,面上含笑,走向了那株被三千界修士们闻之色变的含烟树。 短短不过十尺的距离,柳婧却是走得步步小心。 但令柳婧惊疑的是,直到她站在含烟树前,那在典籍记载和传闻中都是险恶无比的尸解藤竟是完全没有出现。 为什么? 柳婧站在含烟树前,面上阴晴不定。 但无论如何―― 柳婧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含烟树,是万万不能留的。 柳婧抬手,但就在手中剑落下的瞬间,一个熟悉声音失声道:“小心!” ☆、第三十一章 :突变(二) 谁? 是谁在说话? 柳婧一个恍神,而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牢牢握住。 柳婧愕然抬头,只见一张熟悉的脸上布满了不赞同和莫名的焦急,瞧着她,道:“姑娘,怎可如此轻生?” “谢世瑜……”柳婧恍惚了一下,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道,“你怎会在这里?” 谢世瑜脸色先是一红,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窘迫又不自在的表情充斥着他的面容,但下一刻,谢世瑜却又猛地一怔。 “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谢世瑜回想着曾经的两次见面,两次都是撞见这姑娘在沐浴,于是一次被这姑娘踩在脚下,一次被扔了一双红鞋……还好这次这姑娘不在沐浴…… 等等等等!他在想什么啊?! 谢世瑜使劲摇摇头,但刚刚将满脑子的不靠谱扔出脑袋,下一刻,乾坤袋里头的那双红鞋便从他脑子里头冒了出来。 ――要不要现在将这双红鞋还给这姑娘? 系统:‘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谢世瑜瞧见依然架在红衣姑娘脖子上的长剑,顿时心中一凛,总算是把满脑子的不合时宜和不靠谱暂时抛下。 而在现实,柳婧却是奇怪地瞧着谢世瑜。 且不说谢世瑜为何会在这儿…… 想到谢世瑜方才的话,柳婧便感到了几分好笑。 ――轻生? 开什么玩笑! 她柳婧又哪里能瞧出轻生的模样了? 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乃是懦夫所为,而她柳婧显然不是、也不可能是懦夫! 柳婧讥诮地勾了勾唇角,但下一刻,柳婧却蓦然发现她手中的长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若非谢世瑜方才握住了她的手,恐怕她方才砍下去的那一下,落下的不是含烟树,而是她的脑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柳婧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甚至来不及理会面前的谢世瑜,柳婧偏过头去,越过谢世瑜,望向了方才那株含烟树的位置,却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含烟树! 柳婧的心沉了下去。 是啊……对的,明明就应该是这样的。 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与世间隔绝了万万年的秘境,而非是那险恶的断生界……那含烟树又怎么会出现在此? 在看到含烟树的那一刻,她分明也曾抱有这样的疑惑,但是为什么后来她却又笃信那便是真正的含烟树? 为什么? “有什么地方不对……” 柳婧喃喃着,目光略过眼前的谢世瑜,扭头四顾,在这片骸骨荒野上一遍又一遍地搜寻着。 有什么东西欺骗了她…… 是什么欺骗了她? 是什么东西,能够在完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欺骗了她,诱她差一点就做出自杀的举动? 要知道,虽说她现在不过是融合期,但是她的眼界与分辨的能力却远远不是融合期,甚至金丹期、元婴期的修士能够比拟的! 就连身为方覆界中少见的上古邪兵承恶,当初都能被她发觉那场骗局的异状,就连身为沽风墓钥匙的幻音符,都不能用幻境困住她……但她现在却的的确确被困住了。 甚至无法感受到自己体内半分魔气的存在!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自重生以来,柳婧第一次感到了如芒在背的危机。 此时此刻,柳婧身上不仅没有半分灵力的存在,甚至连半分魔气也没有,就连盘踞在她面容上的魔纹都消褪得一干二净,换句话也就是说,此刻的柳婧与普通人无二,不说修士,只要随便来一个稍稍强壮一些的凡人,就能轻易地杀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若那含烟树不是真的,那么她的魔气又去了哪儿?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什么又是真的?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什么又是假的? 柳婧手中长剑紧握,眼中却慢慢泛开了异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什么骗了她? 柳婧开始一幕幕回想来到沽风墓后的种种,甚至试图再次同幻音符建立联系,但却都无功而返。 就在柳婧终于感到几分焦躁的时候,一声轻笑,蓦然响起。 第60节 ――笑声? 柳婧目光如电,望向了一旁一脸莫名地瞧着她的谢世瑜,道:“你笑什么?” 从方才便感到莫名的谢世瑜到了现在,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感觉越来越重,而一种奇特的违和感也越来越甚。 “笑?”谢世瑜道,“姑娘,你在说什么?” 听到这番话,柳婧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笑声并非发自谢世瑜,而谢世瑜甚至都不曾听见过方才的笑声。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那声笑声若不是发自谢世瑜,那又是谁? 方圆百里之内,分明没有第二个人了,那笑声又是从何而来? 柳婧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焦虑之中。 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她的思绪,将她一步步领入不可知的境地,而这一切柳婧甚至丝毫都不曾察觉到。 但柳婧没有察觉,却不代表一旁的谢世瑜没有察觉。 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奇妙的,无法言说的变化。 自谢世瑜走出山洞后,他便感到自己身上的这些微妙的变化。 当他望着天空时,天空似乎不仅仅是天空;当他望着大地时,大地似乎也不仅仅是大地……而到了此刻,也正是这样微妙的感觉,指引着谢世瑜走向了柳婧。 事实上,最开始当谢世瑜路过这片荒野、远远瞧见这处耀眼的红色时,并没有发现这一抹耀眼的红色就是那个与他有着两面之缘的、让他屡遇窘境的姑娘。 谢世瑜只是奇怪这红衣姑娘为何一直站在原地,半晌都不曾动一下。 但这终究也与他无关。 吃亏吃多了,再笨的人也会变得聪明些的。 而谢世瑜,大概就是吃亏吃太多了,于是他只是远远地瞧了这姑娘一样,便打算就这样远远地绕开。 但谁知就在谢世瑜向着这姑娘走近些后,那股微妙的变化便使得他瞬间察觉到了这红衣姑娘身上的异样。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就好像这红衣姑娘,并非他所瞧见的这个模样。 甚至不仅于此,在谢世瑜向红衣姑娘望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在这姑娘身上瞧见了一双巨大而奇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望断了时间和空间,又像是正孕育着巨大的、蓄势待发的风暴,只差一个小小的引子,就能席卷整个世界。 尽管那双眼睛和这样奇特的感觉不过一闪而逝,但谢世瑜却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靠了过来, 所以,在谢世瑜发现她就是与他有两面之缘的红衣姑娘,又发现这红衣姑娘正准备举剑自尽时,顿时大惊失色、飞奔过来拦下这红衣姑娘这件事,实在是再过理所应当不过了。 但直到现在,谢世瑜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样简单。 因为除了他第一眼恍惚中瞧见的那双巨大的眼睛之外,这红衣姑娘身上似乎还有些别的……不太对劲的地方。 可是……究竟是哪儿呢? 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 谢世瑜陷入了沉思,而柳婧却像是陷入了一个迷幻的梦境。 原本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原本警惕注视着四周的目光也慢慢收了回来。 柳婧似是没有注意到她身畔的谢世瑜,她转过身,长长的裙角扬起了一个艳丽的弧度,拂过地上那裸|露在地表的白骨,就像是轻轻拂过情人面颊的嘴唇。 她似梦非梦,手中的长剑慢慢松开,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而她原本深色的眼眸也不知何时慢慢褪去颜色,最后更是化作了不属于人类的尖利竖瞳。 恍惚中,柳婧向前一步,一脚踏入了一个奇异的地方。 而这一幕落在一旁的谢世瑜眼中,却是柳婧一步踏入虚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大惊。 而另一边,柳婧却感到自己站在了云端之中。 一只无形的手拂开了她脚下厚重的云层,于是她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云端之下,无数繁华的城池遍布辽阔的土地,人群往来,挤挤攘攘,间或有修士御剑飞过,留下一道流光。 ――这里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柳婧恍惚地注视着下方,目光穿过层层云层,落在凡间。 在凡尘中,她瞧见一个身着耀眼红衣,艳丽无双的姑娘唇角含笑,缓缓从世间的闹市中走过,凡是瞧见过她面容的凡人,无一不为她痴狂,为她做出种种可笑可怜可叹之事,但这些事却无法在她心中留下甚至一个微弱的影子。 ――那是……谁? ――为何……她会感到这般熟悉? 不待柳婧想起更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轻笑声在柳婧耳畔响起,轻声慢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轻蔑。 『是你唤醒了我?』 柳婧瞬间惊醒。 就像是福至心灵,当她拿到幻音符时那一瞬间感到的异物侵入的感觉,和她来到藏着魔神心脏洞穴后感到的那一瞬间的异样在柳婧脑中闪过,理智瞬间回笼,一个几乎恐怖的猜测袭上心头。 柳婧蓦然转身,但在她欲转身的那一刻,一只修长的手却不知从何而来,探了出来,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很轻,很柔,但却让柳婧怎么都回不过身来。 柳婧咬牙,心中因方才那个恐怖的猜测起伏不定,也不知是惊是惧是怒,一字一顿道:“上古魔神?!” 只听身后那人又是一声轻笑,道:『这般聪明,倒真不愧是身负仙脉之人……不过若被那些人瞧见曾经的仙脉后人,此刻却是入了我魔门,也不知他们会有怎样的表情。』 说到这里,原本还清冷高傲的声音蓦然放声狂笑起来,既是讥诮,又是狂妄。 柳婧心中既惊且疑,失声道:“仙脉?” 仙脉? 她是仙脉? 她竟是仙脉?她怎会是仙脉?! 听到这两个字,那人的笑声猛地一收,阴冷道:『你又算是什么仙脉?不过是一只四脚畜生和凡人的血脉――又一只四脚畜生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就差被指人着鼻子骂“畜生”,柳婧心中狂怒,冷笑道:“便是畜生,不也是比你活得久吗?一个非人非妖非神非魔的孤魂野鬼,倒是好意思来指着别人的鼻子骂畜生么?” 那人狂怒,道:“胆大包天!就不怕我一口吞了你?” 柳婧回以冷笑:“若你能,你还会等到现在?!” 身后的人有一瞬间的失声,但柳婧却没有丝毫见好就收的意思,冷声道:“不仅如此,我想,你现在不仅没有身体,怕是连力量也丢得差不多了吧,或者是惧怕我这所谓的‘仙脉’,甚至是有求于我?若非如此,按照你们魔神的一贯风格,应该把我早早吞下回复力量才是,又何必来同我说这样多的话?!” 身后那人气得笑了,道:『你便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柳婧亦是一声冷笑,道:“若是你敢杀我,我便自爆身体,要你连最后一个托魂的寄体都没有,就这样被蚀灵风吞噬殆尽好了!” 身后那上古魔神惊疑不定,道:『你怎知‘托魂’和‘蚀灵风’?!』 若非笃定人类修士不懂得何为“托魂”何为“蚀灵风”,这上古魔神又怎会以这般强势的姿态出现? 听到这只剩一缕孤魂的上古魔神的反问,柳婧一怔,恍惚了一下。 是啊……她怎会知道什么是“托魂”,又怎会知道什么是“蚀灵风”?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这两个柳婧从未听过的词就这样从她口中脱口而出,那般笃定又是那般理所当然,就好像这一切她早就烂熟于心。 ――为什么? 沉默半晌,身后那上古魔神的残魂反倒是笑了起来,道:『倒是我小瞧你了,我收回方才的话,从你的胆量来说,倒是的确颇像当年那些该死的老家伙。』 但下一刻,那声音便越发冷了:『所以我更讨厌你了。』 柳婧:“彼此彼此。” 那声音哼笑一声,道:『就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的确需要你的身体来托魂,而我现在的状态,也的确扛不住蚀灵风。』 柳婧冷笑一声。 那声音继续道:『但是鱼死网破这件事,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我,都是损失惨重而且完全没有必要的事,你死了对我没好处,而我若是要死,也不会让你好活!』 柳婧道:“你待如何?” 那声音带上了几分阴冷笑意:『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听到系统的话,谢世瑜皱眉,心中警惕起来,道:‘你又想做什么?’ 系统自信满满,自以为这次一定能够成功,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方才的那个人去了哪儿么?只要你应下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该怎么找到她!’ 谢世瑜默了默,奇怪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找那个姑娘?’ 系统:‘……’ 系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傻!傻的没边儿了! 系统赶紧补充道:‘那个反……咳,她可是方才救你一命的那个人,现在她遇上要命的事了,难道你想坐视不理?!’ 谢世瑜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方才救下他的人……竟是……竟是那个姑娘么? 不是那个黑衣人,而是那个姑娘? 可是……山洞里留下的,明明是只有魔门之人才会有的魔气,可那个姑娘分明是通云门的弟子啊! 谢世瑜越发糊涂起来。 瞧见谢世瑜的反应,系统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把握,顿时嘚瑟起来,道:‘没错!方才就是那个姑娘救了你!现在,那姑娘可是被藏进了一个小世界中,若是你不去帮她,恐怕她就要死在那个小世界里头了!’为了加重筹码,系统添油加醋,将柳婧的处境说得危险万分,想来以谢世瑜的性情,听到这样的话定不能坐视不理,这样一来,它停了十多年的养成计划大概可以这样顺势走上正轨了。 系统越想越美,如果可以的话简直就要流下口水来。 吸溜了口气,系统自以为万物皆在掌控之中,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想好没有?我可没有狮子大开口,只要你应下我一件小事而已,我就能……等、等等!你想做什么?!’ 森冷的剑锋映出了谢世瑜冷厉的侧脸。 ――做什么? “救人!” 长剑落下,声动四野。 第61节 原本井然有序的灵力四窜开来,一道狭小扭曲的裂缝在谢世瑜面前一闪而逝。 ――就是这里! 谢世瑜眼中微亮,又是一剑接上,正正地落在方才那道缝隙之上,吐气开声。 “给我开!” 云端之上的世界波动起来,柳婧感到几分异样,回头想要去看,但却依然被身后的那魔神牢牢按住肩膀。 “怎么回事?”柳婧问道。 那魔神只是低笑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声里是说不尽的讥诮嘲讽,但却没有回答柳婧,只是道:『你不后悔?』 想到方才的交易,柳婧声音微冷,道:“难道你后悔了?” 魔神大笑着,道:『如此甚好,你不后悔,再好不过!』 蓦然间,那只手在柳婧身后用力一推,将猝不及防的柳婧推下云端。 风声在柳婧耳畔呼啸,她从无尽高的云端落下,心中却是无喜无悲,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云端之上那瞧不清面貌的魔神,勾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且看究竟鹿死谁手吧!” 柳婧闭上眼,而下一刻,在地面那座繁华的城池之中,置身闹市的红衣少女的眼睛蓦然睁开,恰好听到耳畔一个隐含嫉妒的声音不耐道:“……我方才说的话,你究竟听到没有?” 红衣少女,也就是柳婧神色恍惚了一下,微微歪头,瞧向了身旁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黑袍少女,分明艳丽的颜色却露出了孩童的迷茫模样,竟是将同为女子的黑袍少女给晃了一下眼。 黑袍女子瞬间回过神来,咬咬牙,心中更恨。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抓破这张狐媚的脸蛋……没了这张脸蛋,看她还能怎么勾|引男人! 黑袍女子眼中泛着露骨的恶意,但红衣少女却恍若未觉,笑容娇媚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自傲,道:“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是啊,这是她拜入屠灵殿后师门交待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她怎会不记得呢? 红衣少女掩唇轻笑,带着轻蔑和厌恶地目光在黑袍女子身上扫过一圈,道:“但,师姐,你也莫忘记了,虽然我叫你一声师姐,但你也莫以为你真的便是我的师姐了――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竟敢同内门弟子叫板,你觉得,我若去回了师尊,他是罚你,还是罚我?” 黑袍女子又惊又怒,原本还以为这个狐媚子只不过是脸长得好看罢了,这才得到莫师兄的另眼相待,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一点也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才不过是来到屠灵殿的第一个任务,就敢跟她这个师姐叫板,弄出幺蛾子来……难道她就不怕她拼着被罚,撂挑子不干?这样一来,误了事,被罚的人不仅是她,还有这个狐媚子……难道这个狐媚子就真的不怕执事长老的手段? 似是瞧出了黑袍女子的所思所想,红衣少女凑近黑袍女子的耳畔,吃吃笑着,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也放在了黑袍女子的肩上,媚声道:“你真的觉得,若离了你,我就一定做不成这件事,就一定会被执事长老所罚,还失了长歌的欢心么?” 听到那声亲昵缠绵的“长歌”,黑袍女子的眼睛瞬间就气红了,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早已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只是恶毒地看着柳婧,恶声恶气道:“贱|人!别以为莫师兄一时对你另眼相待,就是永远对你另眼相待!你还没上了莫师兄的床,就敢叫得这么亲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柳婧眼中红光一闪而逝,声音却是又媚又柔,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黑袍女子得意一笑,话就像是淬了毒一般,一字一顿道:“我就是叫你贱|人又怎么了?!” 柳婧微微一笑:“不怎么样。” 黑袍女子心中越发得意,但紧接着,黑袍女子便听到一声古怪的、像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这是什么? 黑袍女子心中生疑,但还没等她来得及想更多,力气就从她的身体里头慢慢抽离,而喉咙的剧痛也终于占据了她的所有意识。 柳婧看着在她面前慢慢瘫软在地上的黑袍女子,不紧不慢地撩起裙角,小巧玲珑的红鞋踏在黑袍女子的胸口,慢慢踩了下去。 “是啊,不怎么样――只不过请你去黄泉走一趟罢了,若你还能回来,可别忘了告诉师妹黄泉那儿究竟是怎样的景色呀!” 随着那只小巧的红鞋的踩踏,黑袍女子的胸口慢慢塌陷下去。 黑袍女子眦目欲裂,被早早掐碎的喉咙只能发出可怖的“嗬嗬”声。她死死地盯着柳婧,面容扭曲,眼里是说不出的怨毒。 但柳婧却依然笑盈盈地瞧着她,就好像这一幕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任何愧疚、恐怖、慌乱的影子。 “再见……哦,错了,是再也不见。” “咔哒。” 随着一声轻微而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柳婧一脚踏碎了那黑袍女子的心脏。 血液四溅,染红了柳婧的裙角和红鞋。 柳婧微微皱眉,轻蔑地瞧了那黑袍女子一眼后,踢掉自己的红鞋,又撕掉那些被鲜血浸染的裙角,竟就这样施施然地赤足离开了这里。 走出阴冷的小巷,柳婧瞧着天空耀眼的太阳,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 她柳婧要做好这件事,难不成还需要那所谓的师姐的帮助么? “长歌……我一定会将它完成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柳婧目光含情,声音柔媚,“……去见你。” “等我。” 红影像是一团烈火,在街头一晃而过。 片刻后,同一条小巷里头,一道漆黑的裂缝张开,吐出了一个青色的人影。 ‘我擦我擦我擦擦擦……你大爷的你应我一回能死啊?能死啊?!’ 没有理会在脑子里闹腾的系统,谢世瑜愕然看着脚下那具死不瞑目死相凄惨的尸体。 这是……哪儿? 谢世瑜的目光一凝,倏尔瞧见了落在不远处、沾满了鲜血的红鞋。 红鞋? ――红鞋? 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谢世瑜走到那双红鞋面前,半跪下来,凝视许久,而后颤抖着从乾坤袋里头拿出那一双他收了许久的红鞋,放在地上。 ――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谢世瑜蓦然扭头,看着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感到心中似乎有一角慢慢塌了下去。 ☆、第一章 :阅海阁(一)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想必你应是知道了那灵力是天地自成,那么你可知魔气又从何而来?所以……』 『……向我证明你的实力,向本座证明你的确有同本座交易的资格。』 『……破而后立,但若你破不了……』 · “笃笃笃。” 敲门声不轻不重,在柳婧的门外响起。 床榻上的柳婧蓦然睁开眼,瞬间惊醒,但却全然没有休息过后的舒适,反而感到头痛欲裂……就像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噩梦。 梦境的大概,柳婧已是不记得了,但最后那邪肆而森冷的笑声却一直徘徊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按理说,她柳婧虽然算不上是见多识广,但她好歹也曾随着莫长歌屠门灭派,也曾协助莫长歌修复过多少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空间阵,甚至瞧见过方覆界外那肆虐的罡风,最后拜入焚空界最大的魔门之一、屠灵殿的门下! 她见过那么多的人,无论是那些自诩正道的道门中人,还是那些诡谲莫测的魔道巨掣,但从来没有一人,能够仅仅凭着那模糊不清的笑声就让她毛骨悚然,如芒在背。 ——那究竟是什么? 她到底在何处听过这样的笑声? 柳婧眉头紧皱,略微痛苦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久久没有听到柳婧的回应,外头的人似是生出了些许忐忑,又敲了敲门,道:“柳姑娘,你可起了?” 柳婧茫然的目光终于恢复了焦距,回过神来,用惯来的语调懒懒道:“进来吧。” 这声音又柔又媚,就像是一枝轻羽拂过心尖。听得这样的声音,纵然门外的人也同为女子,但依然忍不住红了脸。 那小婢暗自羞涩,垂着头,推开门来,放下手中的水,期期艾艾道:“青梅奉命,前来伺候姑娘梳洗。” 梳洗? 怕是监视吧? 但却正合了她的意。 柳婧就像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一般柔柔一笑,轻声细语,似是羞涩,又像是期盼,道:“可……可是苻公子命你来的?” 听到“苻公子”这三个字,青梅不由自主地僵了僵身子,心里头忍不住地为柳婧感到惋惜和怜悯,甚至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这位被苻公子几天前救回来的、一看就知道是涉世未深的姑娘,让她可千万不要相信苻公子那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但一想到苻公子的手段,青梅就什么心思都歇了,恭恭敬敬道:“正是如此。” 柳婧嫣然一笑,眼如秋波,欲语还休道:“那……那苻公子他……可还有……还有话……” 柳婧神色越发娇羞,下头的话似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于是青梅十分理解,自发为柳婧补完了下头的话,眼观鼻鼻观心,道:“公子还说,待到柳姑娘用过早饭后,可在府里头随处逛逛,至于柳姑娘的家人,公子已经唤人去替姑娘寻了,一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柳姑娘,让姑娘大可安心住在府里。” 柳婧再度笑了起来,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同青梅又说了几句,然后在青梅的服侍下洗漱过后,便向着青梅说的“府里头景致最好”的聚观亭走去。 果不其然,就在柳婧走向聚观亭的半路上,她便“偶遇”了路过此处的苻越苻公子。 眼瞧那一脸正气的苻公子说了没两句,就若无其事地拉住了她的手,还用那双不太规矩的手在她手背指尖游走,时不时或轻或重地揉捻一下,那双勾魂的桃花眼更是含情脉脉地瞧着她,似是暗示着什么。 柳婧只做不知,同那苻越似是而非地调笑几句,轻而易举地将那苻越心中淫|邪|欲|火越挑越炽,眼见那苻越似是把持不住,想要在光天化日下做出点什么,柳婧又是微微一笑,向后一步,轻飘飘地避开苻越向她抓来的手,横波一般的秋水瞳向苻越轻轻一瞥。 这一眼瞧来,分明是那般妩媚多姿,但苻越却不知怎么的看得背后一冷,一身难耐欲|火就像是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下,熄了个干净。 “如此,奴家先行退下,就不打搅苻公子了。” 苻越再定睛一看,那柳婧分明还是那副艳比牡丹,但却又弱如风扶柳枝的模样,哪里有什么冷意杀气。 苻越只觉得自己最近是越来越多疑了,眼看柳婧就要这么离开,苻越越发心痒不甘,不由得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柳姑娘,今晚阅海阁有一盛会,不知柳姑娘可愿同在下前行?” 话一出口,苻越便感到几分悔意。毕竟那阅海阁非同寻常地方,轻易带一个底细不明的人前去怕是会遭到仙师责难……可是要让他就这么放过柳婧这块到嘴的肥肉,苻越却又心怀不甘。 想他这些天来都不知在柳婧身上下了多少力气了,而这女人分明也是上了钩的模样,却又把持着不肯同他欢好……若这样也就罢了,可苻越每次见着柳婧时,总是不知为何会被轻易挑起全身的欲|火。 苻越将这全都归结于柳婧是个“天生的尤物”上头去,倒是不曾想过其他,可这样一来,却越发坚定了苻越想要好好尝尝柳婧的滋味的念头。 若是往常,苻越怕是早就不管不顾地霸王硬上弓了,可是这里却不是崇州,不是他苻家的地盘,更不是他苻家皇朝的境内。纵然他身为皇子,但这样的身份在这个充满了修士、妖兽和各种意想不到的高人隐士的地方,却是没有丝毫用处。 但……但还有仙师啊! 对啊!没错! 他不敢在这登江城中动什么手脚,却不代表仙师不能啊! 大不了……大不了这尤物让仙师先上,他再分一杯羹尧好了……总之,先吃到嘴再说! 第62节 想到这里,原本还在心头徘徊的几分悔意和忐忑竟是瞬间没有了,苻越那张多情的脸向柳婧的背影笑着,含情脉脉道:“不瞒姑娘,今晚那阅海阁内将会有一仙师莅临,与我还算有些渊源,倒时候……在下为你引荐可好?” 正气凛然的话语之下,暗藏着说不出的淫|邪肉|欲,但背对着苻越的柳婧却像是全然不知,轻轻笑了起来。 “好。” · 谢世瑜茫然地瞧窗外,看着呈现在他眼前的陌生的、在他以往的二十多年中从未见过的城池。 高耸入云,仿佛直通仙界的阁楼;往来穿行,如同平明百姓般与小摊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修士……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境况。 ——这不是方覆界的景色。 谢世瑜早在来到这座巨大城池的几天前就知道了。 不仅是因为在几天后的现在他也没能走到这座城池的尽头——虽然谢世瑜并不是御剑飞行,但是连续走了几天都不曾走出这里,由此可见这座城池究竟大得多么骇人——也不是因为短短几天内见到的修士数量,比他在过去二十多年里见得都要多,而是因为…… “啪!” 醒木一响,唤回了谢世瑜的神智。 谢世瑜侧过头,只见台上的说书人唾沫横飞,继续他的故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利芒闪过,就像是开天辟地时那一道划分天地的光,停在了定光道君的脖子上!” “定光道君一看,骇然发现自己脖子上竟不知什么时候架上了一柄宝剑!只见那宝剑寒光闪烁,无尽灵力流转其上,端的是一柄绝世宝剑,想来定是有天级三品,甚至——” “哎呀谁要听你说那剑怎么样?你个老家伙快给我们往下说啊!”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台下顿时大笑起来,一些听书人起哄道:“对啊对啊,老刘,你还不快快往下说?光说那宝剑怎么怎么样又有何用?!那定光道君到底如何了?来者又是何人?定光道君跟哭魂老祖到底是打还是不打了?” 说书人老刘干笑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瞧见这柄宝剑,那定光道君顺着宝剑往上一瞧,顿时骇然失色,道:‘萧若水?你怎会出现在此处?’听到定光道君的话,萧若水冷冷一笑——” “等等等等!” 不等说书人老刘继续,那第一次打断老刘的粗犷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说书人的话。 “老刘,你老实交代,你说的究竟是哪个时候的故事?为何竟会有……有‘那人’?” 听到这句话,一些听书人好奇道:“‘那人’?‘那人’是何人?” “你们莫非不知道么?”粗犷的声音怪叫一声,“你们……你们莫非都忘了曾经魔门第一人,‘魔祖’萧若水的名头?” ——魔祖! 听到这个称呼,原本还热闹无比的茶楼有一瞬间的死寂,就连说书人老刘都感到自己小腿似乎有些打颤。 “这……这竟是魔祖他老人家的名讳么?”老刘似乎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我……我……老刘我说得可不是魔祖老人家啊!” 老刘只觉得自己颇为冤枉,毕竟谁能想到瞎掰的一个故事一个人名,竟能扯上那个曾经闯入由火界,连屠十六名道门长老,最后从道门众人的包围下扬长而去,一战成名的魔祖呢? 虽然魔祖只不过死了二十来年,但他却曾经统治焚空界近三千年,是当之无愧的、也是唯一的一个魔祖!这么多年下来,三千界中,谁还敢直呼魔祖之名?又有谁还记得魔祖真名? 老刘欲哭无泪,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结结巴巴地赔笑几句,老刘生硬地换了个故事。 而在说书人老刘的卖力表演之下,茶楼总算是渐渐回复了曾经的热闹气氛,但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个青袍书生,却是安静地走出了这栋茶楼。 谢世瑜站在茶楼外,望着天空,深深呼吸。 魔祖…… 魔祖,萧若水。 这是绝不存在于方覆界的名字。 事实上,若不是他有来自由火界极苍府的师父罗拂,和师父留下的那一堆有用的消遣的书籍,他怕是也不知道这个名字。 所以…… ‘我可是已经离开了方覆界?’ 谢世瑜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几分迷茫。 他只不过在这座城池中呆了短短几天,却像是呆了好多年,让他都快要有些遗忘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了,甚至都无法肯定,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方覆界。 听到谢世瑜的话,沉默了好几天的系统终于忍不住了,道:‘喂喂,好心提醒你一下,这地儿可是传说中的记忆迷城,我劝你还是赶紧找到这里唯一的真人,把那人叫醒,否则无论是那人还是你,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从这里走出去了!’ ‘记忆迷城?唯一的真人?’ 谢世瑜一惊,蓦然抬头,看着他面前这些生动的、活灵活现的修士或是凡人,一时间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里……你的意思是,这里竟是幻境么?’ 系统嗤笑一声,道:‘你可不要把那小小心魔弄出来的幻境同这个地方相提并论,我告诉你,就算你曾经击败了心魔甚至是天魔引,但是在这地儿,你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就算是它,也要夹着尾巴,尽量装作不存在,否则它被那老怪物发现了,可就不是被销毁能够搞定的事了。 想想它还真是倒霉的不行,被发配到这个危险地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承载它的人,但那家伙却是个老古板,让它愣是磨了十多年才开启了六级智能,简直不能更悲催! 为自己抹了把辛酸泪,虽然系统还有些不情愿,但却是一点都不想继续耗在这里头,以免呆久了被那谁谁拎出来掐死,顿时出言指点道:‘这个地方,是由一个上古时期才存在的大能——如果你想,叫他域外天魔也是没错的——以一个记忆片段为基础,开启的一个记忆迷城,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所以才会显得这么真实,但是事实上,这里的一切却都是假的。’ ‘但是不同于意识到假的就能醒过来的心魔,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只是意识到是没有用的,只有找到并且唤醒这个记忆片段的主人,或是期待那家伙自己醒过来。’ ‘不过我觉得这个希望挺渺茫的,如果你敢这么消极地玩守株待兔的把戏我就现在咬死你’ ‘而且要告诉你的是,能够被选作中、制作成记忆迷城的记忆片段,在原主人那里都是有一段十分深刻、无法磨灭的执念,甚至为此生出过心魔,所以想要唤醒那个人,只有找到那个人,将那个人的命运从原本的轨迹推开,否则这个记忆迷城是无法破除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系统再度蹦跶起来:‘所以啊,你还是赶紧地找到这里的主人,否则你就只能死了死了的干活了……快快快,快去给我干活!找人!’ 谢世瑜苦笑一声。 找人? 在这里? 这与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 谢世瑜的目光缓缓扫过从他眼前走过的人。 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这般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他可以看到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甚至可以同每一个人搭话,而他们也会用不同的口音不同的语气告诉他属于他们自己的不同的故事……这一切的一切,又有哪里像是假的? 如果不是系统告诉他,他甚至从不曾意识到这一点。 在这样一座辨不清真假的宏大的城池中,曾经的那些心魔的诱导和天魔引的手段,就像是孩子堆积的沙子,风一吹,就不见了踪影。 面对这不动声色的一切,谢世瑜甚至少见地感到了几分恐惧。 他闯入这里……是否真的是鲁莽了? 谢世瑜再度苦笑起来。 可是若要谢世瑜再度选择一次,谢世瑜却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救命之恩,自当以命相报。 危险又如何? 踏过去便是。 若是踏不过去? 那么一死又有何惧? 想通了这一点,谢世瑜舒了口气,迈开步子,再度向前走去。 ——要从何处开始找起? 谢世瑜一边想一边走着,但一个人却从一旁冲了过来,正正地撞上猝不及防的谢世瑜。 被这样一撞,谢世瑜身形晃了晃,没怎么样,反倒是那个撞人的蹬蹬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惹来一阵哄笑。 想来也是,一个身强体壮如同牛一样、站起来有一人半那么高的大汉,最后却被一个弱书生给撞倒了,这件事儿搁谁眼里怕是都要笑的。 但那大汉却是恼得不行,一下子蹦了起来,揪着谢世瑜的衣襟,恶人先告状,道:“呸!日你仙人板板!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大爷正走路吗?都不知道让开?!” 谢世瑜眉头微皱,抬手掐住了那大汉的手腕。 “嗷——痛痛痛痛痛!” 谢世瑜自觉自己没用什么劲儿,但那大汉却是鬼哭狼嚎起来,倒是把谢世瑜吓了一跳,手上一松。 觑见这一刻,那大汉立即滑溜地抽出手,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嚷嚷道:“小子!老子大人大量,放过你了!” 四周再度哄笑起来,谢世瑜愕然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一边的老汉上前拍拍谢世瑜的手,笑呵呵地说道:“后生,别怕,别看那家伙长得牛高马大,他可是是出了名的纸老虎,你跟他横,他就不敢跟你橫了!哈哈哈……这回他一跑啊,怕是好几天都不敢过来了!” 周围再次哄笑起来,四周的小贩都上来拍拍谢世瑜的肩头,甚至路过的几个邋遢道人也上来挤眉弄眼的凑热闹。 谢世瑜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还是露出一个笑容。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谢世瑜越发觉得那构筑出这一迷城的大能深不可测,但也越发坚定了他离开的心思。 ——一定要找到这里的主人! 人群渐渐散开,谢世瑜抬脚想走,但一旁的老汉突然又拉了拉谢世瑜,道:“对了,后生,我瞧你眼生,你可是外地来的?” 这么说也没错。 谢世瑜点头。 那老汉笑了起来,道:“既然后生你是外地来的,怎不去看看阅海阁?” 谢世瑜怔了怔,道:“阅海阁?” “是啊,”那老汉指了指谢世瑜身后那座像是直通仙界的高阁,无不自豪道,“那儿,便是我们登江城最有名的阅海阁!” 阅海阁吗? 谢世瑜沉默片刻,道心微动,只觉得那里似乎正有什么东西等着他。 沉吟一会儿,谢世瑜笑道:“好。” ☆、第二章 :阅海阁(二) 阅海阁,是登江城最为出色的建筑,没有之一。 第63节 当谢世瑜第一眼瞧见这建筑时,便觉得这样高的塔楼应当不是人力所为,而在这登江城打听过后才知,这还真的不是凡人建起的。 据闻这阅海阁的前身,只不过是一个两层高的小小茶楼罢了,就算不说现在,摆在当时也是十分寒酸的地方。 但也不知那茶楼的掌柜走了什么好运气,就在他被诸位同行排挤得即将闭门之前,竟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一位大能。那大能为了报答阅海阁的掌柜,不仅赠予掌柜数不尽的金银,更是施展道法,将一座寥寥两层高的小茶楼生生拔高到了如今的高度。 于是在那大能的保驾护航之下,掌柜便将这阅海阁越办越好,不仅名扬俗世界,更是吸引了好些修士来到这儿。 时至今日,虽谢世瑜不知这传闻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对于阅海阁是当年那大能施展道法才拔高到如此境地的消息,谢世瑜倒觉得应当是真的。 因为当谢世瑜站在阅海阁前时,不但感受到了阅海阁中混杂的灵力修士的气息,更是感受到了这阅海阁一砖一瓦一木中所蕴含的恐怖气息。 在嗅到这样的气息的第一时间,谢世瑜就感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竟是被无形的力量向后推了几步。 但奇怪的是,除了谢世瑜之外,没有任何人受到这样古怪的对待,而更奇怪的是,当谢世瑜再次试图进阅海阁时,便没有再感到这古怪的气息了。 ――真是太奇怪了,不是吗? 谢世瑜满心莫名其妙,心中暗自提高警惕,迈入阅海阁中。 粗粗扫过招待俗世界凡人和穷人修士的前十楼,谢世瑜没有瞧见什么端倪,于是继续向上走着,直到走到第八十九楼时才终于感到了微微的不耐。 ‘真的是这个地方吗?’ 听到谢世瑜的低语,系统十分没有责任感地接道:‘我怎么知道?’ 谢世瑜:‘……’ 还好他从不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不靠谱的系统上。 谢世瑜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想半途而废,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向上走去。 阅海阁共有一百二十层,这让身体里头没有灵力支撑、只不过比普通人好些的谢世瑜走得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而更让谢世瑜感到挫败的是,就算他走遍了整个阅海阁,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或是人,就好像当初听到阅海阁时道心的触动只是错觉一般。 但是身为修士,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错觉? 可若不是错觉,又该怎么解释现在的一无所获? 谢世瑜如同困兽一般在阅海阁的最顶层来回走着,就算吸引了无数诧异的视线也视若无睹。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谢世瑜想不明白,但就在这时,就像是福至心灵,谢世瑜猛地抬起头来,恰好瞧见一缕幽光在他面前闪过。 这是什么? 谢世瑜死死地瞧着方才幽光闪过的地方,而没过多久,又是同样的一缕幽光在同样的位置闪过。 ――障眼法? ‘魔罗天象九变阵?’系统喃喃道,‘你找这个做什么?’ ――魔罗天象九变阵?这不是魔门阵法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几天前初临此地时瞧见的那个黑袍女人的尸体,和那双沾血的红鞋,在谢世瑜脑中一闪而过。 ――会同那……有关吗? 谢世瑜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自己也说不上的忐忑来,但马上,谢世瑜就安慰自己,杀了那黑袍女子的人,应当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姑娘。 在得到系统的提示前,谢世瑜的确一度以为那个残忍暴虐地杀了黑袍女子的人,就是他想要救的红衣姑娘,但在得知这是以一段记忆构筑的迷城后,谢世瑜很快便摒弃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这座比一些王朝还要大的登江城,还是那座高耸入云的阅海阁,又或是茶楼中那个萧若水的名字……这一切的一切,又哪里是属于方覆界的修士的记忆? 自两千多年前,道魔之战后,方覆界的空间阵就已经损毁不堪,断绝了进出的道路,直至今日,方覆界的修士只知这方覆界和金丹期,而方覆界外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有怎样修为的大能,那是想都没有想过。 正因为如此,在瞧见这座登江城和阅海阁之后,谢世瑜对这记忆的主人,就定位在像他师父罗拂那样因缘巧合之下来到方覆界,最后又无法离开的大能。 既然如此,那红衣姑娘又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大能的记忆之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仲沉界的登江城之中? 再者说,他要找的那个红衣姑娘,分明是通云门的弟子,虽然不知修为如何,但她定是没有金丹期的修为的,不然定不会名声不显。 可杀了那黑袍女子的人,起码也有了金丹期,甚至灵寂期的修为。 所以,虽然那双红鞋分毫不差,但她们又怎会是同一个人呢? ――她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谢世瑜这样安慰自己。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只有先离开这里,才能找到他想要找到的那个红衣姑娘,才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世瑜在系统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凭着那寥寥的提示,找到了闯阵之法。 由于谢世瑜这次并不是凭着暴力硬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因此无论是阵外还阵内,都没有人发现谢世瑜。 就像是走过一道水幕,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漾开,而待到这“湖面”终于平静下来后,谢世瑜定睛一看,还没瞧清这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便听到暧昧的水声和呻|吟娇哼声。 谢世瑜到底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反而顺着那声音瞧去。 只见在谢世瑜左手边的一张矮桌上,一个只能瞧见一半秀美面容的女子正被压在桌上,衣衫褪至腰间,身子如同水蛇一般,难耐地扭动着,被堵住的樱唇时不时泄出一丝令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呻|吟声,而压在那女子身上的人,鹅黄色的长裙也是半褪未褪,露出柔嫩的后背和胸前雪白的……等等?! 谢世瑜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是连非礼勿视都忘了,呆在原地,只感到自己三观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系统喃喃道:‘可瞎了我的狗眼。’ 终于被系统的这句话给唤回神智,谢世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什么,顿时蹬蹬后退两步,面红耳赤,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系统大喝一声:‘别跑,掉头!你看,这上头坐着的人是谁!!’ 听到系统的声音,谢世瑜深吸一口气,试图按捺下自己脸上的热度,但这一口却又嗅到了散布于这里的暧昧淫|靡的香气。 谢世瑜:“……” 谢世瑜呛到了。 系统:‘呵呵。’ 谢世瑜:‘……’ 系统:‘你知不知道我每一句“呵呵”后头藏着的都是“你这个蠢货”?’ 谢世瑜:‘…………’他现在知道了。 谢世瑜不停地在心里头念叨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红颜皆是枯骨”,强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僵硬地回过头来。 谢世瑜的视线在这里头扫过一遍,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处宴所,只见除了中间一条长长的走道之外,左右两边皆是摆放着一张张整齐的矮桌,上头还有着精致的吃食。 奈何这处宴所却到底变成了淫|秽之地,杯盘菜肴被尽数扫下矮桌,成双成对或男或女的人们则赤身*,在矮桌上又或是矮桌之下交合,那似是痛楚又像是欢愉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听得口干舌燥,心血翻涌。 但就在宴所最上头的三张矮桌那儿,却像是与这边的荒淫之地处于两个世界。 只见最上头的矮桌那儿,只坐了一个中年男子,虽然他穿着道袍,蓄着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却怎么也掩饰不了他眼里的淫秽。而被他淫秽目光注视着的,则是坐在走道右边矮桌上的一个红衣女子。 谢世瑜顺着那中年修士的目光瞧过去,待到瞧清那少女的面容时,谢世瑜脑中轰然作响,竟是忍不住后退两步,原本还带着羞窘和红晕的脸色瞬间苍白。 是她? 竟然真的是她?! 竟然真的就是他见过的那个红衣姑娘?! 谢世瑜身形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但马上,谢世瑜就意识到了不对。 就像他曾经想过的那样,方覆界的空间阵已经毁坏了那么多年,所以这段记忆的主人应当是一个同他师父那样误闯入方覆界的大能,否则早就在遇见方覆界外的罡风时便已经粉身碎骨了。 而一个能在大能心中形成魔障的记忆,想来也知道应当是许久以前了,所以纵然那红衣姑娘同他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但是应当也不是同一个才是。 ……不,应当说……一定不会是同一个! 那么……既然如此,这人又是谁? 同他记忆中的那个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谢世瑜完全忘记了他身旁的一切,只是怔怔地瞧着席上那巧笑倩兮的红衣姑娘,心绪翻涌,上前几步。 不知为何,无论是首席的中年修士,还是右边矮桌上的红衣姑娘,又或是左边矮桌的男子,这些人都像是完全没有见着他似地,自顾自地说笑,竟是瞧都没有向他这儿瞧来一眼,而原本应当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件事的谢世瑜却也全然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席上三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修士大笑起来,长袖一挥,一杯酒就这样被虚虚托到红衣姑娘的身前。 红衣姑娘瞧着眼前的酒液,似乎有些迟疑,但就在这时,左边矮桌后的公子站起身,走到红衣姑娘身前,端起那杯酒,含情脉脉地瞧着红衣姑娘,同她轻言细语着什么。 不知为何,谢世瑜瞧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泛出了自己都不明白的酸涩,怎么看那公子哥都觉得不顺眼,心里堵得慌。 分明理智告诉谢世瑜,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虽然面容一模一样,但是绝不会是那个救过他,又朝着他头上扔过一双红鞋的姑娘。 但就算这样,谢世瑜心里头却依然冒着名为“难过”的泡泡,让他不由自主地垮下脸来,眼巴巴地瞧着红衣姑娘,只盼她能够严词拒绝那个公子哥,最好能抢过酒杯往那一看就不是个好人的公子哥头上倒个满脸……咳,这个就算了吧。 可是令谢世瑜感到失望的是,那红衣姑娘不但没有拒绝那个公子哥,反而是害羞地笑了笑,接过了那个公子哥的酒杯,凑到唇边。 谢世瑜满心沮丧,垂头丧气,但下一刻,一道灵光从谢世瑜脑中闪过,如同雷鸣。 ――这是…… 谢世瑜大悸,如同风一般卷到那红衣姑娘身前,一把握住了红衣姑娘的手。 “别喝!” 时间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停滞,这一刻,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瞧着谢世瑜。 ☆、第三章 :阅海阁(三) “别喝!” 随着这一声的响起,在场众人受到惊吓最大的,既不是首席上那位金丹初期的合|欢门门人梁严成,也不是苻氏王朝的大皇子苻越,更不是席下那些合|欢门外门弟子,而是身为金丹巅峰的、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柳婧。 或者说,正因为柳婧是在场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她才会如此惊讶。 从方才起,柳婧就感到一个丝毫没有掩饰的视线正瞧着她,可是无论她怎么瞧,都无法发现那道视线究竟从何而来,直到现在。 柳婧只感到一道风向着她扑了过来,然后她的手便被什么人给握住了,但还没等满心惊骇的柳婧甩开那只手,一个浅浅的黑影便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个只有几道浅浅线条勾勒出的人形。 非人非鬼,非魔非妖,仅仅只是勾勒出人的形状的线条罢了。但这样的“线”,却在触碰到柳婧的那一瞬间丰满起来。 先是颜色,然后是形状,再是模样,再是眼神,最后的最后,才化作了一个男子的模样。 就好像是本不该存在的人,被名为“世界”的笔触画了出来。 第64节 时间在此刻仿佛变得格外地慢,慢得能够让柳婧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怎样在她的面前被点点勾勒出来。 柳婧睁大了眼,骇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但在外人看来,突然出现的谢世瑜仅仅是身上的隐身决失效了罢了,而柳婧的模样,也只是见识短浅的闺中女子的大惊小怪。 首座的梁严成阴下了脸,沉沉地向着结界外头的外门弟子们瞪了一眼,眼里头是毫不掩饰的责怪,将一众外门弟子看得冷汗直流,跪地不起,同时在心里头纳闷不已——那人究竟是怎么闯进魔罗天象九变阵的? 梁严成矜持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开口,而苻越则没有这个顾忌了,向着谢世瑜厉声道:“你是何人?怎么如此无礼?!”完全没有等谢世瑜回答的意思,苻越又扬声道,“来人!将这个惊扰了柳姑娘的登徒子拖下去!” 随着一阵威武的应和声,两个身高八尺、几乎铁塔般的汉子推门走了进来,这才让谢世瑜注意到在那红衣姑娘的身后竟还有一扇门。 两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沉着脸,伸手就向谢世瑜抓了过去。但还没等他们碰到谢世瑜,一股的力量便不容置疑地将他们震开,甩出门外,跌成滚地葫芦,哎哟叫唤不已。 苻越目瞪口呆。 但谢世瑜却瞧也没瞧那两个被他甩出去的普通人,甚至也没有瞧过苻越一眼,只是握着柳婧的手,沉着脸道:“他们不是好人!我带你走!” “大胆!”从未被这般忽视过的苻越气得直哆嗦,呵斥的话脱口而出,“哪里来的贼子,竟敢这般污蔑我与仙师?信不信我这就让你——”苻越瞥到门外两个现在都没站起来的大汉,脸色一僵,迅速改口道,“——信不信仙师这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谢世瑜腰间的铁剑,苻越到了现在也还以为谢世瑜只不过是一个懂得几手功夫的江湖人士罢了,因此尽管苻越心中忐忑,但依然没有把谢世瑜放在眼中,只仗着自己身后还有一位“仙师”撑腰,在美人面前各种逞英雄。 可苻越没有眼力,却不代表梁严成没有眼力。 梁严成深知,方才谢世瑜将那两个大汉甩出去的那一幕,并非是发自俗世界中那些凡人们修炼出来的“内力”,而是再纯粹不过的灵力! 能够使用灵力的,只有修士。 可他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体内却没有丝毫的灵力! 为什么? 因为法宝? 还是因为这个小子的修为早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梁严成举棋不定,于是只是沉着脸,任凭苻越在前头冲锋陷阵,自个儿则稳坐钓鱼台,冷眼瞧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还待如何。 抱着这样的想法的,不仅仅是梁严成,还有柳婧。 但令他们满意——又或是失望——的是,面对苻越这样的挑衅,谢世瑜却是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冷笑一声,目光如电瞧向了苻越。 仅仅是这样一个目光,竟就将苻越吓得一个激灵,蹬蹬后退几步,小腿肚打颤,背后生生渗出了一声冷汗。 ——太没用了。 梁严成和柳婧拧起眉来,不约而同地想着。 可身处其中的苻越却完全不这么想。 对于他来说,方才的那一眼,竟然就像是一柄从他脖子上划过的刀子一般,这样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恐惧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危险感,让苻越又惊又惧,如果不是身为皇子的尊严在撑着他,他甚至都忍不住软倒在地了。 被这一眼瞪得亡魂大冒,苻越就算明知自己有个“仙师”梁严成撑腰,但对谢世瑜的惧怕却怎么也压不下,于是缩了缩脖子,乖乖闭了嘴,再不敢上前挑衅了。 索性谢世瑜也没有将注意力分太多在苻越的身上,在苻越自觉当起了缩头乌龟后,谢世瑜便将目光再次转向了柳婧,认真道:“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我带你走,好吗?” 柳婧直勾勾地看着谢世瑜的眼睛,原本还有些不耐的心思在对上那双澄澈真挚的目光后竟是心中微动,虽然依然是神色不变,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异样,道:“为什么?”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她当然知道。 在她的几步外,有合|欢门的标志性阵法魔罗天象九变阵。但这个由合|欢门的外门弟子构筑出来的魔罗天象九变阵,却只能用残破来形容,最多也就是骗骗普通人罢了,所以下头那些合|欢门弟子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几乎是一览无遗。 但尽管如此,柳婧却没有丝毫不自在,不仅是因为梁严成和苻越不知道她看得到,更是因为她早已习惯了。 她是魔门中人,更是焚空界最大的魔门之一的屠灵殿的弟子! 这样对普通人来说无比污秽糟心的事,柳婧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曾同莫长歌亲身参与过,所以外头的那一幕,对于柳婧来说,自然是算不上什么。 而如果要说是因为这里太过危险的话,也着实说不通,毕竟她才是这里头修为最高的人,按照谢世瑜方才那么奇特甚至神奇的出现方式,他应当也知道才是。 所以……为什么要带她走? 柳婧想不明白。 可对于谢世瑜来说,他却以为柳婧的那句“为什么”是在问他为什么会说“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谢世瑜顿时就张口结舌,有些说不上话来。 为什么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他该如何跟这位姑娘说? 是说“虽然你看不到,但是在你几步外就有一群人在你面前表演活春宫”?还是说“首座上坐着的那个老家伙不是好人,看你的眼神色眯眯的就好像想要把你一口吞下去似地”?还是说“你的酒里被下了那个什么的药,如何喝下去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好”? 谢世瑜只觉得自己的血又向着脸上涌去,就算系统在他脑子里大叫着“只是让你说个理由又不是让你推了她有啥不好意思的啊”,也依然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终于,谢世瑜一咬牙,也不等柳婧回答,拉着柳婧就要从她身后的那扇门离去。 到了这时,梁严成终于坐不住了,手一挥,门就在谢世瑜和柳婧面前合上。 梁严成盯着谢世瑜那张年轻的脸,终于还是摒弃了“修为高得不露出半分灵力”的可能,胆子壮了五六分,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将我们极乐门放在眼中?” 所谓的“极乐门”,只不过合|欢门门人对外的一种隐晦的称呼罢了,这一点柳婧明白,谢世瑜却不是十分明白,毕竟罗拂留给他的那些典籍里头也不是什么都会写的。 谢世瑜眉头微皱,只以为这所谓的“极乐门”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不过梁严成这金丹期的修为也着实有些棘手。 但若要让谢世瑜因为这点“棘手”而将他眼中“无辜懵懂的红衣姑娘”留在这里那却是万万不能的,因此谢世瑜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剑柄,微微挡在柳婧身前,心中剑意流转,只待梁严成出手。 眼看这小子这般不识好歹,梁严成几乎要气笑了,指间也是扣着奇门法宝斩雀小箭,魔气蠢蠢欲动。 小小的空间里头充满了紧张和危险,形式一触即发。 但就在这时,谢世瑜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到此为止吧。” 什么? 梁严成和谢世瑜愕然,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褐色的影子便从谢世瑜身后扑出,就像是离弦之箭,射向了梁严成,竟是不给梁严成丝毫反应的时间,瞬间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而谢世瑜也没有幸免,被来自身后的一股大力猝不及防地掀翻在地,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便被一只红鞋踩住胸膛,动弹不得。 谢世瑜怔怔地瞧着胸口的那双红鞋,指尖竟是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感到喉头发涩,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所有的情绪尽数充斥在胸口,让他心跳越来越快,声音如同擂鼓,一下下敲在他的耳畔。 他顺着那双红鞋向上望去,扫过了那身精致热烈的红裙,落在了那张熟悉的脸上,还有那人从没有在他面前呈现过的、属于魔门中人的姿态。 一旁的梁严成吓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用看鬼怪一般的目光瞧着柳婧,结结巴巴道:“金丹巅峰?你竟是金丹巅峰?!” 但柳婧却全然没有理会梁严成和早就吓晕过去了的苻越,只是弯下腰来,向着谢世瑜伸出手去。 她的面容就像是火焰一般耀眼,她的笑就像是梦中人一样魅惑,而她眼角如同蝎尾的魔纹又让她的笑沾染上了致命的毒和恶。 她纤长的指尖白皙而柔嫩,慢慢靠近了他的脸,轻轻勾起了他的下巴,随后,她的脸也凑近了些,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顿时侵袭了过来,像是沁人心脾的香,又像是致人死地的毒。 她笑着,居高临下,带着两分的漫不经心和轻佻,道:“你是谁?” ☆、第四章 :阅海阁(四) 所有人都知道,阅海阁有整整一百二十楼,从下往上看时,高不可见顶,就像是一座直通仙界的通天塔。 但没多少人知道的是,在这阅海阁之下,还有十层。 而在三千界中都臭名远扬的合|欢门的驻地之一,正是在这十层之中。 小隐于林,中隐于市,大隐于朝。 从这一点上来说,不但隐于闹市之中,在俗世界朝野之上更有数不清的势力的合|欢门倒是称得上一个真正的“隐”字。 不过想来也当是如此,若非合|欢门隐藏得如此之好,按照他们这般见着美人就不管不顾想要霸占享用的行事,早在千百年前就被愤怒的道门魔门给灭了个干净了。 但纵然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众多道门魔门门派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合|欢门的驻地所在,想要一举歼灭这得罪了无数人的合|欢门,但奈何合|欢门门人弟子虽多,却都狡诈无比,知道驻地所在的更是寥寥无几。再加上合|欢门驻地众多,就如同草原上的大火,扑灭了这一处,另一处又烧了起来,因此修士们也只能看着合|欢门将势力洒遍了三千千界,看着他们化作背后的恶疮,腐烂生脓。 可就在前不久,屠灵殿的某弟子却在登江城之中发现了合|欢门门人的行迹!得知这一消息后,与合|欢门结怨已久的屠灵殿某一长老顿时勃然大怒,责令他手下的弟子定要将合|欢门的驻地给找出来! 而柳婧正是为此而来。 这一天,合|欢门驻地之一,阅海阁地下,魔罗天象九变阵的守阵弟子,迎来了一个少见的高层弟子。 之所以说少见,自然是因为合|欢门的特殊情况。 合|欢门在修真界中,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因此对于合|欢门来说,隐蔽性是十分重要的。 若是有人频繁出入驻地,那么就将大大暴露合|欢门的驻地所在。虽然合|欢门驻地众多,不差那么一两个,再加上守门大阵是传自上古的魔罗天象九变阵,非寻常修士无法发现,因此没有必要过分惧怕,但合|欢门的代代掌门却都十分谨慎。 事实上,也正是这种谨慎,才使得合|欢门形成了如今的形式。 但话虽如此说,合|欢门的高手却没有几个——或者应当说,修为高深的合|欢门弟子基本上都横死了——以致于一个区区金丹就成了高层弟子。 而这一天,阅海阁地下合|欢门驻地便引来了这样一个金丹期的高层弟子。 而且除了这个弟子之外,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当这一男一女两人出现在守阵弟子面前时,纵然是阅人无数的合|欢门弟子也不由得看呆了好一会儿。 只见其中的那位女子面容妖冶,既艳且媚,让人无法逼视,而她眼角的魔纹更向是蝎尾一般,尾部的毒针浅浅地勾住脖颈,就像是她唇边的笑意一般淬着毒。 而瞧见了这个女子之后,两位守阵弟子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在了她纤纤素手中拉着的那根褐色的捆仙索。 顺着这根捆仙索望去,在这捆仙索的尽头捆着的,是一个身上没有丝毫灵力的男人。 若说这女子就像是罪与恶凝聚而成,那么那男人,则像是天地灵气的汇聚。 纵然他此刻双手被缚,一身狼狈,但他却依然挺直了背脊,神色沉着镇静,就好像山岳崩于面前也无法令他改色,而他的面容也是那般英俊,一身风流,只消一眼瞧来,就令守门的那一女弟子酥软了身子,忍不住地想要向他身上贴过去,但却在半路便被柳婧给架住了。 “这位师姐,我劝你还是莫要盯着别人的东西才好呢!” 柳婧微微笑着,毫不客气地挥开了那守门的女弟子,然后瞧向了梁严成,道:“师父,你说对吗?” 眼瞧那女弟子的眼珠一转,直勾勾地瞧着她,媚笑着就要向她身上扑来,柳婧眉头微皱,指尖一动,缚在梁严成脖子上那条瞧不见的索魂丝顿时收紧了些,提醒着梁严成他这时候应当做些什么。 在这样毫不掩饰的威胁之下,梁严成背后冷汗微冒,顿时毫不含糊地将那女弟子挥开,斥责道:“好大的胆子!歪主意竟然打到我的头上,你可是活腻了?!” 女弟子没想到梁严成竟是这般态度强硬不好说话,人还没摸上手就要喊打喊杀。眼看梁严成手中魔气吞吐就要向着她的天灵盖当头击来,女弟子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跪伏在地,大叫饶命。 到底不愿多生事端,柳婧向梁严成使了个眼色,梁严成便讪讪收手,拂袖向着驻地里头快快走去,而柳婧也拉着被牢牢捆住的谢世瑜大步跟上。 一旁被忽视已久的男弟子心中迟疑,想要叫住柳婧,毕竟方才只不过验了梁严成的令牌,并未验柳婧的令牌,若是就这样让他们进了驻地,事后他可吃不消执事长老的问责。 可若要叫住梁严成一行…… 第65节 想到方才梁严成毫不掩饰的杀意,男弟子缩了缩脖子。 算了吧,就算事后问责,也总好过现在就死。更何况,那是内门弟子带来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男弟子心怀侥幸地想着,收回了目光,再次走入了魔罗天象九变阵,继续守着大阵。 而在他收回目光后,柳婧却是微微调转了头,似笑非笑地瞧着那又隐于虚无的魔罗天象九变阵,再次在心中感慨自己的好运。 毕竟像梁严成这样又蠢又怕死的合|欢门内门弟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的。 而柳婧一开始也从没想过,她竟能这般轻易就走过魔罗天象九变阵、混进了合|欢门的驻地中,毕竟这儿的大阵可不是顶层的那个伪劣东西可以比拟的。 不过说到这一点,柳婧倒是不得不感谢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了。 想到这里,柳婧轻轻瞥了谢世瑜一眼。 若不是这家伙吸引了梁严成的注意力,那么就算她身为金丹巅峰,但想要制服同为金丹期的梁严成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 再加上合|欢门的驻地就在附近,若是闹出了什么大动静被合|欢门知道了,那么想要再找到这群老鼠的驻地所在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也是柳婧为何这般大费周章的原因。 而柳婧能省下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精力,都是这个家伙的功劳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柳婧看着谢世瑜,而谢世瑜也瞧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柳婧却知道,这人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瞧她的澄澈纯粹、真挚温善,只有一片沉沉的黑,像是无尽的深渊,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柳婧心里头不知道为何堵得慌,眼前闪过一些凌乱的碎片。 ——他不该是这样子的。 ——但他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本不该是这般看着她的。 ——那么他又该如何? ——谁都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瞧着她……唯有他不可以。 ——为何他不可以? 柳婧猛地停下脚步,手中的捆仙索拽紧了些。 柳婧瞧着谢世瑜的脸,心中升起了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的心烦意乱。 “好了,到了现在,你总该开口了罢。” 柳婧凑近了谢世瑜的面前,笑了起来,娇声道:“告诉我,你是谁?” 谢世瑜沉默不语。 柳婧心中不悦,伸手掐住谢世瑜的脖子,将他拉下来了些,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森冷,“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那儿?你又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柳婧盯着谢世瑜,只想若眼前这人说是因为“隐身符”,那么她定是要他好瞧的! 可谢世瑜却偏偏什么也不说,甚至扭过了脸,不去看柳婧。 柳婧怒极反笑,连说三声“好”。 一旁的梁严成只听得心惊胆战,唯恐波及到他的身上,而就在此时,柳婧却突然转过头,向着梁严成沉声道:“滚!” 梁严成一惊。 柳婧眼中寒光闪烁,道:“听不懂吗?!” “我滚,我滚,我这就滚!”梁严成唬了一跳,缩着脖子,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跑了,简直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 但奈何他跑了不到百尺,便感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一紧,差点割下了他的脑袋。 梁严成大骇,明白这应该就是他“滚”的极限了,心中刚刚生出的几分不安分的火焰瞬间被扑灭了个干净,老老实实地蹲在这儿。 眼瞧这儿没了碍眼的人,柳婧顿时同谢世瑜贴得越发近了,双手捧着谢世瑜的脸,将他的脸扭了过来,微微笑着,像是诱惑又像是警告,道:“你可是不敢瞧我?” 谢世瑜原本还想要再次扭开的头定住了,沉沉地看着柳婧,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这一刻却被柳婧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在看什么?”柳婧心生狐疑,眯眼看着谢世瑜,冷不丁道,“你在看谁?” 谢世瑜一惊,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猜测成真,柳婧顿时勃然大怒,厉喝道:“你竟然透过我在看别人?!你竟敢这般辱我?!” 也不怪柳婧生气。 柳婧本就心高气傲,自持美貌,现在却被谢世瑜明晃晃地无视,瞧着她的目光更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这让自认独一无二的她怎么能够不生气? 到了这时,谢世瑜终于开口,隐含怒气的声音道:“没错,我是瞎了眼才会将你当做她!就算你们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她却比你好了千倍万倍!你就算是拍马都及不上她!” 若说一开始谢世瑜是对眼前的这人感到失望,那么后来柳婧的所作所为则是让他感到心寒! 一百二十三人……在阅海阁的顶层,整整一百二十五人,除了他和梁严成之外,其它一百二十三人竟都被这人尽数屠戮干净! 残破的尸首堆积成山,血流满地,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噩梦一般! 这让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原谅她?! 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红衣姑娘——绝不是! 谢世瑜愤怒地看着柳婧,但柳婧却比谢世瑜更为愤怒。 “这世上竟还有人同我长了同一张脸?!”柳婧心中恶念大盛,冷笑连连,“她竟敢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柳婧掐着谢世瑜脖子的手猛地收紧,寒声道:“她是谁?!她在哪儿?!” 谢世瑜紧抿双唇。 柳婧心中愈怒,但却又蓦然笑了起来,道:“你不说?那也没有关系,反正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总能找得到她。” 谢世瑜心感不妙,道:“你找她做什么?!” 柳婧冷笑:“自然是撕烂她的脸!” 谢世瑜大怒,用力挣扎起来,但是那捆仙索又怎么是他能够挣脱的? 终于,谢世瑜放弃了挣扎,向着柳婧怒目而视,有心想要骂她,但他却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办法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于是只能咬紧牙关:“你……你这个妖女!” “妖女?” 柳婧心中越发烦乱,脸上却笑得越发媚人。 “你以为这便是妖女了?” 柳婧掐着谢世瑜脖子的手狠狠一拽,强迫谢世瑜弯下腰来。 她一只手掐着谢世瑜的脖子,一只手则是抚上了谢世瑜的面颊。 谢世瑜又是厌恶又是慌张,想要闪躲开去,但柳婧却制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似是完全没看到谢世瑜厌恶的表情,柳婧的脸越发凑近了谢世瑜,而那谢世瑜曾感受到的隐约的香也越发明显了。 瞧着这张越来越近的脸,谢世瑜心中厌恶之情悄然被慌张所取代,暗感不妙,挣扎得越发厉害了,可柳婧却依然只是笑着,不为所动。 “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妖女吗?” 柳婧靠在谢世瑜的面前,呼吸交缠,声音柔媚。 谢世瑜背后有些发毛,头皮有些发麻,心跳越来越快,面颊越来越红。 “你……你做什么?” 谢世瑜结结巴巴地说着。 而下一刻,一个温软的热度便贴上了他的唇,辗转厮磨。 谢世瑜瞪大了眼,脑子里轰然炸开,化作一片空白,就连柳婧什么时候拉开了距离都不知道。 柳婧瞧着谢世瑜,看着谢世瑜一脸呆愣、头顶似乎都快要冒出烟来的傻样,似笑非笑,只觉得这模样的他顺眼多了,心情也好了些许。 “你可明白了吗?” 谢世瑜终于回过神来,神色大窘,满脸通红,气愤地瞪着柳婧“你你你”了半天,才咬牙挤出一句话来:“你这个……你这个妖女!” 温热绵软的触感依然在他唇上辗转不肯离去,谢世瑜怎么也无法忘怀方才那短短的一瞬。但越是想着,谢世瑜就越是气愤羞窘;而越是气愤羞窘,谢世瑜就越发无法忘怀方才的那一幕。 听着谢世瑜翻来覆去毫无新意的话,柳婧嫣然一笑:“对呀,这才是妖女,所以——” “还骂着我是妖女的你,是还想再被我亲一次吗?” 谢世瑜:“……” ☆、第五章 :天若有情(一) 最后,谢世瑜到底还是屈服于柳婧的淫威之下。 眼看谢世瑜不甘不愿地闭了嘴,满脸通红,想要开口骂她但又不敢出声的模样,柳婧觉得自己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于是,柳婧拽着捆住谢世瑜的捆仙索,心情愉快地走向了梁严成。 “走吧。”柳婧瞥了梁严成一眼。 梁严成瞬间跳了起来,搓着手,向着柳婧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意。 小心打量着柳婧,梁严成自认隐蔽地仔细观察着柳婧的表情,眼看她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于是梁严成终于问出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那个……魔君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修为,想来师从定是――” 柳婧嗤笑一声,不待梁严成说完,道:“何必来打探我出自何门何派?你觉得你们合|欢门树敌还少了么?” 梁严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着敷衍过去,而一旁的谢世瑜却是心中诧异起来。 ――为何是合欢门?这人先前分明自称极乐门啊! 谢世瑜十分不解。 一直躺尸到现在的系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就喷:‘你到底要多蠢啊!极乐门跟合欢门有区别吗?这就好像你爹叫你“臭小子”和“兔崽子”,你觉得这两个有区别吗?!’ 谢世瑜:‘……’其实他觉得区别还是蛮大的,比如说他爹叫他臭小子是常态,但如果开始叫他兔崽子了的时候,那就表示他爹准备揍他了。 眼看谢世瑜一如既往地装死不搭话,系统倒也不介意,话锋一转,又开始了它的唠叨:‘唉,你说你,没事做什么死呢?我先前叫住你,让你注意这个红衣的女人,是想告诉你她很可能跟这座记忆迷宫有关,让你跟上她,找到这段记忆的真正的主人。可是你在做啥?’ ‘你暴露了自己就算了,在被人记忆里头插一脚也就算了,竟然还打算阻止原本会发生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都是记忆,这些人都是假的啊!他们是假的!那些死不了的,不用你出手也死不了;那些死了的,就算你在这里救了他,现实里头他们的尸体都冷了……你说你做这种事有什么用?你看看,现在好了,做了无用功还成了别人的阶下囚,这会儿高兴了吧?’ 若说是以前,谢世瑜或许还会被系统的这番话挤兑得说不上话来,但是现在,谢世瑜已经完全可以无视系统的叨叨叨。 这并不是因为谢世瑜已经练就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而是因为这样的话已经不足以动摇他的道心了。 第66节 善行的本身是没有错的。 若要说他的举动哪里出了错,那么也一定是因为他“救下了不该救下的人”,而不是“救下了虚假的人”。 但救人的时候,谁又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救下的人到底是善是恶? 若是系统讽刺他救错了人,最后自食恶果,谢世瑜或许还会有些许窘迫;但若系统讽刺他“没事找事干”,那么谢世瑜则可以将系统无视个彻底。 不过话说回来,刨除了系统那一大堆唠叨,谢世瑜倒是对其中的一句话十分在意。 ‘你的意思是,她跟这段记忆的主人有关?’谢世瑜微微皱眉,望向了身前那一步步走得婀娜多姿的身影,“为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谢世瑜的目光,前头那红衣姑娘蓦然回首,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似有似无地在他嘴唇上流连。 谢世瑜顿时忍不住再度红了脸,愤愤不平地瞪着她。 此时此刻,柳婧心中终于升起几分好奇的新奇,毕竟无论是在方覆界中还是焚空界中――甚至是上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被亲了一下后羞窘得几乎羞愤的男人。 只是一个吻而已,怎么会这般在意? 柳婧不太明白,不过也没打算花费过多的时间在这来历不明的人身上。 她之所以没有在那时当场杀了这个男人,把他变作顶楼那堆尸体的一部分,只不过是因为他那近乎神奇的出现方式,和心中那一份莫名其妙的在意罢了。 但就算这样,也仅仅只能够让她暂时留下这人的小命。待到她完成了手头的事,探明回禀了这个合|欢门驻地的情况后,就是她来料理这个人的时候了。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虽说合|欢门的大部分驻地都是靠着那魔罗天象九变阵撑起来的,按理说只要过了那大阵基本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但不知为何柳婧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好像这一次会遇上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想到这里,柳婧将心中那些好奇探究的心思暂且抛下,催促着梁严成走得更快了。 看着前头的柳婧终于没再看他,谢世瑜松了口气,放松下来,恰好听到了系统的半截子唠叨。 ‘……所以说,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跟记忆的主人关系匪浅,就干脆是这段记忆的主人,如果你――’ ‘等等!’谢世瑜赶紧叫停,‘你刚刚说什么?’ ‘……’系统,‘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谢世瑜诚实道:‘什么都没听到。’ 系统:‘……’ 强忍着一把掐死谢世瑜的冲动,并且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系统耐着性子,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这个地方是一个以记忆为基础构成的迷宫?’ 谢世瑜道:‘对,然后呢?’ 系统继续道:‘既然是记忆,那么就会有十分强烈的“排他性”和“惯性”。所谓的“惯性”――拿你救人的事来举个例子――就是说无论你出不出手,那个红衣的女人都不会喝下那杯酒,无论你来不来到阅海阁,顶楼的那些人都会死在她手里。再举一个更简单的例子,那就是你看到有个快死了,于是出手救了他一命,免去了他的死劫,但是到了第二天,他还是会死,就算是被天上掉下来的乌鸦砸死,他还是会死,因为在这个记忆里头,他的结局就是死亡。这就是“惯性”。’ ‘而“排他性”……喂,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说那个群p现场里头,一个金丹一个金丹巅峰,但是他们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你……难道你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谢世瑜一怔,这才恍然发觉在他闯入后感到的那一丝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为什么?’谢世瑜问道。 系统道:‘这就是所谓的“排他性”。你看的这一切,事实上都是记忆,都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事,而在这些事里头显然是没有你的,你是这段记忆的闯入者。所以为了避免你的干扰,在你做出点什么事儿来之前,你都是半游离在这世界之外的人。如果离记忆的主人远了还没什么,但是你离记忆的主人越近,你就越不能被记忆里的这些人所发现。’ ‘而当你进了那个魔罗天象九变阵之后,就连金丹期都无法察觉到你,这就说明你离记忆的主人――或是跟记忆主人有十分重要的关系的人――已经非常近了,所以我才让你停下来啊!’ ‘但你怎么就那么手贱呢你?’ ‘不手贱我萌还是好盆友啊亲!’ 谢世瑜:‘……’ 谢世瑜冷静地无视了系统,道:‘那我要怎么分辨出谁才是这段记忆真正的主人?’ ‘如果你不手贱的话还是可以的。’系统万分哀怨。 谢世瑜:‘……’ 谢世瑜已经不想再理系统了。 而这时,这一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走过那暗藏凶险的魔罗天象九变阵,走过那条漫长的甬道,三人面前豁然开朗。 只见这合|欢门也不知是在这儿动了怎样的手脚,虽然驻地位于深深的地下,可咋眼望去却像是云端仙境一般,仙雾缭绕,古意盈然。 但奈何形似而神不似,里头藏匿着的逼人魔气就连谢世瑜都能察觉一二,更何况是柳婧和梁严成。 柳婧唇边挂上一抹讥讽的笑意,看得身为合|欢门弟子的梁严成都感到了几分不自在。 梁严成干咳两声,再次挤出一脸的谄媚笑意,凑到柳婧跟前,道:“这就是极乐门的驻地了,不知魔君想要去哪儿?虽说驻地各不相同,但大致布局在下还是略知一二的,若魔君有令,在下愿为魔君效劳,肝胆涂地,在所不辞!” 梁严成这番话说得是一个激昂坚定,就好像视柳婧为一生信仰所在一般。 谢世瑜在一旁听得大皱眉头,几乎要忍不住责问梁严成怎能这样轻易背叛师门,但一旁的柳婧却是先笑了出来。 “你这般有眼色,可是怕我卸磨杀驴?”柳婧笑吟吟地瞧着梁严成。 梁严成几乎想要一拍大腿:可不就是这样吗! 但想是这样想,梁严成还是要一点面子的,于是他狠命摇头,将柳婧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指天画地地将柳婧形容为他人生中的指路明灯,还着重唾弃了将他“引入歧途”的合|欢门,痛悔“误入歧途”的自己的过往,最后又向柳婧表明心誓,只道自己今后定会痛改前非,投入柳婧门下,拜柳婧为师,今后一切以柳婧的标准为标准,以柳婧的忧虑为忧虑,以柳婧的痛恨为痛恨,同进同退,叫他打狗,绝不撵鸡! 一旁的谢世瑜听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绝没想到世上还有梁严成这样看似要脸实则完全不要脸的人,一时间心中竟然不知道是该痛恨好还是佩服好。 可柳婧脸上笑意却是分毫不变,笑吟吟地听梁严成慷慨激昂地将这番话给说完了,直到梁严成掏空了肚子,说无可说,尴尬地住了嘴后,这才笑道:“可是说完了?” 梁严成干笑着:“说……说完了。”但马上,梁严成就重拾精神,道,“那么不知魔君你看――” 柳婧嫣然一笑,道:“你的提议,着实令我十分动心。” 梁严成心中大喜过望,激动地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只以为自己活命有望了。 可就在这时,柳婧却蓦然冷下了神色:“但我拒绝。” 霎时,一抹厉光闪过。 还没等谢世瑜看清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头便咕噜噜滚到了谢世瑜的脚下,那残留着愕然和不可置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让谢世瑜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从心底升起。 竟……就这样死了么? 人命何其轻……人命何其重。 谢世瑜抬头望向了柳婧,眼中翻涌着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晦涩情绪:“为何……你要杀他?” 这明明不是一个死局,不是吗? 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的……明明还有其他能够不暴露她的办法的……可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不知不觉中,谢世瑜眼睛泛出了些许恐怖的红色,而在他眼里,此时此刻,柳婧的脸竟是同那个屠尽谢家满门的魔修重合了起来。 ――这就是魔修。 这就是魔! 柳婧原本向前的脚步微顿,侧过头来,向着谢世瑜微微一笑,道:“你问我为何?莫非你还在为了他的死而可惜不成?” “你莫要忘了,他是魔,我也是……唯心唯欲唯情,独不唯理。我们魔修做事向来如此,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有太在意谢世瑜的反应,柳婧微微一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曼声道:“再者说,入我魔门,死生自负。” “每一个魔门弟子在踏入魔道之时,都要做好杀人和被人杀的准备……他做不到,所以我帮他做到,这又有什么错?!” “当然,这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柳婧表情突然鲜活起来,向着谢世瑜狡黠一笑,神色竟如同孩童般,流露出一种天真的残忍,道,“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我讨厌他们。” “我瞧不上道门那些自以为正义,事实上就是脑子不好使的老古板们,但却更讨厌魔门这些满嘴胡说八道,见风使舵的小人。” “我讨厌他们……既然他们招了我的讨厌,那么为了不让他们碍我的眼,杀了他们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么?” 谢世瑜怔怔瞧着柳婧的神色,曾经纠缠于心中的那些情绪竟都在此刻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浸入骨髓。 谢世瑜喃喃道:“你……你这个疯子!” 是的,疯子。 除了疯子,还有什么能够形容现在的她? 谢世瑜也曾见过那么多的魔门中人,但却没有哪一个是像眼前的这个人一样,以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般疯狂的事来。 谢世瑜甚至觉得,如果可以,眼前的这个人会杀了所有她看到的人。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疯子么?! 此时此刻,谢世瑜终于开始在心中庆幸这一切不过只是记忆而已,而他眼前的这个人,也很可能并不活在这世上了。 若她还活着,以她这样的模样,她会做出多少疯狂的事来? 谢世瑜想都不敢再想。 而就在这时,柳婧笑盈盈地凑到谢世瑜面前,冷不丁道:“当然,这句话对你也是有用的。” 谢世瑜警惕地看着柳婧,没有搭话。 柳婧道:“我们来做个约定,如何?” “若有一天你也入了魔……那么……” “我来取你性命,怎样?” 谢世瑜眉头一皱,刚想要说点什么,但下一刻,他脑中却轰然炸开。 『你入魔了……』 黑暗之中,那人轻笑着。 『……按照约定,我来取你性命。』 这是……什么? 谢世瑜出神地看着柳婧,一时间竟没有从那个在脑中一闪而过的片段回过神来。 柳婧眉头一皱,呿了一声,丢下一句“真是没趣”,便掉转头,向着合欢门的驻地走去。 但走出几步,柳婧却听到身后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 柳婧侧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谢世瑜怔怔地瞧着柳婧,张了张嘴。 第67节 但就在这时,一股魔气却是从合|欢门驻地的中心冲天而起,紧接着,不知何处的钟声连敲九声,响遍了整个驻地。 听到这样的声音,柳婧顿时再也顾不上谢世瑜,猛地抬头望向了那魔气的方向,神色变幻莫测。 “糟了……” “他来了。” ☆、第六章 :天若有情(二) 他来了? 谁来了? 第一次瞧见柳婧这般神色,谢世瑜心中讶异,就连方才盘旋于心中的那丝压抑和不解也消散了几分。 谢世瑜不由得向那魔气的方向望去,但只是一眼便被那魔气刺得扭过了头去,只觉得那魔气甚是煞人,里头包含着说不尽的冷酷杀意,让他倍感不适。 柳婧面沉如水,冷冷地瞪着那魔气的方向,冷哼一声,咬牙道:“阴魂不散!” 也不怪柳婧脸色难看,实则是因为柳婧早已认出了这样的魔气属于何人。 ――逐日岛真传弟子之一,顾绪! 也不知这顾绪心中究竟想的什么,凡是有她柳婧在的地方,他定要尾随其后,插上一手,千方百计地想要坏了她的事! 若是往常,就算他已是灵寂大圆满,柳婧也定是要给这样的人好看的,但奈何他不但修为高深,身份更是不凡,不是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屠灵殿内门弟子能够得罪的,于是柳婧也只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不耐和愤怒,对顾绪一退再退。 可这回,柳婧却是万万不可将这找着这合|欢门驻地的功劳让给他的。 因为这不仅是她晋为内门弟子后的第一个任务,更是关系到莫长歌对她的期盼和一个干系重大的赌约。 所以她怎么能失败? 她怎么可以失败?! 想到这里,柳婧抛下手中的捆仙索,竟是理也不理被捆住的谢世瑜,大步向着那魔气的方向走去。 谢世瑜望着柳婧的背影,呼吸一窒,竟有一瞬间想要叫住她,向她问出那个她没有听到的问题。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股魔气冲天而起。 这一股魔气比谢世瑜感到的第一股魔气更为冰冷、更为邪恶。若说第一股魔气只是因为杀意太重,让谢世瑜感到不适的话,那么这一股魔气则含着无尽的怨念和恶意,只不过远远漫来的一缕,就让谢世瑜血气翻腾,呼吸困难,几乎要呕出血来。 可感受到这样的魔气,原本还神色不渝的柳婧却是一怔,不怒反喜,由衷露出一个欣喜柔媚的笑意,将一旁的谢世瑜看呆在了原地,心中微涩,原本想要说的话想要问的事,不知怎么的竟再也说不出口。 合|欢门虽然大部分弟子都修为低下,但却也不是死人,驻地里头突然冒出了这样两股毫不掩饰的魔气,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 再加上方才连响九声的钟声,分明就是合|欢门遭遇了要事后才会敲响的震神钟,如此一来,这驻地中的合|欢门弟子又怎么会不知道驻地有变? 于是霎时间,或强或弱的魔气也不再掩饰,从这底下驻地中的各个角落中冒了出来,踩着自己的飞行法宝向着驻地中心那两股魔气的地方赶去,一时间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脚下那个金丹期的死人和两个不太正常的“合|欢门弟子”。 而正是因为这样杀气腾腾毫不掩饰的行为,反倒是让柳婧瞧见了这群守在合|欢门驻地中人的实力。 金丹以下的暂且不提,令柳婧感到奇怪的是,这驻地中不知怎的,除了一个应当是合|欢门长老的灵寂期修士以外,灵寂期的修士竟也有好几个。 瞧见这样的实力,柳婧心中除了庆幸方才对梁严成动手时没有引出什么大动静之外,心中更多的却是疑惑。 合|欢门中弟子修为普遍不高,再加上合|欢门的驻地遍地开花,根本没有那么多拿得出手的长老和弟子派遣,所以合|欢门驻地的“隐匿”和“危险”主要都是靠那魔罗天象九变阵撑起来的。 可现在,一个区区中千界登江城下驻地里头,就有着一个元婴和好些个灵寂……为何? 柳婧心中暗叫不好,先前的那缕道不清的不安终于化作现实,再加上莫长歌和那顾绪不知怎的竟打了起来,于是柳婧心中大急,化身一团火焰就要向那地方赶去。 但走出几步,柳婧不知想到了什么,折身回转,又落在了有些神思不属的谢世瑜面前。 柳婧迎上谢世瑜的目光,定定地瞧着他,不知怎的,竟脱口道:“你不该来这儿的。” 谢世瑜瞧着柳婧,眉头微皱,不明所以。 但柳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竟会说出这句话来。 柳婧用力闭了闭眼,强压下脑子里那些凌乱不清的画面,抬手收回了捆仙索。 被强行隔离的灵力在捆仙索撤去的那一瞬间欢快地涌入谢世瑜的体内,流转几周后缓缓散去,但只是这样,就已经大大缓解了谢世瑜的不适。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放开他? 谢世瑜怔怔地看着柳婧,嗫嚅了一下,到底没有开口。 而柳婧又怎会不明白谢世瑜那未出口的问询? 但……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事,她又该怎么向他解释? 更何况,她需要解释吗? 所想所做,唯心而已。 柳婧长长的眼睫轻颤,待到她再抬起头来时,便再度变回了那个心狠手辣肆无忌惮的魔道妖女。 “趁我还未改了主意,你快走罢!” 柳婧转身离去。 “毕竟我们的事,与你总是不相干的。” 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全力奔行到底能有多快? 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柳婧便已消失在了谢世瑜的眼中,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心中起伏不定。 魔修的事,与他是不相干的。 这样一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所以,不管那红衣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放开了他,但对于谢世瑜来说,此时他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应当快快离开这里,或是直接找一处地方躲着,待到这些魔修狗咬狗完了之后再乘机离开。 ……是的,正当如此才是。 就连系统也叫嚣着,让他找个地方快快躲起来,毕竟这一切虽然是假象,但若他出了什么事,也是真的会死的,毕竟这里这么多在方覆界中见都不曾见过的大能者。 找到记忆的主人虽然重要,但若没了命,那么什么都没了。 谢世瑜很是明白。 但他却…… 但他为何却迈不动脚步? 谢世瑜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神色变幻不定。 ――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明明是讨厌这个人的。 因为她肆无忌惮又心狠手辣,她的心里头没有一分的仁义和善念,更不会有所谓的“道”与“德”。 他向来讨厌这样的人,所以他也讨厌她。 若是可以,谢世瑜恨不得掩住眼睛,掩住耳朵,当自己从未见过她,从未听过她的声音。 所以,当知道这样一个人即将走入那个含着无数危险和大能者的驻地,有极高的几率死在那儿时,他分明应当是高兴才是,毕竟像这样心如蛇蝎、也有能力将自己心中的恶念付诸行动的人,就算死再多也是不足为惜的,可是…… 眼看驻地中心终于打了起来,宝光闪烁,无数的修士在空中战成一团,魔气奔涌,显出令人心惊的境象,系统对于呆立在这里的谢世瑜终于看不下去了,急道:‘你怎么还不躲起来?!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谢世瑜道,‘我……’ 他喃喃着,但半天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系统越发急了,简直想要敲开谢世瑜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浆糊还是豆腐,不然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道趋吉避凶? 谢世瑜沉思良久,心中越发觉得系统这回说得对。 可就算他如此做想,不停地说服自己,脚下却依然迈不开步子。 『……按照约定,我来取你性命。』 恍惚中,谢世瑜又一次想起了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黑暗中的一幕。 那时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那时的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谢世瑜心中犹疑,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若他就此离去,他是不是再也瞧不见她了? 若他就此离去,他是不是再也无法从那个红衣姑娘口中得到答案? 眼看驻地中战况越演越烈,无尽的狱火遍布大地,谢世瑜终于一咬牙,灵力运转全身,冲向了那驻地中心。 或许是连老天都在眷顾着他,就在谢世瑜踏进驻地没多久,还不曾涉及中央元婴与灵寂大圆满修士的交锋地域时,他就瞧见了不远处靠在树上半依半立的人。 那红衣姑娘依然是一声红衣胜火,但她却早已不复方才的神气。 只见她一手扶住树干,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小腹,而在她左肋骨处也不知被什么抓了一道,衣衫碎裂,皮肉绽开,露出里头的森森白骨。 但就算这样,她也死死地瞪着高空中魔气的中心,神色冷厉,几次想要上前,可却不知怎的又没有动作。 谢世瑜看着这样的柳婧,脚步微顿,然后越发急了。 可令谢世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此时,一道利芒从空中魔气弥漫的战团泄出,不偏不倚地斩向了那红衣姑娘的所在。 谢世瑜终于变了脸色,竟是想也来不及想,用力扑了上去,抱住那红衣姑娘就地一滚,险险避开那道利芒。 那道满是魔气的利芒余势未减,撕下了谢世瑜肩上的皮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碎石和热浪扑面而来,但谢世瑜将那红衣姑娘死死地抱在怀里,凭借他此刻的肉身凡胎,竟这样生生拦下了这些碎石。 待到这阵风波终于平息,谢世瑜后背血肉模糊,额上冷汗满布,几乎去了半条命,竟是与他怀中的柳婧一般的面色苍白。 但就算这样,谢世瑜回过神来后,第一时间就瞧向了他怀中的红衣姑娘。 柳婧原本捂住小腹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露出了一个令人骇然的手印,无数黑色的细线如同毒蛇,像是有生命般,向着四周蔓延开来――分明就是魔道中最为恶毒的功法之一蚀魔印的模样! 直到这时,柳婧也终于瞧清了谢世瑜的模样,心中大震,脱口道:“竟然是你?你怎不走?” 谢世瑜看着柳婧此刻的狼狈模样,听到她的话,心中又急又痛又涩,一股气不知从哪儿涌了出来,气道:“那你呢?你又怎么变成这样的模样?你可知道蚀魔印可是要命的东西?!” 柳婧不满谢世瑜此刻的语气,拧眉道:“我又怎么能事前知道那是蚀魔印?话说回来,你又为何救我?”柳婧嗤笑一声,“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心悦于我,所以才跟过来的?” 谢世瑜越发生气了,想也不想,口不择言道:“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若是我说我就是心悦于你,你又待如何?!” 第68节 这番话一出口,不但柳婧愕然,就连谢世瑜也怔住了。 迎上柳婧探究的目光,谢世瑜狼狈地撇过头,暗自懊恼,原本苍白的面色又渐渐浮上微红,在心中痛骂自己话赶话之下竟同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柳婧瞧着谢世瑜的神色,心中一个猜测一闪而逝,但还没等她来得及深究,便是面色一变,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力推开了谢世瑜。 谢世瑜满脸愕然地跌坐在远处,而下一刻,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的裂缝出现在柳婧的身下,将柳婧卷了进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谢世瑜只感到心跳声在耳边鼓动,一下慢过一下,就连时间都开始放缓。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谢世瑜扑了上去,死死抓住了柳婧的手,下一刻,就同柳婧一块儿消失在那黑色的裂缝之中。 ☆、第七章 :天若有情(三) 仲沉界在众多修士眼中,无疑是一个奇特的千界。 这里的天不够高,地不够广,山不够灵,水不够深,就连修士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但它却是唯一一个闻名三千界的中千界。 除了一些与三千千界断开联系的地方之外――就像是方覆界――没有哪个修士没有听过仲沉界之名。 而这些,都是因为仲沉界里头的一座城池。 断海城。 不得不说,这座城池之名咋听之下似乎与登江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事实上,它们一个在南部洲陆上,一个却在北部深海之上;一个在几百年前因阅海阁而声名鹊起,一个却已经在深海之上伫立了万万年……若要说它们有什么关系的话,怕是连仲沉界中人都是不信的。 断海城广。 广得不像是城,甚至不像是国,而像是一州。 而断海城中之人所踩着的也不是土地,也不是海水,而是白玉――近乎有一州之广、一州之重的白玉。 它就这样托着断海城中的人民,漂浮在深海之上,与世隔绝。 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想要一探这断海城,想要知道这断海城究竟出自于万万年前的哪个大能之手,但他们都无功而返,因为断海城有一个近乎一州之广的结界,没有哪个修士能够闯入这个结界之中,甚至连大乘期的尊者都在这结界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更何况其它的修士? 于是一部分修士死了心,离开了断海城,而另一部分修士则灵机一动,选中自己后代中那些无法修行的人,将他们送入断海城。 但他们却都有去无回。 就这样,万万年下来,断海城被笼罩上一层神秘而恐怖的面纱。 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有着什么,也没人能够从里面出来,只能遥遥望见迷雾中浮出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繁华景图。 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境况将继续持续下去,就像是曾经的那万万年。 但就在这一天,无论是断海城中之人,还是断海城附近的修士妖兽,都瞧见一道流星划破天空,重重撞上了那个看似薄弱的结界,留下一道巨大的裂缝,坠入断海城的南海域。 虽然那道巨大的裂缝转瞬便合上了,与之前没有丝毫异样,但这个弱点却留在了所有修士的心中。 瞧见的修士无不奔走相告,无数的修士开始走入空间阵,从各个千界各个地方开始向断海城聚集,就连深海之中的那些妖兽也在它们相互的联系下向着断海城靠拢,徘徊不去。 山雨欲来,狂风将至。 断海城城主大怒,一边调集人手,加强断海城的结界;一边广发通缉令,誓要将那闯入结界之中的东西或人给找出来。 也正是在这一天,断海城南海域沿海的一个小渔村中,一个堪堪过了十八的小伙子正扛着他的渔具,挂着灿烂的笑意,一边哼着歌,一边向海边走去,在心里头盘算着今天该在哪儿打渔才好。 而他走的方向,恰好就是那颗“流星”坠落之处。 晨星渐暗,日光渐起。 海浪声阵阵,微黯的天空偶尔划过一只海鸥。 在这鲜有人至的海边,突然的,一道红影从海底冒了出来,大口地喘息着。 原本整洁的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乌黑的湿发披散在肩头,露出一张半遮半掩的面容――美则美矣,却奈何面色苍白,就连眉梢眼角都似乎布满了疲惫。 她环顾四周,眉头微皱,而下一刻,她就从水里头拉出了另一个人来。 “咳――咳咳咳咳!!” 谢世瑜刚被柳婧从海底拉出来,就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直咳得他两眼发黑脑子发晕,如果不是柳婧扶了一把,想来谢世瑜咳着咳着怕就要把自己给咳得沉下海里了。 浑身发疼就算了,就连魔气都被蚀魔印给吞噬殆尽的柳婧只感到疲惫一阵强过一阵,让她恨不得就这样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但奈何身边还有个不会游泳的拖油瓶。 ――是的,她身边的这个家伙,是个完全不会游泳的,一掉进水里连个浪花都没有就直接往下沉,一沉到底的旱鸭子。 柳婧木着脸,瞪着谢世瑜,暗暗磨牙。 ――如果不是看这小子救了她一次,又在方才通过天外间界的边缘时护住身无魔气的她免于罡风侵袭,她才不想拖着累得要命的身体去海里头把他给捞出来! 但不说柳婧心里头不爽,谢世瑜也觉得自己颇为冤枉。 ――一个从小长在内陆、连条河都没怎么见过的人,又怎么会水? 他又怎么知道那道裂缝的终点会是这片大海? 他刚刚都差点以为他会被淹死了好不好! 谢世瑜十分委屈。 眼看谢世瑜就要这么咳个没完没了,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的柳婧用力拍了拍谢世瑜的背,不偏不倚地拍在谢世瑜后背的伤口上。在收获了一声痛叫后,柳婧满意地向止咳了的谢世瑜道:“别咳了,快上岸,我游不动了。” 柳婧的声音嘶哑,原本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不正常的红晕,把谢世瑜看得心中一紧。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终于回过神来,谢世瑜运转灵力,跳上海面,再将柳婧一把抱起,踏浪疾行,没一会儿就踩在了洁白的沙滩上。 谢世瑜松了口气,灵力便缓缓从他周身散去,而非像其他修士一样收于体内。 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柳婧狐疑地瞧了谢世瑜一眼,但却没有多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察觉柳婧的异色,谢世瑜轻轻将柳婧放在沙滩上,眉头皱起,心下有些焦虑,道:“你现在如何?” 柳婧扯了扯嘴角,道:“还好,未死。” 谢世瑜不赞同地皱眉,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又憋了回去。 若说一开始对他眼前的这个红衣姑娘的相救,是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就好像她身上系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他本身实则不是十分情愿救她的。 但当这个红衣姑娘沉入海底,勉力将他拖上海面后,谢世瑜对这个红衣姑娘却是有所改观。 无论她对他的出手相助是因为“善意”,还是因为他救过她,会在那个自己也勉力支撑的时候救他,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般无可救药? 更何况,他到底是对于那个同她一模一样的那人心怀好感的。 虽然明知她们两人定不会是同一人,但面对这样的脸,谢世瑜却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在入浴时被他撞见两回的姑娘,也不可避免地对这个人心软。 这是不对的,她们并不是同一人,而他此刻面对的这人,更是魔门中“心狠手辣”的佼佼者。 他分明应当是讨厌她的。 可他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 若是因为这张脸的话……可她们分明不是同一个人啊! 谢世瑜心中挣扎不已。 柳婧倒是不清楚谢世瑜心中的纠结。她稍稍沉吟,而后指着一个方向,道:“往那边走罢……我瞧见那里有个小村,想来应是有人,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暂且住下。” 谢世瑜一怔:“你怎么知道?” 柳婧面无表情:“因为我不像一些一看到水就连自己是个修士都忘了的家伙一样。” 一看到水就连自己是个修士都忘了的谢世瑜:“……” 他忍了。 谢世瑜抱着柳婧,一路向着柳婧指的方向疾行而去。 因为此地的灵力实在是出乎意料地充沛,因此一路上就算谢世瑜并没有刻意吸收灵力,但那些灵力却依然在他身畔徘徊,缓缓渗入他的体内,替他修复着背后那个瞧起来有些恐怖的伤势。 于是意料之外的,原本伤重的谢世瑜竟是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松,就算怀里抱着一个人也没有丝毫拖慢他的脚步。 但他怀里头的柳婧却没有这般好的运气。 灵力与魔气本是相互排斥的,而在她入魔后对于灵力的侵蚀更为敏感,就算她此刻体内丝毫魔气也无,但她到底是用魔气淬炼过身体的金丹修士,每一块血肉每一块骨骼都漫着魔气,于是在这些灵力的包围下,谢世瑜是越走越轻松,柳婧却是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就连呼吸都变得越发艰难。 “停!” 终于,柳婧忍不住了,抬手拉着谢世瑜的衣襟,叫了停。 谢世瑜一怔,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柳婧,道:“怎么了?” 柳婧喘了口气,面色越发难看,刚想要开口说话,神色却又突然一滞。 而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声音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天真语气,道:“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谢世瑜一怔,抬头望去,只见迎面一个扛着渔具的小伙向他们走来,虽然衣衫破旧,但却面容清俊,目光清澈,举止坦荡,笑起来更是露出一口白牙和脸颊一旁浅浅的酒窝,一眼之下就令人好感倍生。 谢世瑜看着这个小伙,不禁也回了一个笑容,心觉投缘。 听着这小伙的话,谢世瑜也未曾多想,张嘴就想要将他们的来历说出来,但柳婧眼疾手快地一个手肘捅在他的肚子上,把谢世瑜的话给堵了回去。 谢世瑜瞪大了眼,不解地盯着柳婧,柳婧甚至觉得她似乎从这家伙眼中瞧见了几丝委屈,好像在控诉她怎么老是打他。 柳婧啼笑皆非。 没再理会谢世瑜,柳婧三两句将这个似乎是附近渔村的小伙打发走了。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就像是感到了什么,柳婧蓦然回过头去,恰好迎上了那个名为李易的小伙的目光。 这一瞬间,两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动,但下一瞬,两人都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背道而驰。 柳婧闭上眼,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脑中闪过无数凌乱的碎片,脱口而出道:“是他……” 谢世瑜怔了怔,不由得扭头瞧了悠然自得地走着的李易一眼,道:“你认识他?” “当然……”柳婧话语一顿,心中一滞,原本的笃定化作茫然,“……不?” 她认识那个凡人? ……不,她怎可能认识那人? 柳婧摇摇头,道:“我们走吧。” 第69节 “我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第八章 :天若有情(四) “我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柳婧淡淡道。 而事实上,柳婧的直觉也是对的。 就在谢世瑜与柳婧二人离开此处没多久后,两道人马便追到了两人方才所站之处。 第一个追到此处的,乃是一行六人的普通人……不,又或许并不该这样说。 只见这六人皆是一身青衣,太阳穴鼓鼓的,眼中时不时有精光闪过,一看就知应是内家高手。他们一个个虽然身无半分灵力,在修真界中算不上什么,但他们却各有所长,因此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此时,一个面目普通的矮小男人使劲嗅了嗅,面上显出疑惑道:“分明那二人应当是向着这儿来的,可气息怎的就在这儿断去了?”说到这儿,矮小男人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忐忑,望向了身旁的领头人。 领头的是一个过分高也过分瘦的、竹竿儿模样的人,甚至于脸上都是死人般的苍白虚弱,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倒了,但这儿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于小瞧他。 听到矮个儿男人的话,领头人神色沉了沉,刚想吩咐些什么,但下一刻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瞧着天上,冷哼了一声。 其余五个青衣人皆是一怔,顺着领头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道宝光划破天际,人未至而声先到:“国师有令,此事转交给我们国师府,命你们刑衣卫速速离去,不得逗留!” 六个青衣人的脸色皆是沉了下来,而领头人的面色尤为难看。 “荒谬!”领头人终于开口,但他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种古怪的尖利,听得人倍感不适。只听他不阴不阳道,“我们此次前来可是奉着城主之命,来彻查闯入此处的人,而你们国师府倒是天大的威风,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难不成你们国师府比城主还要大?这倒是稀奇了,待到回头,我定是要与城主分说一二。” 宝光终于散去,尘埃落地,一个黑衣道士冷冷地瞧着领头人,道:“也不必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莫是忘了,就算你们在断海城再怎么厉害,但终究也不过凡人罢了――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城主会为了你们这些凡人狗腿而同我们国师府翻脸吗?” 这番话一出,所有的青衣人皆是色变,脸上尽是愤怒。 何为刑衣卫? 刑衣卫,在断海城中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他们既是直属于断海城城主的密卫,又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他们手掌刑狱,甚至有逮捕、审问任何人,任何官员的权力。他们潜伏于整个断海城之内,除要事不得轻易现身,但他们一旦现身,必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地位超然,又人人皆是内家高手的机构,除了城主之外应是不会有任何惧怕的人了。 但事实上,断海城中,还有一个从不在城主府掌控之下的地方:国师府。 而为何国师府会不在历代断海城城主的掌控之中? 很简单――他们都是修道之人。 这断海城已经同外界隔绝了万万年,就算有着功法传下,国师府里头的弟子也是一代弱过一代。 但纵然如此,他们也依然是道门中人:凡道门中人,就算是最弱的炼气期弟子,也能轻易打败一个内家高手。 高下立判。 若不是国师府严令弟子不得插手断海城事务,恐怕这断海城主早就换了个人来坐。 可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历代断海城城主无不将国师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脸上笑着迎来送往,心里头却不知多恨这些眼高于顶又不服管教的道门人士。 因此这断海城中才会有刑衣卫的出现。 但奈何这样的力量终究是以卵击石罢了。所以断海城城主就算是再怎么恨着这群人,也不会替他们刑衣卫出头。 这一点,领头人十分明白。 而他更明白的是,他们有胆子在这里同这个黑衣道人呛声也不过是因为这些道人不可轻易犯下影响道心的杀戮之罪罢了。 但道心这玩意儿又算什么呢?作为满手血腥的刑衣卫,他们可从来不相信什么所谓的“道心”! 所以在黑衣道人将话说到这份上、威胁之意尽显之后,他们就算再怎么不甘也只能退去了。 领头人不忿地看了那黑衣道人最后一眼,咬牙道:“撤!” 领头人率先掉头离去,其余五人犹豫一瞬,但瞧了瞧领头人沉得滴出水的面色和黑衣道人脸上的冷笑后,心中一寒,乖乖跟上了领头人的脚步。 走出两步,领头人到底心中不甘,扭过头来,向着黑衣道人冷笑道:“且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要多久才能找出那些闯进来的人!” · 且不说这一头的风起云涌,另一边,谢世瑜与柳婧已经走近了村子。 就像柳婧先前看到的那样,这边的确有一个村子。 但作为一个海边的渔村,这儿着实是小了些,若他们二人就这样走过去,想来定是十分引人注目。 柳婧颇为不满,既不想偷几身粗布衣衫来换上,也没法子对村子里头的人用*大|法,因此柳婧便想到了她曾经身为通云门弟子时用的那些法宝。 柳婧向来不是个念旧的人,但却是个物尽其用的于是在她翻翻找找之下,倒还真给柳婧找出个能够隐匿身份的法宝来。 虽柳婧现在是不能动用魔气了,可谢世瑜倒也算是半个道修,于是在谢世瑜用法宝将他们幻做兄妹二人后,两人就这样进了村子。 这渔村很小,却又好似麻雀,五脏俱全。 一路上,村子里头的人瞧见谢世瑜与柳婧二人后,倒也没有对两人身份起疑,而是关心地凑了上来,对着两人嘘寒问暖,甚至还有人叫来了村中唯一的医生,要替谢世瑜怀中“生病的妹妹”瞧瞧病。 骤然被一群全然没有恶意但却是十分吵闹的凡人围了起来,谢世瑜脸上尚且还能笑得灿烂,柳婧倒是越发感到憋闷了。 柳婧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人,分明他们应是从未见过,但柳婧却总觉得他们十分面善,好像记忆中有这样的一些人,可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没有。 而除了这些之外,充斥于柳婧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和似有似无的悲哀,让她忍不住心中的狂乱,恨不得将这些向她释放善意的凡人个个手刃。 这着实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因为柳婧虽说是魔门中人,但她对于虐杀凡人却没有多大的爱好――这既是因着她自视甚高,不屑与凡人打交道;也是因为她没有兴趣用欺凌弱小来展现自己的能力。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因着一群凡人而生出杀意来。 敏锐地察觉到柳婧眼中的杀意,谢世瑜心中一凛,再也不敢耽搁,一口气便抱着柳婧出了村子,躲进了小树林里头。 眼看四下无人,谢世瑜终于站定。 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怒气,谢世瑜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向着柳婧质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就在方才,谢世瑜还以为眼前的这个红衣姑娘并非是无可救药之人,可是……那些不过是普通人罢了,甚至于都是心地淳朴的村民! 即便是这样,这红衣姑娘竟也能对他们心生杀意? 她想杀了他们? 她竟这般丧心病狂,想要杀了那些对她嘘寒问暖、为她寻医问药的人? 谢世瑜咬牙道:“你……究竟有没有心?!” 听着这样的质问,原本就被那莫名的情绪弄得心烦意乱的柳婧心中一堵,眼中厉光一闪,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谢世瑜,踉跄地落在地上。 “这可真是好笑了。”柳婧高傲地抬起下巴,没有丝毫辩解的意思,只是冰冷地瞧着谢世瑜,不屑道,“莫非你忘了?我可是魔门中人!” “所以你就要这样滥杀无辜?”谢世瑜愤怒道,“他们又哪里得罪过你,值得你对他们痛下杀手?!” 柳婧瞧着谢世瑜,脑中却是闪过另一张脸,心中一痛,顿时口不择言道:“我就是魔门中人,我就是这般无情无义心狠手辣――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既然你已知道了,又何必来问这些无趣的话来?” 谢世瑜脸色忽青忽白,心重重地坠落谷底,注视着柳婧的目光里头有失望也有悲哀,喃喃道:“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救你……” 他救了她一人,却相当于杀了数人。 想到这一点,谢世瑜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举动,就连心中也是堵得慌,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听到这样的话,柳婧心中毫无波澜,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又不是我让你三番四次地救我的,何必来同我说这种话?” 柳婧这话端的是无情无义,纵然谢世瑜从未想过要她回报,也不由得听得一阵气堵:“你――!” 柳婧扶着树,指甲不知不觉中抠进了树皮,强自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不肯在谢世瑜面前露出半分弱态来,只是狠声道:“我什么?你现在又何必摆出这样的脸来?早在救我的时候你就应当料到这一刻了不是吗?我就是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妖女,若你后悔了,一剑杀了我就是,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还是说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我就应当听你的话了?我就应当事事顺从你的意思了?我就会为你改变了?!” “又或者是说,你其实是瞧上了我的这张脸,这具皮囊,想要与我欢好?你且放心,这倒也并非不行,只要你――” “够了!!!” 谢世瑜终于忍不住,一掌击在身侧的树上,灵气狂涌,大树应声而倒。 谢世瑜看着柳婧,胸口起伏,双眼通红,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心中既是愤恨,又是悲哀。 他愤恨,愤恨自己当初竟是鬼迷了心窍,以为她是不同的,忍不住靠近她,忍不住想要多看看她,忍不住对她一再相救;他悲哀,是为了她的无情无义,为了她的冷心冷情,也为了……为了到现在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的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谢世瑜想要提剑,将他眼前这个心思歹毒的妖女斩于剑下,但原本轻灵的剑此刻却像是重于千斤,压得他的手无法挪动分毫,也压得他的心喘不过气来。 谢世瑜用力闭了闭眼,沉默下来。 而柳婧也没有开口,只是注视着谢世瑜,心中无悲无喜。 周围一片死寂。 良久,谢世瑜终于睁开眼,定定地瞧着柳婧,眼眶越发红了。 而下一刻谢世瑜腰间长剑镪然出鞘,雪亮的剑芒照亮了柳婧的脸。 ☆、第九章 :天若有情(五) 柳婧注视着谢世瑜手上的长剑,脸上不动神色,心中却不见丝毫意外……又或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料到了这样的局面。 从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她与他不会是同一路人。 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所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柳婧将目光移到谢世瑜的脸上。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她毁了他,就是他杀了她。 而现在的这一幕,只不过是因为他醒悟得太早,而她又挑明得太快。 事实上,若是她想,她当然也是能够将这一切严严实实地隐瞒下去。而她也知道,眼前这人事实上是对她有所心动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他的确是喜欢她的,就算那一分喜欢毫无理由又那样微弱,但既然她已察觉到了,那么凭她的本事,自然是可以将这一分喜欢无限地扩大,直到他对她情根深种,直到他察觉到真正的她的面目也无法离开。 第70节 从那以后,他或许也会成为她的众多面首之一,为她效命身前生后,再不复他原本的道。 她的确可以像这样毁了他的。 但她却不想这样做。 她不想这样做,甚至不想要他喜欢她,更不想要他靠近她。 所以她才会在方才那股莫名的怒气的驱使下,一股脑说出方才那样一点儿都不理智的话来——这一点都不像她。 因为她从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里。 她向来是一个理智大过情感的人。 而除了在关于莫长歌的事上之外,她从来没有放任自己这样感情用事,因为她十分清楚现在的她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她面前的这个人只要他想,就能轻易置她于死地。 她着实不该这样做的。 若他听了她的话之后,气怒之下想要杀了她又怎么办? 此时的她又要拿什么去抵挡? 所以,她的确不该这样说的。 而平时的她也决计不会在这样的境况下这样说的。 可是她依然说了。 这或许是因为那股莫名的复杂的情绪,又或许是因为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能够这样笃定他绝不会……绝不会对她拔剑相向。 雪亮的剑芒照亮了柳婧的面容,而下一刻,谢世瑜却又松开手来,长剑落下,没入地面,直至剑柄。 “我本不该救你的……” 谢世瑜涩然道。 “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这是我的错。” “我知道,既是我的错,那么自当改过才是……所以当初既是我救了你,那么现在就当由我来杀了你。” “但……我……” 谢世瑜沉默下来,眼睛越发红了,但眼里却干涩得什么都没有。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或许我是个懦夫……” “我到底还是无法纠正我的过错……但我原本应当这样做的。” 很久以前,他就曾听人说过。 他听人说,无论一个人曾是多么坚定,又或是多么洒脱不羁……但在他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些他无法制止、无法挽回、无可奈何之事。 这是人力所无法阻止的,因为这就是人生。 人生本就是如此。 就好像当年他无法阻止那魔修屠尽谢家满门,就好像当年他无法挽回师父的死亡,就好像他无可奈何地爱上不该爱的人…… 不,或许那并不是爱,只是离爱只差一步之遥的喜欢而已。 他喜欢她,一个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甚至不过相处了短短几天的魔门妖女。 但这终究不是爱情。 虽然它离爱只有一步之遥,但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或许……这是上天对他最后的垂怜。 而他无法阻止,无法挽回,无可奈何。 “但……” “我却可以选择不再继续。” 谢世瑜平静地说着,令自己不再去瞧那张脸,只是注视着地上那柄原本属于他的剑。 “我知道你现在手无寸铁,神通也无用了……所以此剑留予你防身便是。” “我会离开此处。” “你……也自去罢。” 谢世瑜转身,走出两步,蓦然又回过头来,似是想要同柳婧说什么,但他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大步离去。 柳婧望着谢世瑜的背影越去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她将目光转到身前那柄没入地面的剑上,有些出神。 “真好啊……” 但到底是何处好? 柳婧却是不明白。 ·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原本微亮的日光遍布大地,而后又渐渐暗去,化作漫天星光之时,柳婧才终于感到不适感缓过了些许。 她直起腰来,艰难地走到那人留下的剑的一旁。 柳婧瞧着那柄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它,但却并不将它拔起。 终于,柳婧转开了眼,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缓缓地离开了这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与他,既然不是同路之人,那么就应该断了干干净净,这样……才不会…… ——才不会什么? 柳婧倏尔又停下脚步来,一个恍神间,眼前竟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面容。 她看着那人对她笑着,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鲁莽和与生俱来的狡黠,道:“花叔花婶说,我们这样的就叫做夫妻,可是我们明明没有成亲啊……阿哑,你看,既然我给你吃给你住给你穿……要不你就干脆嫁给我怎么样?” “阿哑,我会打渔,会做饭,会洗衣服……哦哦,阿哑你不是老是难受吗?等阿胜叔回了村子,我就去跟他学医,这样我就能自个儿给你看病啦!” “你看我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肯嫁给我呢?我不嫌弃你的脸,不嫌弃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不嫌弃你不是断海城的人……真的,我发誓,如果阿哑你嫁给我,那么我李易一定会努力打渔,努力赚钱,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让你吃好喝好,一辈子都不用操心。” “好不好?阿哑?” 那人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阿哑,嫁给我,好不好?” 柳婧怔怔地瞧着,眼眶不知怎的泛出了微微的红,心中却像是吞下了一斤黄连般苦涩难言。 那人一步步向她走来,模糊的身影一点点清晰起来,而那面容却一点点沾上了血,直到那血再次模糊了他的面容。 “阿哑……” “……阿哑。” 那人唤着她,脚下是触目惊心的火和血。 “阿哑……对不起……” “我……不能再娶你啦……真是可惜啊,明明你都已经答应了我了……” “你快逃吧……不要再回来了……” “忘了这里吧,但……能不能……记住我?” 柳婧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何时走出了树林,走到了海滩边上。 她站在这里,惶然看着周身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的一切,心中忐忑。 月朗星稀,海浪声声。 分明这并非是寒冷的天气,柳婧却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心中酸涩苦楚,身上忽冷忽热,唯有眼睛烫得厉害,但却又偏偏落不下一滴泪来。 她瞧着身前海浪起伏,将月色揉成一片粼粼星光,眼里却是一片空茫,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终于,天又亮了起来。 渐渐地,柳婧远远瞧见一个人缓缓走来。 那是一张分明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又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脸。 他的面容称不上俊美,但却清爽干净,唇边含笑,脸颊的一个小酒窝让人瞧见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他的身形也称不上健壮,但却背脊挺直,好像什么事都无法将他压垮。 他是…… 他是—— “阿易……” 柳婧眼中越发酸涩,但唇边却露出了一个轻而淡的笑意。 “阿易。” 轻微的呼唤消散在海风之中,那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半路折身向她走来,眼里略带疲惫,笑容却不掺杂丝毫杂质,道:“啊,是你啊!姑娘,你怎的一个人在这儿?” 柳婧蓦然回过神来,从那恍恍惚惚的境地中脱离。 她看着李易,心里头似乎多出了什么,又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柳婧凝视着李易的面容,突然想要张开手,投入这人的怀中,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想要这样做。 但柳婧终究只是站在这里,望着李易,微微地,微微地扬起了唇角。 “你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突然地,柳婧这样说着。 李易一怔,似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直白夸过,脸上竟是浮出了微微的红。 他有些不自在,有些笨拙地伸手挠了挠头,笑道:“哪……哪里……” 柳婧又是一笑,道:“我对算命一道颇有研究,小哥,你想知道你的命运吗?” 李易毫无怀疑地相信了柳婧的话,于是一脸的慎重模样,歪头仔细想着,半晌才迟疑又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仙师能不能透露是好是坏呢?如果是好我就听了,如果是不好的话那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李易说得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但柳婧却只是笑着,道:“很好。” “你的命……很好。” 第71节 “虽然你幼失估侍,一贫如洗,但你却有两个毫不逊色与你父母的长辈扶持着你,教导着你,而你以后但也总有一天会家财万贯,然后娶一个你再中意漂亮贤惠不过的妻子,生下好些聪明健康又孝顺的孩子……最后,你会看到四世同堂的那一天,在儿孙的环绕下,与那位相伴你到老的妻子寿终正寝,了无遗憾地步入轮回。” 李易呆呆道:“真……真的么?” 柳婧笑道:“自然是真的。” 李易道:“可是仙师……” “为什么你在哭?” ☆、第十章 :迷城(一) 为什么在哭? 这自然是因为她已经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曾经的那一切。 所以即便柳婧明知她对着的只不过是构筑自她记忆中的一个幻影,她也依然忍不住潸然泪下。 在她的那一世,在她面临那一道满是魔气的利芒时,并没有什么人来救她,而在她被那一道天外间界引发的裂缝卷入时,也没有什么人护过她。 所以,那一道利芒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若非她天性机警又向来命大,怕是早就被那道利芒削去了脑袋。 但纵然如此,那道不知发自何人的利芒依然在她脸上留下的深深的刻痕。当她被那道裂缝卷入这断海城后,没有神通傍身的她除了令她奄奄一息的伤势外,伴随着她的还有残缺的记忆,和脸上那一道令她从让人趋之若鹜变为避之不及的刀疤。 但就在这样的境况下,在她最为无助的危险的时候,她却遇到这个人。 李易。 “李易……” 柳婧微微笑着,轻声地念着他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易不解地瞧着柳婧,神色中是柳婧再熟悉不过的懵懂和无辜,但却再也没有了让她瞧见就觉得心里头暖洋洋的爱重疼惜。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无论从哪一点来说都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柳婧知道,她明明应当是笑的。 那一世,她落入断海城外的海域,力竭之下沉入海中,最后被外出打渔的李易救回。他忍受了她的一切刁难和坏习惯,还有那一张早已经不复美貌、令人惊骇的面容。 有时候,就连柳婧自己都在想,他究竟为了什么要对她百般忍让? 为什么他竟会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而这样的疑问在他向她求娶时,终于滚成了沉甸甸的雪球。 为什么呢? 她既没有能够打动他人的美好品德,也没有那所谓的“贤良淑德”,就连一张赏心悦目的脸都没有……这样的她,他究竟是喜欢她什么? 她不明白,她……无法理解。 所以就连她应下了他的求娶,也不过是为了知道这里头究竟有着什么阴谋罢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却害死了他。 她到底是忘了,她是一个阴差阳错之下闯入封闭了万万年的断海城的逃犯罢了。 而当她的这一层身份曝光,无论是那国师府还是刑衣卫,都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蜂拥而至,而那些曾经对她笑语晏晏或是鼓励或是劝诫的众人,却掉头就换了一张嘴脸,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上邢台,更是彻彻底底地害了李易。 直到李易死在她的面前,她才知道,她竟然能这样恨着一群曾从未放在她眼中的再普通不过的人。 好恨啊…… 她好恨! 纵然她有千错万错,但李易何辜? 他又犯下了什么值得以死来偿还的过错? 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喜欢她罢了…… 他只不过是喜欢那个连她都不喜欢的自己罢了。 这又有什么错? 但还好……还好那一切都不曾开始,所以……应当也不会再有结束。 柳婧慢慢挺直了背,眼中也逐渐清明起来。 ——是的,一切都不曾开始。 也不会再有开始。 曾经的她并不知道那一次的断海城一行究竟代表着什么,而莫长歌又在这件事里出了多少力,捞了多少好处,那现在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现在的她又怎么再回重蹈覆辙? 此时此刻,柳婧再瞧着眼前的这个人,那有一瞬在心中盘旋着的犹豫、哀悔、不舍,统统消失在了她的心中。 因为柳婧明白,纵然眼前这人再像她记忆中的那人,他也只不过是个幻影罢了。 他是假的。 所以若她当真将曾经的那些心动和情思寄托于他的身上,那才是对李易最大的侮辱。 更何况,她的心中,早就已经没了那所谓的“情”。 所以…… “我欠你的……我终将还你。” “再等等罢。” 柳婧轻声呢喃,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而她要前往的方向,正是断海城的中央。 就让她看看,那上古魔神究竟卖的什么关子罢! 柳婧冷笑一声,眼中厉光闪过。 与此同时,在断海城的另一端——又或是记忆迷宫中的另一端——谢世瑜正茫然瞧着眼前的这一切。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面容,陌生的……一切。 若说登江城阅海阁还有几分谢世瑜熟悉的影子,那么这个地方的一切无疑都令谢世瑜大开眼界。 无论是从天空掠过的被人们驱使着的“异兽”,还是路边小贩叫卖着从未见过的商品,还是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伤风败俗……的人们,甚至是那些如同丛林般紧罗密布样式奇怪的建筑,路过飞驰而过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这都是谢世瑜从来都未曾见过的。 ——这究竟是哪儿? 分明他上一刻还在树林中走着,一步之后却为何迈入了这个地方? 谢世瑜满心茫然,站在这名为“马路”的宽敞笔直的道路旁,身后是星光闪闪的高楼大厦,旁边是一些穿着暴露的年轻的小姑娘。 “哎呀,你看,那个人是cosplayer么?” “呜呜呜……好帅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帅的cosplayer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你说我们是去要签名还是去搭讪还是去推倒?” “推你大爷啊!我决定了!他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抢!” “可恶!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 “……” “……” 谢世瑜被这一道道来自年轻小姑娘如同恶狼般的目光看得分外窘迫,不由得垂下眼来,后退两步,脸上浮出了些许红晕。 但谢世瑜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样一后退,他不远处的那几个小姑娘却是小声地尖叫了起来,情绪更为激动了。 “萌萌萌萌萌!我快要被这帅哥的萌之光线闪瞎狗眼了!” “啊啊啊啊啊啊!!帅哥你怎么能够这么羞涩!你知不知道你越羞涩就越让我想要一口把你吞下去~(≧▽≦)/~” “酷爱到我碗里来!” “滚粗!是到我碗里来!” “我!” “我!!” “……” “……” 虽然这群小姑娘的声音都不算大,甚至离谢世瑜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但这样的声音却是没有一丝含糊,完完整整地落在谢世瑜的耳中,让谢世瑜越发窘迫了。 ——这可真是……真是…… ——怎么能够这般……这般口无遮拦! 从没有被这样毫不遮掩的目光注视过的谢世瑜又羞又窘,脸上越发烫了起来。 眼看那几个小姑娘似乎终于争出了个章程,摩拳擦掌地向他走来,谢世瑜顿时大惊失色,扭头钻进小巷,发挥了剑修快狠准的特色,驾着风一溜烟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但令谢世瑜感到失策的是,这个古怪的小巷瞧着不深,但却九曲十八弯,转着转着就让谢世瑜彻底迷了路,不知身在何方。 谢世瑜在原地站定,瞧了瞧左边的胡同小路,又瞧瞧右边的小路胡同,只感到欲哭无泪。 “这……这究竟是何处?” ‘不知道……’系统干巴巴道,‘我只是觉得……我的世界观好像碎掉了。’ ☆、第十一章 :迷城(二) 世界观碎掉了? 谢世瑜似懂非懂,虽然从未听过,但推词及意,谢世瑜总觉得自己似乎领会了什么。 沉默片刻,系统那原本干巴巴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深情,道:‘曾经,有一个流弊的宿主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宿主说三个字——包养我吧亲!’ 第72节 谢世瑜:‘……’ ——这是五个字。 谢世瑜木着脸,只当没听到系统的叨叨,也不去搭理它,只是环首四顾,在一条条好像没有任何区别的胡同小路口徘徊不定。 瞧着谢世瑜没有搭理它,系统却不仅没有消停下来,反而是越发来劲了。 ‘为什么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上天为什么会对我如此残忍?!’系统痛心疾首,‘我以为这世界严密跟个铁桶一样,这才矮子里挑高子,选了个这么稀烂的宿主……’ 稀烂的宿主谢世瑜:‘……’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妈蛋啊天道你酷爱来告诉我啊!你不是自称你是最完善的……呸呸呸!反正你不是说绝对不会有“漏网之鱼”嘛?早知道这地儿还有个穿越者,我才不会选这么个渣渣!这是要我永生晋级无望的节奏啊嘤……’ 渣渣的谢世瑜:‘…………’ 系统哭得越发伤心了:‘妈蛋,明明有一个跟我三观一定合拍的宿主在,偏偏给我来个这么个家伙,我就知道你绝壁看我不顺眼……嘤……等我找到我同行你看我们会不会去老大那里告你的状……嘤……’ 谢世瑜:‘……’ 谢世瑜缓缓道:‘这世上,还有像你这般的……“东西”?你口中的那“穿越者”又是什么?’ 系统:‘……’ ——糟……糟了!它刚刚说了啥?! 谢世瑜道:‘你方才说,除了有一个如同你一般的“东西”之外,你们还有一个上级?亦或是主人?而那人与“天道”交情匪浅,又或是连天道都要顾忌“他”几分?’ 系统:‘!!!’ ——不不不不等等等等!亲爱哒,打个商量肿么样?就当它刚刚什么都没说成不? 谢世瑜道:‘还有,这里究竟是何处?在看到这一方世界后,你似乎十分惊讶?为何?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这可是同你方才口中的“穿越者”有什么联系么?’ 系统:‘…………嘤。’ 系统掩面泪遁。 接下来,不管谢世瑜说了什么,系统都全然没有接话,自顾自地挺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谢世瑜心中颇感无奈,但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因为就凭方才的那一番话,已经让谢世瑜知道了许多他从不知道,也从没想过的东西。 他曾经也猜测过,这自称“系统”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它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何在这茫茫人海中选中了他? 他想过很多,但却从来不敢肯定任何一个“答案”。 但就在方才,谢世瑜却明白地知道了一件事——这所谓的“系统”的来历,怕是比他以往的任何一种猜测都要来得大。 不仅如此,像“系统”这样的存在似乎不仅仅只有它一个,而它们所要做的事,似乎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那么…… 它们究竟又要做什么呢? 而他谢世瑜,又会在这样的棋局中被摆在什么位置? 谢世瑜神色微沉,沉吟起来,心思电转,无数的猜测自他心中闪过。 『……天为熔炉……』 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渺渺传来。 『……地为棋盘……』 ——棋? 谢世瑜心中一动,一种莫名的悸动传来。 自他拜托天魔引后醒来时感受到的那一股莫名的感觉再度袭来。 就像是福至心灵,谢世瑜蓦然抬起头来,一缕古怪的微光轻轻蒙在谢世瑜的双眼上,闪出一种让人心悸的色泽。 但谢世瑜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瞧着天空,目光瞬时穿过了那沉黯的云层,高远的天空,甚至于这一方由*力构筑而成的记忆迷城,甚至于那一方埋葬了众多古仙人与魔神的沽风墓…… 时间与空间似乎在此刻模糊了界限,那亘古便存在着的神秘在这一瞬间化为洪流,将他淹没。 数不尽的星光自他身旁掠过,变换为江河大海,变换为宇宙无极,变换成了数不尽的一切。 而那股覆在谢世瑜眼上的微光,则是蛊惑着谢世瑜一步步向前。 谢世瑜被这股古怪的微光牵引着,向前走着。他脚下越来越快,步子越来越急,终于化作一道剑光,在这宇宙的洪流中飞驰着,奔向一个连谢世瑜自己都不知道的所在。 『何为道?』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这样问着他。 『汝道为何?』 『道就是……力量。』 冥冥之中,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是的,力量,这就是我的道。』 那声音低沉而带着无尽的戾气。 『这世上,除了力量之外,什么都不重要,所以我的道就是‘力’!』 『‘道’?问道?』 倏尔,那低沉的声音散去,化作了一个轻灵欢快的声音。 『唔,我也不太明白呢,不过一定要说一个的话,那或许是杀尽天下负心之人吧。』 那声音越发温柔缱绻,唯有语气森冷冰寒。 『杀尽天下所有负我之人,这,就是我的道啊!』 『……保护……罢。』 倏尔,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绵软懵懂,甚至还带着孩童的天真。 『我要入道,是因为想要保护我阿娘,阿爹,还有我们全村的人……啊,还有还有,还有我在后山瞧见的那些小鹿呢!』 那声音羞涩稚嫩,却又带着坚定。 『我想要入道,因为我想要保护他们!他们总是保护我,这一回总当轮到我保护他们啦!』 『……道?』 『道……』 『嗯?‘道’?』 『道……是什么?』 『啊,你说‘道’吗?』 『呵……道?』 一道道不同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一个个模糊的身影或坐或立,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容或哭或笑。 他们从远处而来,同谢世瑜擦肩而过,又渐行渐远,唯有一声声或坚定或犹豫或质疑或疯狂的声音在谢世瑜耳畔回荡。 谢世瑜没有停下脚步,而他们也没有。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世瑜心中一动,蓦然停下身来,扭头望去。 而在他视线的尽头,一个娇小年幼的身影跪坐在地上,不知在瞧着什么,明明那般幼小娇软的背影却背脊挺直,像是高山般坚定厚重,唯有身后的尾巴一下下拍打着地面,露出了她的几分犹豫之情。 『道?』 那瞧不清面容的身影分明陌生无比,但谢世瑜却又觉得似是在久远的曾经见过。 『阿娘……我们分明并非……为何竟还要问道?更何况……我们天生就是……便是问了道……那……怕是也容不下我们罢。』 那人在说什么? 谢世瑜心中升出几分模糊的亲近之情,想要靠近她,脚下却偏偏如同生了根,无法动弹分毫。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那么……我的道就是……』 『唯心而已,唯情而已。』 那人站了起来,年幼的身影慢慢抽长,直到化作一个高挑窈窕的少女,曾经绵软软糯的声音也变得如清泉般冰冷而带着泠泠之声。 『天为熔炉,地为棋盘,而我们,不过是棋子而已。』 『但……就算是棋子……』 那人低低笑了起来,款步远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向谢世瑜投去一眼。 谢世瑜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焦急来,张口想要叫住她,但话一出口,便湮没在无尽的轰鸣声中。 谢世瑜愕然抬头,只见不知何时这鸿蒙宇宙中的星光竟是逐渐淡去,一道惊雷闪过,天地化作两半。 时间如流水滚滚向前,沧海桑田转眼过,王朝兴衰弹指间。 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向前的时间蓦然一滞,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一步步向谢世瑜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脏上,让谢世瑜感到呼吸凝滞,竟是喘不过气来。 『何为道?何为魔?』 『何为神?何为佛?』 那道黑影大笑着,长剑直指天空,声如雷霆,响彻天地。 『何其傲慢?何其可恶!』 『你们只将那世人当做棋子,殊不知有一天那棋盘上的棋子也会跳出棋盘,将那下棋人逐一斩杀!』 『——且等着瞧罢!』 『终有一天——』 一道惊雷闪过,那似是顶天立地的黑影骤然化作飞灰,不复存在,唯有那饱含着怒气和狠厉的笑声在天地间一遍一遍回荡。 『等着瞧罢!!!』 蓦然间,天翻地覆。 停滞的时间再度流转。 世事如烟,在谢世瑜身畔聚散,而一道又一道模糊的身影却是向着他走来,同他擦肩而过。 『莫要让我们失望。』 第73节 那曾经听过的狠厉的声音厉声说着。 『莫要让我们失望。』 那曾经听过的柔媚的声音轻声说着。 『莫要让我们失望。』 那曾经听过的稚嫩的声音怅然说着。 那一道道的身影走近又走远,消失在了谢世瑜的眼中。 谢世瑜瞧着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心中生出不知何来的茫然和怅然。他想要走上前去,想要追上那些身影,但一道来自冥冥之中的手却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一道让谢世瑜觉得莫名亲近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含笑凝视着他,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额上。 『去罢,只要你记着无论何时都不能停下,无论何时都不能忘了你此时敢于质疑一切的心。』 『只要你记着着两点,那么终有一天,你就能走到这‘道’的终点,将‘他们’取而代之。』 『这……也是唯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但……若是可以,我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能救她一命……毕竟她也是我的……』 那人长叹一声。 『破局之前,就算她是我的……怕也是脱不了那冥冥之中的定数。』 『所以,我只盼你——』 『去伪存真,破虚斩妄。』 『用你的剑,斩破这束缚了万万人的棋局罢!』 『醒来!』 谢世瑜蓦然睁开眼,这方不知源于何处的记忆的古怪的小世界在他面前轰然碎裂,再度变作了那片他曾经待过的小树林。 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在他九岁那年,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失去了他曾经令人艳羡不已的灵根,而他又在那一座古仙人洞府中瞧见了什么,应下了什么。 被模糊扭曲的记忆在这一刻,就像是被一只大手轻轻拭去了笼罩其上的迷雾。 谢世瑜眼中越发清明,神情如水般沉静,心中却像是地覆天翻。 『莫要让我们失望。』 谢世瑜抬起手来,在系统的惊呼声中缓缓插|入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但谢世瑜的手却没有丝毫停滞犹豫,继续向着胸膛里头摸索着。 蓦然,谢世瑜神色微动,而下一刻,他便抽出手来,而一柄长剑竟也随着他的手,被他这样从胸口中抽了出来。 谢世瑜替自己止了血,拂去剑上的血渍,定定地瞧着这柄样式古拙的长剑,和剑鞘上那两个分明不知其形却知其意的字。 曾经覆在他眼上的古怪微光彻底消失不见,曾经伏在他灵识深处、救他数次的星光转而覆在了这长剑的剑身上,使得那剑鞘上的两字犹为醒目。 谢世瑜瞧着那两字,轻轻地念了出来。 “斩妄!” 刹那间,风云色变。 狂风如雷,直入云霄。 在那九重天外天,一声轻笑和一声轻咦同时响起。 ☆、第十二章 :迷城(三) 无论在那九重天外天之上,这一刹那的风云色变究竟引起了怎样的暗流,但在这座记忆迷宫之中,却没有任何异象将起的征兆。 断海城中,共有六境。 沿海渔村小城,乃为境外境;断海城主城的方圆千里,乃为中天境;而在这中天境和境外境的那一片广袤的土地,则依次被划分为东上境、西寻境、南尘境和北听境。 因这断海城中万万年来与世隔绝,而修道一法又一直被国师府牢牢把握住,既不让修道一法流传出去,又严令国师府门人非要事不得现身于人前,因此在这断海城六境之中,竟鲜有人知何为道门何为魔门,而对于修道一事所想,也大多像是瞧着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以为是前人妄言罢了。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没有了修士的插手和影响,这断海城六境中的俗世界,竟是比大千界中的大城都要来得繁华昌盛。 一得一失,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这一天,在那一条自南尘境通往中天境的官道上,一只镖队缓缓前行,烈烈风中,镖队前的大旗展开,上头一只金线纹出的虎头分外凶恶——护镖之人,正是震兴镖局。 震兴镖局是什么? 在断海城六境的普通人眼中,除了“声誉不错”这一点外,或许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但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震兴镖局自十年前老镖头董成风凭一己之力,拦下十三路绿林好汉和当年风头最盛的正邪两道领头人飞云山庄与摘月楼,生生保下那将武林形势改日换月的秘宝,将它交予它真正的主人之手后,这一度无人所知的震兴镖局瞬间名声大噪,传遍六境。而那一张染血的虎头镖旗,更是震慑了江湖中人整整十年。 但有兴也有衰,而那董成风便是再怎样威名远扬,也不可能是不死的。 这一年春,董成风旧伤复发,药石罔效,于壮年时黯然长逝,而震兴镖局也在董成风逝世的影响下摇摇欲坠。 无数曾的仇家闻声而来,对这曾经名震十年的震兴镖局虎视眈眈。眼看这镖局就要在他们的围攻下如同空中楼阁般轰然坍塌,但就在这时,董成风之子董啸临危受命,接过这总镖头之位。 但—— 这董啸又是何人?为何在这之前,竟无一人听过这个名字? 若他当真是那董成风的儿子,他又继承了董成风的几分功力? 那些人犹豫起来,举棋不定,原本就要破水而出的巨鳄之口竟再度阖上,潜入深处,只待那董啸露出一分破绽,那阖上的巨口便会再度张开,将这震兴镖局一口吞下。 而这一天,正是董啸继其父成为总镖头后第一次走镖。 ——也是他们试探这董啸深浅的最好时机。 而这一点,董啸也十分清楚。 但他却浑然不惧,甚至对自己身旁那些战战兢兢、有个风吹草动就神经紧绷的镖师感到好笑不已。 可对于这些镖师来说,他们也对这老镖头的儿子颇为不满,也不是十分相信他的能耐。 毕竟武功一事,年纪越大,内功就越是深厚,经验也更为老道。 可这董啸其人,年方及冠,嘴上没毛,内功深浅暂且不说,但他对于这走镖一事,可是真的不太上心。虽然董啸临危受命,接下了这震兴镖局的担子,但却一点都不重视镖局里头的一切,对于镖师们更是有些瞧不起的模样。 能够在震兴镖局里呆着的镖师,纵然比不了那些绿林好汉,但也弱不到哪儿去,眼看自己这样被人小瞧,他们心中又怎会没气? 若非看在老镖头和那声威仅次于老镖头的刘镖师的份上,这些镖师们怕早就走的走,散的散了。 可纵然如此,这一次镖走到一半,镖师们对于这董啸的不满早就水涨船高。待到这次镖走完后,他们便是顶着忘恩负义的小人名头,也是要离开这震兴镖局的了! 将镖师们的怒气和不忿都收入眼底,刘镖师忧心忡忡。 作为见证了震兴镖局的发展、陪伴着当年的老镖头将这镖局从默默无闻发展至今日的威震六境的人,刘镖师对于震兴镖局的感情非是那些镖师可比的,甚至于这位游历多年后归来少镖头都比不上他在这镖局上凝注的心血。 既然如此,刘镖师又怎么能够坐视这年纪轻轻的少镖头将他父亲董成风花了十年心血才笼络过来的人心和形势就这样轻易地挥霍掉? 想到这里,刘镖师终于下定决心,拍马向前,想要好好劝诫着年轻的少镖头一番,但就在这时,前头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少镖头却突然瞧向了一旁的小树林,道:“刘叔,这条小路是通往何处?” 刘镖师被这样一大段,顿时一滞,而后望向董啸所指向的地方,而后皱起眉来:“那是小路,我们暂且不用理会它……少镖头,是这样的,我有话要对你……” “小路?” 丝毫没有在意刘镖师的话,董啸扬声一笑,兴致勃勃道:“也就是说那儿肯定比这劳什子官道要有趣了?” 刘镖师一听便是心中一个咯噔,失声道:“少镖头,古人有训,逢林莫入!你可万万不能——” 董啸轻佻一笑,曲起马鞭敲了敲手,道:“逢林莫入?对于无能之人,自然还是莫入的好,但是有能之士,想来入了也无甚大碍。” 这话一出便是打翻了一船的人,后头跟着的镖师们心中一堵,脸色都不太好看,双眼冒火地瞪着董啸。 但董啸却是一眼都没有向这些镖师们瞧去,唇角含笑,不顾刘镖师的阻拦,拍马就要向着那树林走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利芒突然从树林中冲出,以雷霆之势擦过董啸的耳畔,直直地没入董啸脚下的泥土之中,只余剑柄。 直到那利芒彻底被湮没在泥土之下后,震兴镖局的镖师们依然能够听到方才那一声如同雷龙遨游九天之上般震耳欲聋的声音。 ——来者何人?! ——何人竟能有如此威势?!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震兴镖局的镖师们都屏住了呼吸,心惊胆战地瞧向了那树林之后,而作为方才那道“雷霆”首当其冲的人,董啸早已两股战战,几欲从马上一头栽下,曾经的自傲自大也彻底被浇了干净,只剩下说不出的恐惧和震惊。 是的,除了直面死亡的恐惧之外,董啸所能感到的更多的,怕还是震惊。 不像那些见识短浅的镖师们,作为断海城国师府中某位修士的记名弟子,董啸再清楚不过了——能够发出这道“雷霆”的人,绝不可能是凡俗界中之人! 绝不可能! 可是……可是若那人当真身为修士,为何竟搀和进他们凡人中的事务来?! 董啸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利芒出现的地方,只待形势有丝毫不对,便动用他的保命符“遁地符”远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董啸汗如雨下,而那树林深处,也终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最先出现在董啸眼中的,是那一袭如同火焰一般耀眼的长裙。 这样的一袭长裙,无论是样式还是织法,都是自诩见多识广的董啸从未见过的,而依照他这堪堪引气入体,算得上半个道门中人的眼光,他甚至能够隐约瞧见这袭长裙上非凡人肉眼可见的宝光! 她……她竟当真是修道中人! 她为何来此?! 董啸心念电转,但还未等他从这一团乱麻般的思绪中理清,那穿着不利行走的火色长裙的人终于走到了阳光下,而他也终于瞧清了这人的面容。 就像是一只重锤重重敲在了他的头上,董啸在这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一刻,他似是听到了身后一致的抽气声。 但无论是对于董啸还是他身后那些镖师们的反应,来人似是早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在唇边噙着微微的笑意,目光缱绻地看着他们,就像是注视着自己的情人一般,将他们看得心都要化了。 ——该怎样形容这样的美貌? 若有人的容貌能像高悬天空的日光一般耀眼无法逼视,那么定然就是这样的了;若有人的目光像是水一般脉脉含情,温柔缱绻,那么定然就是这样的了。 她就像是开在血海深处的那一朵妖异的罪恶之花,让人心中横生恶念,只想要将这一朵花攀折下来,藏在自己的怀中。就算这朵花终将为自己带来无尽的厄运,又或是化作一条噬人的恶蛇将自己一口吞下,但也没人愿意舍弃这罪恶之花。 在心神动摇的这一瞬间,他们甚至想要拜倒在她的裙下,向她献出自己的所有,想来就算这女子要他们的命,他们怕也是会甘之如饴。 可下一刻,从她口中说出的东西,却像是一盆冷水,将他们心中的蠢蠢欲动和一切妄想尽数浇灭,将他们的理智唤了回来。 只见这红裙女子朱唇轻启,道:“山河图何在?” 震兴镖局众人悚然一惊。 第74节 山河图是什么? 凡是对震兴镖局十年前闻名断海城六境一战有所了解的人,怕是都不陌生。因为那让董成风扬名六境的一战中,那正邪两道所争夺的,正是这山河图! 虽然他们并不知这山河图究竟有何奥妙,但是想来能让这么多人撕破脸皮,相竞争夺的东西,想来也是十分了得的,可是…… 可是纵然它再怎么了得,它也早在十年前就被董成风交予它真正的主人之手了,为何这女子竟开口就要山河图?! 难道…… 想到了一个可能,震兴镖局的镖师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齐齐地望向了董啸。 此时此刻,董啸也终于回过神来,刚泛出几分血色的脸又迅速化为惨白,后背一阵冷一阵热,汗湿了自己的衣衫。 他无数次想要伸手撕开怀中的遁地符,但来自那女子的莫名气机却像是冰冷的刀锋架在他的脖颈间,就连那双脉脉含情的双眼也像是来自地狱的注视,仿佛只要他稍有异动,就会将他立时斩杀当场! 可是……山河图? 她要问的……竟是那山河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良久,董啸终于勉强镇定下来,颤抖着双唇,注视着那女子,干哑涩然的声音道:“你是谁?” ☆、第十三章 :迷城(四) 她是谁? 自然是柳婧。 而柳婧为何又要那山河图? 这就要从那与柳婧交易,将柳婧投入这记忆迷城中,并称要看看柳婧能耐的上古魔神说起。 所谓的“上古魔神”,实则是一个十分简单粗暴的称呼,就如同现在的“人类”、“妖兽”、“恶鬼”一般。 所以就算是“上古魔神”,也是有各种各样的魔神的,就连龙、凤、钦丕、白泽,都曾被称为上古魔神,也正因如此,想要得知一位存在至今的上古魔神的身份,并寻出它的弱点,以此挟制它的想法实在是天真不已,更是千难万难。 但柳婧却偏偏得知了那魔神的身份。 ——域外天魔。 是的,那上古魔神的本体,便是域外天魔。 按理来说,若是那魔神一意掩盖自己的身份,那么柳婧并不该这时就知道的。 但也不知是这魔神太过自大,还是它太过小瞧柳婧,又或是二者皆是,以致于它竟做出了一座记忆迷城来考量她的能耐。可它却似乎忘了,能够抬手间用处这般摄人神通的,除了域外天魔外,再无他人。 倒也是柳婧运气太差,若是这次她遇上的是其他魔神,或许她能有更好的周转脱身的法子,毕竟域外天魔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魔神。 就好像它翻阅过她的记忆,也知道她乃三世转生之人,但它却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中,甚至毫不在意地在柳婧面前用出这样的神通。因为无论是它还是柳婧都知道,只要她一天破不开这座迷城,那么她就一天命控于那天魔之手,永无翻身之地。 那么,要怎样才能破开这座迷城? 醒来便是。 但这句话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千难万难。 柳婧十分清楚,此时的她并不算真正地醒来。 就像是梦中梦一般,就算柳婧明知自己是在做梦,但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甚至于只要时间再长一些,柳婧便会因这大神通再度迷失神智,陷入这场记忆与梦境。 那么,怎样才能真正地醒来? 柳婧用她仅存不多的清醒的时间,将她的记忆梳理了一遍,虽然不是十分清楚那域外天魔选择她这段记忆的用意,却也连蒙带猜明白了八分。 当年的断海城一行,若说她最大的愧疚所在是李易之死,那么她最大的不甘所在,怕就是乘她危难之时那将她捉住,对她百般羞辱的国师府了。 而这也正是她想要拿到山河图的原因。 因柳婧深知,在这山河图中,隐藏了一个有关于国师府的天大的秘密! 只要她拿到山河图,那么就算她那时又被那域外天魔的大神通掩盖了记忆,忘却了过往,再度变作那个因蚀魔印而失了神通的金丹期魔修,但凭借她的心思,待她揭开山河图中隐秘的一天,便是她击溃国师府,脱离这记忆迷城的一天! 想到这里,柳婧微微一笑。 但就算柳婧在这一笑中再如何温柔缱绻,也掩不去她骨子里的凉薄。 瞧向身前的董啸,柳婧柔声道:“公子,你当知世上的事,总是知道得越多,死得也是越快,所以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只需将那山河图交予我便是。” 董啸背脊发寒,那欲语还休中引去的杀意只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怖袭上心头,让他想要就这样顺着柳婧的心思交出那山河图,换回自己一命,但…… 董啸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竭力抑制住自己发抖的冲动,强撑道:“我不明白……姑娘是什么意思。” 柳婧闻言,幽幽一叹。 这声叹息愁肠百转,似蹙非蹙的眉眼好像有说不尽的哀愁,只将一众镖师们看的心都揪了起来,让他们甚至忘了方才那道势如雷霆的一剑——又或说,他们迫使自己忘了方才那雷霆一剑。 想来也是,眼前这女子身姿婀娜,一双露于人前的双手纤若无骨,说不出的柔弱妩媚。既然如此,方才那一剑又怎么会是出自她的手中? 他们或被动或主动地遗忘并否定了这件事,但下一刻,柳婧便再度唤起了他们的记忆。 “既然如此……那边算了。”柳婧柔声慢语,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发髻,一只金簪便被她轻轻摘下,托在手中。 她抬起头来,向着董啸露出一个妩媚笑意,握着金簪的手轻轻垂下,道:“小女子向来不愿勉强他人。” “但纵然如此,我却还想再问最后一次。” 柳婧温柔笑着,握着金簪的手一松,那金簪便坠落在地,融入泥土。 “公子,你当真不知那山河图何在?” 话未落音,霎时间,一道金色剑芒蓦然出现,如同初春绿潭之上的柔波,在空中轻轻一漾。 董啸犹自没有反应过来,但下一刻,他身旁那方才还同他说着话的刘老镖师的头颅却是咕噜噜滚到他的脚下,热血从那无头尸身上喷涌而出,将董啸浇了满身满脸。 董啸脑中瞬间空白。 那柔柔漾过的金光又回到了柳婧身畔,化作一支金簪,落在她的手中。 瞧着董啸面色青白、双唇发紫的模样,柳婧噗嗤一笑,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嗔怪,道:“公子,你怎的不回答我?” 怎的……不回答她? 董啸死死咬着牙,几乎遏制不住自己发抖的肩膀,而在他身后,那群凡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瞧着柳婧脸上丝毫未变的笑容,镖师们却再也无法感到方才那般令他们心动不已的温柔如水和柔媚惑人,只觉得两股战战,心胆俱裂,若非还有个董啸仍坐在马上,怕是他们就要大喊“妖怪”了。 眼瞧空气再度冷凝下来,久久没人说话,柳婧脸上神色淡了些,眼中再度蒙上了丝丝红芒。 只是这样细微的一个变化,落在董啸眼中却像是天翻地覆。 脚下头颅那熟悉的面容睁大眼,死死地瞪着他,滚烫的热血浇在他的身上,却让他几乎要被冻伤。 董啸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崩溃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山河图在哪儿!!” 柳婧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伸手一招,那董啸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脖子,提到了柳婧身前。 “公子肯回心转意,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柳婧柔柔笑着,纤细的指尖抚上了董啸的脸,那触感分明温热柔软,但却偏偏令董啸打了个冷战,汗湿夹背,面如死灰。 “说罢……山河图何在?” 董啸颤抖着唇,艰难开口,道:“在……国……国师……府……” 国师府?! 柳婧神色瞬息三变,眉间染上薄怒。 怎么可能?! 她分明记得那山河图从未落入断海城的国师手中! 但还未等柳婧开口呵斥,这董啸又继续道:“是……国师府的……门人……” 国师府门人? 也是,国师府虽对于弟子招收颇为严苛,但却广收门人,门客众多,甚至只要身怀长物,那么便是妓子贼人也肯收下。 这样想来,似也是颇有可能。 柳婧眼中微闪,听得越发专注了,脸上却是微微笑着,不紧不慢道:“谁?” 董啸道:“门……门人……江……江……” 就在这一瞬间,董啸手中突然落入一柄短匕,眼中蓦然染上猩红,竟像是换了个人似地,狞笑着将那匕首刺向了柳婧。 柳婧眉头一皱,刚想要抬手接下这短匕,但下一刻,柳婧却是神色突变,将董啸用力甩开,而自己也借着这一推之力向后远远退去。 而事实证明,柳婧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见随着那柄短匕扬起,一道古怪黑芒在空中闪过,紧接着,柳婧方才所站之处便像是被一只来自虚空的无形巨口一口咬下,一大片土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这是—— 柳婧目光如电,刺向了董啸,那双方才杀人时也含着媚意的眼中终于换上了狠厉戾气。 “——原来是你!”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那人……竟然是他?!! 柳婧胸中怒火翻涌,抬手想要扑杀此獠,但一阵天旋地转却毫无征兆地降临。 魔气在呼吸间从七窍流逝,小腹上那褪去了的猩红印记再度变得滚烫。 柳婧感到身体的异状,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用力闭了闭眼,柳婧强撑着清醒,瞧了那双眼猩红、恶形恶状不亚于魔门中人的董啸,不由得冷笑一声。 “既然我已找到你了,那么……” 柳婧冷冷笑着。 “等着罢。” 一道清风扬起,满地积叶和着泥土,瞬间化作飓风,将想要扑上前来的董啸狠狠抛开,而下一刻,那飓风便与那红衣女子一同消失不见。 良久,尘埃落定。 待到董啸再次睁开眼时,曾经布满眼球的猩红褪了干净,周围的镖师也早已不知何时跑了精光,只余他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第75节 董啸不可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才发觉他竟然还活着。 “怎……怎么回事?” 董啸满心茫然。 而在小树林的另一边,柳婧睁开眼来,诧异发现她竟不知何时离开了海滩,站在了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树林中。 “这是……怎么回事?” 柳婧喃喃着,眉头紧皱。 不待她想个明白,小腹上源自蚀魔印的痛楚再度袭来,让柳婧猝不及防下一个趔趄,视线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在地。 柳婧伸手扶住身畔的大树,长长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树皮中,满头大汗,咬牙不让自己痛哼出声。 好不容易待到这阵痛楚过去,柳婧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掌下有异。 柳婧微微一怔,将自己原本扶住大树的手摊开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掌心竟不知何时写下了三个血色的大字—— 山河图。 ☆、第十四章 :山河图(一) 山河图。 何谓山河图? “啪!” 断海城中天境中的一座小镇的茶楼里,说书人将手中的醒木用力拍在桌上,总算是勉强唤回了些许客人们昏昏欲睡的神智。 此时,正是中天境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 茶楼外的官道早已被头上高悬的太阳给晒得干燥龟裂,那刺眼的日光让茶客们甚至不愿向外头投去一眼。 但奇怪的是,就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却有数匹颜色各异的马和数行神色各异的人在官道上匆匆而过。 “啪!” 似是觉得自己吸引到的目光犹且不够,说书人手中的醒木又是一声脆响,然后才接着他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要说十年前那董成风,那可是一个威武不羁!据闻,他身量八尺有余,丹凤眼、卧蚕眉,远看虎虎生威,近看却是一张风流多情貌!而因着这张脸,不知给他添了多少风流轶事,又给他添了多少敌人烦恼。但奈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或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大家都知道,这董成风他这么多年以来洁身自好,与他妻子何氏鹣鲽情深,又怎么看得上那些个投怀送抱的女人?就连那镜月宫的——” 这说书人说得越发起劲,口沫横飞,脸上熠熠生辉,就像是曾亲眼所见一般,而下头的茶客们也打起精神,看这说书人的卖力演出。 但一个带着紫色面纱的年轻女子却突然在这时冷笑了一声,阴声道:“鹣鲽情深?投怀送抱?呵,你莫不是曾亲临其境,不然又怎能说得这般绘声绘色?” 说着说着,紫色面纱的女子声音提了起来,手中的剑也被她狠狠地拍在了桌上,无声滑出一截澄亮的剑芒。 瞧见那澄亮的剑芒,说书人几乎都嗅到了那剑刃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若只是这样也便罢了,但下一刻,说书人却是眼尖地瞧见那剑柄上醒目的二分明月,于是霎时间,说书人面如金纸,两股战战,瞧着那紫色面纱女子的眼里尽是惊恐,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滑下椅子去。 二分明月? 这不是……这不是…… 说书人汗如雨下,只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小命休矣。 瞧见这说书人的窝囊模样,那紫纱女子顿时又是一声冷笑,道:“我还当你是什么英雄人物!明明胆子这般小,却敢来说我镜月宫的闲话?可是觉得自己活腻了?” “镜月宫”三字一出,茶楼中方才还觉得这紫纱女子恐吓说书人一事有些过了的几个年轻人,顿时又静悄悄地坐回了原位,连一眼都不肯向说书人瞧去,只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而事实上,听到这三字,说书人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大家不过都是混口饭吃罢了,他这样的小人物,若不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话、或是编出一个离奇曲折的故事来,又哪里填得饱自己的肚子? 但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在背后说了那么多人的坏话,这回终于让他撞上了正主,怕也是老天给他的惩罚吧?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书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就在这时,那紫纱女子却又将那剑收了起来,瞧也不瞧那说书人,冷冷道:“坐下!继续说!” 说书人一呆,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紫纱女子冷笑道:“可是没听到么?我让你继续说!我倒要听听,你打算怎么编排我镜月宫!” 见说书人依然是一脸茫然,紫纱女子不耐,厉喝道:“还不快说!” 说书人被唬得一跳,然后又一屁股敦子坐回了椅子上。 迎着那紫纱女子的森冷目光,说书人迫于性命之胁,张开嘴,颤抖着想要往下说,但方才那些打好腹稿的编排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看紫纱女子越发不耐,似是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的模样,说书人急中生智,竟是又想出一个转折来。 “——就连……就连……就连那镜月宫的宫主,也折服于他的仪态,在十年前的那一战中助那董成风保下了他最重要的一个镖——山河图!这是何等深情?何等痴情?要知道,那可是山河图啊!” 山河图? 听到这三字,紫纱女子眼皮跳了跳,瞧着说书人的眼里一抹异色闪过。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更多的却是茫然和无谓。 ——山河图? 何谓山河图? 在座的茶客中,虽说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江湖人士,也大多知道这山河图就是董成风十年前保下的那个镖,但是却不是什么江湖人都能知道这山河图究竟代表着什么的。 更何况时隔十年,那些参与过的武林中人们却又大多守口如瓶,而没有守口如瓶的人也大多死了,因此说书人这三字说出来后,竟只能收到一片茫然又无动于衷的目光。 机缘巧合之下听过这山河图的说书人犹自没有察觉茶楼中古怪的气氛,想要继续往下说着,但就在这时,那紫纱女子却是突然变脸,长剑瞬间出鞘,就要这样刺向说书人。 紫纱女子这般变脸极快,竟是没有任何征兆、任何警示。 眼看那说书人就要这般被紫纱女子斩于剑下,但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剑芒出现。 那道剑芒极亮,似是来自九天之上;而它又极快,就像是瞬息万里的雷霆,眨眼间便来到了那紫纱女子的身前,轻描淡写地挡在说书人的身前,就像是那紫纱女子特意用剑撞上来似地。 但令人更为惊异的是,那紫纱女子的反应竟也是不慢,手中长剑如同灵蛇一般一转,角度刁钻地绕过了那柄长剑,余势不减地袭向了说书人。 来人轻“咦”一声,却也不慌,原本被那紫纱女子以为变无可变的剑式竟是一轻,如同柳絮般缠上了紫纱女子的剑芒。 紫纱女子神色一沉,手中剑式瞬息三变,但却招招不离说书人面门。 而令紫纱女子不可置信的是,那来人竟也随着她瞬息变了三招,招招指向她的要害之处。 终于,紫纱女子剑式到老,再也没法要了说书人的命,于是也只能拼着最后一口未尽的真气架开来人的剑芒,退到了茶楼的另一端。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实则不过短短一瞬罢了。 眼睛好使的江湖人士尚且能够勉强看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方才只不过是白光一闪罢了,而至于那紫纱女子为何会退,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但尽管如此,紫纱女子依然心中不忿,站定之后目光如电,恶狠狠地瞧向了那个挡在说书人身前的人,心中只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把这人大卸八块,以泄她方才的心头之恨。 可就是这样一眼,却让她不由得瞧得呆住了。 只见方才拦住她的那人长得好一张俊俏面容,眉梢眼角间足够了风流多情,只消一眼瞧来就叫世间大多数的女子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但,那人虽长着这样的一张面容,可无论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目光,竟都不带分毫淫邪晦涩之色,甚至隐约显出了几分近乎懵懂天真的坚持。 紫纱女子瞧着这人,心中一动,方才还大盛的杀意竟不知怎的就褪去了七八分,脱口而出道:“喂,你叫什么?” 那人一怔,似是没有想到紫纱女子同他说的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 但尽管那人没有想到,可他却依然向紫纱女子点了点头,礼貌道:“在下谢世瑜。” ☆、第十五章 :山河图(二) 谢世瑜…… 紫纱女子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泛起异样的狡黠光彩,瞧着谢世瑜那双澄澈近乎懵懂的眼睛,心中一个念头蠢蠢欲动。 但还未等紫纱女子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实说,这座茶馆就在官道附近,每天经过的行人数不胜数,所以只不过是一路行人罢了,理当不该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的。 但这阵马蹄声却来得太快了。 太快太快了。 上一瞬,那马蹄声才堪堪隐约能闻,三息后,那路车队就停在了茶馆门前。 疾风吹起了垂帘。 只见这路行人共有三十余人,除了中间那座被众星拱月般护住的马车外,其余人纷纷骑着高头骏马,个个目光凶恶,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来者何人? 这茶馆中已经有了一个镜月宫的妖女,还有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这会儿还要再多出这么一番人么? 茶馆众人心中忐忑,而那说书人更是吓得一个激灵,死死地抓住谢世瑜的袍角,只待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即躲在谢世瑜身后。 但也不知是该说失望还是庆幸的是,那群人似是十分警惕,虽在茶馆门前停下,但却只是将马牵往茶馆一边的小树林中稍作歇息,并没有来茶馆中掺合一脚的意愿,而那马车上更是声息全无,就连车辙也只有浅浅两条,也不知马车里头究竟有没有人。 紫纱女子稍稍心安,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又瞧向了谢世瑜,道:“谢世瑜,你可知你护着的那人编排的可是我镜月宫的闲话……这样一来,你也要阻我么?” 说书人吓得脸色越发苍白,抓着谢世瑜袍角的手颤巍巍地,颤声道:“大……大侠,小的……小的只是……” 谢世瑜微微一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向那紫纱女子道:“他虽有错,但也罪不至死……还请姑娘放过这次吧,想来他下次定是不敢了。” 说书人:“对对对……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紫纱女子却是一笑,道:“若我就是不肯放过他呢?” 谢世瑜微微皱起眉来,而就在这时,一声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响起: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么?杀了你便是了。” 话音未落,随着一道细细的笛声,一道黑影便从天而降,如同一道惊雷般扑向紫纱女子,向她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腥恶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是一条腰身足有一人合抱粗的蟒蛇! 大多女子天性惧怕这般滑腻凶恶的生物,于是紫纱女子一见之下便是大惊失色,心生厌恶,甚至都不想令自己的爱剑向蟒蛇口中凑去,只是连连后退,躲开了这一击。 蟒蛇一击扑空,乘胜追击,同紫纱女子纠缠起来。 直到这时,茶馆中的客人们才终于反应过来,被那巨大的蟒蛇唬得神色大变,慌不择路地从茶馆中冲了出去。 谢世瑜抬头向上望去,在瞧见一双赤|裸的玉足和淡蓝色的裙角后就慌忙垂下头来,带着说书人混入了人群中,悄悄消失不见。 第76节 但无论是那满心厌恶地躲避着蟒蛇的紫纱女子,还是坐在横梁上兴高采烈地吹着虫笛的姑娘,都没有发现谢世瑜的离开。 直到紫纱女子终于忍无可忍,暴怒拔剑欲将这蟒蛇斩于剑下时,随着一个不经意的一瞥,紫纱女子才愕然发现方才还在茶馆中的众人竟是都不见了——而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令她十分心动的谢世瑜了。 紫纱女子又气又急,喝道:“三番四次地坏我好事,蓝钗,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被叫做蓝钗的姑娘再度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从横梁上一跃而下,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容,而那双总是如月牙般弯起来的眼睛更是使得她的面容极具亲和力。 蓝钗瞧着气急败坏的紫纱女子,笑嘻嘻道:“当然是跟你薛如玉抢男人啦!谁叫我们的眼光都这般相似,于是也只能先分出个高下来,这才好办接下来的事嘛,你说是不是啊这位俊秀的小哥……咦?咦?诶呀!人呢?!” 薛如玉狠狠瞪了蓝钗一眼,不想再同她多说什么,辨别了一下方向后,便向着谢世瑜可能离去的方向揉身追上。 一阵疾驰后,薛如玉突然心有所感,蓦然转过头,只见东方地平线上,一个熟悉的青影步入了一座小镇。 薛如玉心中不由得涌出几分欢喜和几分得意,微微偏头,想要同一旁一路上蓝钗炫耀两句。 但就是这一转头,薛如玉却瞧了个空。 薛如玉愕然:“人……人呢?” 这一路上,自从遇见蓝钗后,薛如玉就再也没法摆脱这个异族人。 无论她选择走官道还是小道,她们总会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然后坏了各自的好事。 阴魂不散也不过如此,更何况这次她们还看上了同一个男人。 可就连她薛如玉都追到了这里,蓝钗又怎么不见了? 薛如玉满心疑惑。 不过下一瞬,薛如玉就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向着谢世瑜离去的方向追去。 不来更好。 薛如玉得意地想着。 只要那蓝钗不来坏她好事,想来这个男人就会成为她的囊中物了吧! 而薛如玉不知道的是,就在离她不算太远的地方,在一座僻静的、鲜有人迹的山谷中,五花大绑的蓝钗被堵住了嘴,满脸不忿,被几个高大的汉子押到了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前——正是方才停在茶馆前头小树林中的那辆马车! “小姐,人带到了。” 走在前头的大汉如同提起一只小鸡般将蓝钗拎了起来,扔到马车下,还好蓝钗足够机灵,在落地前勉强一个翻滚,这才没有落着个脸着地的下场。 但纵然如此,蓝钗心里头也满是愤怒和杀意。 想她蓝钗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吃过这般亏?而且若不是她现在还不能…… 蓝钗怒火中烧,想要破口大骂,但被堵住的嘴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就在这时,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马车里传出,咳得撕心裂肺,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但令蓝钗奇怪的是,听到这样的咳嗽声,她身畔那些大汉也没有一个人开口或是上前关心,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瞧着这辆朴素的马车,就像是……就像是在惧怕着什么。 终于,咳嗽声停了下来,一只纤细柔弱的手从帘后探了出来,轻柔而缓慢地卷起帘子。 先是火色的裙角,然后是纤秾合度的腰身,最后,一张魅惑天成、一颦一笑皆是诱惑的面容出现在蓝钗的面前。 她脸色苍白,身形微晃,似是弱不胜衣,唯有那唇红得像是滴血一般,也不知是病得太深还是伤得太重。 但,尽管如此,这些伤病却都无法令红衣女子的容貌受到分毫损害。 蓝钗睁大了眼,诧异地瞧着这红衣女子。 ——原来世上竟有这般模样的女子么? 她本以为薛如玉已是世间少见的绝色美人,却没想到…… 她从何而来?为何要抓她? 蓝钗对着红衣女子上下打量个没完,而那红衣女子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只是微微垂眼,用手帕掩住了唇,再度发出低低的咳嗽声。 蓝钗无法开口,周围的大汉无人敢开口,于是一时间,这样一座幽寂的山谷中,竟只有那红衣女子低低的咳嗽声回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绵延不绝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而那红衣女子也再度望向了蓝钗,朱唇轻启,声音微哑。 “楼主,我们来谈一桩生意吧。” 蓝钗瞳孔一缩,脸上却只做疑惑模样,不解地瞧着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长袖一拂。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蓝钗只觉似有一道轻风拂过,而下一刻,缚住她的绳索便纷纷断开,散落在地。 蓝钗心中又是一惊,原本想要逃跑的心里头顿时多了几分犹豫。 红衣女子轻咳一声,道:“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地说罢……楼主,我可以替你做一件事,但是相应的,你也需应我一件事。” 蓝钗一把扒下自己嘴里的东西,呸呸了两声后,这才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呢?楼主?什么楼主?” 红衣女子眉头微挑,向着蓝钗嫣然一笑,直把蓝钗笑得晕头转向。 而下一刻,蓝钗脚下一轻,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马车里头了。 红衣女子轻笑着,伸手扯下了帘子,车厢内顿时暗了下来。 此时此刻,蓝钗背脊上竟有几分毛毛的感觉。 蓝钗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道:“你……你想做什么?”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凑近了蓝钗,而那只轻轻按在蓝钗肩上的手也不知做了什么,竟让蓝钗动弹不得。 ——这是……做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在蓝钗脑中盘旋完两圈,那只原本按在蓝钗肩上的手却慢慢滑了下来。 蓝钗一惊,蓦然回过神来,想要挣扎,但四肢却依然动弹不得,唯有脸上的表情惊骇欲绝:“你……你!!” 红衣女子慢条斯理地拉开了蓝钗的腰带,褪去了蓝钗的衣衫,直到让蓝钗露出一双微瘦却并不柔弱的肩膀、平坦柔韧的胸部,和下|身隐约可见的显然并不属于女人的东西时,这才停下手来,抬眼看着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怒的蓝钗,柔声慢语:“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吗?楼主?” ☆、第十六章 :山河图(三) 此时此刻,蓝钗终于感到自己能够动弹了。 她——又或是他——一把从红衣女子手中将自己的腰带抢过来,忙不迭地拉拢自己的衣衫,红彤彤的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颤声道:“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这么……” 被窥破了心中最无法向人启齿的隐秘,蓝钗……不,蓝昶……死死地瞪着红衣女子,胸口起伏不定,就连杀人时都不曾颤过分毫的双手抖了起来,眼中杀意大盛,有那么一瞬间竟是想要不管不顾,就这样将这个窥破他秘密的红衣女子掐死在这个车厢中。 但他最终却沉默地坐在原处,双眼通红地抚平了自己的衣衫。 似是为蓝昶的反应感到诧异,红衣女子,也就是柳婧微微偏了偏头,秀眉微扬,淡淡道:“早就听闻登月楼人最擅毒蛊、虫蛇,不但能够杀人于无形,就连人也是个个风流俊秀,而其楼主蓝昶更是声名远扬,被他攀折的花儿不说一百也有几十……所以,蓝楼主,你这又是何意?” 在柳婧看来,她只不过是道破了蓝昶的伪装罢了,最多也就是手段直接了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于是柳婧才越发不明白蓝昶此刻的羞怒气愤和杀意究竟从何而来。 可对于蓝昶来说,柳婧的这番话更像是咄咄逼人的羞辱,若不是方才柳婧那一手过于骇人,将他震慑住,否则蓝昶此刻早就暴起杀人了。 于是蓝昶脸色瞬息三变,咬牙强笑:“阁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柳婧轻瞥了蓝昶一眼,心念微动,恍然明白了蓝昶的想法,顿时失笑道:“你在羞耻?” 蓝昶脸色红了又黑,咬牙道:“你!” “这并非挑衅,你不必过于敏感。”柳婧平淡道,“我只不过没有想到,传闻中最为蔑视世俗礼法的人,竟还会为了所谓的世俗而令自己感到羞耻罢了……” 这番话对于柳婧来说,是少见的解释,但于蓝昶来说,不但没有令他紧绷的思绪感到丝毫缓解,反而越发使得蓝昶的双眼越发红了起来,只不过这双红色的眼里并非泪意,而是杀意。 想他蓝昶,天纵奇才,自幼通晓医毒百典,能够对世间所有毒物蝎虫如数家珍,年纪轻轻就已臻至先天之境,甚至就连容貌亦是无可挑剔……这样的他,在外人眼中无疑是完美无瑕的,而他也本该是一直高高在上的才是。 但这样本该一直完美无瑕、高高在上的他,却有一个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启齿的癖好。 他爱女人。 但他却更爱女人的衣装。 无论是那些艳丽繁复的衣饰,还是那精致昳丽的妆容,都在无时无刻地诱惑着他,令他爱不释手。 但蓝昶却更清楚地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是……背离世俗的……将受到万人唾弃的。 他的这个癖好一旦披露出来,他就要从那高高的神坛落下,受到所有人的鄙夷和蔑视……这让他怎么能够接受?!怎么能够忍受? 与其……与其因这个把柄而一辈子受控于人,不如…… ——这就样同那人分个死活! 蓝昶的心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终于,他感到自己脑子里似乎轰然炸响,而下一刻,他就动了起来。 他感到时间从来没有这般慢过,又似乎是他从来没有这般快过。 他伸出手来,瞬息便越过了这短短的距离,掌中的毒雾拍向了那红衣女子,但下一刻,他便感到后背一痛。 随着一声巨响,马车轰然散开,蓝昶被巨力狠狠地抛出马车砸进了山谷的石壁之中。 灰尘漫天,四周的大汉都跪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唯有一个纤弱的红影从那漫天灰尘中轻轻走出。 柳婧用手帕捂住唇,好一阵咳嗽之后,拿开手帕,瞧见手帕中那较之方才更为触目的鲜血,不由得顿了顿。 不声不响地收起手帕,柳婧抬起头来,冷眼看着从石壁上滚下来后却依阴冷如同伺机待发的蟒蛇般瞧着她的蓝昶,不喜亦不怒,只是道:“蓝昶,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蓝昶悚然而惊。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越来越大了。 尘雾慢慢散去,四周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退出了山谷,此时此刻,在这偌大的山谷中,竟只有柳婧蓝昶两人。 蓝昶眼中杀意散去,冷汗却不知何时渗透了衣衫,惊疑不定地看着柳婧。 但柳婧却视若无睹,道:“我需要你替我帮一件事。” 沉默良久,蓝昶声音干涩道:“什么事?” 柳婧道:“随我登天海。” 此时此刻,不远处小镇中的紫纱女子薛如玉,则终于找到了那位被她一眼瞧上的情郎谢世瑜。 而在她找见谢世瑜的那一刻,谢世瑜也瞧见了她。 薛如玉长得美。 十分地美。 就算她轻纱覆面只余一双眸子在外,亦是顾盼生辉。当她不说话时,那双漂亮的眸子水波氤氲,欲语还休,而她若是笑了起来,那双眼里简直像是落满了晨星,令人移不开眼。 只不过是一双眼就已经这般美,那张面纱下究竟又是何模样? 第77节 江湖中无数人都这样好奇过,就算明知她出自镜月宫,心肠狠毒手段毒辣,但却没人能够止住摘下她面纱一窥真容的想法。 可从未有人能够做到。 薛如玉很美,她也知道自己很美。 因此,当对上谢世瑜的目光的那一刻她就笑了起来。 弯弯的秀眉舒展开来,欲语还休的眸子漫出的轻雾……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瞧着他,却竟像是已等待了他千万年。 薛如玉就这样站在这里,等着谢世瑜走向她。 薛如玉很有信心,她相信谢世瑜定然是会过来的,因为在以往的那些年里,从来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抗拒这样的她。 但令薛如玉失算的是,那人并没有走上前来。 是的,谢世瑜并没有向薛如玉走来。 不但如此,他甚至还掉头离去,就好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薛如玉愕然呆愣在原地。 但若薛如玉知道了谢世瑜心中的想法,那么薛如玉怕就不仅仅是呆在原地,而是要拔剑杀人了。 谢世瑜:‘还是走远点吧,那姑娘直勾勾地瞪着我,总觉得有些吓人。’ 系统:‘……虽然早就知道你的情商是负无穷,但我还是想说——你个傻x。’ 眼看谢世瑜就要消失在转角,再度甩开她,薛如玉在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后,跺了跺脚,还是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谢世瑜有些惊讶,于是加快了脚步,试图将身后的人甩开,但奈何他加快了脚步后,后头那人也加快了脚步,甚至在他动用了灵力后那人亦是不肯放弃,咬牙跟在他的身后,似是打定主意要跟着他。 眼看两人越走越远,原本的小镇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们两人甩在身后不见了踪影,而另一个城市的轮廓则慢慢清晰了起来,就连身后那人的脚步也开始变得踉跄时,谢世瑜终于感到了几分好奇。 ——为何她一定要跟着他? 是为了先前茶馆中的事吗? 可是她身上分明并无杀意…… 既然这样,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谢世瑜想了想,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迎上了薛如玉的视线。 ☆、第十七章 :心有千千结(一) 登天海? 蓝昶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海是何等地方?他人尚不清楚,但蓝昶却再清楚不过了。 可正是因为蓝昶如此清楚,他才越发不敢相信他方才听到的话语。 沉默良久,蓝昶迎上柳婧毫不动摇的目光,涩然道:“你可知……天海是何等地方?” 柳婧嘴角轻扬,那双染上微赤的瞳孔泛出微微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蓝昶的错觉,在这一瞬间,似乎就连这红衣女子的咳嗽都显出了几分从容不迫。 “若是我不做丝毫准备就前来与楼主会见,那么这不仅是小瞧了楼主,也是小瞧了你的母亲,不是吗?” 被掩盖了多年的、就连他身畔最亲近的奶娘都不知道的秘密,此刻却被眼前这个红衣女子以这般姿态揭开,饶是蓝昶自认历经风浪,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一种挥之不去的惊疑在胸口徘徊,蓝昶不禁脱口而出道:“你究竟想要……” 柳婧淡淡道:“我已说过了,蓝昶,我要你——随我登天海!” 新的马车很快就被那些等候在谷外的随扈送了进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匹好马。 将马留给那位依然伤得不轻的登月楼楼主,柳婧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登上马车,自顾自地放下帘子,声音冷淡道:“去中天境。” 马车很快就动了起来,在感受到那匹载着蓝昶的马慢慢地同她的马车拉开了一段距离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翻进了柳婧的马车。 那是一个身着鹅黄罗裙的少女,虽说她容色出众,自有一股娇憨之气,但她面上的怯缩软弱却将这样的姿色大大打了折扣,留给旁人的最终印象也只是“不过如此”罢了。 但纵然如此,她的隐匿功夫却是相当不错,至少以藏匿自己行踪著称的登月楼楼主都不曾发觉她的踪迹,由此可见这姑娘的本领也是不容小觑。 此时此刻,这位名为徐灵璧的少女面带忧色地看着柳婧,声音充满了不自信,道:“柳姐姐……我们这样……当真可行么?” 柳婧神色不改,淡淡道:“他已经来了,你还怕什么?” “可……可是……”徐灵璧结结巴巴地说着,双手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泄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可是,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徐灵璧都快要急哭了。 “没有可是。”柳婧对徐灵璧的焦急视若无睹,只是用冰冷的语调打断了徐灵璧的话,冷道,“若我未曾记错,当初是你主动向我寻求帮助才是,难不成你想要半途而废?” 徐灵璧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柳婧却不放过她,咄咄逼人道:“我也曾问过,你复仇的决心能够让你付出何等代价——你可还记得你是怎样回答我的?!” “我……我……”徐灵璧眼中含泪,说不出话来,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懊恼和后悔。 但这后悔却并非是为了柳婧的诘问,而是为了那一刻向柳婧求助的疯狂。 这件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当那无名道人踏星而来之前,徐灵璧还是享誉武林的逐剑山庄庄主的唯一的女儿,是备受宠爱重视的少庄主。虽说她母亲早逝,可她父亲却为了她一直不曾续娶,更是将她当做未来的逐剑山庄的主人来培养……那时的她,何人不羡慕? 可就在那个无月的夜里,那个青衣道人毫无征兆地到来,而后,那座她以为会一直一直存在下去的逐剑山庄就如同镜花水月般,在她眼前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若非她父亲徐青拼着最后一口气,令护院的武师将她送入密道,恐怕她也要同那座逐剑山庄和她的父亲一般,消失在这世上。而待到她从逐剑山庄消失的惊惧和父亲逝世的悲悸中回过神来时,她早已在武师们的护送下来到了陌生的中天境。 ——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成躲躲藏藏的过街老鼠。 向来娇生惯养的徐灵璧怎能够承受这样剧烈的转变?若不是还有这一队武师无声地支撑着她,恐怕她早就自己将自己逼疯了。 而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下,她遇见了眼前的这个红衣女子。 从徐灵璧瞧见这个红衣女子的第一眼起,她那股与生俱来的直觉就在向她大声尖叫着,警告她这红衣女子的危险。 而事实上,这样的危险感,也从红衣女子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甚至每一个笑容中透露出来,让人瞧见了只觉得心神具悸,惶惶不得安宁。 若是平日,她定是要远远离开这样的人,最好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到。 可那时的徐灵璧也不知是鬼神附体还是怎的,竟就这样直直走向了红衣女子,就像是疯了一般,将她的遭遇和盘托出,并寻求这红衣女子的帮助。 更不可思议的是,红衣女子竟真的应下了。 而这一切,都成为了这个月来徐灵璧后悔的根源。 徐灵璧已将自己手上的所有都交予了柳婧——无论是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书信,还是逐剑山庄最后的一队武师,甚至于这辆象征着身份的马车……若说一个月前的徐灵璧,曾因为力排众议才能叫武师们听令于柳婧而感到恼怒,那么一个月后的徐灵璧则因武师们对柳婧的言听计从而感到了惶然。 他们究竟是否还记得,她才是他们的少庄主、才是他们的主人?! 徐灵璧终日惶惶,活在自己想象的恐惧之中,直到那神秘莫测的登月楼楼主也被这红衣女子打成重伤后,徐灵璧终于再一次感到了无名道人来到逐剑山庄那一天一般的恐惧和慌乱。 曾经那句坚定的“我可以为了复仇做任何事”的豪言壮语早已被徐灵璧忘了个干净,复仇的火焰和仇恨也已被局面失控的慌乱恐惧所取代。此时此刻,徐灵璧除了后悔当初同红衣女子求助的冲动之外,心里头只想要远远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最好同这红衣女子、同这一队武师、同曾经的逐剑山庄再无联系。 而且……而且这一切并不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她不知道当初那无名道人的身份,不知道那道人为何会找上逐剑山庄,不知道父亲交予她的信件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只要她改名换姓,远离江湖,那么世间这般大,谁又会认识她呢? 想到这里,原本纠缠于徐灵璧脸上的郁色逐渐散去,心中涌出几分窃喜,似乎已经瞧见了美好的未来。可柳婧那似笑非笑的一眼,却像是一盆冷水,对着徐灵璧当头泼下。 “你逃不过的。”柳婧淡淡地说着,“若国师府的人要你死,那么除非我保护你,否则你在哪儿都逃不过‘死’字。” 国师府? 徐灵璧还未彻底绽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马车内的动静显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车队就这样缓缓向前,直到进入广德城。 而就在车队进入广德城没多久后,谢世瑜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广德城。 一路上,系统一直在谢世瑜耳边念念叨叨,不是在数落他错过勾|搭上紫纱女子的大好机会,就是骂他的口无遮拦。 终于,谢世瑜再也没法忍耐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百只苍蝇,开口道:‘你就不能不说话吗?!’ 系统痛心疾首道:‘如果你能学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你说我就闭嘴了!’ 谢世瑜瞬间就明白了系统的意有所指,无奈道:‘你怎的还没说完?我都说了,我方才只不过是同那姑娘说了真话罢了,这又有何不对?你何必这般老是纠缠不清?’ 系统嚷嚷了起来:‘什么叫做说了真话而已?!你这是口无遮拦好吧?我就想不通了,别人有你这脸,那好感值都是刷的杠杠的,也就你,拿脸刷仇恨——你可耻不你?!’ ‘……’谢世瑜无奈,觉得他此刻若是不将事说清,恐怕这系统要一直碎碎念下去,于是也只能道,‘方才我并非是故意要气那个姑娘。’虽然他也不知道那姑娘为何生气,‘只不过我能够察觉到,她并非像她说的那样喜欢我罢了。’ 系统敏锐地注意到“察觉”二字,不由得大为诧异。 ——难道这个家伙变异出了什么它不知道的东西? 系统直觉扒拉出谢世瑜的人物面板,但最终显示出来的却只是一大堆的问号和跌到零的魔化值。系统目瞪口呆,气闷心塞,自顾自运气了老半天后,这才回过神来,追问道:‘“察觉”是什么意思?’ 但令系统呕出一口老血的是,此刻的谢世瑜完全没有感受到系统的气闷和心塞,反而是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同路边的小摊贩们搭话,甚至都没有听到系统的询问。 ——可恶啊啊啊! 系统气得恨不得变出两只脚来,冲着谢世瑜的脑袋狠狠来两脚。 系统强压怒火,恶狠狠道:‘你到底听没听到我的话?!’ 谢世瑜迟疑道:‘刘叔说东街的客栈爆炒牛柳最是拿手,可贵婶说南街客栈的蒸鱼糕才是最好吃的……你说我去哪儿好?’ 系统脱口而出:‘当然是蒸鱼糕!’ 系统:‘……’ 等等哪里不对。 谢世瑜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于是谢世瑜掉头,向着东街走去了。 系统:‘…………’ 越来越想揍这家伙了怎么破? 但无论是系统还是谢世瑜都没有料到的是,就是一去,却同一个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人不期而遇。 第78节 ☆、第十八章 :心有千千结(二) 当谢世瑜还未走进东街的客栈时,他便远远听见了低低的谈笑声。 一个,是略微低沉的男声,而同这个男声交谈的女声,却不知为何让谢世瑜感到了几分熟悉。 奇怪,为何他竟会感到熟悉? 谢世瑜这样想着,走过了客栈的侧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世瑜感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瞧着他。 若是平时,谢世瑜怕是就会这样直接忽略过去了,毕竟他这张脸给他招来的视线也并非是一道两道。 可此时此刻,谢世瑜却不知怎么的,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抬起头来,向着那道视线望了过去。 而就是这一眼,便让谢世瑜僵在了原地。 她是…… 那个人是…… 为何……他竟会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遇见她? 谢世瑜看着那双微微泛着赤红和微醉笑意的眼睛,心中五味陈杂。 谢世瑜知道,他不应当再瞧下去的。 谢世瑜清楚地明白,他们并不是同路人,甚至他们可以说是背道而驰。这样的不同不仅仅在于他是道而她是魔,更在于她对人命的轻贱和蔑视。他们不是同路人,永远都不会是——他甚至都不知道出现在他眼前的人究竟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别人记忆中的一个幻影。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放纵自己,任心中那些古怪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喜欢滋生开来,以致于最后无法收场。 是的,他应当离开这里,就像是他曾经做的那样,远远地离开,可谢世瑜只是呆呆地站在这里,脚下如同生了根般动弹不得,目光却甚至有些急迫地看着视线尽头的那人。 依然是那一身熟悉的红衣,依然是那一张美艳地迫人的芙蓉面。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她眼角那如同蝎尾般的魔纹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微微泛着赤红的双眼。 这……可是有哪里不妥? 回想着她曾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谢世瑜心中竟生出些许不安来,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但又马上惊醒过来,有些惶然地又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这是……不对的。 谢世瑜心中泛起了两分惶然,两分苦涩,还有两分自己也说不出的惆怅难过。 可是……既是不对的……就不该继续下去。 但他喜欢这个红衣的姑娘。 并不是外界那救过他的红衣姑娘,而是他眼前的这个人——这个骄傲、任性、容貌如同火一般热烈得能够灼伤人,但心里却像是寒冰一样冷漠生硬的人。 是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是眼前这个……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幻影的人。 多么可悲可笑? 他竟喜欢上了一个虚假的影子? 甚至于就连这份虚假,都无法勉力维持。 多么可笑?! 可是…… 可是他还是喜欢她。 他知道他有很多很多东西都不明白,可是他却知道他喜欢她,就好像他知道那个紫纱姑娘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喜欢他。 他喜欢她。 但这样的喜欢还可以挽回,也不应当继续。 所以…… 谢世瑜后退了一步,又像是惧怕着什么似地,又后退一步。 所以……就在这里终止吧。 谢世瑜神色坚定下来,最后再看了这红衣姑娘一眼,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那红衣姑娘却是轻飘飘地笑了起来,眉眼间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和醉意。 被这从未见过的温柔晃了晃眼,谢世瑜一呆,然后睁大了眼。 等……等等! 她莫非是……喝醉了? 谢世瑜又往回走了两步,抬头看着二楼窗边的红衣姑娘,只见她面颊微红,唇边笑意微醺,眼中更是少见的茫然和迷糊。 谢世瑜:“!!!” 竟然真的是喝醉了! 想到方才同这红衣姑娘说话的低沉男声,谢世瑜心中怎么也放心不下,竟是把方才离开的决定瞬间忘在脑后,大步走进客栈,不顾小二的阻拦,蹬蹬蹬上了二楼。 还没等谢世瑜在二楼站稳,一个酒缸就咕噜噜滚到了谢世瑜脚下。 谢世瑜一呆,抬眼一瞧,这才发现二楼竟就坐了那红衣姑娘一桌,而其他地方则是堆满了酒缸! 谢世瑜目瞪口呆,眼前一黑。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而在谢世瑜的视线尽头,那红衣姑娘向着他嫣然一笑,笑容温暖羞涩,但动作却是豪迈非常。 只见红衣姑娘随手掷开手中的酒缸,目光越过了谢世瑜,大喊道:“小二!上酒!!” 坐在红衣姑娘对面的男人板着脸,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而从谢世瑜身后追上来的小二则是苦着脸,结结巴巴道:“姑娘,我们已经没有酒了!” 红衣姑娘不满地皱眉,泛着水光的红唇微微嘟着,似是嗔怪,又像是娇憨,道:“你是怕我没钱?哼!我告诉你,我最不缺的就是钱!”说着,红衣姑娘转向了对面的男子,直勾勾地瞧着那男子,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听到了吗?该你付钱了!” 蓝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对上柳婧的视线。 柳婧危险地眯了眯眼,蓝昶顿时抖了抖,默默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咬牙道:“继续上酒!” “好咧!”刚刚还苦着脸的小二瞬间眉开眼笑,一把捞过银子,就像是怕蓝昶后悔般,连原本想要驱赶的谢世瑜都没有理会,猛地冲下楼,大喊道:“上酒!” 谢世瑜:“……” 谢世瑜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认命地走上前,谢世瑜在蓝昶看猛士一般的目光下接过柳婧手中的酒杯,温声道:“别喝了。” 柳婧眯眼看他,神色不动,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谢世瑜拿过她手中的酒杯。 ——果然喝得不少。 谢世瑜看着柳婧的反应,脸上越发无奈。 按理说,修道之人本不会被这样的凡酒放倒,但奈何此时的柳婧体内分毫修为也没有,只不过是仗着金丹道人的身体罢了,所以在喝了一楼的酒后,到底还是把自己灌醉了。 同样也想到了这红衣姑娘身上的蚀魔印,谢世瑜心中泛起了几分心疼和几分不满。 当然,这几分不满自然是冲着这红衣姑娘对面的男人身上去的。 “既然你认识她,为何竟让她喝这么多的酒?”谢世瑜道。 话一出口,谢世瑜便知道自己僭越了,毕竟他同这红衣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可这落在蓝昶眼中,却只是落实了两人的关系。于是蓝昶“呵呵”两声,瞥了谢世瑜一眼,也不搭话,只是心中暗自念叨不已。 ——说得倒是简单,想要制止这个煞神也要有命制止才行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 系统一听“呵呵”,顿时立即同步了心情,肃然道:‘我觉得他心里一定是在骂你这个傻【哔——】’ 谢世瑜:‘……’ 谢世瑜暗叹一声,想要同蓝昶道声歉,但方才柳婧那毫不跟蓝昶客气的一幕却如同一根刺,浅浅地扎在谢世瑜心中,虽不疼,但却总是让谢世瑜忍不住去想这根刺,去想他们的关系。 可一旁的蓝昶却没有这么多想法,瞥了谢世瑜一眼后干脆站起身,扭头就要往外走。 谢世瑜一惊,道:“你要走了?” 蓝昶挑眉,道:“你莫非想要我留下?” 谢世瑜:“……” 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世瑜勉强接道:“那你要将她一人丢在这儿么?” 蓝昶刻薄道:“你不是人?” 谢世瑜:“……可……” 蓝昶不耐了,道:“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婆妈?放心吧,我对你妻子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种女魔头你还是自己收好吧!” 谢世瑜:“……” 谢世瑜目瞪口呆。 蓝昶甩甩袖子,潇洒离去。 谢世瑜瞧着蓝昶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不……不对……等等啊! 他们……他们不是…… 谢世瑜抬起手来,像是要是拉住蓝昶,同他解释个清楚。 可就在这一刻,原本安安分分坐在一边的柳婧却像是水蛇般缠上了谢世瑜,头轻轻靠在谢世瑜的肩上,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却是轻抚着谢世瑜的脸。 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谢世瑜睁大眼,心跳快如擂鼓,血气上涌,面色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 “姑……姑娘!”谢世瑜想要挣开柳婧的手,可下一刻,一道灵光却从谢世瑜脑中闪过。 ——这样的香气……他是不是……在哪里闻到过? 并不是在这座迷城之中,而是在真正的现实! 可是……是在哪儿?! 谢世瑜的挣扎顿住了,而他怀中的红衣姑娘却是笑着凑近了他,轻声呢喃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第79节 被这句话唤回了神智,刚刚下去的温度再一次卷上了谢世瑜的脸。 “姑娘……你……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谢世瑜弱弱地说着,肩膀紧绷,好像只要柳婧稍稍松手,他就会像兔子一样蹿回去。 这模样,十分可笑,也是十分可爱。 于是柳婧便真的笑了起来,软声道:“若我就是不放手呢?你待如何?” 没等面色涨红的谢世瑜说什么,柳婧又是笑眯眯地说道:“若我还亲了你呢?你又待如何?” 不等谢世瑜反应过来,那双微醺的双眼便在他眼前放大,一个软软的东西在他唇上碰了碰,而后又像是没有餮足一般,还在他的唇上舔了舔,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原地。 柳婧笑眯眯地看他,软声道:“你看,我亲了你了,你又要怎么样?” 谢世瑜:“……” ☆、第十九章 :心有千千结(三) 谢世瑜呆在了原地,睁大了眼睛,对上闪烁着恶趣味的柳婧的双眼,表情十分可笑而不可置信。 等了半晌不见谢世瑜的动静,柳婧挑眉,伸手戳了戳谢世瑜的额头。 谢世瑜应声而倒,然后在倒地的那一刻一骨碌爬起来,连一眼都不敢多看,逃命似地狂奔下楼,夺门而逃。 柳婧:“……” 柳婧撇嘴:“不禁逗的家伙!” 柳婧转过身来,倚在窗边,手中又招来一壶酒,倒头就灌。 但柳婧没有想到的是,她那准备给自己灌酒的手,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抓住了。 ——赫然是去而复返的谢世瑜! 柳婧奇怪地看着谢世瑜,轻“咦”一声,道:“你怎的又回来了?” 也不怪柳婧奇怪,毕竟她十分清楚,像她眼前这样的道门子弟,除开无情道之人,大多都是脸皮再薄不过的了。想要打发这种家伙,只要稍稍调戏一二就能叫这些人羞得一时半会儿不敢见人——既占了便宜,又把人给打发了,也无怪她们魔门子弟在外行走最喜欢碰上这样的道门子弟了。 而恰好,眼前这个人让已经喝得有几分醉的柳婧感到莫名眼熟,那张脸也是十分英俊十分顺眼十分令柳婧……心痒难耐,于是在打发这家伙、让他不要耽搁她喝酒的同时,柳婧也并不介意顺便亲一口什么的,所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本以为经过方才那一亲,这家伙一下子是不会再回来打搅她了,谁知只是转眼间,这人又冲到了她面前。 为何? 是终于醒悟过来她魔门妖女的身份,想要替天行道了么? 想到这里,柳婧脸上笑意不改,微微坐直,不但没有远离眼前的这个道门子弟,反而越发靠近了两分,声音缠绵,又带着几分醉人的酒意,道:“郎君去而复返,可是舍不得我么?” 素手纤纤,轻轻放在了谢世瑜的肩上,这样的姿态,看似暧昧难言,但柳婧却知道,只要这人稍有异动,那么就算她此刻修为全无,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的。 可眼前这人再次出乎了柳婧的意料。 他脸上红晕未褪,眼神依然有些躲闪不敢与柳婧直视,但他却坚定地再一次夺过了柳婧手中的酒,低声道:“不要喝了……我……送你回去。” 柳婧愕然,心念电转,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脑海。 难道……他…… 柳婧稍稍沉默,勉力使得自己清醒了两分,心中微感异样,声音却是依然带着暧昧缠绵之意,道:“郎君可真是好生无趣呢,不如同奴家喝一杯可好?” 谢世瑜摇头,肩膀紧绷,看着向他越靠越近的柳婧就像是注视着洪水猛兽,而当他望向柳婧手中的酒时,更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柳婧见谢世瑜摇头,顿时脸色一变,伸手将谢世瑜推开,嗔道:“既是如此,那你便自去罢,别搅了我喝酒的兴致!” 柳婧这一推,力道不可谓不大,可落在谢世瑜的身上,却只不过将他稍稍推得后退了一步罢了。 眼见眼前的红衣女子将他推开后就没再搭理他,谢世瑜心中虽然因她的离开松了口气,但心中却不知为何升起了丝丝失落……等等,为什么会有失落! 尽管这一分感觉并没有谁人知道,但却依然让谢世瑜感到又是羞愧又是窘迫,恨不得再度夺门而逃。 不过…… 就像是福至心灵,谢世瑜突然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明明是系统最喜欢奚落他的时候。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谢世瑜的错觉,自从他遇见这红衣姑娘之后,系统似乎……都不怎么说过话? 是的……没错! 就是这样!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事实。 每当他遇见这红衣姑娘时,系统都会尽可能地闭嘴,除非必要,绝不说话——这同它平时有话要说、没话创造话题也要说的作风大相径庭。 ……为何? 谢世瑜暗自怀疑起了系统,殊不知系统也是悲伤逆流成河。 【非自主收集人物卡no.009 姓名:柳婧 年龄:??? 修为:??? 性格:??? 危险度:★★★★★ 评价:心思诡谲的反派boss(可能不是之一) 建议:自求多福,保命为上,如果被扒拉出来了我们是不会救你的。】 系统:qaq 好无情!! 所谓的“非自主收集人物卡”,就是通过非正常渠道、不通过宿主而收集到的人物资料,换句话说也就是绕过这世界的“天道”,从上头拿来的东西。 但奈何宿主修为不高,魔化度太低,以致于它的能力也十分低下,所以拿到的资料残缺不全,但是随着资料而来的同行的建议还是拿到了。 ——但那建议是什么鬼啊?!简直就像是往系统心口上狂插刀。 ——什么叫做“被扒拉出来了我们是不会救你的”?!那群可恶的混蛋! 当初分配小世界的时候就坑了它一把,把它丢到这个天道健全的世界里头,还给它找了这么个渣宿主,开了地狱模式;谁知道现在更了不起了,直接把最终boss往它眼前一丢,还一副“不管你肿么样反正我们是不会管你了”的样子……系统简直想要狂奔回大本营,往那群丧心病狂的渣渣脸上糊上十碗麻辣烫! 于是,种种原因之下,系统坚决决绝地保持了沉默,不到必要绝不跟谢世瑜搭话,以免暴露它的存在。 但系统却没料到,谢世瑜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它的不对。 不过谢世瑜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可却没有更多的心思来理会这件事了。 因为他眼前的那红衣姑娘又开始往自己嘴里倒酒了。 ——对,不是喝,是倒! 就算是一酒壶的酒,在这红衣女子手上也撑不过五息,转眼就见了底,让一边的谢世瑜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眼看在他犹豫的那一会儿,红衣女子手上已经过了三个酒壶了,谢世瑜终于按捺不住,再次上前夺过红衣女子手中的酒:“别喝了!” 就算她是金丹道人,可在她此刻修为全无的状况下,她又能撑多久? 若她当真在这儿喝醉了,她一个修为全无、还手无寸铁的女子,万一遇上什么歹人,又要如何是好? 谢世瑜瞧着这个已经喝了七八分醉的红衣女子,心中又急又痛,再想着他心底那一分莫名的情愫和他现在的立场,心里头又添上了几分苦涩难言。 但这红衣女子却并未如同先前那样任他夺过酒壶,反而是紧紧抓着手中的酒,一双泛着微赤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谢世瑜想要靠蛮力夺来,但又怕不小心伤了这红衣女子,于是两人便就这样僵持下来。 但最后,终究还是谢世瑜软了语气,道:“明天再喝,好吗?” 柳婧歪了歪头,也不搭话,更没有松手,只是瞧着他,眼中似是有着同柳絮般轻而暖的笑意,又似乎只不过是酒意罢了。 见柳婧不搭话,谢世瑜只以为她已经全然喝醉了,于是无奈轻叹。 可还没等这声叹息落下尘埃,那红衣女子突然道:“你为何要管我?” 谢世瑜一惊,几乎以为这红衣女子已然是酒醒了,可当他对上那双微赤的双眼时,看到的依然是满满的醉意。 为何要管她?为何要理会她? 谢世瑜沉默半晌,终于低低道:“因为……我担心你。” 听到这话,柳婧心中一跳,几乎抓不稳手中的酒壶。 他说得真心实意,而柳婧也能听出这人话语中的满满真心……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叫柳婧越发感到沉重。 在柳婧心中,这世上只分作三种人。 一种是凡人,一种是魔门,一种是道门。 凡人于柳婧来说,与世间万物并无区别。她虽不会去刻意毁坏树木,但也不会去救助濒死的花草,所以她亦不会去理会凡人的生死交替。 而魔门之于柳婧,不过是踏脚石罢了。魔门弟子的“道”,不过是诸多的“恶”罢了。在柳婧看来,那些魔门子弟活着没什么大的用处,死了也不过叫人拍手称快罢了,而就算她不出手,魔门中人也鲜有能走到最后的人,既然如此,她出手与旁人出手又有什么分别?还不如成为她的垫脚石更能体会他们的用处。因此她杀起魔门的人来,丝毫不曾手软过。 但道门…… 道门啊…… 柳婧轻轻一笑,面色晕红,这自她步入筑基之后就在不曾体会过的醺然感觉让她感到十分不错,但这样的感觉却也在不知不觉中使得她放松了警惕,说出了以往绝不会对道门子弟说出口的话来。 柳婧吃吃笑着,娇声道:“你喜欢我?” 谢世瑜一惊,红色瞬间蔓延到脖颈:“没……没有!!” 柳婧脸色一沉,瞬间变了脸:“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何要管我?快走快走,我不想再见你啦!” 谢世瑜:“……” 柳婧瞪着谢世瑜,大有一言不合用酒砸脸的感觉。 跟喝醉了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谢世瑜无奈叹息,“忍辱负重”,结结巴巴道:“我……我喜欢你……”所以可以放下酒了吗?! 柳婧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谢世瑜:“……” 第80节 柳婧向着谢世瑜一扑,一手熟练地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就将手中的酒凑到谢世瑜唇边,娇笑道:“那就陪我喝酒罢!” 谢世瑜:“…………” 这发展不对啊! 难道不该是他说了“喜欢她”后就乖乖放下酒的嘛!! 谢世瑜欲哭无泪。 似乎终于看够了谢世瑜变来变去的脸色,柳婧将手中的酒一抛,咯咯笑道:“骗你啦!不过你真是太可爱了……” 谢世瑜:“……”他一点都不想收到这样的夸奖! 柳婧:“你是谁?” 谢世瑜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无奈道:“谢世瑜。” “世瑜?”柳婧眨了眨眼,“阿瑜?小鱼?”柳婧笑了起来,“小鱼你好呀,我是小猫!” 谢世瑜:“……” 喂!别这样啊!快醒醒啊!!他真的不想再跟醉鬼说话了!!! 看着谢世瑜脸上也不知是羞红还是气红的神色,柳婧笑得越发欢畅了。 “生气啦?”柳婧娇声道,“别这样小气嘛!” 柳婧将脸凑到谢世瑜面前,含着醉意和笑意的眼睛一眨一眨,就像是一只软软的爪子,在谢世瑜心中一挠又一挠。 谢世瑜不由得退了两步。 柳婧歪头,不依不挠地又逼近两步。 谢世瑜想要再退,可想想不对,于是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谁知此举正合柳婧之意,于是柳婧笑了起来,踮起脚来,软软地亲在谢世瑜的唇上。 柳婧的动作很慢,慢到谢世瑜完全可以躲开;而她的动作也很轻,轻到如同一阵温柔的春风,轻轻拂过了谢世瑜的唇边。 这样的一个吻,纯粹而轻柔,既不像第一次亲他时带着报复的凶狠,也不像方才那样带着戏谑的调笑。 但此时此刻,谢世瑜却一反往常,不但不曾躲闪,甚至不曾脸红,只是怔怔地瞧着柳婧。 他的心跳得很快,但他的手却很冷。 他想了很多,但仔细回想起来,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谢世瑜看着柳婧,涩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近乎惶恐地等待着柳婧的答案。 他害怕听到他想听到的,却又忍不住心怀期待。 他甚至明白,无论他听到了什么,其实都是不可信的,因为他眼前的这个人早就喝醉了,连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 可……却依然忍不住想要期待。 而柳婧却浑然不觉,只是轻轻笑着,软声道:“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心脏在一瞬剧烈的鼓动后平复下来。 尘埃落定。 这一刻,谢世瑜听到了他万劫不复的声音。 ☆、第二十章 :心有千千结(四) 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 就算连他眼前的这个人都算不得真实……但他却依然…… 爱着她。 谢世瑜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又或许…… 这一切都是天意? 若非天意,他又怎会在这样大的世界中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她?若非天意,他又怎会在每次试图制止这一切的时候又陷得更深?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既是天意……他又何必逃避? 就算……这条路上前途叵测,就算他很可能无法走到尽头,但他却不是惧怕困难的人。 更何况……他是这样地……喜欢这个人。 谢世瑜弯了弯眼,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乌云悄然散去,纵然阴冷仍在,但却已经无法再令他止步。 不过…… “就算这样,也不能再喝酒了!”谢世瑜虎着脸,冷酷无情地抽走了柳婧偷偷摸过来的酒壶。 柳婧扁了扁嘴。 ——可恶,为什么这个家伙说过“喜欢”之后却更严厉了? 但她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柳婧眼珠一转,声音软软地说道:“要我不喝酒也不是不行——” 谢世瑜一听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柳婧又接着道:“但我要你——陪我去玩!” 谢世瑜一怔:“玩?” “你看!”柳婧笑嘻嘻地拉起谢世瑜的手,一指窗外,谢世瑜才发现天色竟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但街上却依然人来人往,接踵摩肩,好不热闹。 咦?为何这个时候了街上还是这般热闹? 谢世瑜只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没等他想好哪里不对,柳婧就不耐地扯住他的衣襟,用一张带着七分醉意的脸恐吓道:“你去不去?!” 谢世瑜瞧着那张故作凶恶的脸,啼笑皆非。谢世瑜心中一片柔软,温和地拍了拍柳婧的手,轻笑应下:“好。” 原本还没怎么注意谢世瑜的柳婧被这样的笑吸引了视线,直勾勾地瞧着谢世瑜,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发痒。 这样的感觉奇特难言,让柳婧忍不住想要抚平这分异样,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才好,于是也只能移开目光,不再去瞧谢世瑜。 但虽然如此,柳婧对于今晚的游乐还是很有兴趣的,毕竟今晚正是这广德城的花灯节。 于是下一刻,柳婧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催促道:“快些快些,我们走罢!”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为了避免眼前这人再露出什么让她感到心痒难耐的表情,于是柳婧不待谢世瑜再多说些什么,一用力,便拉着谢世瑜飞快地跑下了楼,将那小二的那声“客官你的酒”远远抛下。 到了大街上,谢世瑜还未曾瞧清这座城的夜市究竟有多么热闹,就被柳婧拉着一个劲儿地向前,跑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一座座府邸小宅,直到跑过了大半座广德城,也不见柳婧有分毫停下来的意思。 ——这是去哪儿? 谢世瑜终于忍不住,拉住了柳婧,道:“你要去哪儿?” 柳婧被谢世瑜拉得止住了步子,转过头来,面颊红扑扑的,竟显出了几分罕见的可爱娇憨。 听着谢世瑜的话,柳婧眨了眨眼,让自己有几分涣散的目光凝实几分,重复着谢世瑜的话:“去哪儿?” 柳婧想了想,笑得既无辜又可爱,道:“不知道啊!” 谢世瑜:“……” 原来……她喝醉了之后竟是这么可爱么? 谢世瑜再一次生出了啼笑皆非的感觉。 但还未等谢世瑜的笑意从脸上散去,柳婧又软声道:“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一样的……只能要不让我觉得太疼……就可以了……” “……什么?” 谢世瑜直觉不对劲,而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柳婧拉着,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触感竟是一片滚烫,如同烈火的灼烧,只是隔着衣服的轻轻触碰,就让谢世瑜感到自己指尖几乎要燃烧起来。 谢世瑜骇然失色,抬起头来,迎上了柳婧的目光。 柳婧笑了笑,轻声低喃:“好疼呢……” 这儿,正是蚀魔印的位置! 谢世瑜瞬间便明白了柳婧为何竟会在这样的危险境地中还喝下了那么多的酒。 她究竟有多疼?她又疼了多久,以致于不得不用酒来灌醉自己来暂时逃离这样的痛楚? 谢世瑜心中又气又急又痛,一把将柳婧抱了起来,“为何你却不早些告诉我?”话未落音,谢世瑜便觉的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于是话锋一转,道,“你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我替你疗伤。” 柳婧轻轻将手放在谢世瑜的肩上,道:“不必啦……没有用的。” 谢世瑜眼睛几乎都要红了,道:“怎会没用!我总是会……” “不要紧的,只要我出了这断海城,我就有法子去了这蚀魔印……现在也不必管它,反正它再痛也是要不了我的命的。”柳婧依然是笑语盈盈,甚至于连脸上都不见丝毫痛楚,若非方才那轻轻的一触,恐怕谢世瑜直到此刻都不明白那蚀魔印对于修士来说究竟有多么狠毒。 但……莫非……就只能这样了么? 并没有看出谢世瑜心中的痛楚焦急,柳婧喃喃道:“不过……也着实可惜呢……若你已是金丹了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再受制那个老混蛋留给我的蚀魔印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对于已经醉了七八分的柳婧来说,她或许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但落在谢世瑜耳中,却像是惊雷般,让他心头一震。 此时此刻,谢世瑜心中再一次感受到了罗拂死时所感受到的无力。 他还是不够强。 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强到能够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为何?米 需.米.小.說.言侖.壇 为何他总是这样弱小? 为何他总是保护不了他要保护的人? 谢世瑜死死地咬着牙,心中一时悲苦,一时不甘,一时愤懑。 第81节 但还未等他在这样的情绪中越陷越深,一只温柔的手便轻轻覆在了他的脸上。 “不要这么难过呀。”柳婧微微笑着,凑了上去,亲昵地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谢世瑜的脸。 谢世瑜怔怔地瞧着柳婧,心中涌出的却不知是感动还是愧疚自责:“我……” 用手掩住了谢世瑜的唇,柳婧又是一笑,道:“小鱼,不要难过,你笑起来才是最好看的呐!来亲亲!”柳婧拿开手,在谢世瑜唇角响亮地亲了一下。 谢世瑜:“……” 这种纨绔子弟的作风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看着笑嘻嘻的柳婧,无语凝噎,方才的感动在这时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长长一叹,谢世瑜垂头丧气,只感到满心无力。 “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柳婧果断坚决地拒绝了谢世瑜。 谢世瑜叹道:“那蚀魔印威力甚大,你应当好生休息才是,若……” “你好啰嗦啊!”柳婧撇嘴,推开了谢世瑜的脸,轻飘飘地跳下了谢世瑜的怀抱,嫌弃道,“我不想再同你说话啦!” 谢世瑜几乎要被柳婧折腾得没了脾气,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柳婧眼珠一转,突然就瞧见了一旁张灯结彩的府邸,那大红的颜色几乎晃花了柳婧的眼。 柳婧眼前一亮,向着那府邸一指,喜笑颜开道:“瞧!那儿好漂亮呢!” 谢世瑜顺着柳婧指的方向一瞧,顿时心里头一个咯噔,大惊失色道:“你……你想做什么?!” 柳婧想也不想,道:“我要去玩!” 谢世瑜:“!!!” “可是……那户人家正在办喜事……你……” 谢世瑜死死拉住柳婧,欲哭无泪,就怕柳婧当真在他一个没瞧见的时候跑去了那座府邸,给人家添乱。 谁知听了谢世瑜的话后,柳婧却是越发高兴了。 “喜事?喜事好呢!”柳婧嘻嘻笑着,道,“我最喜欢喜事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啊……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这样的喜事的主人公就好啦!” “我想,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够娶我,能够全心全意地喜欢我,能够不遗余力地保护我,为了我的高兴而高兴,为了我的难过而难过……就好了!” 柳婧笑容不变,声音却不知什么时候低了下去,脑中无数的画面闪现。 一时间,她是十余岁的女孩,满心惶恐悲愤地站在门后,看着她的继父一句句气死了她的母亲;一时间,她又是未成年的少女,坐在自己房中,看着向她暧昧笑着靠近的继父,心中除开惊惧之外,却又有慢慢滋生出了恶毒杀意……然后是她逼死继母的那一天,然后是她被逼跳河的那一天……然后是…… “后来啊……”柳婧喃喃着,“我想,如果真的没有那个全心全意地喜欢我……会因为我的高兴而高兴,因为我的难过而难过的人的话……也不要紧的……只要他是真心真意地喜欢我的……就好了……” 当莫长歌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身前的时候……她在想着什么呢? 是……幸运吗? 或许是感到了幸运吧。 她等了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久到她甚至都已经死了一次,才终于有一个人察觉到她也是会哭会痛会害怕的人,才终于有一个人能够站在她的身前试图保护她,才终于有一个人对她真心实意地说着喜欢。 但…… “但是到了现在啊……我却只喜欢那样耀眼的红色。”柳婧的声音又扬了起来,轻快地说着,没有蒙上一分阴霾。 但事实上,不会有人来保护她的,就如同不会有人真心爱着她。 难过吗? 不,怎么会呢? 她已经不需要别人来保护她了,因为她早已经能够保护他人;她也已经不需要别人来爱她了,因为爱对她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她早已不会再渴望这些了,这些对她来说,都已经无用了。 所以…… “所以……”柳婧吃吃笑着,突然转向了谢世瑜,道,“我们去看看吧!” 谢世瑜:“……什么?!” “成亲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们也试试吧!”柳婧笑着看谢世瑜,眼中满满的都是跃跃欲试。 所以——这就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么? 谢世瑜目瞪口呆,方才被柳婧那番话勾出的几分疼惜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不可置信。 成亲……也是可以试试的吗?! “不……不对……等等……”谢世瑜结结巴巴,极力想要阻止柳婧这样异想天开的行为。 但柳婧却不由分说,拉着谢世瑜旋身跳上了人家的屋檐,轻巧地找着了这户人家新人们的新房, 柳婧推开门,趁着没什么人注意,闪身进了人家的新房。 也不知这户人家究竟怎么回事,分明天色都已经黑了,新房中却依然不见新妇新郎。 好歹没被人当做闯新房的怪人……虽然他们的确是的。 谢世瑜松了口气,望向柳婧,垂死挣扎道:“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柳婧新奇地在新房中打着转儿,嫣然笑着,软声道:“我们为何要走?” 是啊,为何要走? 这里头的一切都是这般符合柳婧的心意,都是这般讨柳婧的喜欢,甚至桌上还摆着她喜欢的酒……她为何要走? ……酒? 柳婧目光慢慢落在了桌面上。 在那儿,浅酒一斛,小杯两只成对,煞是精致可爱。 柳婧见猎心喜,上去盛了一杯酒,倒头就要喝。 谢世瑜一惊,急急止住了柳婧的动作。 迎着柳婧不解的目光,谢世瑜脸色涨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同柳婧解释,于是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能喝这个……” 柳婧撇嘴,推开谢世瑜的手:“为何不能?” 谢世瑜急道:“这……这是别人的!” 柳婧向着谢世瑜一瞥,道:“我不过喝一杯酒罢了,怎的这般小气?” ——这哪里是小气的问题? 情急之下,谢世瑜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哄醉鬼的好办法,道:“这酒须得两人喝才成!” 是啊,这交杯酒,难道不是得两人喝才成么! 谢世瑜觉得自己真是十分机智。 果然,听得这话,柳婧轻“咦”一声,心中疑惑不已,虽然不知为何一定要两人一起才能喝,但却到底是遗憾地放下了手。 谢世瑜默默擦了把冷汗。 “我们还是快些……” 还未等谢世瑜说完,柳婧竟又端起了那酒杯,向着谢世瑜嘻嘻笑着,轻快地打断了谢世瑜的话:“我知道啦!” 谢世瑜一怔:“什么?” 柳婧笑道:“既然不能我一人喝,那么你便来陪我喝吧!” “……”谢世瑜的脸瞬间红了,睁大了眼看着柳婧,“什……什么?!!” 柳婧不容分说地将另一只酒杯塞进了谢世瑜的手中,道:“陪我喝酒嘛!” 谢世瑜脑中一团浆糊,呆呆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只感到无数的情愫在他心中交织,无数的画满在他脑中闪现……此时此刻,他竟是分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荒谬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柳婧见谢世瑜迟迟没有动作,脸上顿时露出了委屈之色,道:“难道,你连一杯酒都不肯陪我喝么?!” 谢世瑜身形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柳婧,喃喃道:“你喝醉了……” 柳婧抗议:“我才没醉呢!” 谢世瑜苦笑道:“你会后悔的……所以……不要这般轻率地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谢世瑜顿了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而且……会让我当真的。” 柳婧歪了歪头,瞧着谢世瑜,似是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四周沉寂下来。 柳婧看着谢世瑜,目光朦胧而带着醉意;谢世瑜也瞧着柳婧,眼中神色难辨。 那些吹吹打打的喜乐似是就在眼前,又像是在遥远的天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热闹的哄响似乎开始向这边慢慢靠了过来。 谢世瑜放下手中的酒,向着柳婧伸出手来,温声道:“我们走罢。” 柳婧瞧着伸到她面前的手,又瞧了瞧谢世瑜,心中一动。 突然地,柳婧笑了起来,声音轻快,道:“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啦!”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把谢世瑜听得一怔。 而不等谢世瑜再想更多,柳婧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而下一刻,她便凑上前来,用唇舌将口中的酒渡入了谢世瑜的口中,这才后退两步,得意地摇晃着自己手中的空酒杯,道:“你瞧,这是我们两人一起喝的呢!” 一起……喝的? 谢世瑜目光投向那刻着交颈鸳鸯的玲珑酒杯,彻底呆在了原地。 ☆、第二十一章 :心有千千结(五) 当柳婧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唯一能感受到的感觉,就是痛。 头痛。 头痛欲裂。 甚至能够盖过小腹上蚀魔印所带来的痛。 第82节 柳婧扶着额头,呻|吟了一声,勉强睁开眼。 但出乎柳婧意料的是,在她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竟不是她昨天所在的客栈,反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是哪儿? 柳婧皱着眉,满心疑惑。 当然,柳婧自然是记得她昨天在喝酒,也的确有刻意灌醉自己的意思,但与此同时,柳婧也十分清楚,就算她喝醉了,也不是谁人都能靠近她,也不是谁人都能带走她的。 毕竟“警惕”二字早已被她刻入骨髓,成为她与生俱来的本能。若非如此,她早就在那吃人的屠灵殿中死过千百遍了。 既然如此,那么她又是为何来到这儿呢? 柳婧万分不解。 柳婧坐起身来,目光开始巡视着这间屋子。 算不上干净的床铺,算不上干净的墙面,和桌上同样算不上干净的茶杯。若她没看错,这样的屋子应当是客栈里头的标准房间,所谓的“上房”。 ——难道她喝醉后,自己走进房间里头睡下了么? 柳婧越发奇怪了。 而就在这时,上楼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逐渐靠近的人声。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好的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剧烈的头痛让柳婧连一句话都听得影影倬倬。 柳婧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她昨晚究竟喝了多少? 虽然熬过了蚀魔印的发作,可是……总感觉昨晚发生了不太对的事。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咋听之下分明冰冷淡漠的声线,却让柳婧听出了莫名熟悉的温和绵软,就好像…… 就好像一只披着恶狼皮的兔子一样,让柳婧感到莫名的好笑和可爱。 “……不必……你只要……就好了……” 柳婧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唇角带着两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一边听着大献殷勤的小二和努力想要把小二支使走但又放不下狠话,只能暗地里苦恼周旋的人的对话,一边想象那人此刻脸上脸上那无奈的表情,无声地笑了起来。 但这样的笑容不过出现了一瞬间,就从柳婧的唇边淡去了。 ——熟悉的声音? 为何她会在这断海城内听到熟悉的声音? 为何她竟像是……对那人十分熟悉亲昵,甚至不由自主地放下警惕? 这不对…… 这分明不对! 她甚至连那人的模样都回想不起来,为何会对那人感到熟悉? 柳婧暗自沉吟,神色冷凝,无数人的面容从脑中飞速闪过。 但还没等柳婧对那人的身份理出头绪,柳婧便感到那人似乎正同那小二向着她所在的房间走来,越来越近。 刻意?还是巧合? 在她对那人的声音感到熟悉的情况下,要柳婧怎么相信这是个巧合? 柳婧面沉如水,悄无声息地推开窗,如同水蛇一般游出窗外,伏在屋檐之上,屏息敛气,听着屋里头的动静。 就像是柳婧所想的那样,那人在她方才所在的房间前停下脚步,推开了木门。 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在看清屋里头情况的那一瞬间,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伏在屋檐上的柳婧都几乎怀疑的时候,那小二怯怯地开口,道:“公子……这……” “都已不必了。”那人这样说着,声音依然平淡,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我一会儿会去掌柜那儿结账……你自去罢。” “你自去罢。” 当这一句话落入柳婧耳中后,如同惊雷一般,瞬间唤醒了柳婧的记忆。 这……这不正是那个误闯入合欢门、最后又同她一同卷入断海城中的那个道门子弟么? 为何……他会在这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婧头痛欲裂,努力回想,试图想起她昨晚做了什么,但思来想去,柳婧也只能依稀记起她喝醉之前,似乎有在客栈的窗前瞧见过这人。 但……后来呢? 柳婧再也想不起来了。 屋檐下那小二口中称“喏”,失望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但柳婧却没有听到那道门弟子离开的声音。 终于,随着又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那木门被轻轻合上,而那道门弟子也终于走动起来——但他却并非是走向外头,而是走进了屋子里。 他要做什么? 柳婧暗自皱眉。 侧耳聆听,但却久久听不到里头的响动。 长久的沉默和寂静,就在柳婧几乎要丧失耐性的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低低道:“你到底还是走了。” “我曾想,待你醒来后,我当如何……如何说,才能求你留下。” “但……你却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留给我。” 柳婧蓦然睁大眼,脑中闪过一些凌乱的碎片。 有那人温柔地告诉她他的名字的模样,有那人焦急地说会替她疗伤的模样,还有那人在跳动的红烛中捂住自己的嘴巴,满脸通红,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的模样。 “不要这般轻率地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名为谢世瑜的道门弟子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回响。 “而且……会让我当真的……” 柳婧呆住了。 屋子里,那人轻笑一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低低道: “也好。” “也罢。” 柳婧心绪起伏,神色复杂地向屋子里头看了一眼,用力闭了闭眼,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是错误的。 柳婧心中微涩,但离去的背影却毫不迟滞。 ——引诱道门弟子非她本意,更何况……那个人……是他。 从她踏上魔道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此生或许可长笑当歌,癫狂肆意,好不自在;又或许会满手鲜血,背负万人性命……但无论如何,她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死亡罢了。 没错,的确是死亡。 虽魔道亦为“道”,但万万年来,多少千界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都无法走到这条“道”的尽头,无法采摘这“道路”尽头诱人的果实,她柳婧又何德何能,可以笃信自己走到最后? 就像她说的,她的“道”,是随心所欲的“道”。 不求永生,只求逍遥。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她明知她可能无法走到最后,可能在这条道路的半途就身首异处,魂飞魄散,但为了“逍遥”二字,她却依然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条路。 按理来说,既然她柳婧的道是“逍遥”和“随心所欲”,那么只要她想,她可以做任何常人眼中冷酷无情违背伦常之事,甚至于勾|引道门弟子、引诱他踏入魔途,俯于她的脚下,成为她的裙下之臣更是轻而易举,但…… 但她却不应这样做。 就好像她不会主动加害那些凡人一般,若非必要,柳婧也不会主动去引诱道门弟子。 若说前者是连轻蔑都称不上的无视,那么后者就是出于对真正的道门弟子的尊重。 虽然很奇怪,但事实上,柳婧的确尊重他们,就如同她厌恶魔门弟子一般。 所以她不应当这样做。 而对于眼前的这个谢世瑜,除了“不应当”之外,更多的……却是“不愿意”。 她不愿意诱这样的人入魔。 虽然她依然不明白她为何不愿意,但她的确在心中抗拒着、甚至厌恶着将他诱入魔途的念头。 尽管这个念头对她来说十分诱人。 但他们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无法回应他的真心,更何况她心中早就有了长歌了…… 想到这里,柳婧心中一突,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中一闪而过,含着近乎凶狠的怨毒和恨意。 ——这是什么? 柳婧一个恍神,脚下一个落空,身子便从屋顶上栽了下来。 柳婧深吸口气,在即将落地时轻轻折身,轻灵地落在地上。 “好!” 拍掌声响起,一个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声音喝彩,道:“柳姑娘果然身手不凡。” 柳婧神色微沉,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什么人家的后院里。 向着发声的那处瞧去,只见她身旁的假山小池上,一座水榭浮于其上,而在水榭二楼的窗边,一个身着青蓝色长衫,面貌阴柔的男子低头瞧她,手上不紧不慢地拍着。 那样的眼神与其说是赞赏,不如说是看猴戏般的戏谑。 本就心情不太好的柳婧被这样的目光一瞧,顿时心情更坏了。 她冷笑着,脚下一踢,一个小石子便飞速地袭向了那面貌阴柔的男子,划破了他的长衫,露出胸前一大片的“风光”。 柳婧挑眉,道:“这才叫好身手。” 面貌阴柔的男子,也就是蓝昶,不由得神色一变,瞪着楼下的柳婧,脸色难看。 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蓝昶默默回想着方才那一颗小石子,暗自想着若那石子并不是擦过他的衣衫,而是划过他的脖子的话,他是否能够及时躲闪开来。 而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第83节 蓝昶的脸色更难看了。 柳婧勾了勾唇角,暂且不再同这蓝昶计较,道:“走罢。” 蓝昶回过神来,看向柳婧的身后,却并没有看到昨天的那个男人。 ——怎么回事? 蓝昶神色微动。 ——难道他们…… 柳婧瞬间便明白了蓝昶所想,但柳婧不喜不怒,既没有解释的意思,更没有解惑的好心,只是向着前院走去。 在那儿,三十余原逐剑山庄的武师,和那一个扶不起的徐灵璧正在等着她。 “走罢,我们去登天海。” ——天海。 蓝昶眼神微沉,抬脚跟上。 ☆、第二十二章 :来人 何为天海? 那天海又在何处? 唯有极少数的那些人才知道,天海非海。 天海非海,不但如此,它甚至还是一座高山——一座仅存于国师府众人口中,连断海城城主都只闻其名而不见其形的山。 而对于断海城城主来说,只凭这所谓的“天海”二字,就能将国师府的狼子野心昭然其中。 ——何为“断海城”? 夺海之造化,取海之利,抑海之生机,是为“断海”。 既然如此,那“天海”又是何意?是对断海城——抑或是他这个断海城城主——的鄙夷?不屑?讥诮?又或是尽皆有之? 因这二字,历代断海城城主对着那国师府,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就怕那国师府扯出大旗,自立为主。 可是,那“天海”,究竟是什么? 是一座山?那又是一座什么样的山?在哪儿的山? 断海城城主没有想过,国师府中的人也没有想过,而唯有国师才知道,所谓的“天海”,不在他处,而在山河图中。 那么山河图又是什么? ——自上古一战后就从失去了踪迹的、自成一方小世界、就连那些大千界中也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天阶一品的极品法宝! 这是由历代国师保管,代代相传,绝不向外人透露的法宝和消息。但就算是国师,在祖训之下,也不可过于靠近山河图,因此也只能将山河图放置于国师府不远处的一处密室之中,直到两代国师更替之时,才能有片刻时间得以重见天日。 这处密室所在极其隐秘,就算国师府万万年来并未加派人手看管,但也无人能够密室所在。若非十年前国师更替,将山河图取出时突生异变,使那山河图被异人盗走,以致走露了消息,否则,这世上恐怕依然没人知道何为天海,何为山河图。 那么柳婧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不得不说,这就是柳婧的幸运之处了。 最初,在柳婧遇见那徐灵璧之时,只是因为那姑娘满脸惶惶之色,惊惧之情流于言行,却又似是怀揣着什么烫手的秘密,这才引起了柳婧的兴致,使了个小手段诱惑了徐灵璧,教徐灵璧对她说尽了胸中秘密罢了,并未多做他想,因为对于柳婧来说,这本是一个小小的乐子而已。 小乐子,最开始时,柳婧本是这样想的——直到徐灵璧交出了她贴身藏着的原逐剑山庄庄主,也就是徐灵璧之父徐青留给她的密信。 就是这样一看,才教柳婧得知了这样的惊天隐秘。 原来,十年前那山河图之所以会丢失,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个,便是那历代国师并不十分明白山河图究竟是什么,不但没有以灵力温养,反而置于密室之中,甚至以绝灵阵断去了山河图的灵力,使得山河图自身灵力消耗殆尽,致使山河图里小世界扭曲,甚至有崩溃之意。为求自保,小世界中的住民不得不奋力破开山河图自身结界,来到这个世界,苟延残喘。而他们破界之时,恰好是山河图从密室取出之际,因此所造成的灵力紊乱范围极大,甚至使得山河图都一时间脱离了国师府的掌控。 而另一方面,在那个时候,一个胆大包天又有几分能耐的异人恰好潜入附近,瞧见了山河图。天时地利人和之下,那异人贪念丛生,终于出手,将它从国师府中偷走。 就是在这无数个巧合之下,山河图才从国师府丢失,出现在世人眼中,引出了武林和国师府的一场动荡,也成就了那震兴镖局和董成风。 而那盗走山河图的异人,正是十年后的逐剑山庄庄主徐青——这也是十年后那无名道人找上门来的缘由。 而柳婧特意找到的蓝昶,其母正是当年从山河图中离开的住民之一! 这些东西,有些是那密信中所记载的,有些则是柳婧以自己的见识补充的,最后拼凑而成的,就算不是真相,想来也□□不离十了。 于是,翻看了密信的柳婧心中大喜,只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她还在奇怪为何冥冥之中有个声音让她去找那山河图,谁知转眼间老天就将缘由送到了她的面前。 能够自称小世界的法宝,无不是天阶一品的顶级法宝!而这三千界中有多少天阶一品? 曲指能数。 因此,柳婧怎能不心动? 但奈何柳婧现在无法摆脱蚀魔印的纠缠,一身功力也尽数消失。正是因为如此,柳婧才会特意花费时间,找到神出鬼没的登月楼楼主蓝昶,要蓝昶随她一同登天海,毕竟在有天海原住民后代的情况下,天海对她的进入就不会太过排斥,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只要天海不立即要了她的命,她就敢拿命来搏这件法宝! 成功了,她就能摆脱蚀魔印,并成为三千千界中屈指可数的天阶法宝的主人! 失败了,她就灰飞烟灭,没有未来,也没有往生。 若是常人遇见这样的状况,定是不敢放手一搏的。 可她却敢。 因为她是柳婧。 肆意癫狂,胆大妄为的柳婧。 想到这里,柳婧微微挑眉,拉回自己的神智,掀开车帘,向着车外头原逐剑山庄武师头领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了?” 头领信服地看着柳婧,恭敬道:“回柳小姐,我们已经到了义亭城了。” 对这断海城并不怎么熟悉的柳婧微微皱眉,道:“那我们离主城还有多远?” 头领想了想,道:“还有约莫三天路程。” 三天? 柳婧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遮住了自己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激动和兴奋。 “快了……” 柳婧用手覆在自己的小腹的蚀魔印上,原本细微的笑意逐渐扩大,直到化作一个狂妄而嗜血的笑容。 “就快了。” 这时的柳婧,满心都是即将摆脱蚀魔印的兴奋和志得意满。 而至于失败? 在柳婧下定决心夺来山河图时,她就再也不曾考虑过若是失败后她当如何。 ——只有成功者,才会有“以后”。而失败的人,不过是化作一捧血灰,践踏入泥而已,还想什么“以后”? 也正是因为这一往无前撞破南墙的凶悍之气,柳婧才能在短短数年跨过他人百年才能越过的篱笆,以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迈入金丹,冠以魔君之名! 柳婧傲,而她也有傲的资本,两厢相叠之下,柳婧便越发高傲,自信得近乎自负。 而她偏偏也的确未曾遇见过失败。 所以她自负得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而柳婧也本该这样继续自负下去的。 ——本该。 在柳婧离开义亭城的第二天,也就是离主城和国师府中山河图仅有一天时间的距离下,她却被一个意外的人物拦住了去路。 那人的面孔对于断海城的武林中人来说应当是陌生的。 可那人的名字,却并不陌生。 董成风之子——董啸。 只见拦住马车的董啸一身玄色道袍,双眼赤红,原本英俊的阳刚面容生生扭出了三分阴柔魅惑,那唇边的笑容更是不知怎的给人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只不过这样的“风情”却不叫人心中有丝毫旖旎,反而感到如同吞了苍蝇般的恶心。 他瞧着柳婧,吃吃笑着,雌雄莫辩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姑娘好狠的心呢,毁了我的震兴镖局后,就想这般轻易地走了?我董啸可是不依呢!” 这番娇羞嗔怒的话一出,不但是马车周围的武师们后背发寒,头皮发炸,就连柳婧都有些承受不住。 柳婧微微挑起眉来,诧异地瞧着那自称董啸的人,心中疑惑丛生。 这人的模样,还有这种古怪的语气,她似是在哪儿瞧见过? 而他的话又是何意?她何曾毁过什么“震兴镖局”? 柳婧微微思索,却理不出丝毫头绪。 眼看那董啸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于是柳婧也只能将这疑惑暂且按下,妩媚一笑,娇声道:“公子好生奇怪,奴家何曾见过你,又何曾毁过你的镖局?你这般胡搅蛮缠,可非是大丈夫所为呢!” 若非柳婧瞧出那董啸身上十分古怪,似是有些修为的模样,否则按照柳婧的习惯,像这般敢拦她的路的人,她早就出手送人下地狱了,哪来这么多的话说? 但此时此刻,龙游浅滩的柳婧也只能耐着性子,连消带打,试图化解这场意外的矛盾。 听得柳婧的这番话,董啸脸上竟露出了哀怨之色,令瞧见的人都不由得一怔恶寒。 而还未等众人从这恶寒中摆脱,下一刻,董啸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听一声裂帛之声,董啸身上衣衫竟被他尽数撕碎。 迎着众人惊骇的目光,在阳光下,董啸没有丝毫羞怯之意,袒胸露腹,指着自己青淤未褪的脖子,含情脉脉道:“你看,这便是姑娘你留给我的东西呀!一月多前,姑娘来到我面前,不但狠心毁了我的镖局,还将这痕迹留给了我……姑娘夺去了我的所有,就连在下的心都被你偷去了,可事到如今,你却不想认么?” 柳婧眉头越蹙越深,看着董啸的目光满是探究。 先不论此人话语中的真假,也不论他那似是而非的深情剖白。对于眼前这个董啸,柳婧更感兴趣的,是他的异状。 ——在董啸袒露的胸腹上,除了脖颈上那触目惊心的淤痕之外,还有一个在他心口绽放,似是纹身的黑色莲花。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纹身虽然奇怪,但也算不上什么。 但只有修士才知道,那并非纹身——而是种子。 什么种子? 自然是那黑色莲花的种子。 而那黑色莲花又是什么? 第84节 这就不得不说到一个在三千千界中消失已久的门派——分神宗了。 分神宗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宗派,因为这个宗派的功法非两人合力无法练成,但它却又偏偏不是双修之法,或者说,它远比双修之法要残酷。 想要炼成分神宗的功法,需在修习功法的同时,找到一个天资出众的少年,在那人身上种下黑莲种。 在那之后,两人性命利益息息相关,修为相互促进,如一人进步,另一人也可进步,可谓是互利互惠。 但每向前进阶一个大境界时——就像是金丹、元婴等——修习分神宗功法的人都必须及时侵入种下黑莲种之人的灵魂,将他的灵魂吞吃下去,将他的身体取而代之。 否则任其发展的话,则会反被功法反噬,不但无法进益,反而会身死道消,一身修为反成了那种下黑莲种之人的养料。 而柳婧眼前的这董啸,正是被种下了黑莲种、注定要成为分神宗门人养料的人。 不仅如此,这董啸之所以举止怪异,男女莫辩,恐怕也是因为他的灵魂在那人的侵蚀下所剩无几的缘故。 想明白了这一点,柳婧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 将那“销匿行迹无数年的分神宗为何出现在此”的疑惑暂且按下,柳婧看着董啸已经近乎癫狂的神色,明白他此行怕是来者不善。 若董啸只是董啸,那么柳婧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但奈何出现在柳婧面前的“董啸”,虽披着“董啸”的皮囊,里头装着的却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她能敌得过吗? 又或许……她正应当趁着这“董啸”还有大半是董啸时,夺来先机,杀了他? 柳婧目光微闪,指尖微动,心中迅速做下决定, 但就在柳婧蓄势待发,意欲出其不意,击杀董啸的这一瞬,一个人影却从天而降,伸出手来,轻而易举地掐断了“董啸”的脖子,然后转过身来,注视着柳婧。 “又见面了。” 那人看着柳婧,微微扬着下巴,双手负于身后,神色莫测,而那一张俊美得近乎咄咄逼人的面容,在阳光下更是耀眼得叫人不敢直视。 在这人出现的第一时间,柳婧就沉下脸来,可当那人转过身来时,柳婧却又瞬间换上一个妩媚多情的笑容,声音缠绵入骨:“是啊……我们又见面了。” ☆、第二十三章 :漏之鱼(一) 是的,他们又见面了。 ——来者何人? 逐日岛,顾绪!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 他怎么会出现在断海城中?! 纵然柳婧早就知道顾绪于她来说,如同鬼影般阴魂不散,可是……可是这一次,他竟能够跟到这断海城中来? 柳婧心中充满了荒谬之感,用隐秘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顾绪。 只见眼前这顾绪依然是如同她记忆中的一般,分明身为魔修,但却目光朗朗如同天上之星,一身气质皎洁如同无星之月,那张俊美的面容更是极具侵略性,耀眼得几乎叫人无法逼视。 若不是那一身玄色道袍和眼角的血色夸张尖锐的魔纹,恐怕见过他的人都不会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是以心狠手辣和偏执著称的魔修。 但事实上,这顾绪的确是魔修。 而他的行事作风,狠辣之度也不愧于他逐日岛真传弟子之名。 由此可见,那些所谓的“气质”和“面貌”,的确是能够骗人的。 可柳婧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为何这人老是在她面前出现? 这也不怪柳婧多疑,毕竟她柳婧此时不过是屠灵殿内众多的内门弟子之一,除了天资能够稍稍值得一提之外,并无其他值得注目之处。 如果说这顾绪是因她天级火灵根才对她另眼相待,那么就着实太过可笑。 但要知道,在这三千千界之中,天资出众的人何其之多?就连天生道体、天生魔体之人亦是千百年就能现世,而这“千百年”对于修道之人来说,着实不算太久,因此她那天级火灵根,实在不值得顾绪这样的天之骄子的注目。 那么莫非是因为她的皮囊? 这就更为可笑了,毕竟逐日岛乃是焚空界中与屠灵殿同起同坐分庭抗礼的大派,而作为逐日岛真传弟子的顾绪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 既然如此……那么这顾绪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在这一瞬间,柳婧脑中闪过重重思绪,种种可能,心中对眼前的顾绪既是不耐又是顾虑。 但无论柳婧心中再如何做想,顾绪的出现都已然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么她要做的,不是抗拒这个事实,而是…… 柳婧眼神微黯,微微一笑,温言软语,道:“能够在此地得见真君,着实是奴家的缘分呢……既是多日不见,真君可愿赏脸,入内一叙?” 柳婧向那顾绪嫣然一笑,五指纤纤轻轻撩起车帘,手腕上那宽大的红袖向下一滑,露出一小截脂白细腻的手臂。 顾绪定定地看着柳婧,下巴微抬,似是高傲得不屑同柳婧搭话的模样,让柳婧有一瞬间的皱眉。 ——这便是她不喜这顾绪的缘由了。 柳婧眼睑微垂,掩去眼中森然之色:终有一天,像顾绪这般傲慢的人、像屈长老那般瞧不起的她,都会被她踩在脚下! 柳婧思绪电转,眼中的森然瞬间便被凄哀怅然所替代,望着顾绪轻轻一叹,似是将千言万语都糅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既是如此,那……” 不等柳婧说完,柳婧便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在不远处的那顾绪此刻便一手撩起帘子,一手握住柳婧的手,低头进了车厢,顺便将车帘放下,严严实实地将车厢中的二人遮住。 顾绪一撩道袍,同柳婧面对面地跪坐在车厢中,淡淡道:“走,去主城。”俨然如同他才是此间主人一般。 这句话分明平淡无波,不含丝毫情绪,外头的车夫却不知怎的一个激灵,甚至不待柳婧发话,手一扬,那马鞭便重重打在马身,马儿顿时踢踏着蹄子,快步向前。 柳婧眸色微黯,但笑不语,只是微微仰头,眼中含情,望着顾绪。 被柳婧这般瞧着,顾绪神色如常,但却不知是否错觉,柳婧总觉得这顾绪似是有些……焦虑?不安? 为何? 柳婧兀自沉思,对面那顾绪却像是终于按捺不住一般,开口道:“你为何会招惹上那人?” 蓦然听到这段话,柳婧略有不解,但却暂时没有违逆顾绪的意思,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家也不知晓那人为何追着奴家不放呢!” “啊,对了!”柳婧心中一动,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瞧向了顾绪,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不知真君怎的出现在此?” 柳婧的眼睛向着周围轻轻瞧了一圈,然后落在顾绪身上,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但令柳婧奇怪的是,听得此话,虽然顾绪面上依然冷漠如初,无甚变化,可柳婧却敏锐地察觉到,这顾绪似是更为不安了。 “与你何干!” 沉默片刻,顾绪猛地起身,在柳婧惊愕的目光中冷冷扔下这句话,一撩车帘,转身就要离开马车。 “等……等等!” 柳婧直觉顾绪反应奇怪,迅速伸出手去,指尖却擦过了顾绪的手腕,只抓住了他的衣角。 还未等柳婧再说什么,那顾绪似是受惊般,蓦然扭过头来,看了柳婧一眼,目光复杂难辨,而下一刻,他就忙不迭地离去,如同一团风一般,消失在了柳婧面前,只留下了柳婧手中的一片黑色衣角。 ——这是…… 柳婧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心中转过千头万绪。 她顿了顿,然后轻轻抬起手,嗅了嗅手中的那一片衣角。 ——血腥味。 轻微,但却着实存在着的血腥味。 若柳婧没有记错,顾绪生性好洁,就算是杀人时也会尽量避及使用血腥的手段,只为了不让那些血迹沾染上他的身上。 那么……这些血迹…… 柳婧回想那顾绪每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心中竟渐渐生出一种近乎荒谬的猜测。 ——莫非……那顾绪他…… 可是,这怎么可能? 柳婧定定地看着手中那篇玄色袍角,就像是在看着记忆中那张似是从未变过的冷漠面容,目光中满是探究。 那顾绪……究竟在想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柳婧心中却仍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不定。 可还未等柳婧理出头绪,马车突然停下,车外武师大喝道:“来者何人?!” 柳婧心中一惊,蓦然抬头,只听一声熟悉的轻笑自车外响起,尾音微挑,低沉魅惑,竟叫所有人都有片刻失神。 而下一刻,那人便迅速靠近了车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柳婧身前,右手轻轻挑起柳婧的下巴,附身在她唇边印下一吻,温热的气息暧昧地交缠着,含笑道:“婧儿那般突然消失,可叫我找得好苦!” 柳婧愕然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人熟悉的面容,注视着这人邪意凛然却又勾魂夺魄的眼睛,伸手抚上这人眼角肆意张扬的魔纹,心跳如同擂鼓,唇角也染上了惊喜的笑意。 “柳小姐,这——” “下去!” 喝退车外的武师,柳婧松开手,原本在她手中的玄色衣角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粉末。 她双手挽住那人的脖子,将脸亲昵地贴在了那人面颊上,眼中脉脉含情,声音里是极力压抑下的雀跃和情意:“长歌……” 那人——也就是莫长歌轻笑着,伸手将柳婧揽入怀中。 此时此刻,莫长歌面容上早已没了两人初见之时的温和明亮,眉梢眼角尽像从黑暗中浸染出来一般,如同罂粟,既叫人因它的危险而心生畏惧,又让人忍不住被那魔魅所吸引。这样蛊惑人心的邪恶,让他眼角的魔纹都像是来自妖魔的呼唤,竟让人怎样也无法移开目光。 他揽着柳婧,唇边轻轻勾起笑容,漫不经心地向那黑色粉末瞧了一眼,道:“顾绪?” 柳婧眉头微皱,心中有些微不确定,但却依然点了点头。 见柳婧点头,莫长歌唇边笑意更甚,道:“婧儿果然是好手段,就连那顾绪都拜倒在你魅力之下……可真是叫我莫长歌与有荣焉。” 猜测成真,柳婧愕然睁大眼,心中却仍然有些无法置信。 “长歌你……说什么?” 莫长歌挑眉望来,仔细瞧了瞧柳婧的神色,然后胸膛微震,无声地笑了起来。 “婧儿竟是不知么?”莫长歌挑起柳婧的一缕长发,暧昧地凑近自己唇边,眼睛却是没有片刻离开柳婧得面容,也不知是在审视着柳婧的反应,还是舍不得离开柳婧的面容。 两人贴得极近,动作极尽暧昧。 半晌,莫长歌轻笑起来,温柔地用指腹轻抚柳婧唇角,道:“也对,婧儿一直都是如此。” 第85节 “这样只能看到我的婧儿……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婧儿啊!” 莫长歌说着,那张含笑的面容慢慢凑近,在柳婧唇上辗转缠绵。 车厢内的空气里满是旖旎。 柳婧怔怔地望着莫长歌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那里头的温柔情意似是要将她溺毙其中。 若是往常,柳婧早已沉醉在这样的双眼和这样的温柔之中,但此时此刻,柳婧心中却慢慢升出一股古怪的情绪。 那样的情绪,分明就在眼前,但却又遥不可及。 恍惚间,柳婧似是听到耳畔有什么人怨毒地嘶吼着,但仔细一听却又什么都没有。 ——谁? 柳婧眉头微蹙,侧耳倾听。 ——谁?你在说什么? “……婧儿可真是不专心呢。” 唇上被人轻轻咬了咬,柳婧愕然回过神来。 “婧儿在这个时候分心,是在想什么?” 莫长歌依然是微微笑着,指尖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掐着柳婧的下巴,不让柳婧的视线有丝毫闪避。 “告诉我吧,婧儿……你在想什么?” 柳婧怔怔地看着莫长歌这张熟悉的面容,不知怎的竟从这张笑脸下看出了危险的审视和怀疑。 柳婧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道:“山河图!” 莫长歌眼中隐晦的怀疑如春雪消散。 他笑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柳婧的鼻子,宠溺道:“有我在,婧儿何必烦恼什么山河图?” 柳婧惊诧地看着莫长歌,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难道……难道莫长歌早就知道了山河图?! 为什么? 怎么可能?! 似是没有瞧见柳婧的呆滞,莫长歌在柳婧耳畔轻声道:“将那蓝昶带在身边,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呢……果然不愧是我的婧儿。” “可是婧儿……你却忘了另一个人。” 柳婧干涩着声音,道:“谁?” “薛如玉。” 千里之外,带着紫色面纱的薛如玉不紧不慢地踏入了广德城。 薛如玉想着前些时候宫主传给她的讯息,心事重重。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广德城的一个拐角处,薛如玉一个不注意,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在最后关头险之又险地躲开那人,薛如玉满心恼怒,一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喝骂,在瞧清那人的面容后,这才勉强咽了下去。 神色古怪地瞧着对面失魂落魄的那人,薛如玉硬邦邦地说道:“你为何会在这儿?” ☆、第二十四章 :漏之鱼(二) 只见薛如玉对面那人,赫然就是前些天才被薛如玉扔了一脸碎帕子的谢世瑜。 但此时的谢世瑜却不同于两人分别时的精神,反倒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否则在刚刚也不会那般大意,险些同薛如玉撞上了。 听到薛如玉的话,那谢世瑜茫然抬起头来,空茫的目光落在薛如玉身上,却又像是并未瞧见她一样,只是怔怔地呆立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着这张原本俊美多情的面容此刻尽是黯淡愁容,就连那双最吸引薛如玉的澄澈目光也化作一片令人揪心的空茫,薛如玉暗自皱眉,原本心中对这个不懂风月的呆子的怒气竟不知何时消褪了下去,想要立即离去的脚步也被什么东西牢牢拖住,只能站在这儿,有些无措地瞧着谢世瑜。 薛如玉张了张嘴,想要问他些什么,但那些话语却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踌躇半晌,轻咬下唇,手抬起又放下,直到天空一声沉沉雷鸣唤醒了她。 薛如玉抬头瞧了瞧天色,原本就已是乌沉沉的天色越发黑了。 雷光闪动,大雨将临。 薛如玉微微迟疑,终于上前扯住谢世瑜的袖角,轻声道:“走罢。” 谢世瑜沉默地看着她,似是听到了,又像是并没有听到。 天空中猛地闪过一道巨大的雷光,片刻后,雷声轰隆而至。 薛如玉看着谢世瑜,心中充满了她从前从没有感受过的柔软情绪。 “要下雨了。”薛如玉软声道,“我们走罢。” 谢世瑜目光微微闪动,似是终于回过神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慢慢印出了薛如玉的身影。 薛如玉睁大了眼,瞧着这样的眼睛,心跳越来越快,就像是整个世界唯有她的心跳声在回响,竟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谢世瑜微微垂下头来,闷闷道:“不必了……” “为何?”薛如玉上前一步,语句中带上了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焦急。 谢世瑜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越过薛如玉,但向前走了两步后,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低低道:“多谢姑娘好意,但我……还请姑娘自去避雨吧。” 谢世瑜看了薛如玉一眼,终于转过头去,走入了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 闷雷炸响,大雨终至。 无尽的大雨从天而降,在大地晕染开一层朦胧的水雾,竟是瞬间就将那一袭青色的背影遮掩住了。 咫尺天涯。 薛如玉心中一紧,竟也不顾这倾盆大雨,猛地上前两步,穿过了这层水雾,用力拉住了谢世瑜的手。 迎上那人惊愕的目光,薛如玉心中又慌又急,与此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在她心中滋生开来。 “我……我……” 薛如玉声若蚊蚋,向来自认牙尖嘴利的她在此时不知怎的,竟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为何她要拉住他? 为何在瞧见那人身影自她面前消失后,她心中竟会生出一股无法自抑的惶恐不安? 薛如玉答不上来。 终于,薛如玉一咬牙,一跺脚,不管不顾,生拉硬拽,将谢世瑜推到了屋檐下。 谢世瑜一时不察,竟被一个身无半分修为的姑娘生生推进了屋檐下。他瞧着薛如玉,脸上的表情既是无措又是不解,怔怔道:“姑娘……你……” “不许说话!”薛如玉心中又羞又恼,大声喝止,但话一出口,薛如玉便后悔了,只怕在谢世瑜心中落下个骄纵蛮横的印象。 若是平常,薛如玉想笑,那便笑了;她想哭,那便哭了……常人怎么看她,与她又有何干系?又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畏首畏尾? 可是……可是现在,薛如玉只感到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牵引着她,让她目光无法从那谢世瑜身上移开,也叫她的心……无法收回。 在这之前,薛如玉从来不知道,像她这般脾气的人,竟有一天也能按捺下性子,这般小心翼翼地揣测另一个人的情绪,这般重视那人心中的自己是何模样……这样的感觉,又是酸涩,又是甜蜜,让她的心如同浸在酒中,那一股飘飘然的微醺,着实让她沉醉不已。 ——这,就是真正的“喜欢”吗? 薛如玉怔怔地瞧着谢世瑜,被大雨打湿的衣衫贴在她的身上,分明应当是冰冷的,但那冷却传不到她的心中。 她面色晕红,原本就漂亮的眼睛在此时更是如同秋湖,波光潋滟,妍丽美好,叫人移不开视线。 “我……”她张了张嘴,面色羞红,但那细微的声音却只能传到她的耳中。 薛如玉有些心急,鼓起勇气,大声道:“我——” 但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只见一道惊虹自天外而来,落入这广德城中。 它来得极快,又来得极美。 它就像是夏日下那汪有着近似脆弱美丽的潋滟碧波,轻轻拂过路上的行人。但凡它所经之处,那些人行人竟是连一声惨叫都不曾留下,瞬间化作一蓬蓬血雾,随着大雨落入地面,眨眼间就将这条街化作地狱之色。 ——这是什么?! 谢世瑜瞳孔一缩,腰间那柄古拙的斩妄瞬间出鞘,想要制止这道惊虹,但下一刻,谢世瑜便骇然发现那道惊虹竟已到了面前,而它的方向是—— “小心!” 谢世瑜用力推开薛如玉,持剑想要迎上前去。 系统惊惶道:‘躲开啊!你挡不住的蠢货!!!’ 谢世瑜心中一紧,知道这系统在性命攸关时从未骗过他,于是身形一矮,在最后关头险险避开那道惊虹。 纵然如此,那道惊虹依然同谢世瑜擦肩而过。 只听一声刺耳的声音,谢世瑜左肩上如同被大火灼烧过一般,皮开肉绽,血肉焦黑。但对于谢世瑜来说,比起这皮肉伤,更要命的,却是从肩上伤处冲入体内的魔气。 这样的魔气,无形无踪,但却霸道凶狠,从他肩上经脉冲入体内后毫不停滞,瞬间游行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 若非谢世瑜经过两次灵气灌体后身体早非常人可及,恐怕早就在这样霸道的魔气下,同那些行人一般化作一蓬血雾了。 但就算如此,谢世瑜此时却依然不太好过。 谢世瑜不太好过,而一旁的薛如玉却早就被这般地狱般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纵然薛如玉手中也有无数人命,可那到底也属于她所能认知的范围,而眼前的这些……这些又是什么?! 只见那惊虹擦过谢世瑜后毫不停留,在酒楼中轻轻绕过一圈,将那些犹自茫然不知的人们统统化作满地血雾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此时此刻,凡是两人触目可及之处,尽数化作一片血海。 方才还在耳边回响着的抱怨声、叫卖声,在此时统统消失不见,只有刺鼻的血腥味,和大雨声在这座空空的城池中回荡。 薛如玉嘴唇颤抖着,脸色惨白,那来源于未知而恐怖的力量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逃! 但她要怎么逃? 在这样的力量下,她又能逃去哪里?! 这样强大到恐怖的力量将薛如玉的求生本能都尽数抽去,叫薛如玉只剩下满心绝望,呆呆地坐在原地,几乎就要闭眼等待下一刻的死亡。 第86节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强硬地将她拉了起来。 “走!” 薛如玉茫然抬头,只见谢世瑜沉静地看着她,眼中那些曾经的软弱、茫然、无措竟在此时一扫而空。 她想要信服,但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恐惧,颤抖着唇道:“去……哪儿?” 他们还能去哪儿? 谢世瑜沉默了一瞬,然后扶着薛如玉,不由分说地向外走。 “不……不要!”薛如玉惊惶地挣扎起来,就好像再向前方踏出一步就会踏入无边地狱一般,恐惧地叫喊道,“我不要出去!” 惊惧尖利的叫声在这座空城中响起,却被那大雨尽数淹没,无法引发一分一毫的回响。 这样的安静,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然死去,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无疑更叫薛如玉害怕。 薛如玉颤抖着,死死咬住下唇,竟不敢再发出丝毫声响。 而这无疑也叫谢世瑜松了口气。 这不仅是因为薛如玉闭上了嘴,叫谢世瑜省下了一番哄人的功夫,而是因为此时此刻,系统正在谢世瑜的脑子里喋喋不休。 ‘快走快走快走!’ ‘大爷的,这tm就是喝凉水也塞牙……不不不,应该说,自从选了你当我宿主之后,我就没遇到过好事!’ ‘这种千载难逢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戏码也会给你遇上,你到底是要有多倒霉啊?!’ 在系统的叽叽喳喳之下,谢世瑜总算明白了广德城的这一场无妄之灾究竟从何而来。 原来,就在广德城千余里的高空之处,正有两个元婴期的道士大打出手,而这道屠尽广德城的惊虹,竟不过是他们交锋时从指间漏出的一道气劲罢了。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但这偌大的广德城,就在这“仅仅如此”之下,化作了一片血海,一座空城。 若非他身负修为,恐怕也得在那道惊虹之下化为粉末。 ——这就是元婴期的修士的力量吗? 这就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缘由吗?! 谢世瑜抬头四顾,看着这一片血海,握着斩妄的手紧了又松,终于还是一咬牙,扶着薛如玉,冲入大雨,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外跑去。 而就在谢世瑜离开后不久,一缕漆色的血,在大雨的遮掩下,幽幽落入地面。 高空之上,一个面容苍老的女修看着对面的修士,呲目欲裂,气急败坏道:“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又哪里得罪过你,值得你这么咬着我不放?!” 只见这女修对面的修士,赫然就是不久前才从柳婧面前消失的顾绪。 此时此刻,听着那个女修的话,顾绪面色如同凝结了寒霜,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女修脖颈上隐约可见的血色莲花。 “分神宗。”顾绪淡淡道,“种下那种子的人,是你?” 女修面色一变,心中越发摸不准顾绪的来意:“是我又何如?!” 她乃魔修,拿一个凡人祭炼又怎么了?虽然那人似是跟那国师府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国师府的人……既然如此,同为魔修,他又为何会找上她?!莫非是看不过她草菅人命?! 怎么可能?! 顾绪微微颌首,道:“既是如此,那便好办了。” 女修心中升起不妙之感:“什么?你……你要做什么?!” “取你性命。” ☆、第二十五章 :漏之鱼(三) 雨,越来越大了。 铺天盖地的雨,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也遮住了那座已经化作空城的广德城。 而就在离广德城不算太远的一座驿所之中,谢世瑜站在紧锁的窗前,目光却放得很远,就像是瞧见了不远处的那座空城,和那满地的血海。 而在谢世瑜不远处的火炉前,薛如玉披着一件从小二那儿拿来的外衣,双眼紧闭,背对着那扇窗,面色惨白,肩膀微颤,就好像随时都会有一只恶兽从窗外而来,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薛如玉没有说话,谢世瑜也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安静,只有不时从楼下传来的些许人声和喧闹能够告诉两人,他们的确是活在这个世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炉中的火慢慢熄灭,空气一点点冷了下来,但薛如玉的肩膀也慢慢稳住了。 终于,薛如玉睁开眼。 “那是什么?” 她开口说着,声音干涩,但却已经有了直面恐怖的勇气。 谢世瑜看了薛如玉一眼,沉默片刻,道:“那是修士。” “修士……”薛如玉顿了顿,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那就是……修士吗……” 薛如玉兀自呢喃,话中有话,但谢世瑜却全然没有察觉,满心满脑都是方才那如同地狱的一幕。 ——如果他有力量的话…… 如果他不是这么弱小……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制止这一切? 谢世瑜的手不知不觉中握紧了腰间的斩妄剑。 ——在他幼时,他曾闯入过一个仙人洞府,然后同里头那个仙人做了个约定。 为了这个约定,也为了求证大道,他接受了灵力灌体,洗去了自己令无数人钦羡的天级灵根。可奈何在灵力灌体的过程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叫他丢失了那段在仙人洞府中的记忆。 但尽管如此,在那一天之后,他依然日复一日地尝试和磨练自己,没有一刻放松,也没有一刻放弃求道之路——直到他将斩妄剑唤出,这才记起了那一切。 但……以他现在这般弱小的力量,真的能够达成那个约定吗? 他……真的能够求证大道吗? 他真的能够挣脱这个棋局吗?! 谢世瑜面色不改,指腹轻轻摩挲着腰间的斩妄剑,心中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和不确定之中。 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那么多人……都在半路中倒了下去,他真的能够走到最后吗? 他是这么弱小……弱小到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无法保护、无法留下……这样的他,要怎么才能……才能…… 谢世瑜闭上了眼,握着斩妄剑的手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约定过的事……还有他死去的亲人……还有…… 还有,他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 谢世瑜睁开眼,满心怅然无奈,和对自己的无力的痛恨。 但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谢世瑜的眼底,一道暗红一闪而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稍稍安歇下来。 谢世瑜推开窗,冷风夹杂着苦涩的雨珠扑打进来,将谢世瑜原本就并不干燥的衣襟打得更湿了。 他望着窗外,沉默片刻,转身下楼。 “你要去哪里?” 薛如玉惶恐地叫喊起来,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之人。 谢世瑜向薛如玉望了一眼,道:“去做我该做的事。” 薛如玉脱口而出道:“那我呢?!” 谢世瑜怔了怔,不解地看着薛如玉。 迎上这样的目光,薛如玉心中又苦又涩,分明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但泪水依然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轻声哽咽道:“那我呢?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谢世瑜茫然无措,目光渐渐恍然,似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并没有明白。 薛如玉站了起来,向谢世瑜逼近,道:“你——莫非还是不明白么?!” “你真的……一分一毫都不曾喜欢过我么?” 谢世瑜如遭雷殛,怔立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薛如玉面纱早已摘下,露出了那如同月色般皎洁的面容。 她看着他,泪盈于睫,凄声道:“你真的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吗?!哪怕是一瞬间?” 谢世瑜看着薛如玉,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爱他。 并不像曾经那样只是宣之于口的谎言。 这一次……她是真的……爱着他。 可是他又能如何? 他爱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啊! 他看着她,而她也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对方,沉默无语。 他们应当是要打破这样的沉默的,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世瑜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 但就在下一刻,谢世瑜骇然变色,道:“小心!” 薛如玉犹自怔愣,而谢世瑜已然扑上前来,将她扑倒在地。 只见下一瞬,一道暗褐色的影子从两人头上方如灵蛇般掠过,然后又收了回去。 “哎呀,真是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呢!” 第87节 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道:“小子,你有话就不能快些说嘛?” 两人愕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紫袍红纹的道人从楼梯口慢吞吞地走了上来,血色魔纹如同蔓藤般占据了他整张面庞,竟叫人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到那似是带着金铁般非男非女的声音。 “还有什么话要同你小情人说的,一并说了吧。” 那人嗬嗬地笑着,喉咙似是漏气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响着。 他抬起手来,一道暗褐色的细绳似是有生命般在他腕间游走,而比这道细绳更为引人注目的,则是他指间的那缕青色暗光。 “毕竟……” 那人阴测测地笑着。 “若你现在不说,那你大概不会再有‘以后’再说这个选择了。” 窗外,一道惊雷划破夜空。 轰隆隆的雷声响遍原野,柳婧拉严了车帘,扭头向着斜倚在车厢内的莫长歌笑道:“怎么了?” 莫长歌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望着柳婧,沉默一瞬后便伸出手来,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将柳婧揽回了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柳婧的长发,道:“无事。” “怎会无事?”柳婧奇怪道,“你方才分明说了什么。” 莫长歌眉头微皱:“你没有听到?” 纵然方才雷声轰响,可柳婧乃是金丹期的修士,又怎会听不到他方才所说? 柳婧眸色微黯,一只手不自觉地覆在小腹上,口中却是轻描淡写道:“我此刻又能听到什么?” 窗外又是一道雷声响起。 莫长歌微微起身,另一只手覆在了柳婧的手上,在接触到那灼热的气息的瞬间色变,道:“蚀魔印?” 柳婧微笑着,看着莫长歌,没有说话。 莫长歌沉默片刻,收回了手,又一次躺了下去,道:“大敌当前,暂且忍忍罢。” 柳婧依然只是笑着,心中既没有失望,也没有失落。 ——什么都没有。 “雨何时才能停呢?”柳婧望了望车窗外,然后瞧向莫长歌,道,“还有,长歌你还不曾同我说——你方才在说什么?” “婧儿果然还是那般讨厌雨啊。”莫长歌笑了笑,揽住柳婧的手慢慢上移,轻抚着柳婧的面颊。 “我方才说……”莫长歌漫不经心地说着,脸上笑容不改,眸色却越发沉了下去,“我说……婧儿你会不会也有一天——” 沉重的雷声再一次响起,将莫长歌的话湮没在那轰隆的雷声之中。 柳婧眉头微皱,心下不渝,一边觉得这雷声这大雨真是越发讨厌了,一边道:“什么?” 莫长歌定定地看着柳婧,神色莫测,半晌后才终于展露笑容,在柳婧唇边轻轻印下一吻,声音轻快道,“小事罢了。”顿了顿,他又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婧心中并不相信,但却没有追问,反倒是转移了话题,道:“既然你同那顾绪都已来了,那还有那些人来到了这儿?那山河图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又将如何?” 莫长歌微微一笑,道:“婧儿安心养伤便是,何苦操心这些?” “反正……无论如何,它们都在掌控之中。” 柳婧皱起眉来,心中不安,可迎上莫长歌不容置疑的目光,柳婧却知道此刻并不是她追问的时机。 雷声再响,将车厢内照亮,如同白昼,但柳婧却慢慢闭上双眼。 千里之外,在广德城外不远处的驿所之中,随着方才这道雷声,一个面庞上满布魔纹的修士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谢世瑜收剑入鞘,上前察看。 但还不等谢世瑜走到那人身前,系统便将那人的状况尽数列了出来。 谢世瑜脚步微顿,眉头一皱。 “融合期修士……屠灵殿外门弟子?”谢世瑜直觉有几分耳熟,不由得喃喃道,“屠灵殿?莫非……” 莫非是那在焚空界中屹立万万年而不倒的屠灵殿? 但……屠灵殿之人,为何出现在此? 谢世瑜绕着那人转了两圈,踌躇片刻,伸出手来想要搜查这人身上的东西。 但就在这一刻,一缕幽火从这人胸口升腾而起,竟是瞬间就将这人焚烧殆尽,连半分粉末都不曾留下。 窗外,雷声阵阵,大雨倾盆。 楼下,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但楼上的谢世瑜和薛如玉却感到入骨的寒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人是为何而来?又是为谁而来?! 空气中再一次陷入了死寂,而下一刻,这样的沉默竟又一次被谢世瑜和薛如玉以外的人打破。 “竟是这般容易就死了么?” 柔媚的女声在这般死寂的空气中蓦然响起,“咯咯”笑着,森冷的声音在楼上回荡。 “不过也对,毕竟是外门弟子啊……但,我却是不一样的。” 一缕黑风落在地上,竟眨眼间在两人面前化作了人的模样。 她笑着,那张妩媚多情的面容上露出了万种风情,似水柔情。她朱唇轻启,媚声道:“受公子所托,前来邀薛姑娘登天海。” 天海?! 薛如玉骇然色变。 登天海?! 邀她登天海?!! 是谁邀她登天海?!!! 她想要站直身体,但那莫名的恐惧却又叫她脚下一软,跌坐回了椅子上,恐惧之色溢于言表。 但那人却似是全然没有瞧见薛如玉的反应,红唇一抿,媚然轻笑。 “劳烦薛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第二十六章 :漏之鱼(四) “劳烦薛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那人媚声笑着,如同闲庭漫步般向着薛如玉步步紧逼。 而薛如玉却像是看到了恶兽般,面色惨白,从椅子上挣扎起来,踉跄着后退。 薛如玉摇着头,喃喃道:“不……不……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那人咯咯笑着,道:“薛姑娘怎的如此任性?我家公子既邀你过去,是你的荣幸才是,若你还要这般拂逆我家公子好意的话,恐怕我就只能——” 那人向薛如玉懒懒伸出手来,那般柔媚的姿态,就像是抚摸情人的面庞,但她鲜红指甲上漫出来的危险和恶意,却叫薛如玉怎么都无法忽视。 薛如玉双眼大睁,竭力想要后退,更想要逃离这里,但不知为何,她的脚步却怎么也无法挪动,甚至于身体都无法动弹,只能怔立在原地,恐惧地看着那双手越来越近。 但—— “这位姑娘,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薛如玉的那一刻,一柄剑斜斜伸了过来,架住了这只手,轻巧地将这只手卸开。 谢世瑜向前一步,挡在了薛如玉身前,淡淡道:“她既不想去,那便不去了,你身为修士,何苦这般为难一个普通人?” 谢世瑜的这一步,就像是打碎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五感迅速回到薛如玉的身体之中,她急剧地喘息着,狼狈地滑坐在地,面带恐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魔魅女子。 那魔魅女子,也就是魔灵见着这一幕,不由得神色一凛,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她从未放在眼中过的谢世瑜。 ——她从未将这男人放在眼中。 就算这个男人有着世间罕见的风流多情貌,就算这个男人方才将她屠灵殿外门弟子斩于剑下,但——这都不算什么。 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不入金丹,终究不过是蝼蚁罢了。 就像是方才那外门弟子,就像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们都未登金丹,因此也都是蝼蚁。 可就是这样一个蝼蚁,却在刚刚打破了她的气机束缚。 虽然这样简陋的束缚对于金丹修士们来说,要打破实在是十分简单,但这也是对于金丹修士来说的。 眼前这人,周身灵力流转分明微弱不已,绝不可能是金丹修士,那么他又是如何在方才举重若轻地打破她的气机束缚? 魔灵神色微沉,心中思绪电转,当她的目光掠过谢世瑜手中长剑时,心中却蓦然转过一个念头。 “极苍府?!” 剑修?! 是了,对……也只有极苍府的那些剑修才会有这般古怪的表现了! 听到极苍府一词,谢世瑜神色微怔,落在魔灵眼中却是默认了。 魔灵心中一沉。 虽然极苍府中剑修非正非邪,既不会对道修出手相助,也不会对魔修斩尽杀绝,但虽说如此,他们个个却都性情古怪,不好相与,而更叫人头疼的是,他们的修为或许没有那么高,但却偏偏能叫那些修士个个败于剑下…… ——不是说极苍府已闭门千年么?怎的那讨人厌的剑修又重现于世了? 魔灵心中又气又恼,面上却强自按捺下来,娇媚地笑道:“屠灵殿同极苍府亦算是相交多年,公子此番阻挠我屠灵殿人行事又是何意?莫非不怕你们府主怪罪么?” 原来那屠灵殿……竟是同极苍府有交情么? 谢世瑜被唬得一愣,而就在这时,魔灵出手了。 “轰隆隆!” 雷声咋响。 最初之时只是一声,但渐渐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最终连绵成了一片,化作巨兽的咆哮声,响彻大地。 而除了这雷声,就连那雨也急了起来,就好像方才稍稍的歇息已经让它们恢复了足够的精力。 第88节 柳婧望着车窗外,面色不改,心中却越发烦躁起来了。 作为一个天级火灵根的修士,最讨厌的东西,除了水灵根的修士,怕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大雨了。 但柳婧却知道,她的烦躁,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大雨。 就在方才,在留下那徐灵璧、蓝昶两人后,莫长歌毫不顾忌地从指间弹出一抹尖锐的金灵气,化作剑光万道,将那三十余武师尽数绞为肉沫,落入雨中,消失不见。 按理,这样的事对于魔修来说,实则再平常不过了。 不说他人,光是死在柳婧手中的修士,死得更为凄惨的也并不是没有。 但——那是修士。 可现在死在她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群普通人罢了。 甚至在死之前,他们还在看着她,眼中满是信服。 虽说这样的信服不过是她使的修士的小手段罢了,但在这群人化作肉沫后,柳婧却依然觉得…… 无法忍受。 不是无法忍受这群人的死亡,而是无法忍受莫长歌! 莫长歌……莫长歌! 当柳婧在心中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时,一股汹涌的恨意、厌恶、怨毒,挟卷着破碎的记忆席卷而上,但还未被柳婧所察觉,就被无形的屏障拦下,阻隔开来。 纵然如此,柳婧却依然似有所觉,微微皱了皱眉头。 方才……是什么? 柳婧直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但还未等她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却在车厢内响起。 柳婧向莫长歌转过头去,而莫长歌则是微微挑眉:“嗯?” 他从袖间摸出一个漆色的女子模样的人偶,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人偶,不一会儿便发现了方才那“噼啪”声的由来。 只见在这个惟妙惟肖的人偶手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正在逐渐蔓延开来。 看到这只人偶,柳婧神色一沉,道:“你竟将魔灵也带来了么?” 莫长歌轻笑着,没有回答柳婧的话,而下一刻,人偶上那道裂痕蓦然扩大,木制的手臂落了下来,无声地滚到柳婧脚畔。 柳婧眉头皱了起来,心中不解。 柳婧十分清楚,这人偶所代表的人,乃是莫长歌手下众多魔仆之一,魔灵。 魔灵的修为算不上最高,隐匿逃命的手段却是最好的。 而莫长歌既已把魔灵带到断海城内,在这修士寥寥的断海城内,又有谁能够使得金丹期的魔灵断去一臂? 想到这里,柳婧不由得出声道:“怎么了?” 莫长歌漫不经心地笑着,道:“只不过是让她去找一条小鱼罢了。” “小鱼?”柳婧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莫长歌唇边笑意扩大:“但我没想到的是,不过一条漏网之鱼,却还有反击之力……这可真是有趣啊,婧儿,你说呢?” 瞬间领会了莫长歌的意思,柳婧想到曾经惊鸿一瞥的薛如玉,不由得微微摇头,怎么都不认为身为普通人的薛如玉有伤到魔灵的能力。 就算那薛如玉真的如同莫长歌所说,是同蓝昶一般的山河图中小界住民的后人,但他们体内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气,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罢了……既然如此,那魔灵又是怎么回事? 还未等柳婧想明白,莫长歌手中人偶竟又发出一声“噼啪”声,而这一次掉下来的,却是那人偶的脑袋! 柳婧面色微变,坐直了身子,而莫长歌却是放声大笑。 “没想到,这件事却是越来越有趣了!” 莫长歌长身而起,撩起车帘,大笑着走出车厢。 雷光将莫长歌的脸照得明明灭灭,大雨倾盆而下,却在离莫长歌一尺之处便被无形的魔气弹开,就连莫长歌的袍角都无法沾染上去。 柳婧撩起车帘,仰头望着莫长歌,道:“你要去何处?” “去何处?” 莫长歌双手负于身后,微微转头,向着柳婧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自是去找那一条……漏网之鱼。” ☆、第二十七章 :钦定 “醒醒……” “不要再睡了……” “求你……醒过来……” 黑暗中,谢世瑜听到有人这样啜泣着。 他感到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无尽的大雨自空中落下,砸在他身上,砸得他生疼。 他想要躲开,但四肢却沉重得让他挪动不了分毫。 ——这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的思绪有些混沌,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而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的啜泣仍在继续。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既然你不爱我……那又为何这般维护我?为何要这么努力地救我?” 不同于雨水的滚烫泪珠,滴滴落在谢世瑜的脸上,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谢世瑜恍然片刻,思绪回笼,终于想起了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个魔修……那个自称屠灵殿弟子的魔修。 她……哄骗他屠灵殿与极苍府有旧,而后乘他失神之际出手伤人,想要一举杀了他。 是的……然后呢? 谢世瑜感到自己的头十分地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打过……对了,他想起来了…… 他的头,的确被重物敲击过。 那是他将薛如玉带出那座即将坍塌的驿所时,一个没有注意,被倒塌的房梁砸到的伤口。 ……咦? 中间是不是少了什么? 五感逐渐复苏,谢世瑜茫然睁开眼,但眼中却充斥着的那片血色却模糊了他的视线,叫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头上的伤口发疼发涨,让谢世瑜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但除了头上的伤口之外,源自胸口、四肢,和全身各处伤口的疼痛也在叫嚣着,两厢叠加之下,叫谢世瑜的头越发疼了。 眼见谢世瑜醒来,他身畔的那人大喜过望,但却又怕吵到谢世瑜,于是也只能强自压下自己的音调,叠声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感觉如何?我……我不知道修士要用什么药,但是我方才……我方才将我镜月宫最好的药都给你用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伤口还疼不疼?会不会有别的问题?我——” 唯恐这人一直说下去,谢世瑜苦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有气无力道:“无妨……我……有些头晕。” 而且……他是怎么出来的? 谢世瑜睁大眼,眼中的血色一点一点淡去,终于露出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只见两人身后是一片废墟,依稀能够看出曾经的驿所的模样。曾经在驿所的那些凡人早在他同魔灵交手之时就跑了个干净,因此就算驿所坍塌也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只除了…… 对,只除了他。 谢世瑜心中越发无奈,伸手想要摸摸自己后脑的伤口,但手在半途就被人拦了下来。 “小心伤口!”薛如玉惊慌地说着,望向谢世瑜的眼中似乎还有泪意。 但下一刻,那样的泪意就被她用力眨去。她环首四顾,将谢世瑜扶了起来,道:“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 薛如玉的声音十分冷静,面容也如同他们初见时一般冷漠无情,若非那双红肿的双眼和方才那些哀声哭泣,恐怕谢世瑜还要真的以为这薛如玉当真这般镇定。 谢世瑜迷迷糊糊地任由薛如玉将他扶起来,由于被砸到头的缘故,谢世瑜此时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害羞,甚至于连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都有些记不起来了,但…… 也不知为何,在谢世瑜离开时,他仍是忍不住转过头来,望向了那栋废墟,目光似是穿过了那些废木,看到了废木之下那个被他割断了脑袋的魔魅女子。 谢世瑜觉得自己似是忘了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终于,他回过头,随着薛如玉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里。 但谢世瑜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腰间,那柄样式古拙的斩妄剑突然震了震,一层轻而薄的神秘星光覆在斩妄剑的剑身,转瞬凝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珠,从斩妄剑上落下,跌入泥水中,慢慢地向着废墟之下滚了过去。 · 随着废墟旁最后两人的离开,这片土地沉寂了下来。 曾经的人声和灯火消失不见,唯有雷声阵阵,余烟袅袅,在暴雨之下越显凄凉。 但就在谢世瑜和薛如玉走后没多久,一个身着鸦青色长袍的人从天而降,站在这片废墟前,含笑望着这片废墟,似是饶有趣味的模样。 那人的面容极为俊美,但却又极为危险。 他的眉梢眼角,就像是从黑暗中浸染出来一般,带着还未散去的魔气,如同罂粟般蛊惑人心,既叫人因它的危险而心生畏惧,又让人忍不住被那魔魅所吸引。 他站在这片废墟之前,凝视着这片废墟。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走动了起来。 他向前走着,似是完全没有瞧见他脚下的这片碍事的废木。 而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就在这人靠近这片废墟的一瞬间,那些歪七扭八横亘在他面前的废木,竟是瞬间化作粉末,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而后又被这场大雨强硬地压了下去。 就这样,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从容不迫,所过之处没有丝毫阻碍。 但他却并没有走多久。 “公……子……” 微弱的呼唤声从废墟下传来,他——也就是莫长歌——停下了脚步,拂袖一挥,那声源处的废木便化为粉末,而后又被他这一拂袖给远远挥退,露出了废墟下的那个血迹斑斑的人头。 莫长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人头,道:“你失败了。” 魔灵人头的面容上满是惭愧,道:“魔灵有罪,有负公子所托!” 莫长歌微微颌首,对魔灵的请罪不予置评,只是道:“你遇见了何人?” 第89节 魔灵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道:“是极苍府的一个剑修!” 莫长歌伸手一招,将那魔灵的头抓在手中,仔细看着魔灵人头断口处残余的剑气,神色一沉:“你竟败给了一个还不及金丹期的修士?!” 魔灵的神色慌乱起来,道:“公子……你……我……请听我解释!” 莫长歌阴声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好听的说法!” “是……是的,公子……是那柄剑!”魔灵颤声道,“是那柄剑在作祟!公子!原本属下已经要赢了,可是那剑……那剑……” 魔灵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莫长歌眉头一皱,道:“那剑怎么了?!” 魔灵张口欲言,但就在此刻,神秘星光毫无征兆地自这片废墟之中漫开,将这片土地都笼罩其中。 身处其中的莫长歌手中蓦然一沉,几乎要抓不住魔灵的人头。 ——这是什么? 莫长歌神色一凛,心下警惕起来。 但还未等莫长歌来得及做什么,甚至连法宝都未曾来得及唤出,一道剑光便从天而降,带着万钧之势,将这片废墟绞成粉末。 若非莫长歌退得够快,恐怕他也要在这样的剑光之下同那片废墟一同化作粉末了! 而接下来,那神秘的星光亦是散去,就如同它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莫长歌站在原本的废墟之外,神色难看,脸色忽青忽白。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直面危险和死亡? 是从他成为真传弟子的那一刻?还是在他以不到百岁的年龄迈入元婴的那一刻?还是—— 莫长歌回想着方才那一片星光,冷笑起来。 “终有一天……” 会将你找出来,挫骨扬灰,叫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终于回过神来,莫长歌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地面,突然想起了什么,蓦然望向了他手中魔灵的人头。 只见莫长歌手中方才还有一口气的魔灵的人头,在此时却是神色空洞,嘴唇大张,似是在发出无声的痛苦嘶吼,而她眼角的魔纹,也已然黯淡下去。 ——她死了。 彻底地死了。 作为将灵魂献给他,永生永世匍匐在他脚下的魔仆,莫长歌将他们的一半灵魂系于魔偶之上,就算他们遭遇不测,但只要他们寄存了另一半灵魂的身体不灭,莫长歌就能使他们无数次地复活。 可魔灵的身体,却已在方才的那一剑中消失了。 莫长歌再次蹙起眉头,烦躁地丢掉手中的人头。 ——真是可惜。 莫长歌略微有些遗憾地想着。 ——毕竟是这么好用的魔仆,就这样死在这种地方……真是可惜了。 但莫长歌转念一想,却又傲然笑了起来。 “但你的死,也不是没有价值的。” 至少,他知道了那个从他手中截走薛如玉的人,也知道了那人手中有一柄有趣的剑! 虽然不知道为何宣布闭门千年的极苍府,会在这个时候将这样一个弱小的剑修派到了断海城中,但只要抓住那个剑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然后…… 莫长歌笑了起来,眼中却泛着冷光。 ——无论是那从他手中截走薛如玉的人,还是这星光的主人,甚至是极苍府的那些傲慢的剑修……他都会一一踩在脚下! 毕竟,他可是天道所钦定的那个人啊! 莫长歌终于大笑起来,声震四野。 ☆、第二十八章 :异族(一) 当这场磅礴大雨的最后一滴雨珠落在地面后,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 而直到这个时候,迷迷糊糊了一天的谢世瑜,才终于从那头晕眼花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谢世瑜从小屋中的木床上撑起身,环首四顾。 只见小屋四下漏风,处处漏水,外头大雨暂歇,里头小雨刚停,整个屋子里唯一好点儿的,可能就是他现在呆着的木床这头,至于其他的地方……灰尘沾着泥水,蛛网凝着雨珠,那景象可真是……真是…… 惨不忍睹。 但这个惨不忍睹的小屋,却是薛如玉花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找到的歇脚之地。 努力从记忆中翻找出整个过程,谢世瑜不由得长叹一声。 不得不说,那薛如玉的确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姑娘,即使她的确是个行走江湖的女侠,但她恐怕也没有过在荒郊野岭找住处找吃食的经历。 谢世瑜还记得,在他脑袋被敲了一下,暂时顶不上用的那段时间里,薛如玉扶着他离开驿所,努力想要找到附近的村庄,但奈何这边儿十分荒凉,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村落,还是早已废弃的地方,于是薛如玉无可奈何之下,找到当中最好的一间屋子——也就是现在这个惨不忍睹的小屋——将谢世瑜安顿下来,自己则是去生火找吃的。 但就是这么一找,却找出了问题。 生火——打湿的火折子一个,潮湿的木材几根,还有头上的小雨滴答滴答。 生火失败。 找吃的——颜色鲜艳的野果几个,快长成竹子的“竹笋”几根,还有几株光是瞧长相就十分花里胡俏的不知名野菇几株。 这个…… 也亏得谢世瑜并非普通人,才没被薛如玉给毒死,但经历了种种失败后,薛如玉无疑十分沮丧。 不过在回过神来的谢世瑜看来,这样的薛如玉,比起最开始她表现出那样心狠手辣精明外露的妖女模样来说,倒是笨拙得近乎可爱了。 但薛如玉显然不这样认为。 于是,一刻钟前,百折不挠的薛如玉在面对生不起的火,和吃不了的野果、“竹笋”和野菇,在沉吟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重整旗鼓,满脸如临大敌地走出了小屋,直到此刻大雨都已经停了下来,人却还没回来。 想到薛如玉出门前的表情,谢世瑜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好笑。 ——分明看起来是那样高傲狠辣的一个人,现在却为了这么些小事烦恼得连那妖女模样都快要撑不起来了……同为妖女,若是那个姑娘,她一定…… 谢世瑜的笑僵在了脸上。 若是……她…… ……又会如何? 谢世瑜知道,他不应当再想下去的。 就算在那一晚的阴差阳错之下,他同她喝过那杯本不该喝下的交杯酒,但这也不代表那个姑娘当真同他有了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过去的鸿沟,而这道鸿沟,也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所能改变的…… 她恐怕不会想要改变,而他……也不会改变。 所以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天各一方,从此不再相见,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迟早会有忘了那个姑娘的一天。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谢世瑜却依然不可自抑地想到了那个红衣的姑娘。 如果是那个姑娘……如果是她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老实说来,那个红衣姑娘同这薛姑娘实在是十分相似的。 ——同样的妖女做派,同样摄人心魄的美貌,同样的心狠手辣…… 既是如此相似,那为何他却独独喜欢那个红衣姑娘,却从未喜欢过薛如玉? 为什么? 谢世瑜不明白。 他想不出理由,讲不出道理。 或许……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可讲吧。 谢世瑜想要笑笑,但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容来。 不知在那破旧的小木床上坐了多久,终于,谢世瑜站了起来,有些踉跄地向外走去。 他不应当再呆下去了。 也不应带再接受薛如玉的照顾。 既然他永远都给不了薛姑娘想要的,那么就当早早离去,将这场错误的缘分就此打住,再不复相见,就像……是的,就像那个红衣姑娘对他所做的那样。 想到此处,谢世瑜终于笑了起来,但那笑容中却充满了自嘲和苦涩。 谢世瑜勉力站稳身形,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想要在薛如玉回来之前离开此处。 但事与愿违,就在谢世瑜走出小屋后没多久,一个紫色的身形迎面而来,怀里抱着一大堆不知是吃的还是什么东西,面容虽然脏污,但她的笑容却足以令人心动。 可这样令人心动的笑,也在瞧见谢世瑜的这一刻僵在了面容上,然后逐渐淡去。 她呆呆地看着谢世瑜,辛苦找到的野果不知不觉中落在地上,滚了满地,但薛如玉却浑然不觉。 “你……”她张了张嘴,心中的苦楚酸涩却像是漫到了唇边。 她的手在颤抖着,她的唇也在颤抖着,就连她的话语都在颤抖着:“你……你要……走了么?” 谢世瑜看着她,默然无语。 这样无言却肯定的姿态,叫薛如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用力闭了闭眼,凄然道:“你果然……还是要走么?” “难道……就不能为我留下吗?你明明曾经拼上性命来救我,为何却不肯为我留下?既你不肯为我留下,为何又要拼上性命来救我?!” 薛如玉步步紧逼,眼中与其说是悲悸,不如说是恨意。 “既然你不爱我……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让我感到……感到你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是爱着我的?!” “为什么?!” 第90节 薛如玉身嘶力竭地喊着,泪如雨下。 而谢世瑜,却无言以对。 他会救她,并不是因为她是薛如玉,是因为他能够救她;他会拼上性命去阻止别人将她带走,并不是因为她是薛如玉,而是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这与其说是为了薛如玉,不如说是为了他的道。 他的道便是如此。 他的性格亦是如此。 他会去帮所有他认为应该帮助的人,就好像他帮助薛如玉,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认为薛如玉是他“认为应该帮助的人”。 仅仅如此。 但……他又该如何同薛如玉解释? 他又该如何才能……不伤了她的心? 谢世瑜悲悯无奈地看着薛如玉,就如同看着当初的自己。 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想到了的……” 薛如玉低头,用力擦着自己的眼泪,喃喃着。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一刻……所以……你知道吗……” “在当时看着你在那个屋子里昏睡过去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薛如玉颤声说着:“我在想,若是你那个时候就死了,那该多好啊。” 薛如玉猛地抬起头来,红肿的眼里不知是恨是悲是怨:“若你那个时候就死了,那该多好啊?这样一来,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了,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我也……永远都不会遇到这一刻了……” “谢世瑜……”薛如玉哽咽着,“我好想杀了你啊。” “我好想好想杀了你啊!” “可是我舍不得。” “因为……我是这么地……喜欢你……” “我宁可你醒来后对我不假辞色,宁可你醒来后就要离开我,宁可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但我也不舍得……让你再也睁不开眼,不舍得让你不开心。” “我是这么地喜欢你……”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谢世瑜?” 薛如玉含泪望着谢世瑜。 在两人的头顶,天色苍茫,在他们脚下,泥泞满布。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分明算不上遥远,但却又像是隔着天涯。 不知过了多久,薛如玉的哭声终于消失不见。 她凝视着他,眼中干涸得像是流不出一滴泪来,但她却终于笑了出来。 “阿娘曾对我说……我不懂爱。” “她告诉我,若我当真爱上了一个人,那么我整颗心都会牵挂在他的身上。若他高兴了,那么就算我再难过,我也不会感到难过;若他难过了,那么就算我再高兴,我也不会再感到高兴……” 薛如玉轻笑着:“我那个时候想的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我现在……却好像明白了。” 薛如玉将手放在胸前,感受着自己手下心脏的跳动,喃喃道: “我不会难过的。” “因为你若因为离开了我而感到高兴,那么……我……也是高兴的。” “因为我……” 薛如玉含泪笑着。 “因为我……早已经将我的心……都给了你了啊……” 就像是一道惊雷划破天空。 就在这一刻,随着这句话的响起,一阵刺眼的白光降临大地,竟叫谢世瑜都不得不在这一瞬间闭上了双眼。 而待到谢世瑜再度睁开眼时,站在他面前的薛如玉身形竟是近乎透明,飘飘摇摇,就像是下一刻就会散去。 ——这是…… 谢世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但下一刻,一道讯息却从他脑中掠过。 莫非……薛如玉……她是…… 薛如玉笑着,满脸泪痕,似是要向着谢世瑜走来。 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扬了起来,将潮湿的气息带了过来,也将薛如玉原本就透明飘摇的身形彻底吹散,唯有那句微弱得近似于无的话语,传到了谢世瑜的耳畔。 “记住我。” 一块玉佩无声落在谢世瑜脚下。 谢世瑜微微失神,怔立片刻,终于俯下身,拾起玉佩,仔细地擦去玉佩上的泥泞,怅然凝视,无声叹息。 “好。” ☆、第二十九章 :异族(二) 谢世瑜曾在那本《奇闻异志录》见过这样一个故事:多年前,有一个书生赶考,旅途中路遇一个貌美女子。在书生同那女子共处过一段短暂的旅途后,那女子向书生倾吐了自己的爱意,但书生却以自己已娶妻的理由拒绝了。听得此言,那女子大悸,痛哭失声,而后在书生面前模糊了身形,化作轻烟散去,只余地面的一块玉佩。 见得此景,书生骇然失色,只以为自己是撞了鬼,于是找到了一个得道高人,向那高人求助。 那高人听完书生际遇,收走了书生的玉佩,留下一句“其为异族,不必担忧”后,便飘然离去。 而谢世瑜所遇见的这薛如玉,正是“异族”! 那么,什么又是“异族”? 若是常人,恐怕也听过“异族”之名,但知道这“异族”出处的,却少之又少。 ——可谢世瑜却恰好知道。 在罗拂留给谢世瑜的极苍府的密录中曾记载,这三千千界中,虽奇人倍出,但“奇宝”,却唯有那么十件。 昆仑镜,山河图,唯恶幡……等。 而在这十件“奇宝”中,每一件里,都自成一个小世界,而既称“世界”,那么里面自然有生命,也有“人”。 在一些机缘巧合,天时地利之下,他们便会从奇宝中的小世界里挣出,来到三千界中,同人们一同生活,与常人无异。 不过,这些人虽有着与常人一样的身形面貌,甚至能与常人一样生活,但若有一天,他们被被自己所爱的人拒绝,那么他们便会从这世间消散,只留一块能够通往他们小世界的玉佩。 而这些人,就是“异族”。 在这世上,异族很少,知道异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若非谢世瑜有罗拂留下的极苍府密典,恐怕谢世瑜也会同当年那书生般,只以为自己是撞了鬼。 但就算谢世瑜知道了这样的异闻,他也从没想到,他竟也有遇上这异族的一天——而且还是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 谢世瑜看着手中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 那薛如玉……可以说是他害死的。 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但谢世瑜若能及早知道这薛如玉的真实身份,那么谢世瑜一定会有多远躲多远,可…… 可事已至此…… 谢世瑜一阵失神,怅然长叹。 终于,谢世瑜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此处,但就在谢世瑜起身的这一瞬间,世界突然在谢世瑜面前变作了另一个模样。 谢世瑜诧异的睁大眼,喃喃道“这……这是……” 当雨停下之时,柳婧早已在莫长歌留下的傀儡们的帮助下,带着徐灵璧蓝昶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断海城的主城之中,坐在买下的小院窗前,呆呆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气息自身后而来,伸手把她拥入怀中,将头轻轻搭在柳婧肩上,低沉勾人的声音道:“婧儿在想什么?” 柳婧蓦然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 莫长歌眉头微扬,尾音上挑,道:“哦?” 莫长歌这一声,暧昧轻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意,叫人听得心头发痒。 但落在柳婧耳中,却不知怎的,叫她背脊一寒。 柳婧心中思绪电转,不动声色的改口道:“只是在想……”柳婧急中生智,“……在想你为何会留下那两人。” 柳婧未曾明说,但莫长歌却知道柳婧定指的是徐灵璧蓝昶二人。 莫长歌笑了起来,胸膛微震,道:“婧儿觉得呢?” 柳婧迟疑起来,原本只是用来搪塞莫长歌的话,此时竟然真的让柳婧感到疑惑起来。 对于柳婧自己来说,她之所以留下蓝昶,是因为需要蓝昶来替她分担进入小世界的压力;而留下徐灵璧,则是因为她需要徐灵璧的那一众武师来替她解决一些琐事。 可身为元婴期的莫长歌,既不需要蓝昶来“分担来自小世界的压力”的,也不需要徐灵璧的那一众武师……既然如此,那莫长歌又为何留下他们? 柳婧想不明白。 看到柳婧的疑惑,莫长歌再一次笑了起来,不紧不慢道:“婧儿不明白?没关系……因为婧儿在帮我做一件事之后,你便明白了。” 柳婧眉头一皱,却又马上舒展开来,道:“何事?” 莫长歌轻柔道:“使那蓝昶为你神魂颠倒,叫他为你……奉上性命。” 柳婧愕然。 虽说莫长歌说得好听,但柳婧却十分清楚,他要她做的,说白了就是勾|引蓝昶罢了。 按理来说,柳婧不该感到这般惊愕,毕竟美色是为手段,她以前也未曾少用,那么为了莫长歌用用也不为过。 但此时此刻,柳婧却依然感到了惊愕,原因无他——这蓝昶,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为何莫长歌还要柳婧以美色诱惑于他? 第91节 莫长歌想从蓝昶身上得到什么? 柳婧越发不解了,望向莫长歌,道:“为何?”。 但莫长歌却只是笑笑,而后亲昵地摩挲了一下柳婧的唇,道:“去吧。” 于是,在莫长歌的含糊其辞之下,柳婧也只能抱着满腹的疑惑,去了小院西厢——那正是被软禁的蓝昶所在。 当柳婧瞧见蓝昶时,蓝昶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西厢客房的床上。 这也并不奇怪,依照入住小院时柳婧那心烦意的状态,自然是无法约束那些粗鲁无礼的傀儡,也无法顾及被她“请来”的蓝昶了。 柳婧明白,此刻的蓝昶,对她对莫长歌,心中定是有颇多怨愤,若非莫长歌早早打晕了蓝昶,没有让蓝昶瞧见那些武师化为碎末的模样,恐怕此刻蓝昶对她对莫长歌,就不仅仅是怨愤了。 想到这里,柳婧心中一叹,觉得莫长歌果然是有备而来。 但……他又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柳婧这样想着,反手阖上房门,向着蓝昶款款走去,嫣然笑道:“下人无知,怠慢了楼主,真是对不住了,还请楼主原谅则个。” 蓝昶冷冷看她,并不搭话。 柳婧倒也不气不恼,向着蓝昶走去,嘴里不紧不慢地赔着罪,伸手解开蓝昶身上的绳索。 此时此刻,两人靠得极近,作为善使蛊毒,天生嗅觉敏于常人的蓝昶,甚至能够辨出柳婧发间的花香来于何处,衣料又是用什么香料熏染,而在这些淡香下遮掩的属于柳婧自身的清香,更是叫蓝昶感到一阵醺然。 看着近在咫尺的柳婧,蓝昶突然道:“这可是在使美人计?” 柳婧动作一顿,轻轻偏过头来,耳畔发丝轻垂,白皙的脖颈扬起柔美的弧度,轻声浅笑:“若奴家说‘是’呢?楼主又待如何?” 瞧着柳婧这样的笑容,就算蓝昶早知这柳婧怕是不安好心,但他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不待蓝昶再想更多,原本还算是矜持守礼的柳婧蓦然贴近了蓝昶的面颊,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勾人,道:“楼主,我们来玩个游戏,可好?” 出现在谢世瑜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迷雾。 不见天,不见地,不见山河草木,甚至于谢世瑜平平伸出手后都无法瞧清自己的五指。 ——这是何处? 他为何会在这里? 谢世瑜迷茫了。 ☆、第三十章 :遇 这是何处? 他为何会在这里? 谢世瑜环首四顾,但天地四方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叫谢世瑜竟也生出了几分手足无措,直到系统的的出声:‘这就是小世界啊!你都看过那书了怎么还没想到?傻!’ 谢世瑜皱眉道:‘但在那奇闻异志录中可没说过有这样的事!’ 系统反问:‘那奇闻异志录是谁写的?’ 谢世瑜一怔:‘佚名,不过想来应该是一个不愿留下名字的高人罢。’ 系统道:‘那他是人吗?’ 谢世瑜:‘当然。’ ‘那就对了!’系统道,‘只要是出自人类之手的东西,那么不管他再怎么自认公正全面客观有权威,都绝对会有偏颇的地方和他看不到的盲点,这个难道你不知道?’ 谢世瑜:‘……’ 系统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谢世瑜不再同系统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抬头望着前方,道:‘我该往何处去?’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竟罕见地没有再跟谢世瑜胡扯,而是高深莫测地说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留下这句话后,无论谢世瑜再怎么呼唤系统,系统都挺尸装死,再也不肯搭话了。 谢世瑜无奈,也只能依凭自己的直觉,选定了一个方向,向那处走去。 时间缓缓流逝。 谢世瑜也不知自己在这触目所及尽是白雾的奇怪地方走了一刻,又或是一天。 若是常人,在这样没有起|点终点、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花草、没有生命,就连崎岖坎坷的地面都没有的地方走这样久,怕是早就开始胆怯,或是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或是换个方向,甚至于直接崩溃。 但谢世瑜却依然走着,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终于,系统忍不住了,冷不丁道:‘你不害怕吗?’ 谢世瑜反问道:‘怕什么?’ 系统听着谢世瑜没有丝毫变调颤抖的声音,和那理所应当似的反问,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人类会感到恐惧,归根究底其实只不过是恐惧着两样东西罢了——“失去”和“死亡”。 但当一个人既不在意自己的“失去”,也不在意“死亡”时,那么他恐怕就真的是无所畏惧了。 就像此刻的谢世瑜。 他并不害怕“失去”,因为能够失去的东西,他都已经失去了,而不会失去的,则永远在他手中;他也并不害怕“死亡”,因为他早已在死亡面前无数次徘徊之时学会了坦然面对。 看到这样的谢世瑜,系统再次沉默了下去,打开了谢世瑜那依然是充满了问号的人物面板,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叹息。 ——看来它的育成计划离它是越来越远了…… 难道真的没有转机吗喂! 系统暗自咬牙,而谢世瑜则是终于走出了那一片白茫茫的迷雾,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已经走到尽头的悬崖峭壁,下方深不见底,甚至隐约可见绿雾环绕,十分诡异。 谢世瑜心中微讶,转身向后望去,却诧异发现身后那片白茫茫的迷雾竟像是镜花水月般销匿无踪,现出了一条弯弯曲曲通往山下的狭窄山道,和山道周围堪称恶劣的环境。 ——这又是何处? 莫非,这就是那薛如玉所在的小世界么? 只是思考而不行动的话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因此,谢世瑜便顺着那弯弯的山道走了下去。 山道十分崎岖坎坷,但对于修士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因此谢世瑜一身轻松地向下走,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山路的尽头。 只见这条山路的尽头,虽能隐约瞧见前方的村庄,但却谢世瑜却能感到他脚下的这座山应当远远没有走到尽头才是。 既是如此,那前方的村庄又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心中好奇起来,忍不住抬起头,四下张望,好一会儿才瞧清了这座山的构造,而后才发现眼前的那座村庄竟是坐落在这座山的山腹之中。 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谢世瑜想要驾起剑光飞上去瞧瞧,但往天空飞了不到十丈,谢世瑜便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沉沉地压向了他的背脊,似是在阻止他向上,但若谢世瑜脚踏实地,徒步登山,那股压力则又消失不见。 ——真是太奇怪了。 谢世瑜满头问号,满心不解。 于是,在这“真是太奇怪了”的好奇心的驱动下,谢世瑜仗着自己是修士可以飞,便在这山路尽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玩得十分高兴,就连系统“你多大了”的吐槽都被谢世瑜义正言辞地以“查探地形”的理由给堵了回去。 ——查探地形? 听到这个理由,系统满心都是扯淡感。 就这还查看地形?逗谁呢? 于是,系统便不再出声,一边冷眼看着谢世瑜瞎折腾,一边准备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就等谢世瑜折腾完了后开口喷他。 但让系统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如果系统有的话——的是,谢世瑜这么个瞎折腾法,竟还真给他折腾出了结果。 只听谢世瑜轻“咦”一声,而后,系统听到了似是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原本沉沉压在谢世瑜肩上的压力,和头顶无形的遮板瞬间破开,叫原本为了对抗那沉重压力而运足了灵力的谢世瑜一下子蹿到了极高的地方。 系统十分诧异,而谢世泽则更为诧异。 谢世瑜记得十分清楚,他从山顶悬崖向下走时,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换句话说也就是说,从山顶到方才谢世瑜所站之处,其实并不算多高。 可现在,在谢世瑜方才失控的那一瞬,至少飞了有百来丈,但他却依然瞧不见山顶,更不说瞧见方才那悬崖了。 直到这时,谢世瑜终于实实在在地诧异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谢世瑜不耻下问,虚心求教。 系统:‘呵呵,我不跟好运狗说话。’ 啊,那看来这是好事了。 得到答案的谢世瑜点点头,无视了系统,换了个方向开始转悠。 而事实证明,谢世瑜恐怕真的是系统口中所谓的“好运狗”。 只见谢世瑜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古怪地方不过转悠了一小会儿,一点幽幽绿火便蓦然在谢世瑜的视线内点亮。 这朵绿火来得奇怪,出现得突然。但它却并不像谢世瑜往常瞧见的绿火那样阴森幽冷,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反而像是绿荫丛中的那一点充满生机的绿意,叫人一见之下便心生欢喜,忍不住想要亲近。 被这样的绿意吸引,谢世瑜不由得飞上前去,在那抹绿意前落下,这才瞧清这一抹让人心生亲近的绿意,竟是一朵绿色的花儿。 “绿色的?”谢世瑜越发讶异,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朵花儿。 越看越觉得奇怪,终于,谢世瑜四下张望,估量了一下可能会有的危险后,这才大步向前,蹲下|身来,伸出手,似是怕碰坏了这绿色的花儿一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饶是谢世瑜自认自己做足了准备,可谢世瑜也没有想到,就在他碰到这绿色花儿的一瞬间,一个炸响在他脑中响起,紧接着,一幕画面在谢世瑜面前徐徐展开。 看不完的山河大地,数不尽的家国情仇,都在谢世瑜面前一一闪过,由远至近,再由近至远。而那些人的喃喃细语,也在谢世瑜耳畔汇聚成了一道洪流,震得谢世瑜耳膜生疼。 谢世瑜心下一惊,想要松开手,但这朵绿色的花儿却像是生出了一只无形的大手般,牢牢地抓住谢世瑜,叫谢世瑜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些快速闪过的模糊画面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弱,但就在谢世瑜微微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够停止时,画面却突然一转,来到了谢世瑜曾走过的那条山道,映出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而谢世瑜,则是在他们出现的瞬间,就被那道如火般热烈灼热的身影给引去了视线。 ——她是…… 无数情绪在心头涌动,谢世瑜怔怔地瞧着这道人影,心中五味陈杂。 他张口欲言,想要叫住这道身影,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世界于他于她,竟是这般小么? 第92节 为何他们总会一而再地遇见? 谢世瑜神色怅然,默然无语。 而在外界悬崖边上,柳婧蓦然抬起头来。 ☆、第三十一章 :破 冥冥之中,柳婧感到一道视线向她投来,注视着她。 她抬头望去,天空一片澄澈的蓝,什么都没有。 莫长歌看她,道:“怎么了?” 柳婧微微迟疑,到底摇头,道:“无妨。” 莫长歌看了柳婧一眼,没有追问。 柳婧知道,若是往常,莫长歌定是不会这样被她轻易敷衍过去,可是……现在却不同。 柳婧低头,向莫长歌手中的玉佩投去一眼后,立即收了回来,没再看它,但掩在长袖下的手,却不知不觉中紧握了起来。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么? 异族?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一个族群,而在这之前,她却完全不知道。 莫长歌他此行……想来就是为了异族,为了山河图而来吧…… 或许,就连她被那天外间界卷入,都是因为…… 柳婧心中越沉。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强迫自己相信莫长歌,因为莫长歌那么爱她,又救过她那么多次,但…… 但她却依然忍不住去想。 且不说她被卷入天外间界,扔进这断海城中是否为意外,可莫长歌他,想来是来了许久了罢? 若非如此,莫长歌就算修为再高,又怎么会知道蓝昶和薛如玉的消息?又怎么会知道山河图曾经的种种纠葛?又怎么会知道这山河图所放何处?又怎么会知道这国师府内种种? 他可能来了许久了……不,他定然是来了许久了。 可他却从未寻过她。 甚至于她身上的蚀魔印,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中…… 他真的爱她吗? 她分明记得,莫长歌那么爱她,那么重视她,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到那些爱? 柳婧心中不可自抑地涌上无数的荒谬、讥诮、自嘲、质疑、愤恨……但独独没有的,就是悲伤。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了。 可是……这分明不对…… 柳婧将手轻轻放在胸口,目光迷茫地注视着莫长歌的背影。 ——为什么她会早就知道了? 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柳婧想不明白,也无法想明白,于是只能默然跟在莫长歌身后,走下山道。 山道不长,还未及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两人走到了尽头。 两人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村庄便这样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那里,就是天海,就是异族们居住的地方吗? 柳婧远远地注视着那村庄,脑中闪过蓝昶和薛如玉的影子。 但只不过是一瞬,他们就从柳婧的脑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问题:山河图的支柱又在何处? 作为能够自成小世界的天阶法宝,山河图自然是有自己的器灵。若是能够收服器灵,那么也就相当于收服了山河图。 可奈何这山河图在过去的万万年中被国师府中人错待,以致于灵力溃散,就连器灵也消散不见——若非如此,柳婧自是不会在身负蚀魔印时还打这山河图的主意。 既然山河图的器灵已经消散,那么支撑山河图的存在的,就是它的“支柱”,又或被称为“核心”。 它可能是一株树,可能是一棵草,可能是一朵花,可能是柳婧触目所及的万事万物,但只要是见过它的,都能看出它的与众不同。 但关键就是——它藏在何处? 柳婧环首四顾,看着四处的景色,略感头疼,也不知道自己要找到何年何月。 莫长歌看着略显苦恼的柳婧,却是微微一笑,道:“婧儿何必舍近求远?” 柳婧微微一怔,道:“什么?” 莫长歌笑道:“既有现成的工具,何不好好利用起来?” 莫长歌伸手,遥遥指向了远处的村庄,轻描淡写道:“去问问那些异族就可以了,他们在此地居住多年,总会明白些许蛛丝马迹的。” 柳婧明白,莫长歌所说的“问问”自然不会仅仅只是“问问”,但柳婧却也明白,她并没有说“不”的选择。 莫长歌大步向前,没有再看柳婧,也没有等待柳婧的回答,自顾自地走向了村庄。 柳婧望着莫长歌的背影,原本被她强自压下去的复杂情绪又一次涌了上来,如同洪流在她耳畔咆哮。 她再一次将手放在了胸口,只见掌下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三个字呼之欲出。 ——好恨啊! 柳婧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在咆哮着。 ——她好恨! 可是,“恨”什么? 她在“恨”什么?! 她又为何而“恨”? 柳婧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 她颤抖着放下了手,再度将那股情绪压在心底,但却连柳婧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被她强制压下去的情绪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再度咆哮而出。 柳婧越发沉默了。 她沉默着跟着莫长歌身后,沉默着看着莫长歌将那些异族统统踩在脚下,沉默地看着莫长歌在那些异族中一个个询问过去、一个个屠戮过去。 原本和平安详的村庄在莫长歌脚下化作血海,原本鲜活的人们在莫长歌手中变成残肢碎片……终于,在莫长歌的胁迫下,一个抱着婴孩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哭着告诉了莫长歌他想要的“蛛丝马迹”。 ——就在村庄中的庙宇中,住着一个年迈的长老,而据说在那个长老的手中,有着很不平凡的东西。 直到这时,莫长歌这才终于畅快地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长袖一挥,无尽的金光从天而降,那独属于金的锐利杀伐之气瞬间来到了这个村庄,将村庄中的所有异族都尽数绞成了肉沫,化作血雨,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在两人脚下汇聚成了血色的洪流。 但就算做了这样的事,莫长歌却依然笑得风轻云淡,笑得志得意满。 纷扬而下的血雨,染红了柳婧的面颊衣衫,却染不红莫长歌的一寸衣角。 他笑着向她伸出手来,道:“婧儿,我们走吧。” 柳婧看着莫长歌,道:“去何处?” 莫长歌道:“去寻那不凡之物。” 柳婧没有回答,也没有握住莫长歌的手。 她直勾勾地瞧着莫长歌,目光不闪不避。 莫长歌也回视着她,脸上笑容不改,道:“怎么了?” 胸口的情绪逐渐积压,化作千言万语在她耳畔嘶吼。 蓦然,柳婧笑了起来。 她大声笑着,长袖一振,衣袍无风自动,笑声直入云霄。 随着这样的笑声,原本被蚀魔印压制着的魔纹突然又在柳婧眼角影现,越来越醒目,越来越耀眼,最后竟像是由火焰勾勒出来一般,几乎要灼伤人的视线;而被蚀魔印压制着的修为,也一点一点地回到了柳婧的身上。 炼气、筑基、旋照、融合、金丹,但在到达金丹后,柳婧的修为却又慢慢跌下,从金丹,到融合,直到跌到融合四层的修为后,这才彻底稳固下来。 但纵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柳婧的修为起起伏伏,但她的面容却越来越妖冶,目光也越来越狠厉。 终于,柳婧目光平淡地看着面前的莫长歌,冷声道:“我不会去。” 莫长歌道:“为何?” 柳婧道:“因为此行,注定失败。” 莫长歌道:“你怎知一定失败?” 柳婧淡淡道:“因为我已醒了。” 世界似乎在此刻停滞下来。 无论是飞扬而下的血雨,还是流动的风,又或是眼前的莫长歌……此时此刻,他们似乎都被定格在了原处。 而下一刻,世界在柳婧轰然坍塌,片片碎裂,化作一片黑暗,紧接着,掌声响起。 天魔大笑着走出,一下一下地拍着手,道:“不错的表现,以你的修为,竟然能够这么快就挣脱了你的记忆出现在我的面前……真是让我出乎意料。” 柳婧冷眼看着天魔,唇角维扬,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过小道罢了!” 天魔笑意微冷,道:“即便是小道,若我有意,你怕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柳婧冷笑:“此时此刻,你觉得再说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 柳婧举起自己的手来,手背暗光闪烁。 柳婧道:“我们的契约,已经订下了。” 那是柳婧与天魔之前就说好的契约和交易。 当她通过了天魔的考验,那么天魔就要为她所用,为她效力,而作为交换,她同意天魔暂住于她灵识深处,替天魔拦下蚀灵风。 第93节 而现在,她已然通过了。 天魔注视着那个契约印记,眉头微挑,轻描淡写道:“没错。” “既然你已承认了,那么就告诉我罢。”柳婧道,“你为何会选择我的这段记忆?” 人心之中,有关“爱”和“恨”的记忆,是最容易滋生心魔,也是最容易被天魔所利用的地方。 柳婧在同天魔订立契约前曾猜想天魔会选择她何处的记忆。 她回想自己这几世,那些关于“爱”和“恨”的记忆何其之多。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天魔竟会选择了这样的一段记忆。 时至如今,柳婧已是醒了过来,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如何醒过来的。 天魔唇角勾了起来,不答反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柳婧沉默不语。 天魔又道:“你又觉得你为何醒来?” 柳婧无言以对。 天魔笑了一声,话语森然:“你并不够了解你自己,也不了解为何我被称作‘天魔’!若你将我同那些低等的‘心魔’看做一般,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天魔在柳婧面前踱步,志得意满,神采飞扬:“我知道你奇怪我为何会选择这里,但事实上只有这里,才是真正能够将你引入死亡之地——不过你却醒了过来。” 说到这里,天魔的语气有几分可惜,道:“真是可惜,你到底还是醒了过来……若你真的死在这里就好了。” 不等柳婧冷笑反驳,天魔又道:“你以为,所谓的心魔利用的,只是人的情绪吗?不,它利用的是‘弱点’。” “什么是‘弱点’?于你们来说,过于强烈的爱和恨,都是弱点,所以那些低等心魔最喜欢利用的就是感情。可你要知道,这种东西并不是适用于所有人的……”天魔话锋一转,看向了柳婧,道,“你可知道,你这几世曾遇到这样多的心魔,可为何那么多的心魔都在你的身上折戟沉沙,瞬间就被你挣开?” 天魔诡笑着,道:“你以为这是因为你足够坚定吗?” “不,你错了。你的确够坚定,你身上的仙脉也能够助你破虚斩妄,但你之所以能够破开那么多的心魔,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些心魔的蠢笨罢了!” 这已经是天魔在柳婧面前第二次提到“仙脉”了,可柳婧却没有将目光投在这个词上,而是皱起眉来,道:“因为它们蠢笨?何以见得?” 天魔道:“心魔之所以会利用‘爱’与‘恨’,不过是为了利用人类的弱点——但若这样的‘爱恨’并非是弱点呢?” 天魔凝望着柳婧,道:“汝道为何?” 不待柳婧回答,天魔道:“我知道——‘吾心即为吾道’。那么我问你,何为‘心’?汝之道又从何而来?” “魔有五道:贪、痴、嗔、怒、恶。” “你的道,是为‘痴’,亦称‘执’。” “那么什么又是‘痴’?” “痴于爱,痴于恨,痴于人……这就是痴!而换句话说也就是,无论是‘爱’还是‘恨’,它们都不是你的弱点,反而正是你所践行的道。” “既然如此,那幻化而出的爱恨情仇,又如何能够动摇你的道心?” “那本就是你所履行的‘道’啊!” 柳婧蓦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天魔。 在这之前,纵然她早已被称作老祖多年,可她从未听闻这样的论调。 但与此同时,柳婧又十分清楚,这天魔并未骗她,因为纵观她的一生,她从来没有被所谓的“心魔”困扰过,她总是可以轻易看破种种幻象。 曾经的柳婧只以为这是她的道心足够坚定,可她却并非是唯一一个道心坚定的人,但她却又是唯一一个不受到心魔困扰的人。 原来……竟是如此么?! 天魔又道:“可是虽然‘爱’与‘恨’不再是你的弱点,但这却并不代表你是没有弱点的。” “当你第一世被你继父逼死之时,你是恨着的,所以你坚定地恨,无人能够动摇你。” “当你第二世被莫长歌逼死之时,你依然是恨着的,所以你恨,并恨得无可动摇。” “但在这里……在这个断海城中,你以为你依然在恨着,但事实上你却并非是在恨……” 天魔走上前来,向着柳婧伸出手,那虚幻的手穿过了柳婧的胸膛,紧紧握住了柳婧的心脏。 他缓缓道:“你在不甘。” “不甘面对你的失败。” “你无法面对你的失败,你无法承认你的失败。” “但你还是失败了。” 天魔一字一顿。 “你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天之骄子,你自出生就有惊人的美貌,惊人的天赋。你骄傲,你也有骄傲的资本;你自负,你也有自负的资本。” “但有一天,你却变了。你没有再像曾经那样自负下去了……为什么?” “因为你失败了。” 天魔笑着,声音轻描淡写,但却又像是洪钟大吕,在柳婧耳畔响起,声声入耳,不容柳婧有丝毫闪避。 柳婧闭上眼,上一世断海城中种种在她眼前闪过。 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情绪纷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是的,她曾经是那么自负。 自负地毫不在意地屠戮同门,因为她知道,她不会被宗门放弃,因为她知道,宗门舍不得她。 她是天之骄子,她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可是她到底还是失败了。 她被卷入断海城,修为全无,甚至于连记忆都残缺不全。若非遇到李易,被李易捡了回去,用他本就不多的钱财将养着她的身体,恐怕她早就死了。 她败了,败给了她的自大。 若是可以,在她记忆全无之时,她亦不是不能陪伴李易度过一生,因为李易的一生之于柳婧而言,不过弹指瞬间。 但李易死了,因为她被追踪而来的国师府中人发现。 她又败了,败给了她的自负。 然后,在经过无数纷扰后,她终于恢复了记忆,遇上了莫长歌。 在那一世,莫长歌找到了山河图,拿到了山河图,替她毁去了国师府,帮她出了口恶气,按理来说,在这件事里,她并不该感到任何失败之处。 但她依然感到了失败了。 那一次,莫长歌分明对她隐瞒了那么多那么多。 他从未告诉她何为山河图,从未告诉她何为异族,也从未告诉他自己拿到的究竟是什么。他对这一切讳莫如深,直到多年之后她才查探出了这一切。 而她在当时面对讳莫如深的莫长歌,竟然没有注意到莫长歌口中的“爱”的虚假。 这是她的失败。 而她在这之前,她以为她从不需要莫长歌的帮助,但她到底还是被莫长歌所助。 这依然是她的失败。 她败了。 一败涂地。 于是在这之后,她不再那么自负自大,她收敛起了她那刺人的骄傲和傲慢。 但她依然无法忍受自己的那些失败。 无法正视自己的失败。 她失败了。 她将这些失败掩埋在记忆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虽然当她偶尔驻足回首时,会被这些记忆这些失败这些人给刺得鲜血淋漓,但她却依然不肯承认,不肯正视自己的失败。 这,才是她真正的弱点。 “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但一切已经过去了。 因为她已经挣脱了这样无法承受的失败。 柳婧冷冷拂开了天魔的手。 “而你现在,已经对我无可奈何。” 天魔笑着,不以为意,话锋一转,道:“你知道吗,你三生三世,痴于人,痴于恨,但独独不曾痴过的,就是爱。” “因为你从来不懂,爱是什么。” 柳婧眉头微皱,心中满是荒谬。 但她却并没有反驳天魔的心思,只道:“就算如此,那又怎样?我现在早已不需要它了。” “也是。”天魔笑得意味不明,“你曾经痴于莫长歌好几百年,从未改过,直到你身死道消。重活一次后,你曾经的‘道’已毁,于是你开始痴于恨。那‘恨’与‘复仇’,便是属于你的‘道’……但你可知道,若有一天,当你不再痴于‘恨’这一道时,就是你道毁人亡之时?” 柳婧冷道:“你怎知我会改变我的道?” 天魔道:“因为你总会爱上一个人的,爱到你愿意为他放弃你的道。” 柳婧道:“既然你说我不懂爱,那么我又怎会爱上他人?” 天魔反问道:“你当真不会改变你的道?” 柳婧道:“没错!” 天魔道:“你当真不会再爱上他人?” 柳婧道:“正是如此!” 天魔道:“那么那谢世瑜呢?你可是绝不会不会爱上他?” 柳婧毫不迟疑,冷声道:“我从前不曾爱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天魔大笑,道:“当真?” 柳婧道:“当真!” 天魔举起手来:“你可愿与我击掌为誓?发誓你今生今世,绝不会爱上他人,绝不会动摇自己的道心?” 柳婧被激起了心气,举起手来,冷道:“我发誓,今生今世,我绝不会爱上旁人,绝不会动摇自己的道心!” 第94节 “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三下击掌后,天魔诡笑着投入柳婧灵识之内,沉入深处,不言不语,彷佛他从未存在。 下一刻,黑暗的世界碎裂,露出了沽风墓那昏暗的天空和苍茫的白骨之地。 柳婧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竟是恍如隔世。 用力摇摇头,柳婧将自己思绪唤了回来。她伸出手,融合期的修为在她体内涌动,没有丝毫迟滞。 于是柳婧干脆地驾起剑光,飞向了沽风墓中心的洞府之处。 不过…… 柳婧心中微微感到奇怪。 ——总觉得……她似乎忘了什么。 柳婧的身形在这片白骨荒野上瞬息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裂缝闪现,将一个青衣人影吐了出来。 谢世瑜一个没站稳,狼狈跌坐在地。 他坐在地上,神情恍惚,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那么那谢世瑜呢?】渺渺的声音在谢世瑜耳畔回响,【你可是绝不会不会爱上他?】 那叫谢世瑜万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斩钉截铁。 【我从前不曾爱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不会…… 渺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我不会爱他! 谢世瑜面色苍白,头痛欲裂。 他伸手,用力按住自己的额头。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是颤抖着的。 系统道:‘你……没事吧?’ 谢世瑜按住额头的手慢慢下滑,覆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嘴唇干涩,而他的声音则比嘴唇更为干涩:‘我……无妨。’ 他……会有什么事? 他又怎么会有事?! 谢世瑜站了起来,原本摇晃的身形随着他的站立而渐渐稳了下来。 他稳稳地站着,稳稳地握住自己腰间的剑,就连他唇边的笑,都稳得不见丝毫波澜。 ‘我很好。’ 是的,他很好。 系统拉开谢世瑜的人物面板,看着上头开始逐渐清晰起来的各项数据,声音古怪。 ‘你很好?’ ‘是的。’ 谢世瑜肯定。 ‘再也没有这么好过。’ 谢世瑜望向远方,唇边含笑,一如既往地中正平和。 而在他的眼底,却有一道猩红悄然闪过。 ☆、第一章 :暗潮 灰白而苍茫的天空,还有与天空一般苍白的大地。 这里是上古仙魔的战场,沽风墓。 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事件的变迁,一切都应当是静止不变的——直到一座大门的开启。 没有谁知道这座仙魔战场沽风墓的门是谁打开的,但这却不妨碍修士们知道他们能从这座墓中得到丰厚得愿意使他们付出性命的回报。 因此他们来到了这里。 “谁都以为自己才是得到天道垂怜的人,谁都以为自己才会是最大的赢家——看来这样的想法并不仅仅只存在凡人之间,就连我们这些修士也是逃不过的。” 一个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用沉稳的语调说着嘲讽的话语。 “就连我,也以为我们才是最早来到这里的人,可是事实上,有些人来得远远比我们要早。” 只见在沽风墓中心的洞府门外,通云门和闻天宫的众位弟子身前,青云峰大师姐任萍笑着,并没有进入那座让中修士趋之若鹜的洞府之中,反而在洞府外驻足,不顾一旁两派弟子望眼欲穿的焦急神色,来回踱着步。 而更令众弟子焦急得抓耳挠腮的是,闻天宫樊长老甚至没有阻止任萍的做法,反而笑眯眯地抚着自己的胡子,道:“何以见得?” 任萍指着洞府四周,道:“长老请看,在这洞府外头,四处皆有修士打斗留下的痕迹,还有各种灵力和魔气的气息,想来这里应是经过了几场极为剧烈的打斗。” 当听到任萍的这一番话后,两派的弟子们终于稍稍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焦急之色,疑惑地打量四周,而越是打量,他们的神色就越是震惊。 但无论是任萍、秦得乐,又或是樊长老都没有理会他们。 樊长老点了点头,似是赞同任萍的话,但下一刻他又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四处却不见丝毫血迹?” 任萍微叹,道:“这也正是弟子所疑惑的。就弟子看来,分明有相当一部分的修士到达了此处,但他们还未曾进入洞府,便斗了起来——这是弟子疑惑之一;而疑惑之二便是,既然他们都已经下了如此狠手,为何四处却不见尸身,甚至于连血迹都不曾瞧见?难道他们出手这般有分寸么?” “但无论如何,此行定是十分凶险,我们定要万分小心才……” “又或许……” 突然地,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樊长老和任萍顺着声音瞧去,只见一直表现得十分怠懒的秦得乐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脚下,开口道:“又或许……事实上是有死去的修士和血迹的。” “只是他们都被吞掉了。” 听到秦得乐的话,任萍和樊长老都是啼笑皆非,摇头道:“此言大谬,就算有妖兽先我们一步到来,吞下他们,但怎么可能连血迹都一同吞下去?” 秦得乐笑了笑,不以为意,既不争辩也不反驳,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道:“小霜她去哪儿了?” 秦得乐环顾四周,只见他那位天人之姿的小师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面带冰霜地站在他身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时时刻刻做好“大义灭亲”以保护通天峰声誉的准备。 任萍道:“秦师弟,你忘了吗?萧师妹她……咦?这不是萧师妹吗?” 秦得乐顺着任萍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他们身后,剑光落下,两女一男向他们走来,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赫然就是他方才还说到的通天峰小师妹,萧霜。 任萍看着萧霜,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眼生的无妄岛弟子,微微皱起了眉。 他们是谁?为何萧霜会同两个无妄岛的弟子一同回来? 没想更多,任萍笑着迎上前去,同萧霜说了两句后,便望向萧霜身后两人,主动问道:“萧师妹,不知他们是——” 萧霜拢在袖子里头的手微微握紧,神色僵硬道:“他们……只是两个同无妄岛失散后,寻求我们通云门保护的外门弟子罢了。” 外门弟子? 任萍疑惑的目光在那两个神色懦弱的无妄岛弟子身上一触即走,心中暗自警惕,但嘴上却只是笑着同两人寒暄,试图得知更多的消息,直到被这两个无妄岛唯唯诺诺的应答耗去了所有耐心,这才将这两人放下,没再搭理。 但任萍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她移开目光的那一刻,萧霜神色紧绷,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却又在一旁无妄岛女弟子的注视下握紧拳头,颓然闭上了嘴。 “走罢。” “此处凶险,大家定要万分小心。” “这是传讯符……若大家在洞府之中走散,切记……” 闻天宫樊长老和通云门任萍各自告诫着自己门派的弟子们,然后带着众弟子转身踏入了洞府之中。 萧霜落后一步,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从她身旁经过的众弟子无不侧目,但由于萧霜脸上终日不见什么表情,为人更是高傲不易亲近,因此不说通云门闻天宫众弟子,就连身为通天峰二师兄的秦得乐都没有发现萧霜此时的异常。 ——只除了她身后的那两个“无妄岛弟子”。 无妄岛男弟子上前一步,同萧霜擦肩而过,低沉森冷的声音传入萧霜耳中:“你该跟上了。” 萧霜蓦然抬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宋昭明! 萧霜握紧了拳头。 · 世上曾有言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对于柳婧来说,她就像是已经历经了千年,但当她再度回到这里时,却发现连一日都不曾过去。 这……又算是什么? 柳婧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微的出神。 ——但不管它算什么……那些该死的人,她一个都不会让他们苟活! 柳婧出手来,一直传音纸鹤出现在她手中。 她微微笑着,含情脉脉道:“长歌……你在何处?” “我这就来找你了。” ☆、第二章 :无名洞府(一) 柳婧要去找莫长歌。 但她却不能就这样去。 据柳婧所知,在这沽风墓中央的这座古仙人洞府中,可大致划分为三层。 在洞府的第一层中,阵法满布,妖兽遍地,步步凶险不已。若有一步不慎,则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但这却只是对于方覆界中修士罢了。 若是让由火界、巽风界、焚空界、冲霄界甚至于旋光界等大千界弟子来说,这座洞府,虽然算不上简单至极,但也并不算难。 第95节 所以在这洞府的第一层中,莫长歌需要注意的,恐怕也只有那潜伏于阴影之中的妖兽罢了,但他既已将无妄岛众人摆上棋盘,那么就连这妖兽他也不必花费过多心思,因此莫长歌定能飞速地通过洞府的第一层,来到洞府的第二层。 在洞府的第二层中,咋眼看去,似乎与第一层并无分别,甚至于许多人经过时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第二层,但第二层与第一层却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吞天兽的存在。 在众多妖兽中,吞天兽并非是最强大的,也并不是最聪明的,但它却是寿命最长的一种妖兽,因此在洞府关闭了这万万年后、在连仙魔的白骨都要化作灰烬时,它依然存在于世。 吞天兽不擅攻击,不擅防御,自身实力着实不怎么样,但它们却天生人形,更是擅于寻觅和使用法宝,领地意识十分强烈,可若要进入洞府核心的第三层,找到第三层的入口,则必定要通过吞天兽的领地,同它们交手。而柳婧猜测,在现在这个时候,恐怕莫长歌已经找到了通向第三层的入口了。 上一世,柳婧和莫长歌花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得以脱身,前往埋藏着九转噬心魔录和众多天材地宝的第三层。 但这一世,柳婧却不打算如此。 事实上,柳婧知道,吞天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不通幻术。 上一世,无论是柳婧还是莫长歌,身上都并无致幻的法宝,而吞天兽又不受幻音符的控制,因此他们才战得颇为艰难。 可这一世,她却有承恶。 柳婧还记得,在她被那天魔卷入幻境迷城前,她是将承恶留给了谢世瑜…… 等等…… 谢世瑜?! 柳婧悚然惊醒,这才发觉脱离幻境之后的她究竟忘了什么。 ——谢世瑜! 她怎么会忘了谢世瑜?! 此时此刻,柳婧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谢世瑜究竟是怎样闯入幻境,又在幻境里遭遇了什么,她只是强硬地将天魔从灵识深处唤醒,语气生硬道:“谢世瑜呢?他此刻如何?!” 天魔话语中带着两分生生从沉眠中被唤醒的恼怒,不耐道:“你是说那个误闯的小子吗?在你离开之后,他自然也是离开了!” 柳婧心下稍安,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为何我出来时不曾见着他?” 天魔懒懒道:“不过是你因为你走得太快罢了。” 柳婧眉头轻蹙,心中虽然还有不安,但天魔的话着实无甚破绽,而那九转噬心魔录之事又迫在眉睫,因此柳婧也只能将它放下,不再去想谢世瑜此人,而是御剑疾驰至曾经安顿谢世瑜的那个山洞,将承恶招了回来。 看到柳婧后,承恶显出了身形,大呼小叫:“你可算回来了!” 柳婧被承恶聒噪得眉头一皱,刚想要勒令承恶快快闭嘴,没想承恶下一刻就道:“主人我可跟你说,那个剑修小子可真是太奇怪了,他走了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柳婧这才想起,在她离开之前可是曾“好好嘱咐”过承恶,让它定要看好谢世瑜的,但谁知谢世瑜却不知不觉中找到了她……这个帐她倒是的确要跟承恶好好清算,不过在这之前—— “奇怪?”柳婧淡淡道,“怎么回事?” “自然是因为他太奇怪啦!”承恶忙不迭地想要撇清自己的责任,“他醒来的时候特别虚弱,就好像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一样,可是——在这之前,主人你明明倒了那么多紫焰辟神丹给他了对吧!这是其一。” “第二自然是因为他是个神神叨叨的人!” 柳婧眉头越皱越深。 承恶道:“主人,你当时是没有瞧见,他醒来后不是对着这儿发呆,就是对着那儿发呆,最后更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就好像有什么人在跟他说话一样,那模样,神神叨叨的,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柳婧眼皮微跳,心中奇怪的预感一闪而逝,道:“他……像是在同什么人说话?” “对啊对啊!”承恶添油加醋道,“虽然我也不看不到还有谁在这里,可是剑修小子真的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啊!真是的,我可最怕鬼了!” 柳婧:“……你怎的还怕鬼?” 承恶委屈道:“他们能打到我,我又打不到他们,当然会怕啦!” 柳婧无奈叹息,将这一件事暂且按下,道:“也罢,这件事你不必理会了,我也不会怪你,不过——下不为例!” 终于听到了这句话,承恶欢呼起来,化作一道流光投向柳婧眉心,想要回到灵识深处。 可谁知承恶刚没入柳婧灵识之中,一个恼怒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谁?滚!” 随着这道话语落音,方才那道想要投入柳婧灵识的流光便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出来,甚至还化作一个软软糯糯的男童,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柳婧讶然挑眉,而下一刻,一片黑云在柳婧身后凝聚,化作一道巨大的黑影,向着在地上滚得晕头转向的承恶森然扔下一句“没有下次”后,天魔便怪笑着散去了这重重黑影。 地上的承恶:“……嘤。” 柳婧:“……” 柳婧啼笑皆非。 接下来,承恶乖乖将本体凝出实体,挂在柳婧腰间,再也不敢去灵识深处惹那一只凶恶的天魔。 眼瞧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柳婧收起了这难得的片刻戏谑之情,御剑飞向了洞府。 · 柳婧猜测的的确没错,莫长歌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第三层入口前、吞天兽领域之外的地方。 可莫长歌虽然停在了此处,等待柳婧,但在他的心中,却并不为吞天兽感到过多的担忧。 为何? 原因很简单——实力。 虽然吞天兽法宝众多,但奈何它自身的实力却着实不怎么样,因此想要通过吞天兽的领地,或许会十分麻烦,但总是会解决的……所以莫长歌此刻真正担忧的,并不是他眼前的这吞天兽,而是吞天兽身后的那个入口。 若他没有记错,在那里,正是通往第三层的入口。 但在到达入口之前,却有可媲美罡风的灵力乱流。若他还是灵寂期,那么自然是不怕这样的乱流,可现在他不过是金丹初期罢了,以他现在的修为,若是不小心被那乱流扫过,恐怕非死即伤,而更麻烦的是,他还要在这乱流之中护得柳婧的安全,让她得以将幻音符安然带到第三层中。 这可真是……麻烦。 莫长歌眸色沉黯,面沉如水。 在莫长歌脚下,烈焰熊熊,迷雾升腾,鼓起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但却无法在他衣角留下哪怕一道焦痕。 而在莫长歌脚下的除了这些烈焰之外,还有数具七零八落、又被烈焰烧灼得面目焦黑的尸体——这正是无妄岛的弟子们。 但却不是全部的无妄岛弟子。 不得不说,无妄岛中人还是有两下子的,而那无妄岛的秘法,更是让见多识广的莫长歌都感到了三分惊诧。 也正是因为这三分惊诧,莫长歌才没有对那几条无妄岛的漏网之鱼赶尽杀绝。 毕竟,他也颇想知道,那些无妄岛弟子们在使用了这般相当于天魔解体*的秘法后,究竟还能活到何时。 只希望……他们不要被半路上的妖兽杀了罢。 莫长歌漫不经心地想着。 话又说回来……柳婧她,究竟何时才会来? · 而在莫长歌不算太远的第一层中,通云门和闻天宫两派走得着实无比艰难。 对于方覆界这早已于大千界断绝了好些年的小千界来说,纵然通云门和闻天宫乃方覆界中数一数二的两大门派,但他们的起|点却注定了他们在这洞府内举步维艰。若非精通阵法的樊长老在此坐镇,恐怕两派众人早就全军覆没了。 可就算如此,两派也在这些层出不穷的阵法和妖兽中损失了好些弟子。 作为此行通云门中辈分第二高的秦得乐,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荒漠,粗鲁地用袖子掳了一把脸,然后目光飘向了身后不远的地方,在那里,有他们通天峰最美最冷最傲的小师妹萧霜——可他看的却并不是萧霜,而是她身后穿着无妄岛外门弟子服饰的两人。 不得不说,从一开始,那两人就给秦得乐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算他们两人已经极力遮掩,但秦得乐依然能够感到存在于他们和萧霜之间那奇怪的压抑感。 ——这样的压抑感,从何而来? 它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秦得乐在那两人望过来之前,收回了目光,神色一如既往地怠懒,唯有眼中精光闪烁。 而就在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飘来,道:“可是在看无妄岛那二人?” 秦得乐一惊,回过头,这才发现任萍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 任萍微微一笑,对秦得乐的惊诧不以为意,道:“我猜对了吗?” 秦得乐又是一惊,道:“你……” 任萍按着秦得乐的手,道:“嘘……且让我们……静观其变罢。” 秦得乐眉头一挑,瞧了任萍一眼,心中思绪起伏,但却是如任萍所言一般沉默下来。 就这样,通云门一派护着闻天宫众人,在樊长老的带领下,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中越走越远。 热气蒸腾,烧灼着众多修士的皮肤,也灼烧着他们的意志。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快要在这荒漠中支持不住的时候,一个弟子惊叫起来,道:“那是什么?!” 樊长老闻声望去,却在瞧见那人满身满脸血的狼狈模样时呆住了,愕然道:“那不是……” 那不是……无妄岛的黄亭黄长老么? 何以竟落得这般田地?! 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章 :无名洞府(二) 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樊长老向着满身狼狈的黄亭问出这句话时,那位黄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和恶毒。 发生了什么? 终日打雁,谁知道今天却被雁啄了眼! 想他黄亭这一百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无论是那些不可一世的、目中无人的修士,还是那些平易近人和蔼和亲的修士,甚至于曾经德高望重的那位极苍府金丹修士,还不是也在他手里吃了苦头,舍了好些法宝给他? 那么多人……那么多年轻的、年老的、修为高的、修为低的修士,都在他手上吃了或大或小的苦头,可谁知今日,他却在莫长歌那小子身上失了手,不但想要的宝图不曾到手,弟子折损得七七八八,就连性命都差点折在那莫长歌的手中……这让黄亭怎么不愤恨?! ——今日你杀不得我,下一次,我定要叫你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黄亭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脸上却是嚎啕大哭,不但将无妄岛弟子之死尽数推到莫长歌的身上,甚至还添油加醋地将莫长歌手上那莫须有的“宝图”说成是无妄岛弟子找见的,而那莫长歌之所以出手,则是因为想要杀人夺宝。 若是无人认识这莫长歌,那么想来身为无妄岛长老的黄亭的话是十分可信的,但事实上,认识莫长歌的除了黄亭黄长老之外,还有樊长老。 听得这番话,樊长老怀疑地看着黄亭,道:“这不可能!莫长歌我也见过,他断然不是这般见财起意之辈!” 在蕲州追踪魔修那一路上,莫长歌留给樊长老的印象之分之好,甚至还让早不再收徒的他再度生出收徒之意,若非莫长歌已有师门,那么樊长老恐怕连哄带骗都要留下莫长歌的。 正因为这样的好感,对于黄亭的这番话,樊长老是一句都不会信的。 第96节 黄亭急了,道:“樊长老,你切莫被那小子骗了,他甚至都不是我正道中人,哪里值得你一信?” 樊长老只是摇头,但又不愿同黄长老起争执,于是折中一下,道:“只怕那人非是莫长歌,而不过是顶着莫长歌之名的魔道凶徒罢了。” 不待黄长老再说什么,樊长老又道:“既然那凶徒能将黄长老你陷入如此地步,想来他修为定是十分深厚,我们定要万分小心才是,切不可让这洞府中的宝物落入这凶徒之手!” “黄长老,你走得比我们要远,想来你应当还记着一些破解之法,不知黄长老你可愿替我们带路?” 黄长老瞪大眼,心中生出慌乱来。 虽说他极力抹黑莫长歌,挑拨众人对莫长歌的仇恨之情,但要让他自己对上莫长歌的话,那是万万不成的。 那一下如同天地之怒般的一击还留在黄长老的心中,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他心中都生不出半分反抗之情,甚至于对自己死里逃生这件事犹自不可置信。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还会继续回去找莫长歌? 虽说黄长老的确对莫长歌怀恨在心,想要杀之后快,但却应当是在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时候! 可是…… 可是现在…… 黄亭对上樊长老坚定的目光,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到底还是将自己的退缩之词藏在心中,苦涩道:“义不容辞。” · 柳婧并没有让莫长歌等待太久。 承恶所在的洞穴,离仙人洞府本就不远,因而在收回承恶没多久,柳婧就来到了洞府门前。 当柳婧站在这美不胜收的洞府面前时,柳婧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甚至连一眼都没有多向这些景色瞧去,大步踏入了洞府之中。 而在柳婧踏入洞府之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郁郁葱葱的绿,深深浅浅的绿,明媚鲜妍的绿……各种各样的绿遍布着这个草原,美得就像是在梦中一般,任谁也不肯破坏这样的美景。 但瞧着这样的景色,柳婧却是轻笑一声,弹指便唤来了燎原大火,将这些绿都烧了个干净。 ——这是一座木属性的大阵。 柳婧很清楚。 ——在这样的大阵里,最好的破解方法,应当是找出阵法核心,将其破坏。 柳婧亦十分清楚。 但柳婧更清楚的是,她此时的修为、此时的火,早已能够应付洞府第一层的一切。 因此,柳婧就这样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姿态,硬碰硬地破除了路上她遇到的所有阵法,甚至还有闲暇绕开通云门和闻天宫一群人,施施然登上第二层。 第二层的阵法和妖兽,已经不是光凭放火就能解决的了,所以柳婧也没有多加逗留,直接同莫长歌汇合。 在好一番虚情假意之后,两人终于启程,向着洞府的第三层走去。 就像是莫长歌所预料的一样,两人在花费了一番功夫之后,还是通过了吞天兽的领地,而柳婧的那柄地级法宝承恶,更是将这一路的“有惊无险”变作了“无惊无险”。 ——柳婧这个女人,是否太过好运了? 当看到承恶的那一刻,莫长歌望向柳婧的目光中,几乎都要带上了惊诧。 地级一品的法宝。 这样的法宝,就算是在大千界中,也不是那种随处可得的东西,更何况是在这个资源匮乏的小千界。 先是幻音符,再是承恶……柳婧的运气,当真有这般好么? 迎上莫长歌的目光,柳婧只做不懂,反而是微微红着脸,垂下头,在嘴角弯出一个羞涩的笑意。 柳婧很清楚莫长歌在想什么,而这也是柳婧想要给莫长歌留下的印象。 运势。 她乃方覆界中身负这小千界的运势之人。 ——既然如此,一个身负一界运势的人……莫长歌,你真的可以轻易舍弃吗? 柳婧在心中问着。 ——不,他无法舍弃,因为他太过自信,也太过贪婪了。 就这样,表面上含情脉脉,实际上心怀叵测的两个人,肩并肩,走向了第二层的尽头。 只见在第二层和第三层的交界之处,是一片无尽的虚空。 漆黑的夜色化作幕布,笼罩着整个世界,而五色的灵气则是道道流星,在这巨大的幕布上划过,留下璀璨的痕迹。 这般令人无以言表的壮丽之色,是“从未出过方覆界”的柳婧不曾见过的景色,因此她十分应景地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而后又像是惊扰了什么似地,用手捂住嘴,脸上露出了几分罕见的慌张和可爱之色。 瞧见柳婧这般神色,莫长歌的神情一顿,原本想要嘱咐和警告的那些话不知为何,竟是卡在了喉头,而他的心中也不知不觉中漫出了些许他从未触碰过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就像是一汪清泉,又像是一道溪流。它无声又轻柔地从他的心中经过,慢慢远去,虽然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和痕迹,但不知为何,莫长歌却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在这一汪清泉中和软下来。 ——但这却是不对的。 而且还十分奇怪。 莫长歌将心中的异动压了下去,望着柳婧,心中虽再度冷硬起来,但原本准备好的那些防止柳婧做出一些蠢事连累自己的恐吓之词,却再也说不出口,而是换做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走吧”。 莫长歌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多情,握住柳婧的手,道:“走吧,婧儿,跟在我身后,切莫离开。” 柳婧抬头看向莫长歌,心中诧异,嘴上却是温柔应道:“好。” 两人看着对方,眼中是同样的含情脉脉,心中是同样的冷酷无情。 他们迈开脚步,一同消失在这个璀璨夺目、却又危险重重的灵力乱流之中。 而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走后的没多久,一行数十人就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穿过死去的吞天兽的领地,来到了这里。 当同样壮丽璀璨的景色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并不像早已见惯的莫长歌和装模作样的柳婧那般,而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多么美丽又多么危险的景色啊! 在他们身后,是仿佛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而在他们身前,则是充斥着绚丽和危险的无尽虚空。 而在这样的虚空之中,一道道蕴含着庞大而精粹的灵力在他们面前如流星般划过,叫他们眼馋不已,却又不敢触碰。 对这样的景色感到诧异和震撼的,何止是那些低级弟子?就连德高望重的樊长老和黄长老都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色。 但……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凝重之色。 低级弟子们瞧不出来的东西,莫非他们两人还瞧不出来么? 那些如同流星划过的灵力流光,除了力量之外,更多的,怕是还是危险了。 两位长老相信,若是他们真的撞上了那些绚烂的流光,那么那蕴藏在流光里的力量,足以将他们撞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通过有着这样流光的虚空吗? 樊长老心中有些打鼓,而黄长老更是起了退缩之意。 可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无妄岛外门弟子服饰的人凑了上来,看着黄长老,语带狂热,道:“长老大人,你说的那宝物,可是就在这片虚空后头?” 黄长老讶然转头,这才瞧见这行人中竟还有个眼生的外门弟子。 听着这外门弟子的话,黄长老看着眼前的这片虚空,心中又是胆怯又是遗憾,喃喃道:“是啊……那宝物……恐怕就在这片虚空的后头,但……” 黄长老的这个“但”字还未落音,那外门弟子就发出了一声欢呼,目光热烈地看着黄长老,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快快动身吧!黄长老修为了得,在您的带领之下,我们定能大获全胜,夺回洞府的宝物,不使它们落入那魔修宵小之手!” 黄长老的神色僵在了脸上,而闻天宫的低级弟子们也用热烈的目光望向了樊长老。 黄长老用力瞪了那外门弟子一眼,心中慌乱,眼珠乱转,极力想要找出什么理由来否决这个提议,可没等黄长老说出什么来,一旁的樊长老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正是如此!” 黄长老瞬间明白了樊长老的未尽之言,心中越发慌乱,道:“樊长老,谋定而后动,三思啊!” 樊长老摇摇头,道:“时不我待,错失宝物事小,若让宝物落入魔道宵小之手事大……四年前那易阳城惨事犹在眼前,我们若在此刻退缩,那么迟早会出现第二座、第三座易阳城!” “作为正道中人,我们绝不容许那些魔道凶徒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待黄长老再多说什么,樊长老拂袖,一马当先地向前走去:“此行危险重重,想要留下的人自留下罢,而想要继续向前的人,切记紧紧跟在我身后,不可远离,亦不可靠近那灵力乱流,明白了吗?” 留下这句话,樊长老一脚踏入虚空,毫不动摇地向前走去。 而无论是通云门的弟子还是闻天宫的弟子,都没有多做考虑,直接跟上了樊长老,渐行渐远。 黄长老看着逐渐被那些灵力流光掩埋的身影,心中又气又急又羞,既想要跟上去保全自己的脸面,又害怕那无迹可寻的灵力乱流,害怕死亡的降临,于是呆立原地,既不敢后退亦不敢前进,竟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就在这时,尚且不清楚状况的无妄岛弟子凑了上来,疑惑地问道:“长老,我们不走吗?” 听得这叫他陷入两难之地的罪魁祸首的话语,黄长老怒气冲天,转过头来,厉声喝骂:“走?走什么?!你难道没看到——” 未尽的话语卡在了喉头,黄长老看着身前这张面目姣好如女子,眼中阴霾却沉如黑夜的人,面色瞬间惨白。 “你……你……你竟然……” 宋昭明微微一笑,不知何时已牢牢掐着黄长老脖子手上雷光闪烁。 “好久不见,我真是……十分想念长老你啊。” 黄长老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竭力想要反抗,但那雄厚得近乎恐怖的魔气却是将他周身灵力都禁锢在了体内。 恐惧和死亡的预感如影随形,黄长老怕极,看着宋昭明,身嘶力竭地喊道:“昭明,你听我说……你的事……跟我……跟我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追杀过你……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真的……我发誓,我以心魔发誓!而且……昭明,你难道忘了我从前是怎么看重你的吗?若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于章不肯,你早就是我的弟子了!若你是我的弟子,我怎么会舍得放弃你这样的弟子?怎么会舍得叫你沦落魔道?!” “昭明,你想想,我对你向来都很好的,不是吗?!你想想,你想想啊!” 若非最后一分尊严支撑着黄长老,恐怕他早就瘫软下来,对着宋昭明痛哭流涕了。 黄亭不知道自己的求饶有没有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语中有哪些是真的,也不知道他若真的发下心魔大誓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此时此刻,他只想要从宋昭明的手下保下一命。 于是他只能赌,赌宋昭明心中的最后一分怜悯之心。 而事实上,他赢了。 随着他的话落音,他能够感到禁锢在他脖颈上的手越来越松,那咄咄逼人的雷光也慢慢黯淡下来。 黄亭心中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他却不敢表露分毫,而只是用他能做出的最诚恳无辜的表情看着宋昭明。 终于,宋昭明松开了手,神色阴晴不定,身上的魔气亦是忽强忽弱。 他咬着牙,瞪着黄亭,早已延伸至衣领之下的魔纹,又在不知不觉中向下蔓延几分。 “你走吧!” 黄亭如蒙大赦,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甚至不顾外头熊熊烈焰,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第97节 而就在黄亭的背影从宋昭明眼中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宋昭明脸色一变,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黑血来。 始终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云裳一惊,扶住了宋昭明,道:“昭明,你怎么了?” 宋昭明神色变幻莫测,不知从何而来的烈火烧灼着他的心脏,一寸寸地舔舐着,叫他苦不堪言。 但面对云裳的关心,宋昭明却不敢向她表露分毫,唯恐云裳劝他回转,不再去为她找续命灵药,因此宋昭明直起了背,不动神色道:“无妨,我们走吧。” 云裳担忧地看着宋昭明,道:“你真的无事吗?” 宋昭明笑了笑,道:“自然是真的。” ——对,他自然是无事的。 因为在确定云裳安然无恙之前,他又怎敢出事? 天上的仙人和冥冥之中的天道啊……若你们当真存在于世,还请怜悯他们,叫他们找到灵药罢! 他宋昭明死不足惜,但云裳她……却不当死去。 云裳乃是地位超然的闻天宫的最年轻的长老,她怎能就这样死去? 所以…… 所以……此行,他们定能得偿所愿,对吗? 宋昭明这样想着,强自掩藏着自己的情绪,同云裳一块向前走去。 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的片刻之中,那血色的魔纹,已悄然遍布宋昭明全身。 ☆、第四章 :取舍(一) 在看到伪装成无妄岛弟子的宋昭明云裳两人脱离了他们,萧霜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但还不等萧霜这口气落地,任萍的声音便在她耳畔突然响起,道:“萧师妹,现在你可愿同我们说说那两人的来历了?” 萧霜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任萍和秦得乐两人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畔,笑着看她,两人眼中那如出一辙的了然之色,叫萧霜心中生出了无法言说的挫败和不甘。 在这之前,无论是身为青云峰大弟子的任萍,还是通天峰二师兄的秦得乐,都没被萧霜放在眼中。 在萧霜看来,这两个人,一个修为不过了了,虽是青云峰大弟子,却在年将百岁时才踏入融合期,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能不能走到融合期大圆满,更不要说同年岁不至不惑就已是融合期的萧眠哥哥相提并论! 而另一个秦得乐,虽同为通天峰弟子,甚至还是她的师兄,但却生性怠懒,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有哪里有一分修道之人的模样?纵然他修为高深修行速度亦是无人能及,但这样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又哪里值得人尊敬?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异样,看破了她自以为是的伪装。 此时此刻,萧霜感到自己脸上就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似地,火辣辣地疼。 似是看穿了萧霜的念头,任萍微微一笑,并不准备说什么,反倒是秦得乐似是得意实则宽慰地说道:“小师妹,你不过刚过及笄之年,又不谙世事,同我们这些年纪大了的老家伙自然是不一样的。” 秦得乐不说还好,一说后萧霜的脸色更红了,却不知是羞是气。 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任萍道:“方才那二人是谁?” 萧霜咬了咬下唇,心中仍然有气有难堪之情,但她却强自压了下去,道:“是宋昭明。另一人我虽不知是何人,但却听宋昭明唤那人‘阿裳’。” 任萍和秦得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骇之色。 ——宋昭明,竟然是宋昭明……果然是宋昭明! 他果然还是来了!! 而那阿裳又是何人? 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任萍秦得乐两人并未瞧见云裳真容,不知她大名鼎鼎的“闻天宫最年轻的长老”之名,因此也没有将云裳放在心中,而是向着萧霜追问宋昭明种种。 “真的是宋昭明?”任萍打量着毫发无损的萧霜,几乎不敢相信萧霜真的在那睚眦必报的宋昭明手下走过一回,“他想要做什么?!” 任萍问得十分隐晦,九曲十八弯,叫萧霜甚至都没有听明白任萍的言外之意。 而秦得乐就直接多了,一把扣住萧霜的脉门,皱眉道:“他威胁你带他们混进来?宋昭明他如何威胁你的?他可有在你身上留下什么禁制?你现在感觉如何?” 萧霜呆呆地看着两人,方才还充斥心间的羞愤和难堪在此刻烟消云散。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微热,顿时低下头来,不愿叫眼前两人瞧见她的脆弱,但却忍不住追问道:“你们……不责备我吗?” 萧霜再一次咬了咬下唇,道:“我向魔道宵小妥协了……还……还将他们带入了队伍,帮他们掩饰身份……我……” 原本强作坚强的萧霜终于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哽咽道:“我违背了师门的教导,辜负了师父的期盼,还将你们带入危险之中,你们为何不责备我?” 萧霜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瞪着眼前的两人,但待到她抬起头来之后才发现秦得乐竟用一种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瞧着她。 充斥在心中的感动、自责、不甘、还有对宋昭明的愤恨之情,都在萧霜看到这个眼神的瞬间化作空白,然后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咦?二师兄为何这般瞧她? 秦得乐长叹一声,道:“小师妹,我都说了,不要太听师父那老头子的话……你看看你,被那个老顽固教成了一个小顽固,脑子里头连转个弯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用铁锤敲会不会……唔——!!!” 秦得乐捂住肚子,缩成一团,把自己越来越出格的话吞了下去,也把他身旁的任萍衬得异常高大。 任萍微微一笑,面色如常,温声道:“萧师妹,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再清楚不过了。” “对,小师妹,二师兄一直都知道,你本性还是很好的,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唔——!!!”刚刚站起来的秦得乐又缩成了一团。 任萍继续道:“宋昭明此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依你的性子,最后向宋昭明妥协,定是他用别的东西来威胁你了吧?” 萧霜神色黯淡,道:“宋昭明说……他只是需要人带路,进入洞府,还说……还说如果我不照做,那么他杀掉通云门的弟子,取而代之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样的理由,任萍微微一叹,道:“这便是了,虽说萧师妹你或许做了不该做的事,但你却是出于对我们通云门弟子的爱护之情,更何况最后并未造成什么伤亡,所以你大可不必过分自责。” 萧霜听到这同通天峰和通云门的教导截然不同的话语,不由得瞪大了眼:“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任萍笑道,“世事多艰,对错难辨,有些对于我们来说理所当然的事,对于他人却是万般错处……所以若想要分辨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那么只要知道两点就可以了。” 萧霜听得出了神,见任萍话语一顿,不由得追问道:“哪两点?” 任萍道:“本心,和结果。” 不待萧霜追问,任萍道:“萧师妹,你觉得你帮宋昭明掩饰,是否是出于对我们的恶意?” 萧霜激动道:“自然不是!” 任萍又道:“那么最后我们可有因为你的所作所为遭受了不好的后果?” 萧霜迟疑一下,摇摇头。 任萍笑道:“既然如此,萧师妹何必这般自责?或许你太过听信宋昭明,你的做法也算不上万全之法,但你却尽了你最大的努力,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你或许有错,但这样的错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萧霜眼神似懂非懂,既觉得任萍所说同她平日所学相差甚远,又觉得任萍这番话真挚诚恳。 任萍看着眼前的萧霜,不再多说,转移了话题,道:“那宋昭明可有说过,他们来洞府所求为何?” 萧霜勉强回过神来,迟疑道:“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想要拿到洞府内的一种灵药。” “灵药?” 萧霜点头,道:“是的,那灵药的名字一点也不像是灵药,因此我还记得,好像是叫做……聚神回天丹。” · “聚神回天丹?” 在洞府第三层和核心府邸中,柳婧来到了炼丹房中,看着架上的众多灵丹,拂开了灰尘,拿起了一瓶丹药,轻轻念出了那瓶丹药上所写下的名字。 听到柳婧的声音,莫长歌回过头来,道:“婧儿可有发现?” 柳婧微微一笑,转身将手中的丹药放在莫长歌手中,柔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不过不知为何,这个丹药的名字,我总觉得似是在哪里瞧见过。” 莫长歌一看,轻笑起来,不答反问,道:“听闻婧儿是通云门不世出的炼丹方面的天才,对吗?” 柳婧面颊羞红,眼睑微垂,长长的眼睫如同蝶翼轻颤,唇角忍不住地勾起,就像是任何一个听到心上人赞叹的少女一样。但尽管如此,她却依然强自压抑心中的高兴和喜悦,道:“不过是世人谬赞罢了,当不得真。” 莫长歌笑道:“连这般偏僻的丹药之名都记得,天才之名怎会是谬赞?” 不甚在意地将手中的丹药又放回了柳婧手中,莫长歌淡淡道:“聚神回天丹,若论珍稀度,堪比天级一品丹药,因为炼丹的药材必须用大量冲霄界中最为珍贵的缠枝泉来洗炼……” “缠枝泉?”柳婧讶然。 这一回,倒不是柳婧装的,而是真的惊讶。 毕竟在她洗劫的妖狐宝库中就有这一样东西,甚至于前不久她还将缠枝泉当做普通泉水给谢世瑜灌了下去,只不过那时她不太记得泉水的名字罢了。 可是,她分明记得那泉水是冲霄界的妖兽大族们用来煮茶的泉水罢了,虽然珍贵,于修士却基本是无用的,但在莫长歌的口中,怎变得这般珍贵?而聚神回天丹真的有用缠枝泉洗炼药材这一步么? 柳婧飞速地回想。 作为上一世的炼丹大师,从柳婧手里现世的丹药不知几何,而她读阅过的丹方更是数不胜数……可有一种丹方、有一种丹药,却是柳婧从不放在心上的。 就像是聚神回天丹。 莫长歌说得很对,聚神回天丹是一个十分偏门的丹药,而它的功效,则是弥补修行之人的命魂。 何谓“命魂”? 这边要从头说起。 自古以来,人便有三魂七魄。 其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其七魄有,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亦指喜、怒、哀、惧、爱、恶、欲。 于凡人而言,人死之后,七魄四散消亡,唯存三魂。此三魂中,一归于墓,一归于天,唯有命魂犹在,赴阴曹受审,而后转世。 换句话说也就是,于凡人而言,皮囊一具终将成为枯骨,七情六欲也不过黄土一捧,就连三魂七魄也终将十去其九,消散不见,唯有命魂独属,随其由生至死,由死而生。 ——由此可见命魂之重。 但于修道之人而言,却又有不同。 毕竟求道一路,坎坷多艰。其中蕴含千般磨难万般凶险,只要修士一步不慎,就能叫他身死道消,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也不会再有,更何况命魂的存在? 因此于修道之人而言,要么三魂俱全,要么三魂俱灭,又怎会有修复命魂的时候? 也正因如此,当初的柳婧瞧见这丹方的功效后,便将其抛到脑后,没再多做关注,因此倒也不知莫长歌所说是真是假。 不过……莫长歌应当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骗她,毕竟这种一查就能揭破的谎言,莫长歌是断然不会说的。 柳婧这样想着,回过神来,迎上莫长歌疑惑的目光,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后,便转移了话题,道:“长歌,你曾同我说,你要在这洞府之中找一宝物……此刻我们已经来到了此处,却不知你要找的宝物又在何处?” 莫长歌神色有些晦涩,但他却依然对着柳婧温声细语,道:“算不上什么宝物,不过是师门令我取回的一点东西罢了。” 柳婧心中冷笑。 ——若九转噬心魔录还称不得宝物,那世上还有什么是宝物? 莫长歌显然不想在“宝物”本身多做纠缠,转而问道:“婧儿,那幻音符可曾告诉过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机关密室?” 第98节 柳婧只做懵懂,拿出幻音符,将手中的幻音符和聚神回天丹都递给了莫长歌,姿态柔顺道:“我修为低下,并不是十分了解这幻音符……不若长歌你来瞧瞧吧。” 莫长歌看着递到眼前的幻音符,再对上柳婧那毫不设防的面容,心中一动,那被他强自压下去的古怪的情绪又再度涌现,叫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就是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的滋味吗? 莫长歌看着柳婧,神色难辨,就连脸上的笑都险些挂不住。 ——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 ——为什么那么总要的东西,会被她那么轻易地交给他? 为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这样愚蠢的……不值一提的情绪? 就是这样的情绪,才叫眼前的这个女人这般信任他吗? 莫长歌从不相信“信任”这样脆弱的情绪。 他从未信任过任何人,也从未被任何人信任过——只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自他出生之时,他就知道,他同常人是不同的。 这样的不同,可以轻易地从养大他的那个高僧眼中瞧出来,可以从同他同吃同住却从不同他说话的小和尚眼中瞧出来,可以从疾言厉色似是随时准备将他杖毙的执法弟子眼中瞧出来……甚至于在他逃到焚空界后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修士,都在告诉他,他与旁人究竟是多么地不一样。 他生而知之,过目不忘。 旁人千辛万苦才能汇聚的灵力魔气,甚至抵不过他一个普通的呼吸;旁人怎么也无法理解的艰涩古籍,于他而言是那么地简单易懂。 ——他生来就是一个不平凡、也无法平凡的人。 他天生就得到了很多很多,但唯有一样,是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 那就是信任。 所有的人都在提防着他,所有人都不曾对他付诸信任,甚至于那些爱和恨,都是他骗来的。 若是……若是眼前这个女人,知道他自始至终都在欺骗她,那么她还会不会……对他交托这样的信任? 莫长歌握着手中的幻音符,只觉得这块仍带着柳婧掌心温度的玉佩烧灼着他的手,叫他险些要握不住。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 他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于柳婧而言,莫长歌只不过沉默了短短片刻。 于莫长歌而言,他却已经思考过千万年。 终于,莫长歌微微笑着,神色如常,合掌收起了手中的幻音符和聚神回天丹。 “我们继续找吧。” 莫长歌温声说着,平静地转过身,去寻找可能会藏有九转噬心魔录的密室暗门。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一道魔气突如其来,自远而近,汹涌而至,袭向了二人之间。 莫长歌一凛,想也不想,抽身疾退,但就在他退去的那一瞬间,莫长歌反应过来,心中一个咯噔。 ——糟了! 莫长歌蓦然站定,回身望去。 只见在他身后,一个穿着无妄岛外门弟子服饰、面容阴柔如同女子的人满脸阴霾,目光如同刀锋般看着莫长歌。而那人缠绕着暗雷的手,则牢牢地扣在柳婧的颈间。 “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宋昭明森冷道。 “不然,我就杀了她!” 莫长歌狂怒。 ☆、第五章 :取舍(二) 莫长歌狂怒。 而除了狂怒之外,莫长歌心中更多的,却是耻辱。 ——作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他竟在那兔起鹘落的一瞬间,让自己的同伴落入敌手,而那个“敌人”,不过仅仅是一个融合期的魔修罢了! 融合期的敌人,和金丹期的他?! 这样的境况,就如同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莫长歌的脸上,让莫长歌如何不怒? 要知道,融合期与金丹期,虽然只相差一个境界,但实力却天差地别。 若说莫长歌的修为相当于天上的云,而宋昭明的修为就是地上的泥,只要莫长歌想,那么他就可以轻易地践踏。 可此时此刻,就是这地上的泥欺近了他的身畔,用柳婧来威胁他,叫他交出手中的幻音符。 ——这让莫长歌又如何能够不怒,如何不感到耻辱?! 虽然莫长歌心中也十分清楚,若在方才魔气袭来之时,他没有抽身退去而是迎难而上的话,那么柳婧必然不会落入宋昭明之手,而他也不必面临这样的选择,可是……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莫长歌看着宋昭明,眼中杀意大炽,心中怒火翻腾,属于金丹期修士的澎湃的魔气充斥了这个空间,沉沉地向着宋昭明压去,让宋昭明几乎要站不住。 但下一刻,宋昭明就掐紧了柳婧的脖子,虽然额上冷汗涔涔,但却依然厉声喝道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宋昭明手上雷光闪烁,只不过是一瞬间,就已经灼伤了柳婧细嫩的脖颈,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焦痕。 莫长歌的气势一顿,手却握得更紧了。 要……将手中的幻音符交出去吗? 莫长歌眼中神色变幻,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举棋不定的滋味。 按理来说,对于这样的威胁,莫长歌应当是断然拒绝才是……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毕竟,说到底,柳婧也不过是他通向魔祖之路的踏板罢了。纵然在他的猜测中,柳婧的父亲应当就是“那人”,他也能凭借这一点,从“那人”手上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但莫长歌却知道,再多的好处,也只不过是外物,是助力,而九转噬心魔录,才是他成为魔祖的根本。 他要成为魔祖,代替那人做完他当年没有做完的事——一统焚空界! 所以他殚精竭虑,步步筹谋。 但若他无法拿到九转噬心魔录,那么他的一切筹谋、一切谋划、一切准备和欺骗,都只不过是一场空。 而他……而他莫长歌,是注定要一统焚空界,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魔祖的人啊! 所以他怎么能够在这里放弃? 他怎么能够将手中的幻音符交出去?! 他怎么能够舍弃近在眼前的九转噬心魔录?!! 可是…… 可是他…… 莫长歌看着柳婧,面色有些发白。 ——他知道,他应该放弃柳婧才是。 但……只要他稍稍一想…… 只要莫长歌想到他放弃的后果,他就感到心底一股无法遏制的痛楚如□□漫开,充斥四肢百骸,叫他嘴里都泛出了微微的苦。 直到此时此刻,莫长歌才终于明白过来——他不想失去柳婧。 他……不想失去这个会用信任和爱慕的目光看着他的人。 就算这样的信任和爱慕不过是他骗来的……就算这人喜欢的并不是他莫长歌,而是那个名为“莫长歌”的面具……但他依然不想放弃她。 就算是欺骗也好,他想要留下她。 可是…… 可是,他却明白得太晚了。 莫长歌闭上眼,心中越发痛楚,但他握着幻音符的手却越发地稳了。 他睁开眼,看着宋昭明,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但于现实中,也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莫长歌神色越发冷了下去,法决已掐在了指间,可就在这时,一个冷笑声却突然响起。 “你未免也太过小瞧我了罢?” 宋昭明心中一惊,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高热温度袭来。 宋昭明想也不想,收手后撤,只见下一刻,黑色的魔焰以柳婧为中心,四散开来,瞬间就将这丹房融了个干净,想来若不是宋昭明抽手够快,那么他的手,恐怕也要融在这如同地狱般的恐怖温度里了。 宋昭明看着柳婧,心中既惊且疑。 惊,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方覆界中何时出现了如柳婧这般修为的魔修;而疑,则是疑惑柳婧既然有此能耐,为何方才还要受控他手。 而事实上,宋昭明这一次的出手,和眼前的这一幕着实出乎了柳婧的意料,因为在上一世,宋昭明的确有来到这沽风墓中,但他却完全没有出现在她柳婧的面前,更没有来到这洞府之中。 但这却不是柳婧受控他人之手的原因。 柳婧之所以被宋昭明控住,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要借此机会好好瞧瞧莫长歌的脸色,窥探在莫长歌心中她究竟达到了何等地位罢了。 而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所以,在莫长歌动手、令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无法回转之前,柳婧动手了。 柳婧擅剑,擅奇门法宝,亦擅火——这不仅仅是因为柳婧是天级火属灵根,更是因为她是一位炼丹师。 炼丹之人,怎可不擅火? 上一世,柳婧在被人冠以老祖之号之前,道号便是焚天魔君。 既然如此,在柳婧和宋昭明同等修为的现在,宋昭明又怎能威胁得到柳婧? 因此,不过是短短一瞬,便形式倒转。 宋昭明疾退。 因为在这铺天盖地的魔焰之下,除了退之外,宋昭明别无他法,所以他退开了。 可宋昭明退得快,柳婧却比他更快。 第99节 就在宋昭明松手撤离的那一刻,柳婧折身迎上,不等宋昭明退到丹房门口,便用手掐住了宋昭明的脖子。 ——正如他方才掐住她的脖子一般。 柳婧无声笑着,下巴微抬,原本焦黑的伤口飞速愈合,变回了光滑细腻的模样,也露出了如同蝎尾毒针般静静蛰伏于她脖颈的魔纹。 宋昭明大骇,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道:“你究竟是何人?!” 柳婧冷笑一声:“去地狱问阎王去吧!” 柳婧手下就要用力,但就在这一刻,一个似是有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于柳婧身后不远处响起。 “放下你的手。” 那人说着,声音如同高山之雪,那冰冷的温度瞬间让心中充满了杀意的柳婧回过神来。 “不然,我要你们都给昭明陪葬。” 柳婧愕然回首。 只见柳婧身后,穿着无妄岛外门弟子服饰的云裳俏立一旁,神色淡然,摊开的右手掌心上一只幽蓝的珠子正滴溜溜地转着。 那是—— 柳婧瞳孔一缩。 莫长歌显然也认出了那幽蓝的珠子,但他却依然心怀侥幸,强笑道:“你凭什么来威胁一个金丹期一个融合期的修士?” 云裳淡淡道:“就凭我手中的狂雷珠。” 莫长歌的神色终于僵在了脸上。 何谓狂雷珠? 狂雷珠,乃是玄级一品的一次性法宝。虽然它只不过有玄级一品,但这并不代表它威力不足,相反地,当狂雷珠引爆的时候,它不但波及范围极大,威力更是能够将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尽数诛灭。 但由于这样的法宝炼制极难,引爆之后连主人都无法逃脱,只能用于同归于尽,因此在三千千界中,就连大千界也鲜少见到狂雷珠。 可他们却在方覆界中见到了。 “现在,告诉我。” 云裳将那狂雷珠递到众人面前。 “是想要活命,还是想要你们手里的东西?”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第六章 :再变 “是想要活命,还是想要你们手里的东西?”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柳婧心中掠过千百个念头,抬头向莫长歌望去,眼中似是无措似是问询。 莫长歌面沉似水,但转瞬又笑了起来,风轻云淡道:“姑娘,我们都为同道中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苦兵戎相见?” “过来吧,婧儿。”不待云裳再说,莫长歌笑着,向柳婧伸出了手,但却不看柳婧,而是盯着云裳,轻柔道,“这位姑娘,你可满意了?” 宋昭明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望向柳婧的眼中杀气一闪而逝,但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走到云裳身边站定。 面对这般能屈能伸的莫长歌,云裳不但没有收起手中的狂雷珠,反而心中更为警惕,目光同样一瞬不离地同莫长歌对视着,道:“道友愿意这般合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那么接下来,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莫长歌眼中微沉,煞气一闪而逝,但接下来就听云裳微微缓了缓语气,道:“那聚神回天丹于你们来说,本就无用,就是给了我们又有何妨?而作为交换,我可告知你们关于这沽风墓的一件事。” 聚神回天丹…… 竟然是聚神回天丹?! 他们要的竟然不是幻音符么?! 莫长歌先是微怔,而后心中狂喜,这才注意到他忽略的东西——在这小小的方覆界中,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这幻音符的妙用?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那九转噬心魔录?! 若非他乃天命之人,又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那一幕,恐怕他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小千界中,有这么一样东西,有这么一样至宝!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可能是冲着他手中的幻音符而来的! ——早知如此,他何苦同他们纠缠这样久? 莫长歌放下心来,但却在瞬间的思索之后便打算再同这两人拖一拖,并不想太过轻易就将东西给了对方。 一来,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怀疑的。而且他前紧后松的态度也十分容易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他们原本并没有注意到的幻音符上——这一点,于他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二来,他也想要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有什么底气说出这句“可告知你们关于沽风墓的一件事”的话来。 莫长歌心中思量,面上不动声色,谎话张口就来:“姑娘此言差矣,若我们当真不需要这聚神回天丹,我们又何必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我自是相信姑娘有姑娘的难处,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说到这里,莫长歌轻叹一声,原本邪气凛然的目光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他与柳婧初见时那样温暖沉凝的眼神,用一种温柔、又似是蕴藏着欲语还休的苦难的语气道,“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弃道入魔了。” 莫长歌苦笑一声,一口瞎话浑然天成。 “我们也有……需要救的人……” 在这样似是饱含着千言万语和曲折坎坷过去的语气中,中宋昭明神色有些微的松动,也不知是那句“弃道入魔”触动了他,还是那句“必须要救的人”叫他心生感慨。 反倒是一声灵力如同冰雪凛然的云裳不为所动,冷冷道:“我的条件已然摆了出来,你只需告知我接受不接受即可。” 莫长歌神色有瞬间的僵硬,竟是没有想到看似最好说话的云裳却是最难说话的那个。 莫长歌心中杀气压而不发,脸上只是苦笑,道:“既然如此,让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但我却有一个问题——你道要告知我关于沽风墓的一件事,可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面对莫长歌的质疑,云裳也不多话,抬起手来,覆在自己的左眼上,而待到她再抬起手来时,众人骇然发现,她的左眼眶里,竟然是再也不见曾经的漂亮瞳孔,而是充斥着纯粹的紫。 这样的紫,分明空茫澄澈,但仔细望去,却好像藏着无尽的星光雷点,世事更替、沧海桑田尽在其中,可待到眨眼之后,那重重叠叠的幻影幻象却又消失不见。 云裳用那紫色的眼睛“看”向了莫长歌,道:“就凭我这只能够看到命运的眼睛。” 此时此刻,无论是莫长歌还是柳婧,都呆立原地。 云裳说的是真的。 不管是莫长歌还是柳婧都明白,云裳的话没有作假,因为那样的眼睛,是无法作假的。 而他们也相信,云裳的话不会有假,因为有着这样眼睛的人,永远都无法说出假话来。 但马上,两人便回过神来,毕竟这样的眼睛虽然举世罕见,但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见过。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柳婧的错觉,在她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她似是看到莫长歌向她投来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目光。 柳婧心中顿生疑惑。 ——莫长歌……是什么意思? 为何在瞧她? 但莫长歌很快就转开了视线,痛快地答应了云裳的要求,将手中的聚神回天丹抛给了云裳。 云裳和宋昭明没有多做逗留,直接将关于这洞府中一个密室的讯息告诉莫长歌柳婧二人后,便拿着聚神回天丹飞速地离开了。 莫长歌和柳婧二人则顺着云裳的指引,打开了那个密室。 但在打开这个密室的第一时间,莫长歌就明白了。 ——这正是他苦寻已久的、藏着九转噬心魔录的密室! 可莫长歌不知道的是,发现这一点的不仅是他,还有柳婧。 话分两头。 就在莫长歌柳婧二人开启密室的这一刻,飞速离开了这座仿佛漂浮在星辰中的府邸的云裳宋昭明二人,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因为他们撞见了他们最不想要见到的那些人——通云门门人,还有……闻天宫! 在两方人相遇的那一刻,不管是通云门闻天宫两派的弟子们,还是樊长老,都在这时变了脸色。 他们呆立在这充斥着灵力乱流的无尽虚空之中,看着对方的面容,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樊长老看着云裳那张没有遮掩的熟悉的面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畔如同守护者般姿态的宋昭明,不可置信道:“小师妹?还有……宋昭明?!” 想到五年前云裳离开时同他说的那些话,樊长老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什么,顿时连嘴唇都颤抖起来,脸色青了又白。 但闻天宫和通云门的弟子们却没有想太多,只是疑惑身为闻天宫长老的云裳为何同宋昭明混在了一块儿,唯有通云门的任萍、秦得乐和萧霜三人,看着两人身上的那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无妄岛外门弟子的衣袍,眼神微闪。 两方就这样僵持下来。 宋昭明等待着云裳的反应,但云裳却没有说话。 闻天宫和通云门等着樊长老和任萍秦得乐等人的反应,可他们也没有说话。 最后,到底还是樊长老按捺不住,强自压抑着自己颤抖的语调,向着云裳伸出手,道:“小师妹,你已经离开得太久了……你该回来了。” 樊长老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但云裳知道,她的这位大师兄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云裳神色不变,但心中的愧疚却像是潮水一般,几乎要将她淹没。 从小,她便是由这位樊师兄教导长大的。她与樊师兄相差近百岁,而师尊收她为徒后没多久便闭了死关,所以无论是她小时候的衣食住行还是修行过程,都是由樊师兄来照顾的。因此,他们虽称为师兄妹,但在云裳心中,樊师兄于她来说,却早已同师尊和父亲这两个词同重。 云裳知道,她的这位樊师兄亲缘寡淡,所有的亲人都近乎死了干净,唯有曾柔一人尚在于世,所以樊师兄才会不顾门派戒律,对曾柔多加照顾。 可云裳也知道,在她樊师兄的心中,她的地位,恐怕比那曾柔还要重要。 ——她将樊师兄视作兄父,樊师兄又何尝不将她视作女儿? 她又多么尊敬樊师兄,樊师兄就在她身上寄予了多么沉重的希望。 但……她却要让她的师兄失望了。 宋昭明站在云裳身后,没有出声,没有肢体的触碰,甚至于连目光的交换都不会有。 可云裳却知道,他在害怕。 他害怕她会离开他,害怕失去世上唯一一个还站在他身边的人;又害怕她不离开他,害怕他的身份会连累她。 想到这里,云裳忍不住柔和了目光。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分别了。 因为……他们早已经没有了“以后”。 她没有猜到开头,但却看到了结局。 “抱歉……师兄……” 云裳微微垂着眼,没有对上樊长老的视线,声音却坚定不改。 第100节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会跟你回去。” 云裳向着宋昭明靠近了一步,抬起头来。 而就是这一步,却将那些汹涌的暗潮摆到了明面。 宋昭明心中一酸,周身的魔气越发混乱起来。 而一旁的众弟子们则是睁大了眼睛。 ——这一步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位闻天宫最年轻的云长老,和那无妄岛叛门入魔的逆徒宋昭明,是…… 没有人是傻子,而云裳的态度更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众弟子一片哗然,目光在云裳、宋昭明和樊长老三人之间游移不定。 樊长老脸色越发难看了,死死地咬着牙,额上的青筋跳动,维持了数百年的风度一朝散尽。 “好,好,好!” 樊长老连说三个“好”字,怒视着云裳,眼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痛心,道:“你已然决定了是吗?!” 云裳默然不语,但她的神色已经回答了樊长老的问题。 “好……好,好啊!”樊长老惨笑,“不愧是我的好师妹!” “师尊在世时便道,众弟子之中,虽你年纪最小,但主意最大的人却也是你……那时我不以为然,但没想到……” 樊长老神色惨淡,没有一句责备,但云裳却早已红了眼眶。 云裳道:“师兄,对不起……可是我……” 云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紧了牙关,惨然道:“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师妹罢!” 樊长老一怔,而后大笑,五息之后,樊长老笑声一敛,厉喝道:“自然如此!我们闻天宫自然不会有你这样的弟子!更不会有你这样的长老!!” “如今,就让我来代替死去的师尊清理门户罢!” 话音一落,樊长老出手了。 而与此同时,在那沽风墓的府邸之中,在莫长歌狂喜得近乎无法自抑的时候,柳婧悄然松开了握着承恶的手,然后又抽|出莫长歌手中的幻音符,紧随承恶身后,将幻音符投入地下。 有心算无心。 无边幻境徒生,几乎是瞬间,就将莫长歌笼罩其中,叫他再也挣扎不出。 柳婧慢慢贴近了莫长歌的面庞,微微笑了起来。 “长歌……游戏结束了。” “这一回,九转噬心魔录,是我的。” ☆、第七章 :一波三折(一) “这一回,九转噬心魔录,是我的。” 柳婧微微笑着,风轻云淡,眼中却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目光。 她没有再理会被承恶和幻音符共同困住的莫长歌,环首四顾。 只见这间密室大得几乎要不像是密室,而像一座地宫。而在这密室的地面,无尽天材地宝堆浮其上,闪烁着令人眼红的宝光,而四周灵气浮动,氤氲出近乎实质的灵雾——无论从哪一处来看,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极有利于道门之徒修炼的地方,甚至于就此开宗立派也无不可。 但事实上,这里却并没有这样简单。 柳婧看也不看那些足以令方覆界中所有修士争破头的天材地宝,甚至没有理会周遭氤氲浮动的灵气。 她伸出手来,一朵黑焰在她掌心跳跃。 柳婧向这朵黑焰轻轻吹出一口气,无尽的魔气裹挟着这朵黑焰,瞬间化作无穷火海,将这间密室点燃。 那些令众修士眼红的天材地宝就在这样的魔焰中一点一点融化,甚至发出了如同婴孩啼叫般的哀号之声——这正是法宝有灵的标志,而唯有低级以上的法宝,才会有灵。 若有人看见了柳婧此刻的作为,看见了那些在她魔焰中一点点融化的灵宝和灵药,恐怕要痛彻心扉。 但柳婧却没有半分动容,甚至再次唤出一朵本命心火,使得这间密室的魔焰越发恐怖起来。 也不知柳婧烧了多久,终于,当灵宝散去灵气化作一团废铁,就连灵雾都在这样高温的魔焰下被统统驱散后,柳婧眼前的密室蓦然扭曲了一下,一本黑色的典籍在密室中心缓缓浮现。 柳婧眼中露出了笑意。 有舍有得。 有舍才有得。 这间密室事实上并不算隐蔽,就算没有云裳的提醒,不久之后莫长歌也会找到这里。 而这间密室也并没有任何陷阱,就连那些灵宝那些灵雾,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 它们的价值十分惊人,就算是摆到大千界中,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但再惊人的财富,也比不上九转噬心魔录! 搜遍碧落黄泉三千千界,魔道能够被称作至宝的心法,也唯有九转吞天大|法、九转噬心魔录、九转碎魂图录和九转裂地魔典这四样,而它们都是在上古仙魔之争时就已经遗失的宝典! 万万年来,无数人想要找到这些宝典,但穷极一生,他们也无法找到这些宝典的分毫线索。 时至今日,莫长歌撕开空间界,冒死闯过方覆界外的无尽罡风,来到这里,来到这令无数魔修垂涎三尺的九转噬心魔录面前,足以见此人气运,但——她柳婧,正是为了夺走这样的气运才出现在这里的! 此时此刻,前世今生的种种都在柳婧面前闪过。 柳婧大笑着,向那玄色的典籍伸出手去。 ——九转噬心魔录,是她的了!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因为那些曾经属于莫长歌的东西,她都要夺过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狂风骤起,将周遭已化作废铁的灵宝尽数绞成粉末;魔雾蒸腾,化作一张张惨死的又或是一张张狂笑的面孔。 不知从何而来的低喃在柳婧耳畔响起,像是低声恐吓又像是魔魅之声;一只只仿佛来自地狱的惨白鬼手伸了出来,像是要将将柳婧拉入地狱。 柳婧拂袖,方才收回体内的魔焰再度汹涌而出,瞬间就将那些鬼魅魔影尽数烧成灰烬,但那鬼手低语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怎样都无法烧尽,可柳婧却没有再多分出一分注意力给这些鬼影,而是向九转噬心魔录坚定地伸出手。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又好像时间已经过去了万万年。 终于,那九转噬心魔录落在了柳婧的手中。 这一瞬间,无论是那些低喃的魔语,还是那些惨白的鬼手,都在此刻统统消失不见,就连那泛着诡异而不祥的气息的九转噬心魔录都安静下来,静静躺在柳婧的手中。 柳婧扣着手中被无数魔道中人苦求不得的魔道至宝,脸上的微笑逐渐扩大,终于狂笑出声。 这一瞬间,在柳婧心中涌出了无数破碎的画面:一时间,是她危难之时,莫长歌如同天神般落在她身前的画面;一时间,是她同莫长歌鸳鸯交颈、含情脉脉的画面;一时间,是莫长歌信誓旦旦地同她说,纵他负千万人也绝不会负她的画面……原本打算一直跟在莫长歌身旁,将原本属于他的种种奇遇奇宝尽数夺过来的打算悄然改变。 ——如今,就连九转噬心魔录都在她手,她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东西么? 不,统统都不需要了! 那么既然如此,莫长歌也就无用了。 无用之人,该当如何? ——杀!!! 柳婧眼中杀意骤起,右手扣着九转噬心魔录,左手便曲指成爪,狠狠地向着莫长歌心脏挖去。 但就在这一刻,就在柳婧指尖离莫长歌堪堪只有一寸之遥时,一道血色的波纹以莫长歌为中心,将柳婧狠狠推开,与此同时,一道如天柱之将崩的巨响响彻天地。 莫长歌蓦然醒来,注视着身前面目狰狞的柳婧,神色一厉:“你在做什么?!” 柳婧也在此刻惊醒过来,眼中狰狞的红悄然散去:对……她在做什么? 两人瞬间想到了什么,向着柳婧手中的九转噬心魔录望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那似是无尽的虚空中,无论是通云门的弟子,还是那闻天宫的弟子,都神色骇然地看着被方才那一次爆炸震得半分灵力也无的周遭,而后将目光转向了云裳,显然没有想到无妄岛的秘法配合云裳的修为后,竟然会有这般惊人的威力。 而被众人瞩目的云裳则是死死咬着牙,一瞬不移地注视着樊长老,将口中的血吞了回去,声色俱厉,道:“师兄,你当真要与我同归于尽,还要加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吗?!” 云裳的目光扫过众人,而被她目光所触碰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樊长老神色瞬息百变,心中不知道是悔是痛是恨,但那盘旋心中挥之不去的怒气,却让他开口,喝道:“我胸怀正义,我贯彻了我的道!只要能将你们斩于此处,免于你们为祸人间,那么纵然百死,又有何妨?!” 樊长老的目光过于凌厉,他的语气也过于坚定。 但胸怀死志的到底不多,愿意为了两个不容于道门也不容于魔门的修士死战的人则更少,而能够将这样的意愿说出口的,更是几乎没有。 所有人都用焦急的目光瞧着樊长老,但却没有一个愿意开口。 但还好的是,有人比他们更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几乎就在樊长老话落音之时,宋昭明便神色一变,上前一步,将云裳拦在身后,向着樊长老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纵然所有人称你前辈,可你也别忘了,你擅长的不过是阵图罢了,若我们当真交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云裳脸色微变,道:“昭明,你——” 被宋昭明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的樊长老厉声打断了云裳的话,道:“好!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技高一筹!”樊长老的本命法宝七孔云烟壶落在他手中,氤氲如同梦境般的烟雾瞬间笼罩了这片虚空,显然已无回转之地。 宋昭明挥手将云裳从这片战场上推开,左手一伸,长戟落在手中,狠声道:“正合我意!” 下一刻,带着风雷之声的长戟便刺向了樊长老。 “锵!” 莫长歌毫不犹豫出剑,打飞了柳婧手中那黑色的典籍,远远落在地面,竟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 脱离了那九转噬心魔录的影响,柳婧狼狈跪坐在地,拉着莫长歌的长袖,目光露出几分惊惧,道:“长歌,那本书……有古怪!” 被幻音符和承恶联手哄得团团转的莫长歌不疑有他,只以为柳婧冒死闯过上古魔神留下来的大阵,替他拿到了九转噬心魔录,而后又被那邪宝控制了心神,上前扶起柳婧,柔声安慰:“婧儿,无妨……它已经不能再影响你了。” 莫长歌口中这样说着,目光却忍不住地向着九转噬心魔录飘去,掩不住眼底的贪婪之色。 柳婧想到方才无知无觉就被九转噬心魔录控制,向莫长歌出手,最后却引动了莫长歌的护体法宝,反倒将莫长歌唤醒那一幕,不由得心中暗恨。但柳婧却只做惊惶之色,拉着莫长歌的衣袖,道:“长歌,那东西实在太过古怪,我们……我们还是走罢!” 莫长歌沉吟片刻,终究摇头,起身向着远处泛着古怪光泽的九转噬心魔录走去。 “长歌!”柳婧用力拉住莫长歌的衣角,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莫长歌拂开柳婧的手:“无妨,我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有事的……因为,他是天定之人啊! 命中注定,那九转噬心魔录合该是他的,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受到它的反噬?! 想到在镜中的那一幕,莫长歌眼中些微的忐忑化作坚定,不再迟疑,大步向着那九转噬心魔录走去,伸出手,将九转噬心魔录扣在手中。 第101节 这一刻,天地变色,雷声翻滚。 无尽魔气以莫长歌为中心,汹涌而出,其中鬼影重重、厉光闪烁,就好像卷挟着数不清的鬼魂和刀刃 。 柳婧看着同她拿到九转噬心魔录时截然不同的一幕,牙关紧咬,不死心地想要走上前去,但在她稍稍靠近那黑风时,便被其中蕴藏的利芒割破了皮肤。 鲜艳的血,从柳婧眼角渗出,顺着她的面颊滚落。 柳婧面沉如水,看着远处的莫长歌,同不知何时醒来的天魔道:“为何?” 柳婧没有说“为何”什么,而天魔也没有问。 天魔在柳婧脑中幻出一个人影,神色莫测,模棱两可道:“命中注定,强求不得。” “命中注定?强求不得?!”柳婧冷笑,“若我就是要强求呢?!” 天魔一怔:“你……” 柳婧毫不迟疑地从乾坤袋中一个玉瓶掷在地上,带着汹涌灵力的炽烈火焰瞬间烧遍了整个密室——正是柳婧从妖狐宝库中拿到的一次性灵宝,啸日火! 那来自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在啸日火蔓延开来后不由得一顿,就连莫长歌周身如同风暴的魔气也在这样的火焰下凝滞起来。 ——还是不够? 那就再来好了! 柳婧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而就在她想要再拿出什么时,一阵远甚于方才巨响的声音传来,无形的灵力如同水波轻轻漾开,美不胜收。 但被这灵力拂过的地方,却是地动山摇。 在这样的灵力波纹下,密室渐渐崩塌,柳婧脑中刺痛,在这一瞬间有自己肉|身几乎要溃散的感觉,而那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也在这样的灵力波纹下彻底消失不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八章 :一波三折(二)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但是身处密室中的柳婧莫长歌二人对此感到疑惑,就连身在当场的闻天宫通云门众弟子都怀着万分的不解和惊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只见众人目光所聚之处,宋昭明捂着自己的脸,黑红的血液从他指间渗出,裹挟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魔气汩汩而下,但却在半空就悄然消失,化作丝丝缕缕的魔气,缠绕于宋昭明周身。 而随着那黑红血液一同蒸发消失的,还有众多修为不高的弟子们。 四周一片安静,萧霜环视四周,只见方才还人数不少的修士们竟然瞬间就去了小半,而更令人恐惧的是,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消失的。 萧霜回想方才的那一幕,试图找到这些弟子消失的理由,但思来想去,却也只记得在宋昭明樊长老二人交手后不久,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雷光便降临在宋昭明的身上,然后…… 然后便是眼前这一幕了。 人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未知”。 没人知道眼前的宋昭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周围的那些弟子们是怎样消失的,更没人知道那些消失的弟子们究竟是死了还是怎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众多低级弟子不明白,萧霜不明白,就连自觉见多识广的任萍和秦得乐也并不明白,甚至于方才那一道灵力波纹都不曾察觉。 但他们不明白,却不代表樊长老和云裳也不明白。 看着沉默立在原地、身上弥漫出不祥的气息的宋昭明,还有他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狰狞蔓延开来的魔纹,樊长老不由得脸色大变,想也不想,道:“走!” 走? 这一声令下,众弟子只不过犹豫了一息,之后便转身如同惊兽四散开来,忙不迭地向着来路奔去,只盼能离那不知底细的宋昭明越远越好,唯恐落后一步便如同曾经的那些弟子们一样消失不见。 但他们忙不迭地离去,云裳却反而向前一步,惊呼道:“昭明——!!” 还不等云裳走上前去,樊长老瞬间出现在云裳面前,死死拉住云裳,厉喝道:“你想要去送死吗?!” 云裳心痛欲绝,终于落下泪来,凄声道:“放开我!昭明他——” “云裳!”樊长老疾言厉色,“你还在犯什么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道心湮灭,魔气蚀心——宋昭明他,离死只有一步之遥了!” 云裳呆立在原地,泪如雨下。 明明她……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明明她早就看到了两人的未来,但为何……在这样的未来来临之时,她依然感到这样地难过? 而在另一旁,樊长老痛心疾首地说道:“裳儿,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难道你不知道弃道入魔之人,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你难道不知道唯有十恶不赦之人才能在入魔后安然无恙?!在宋昭明入魔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的命运——要么,他死不足惜,为恶一方,成为连魔门之人都痛恨的狂徒;要么他把守不住自己的道心,被魔气噬体吞心,身死道消……你明知如此……你明知如此,为何还会爱上这样的人?!” 云裳惨笑起来,瞬间挣脱樊长老的手,向着樊长老怒目而视,厉声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你只知在这里说这样的风凉话,你怎却不想,他会落得如许地步,你的咄咄逼人居功至伟?!若非是你……若非你的所作所为,他就算注定身死,又怎会这么快?又怎会在这里?!师兄……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啊!!” 云裳崩溃般地大哭起来,而在她身后,那个曾经小心翼翼得连一分委屈都不肯让她受的那人,却呆立原地,无动于衷,似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周身魔气环绕,似是有一个不知名的凶兽正在他体内逐渐苏醒。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道与魔,本就不同,而二者的道心虽然同被唤为“道”,其意义却是天差地别,因此,弃道入魔之人,只要无法把握住自己的“道心”,无法适应魔道之道,那么他们终将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而当他们脸上的魔纹遍布全身之时,便是他们身死之日,与此同时,一只源于冥冥的凶兽也将以他们的身体修为为食,将他们尽数吞下,而后破体而出。 樊长老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的云裳,听着她字字血泪的控诉,如遭雷殛,脸色惨白,嘴唇翕动。 他想要告诉云裳,想要同这个他最呵护的小师妹说,他的一切作为都不过是为了道门,为了保护天下芸芸众生,为了将危险掐死在襁褓之中……他还想要告诉云裳,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众人的安全着想,他们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将宋昭明立斩当下,以免那凶兽破体而出,为祸人间……但看着云裳的面容,樊长老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些低级弟子都已经消失在了这虚空中,久到云裳眼中再也流不出泪来之时,一道仿若心脏跳动之声在这虚空中响起。 “噗通。” 轻微的声音响起,但却瞬间传遍了整个虚空,紧接着,一股微小却带着无尽恐怖的气息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悚然一惊,就连早已远远逃开的通云门闻天宫弟子都不由得头皮发麻,腿脚酸软。 冥冥之中,所有人都从这道气息中感受到了凶兽现世的讯息。 但这样的气息,却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无声散去。 只见那被接二连三的异变驱散了所有灵力的无尽虚空中,一只修长的沾血的手从宋昭明胸膛蓦然伸出。 毫无征兆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正在经历异变的宋昭明被这样的剧痛唤回了两分神智,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伸出的手,艰难道:“谁……” “就是你,打扰了我吗?!” 那声音没有理会宋昭明的意思,自顾自地说着,平静无波,细听却又像是似是带着无尽的怒气。 “既然如此……那你就以死谢罪吧!” 那只沾血的手猛地握拳,下一刻,耀眼的金芒便从他指间飞出,瞬间便将宋昭明和那即将现世的凶手绞成一堆血肉血雾,蓬然四散。 这样的变化突如其来,宋昭明的死更是毫无征兆。 云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反应不过来,而樊长老则是看着自那蓬血雾后现身的人,目光骇然。 “莫长歌……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只见樊长老视线所落之处,穿着玄色长袍之人傲然站立于虚空,眼角魔纹如同他的目光一般骇人。 莫长歌看着在他面前四散开来的血雾,想着被打断的传承,心中怒气依然分毫未减。 ——如果不是这个蠢货,他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又怎会在那关键时刻断绝?! 纵然他已经得了心法的十之二三,纵然他知道只要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再续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但若不是这个蠢货,他又何必再多等这一月?! 莫长歌心中焦虑如同毒蛇噬心,于是神色也越发阴沉,属于金丹真人的气息便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把不远处的云裳樊长老都压得动弹不得。 而方才还想要质问莫长歌的樊长老,此时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长歌没有再理会身前的一切,拂袖离去,没有再多看他们哪怕一眼,就好像他面前站着的并非是两个人,而只是两只蝼蚁罢了。 但看着莫长歌离去的背影,无论是樊长老还是云裳,都无法生出一丝阻拦之心——不入金丹,皆为蝼蚁! 这,便是金丹真人真正的威势! 随着莫长歌的离去,四周再度沉默下来。 云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嘴里喃喃着什么,樊长老凑近细听,才知道她口中仿佛说着“原来如此”四字。 看着曾经的小师妹变成这副模样,樊长老心中哪怕再多的怒气和失望,都在此时化作了怜惜和痛心。 “小师妹……”樊长老向云裳伸出手,涩然道,“我们走吧……” “走?” 被这个字唤回了神智,云裳惨笑一声,望向了樊长老,道:“师兄……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 樊长老心中一突,厉喝道:“说什么傻话!你——” “师兄!”云裳打断了樊长老的话,死死地盯着樊长老,一字一顿道,“若师兄你还认我这个小师妹,就请应下师妹的最后一个请求罢!” “昭明死了……我也活不了了。”云裳抬起手来,樊长老这才骇然发现,云裳的指尖竟是惨白如同鬼手,好像风一吹就会如同尘雾般消失不见。 樊长老骇然失色:“这——” 云裳道:“命数如此……无可更改……我早已经看开了,而且……在这个没有昭明的世界,我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樊长老看着他视如儿女的云裳,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 “但……师兄……在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人放心不下……所以……” 云裳的声音渐渐消散低哑。 而在洞府之外,心惊胆战地逃出洞府的通云门众人却是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柳师妹!” 身为青云峰修为最高、又最为关心柳婧的任萍一下子站起身来,惊喜地看着柳婧,激动之色显而易见。 “柳师妹?”听到任萍的声音,秦得乐顺着任萍的目光向洞府外瞧去,果然见到了那一抹鲜艳的红影。 分明是同他们分别前一般无二的面容修为,甚至连衣衫都没什么变化,但不知怎的,秦得乐看着柳婧,心中却生出了几分违和不安来。 可任萍却没有想这么多,激动得迎上前,又是责怪又是关心又是懊悔道:“柳师妹,你究竟去哪儿了?!你可知在发现你不见后我又多着急?!临走之时师尊早已吩咐过我,叫我好生看着你,好生保护你,可在那断崖处你却……欸,算了不说这么多了,柳师妹你平安无事便好了!” 微笑着听着任萍的唠叨,柳婧轻声细语地宽慰任萍,而后又装作不经意似地,询问任萍为何神色这般难看。 第102节 被柳婧问及神色,任萍想到自己身后的洞府,不由得脸色一变,也不多说,只是摇头,道:“我们还是早早回去,叫门主和师尊定论罢。” 听到任萍的话,秦得乐萧霜和众弟子也纷纷附和。 而随着莫长歌出来的柳婧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再加上要拿的东西早已被拿走了,因此也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在意见一致之下,等到樊长老出现后,通云门众人便告别了闻天宫弟子,匆匆离开了沽风墓,回到通云门向门主长老们禀告此行所见。 看看通云门众人离去的背影,再看看神魂不附的樊长老,闻天宫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很快地,樊长老就回过了神来,声音干涩道:“走罢!” 众弟子心中好奇,但也不敢多问,只是随着樊长老走出了这沽风墓。 但就在沽风墓的门口,樊长老的脚步却是一停,同身旁的弟子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同闻天宫众人分道扬镳,御剑向南方飞去。 没有人知道,樊长老的目的地,是一个名为附石村的小镇。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那小镇中找到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小师妹唯一的血脉。 她叫阿雪。 ☆、第九章 :命运 当所有人都先后离开了沽风墓,就连沽风墓也随着一阵莫名的轰鸣声后沉寂下来时,一个青衣的人影似慢实快,由远至近地走向了沽风墓的空间阵,但就在他即将踏上空间阵,离开这个上古仙魔之墓时,他却停下脚步,缓缓回过了头,露出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极为惹眼的面容。 他面容轮廓凌厉,眉目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多情,但他那双薄薄的唇,却又透露出一股凉薄意味,就像是一个风流而薄情的浪子般,但他的眼里,却是沉黯如同黑夜时海上的风暴,危险得令人战栗。 这样的面容,处处吸引人视线,处处透露出危险,叫人既舍不得从这张俊朗的面容上移开目光,却又不敢再多向那双眼瞧去一眼。 他停下脚步,沉默地望向身后,黑沉沉的眼里隐约有古怪的紫芒闪过。 他久久地站着,似是看到了什么,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的系统,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终于,系统按捺不住了,道:‘你在看什么?’ 谢世瑜神色沉冷,闭了闭眼,眼底红芒和紫芒交错,闪烁不定,似是在抢夺各自的主场,片刻后,待到谢世瑜再度睁开眼时,他的眼中盛满了盈盈紫光。 这样的紫,空茫澄澈,却又好像藏着无尽的星光雷点。若有人在此刻仔细瞧着这双眼睛,那么定能在这双眼里瞧见世事更替、沧海桑田,可若那人再一眨眼,那重重叠叠的幻影幻象却又会消失不见。 若让莫长歌或是柳婧瞧见,他们定能认出,这就是当初云裳在他们面前展露的那一只能够看到命运的眼睛。 可谢世瑜瞧不见自己的眼睛,借助谢世瑜之眼的系统也无法看到。 所以,谢世瑜只是望着身后,呆立半晌,而后伸出手来,似是想要触摸什么。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系统越发困惑了,道:‘你到底在干吗?’ 谢世瑜收回了手,呆呆地瞧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喃喃道:‘命运。’ 系统:‘命运?!’ 系统再次拉开谢世瑜那已经变得清晰的人物面板,但找来找去,除了一个它也不知道怎么安在谢世瑜头上的见梦能力之外,谢世瑜的技能栏里可是完全没有有关命运的技能。 而系统也并不相信谢世瑜会有。 而道理也非常简单,因为窥视命运的能力,是不属于人类的。 最开始,能够看破命运、掌控规则、逆天改命的,是那些上古仙魔。可从这三千千界有属于它们自己最早的记忆开始,那些仙魔就已经陨落了,取而代之的,是替代命运规则、如同一座巨大的机器运行着的东西。 这样的“机器”,则被系统和系统们的主人称作“天道”。 但“天道”终究替代不了“命运”和“规则”,就好像再精密的机器人也不会拥有人类的想象力,所以就算天道在凡人和修士眼中再怎么威势无边,但它也有做不到的事,那就是将亘古便存在、自称体系的命运和规则接掌过来。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如同巨树一般,而他们所做下的每个选择,都会在这颗巨树上衍生出新的分支。但这样的分支何其多?这样的命运何其庞大?这样庞大的命运,天道又如何能够掌控? 可这样的命运却又是这个宇宙无法或缺的、也是天道无法撇开的存在,因此,天道的化身便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接管他能够接管的命运,再将那些他无法接管的命运尽数斩断;将他能够掌控的规则掌控在手中,将他不能掌控的规则封存起来。 何谓“斩断命运”? 对于系统来说,它所在的世界有一个完整的体系来解释这个说法,关于命运的辩论更是十年都说不完,可简而言之却十分简单,那就是斩断巨树上的所有分支,再将会引发“蝴蝶效应”的那只蝴蝶找出来,掐死它。 而能够窥视命运的人类,就是这样的“蝴蝶”。 因为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看到的并不是天道所接掌、编织的那些断裂的命运和那株只剩空荡荡的主干的巨树,而是直接越过了天道,看到了真正的、完整的命运。既然他们看到了完整的命运,他们又怎么会甘于受控天道,踏上天道早就为他们铺好的道路,走向天道早就为他们设定好的结局? 所以,他们是天道掌控下的最大的变数。 因此,在这三千千界中,在那无处不在的天道的注视和推动下,所有拥有这样能力的“蝴蝶”,都在出生后的第一时间,便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死去了,没有幸存。 万万年后,那些能够窥视命运的人类,也彻底消失在了三千千界中,不复存在。 但天道灭绝了拥有窥视命运能力的人类,却杀不了有这样能力的妖兽,因为拥有这样能力的妖兽,无不是从上古仙魔的尸体和血肉中孕育出来的,它们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来自上古仙魔。 而上古仙魔又是比天道更早、更久远的存在,也是天道所无法控制的,因此,那些妖兽也是天道所无法控制的,这才能够幸存至此。 不过系统猜想,时至今日,那些妖兽应该也去了十之*了吧…… 所以,总而言之,人类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的,因为他们都已经彻底死光了,而拥有这样能力的,都不是人类。 其实要说起来,光是谢世瑜那个“见梦”的能力就让系统感到十分奇怪、暗自嘀咕不已了,不过好歹每次醒来谢世瑜都会忘得七七八八,因此系统也就勉强无视过去了。 可谢世瑜刚刚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命运?在他清醒的情况下?! ——简直胡扯! 系统盖章定论。 但谢世瑜却不知系统的暗自诽谤,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想到方才自他眼中掠过的重重画面,怔立片刻,而后蓦然回头,踏出了沽风墓,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系统一惊一乍道:‘你又干嘛?你去哪儿??’ 谢世瑜淡淡道:‘靖山镇。’ ‘靖山镇?’系统念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小镇名,越发奇怪了,‘这又是哪儿?’ 谢世瑜:‘能够让我得偿所愿之处。’ · 一年后,小凌峰上。 当柳婧再一次被杂役敲响丹房的门时,向来没什么耐心的她终于感到了不耐。 她坐在丹炉前,长袖一拂,丹房门便悄然打开,露出了门外赔笑着的杂役。 “柳师姐,峰主他……唤你上青云峰……” 那杂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笑却是越发谄媚,就怕眼前这位耐心着实不太好的柳师姐生气,毕竟他也知道,这是最近十天来他第十次敲响柳婧的丹房门了。 就算杂役他刚刚引气入体,不曾炼气,就连外门弟子都及不上,但他也知道,炼丹之人若是被打扰了,极容易炼废一炉的丹。 而他,却偏偏摊上这个苦差事,在这位柳师姐炼丹时接二连三地来打扰她。 若柳婧脾气差了些,那么她虽不能同传唤她的青云峰峰主发脾气,但是收拾他这么一个小杂役还不是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随着门的打开,柳婧面前那鼎古拙的丹炉发出了一声闷响,随后,黑烟升起,焦味传遍了整间丹房——又炼废一炉。 柳婧盯着黑烟袅袅的丹炉,又瞧了瞧战战兢兢的杂役,到底还是没有迁怒这个杂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瞬间消失在了这个杂役的面前。 看着消失在眼前的柳婧,杂役僵立片刻,终于松了口气,狠狠抹了把汗。 这时,一个小僮探头探脑地瞧了过来,看着丹房里无人后,这才一边欢呼一边小跑到杂役身旁,道:“柳师姐她走了?她有没有说别的?有没有责罚你?!” “你就那么想看我吃苦头吗?!”杂役啐了一声,“如果不是你小子偷奸耍滑,我怎么可能摊上这个苦差事?!” 小僮闻言不由得赔笑,半晌后,看杂役的气似是消得差不多了,这才忍不住问道:“师兄,你知道峰主他究竟做什么嘛?如果我没记错,这应是峰主这几天里第十次传唤柳师姐了吧?” “嘿嘿……这你就问对人了!”杂役笑了起来,指了指西北角,道,“听洒扫青云峰的师兄说,前几次的传唤,应该是为了那人。” “那人?”小僮疑惑反问,顺着杂役指的方向瞧去,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左……” “嘘!!!”杂役捂住小僮的嘴,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自五年多前的蕲州一行后,峰主之女左思思闭门不出,只同外人说她闭死关以求突破。而待到一年半前,那名为谢世瑜的人闯入中帝峰,破开七绝剑阵后,众人这才知道,闭门不出的左思思恐怕不是“闭死关”,而是逃避她屠戮同门的罪行罢了。 ——虽然在这一点上,左思思并未露面,也从未承认过自己的罪行,但包括门主在内的所有人,恐怕心中都有了定论。若非左思思有个好爹,恐怕左思思可不能再像现在这般安稳地“闭关”了。 可对于左思思此人,小凌峰上的人却知道得更多,因为这些天来,小凌峰上辈分最高的柳婧柳师姐炼制的丹药,正是“清心静气,消除虚妄”的“清气丹”! 别看这丹药名字普通,但它却是修士压制心魔的最好的丹药,其效力仅次于玄级五品的枯神丹! 而柳师姐回到小凌峰一年以来,每月都开炉炼制清气丹,然后将清气丹送去青云峰再回来……柳师姐没有入魔的迹象,左峰主也没有,那么这么多的清气丹究竟是去了哪里了呢? 小凌峰的杂役们看着左思思“闭死关”的地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小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杂役话语中那未说完的话。 他奋力把杂役的手从自己嘴上扒下来,好奇地看着杂役,道:“那这次呢?” “若说前几次的传唤是为了那人……”小僮有样学样地指了指西北角,道,“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次?”杂役嘿嘿笑着,却是又指向了东南角,道,“柳师姐专注炼丹,不曾听过也就罢了,难道你也没有听说过吗?” 小僮好奇地看向了东南的方向,但入眼所见却只是一片绵延不绝的荒山,“听说什么?” “幻音谷那人,逃走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青云峰上,柳婧愕然道:“什么,师尊,你是说……石师姐她……逃走了?!” ☆、第十章 :因果 石秀容逃走了? 咋听这个消息,柳婧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之情。 ——石秀容为何会逃走? 她可知道她逃走的后果? 通云门门规中,弟子无事不可随意外出,即便是外出,也必须禀告师尊才是。若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私离门派,必当重罚,而若是在思过时逃离,则视为叛门! 第103节 于修士而言,叛门是何等重罪? 石秀容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样突然离开? 柳婧眉头微蹙,站在大殿之中,心中满是不解,而在这大殿上头端坐着的,则是气色虚弱的左风仇。 不得不说,自一年半前谢世瑜在中帝峰破阵后,那一个选择便成了左风仇的心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心魔逐渐深植壮大,终于成长到了左风仇再也无法忽视、无法自欺欺人的地步了。 老实说,小凌峰上的杂役们都猜错了,因为柳婧炼制的清气丹还真不是给左思思用的,而是给左风仇用的。 左思思离入魔只差临门一脚,清气丹于她而言早已经没了作用,就连枯神丹也收效胜微,因此左风仇便将她关在幻音峰上,不求她清醒过来,只求她能晚一些入魔罢了。 但左风仇却不一样,他心魔刚起,清气丹于他而言还是很有些作用的,所以在柳婧回到青云峰的这一年里,他几乎每过半月就将柳婧唤上青云峰,一来是将炼制清气丹的药材交予柳婧,二来是对柳婧耳提面命,令柳婧万万不可将此时告知第三人。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清气丹的事到底还是被小凌峰上的杂役们知道了,而他们也早晚会知道柳婧的清气丹究竟是送给何人使用的。 但左风仇现在烦恼着的却显然并非这个问题,而是那胆大包天的石秀容!! 想到石秀容此人,左风仇就忍不住心头的火气。 最开始不长眼色地打伤思思就算了,甚至还顶撞师长,被罚去幻音谷没几年就私自出逃叛门……真是……真是好大的胆子!! 左风仇越想越恼,越想越怒,几乎想要亲自动身去将那叛门弟子抓回来,杀鸡儆猴,好教那些心思浮动的弟子们知道何谓门规! 但他却不能动身,更不能动手。 左风仇越想心头就越是冒火,于是干脆再一次唤来了柳婧,把将石秀容抓回的任务干脆地交给了这位他最得意的弟子,毕竟柳婧现在已然筑基,抓回炼气期的石秀容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罢了。 听得左风仇的吩咐,原本想要推脱的柳婧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点头应下,道:“定不负师尊所望。” 柳婧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于是她应下这件事后,只是回小凌峰稍作收拾后,便马不停蹄地出了通云门,一路向南。 这并非柳婧已经神通广大地知道了石秀容的踪迹,而是她本就不打算去找石秀容。 因为就在左风仇交代她的那一瞬间,她已经猜出了石秀容叛门的原因。 是的,她已经明白了石秀容的选择。 就好像她当年之所以选择屠尽师门一般。 想到这里,柳婧微微一叹。 原本最初之时,柳婧还以为这一世的一些事,怕是要同上一世落得一样的结果,因为通云门种下了因,那么他们自然也要去认这个果。 所以她将上一世心性坚定却早早被莫长歌害死的石秀容保下,只待她屠门后再留石秀容一命,保下通云门在方覆界中的传承,以还师恩。 但柳婧没想到的是……世事弄人,那石秀容竟是同她一般遭遇。 若非如此,一心向道的石秀容又为何会叛门而出? 难道石秀容不知叛门的后果吗? 她当然知道。 但石秀容却依然这样做了,那么除了那个理由之外,还会有什么理由呢? 柳婧神色恍惚了一下,但又马上回过神来。 ——既然这样,那么有些事,恐怕已经不需要她来做了。 那么……趁着这个时候,让她再去看看吧。 靖山镇,她幼年时长大的地方,也是……她养父养母死去的地方。 但柳婧不知道的是,虽说她并没有去找石秀容的意思,可石秀容却到底还是被通云门中人找到了。 而找到她的人,正是在外历练的通天峰真传大弟子,萧霜的哥哥,萧眠。 · 当柳婧回到靖山镇时,天朗气清,微风阵阵。 她站在山上向下望去,只见脚下这个名为靖山镇的小镇里炊烟袅袅,时不时还有孩童愉快的笑声传来,来往行人小贩脸上的表情都平静而满足,一片的安详宁和。 柳婧看着眼前这一切,微微有些走神,唇角向上轻轻挑了挑,但下一刻却又缓缓拉平。 十五年了。 她离开靖山镇,已有十五年了。 当年,柳婧被她此世的父母收养之时,还不是十分记事,因为那时她的身体虚弱,时常生病,因而一天起码有十个时辰都在昏睡。 若是常人,见着这么个孩子,恐怕也是要按照原样丢回去了,毕竟她到底并非养父母的亲生孩子。 可是事实上,她的养父母却坚持收养她,坚持给她看病,后来随着她的年纪渐长,她的那莫名的病也慢慢好了起来,可她的养父母却依然待她如同易碎的珍宝一般,既不让她下厨,也不让她帮忙,只恐她稍稍劳累就会再度发病。 当时,这在靖山镇事件多么稀罕的事?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她柳婧的养父母虽不算穷人,但却也着实没有富裕到哪里去。 其他如同柳婧养父母一般的人家,哪一个女孩子不是自小便下地帮忙,种地家务裁缝一手包?可她柳婧却偏偏同她们不一样。 当她们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家打扫照顾弟弟时,她拿着养父母给的零花钱,好奇地看着这古色古香的小镇;当她们长大了些,开始做女红补贴家里时,她却穿着养父母给她买的漂亮裙子,在小镇里到处玩耍……当初的靖山镇里,哪一户长辈不笑话她养父母费尽心思给别人家养姑娘?当初的靖山镇里,哪一个小辈不羡慕她养父母对她的疼爱? 原本刚来到这世界没几年的柳婧还在想,等她稍稍大一些了,定要想个法子多赚些钱来,好好孝敬这一世的养父母,让他们能够安享晚年,但谁知就在她六岁的那一年,小镇却突然传来了仙师收徒的消息。 那……便是通云门。 柳婧想到这里,微微咬牙,而下一刻,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柳婧身后响起。 “婧儿?” 柳婧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暗嘲,只道果然,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神色,转过身来,望向来人:“长歌?你怎的会在这里?!” 只见来人一身玄色纹金长袍,俊秀的面容上带着叫人怦然心动的邪意——正是莫长歌! 莫长歌走了过来,一边笑着用三言两语便将他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一边直道同柳婧有缘。 柳婧笑着应和,心里却是讥诮不已。 有缘吗? 或许的确是有的吧,不过就算有,也只不过是孽缘罢了。 两人各怀心思,你来我往的各自敷衍。 终于,莫长歌忍不住了,道:“婧儿怎的来到这里?” 说这话时,莫长歌心中还有些狐疑,只怕柳婧是循着他的踪迹找来的。 若是往常,莫长歌自然是不介意同柳婧多做温存,可现在却不同。 自从一年前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被打断后,莫长歌似乎就陷入了做什么都不太得意的怪圈里。 其它的事还好说,最叫莫长歌焦虑不已的是,那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之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一次被打断传承后,这一年来,莫长歌屡试屡败,屡败屡试,但就是怎么都完成不了。 这可怎生是好? 自他来到这方覆界中,已经六年有余了,而离他离派之时,更是已有十年之久。 若他再在方覆界中多做耽搁,难保门主不对他起疑,可他现在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门主的信任。 那么,要将这九转噬心魔录拿到焚空界中去吗? 这更是不可,毕竟九转噬心魔录乃是魔门至宝之一,不知有多少大能对它虎视眈眈垂涎三尺,若他真将它带到焚空界中,他又如何阻拦那些大能的探测,如何保下九转噬心魔录? 所以,在方覆界中得到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才是最好的行事,可他却偏偏卡在了这里,进退不得。 莫长歌心中越发焦虑,于是对柳婧也越发顾不上了。 柳婧虽不知莫长歌因何焦虑,但对于他此刻的心情倒是能揣摩一二。 于是,为了打消莫长歌对她的疑虑,柳婧微微一笑,再一次望向脚下的靖山镇,没有再遮掩脸上的表情,道:“这里,是我的故乡。” “故乡?” 莫长歌十分不解,因为对修士来说,只有师门,没有故乡,就连父母也是没有的。 此时的柳婧十分清楚莫长歌的心思和想法,就如同她现在也十分清楚当年通云门为何会做下那些事。 可当年初临此世不过六年的她,却并不明白。 当年,六岁的柳婧听到仙师收徒的消息时,只以为那是江湖术士的招摇撞骗罢了,可待到她真的过去瞧之后才知道,这世上,竟真的有通天彻地之人。 于是,她的野心开始滋生,因她不甘成为这落后的世界中一个普通的女人,不甘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自己未来的“丈夫”。而幸运的是,她有灵根,有成为修士的资质。 而更幸运的是,她不但身负灵根,更是举世罕见的天级灵根。 随后,她便抱着满心的抱负和野心,随那弟子上通云门,而后又被左风仇一眼看中,成为通云门两峰四枝六脉中,青云峰峰主左风仇的真传弟子。 世界似乎在她面前铺就了一道平坦的通天道,只要她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会如同那通云门的释意一般——铺就通天之路,助我青云直上。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入通云门这件事,却害死了自幼便视她如珍如宝的养父养母。 是啊……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自诩名门大派的通云门,竟也会同那些魔门一般,替他们重视的弟子“斩俗缘”呢? 多么可笑? 她以为,当她成为修士后,可以更快更好地改善这一世养父母的生活,可以让他们老有所依,可以替他们养老送终。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送给他们的,只不过是一张催命符。 通云门……太过傲慢了。 傲慢到视他们弟子的父母为修行的障碍,傲慢到笃定他们无论做什么弟子都不会反抗。 而她也太傲慢了,傲慢到那么相信自己的分量,相信通云门会替她妥善照顾好她的养父养母。 但更可笑的是,这一切,竟都是莫长歌告诉她的。 ☆、第十一章 :恩与仇 但,尽管她养父母死于师门之手此事,是由莫长歌来告诉她的,但莫长歌却也并未安了什么好心。 上一世,莫长歌本就存了诱她入魔的心思,因此,在得了九转噬心魔录的传承、出了沽风墓之后,便在通云门外徘徊,等待时机,而事实上,那个“时机”,也真的被莫长歌等来了。 不愿再多想此事,柳婧面上微微笑着,似是喊着说不出的期待之情,也不瞧一旁的莫长歌,只是看着脚下的小正,道:“这靖山镇我也是多年未归,但我却也记得我家应当就在那一处……多年不见,也不知我爹娘如何……” 莫长歌顺着柳婧所指的方向瞧去,神色先是一怔,而后便不由得带出了两分的古怪之色:“那是……你的家?那……婧儿的父母……可在家中?” 第104节 柳婧只当未觉莫长歌这古怪语气,依然是笑着,道:“自然。” 莫长歌一听,再回想他在靖山镇中这一年来听到的那些东西,心里闪过无数的猜测,可他的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不知我是否有幸前去拜访?” 柳婧脸上露出惊喜娇羞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莫长歌,道:“长歌……你……真的想要去见我爹吗?” 莫长歌亦道:“自然。” “不过,”莫长歌话锋一转,道,“两手空空前去总是失礼,而我们修士的丹药法宝亦不好交予俗世中人……” 柳婧点头,道:“那长歌是想如何?” 莫长歌眼中微闪,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而是同柳婧问了她养父母的名讳喜好,之后便带她去了镇上,但却没有去往她家,而是开始来到靖山镇最近的大城池中,而后开始搜罗城池里最好的绫罗绸缎和药酒药材。 柳婧看着莫长歌的作态,脸上露出感动之色,眼中却逐渐沉冷下去。 就像柳婧所想的那般,没过多久,莫长歌便借口出门,只让柳婧在客栈中等他,而后三下两下便从柳婧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柳婧倚在客栈上房中的窗边,凝望着莫长歌远去的背影,心中闪过千头万绪,不由得微微出神。 她并未多问莫长歌此次是去往何处,又是准备去做什么事。莫长歌以为她不问,是因为她对他足够的信任,可事实上,她不问,只是因为她早已知道了。 上一世的莫长歌,也是如同现在这样,用她父母作为幌子,将她留在客栈之中,而他自己则前往靖山镇,随手抓过几个普通人来搜魂,便开始打探她养父母的消息。 对于靖山镇的人来说,柳婧父母的消息并不算多保密,于是莫长歌很快就得了消息。 ——十多年前,就在那柳家女儿去做仙人后没多久的时候,那柳家便起了大火,将柳家和柳家人,统统烧了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莫长歌直觉大火蹊跷,心中有了猜测,于是便将她带到早已化作灰烬的柳家的土地上,不惜耗费一滴心血和庞大的魔气,来驱动他身上的天阶法宝昆仑镜,回溯根源。 于是,就在那面镜子里,她看到了被活活烧死的养父养母,还有……造成这一切的通云门门人。 为何? 为何她那般信任、那般尊敬的师门,却会这样对她?! 柳婧无法相信,甚至于连莫长歌都无法理会,直冲青云峰,只为了向她的师尊寻求一个答案。 而她也得到了答案,十分简单的答案。 “当你踏上修行之路,便告别了常人的七情六欲。你的父母不过凡人尔,于你修行无丝毫助益,反而会拖累你的脚步,于是我便替你做主,扫清障碍了。” 如此简单,如此可笑。 但这却就是她的师门。 于是,就在那一天,她入魔了。 · 石秀容入魔了。 当看到石秀容的第一眼时,萧眠就知道,这位他曾与之交好的小师妹,已然入魔了。 在萧眠一生之中,他交好的人事实上并不多。 在通天峰之上,所有的弟子都觉得他萧眠温柔可亲,可事实上,萧眠却知道,那些弟子所感受到的“可亲”,不过是因他萧眠的责任感作祟罢了,他的本性着实凉薄,所以也并非什么人都能与他亲近。 而这一点,却是与他幼年遭遇有关。 萧眠出生于武林世家萧家,乃是萧家期待了多年的少主。按理来说,这样的他应是自小便受到万众瞩目,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才是。 但事实上,他在出生后没多久,便被萧家的仇家寻了空子,抱离萧家,后被萧家人追上后逃无可逃之际,便发狠抱着他一同投入江中,意图将他淹死,甚至歹毒得就连尸体都不肯留给萧家人。 可奈何他萧眠命不该死,竟是被打渔人救了上来。 后那打渔人将他抚养至五岁,却因家中无米下锅,病床上的老母哀哀将亡,于是同他抱头哭了一场后,便将他卖予一家乡绅为奴。 若是没有意外,他萧眠一生或许真的应当在那乡绅家中当一辈子的奴婢了,但在他十四岁那年,朝廷同南疆开战,四处征丁,那乡绅既不愿自己儿子受苦,又舍不得花费银钱,于是便将同儿子差不多年岁的萧眠推了出去。 于是,茫茫然的萧眠便穿上同纸一般薄的甲衣,抱着同他矮不了多少的燕刀,就这样上了战场。 三年下来,战争告一段落,他也侥幸活了下来,有功无过,因此前去京都受封,但就在去往京都的路上,他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他的亲父亲母找着。 一番波折过后,他既不愿担上欺君之名,又不愿再认那乡绅为父,因此他便死遁离去,随着父母回到了他真正的家中。 可还不等他与父母多多相处,世事竟又再变,多年前那意图与他同归于尽的仇人竟也并未死去,并神功大成,找上门来,屠尽萧家庄人,若非萧眠与萧霜那时正在山下游玩,怕也是要身死其手。 而后,他萧眠便带着他年幼的小妹萧霜陷入了无尽的逃跑和躲藏之中,若非通天峰峰主王已成偶然经过,掐算出他们之间有师徒之缘,并将他收入门下,恐怕他和小妹早就死在那贼人之手了。 纵观萧眠前半生,他亲缘寡淡,命途多舛,背叛逃亡和求生,早已成了他习以为常的事,因此,就算他成了通天峰的大弟子,就算他在修行之路上一路顺风,但对他人的疏离和警惕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他关心着很多人,因为那是身为通天峰大弟子的他应当关心的,而他作为萧眠关心在意着的,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人罢了。 而这石秀容,就是其中之一。 几乎没有人知道,身为通天峰首席大弟子的萧眠,却会同青云峰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女修来往甚密,可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相识,已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石秀容看穿了他骨子里的凉薄和疏离,而他也看到了石秀容秀美面容下那颗坚定的求道之心。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会入魔? 她又为何会在她思过之时,出现在通云门外? 萧眠想不明白,但却当机立断,将石秀容藏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后,一只传讯纸鹤随着通讯们的执法堂弟子来到了他的面前,告诉他石秀容叛门的消息,并要求萧眠在瞧见石秀容后将她立即抓回通云门。 萧眠笑着应下,但却转头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他只是阖上门,开启了那座布置在住处、以备不时之需的大阵,而后转过头来,用温和的目光望向了石秀容,道:“发生了何事?” 石秀容迎上萧眠的目光,就连听闻父母死讯时也不曾流下的泪终于潸然而下。 石秀容道:“若有人杀你父母,你当如何?” 萧眠神色微怔,想到了那曾经杀他不成、后又屠尽萧家庄的贼人,不由得唇角微挑,斜飞入鬓的剑眉却扬起了森然弧度,道:“自然是杀。” 萧眠的声音十分平静,但话语中的杀意却如同从尸山火海中洗练而来,让人呼吸都忍不住停滞。 但石秀容却恍然未觉,呆呆出神,良久,才道:“若杀你父母的人,是对你恩重如山之人呢?” 萧眠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望向石秀容的眼中充满了悲悯,心中升出了莫大的悲哀之情。 他不由得低下了声音:“恩仇都在心中,但若你有一天辨不清何为恩何为仇,那么便去问你的心,问你的道……唯有它们,才会告诉你真正的答案。” 石秀容怔怔抬头,凝视萧眠良久,凄然一笑。 “很久以前,我便以为,修道乃是明心见性,清明道心,追寻天道之事。俗世之人多有烦忧,天灾*不断,所以唯有修成大道,才能抛开一切,重新找回己心和真我……但我却忘了人生多苦,世事多艰。” “何为对?何为错?何为道?何为魔?” “求道之路多艰,我已然越发看不明白了……但我还愿,你能替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石秀容起身离去,而听得这番话直觉不好的萧眠拦住她,急急道:“你要做什么?” 石秀容冷然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第十二章 :身世 没过多久,莫长歌就回来了。 他脸上神色如故,并没有带上一点儿异色,就连笑容都没有比离去时多高兴一分或是难过一分,但柳婧就是知道,莫长歌的心情十分不错。 而事实上,莫长歌的心情也的确如柳婧所料的那样好。 早在见到柳婧的第一面时,莫长歌就知道柳婧怕是与焚空界的那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柳婧若非那个人的女儿,为何柳婧会有同那人这般相像的容貌?为何她会有同那人这般相像的灵根?为何她会有同那人这般相像的火焰? 但那人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世人都以为那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次出现,掀起腥风血雨……可莫长歌却知道,那人还没死。 而那些势力,也从未脱离过那人的掌控。 而他莫长歌又何其有幸?竟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了那人的女儿? 莫长歌早听说,那人一生虽是波澜壮阔,名字传遍三千界,叫无数人闻风丧胆,但那人却也亲缘淡薄,无父母、兄妹、子女……虽然莫长歌不知那人何时有了女儿,而身为那人女儿的柳婧又为何会落在这一方小世界中,但若他真将柳婧带到那人的面前,那人又会怎样地高兴? 而他又能从那人手中得到怎样令人钦羡的好处?! 光是想想,莫长歌就激动不已。 可莫长歌没有想到的是,他竟从柳婧口中听到,柳婧竟是有父母的! 莫非他的猜测出了错?莫非柳婧当真不是那人的女儿? 莫长歌心中按捺不住,因此支开柳婧,自己前去靖山镇查探。 可莫长歌没有想到的是,此次一行,不但让莫长歌肯定了柳婧的身份,更叫莫长歌得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原本莫长歌还在发愁,觉得柳婧虽然入了魔,但却对师门依恋太深,不知该如何劝说才能让柳婧跟他一同前往焚空界,可或许连老天都在助他,竟叫他得知了杀害柳婧养父母的,就是通云门门人! 这简直让莫长歌恨不得大笑三声。 一切事物尽在他掌控之中,一切事物都在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这让莫长歌如何心情不好?? 于是,准备好了一切的莫长歌又回到了这座城池之中,回到了柳婧的面前。 而柳婧对莫长歌的动作也只做不知,只做出一副对莫长歌信任有加、任他摆布的模样,就这样随着莫长歌去往了靖山镇的家中。 原本,这里应当同柳婧幼时一般无二才对——虽不够壮丽奢靡,但却温馨得叫人一眼之下便心生暖意。 可事实上,出现柳婧面前的,不过是一片焦土罢了,就连一点儿残垣断柱和瓦砾都瞧不见。 柳婧怔怔地瞧着眼前的一切,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是柳婧此生第一次回到这里。 但眼前的景色,却并不是她第一次瞧见了。 可盘绕在她心中的凄厉和悲凉却并没有少去一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柳婧都从未祭拜过她的父母,因为柳婧十分清楚,在通云门的术法下,那场火焰已经连她父母的魂魄都烧去了,因此祭拜这件事,除了慰藉己心之外,于她父母而言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她从不做无用的事,所以她从不曾祭拜过自己的父母。 她只是屠尽了通云门,将那些人的头颅全都堆在中帝峰上,而后一把大火烧掉了整个通云门。 就如同通云门当年对她父母所作的那样。 柳婧曾以为,待到她重临此地后,她必定能够冷静地看待这一切,因为早在上一世时,她就已经同通云门恩怨两消。 可待到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柳婧才发现她心中的恨意竟是半分都未削减。 第105节 她恨! 恨那样傲慢狂妄的通云门! 恨那些自诩正道却做着魔门一般下作事情的人! 还恨……执意修道的自己。 修道? 何为道? 若她修道的代价,便是叫她的父母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话,她又何必修这劳什子的道? 她一生所求,自始至终不过逍遥二字。 修道是为手段,而非目的。 既然如此,若她早知她入通云门后会有这样的后果,她还会来吗? 不会,自然是不会的。 可当她重来一次后,却依然来不及挽回这一切。 柳婧已经听不到身旁莫长歌的话语,也听不到那喋喋不休的声音究竟是在挑拨还是在假慈悲。 她疲惫地闭上眼,却不愿倚靠在莫长歌的怀中,更不愿在再这个时候同他假情假意。 于是她淡淡道:“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柳婧转身离开,向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走去。 而莫长歌没有跟上来。 柳婧茫茫然地走过了村庄的石道,孩童稚嫩的笑声从她耳畔飘过,似乎能叫听到的人也一同笑出声来,但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她茫茫然地走过了山间的小路,鲜艳的花朵点缀绿草,像是能让瞧见的人生出满满的暖意来,但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天色黑了又白,大雨走了又来。 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小镇的尽头,又走过了树林的尽头,最后在一座山谷之中停下脚步,只因一座木屋拦住了她的去路。 柳婧抬头,蒙蒙细雨之中,那粗陋的木屋映入了她的眼中。 于俗世中人看来,这间木屋粗鄙简陋,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可于修士而言,这间木屋却是正修建在这山谷中灵力最盛的地方,那样盈盈的灵力,甚至于渗入了这木屋的每一块木头里,叫人心生讶异,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可柳婧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便转开目光,打算绕开这座小木屋。 但就在这一刻,那件木屋的门便被人从里头轻轻拉开,露出了一张极为惹眼的面容。 那张面容轮廓凌厉,眉目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多情,但他那双薄薄的唇,却又透露出一股凉薄意味,就像是一个风流而薄情的浪子般,但他的眼里,却是沉黯如同黑夜时海上的风暴,危险得令人战栗,唯有望向柳婧之时,才会化作一汪春水,泛出盈盈笑意。 这张于他人来说十分惹眼的面容,于柳婧来说自是十分熟悉,可那人眼中的神色,却叫柳婧十分陌生。 柳婧呆呆地看着这人,而这人也含笑瞧着她。 终于,那人轻声道:“又见面了。” 柳婧默然良久,微微点头:“又见面了。” 那人让开了门,道:“屋外有雨,不如小坐后再走吧?” 柳婧看着那人,良久,她点头,道:“好。” ☆、第十三章 :变 雨很快就停了,但就在柳婧准备离开的时候,谢世瑜却开口挽留。 柳婧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之后,每当柳婧想要离开的时候,谢世瑜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似地,静静地看着她,而每到这个时候,柳婧的喉咙里就像是堵着了什么似地,再也说不出离开的话来。 于是小坐就变成了小住,小住又变成了长住。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个睡在里间,一个睡在外间,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不温不火不远不近的距离,持续了一整个月。 在这个月里,每一天的早晨,谢世瑜都会早早起来,在小屋外练剑,虽来来去去只有七式,但却引动了整个山谷中的灵气,甚至精准得只引动了山谷里的灵气,没有影响外界分毫。 当谢世瑜第一天早起练剑时,柳婧见猎心喜,拿着剑上去同谢世瑜比划了两下,但柳婧却发现,她若是不动用修为的话,只用剑式的她,竟是赢不了只有这七式剑招的谢世瑜。 柳婧不信邪,第二天又逮住了练剑的谢世瑜,同他过招,而在不动用修为的情况下,她竟是又输给了谢世瑜。 于是,五天后,同谢世瑜早起练剑的,又多出了一人。 但练剑这件事,终究不过占据了一天的早晨时分罢了。 当日头高悬,空气里也渐渐带上了热气之后,谢世瑜会收起剑来,提上水桶,走出山谷,翻过半座山,在山上的那道小溪中,将水桶灌满,然后再走回来。 谢世瑜不修法决,柳婧也不会引水决,因此便只能用这般简陋的办法了,但还好的是,谢世瑜终究是修士,因而打水的地方虽远,可花费的时间却并不算多。 最开始时,柳婧并不知谢世瑜要走这般远,但待柳婧知道后,她虽没有同谢世瑜一块儿前去,可她却不由得问谢世瑜,道:“为何会选择住在这儿?” 谢世瑜但笑不语。 当例行的练剑和打水都做完了之后,谢世瑜有时会心血来潮,下厨做点儿俗世的东西,而有时,下厨的人又会换成柳婧。 但无论下厨的人是谁,每到这个时候,另一个人都会捧场地坐在桌旁,等待开饭,虽然两人都已经不再需要进食了,但却都吃的津津有味大加赞赏。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当下雨的时候,山谷里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轻雾,鲜花承托着雨珠,衬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显出一种近乎娇羞的可爱来。 但景色再美,柳婧到底还是不爱雨天,于是遇见这样的天气,她就会懒懒地倚在窗边,看谢世瑜练剑、打水、做饭,而谢世瑜在这样的天气里,都不忘去镇子里买些小玩意儿送给柳婧。 有时候是一朵绢花,有时候是一只木簪,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串糖葫芦,但这些小东西在哄柳婧开心这一点上却收到了奇效,因此,渐渐地,就连不下雨的天气里,谢世瑜也开始时不时往镇子里走。 而到了这个时候,柳婧就会同谢世瑜一同前去。 柳婧本性并不是一个怠懒的人。 但自从在那小木屋中住下后,柳婧却觉得自己越发怠懒了。 可就算这样,她也十分乐意同谢世瑜一同走一走。 小木屋所在的山谷,是在靖山镇和石溪镇的中间,可每当出门时,两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去石溪镇。 柳婧知道她在躲避什么,但柳婧并不知谢世瑜又是为了什么。 但这也并不重要。 相较于倚山而建的靖山镇,倚靠着小溪建成的石溪镇里,有一种靖山镇所没有的说不出的柔软气息,就如同水一般湿润而柔和。 柳婧本该讨厌这样的气息的,可是当她扭过头迎上谢世瑜的视线、看到谢世瑜眼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后,才恍然惊觉她竟是在笑着的,于是这“讨厌”一事,就被柳婧在心里悄悄地往后推了推。 若要老实说来,同谢世瑜在一起的这一月里,是柳婧自重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每一天,柳婧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看天上云卷云舒,听花朵绽放的声音。 她就像是躲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之中,在这里,她不用忧心通云门,不用关心莫长歌,甚至都不用理会自己的修为,就这样漫无目的又逍遥自在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高兴了,她会拿起剑,逮住谢世瑜,同他交手练剑;不高兴了,她就只需虎着脸坐在窗前,那么自会有谢世瑜来哄她高兴。 于修士来说,一个月分明短得只有弹指瞬间,可对于柳婧来说,这一个月却像是度过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这样的人生终究是不属于她的。 她或许喜欢这样的人生,又或许喜欢这段人生里的人,可她却无法留下。 她终究是柳婧。 于是就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柳婧提出了离开。 谢世瑜看着柳婧,一直留在他眼中那湿润温柔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沉默半晌,就在柳婧以为他会再度开口挽留时,他却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于是这一天,柳婧离开了这个小屋和这座山谷。 当她站在山谷入口回头望去时,谢世瑜似乎正站在小屋门前,遥遥地望着她,向她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但那双黑沉沉的眼里却像是翻涌着雷云。 柳婧默立片刻,在这一瞬间,她脑中竟是闪过在迷城中她强行喂给谢世瑜一半交杯酒的那一幕。 现在想来,柳婧竟已是记不起他们当时究竟身处何地,只能依稀记得那喜庆的敲敲打打的鼓乐,和谢世瑜捂着嘴,脸色通红,惊愕看她的那张脸。 “你该杀了这小子的。” 在这一刻,那无踪无形的天魔又再度冒出头来,淡淡地说着。 杀了谢世瑜? 为何? 柳婧默然无语,似是明白了,又像是并没有明白。 她的心中,有一刹那的恍然,有一刹那的愧疚,有一刹那的不安,还有一刹那的愧疚。 但这样的情绪于柳婧而言,到底只是浮光掠影。因柳婧深知,殊途终究不能同归,除非她肯冒死破道,否则他们永远都不会同归;而她更明白,像谢世瑜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未来、也值得更好的人去爱他。 而她,并不是那个“更好的人”。 于是她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 当柳婧再度站在靖山镇的土地上时,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在靖山镇上留下丝毫痕迹,但那段山谷里的生活,却深深地刻在了柳婧的心中。 可柳婧却只做不觉,将这些记忆尽数封存起来,再度扬起了属于她柳婧的魅惑灼眼的笑容。 而下一刻,一个人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柳婧的面前。 那人剑眉星目,笑容温和,一副说不出的好相貌,可落在柳婧眼中,却让她不知怎么生出了说不出的厌烦来。 但柳婧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娇羞几分愧疚的笑容,道:“长歌,让你久等了。” 莫长歌看着柳婧,摇头轻笑,张口欲言,可还不等莫长歌的话语出口,一道低沉而森然的声音就从柳婧的身后传来。 “你离开,就是为了见他么?” 这声音实在来得太过突兀,叫人完全意想不到。 柳婧骇然睁大眼,转头望去,但她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有一阵清风从她身边卷过。 “阿婧……若你的离开是为了他……那么如果没了他,你是不是就能够留在我身边了?” 第106节 柳婧心跳越发急促,再度扭过头来,却恰好瞧见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头颅飞了起来,带着还未来得及在脸上展开的惊愕,咕噜咕噜地飞远了。 柳婧呆住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就连一直鸣叫着的蝉声和风声都在这一刻远去。 而下一刻,那间隔在柳婧和谢世瑜之间的无头尸身晃了晃,轰然倒下,发出了一声闷响,紧接着,无尽的魔气从那具尸身上散发出来,一部分化作黑烟,滚滚向上,一部分则化作黑水,腐蚀着大地,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滋滋声响。 但……柳婧却全然不敢相信。 ——莫长歌,死了? 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身为金丹尊者,藏着那么多护体法宝,就连她在被九转噬心魔录引诱而出手,都不曾伤到一分的莫长歌……就这样死了?! 柳婧骇然抬头,看着站在她不远处持剑而笑的谢世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曾经柳婧以为,虽说她在剑式上比不过谢世瑜,但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依凭她的经验和修为,谢世瑜定是会败在她的剑下的。 可是到了现在,柳婧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但……但到底是为什么?! 谢世瑜究竟是怎么了?! 而下一刻,柳婧就明白谢世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谢世瑜迎着柳婧的目光,笑容一如既往地,如稚子般纯净而无辜,可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片黑沉,就连他的眼角,也不知何时漫开了一片血色的魔纹。 那样的魔纹,一大片如同蔓藤般,趴在谢世瑜的脸上,既恐怖非常,又带着一种病态般的美丽。 谢世瑜向柳婧伸出手来,声音就如同他往日瞧她的目光一般,带着湿润和温柔,软软地说道:“阿婧,你瞧,他已经死啦,已经再也不能阻挠我们了……所以,我们回家吧,好吗?” ☆、第十四章 :转 回家? 但,何为“回”?哪里又会是她的“家”? 柳婧定定地看着谢世瑜,看着那张原本应当熟悉的、却在此刻变得无比的陌生的面容,看着那张脸上如蔓藤攀延的魔纹,看着那样的笑容,还有那柄剑。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谢世瑜的入魔的姿态,而在谢世瑜手中的,是她上一世从未见过却早已从他人口中听闻的斩妄剑。 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这人眼中的情感,是柳婧所熟悉的。 黑色的欲,血色的情,还有无色的爱。 他爱她,柳婧已经知道了。 但她没想到谢世瑜竟会爱她爱到心生魔障,最终入魔。 按理来说,柳婧应当讨厌这样的姿态的。 就算柳婧出自魔门,但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魔门;就算柳婧亦是弃道入魔的人,但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其他弃道入魔之人。 在柳婧看来,魔门之人,包括她在内,统统不过是一群或偏执或虚妄或两面三刀的小人罢了。这样的人,活着于世无益,死了也无关紧要,所以她从来都不曾喜欢过魔门。 再者说,一入魔门,那么便代表生死由天,便需要有随时身死道消的准备。甚至于若非上一世杀她之人是莫长歌,那么此世柳婧都不会怨恨如此深重,只因柳婧早已做好了被除了莫长歌的任何人背叛和杀死的准备。 柳婧讨厌魔门,她发自内心地厌恶着魔门的人,甚至于还在那个天魔构筑的幻境中同谢世瑜这个“瞧起来挺顺眼的小家伙”做下单方面约定,告诉谢世瑜,若他入魔,她必会来取他性命。 因为那时的她以为,既然她讨厌魔门,那么她必会讨厌入了魔的谢世瑜。 但柳婧却想错了。 因为直到真正面对入了魔的谢世瑜时,柳婧才赫然发现,就算谢世瑜现在是她最讨厌的魔门的姿态,就算谢世瑜入了魔,可她也无法讨厌他。 就好像只要他是谢世瑜,那么无论如何,柳婧都不会讨厌他。 但这……无关情|爱。 对谢世瑜此人,柳婧或许感到喜欢,感到愧疚,感到叹息,感到惆怅,甚至感到怜悯,但唯独没有爱。 或许是因为她的爱早已消耗殆尽,或许是因为谢世瑜还不足以打动她,但总而言之,柳婧并不爱谢世瑜。 可谢世瑜却已经心生魔障,为了她入了魔。 柳婧看着谢世瑜,心中不知是为难更多,还是叹息更多。 这一世,柳婧心中不过两个想法,一是报恩,一是复仇。 准备复仇的人,已经身死道消,尘归尘土归土,纵然她再也万般不甘千般怨恨,却也已经复仇无门。 而她准备报恩的人,更是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终究是她欠谢世瑜的。 最后再向地上那崭新的衣袍和那滩黑水投去一眼,柳婧淡淡地看着谢世瑜,心中掠过千百个念头,但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柳婧将手放在谢世瑜的手中,下一刻,谢世瑜就笑了起来,如同春山将醒,冰雪渐消。 他握着柳婧的手,眼中黑沉沉的雾气瞬间烟消云散,又变作了那湿润温柔的模样,就连笑容都染上了几分羞涩。 但他眼角的魔纹却没有褪去分毫。 柳婧心中微沉,但也没有多做表示,同谢世瑜相携离去。 而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原本在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衣袍下,却渐渐鼓出了一个小包。 那小包静悄悄地涨大,而后轻轻向衣袍的边缘挪动,最后露出了一个火红色的狐狸头。 狐狸头四处看看,彷徨地走了出来,露出了它身后的九条尾巴。 它轻轻鸣叫一声,眼中又是茫然又是无措又是悲伤,试图得到原本主人的回应,但四周一片沉寂,甚至于连蝉鸣之声都没有。 它回头,定定地看着地上崭新的衣袍,又瞧了瞧地上的那滩黑水,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黑溜溜的眼睛里漫出了雾气。 它蹲坐在衣袍旁,怔怔地发呆,直到天色又一次亮起时,它才恍然惊醒,从衣袍里头叼出了一个灵宠袋一个乾坤袋和一本黑色的书。 它拉开乾坤袋,翻出了一颗能够让它暂时化形的丹药,吞了下去,紧接着,它的身形一阵扭曲,逐渐拉长,最后竟变作了莫长歌的模样。 “莫长歌”伸出手来,看着这双同它的主人一般无二的手,眼中又一次漫出了雾气。 它拾起了地上的衣袍,穿在身上,然后向着地上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了黑水重重地叩头。 “主人,你放心罢……” “你来不及走完的路,我会替你走完!”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附石镇不远处的山林中,一个四岁左右,虽然模样玉雪可爱、但却身形瘦弱的小女孩,正举着同她几乎一般高的镰刀,重重地砍下灌木里的枝木,将它拾起,放进身后比她还要大的箩筐之中。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也十分严肃,就好像她在做的事并非是砍柴,而是在求道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终于大亮起来,一个声音从山林外远远传来,大声喊道:“阿雪——” “阿雪!!你这个死丫头,你又死到哪里去了?!!” 被换做阿雪女孩手上的力气一顿,手中的镰刀便歪歪地划过灌木,落在她的脚旁,险些将她的腿给砍了下来。 阿雪唬了一跳,但却不敢多做耽搁,连忙应道:“我在这里!” 阿雪将地上的镰刀用力拔起,把地上的柴禾也收拾了一下,放进箩筐里头,便被这这个大大的箩筐匆匆走出山林。 而阿雪一走出山林,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便走了上来,扭着阿雪的耳朵,厉喝道:“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砍柴的呢?你——”农妇的目光落在阿雪背后的箩筐上,看着那些柴禾,不喜反怒,“你怎么才砍了这么点儿?!这么点柴,哪里够今天烧的?!去!再去多砍点柴来!” “我就知道你那个娘把你放在我们家就是来拖累我们的!什么东西都不给我们就算了,就连别人什么时候接你走都不说,这还不是想在我们家赖一辈子,想白吃白喝?!我告诉你,如果你两年后都没人来接你,那么就老老实实给我们家虎子当童养媳……哼,其实我倒是看不上你,长得一脸狐媚相有什么用?还不是干不了活!还有你那个娘……” 农妇对着阿雪就开始骂骂咧咧,阿雪静静地听着,既没有提醒她她娘早已交给了这农妇一笔银钱,也没有反驳农妇的无数恶意揣度,甚至都没有挣脱那只扭着她耳朵的手。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神色淡漠。 而也不等这农妇骂完,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便在清晨的附石镇上响起,大喊道:“娘!娘啊,你在哪儿?!我都快饿死了!” 农妇一怔,脸上泛起笑来,道:“乖儿子,等等啊,娘马上就来给你做饭!”扭头对着阿雪时,农妇又拉下了脸,“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赶紧去给虎子做饭?!难不成你还想等着吃白饭啊?!” 阿雪不气不怒,不喜不悲,只是顺从地背着背后的大箩筐,跟在农妇身后,走进了附石镇中的一间民居里,站在灶前的小凳子上,开始做饭。 从这间民居前走过的人,无不侧目,但却都摄于农妇的泼辣不敢多说,只能在背后悄悄议论。 “唉,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就被那虎子娘折腾成了这样……这孩子娘看到得多心疼啊!” “心疼又有什么用?我们都同她说了,千万不要放在虎子家里,可是那姑娘模样虽然好,但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唉,可惜了她女儿啊!” “你可惜你去养啊!” “去去去!说什么瞎话呢!我要真敢把这姑娘领回家,我家婆娘可要闹翻了天去……” 切切的碎语飘散在空气中,飘进了这间民居里。 虎子娘大怒,推门就开始对着那两个路过的汉子破口大骂,把那两个汉子骂得加快脚步远远离开了这间民居,才得意地关上门。 而一旁的阿雪,却是自始至终都神色不动,就连眉梢都不曾扬一下。 天色越来越亮,附石镇上也开始便得越来越热闹。 可就在这热闹达到了一个沸点时,它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道惊虹掠过附石镇,在附石镇上落了下来,显出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附石镇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住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瞧着这个老人,直到一个惊呼声打破了寂静。 “仙师……仙师啊!!” 附石镇上的人们如梦初醒,对着这老人拜了下去。 老人神色有些不耐,更多的是焦急,但他却强自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对着众人点头示意,直到镇民们平复了心情后,这才望向他最近的一个镇民,道:“你们可知一个小姑娘?四岁左右,唤作阿雪,你们可曾听过?!” 镇民们面面相觑,心中泛起了嘀咕,但到底把这位老人领到了虎子的家中,敲响了虎子家的门。 没一会儿,门便开了,一个农妇探出头来,先是一怔,然后一怒,叉着腰,对着门外的人大骂道:“你们做什么呢做什么呢?!不去好好干活围在我家门前干什么?别是生了什么歹意吧!我告诉你们,如果我家少了一块砖头,你们以后就甭想过得……” 不等这农妇骂完,一阵清风掠过,将这农妇挥得后退几步,而下一刻,那鹤发童颜的老人就站在了灶前的阿雪面前,看着阿雪不合体的衣服,和她手上的烫伤割伤,眼中开始泛出了泪光。 “你……你就是阿雪?对不对?”那老人颤抖着声音。 阿雪的动作顿了顿,扭头望向了老人,向来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有些许动容,道:“你就是阿娘说的来接我的人吗?” 那老人老泪纵横,伸手将阿雪拥入怀中,颤声道:“是我,是我……是我!阿雪,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啊!” 阿雪被老人抱在怀中,想到这半年多的经历,微微摇头,道:“不苦。阿娘同我说过了,我命中有此一劫,是上天注定的。既然是上天注定的,那就不是苦,是命数……我只要跟着命数走就可以了。” 那老人,也就是樊长老怒从中来,不由得骂道:“这是什么糊涂道理?!你阿娘她学岔了也就罢了,还告诉你这种糊涂道理是做什么?!她——” 第107节 樊长老还想要继续骂,但想到云裳早已身死,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听到他的骂声,也不会再用她的声音来反驳他时,不由得又泛出老泪来。 “罢罢罢!”樊长老哽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 他低下头来,看着阿雪,道:“你阿娘将你托付给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弟子,当我必将待你如同亲女,所以……所以阿雪,你可愿同我回闻天宫?” 阿雪点点头,樊长老大喜,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最好不过……阿雪,你全名是什么?” 阿雪摇摇头,道:“我只有名,没有姓。” 樊长老沉吟片刻,伸手覆在阿雪的额上。 “既然如此,从今以后,你便同我姓吧,而你便叫做……” “樊伊雪。” 此名一出,天地变色,雷声轰响。 那本该被天道斩去的属于命数的枝叶,却在此时重新生长了出来,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蔓延而去。 ☆、第十五章 :梦 在这一天的晚上,谢世瑜又开始做梦了。 这是自他入魔之后,每一天每一晚都会困扰他的梦境。但要真说这梦境里预示着什么、警示着什么的话,却也是没有的,因为在这个梦境里,他只是将自己的一生重新回放一遍罢了。 谢世瑜的人生并不长。 就算不提修士,只说凡人,他这二十三年的人生,也不过堪堪过了凡人一生中的三分之一罢了。 但就是这短短的二十三年,却让他过得比凡人、比修士更为波澜壮阔……不,准确点应该叫做“命途坎坷”罢。 他出生于蕲州最负清名的书香世家谢家,在他的上头,还有一个大了他十余岁的哥哥谢世煜,只不过他的这位哥哥早早就被天剑剑派瞧上,三岁左右便上山修行,因天资卓绝又勤奋刻苦而名头大盛。 但那时的谢世瑜却从未见过他的这位大哥。 可纵然如此,他也知道,他们谢家受这位大哥照拂颇多,而最为显著的一点就是,那下山游方的左风仇得知他的名字后,便出手从掳走他的歹人手中救下了他,并以玉佩为约,叫他还在襁褓之时便同左峰主的女儿左思思早早定下婚约。 这是幸运吗?不仅从那些掳走他的歹人手中脱身,更是同曾经御领道门的通云门左峰主之女定下婚约? 要知道,通云门是何等大派?而左峰主又是何等威势?! 能够同左峰主之女定下婚约,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而他,一个还在襁褓中的臭小子却得到了这份好运,真说出去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来! 或许,若这件事当真就这样发展下去,他或许真的会同那左思思结为道侣,一同求道……毕竟他怎么说也是天级木灵根,这样的灵根,无论是入什么门派,都是不可轻慢地对待。 但他的人生,却并没有这样上演。 在他将近十岁的那年,他因听说城外有座鬼山而心生好奇,不顾父母的劝阻,一意孤行,想要上山一探究竟,但他却没有料到,那并非是鬼山,而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奇宝——掩日峰! 而就在这座掩日峰上,他遇到了这掩日峰的主人,又或是主人们。 他同这些主人们彻夜长谈,最后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所谓的天道、所谓的命数,还有所谓的规则。 在他们口中,他知道了这世界最初的模样,也知道世上本不应有“天道”的存在。 所谓的“天道”,并非是修士们所追寻的终点,而是一个巨大的棋盘。 这些掩日峰的主人们,也并非是掩日峰真正的主人,而只是一群试图跳出棋盘但却终究被天道毁去肉身、只余一缕残魂的失败者们罢了。 他们不敢走出掩日峰,因为只要一走出掩日峰,他们定会被天道所发现;他们也不敢再度轮回,因为他们只要一去往地府,就不会再有轮回的那一天。 于是他们只能躲在掩日峰里苟延残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谢世瑜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同第一次见面的他说这些,但年少气盛的他只知道,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也没有打破不了的东西。 因此,他便同他们做了个约定,约定他定会将这牢笼打破,将他们从掩日峰中救出来。 所以,他接受了来自那些残魂的馈赠,丢弃了自己叫万人钦羡的天级木灵根,换来了斩妄剑和见梦的能力,但在离开掩日峰的时候,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叫他关于这掩日峰的记忆全都不见了。 于是,他浑浑噩噩,只以为他太过顽皮,闯入仙人洞府,因而受到了惩罚,直到系统的到来,才叫他再度打起了精神,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接下来的事却接踵而至。 先是大哥所在的天剑剑派突变,一夜之间从世上消失不见,而他大哥谢世煜也不知所踪;接下来,听闻他没了天级木灵根的左风仇悔不当初,命程直程长老领着左思思前来退婚;然后,一些魔修不知怎的来到了谢家,态度强硬地要谢家交出谢家根本就没有的化魔圣典。 于是之后,家破人亡,四处逃亡,颠沛流离。 每当他以为他已经得到了什么东西之后,那样东西又会马上从他手中离去,无法留下,无法挽回。 曾经与他有过短短一天的师徒之缘的黑衣人同他说,他一生坎坷,命劫无数,虽总能遇上贵人助你逢凶化吉,但却少亲缘,少情缘,一生颠沛流离。 黑衣人说得不错,他也早已有了准备,但他却没有想到,“一生坎坷”这四个字,竟会沉重至此。 而他也知道,在人的一生中,无论他再如何坚定又或是洒脱不羁,他总会遇到那么些他无法阻止、无法挽回、无可奈何之事。 因为这就是人生,人生本就是如此。 但他却没有想到,“无可奈何”这四个字,竟会辛酸至此。 他知道,他其实早就应当入魔的。 他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洒脱,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定,甚至于很多时候,他都会感到疲惫,感到灰心丧气,感到无可奈何。 可是每当他想要放弃之时,他总会想到很久以前曾有一个与他有一天师徒之缘的黑衣人对他说过,若他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坚持本心,那么定然能够排除万难,得偿所愿。 所以无论何时,他都不能放弃, 所以他没有放弃。 也不敢放弃。 但直到一切在他面前被揭开,直到在他决定就算他爱着的是一个妖女,甚至于就连那个妖女都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幻影他也永不后悔时,他却听到那人斩钉截铁地说她不会爱他。 她不爱他,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在这一刻,他感到了莫大的悲哀、莫大的自嘲和莫大的疲惫。 ——好累啊。 谢世瑜这般想着。 ——且让我休息一会儿罢。 然后,他便入魔了。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可是直到入魔之后,谢世瑜才发现,入魔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抗拒和厌恶,甚至于他感觉自己的状况从未这般好过。 既然如此,他曾经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为道?何为魔? 何为善?何为恶? 他曾经的坚持,又究竟是坚持什么?! 谢世瑜这般问着自己,然后,他便醒来了。 谢世瑜醒来了,在一片晨光之中。 他睁开眼,清晨微凉的空气扑打在他的面容上,而楼下小摊贩的吆喝声也一点点变多,漫出了一片的热闹气息。 这里是泉州启东城最大的福临客栈,而他,就在住在这客栈的三楼。 躺在床上的谢世瑜目光有些微的涣散,而下一刻他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在谢世瑜身侧的那一间客房的房门也被人推了开来,露出了一张艳光灼灼的面容,向他瞧了过来。 谢世瑜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神变得越发明亮而专注,望着那个人,温柔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阿婧。” 那红衣女子瞧着他,面容平静无波,不喜不悲,就算听到他的呼唤,也只是向他微微颌首,便自顾自地下了楼。 但纵然被这般冷淡对待,谢世瑜也没有丝毫沮丧,而是快步跟了上去,同柳婧并肩下楼。 ——这已是他们来到启东城的第三天了。 也是他们同行的一年之后。 在这一年里,于他和柳婧而言,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如果他喜欢的那个姑娘肯多对他笑一笑的话,那就更美好了。 但她对着他,却鲜有笑的时候。 谢世瑜十分沮丧,但却并不丧气,因为他们能够一起同行就已经十分满足了,而他也相信水滴石穿,相信只要他努力,那么总会有让阿婧喜欢他的一天的。 而且,谢世瑜也相信,他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因为柳婧从来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生过气,也从来没有对他而言相向,甚至于没有真正地对他不理不睬。 她无法对他狠下心来,无法对他不理不睬,所以,这就是他得偿所愿的最大的依仗。 谢世瑜这样想着,但他不知在柳婧心中,却是从未思考过这件事。 柳婧来到二楼的雅间,让小二上了几个馒头,几份豆浆,便坐了下来,望着窗外,似是等待着什么,就连谢世瑜在她身旁坐下都不能令她投去一个目光。 谢世瑜在旁边坐着,瞪眼看柳婧,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满,可再委屈再不满,他也不敢做点什么小动作来唤回柳婧的注意力,于是也只能干坐在一旁,懊恼地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就连柳婧身前的那碗豆浆都被谢世瑜端来喝了。 谢世瑜想得很简单,甚至十分可爱:连她自己面前的豆浆都被他喝了,那么这会儿总该理他一理了吧? 但柳婧却还真没理会他,因为她等的人,已经来了。 ☆、第十六章 :再遇 柳婧等的人,已经来了。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人,才是柳婧会在这启东城福临客栈停留了整整三天。 三月前,柳婧于冀州处听闻闻天宫宫主宋鹤,他炼制了十年的地阶丹药,就要在最近的几月里开炉了。 听闻这个消息,柳婧不由得微微一怔,上一世有关这一场闹剧的记忆纷叠而至,而也就是在这一段记忆里,柳婧终于找到了能够唤回入魔的谢世瑜的本心的关键人物。 ——双极殿。 双极殿乃是方覆界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魔道门派,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门派,一力促成了易阳城的覆灭。换句话说,在谢家灭门一事之中,双极殿居功至伟。 若非那次谢世瑜上通云门破阵时,恰巧被她撞见了前来追杀谢世瑜的魔修,恐怕柳婧活过两世,都不会知道到底是哪个门派出的手。 第108节 但柳婧现在却知道了。 所以她才将谢世瑜拉来了启东城——离闻天宫所在的天仙岛最近的城池之中。 因为若柳婧没有记错的话,就在这几天里,闻天宫宫主宋鹤就会打开他那炼制了十年的丹药,也会打开他埋藏了数十年的秘密,叫前来恭贺的人们看了好一场笑话。 而在这“看笑话”又或是“不怀好意”的人之中,就有双极殿的人。 方覆界中魔修,向来如同老鼠般躲躲藏藏,若非恰逢此次盛会,柳婧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他们,也不知多久才能叫谢世瑜同双极殿恩怨两消,化解他心中一部分的心魔。 在同行的这一年里,柳婧也看出来了,谢世瑜的心魔,并非仅仅是她,换句话说,她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因为谢世瑜的心魔很多,也很复杂。若非谢世瑜本身足够坚定,那么他入魔之后的表现,绝不会这样轻描淡写。 柳婧虽不能一窥心魔全貌,但她却知道,当年谢世瑜父母之死,在这心魔中定是所占不小,因此柳婧便想要以此为突破口,让谢世瑜抚平这心魔,然后柳婧便会全力将他从心魔中唤醒。 而待到谢世瑜醒来之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正是因为如此,柳婧才来到了这启东城,每日坐在客栈的窗前,遥望着启东城通往天仙岛的港口,想要瞧瞧出海的修士中有没有想要浑水摸鱼的双极殿中人,毕竟她到底同双极殿人交过手,明白他们的气息,所以应当不难认出。 而果然如柳婧所料的那样,这一天,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柳婧凝神望去,只见那人又瘦又高,宽大的道袍在他的身上与其说是穿,更不如说是挂着,就好像在那道袍之下的并不是人体,而是一具骷髅。 但因为他的气息并非是魔门中人的气息,所以路过的道人也只以为这修士练得是什么奇门功法罢了,倒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可柳婧却知道,这人正是师出双极殿的魔门修士! 柳婧心中终于安定下来,知道她提前开了沽风墓并未曾对此事的发生造成什么影响。 于是柳婧缓缓起身,也不看她身旁的谢世瑜,甚至也不盯着那魔门修士,只是轻声笑道:“我们走罢。” 谢世瑜顺着柳婧最后一眼的目光瞧去,在看到那枯瘦如同骷髅的修士后,不由一怔,心念微闪,直觉异样,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中,而是向柳婧问道:“去哪儿?” “天仙岛。” 天仙岛,是闻天宫坐落的岛屿,但虽称岛屿,天仙岛却几乎有五个启东城那般大,更何况闻天宫并不仅限于天仙岛上。 闻天宫的是一座巨大的、但又建筑得十分精巧的宫殿。除了小半部分在天仙岛上之外,剩下的那一部分里,一些是在水中,一些更是在天上。 当人们靠近天仙岛后,可以看到云中有宫殿浮现,祥云缭绕,仙鹤成群;而走近一瞧,那天上的宫殿却又像是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唯有地面上如环龙盘绕的一座座小殿……这,便是闻天宫了。 老实说来,这闻天宫比之通云门,的确是气派得多了,就连由火界通云门的宗门,都不见得有闻天宫这样的景致。 但成也如是败也如是,景致再美也代替不了修行……或许,这也正是万万年来闻天宫都无法出现一位金丹真人的原因吧。 顺着闻天宫小僮的指引,柳婧一路走进了闻天宫中。 因柳婧此刻的真实修为已是融合期大圆满、半步金丹的修为,而她用法门“遮天无相隐”伪装过自己之后,也是融合初期的修为,因此虽然柳婧没有请帖,但一路上也无人阻拦。 而至于周身气息内敛的谢世瑜,在他对着小僮一笑之后,晕乎乎的小僮倒是真想不起要拦下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无惊无险地进了闻天宫。 就像通云门有着两峰四枝六脉共十二分支一样,闻天宫也有着丹脉、兵脉、符脉之分,在这三大基础上,又衍生出了比通云门更多更繁杂的派系。 对于这些派系,柳婧记得不多,但她却记得,丹脉又分作“外丹”和“内丹”两枝,一枝主张炼制丹药,依靠丹药来提升修为,即为“外丹”;一枝则主张将天地元气淬体后再收入体内,在自己的丹田之中炼出妖兽那样的内丹来,而并非是普通修士所修的金丹,而这一枝便是“内丹”。 而柳婧之所以会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闻天宫宫主,修得正是丹脉的“外丹”一枝。而闻天宫宫主的真传弟子,修炼的自然也是外丹。 就像是瞧见她后面露喜色、向她匆匆走来的陆绍。 而陆绍心中,也的确十分惊喜。 自沽风墓初见后,陆绍便对柳婧惊为天人,恨不得要为她鞍前马后地效力才好。 但奈何佳人太过冷淡,对他不冷不热,而他向来无往不利的英俊面容也在她面前吃了个瘪,叫陆绍好生委屈。 而在之后,还不等陆绍再接再厉,柳婧就蓦然从他眼前消失不见,几乎没把他给急死,虽然最后佳人还是出现了,还是出现没多久,就要同他们分别,回到各自的门派去。 不得不说,那时的陆绍真是抓耳挠腮,恨不得跟着柳婧直接回了通云门才好。 可惜那时的樊长老脸色不知怎的太过难看,所以陆绍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胆子跟上去。 但没有跟去通云门,却不代表他不思念柳婧。 自一年前分别之后,陆绍便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柳婧的音容笑貌,开始不由自主地搜集一切有关柳婧的消息。 而待到陆绍得知柳婧在炼丹之术上亦是小有成就后,心中就越发高兴起来,觉得他同柳婧当真是天生一对,若非他师尊的丹药即将开炉,陆绍说不得还真要去通云门上提亲去。 但就算被这丹药耽搁了,陆绍也打定了注意,待到此次盛会结束后,他便央求师尊,去通云门为他提亲。 可谁能想到,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佳人便自己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 陆绍满心狂喜,兴致冲冲地跑向了柳婧,但还不等他靠近他思念了一年多的佳人,一个笑得一脸纯善的人便横插一杆,拦住了他的去路,用温良无害的语调说道:“这位道友,不知你想做什么呢?” 陆绍对上这笑得纯良无害的人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冷战。 奇怪……莫非是天气变凉了么? 陆绍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七章 :生变 陆绍百思不得其解,但佳人在前,陆绍也没花太多心思来思考这件事,于是他一边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向柳婧飘去,一边礼貌地向身前的人道:“道友你好,我是闻天宫弟子陆绍,请问你是?” 那人用他那张可以随随便便就把人好感度刷爆的脸,向着陆绍露出一个微笑,道:“在下谢世瑜。” “哦,谢兄,你——”说到一半,陆绍呆立原地,愕然瞪着眼前的谢世瑜,嘴巴里几乎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谢世瑜……谢世瑜? 陆绍晕乎乎地想着。 ——就是那个一年多前闯入通云门,破开通云门的七绝大阵,又把金丹真人左风仇气得闭门不出的……的那个谢世瑜? 那个嚣张狂傲,一人一剑就敢闯上中帝峰,甚至于离开之前将自己的佩剑钉死在通云门山门前,把通云门上下都气得半死又敬畏得不行的谢世瑜?! 这就是谢世瑜? 他就是谢世瑜?! 陆绍呆呆地看着谢世瑜的脸,总感觉哪里不对。 对于陆绍这样的心理活动,系统一言以蔽之:‘你眼前的小子觉得你画风不对。’ 谢世瑜只是笑着,就好像既没有察觉到陆绍的呆愣,也没有听到系统的话语。 “师兄!陆师兄!你在哪儿?!师尊唤你呢!” 远远的喊声唤回了陆绍的思绪,陆绍看了谢世瑜一眼,又看了柳婧一眼,再看谢世瑜一眼,再看柳婧一眼后,终于还是依依不舍地同两人告别,匆匆向着闻天宫的主殿而去。 待到陆绍离开后,谢世瑜转身再看柳婧,小声开口,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不高兴,道:“我不喜欢他,阿婧,我们走罢!” 柳婧淡淡看了谢世瑜一眼,道:“为何不喜欢?” 谢世瑜道:“因为他喜欢你,所以我不喜欢他!” 柳婧道:“何妨,反正我们来又不是看他的。” 谢世瑜被柳婧口中的“我们”两字,瞬间哄得高兴起来,再也没了异议。 而柳婧却回想着方才陆绍的反应,知道谢世瑜此刻的名头应当已经传开了。 “动作还要再快些才成。” 柳婧喃喃着,心中思量,决定不再等双极殿之人露出破绽,而是主动找上前去,避免那些人听到谢世瑜的名字后再度钻回他们的老鼠洞里去。 而恰巧,就在此刻,方才在启东城所见的那青衣道人从两人面前走过,全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目的地似乎是天仙岛后半部分的客所。 ——莫非,他还真的以这样拙劣的伪装,骗过了天仙岛上的阵法? 柳婧眉头一皱,心中虽有犹疑,但那双极殿的修士却走得很快,只不过眨眼间就要消失在柳婧的视线中。 于是柳婧不再多想,向身旁的谢世瑜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而与此同时,在闻天宫的正殿登极殿上,闻天宫宫主宋鹤正嘱托着他眼前的得意弟子陆绍,道:“你可记下了?那魔修身上已被阵法种下了追影香,而在这关键时刻,为师也不要你擒住那魔门宵小,只需你盯着那人的动作,看他究竟上我们闻天宫来所为何事,又有哪些同伴即可,一切都以你安全为重,你可记得?” 陆绍闻言,肃声道:“弟子记下了!弟子一定不辱师门,不负师尊所托!” “嗐,你个小兔崽子,方才为师明明说得是‘一切以你安全为重’,你到底记下了没有?!”宋鹤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瞪着陆绍,看起来似乎恨不得上去敲开陆绍的脑袋,把这几个字塞进他的脑子里。 陆绍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记下了!” “你小子!刚才那是什么表情?!你又在心里骂为师了,对不对?!”宋鹤吹胡子瞪眼睛。 陆绍眼神飘了飘,躬身退下,一眨眼就消失在登极殿中,只留下一句话在殿内飘荡:“弟子这就前去盯着贼人!” 看着陆绍离去的背影,原本还神色夸张的宋鹤慢慢平复下自己的表情,眼里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终于,宋鹤叹息一声,道:“若终究躲不过……只盼绍儿你啊……不要恨我……” 另一边,不多时,那双极殿的魔修就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环首四顾,似乎是在确定四周有没有人。 一会儿后,终于确定四周无人的魔修蹲下身来,五指弯曲,三两下就刨开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小洞,将一样东西丢了进去,骷髅一样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 但还不等这魔修脸上得色消褪,下一刻,一道厉风从他身后向着后心袭来。 魔修心中一惊,也来不及管是否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的护身法宝尽数放出,然后一个驴打滚,这才险险避开那一道要命的恶风。 “躲得倒是挺快。” 无甚意味的轻笑声远远响起,而几乎就在那人话语落音的那一刻,又是一道恶风袭来,瞬间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怎么会这么快?! 直到那冰冷的剑锋贴上脖子,魔修这才反应过来,冷汗簌然而下。 他顺着剑刃,望向剑的主人,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可剑的主人却没有瞧他,而是邀功似地看着柳婧,道:“你瞧,阿婧,我抓住他了!” 魔修瞪眼看谢世瑜,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味,而柳婧却是已经笑了起来。 一会儿后,柳婧笑声一歇,伸手将那魔修提到眼前,道:“说说吧,你们双极殿的人来闻天宫,所求为何?” 那魔修桀桀一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柳婧闻言,也是一笑,道:“你觉得你有选择吗?!” 柳婧声音娇柔,语气却是森冷,把那魔修听得一怔,似是想不到像柳婧这样长得好看又年纪轻轻的正道中人,竟是对威胁一事这般手到擒来。 而柳婧也并不解释,只是笑着,声音轻缓,道:“顺道儿的,再将你们双极殿的驻地也说出来罢……可别想着骗我,毕竟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 柳婧笑容甜美,眼角却渐渐漫开了一片赤红,一道道花纹开始在她的眼角勾勒,就如同是一副画一般,既美丽,又邪恶。 第109节 “若让我知道你说了一句谎话,我便剁下你一只手,若是手剁完了,我便开始剁下你的脚……若待到你手脚都剁完了,你还不肯说实话,那么我便拘下你的魂魄,将你投入万鬼幡里,叫你成为我法器的一部分……你觉得可好?” 魔修听得全身发冷,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柳婧,看着柳婧脸上那毫不作伪的魔纹,终于明白今天他算是撞上了杀神了。 这魔修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是否有拘人魂魄、制作万鬼幡的本事,而他显然也不想知道,于是魔修强忍住哆嗦的冲动,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说……” 柳婧脸上终于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但落在魔修眼里,却像是魔鬼的狞笑。 可还不等柳婧脸上笑容敛起,谢世瑜却突然眉头一皱,喝道:“谁?!” 谢世瑜身随意动,如同一道幻影一般,轻飘飘地掠向了柳婧的身后,手中的斩妄剑却划出一道惊虹,刺向了柳婧身后的人。 就在谢世瑜动的那一刻,柳婧也感到了身后的异样。 但柳婧却并不在意,因为她相信谢世瑜的实力,相信谢世瑜能够解决一切,所以柳婧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可是随着来人的一声惊呼,柳婧神色一变,想也不想,拔下头上的金簪转身向身后那人掷去。 只见柳婧的金簪在半空中就化作一座闪烁着金光的琉璃塔,后发先至,落在来人的身上,化作一层金色光罩,而下一刻,谢世瑜的剑便递到那人身前,触上化作光罩的琉璃金光塔。 琉璃金光塔应声而碎,谢世瑜的剑一顿,而柳婧却血气一涌,吐出一口血来。 来人,也就是陆绍跌坐在地上,茫然不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在陆绍身前,谢世瑜不可置信地呆立原地,良久,他眼中凶光一闪,魔纹在他眼角蔓延开来,举剑就想要杀了跌坐在他身前的陆绍。 “谢世瑜!” 瞧见谢世瑜的举动,柳婧在他身后厉喝。 “不许杀他!” 斩妄剑在陆绍眼前应声停下,但原本只在谢世瑜眼角魔纹上漫开的红,却似乎开始染上他的眼睛。 谢世瑜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死死咬牙,心中惊怒如波涛翻滚。 半晌,谢世瑜终于开口,语气就如同他的手一般稳,道:“这人已经瞧见了我们的样子……他不能再活了。” 谢世瑜身后的柳婧似是松了口气,道:“无妨,放他离开罢,反正我们也马上就要走了。” 谢世瑜眼中扭曲的红色更甚,但他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叫瞧见他神色的陆绍毛骨悚然。 谢世瑜轻柔道:“但他若告诉阿婧你的师门怎么办?他会对阿婧不利的,还是现在杀了算了吧。” 柳婧道:“他不会说的。” 谢世瑜终于低低笑了起来,也叫谢世瑜身后的柳婧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谢世瑜道:“阿婧,你相信这个人?” 相信?自然是相信的,因为正是这个人,在上一世对她痴心一片,愿意为了她而死。 所以待到这一世,柳婧虽无法对陆绍回报以真心,却也是不愿意他死的。 可此刻的谢世瑜却入魔已深,若她道一声“是”,那么想来下一刻谢世瑜就会发狂。 这样既不利于陆绍,更不利于谢世瑜脱离那心魔。 柳婧思来想去,不知该怎样说才能不刺激到此刻的谢世瑜。 可就在柳婧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谢世瑜却将这样的沉默当做了默认,心中越发愤怒。 而恰逢此刻,那呆头呆脑的陆绍见柳婧谢世瑜两人之间暗流汹涌,而他心中的佳人更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保下他,于是陆绍一个热血上头,坚定道:“柳姑娘这般相信我陆某,陆某定然不会做出让柳姑娘为难的事来!” 此言一出,柳婧便在心中暗叫不好,而下一刻,谢世瑜便大笑起来,手下再不犹豫,一剑刺入了陆绍的心脏。 柳婧心下一急,上前想要查看陆绍的状况,可谢世瑜却像是风一样卷了过来,挡住了柳婧的视线,抓住了柳婧的手。 谢世瑜用那双赤红的眼睛看着柳婧,声音柔缓,道:“阿婧……你相信他?” 谢世瑜的话很稳,他的声音很稳,他的身形也很稳,但他抓住柳婧的手却在颤抖着。 “你竟然……相信他?” “那我呢?” “阿婧……那我呢?” ☆、第十八章 :情(一) “那我呢?” 柳婧听着这句平稳无波的话,凝视着谢世瑜那双赤红、却又像是要流下泪来的眼睛,心中怅惘无语。 此时此刻,她应该说什么? 她又能说什么? 但这样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陆绍倒下后不到十息,一道绚丽的烟花在闻天宫上头炸开,将傍晚的闻天宫照得如同白昼,而与此同时,一道似有似无的波纹漫开,掠过了柳婧和谢世瑜的身体,向着更远的地方蔓延开去。 这是——闻天宫的警报? 为何竟会反应这般快?! 柳婧心中一惊,但还不待柳婧有什么动作,一声暴喝从谢世瑜身后的方向远远传来。 “何方贼人竟敢伤害我的徒儿?!” 这一声暴喝在天仙岛上层层回响,最后化作隆隆雷声,声势好不吓人! 而那人的动作也丝毫不慢,当他的声音还在远方回响时,他的人便已经来到了面前,挥手间便是九九八十一道符箓,化作一座最简单粗暴的符箓阵,如同蛛网一般向着柳婧和谢世瑜二人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小心!” 柳婧心中一惊,指尖已经摸上了自己发间金色华胜模样的子母夺命针,试图以点破面,可柳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不等她催动法宝,在她面前的谢世瑜便蓦然转身,想也不想,拔剑悍然迎上前去。 轰!!! 八十一道符箓瞬间爆开,巨大的烟尘卷起,化作飓风,而这一刻符箓阵爆炸所需要的灵力,更是将方圆十里的灵力瞬间抽空! 要知道,这可是天仙岛闻天宫,一个天然的洞天福地! 能够将这样一个地方方圆十里的灵力尽数抽空,它的威力究竟会有多么巨大! 但这样的声势和威力,却在它刚刚爆发开来时,就被人硬生生地截断了。 “破!!” 只听谢世瑜一声厉喝,一道如同星光般神秘的波纹从谢世瑜手中的剑上蔓延开来,在这个世界一闪即逝,但下一刻,那八十一道符箓便不知怎的,竟莫名其妙地破碎开来,连同那场还未来得及蔓延开来的爆炸,和方圆十里的灵力,一同悄无声息地在半空之中化作虚无。 “什……什么?!” 闻天宫宫主宋鹤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作为这场爆炸的始作俑者,不会有人再比宋鹤更为熟悉这个符箓阵的威力了。 原本宋鹤会一口气洒出这么多玄级符箓,便是因为爱徒重伤、生死不知的暴怒。可当他构成这符箓阵后,他便后悔了。 这样的后悔,倒不是因为一口气扔出了这么多罕见的玄级符箓,而是因为这场爆炸波及范围实在太广,威力又实在太大,而一来他现在可不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而是在闻天宫内,二来一旁的爱徒虽然生死不知,但若还有气息的话,他的这次出手岂不是害了他? 可就在宋鹤暗自后悔的时候,他面前的这个魔门小子,竟然就这样破了这个符箓阵?! 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破了此阵,破了这个能叫金丹真人都折戟沉沙的符箓阵……这怎么可能?!! 宋鹤面上不动,心中却是骇然至极。 可他不知道的是,谢世瑜此刻,却并没如他所想的那般轻松。 在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世瑜之所以能够那般举重若轻地破解此阵,并不是因为他的修为真的达到了一个骇人的境地,而只是因为斩妄剑罢了。 斩妄剑,是谢世瑜从掩日峰的孤魂们手中得到的一件不知出处、不知来历,也不知何人所铸的灵宝。 它并不属于十大奇宝之列,而世上的任何一个有来历的兵器典籍中都并没有斩妄剑的名字……它就像是一出现在这世上,就来到了他的手中。 它没有令人骇然的巨大威力,也没有令人胆战心惊的来头,但只从它能够让人进入“道境”这一点上来看,它就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件奇宝。 所谓的“道境”,就是每个人都能够领悟到的、只独属于他自己的对于灵力本质的理解,而换句话来说,所谓的“道境”,就是每个求道之人最终所求的“道”。 一般来说,唯有元婴期的修士才能初步触摸道自己的道境,而道境的威力自然不是元婴一下之人能够想象的。可他谢世瑜在引气入体之处就能进入那个充满了星光的世界,这也唯有“机缘”二字可以解释了。 但这样的“机缘”的关键,却并不是他自己,而是斩妄剑。 甚至于那样充满着星光的世界,都不属于谢世瑜,因为此时此刻的他,还远远无法凝成属于自己的道境。 那么那个星光的世界,究竟是何人的道境?为何他竟能通过斩妄剑来进入他人的道境?为何他能够使用他人的道境?! 谢世瑜不明白,而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明白。 因为他只要明白,他能够驱使斩妄剑,能够用这柄斩妄剑做很多很多的事……这就够了。 可驱使不属于自己的道境,并不是不需要代价的。 就像此时此刻的谢世瑜,虽然他现在依然稳稳地站着,神色如常,但他却知道,他现在已是强弓之末。 当血色从他的眼中褪去,理智再度回到谢世瑜的脑子里之后,他就知道,今天是他鲁莽了。 他鲁莽地杀了不该杀的人,鲁莽地做了不该做的事,也鲁莽地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来破开那已经爆炸开来的符箓阵。 谢世瑜知道,这一次真的是他太鲁莽了。 但他并不后悔——就算要将性命赔在这里,他也没有后悔。 入魔是什么? 谢世瑜此刻依然不是十分清楚。 但他却知道,在入魔的这段时间里,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候。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没有丝毫的顾忌,也丝毫不必理会他人的感受。 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到脑后,肆意妄为——就像系统一直同他说的,若这样的人就是魔门,那么当一个魔门又有什么不好呢?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又有什么不对? ——不过……就算如此…… 被过度使用的“道境”而反噬的谢世瑜闭了闭眼,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不叫自己昏沉过去。 ——就算如此,也当使阿婧从这里脱身才是。 谢世瑜有些昏沉地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将长剑平举在胸前,并且开始以一种古怪的频率开始呼吸起来。 第110节 谢世瑜对面的宋鹤犹自不觉,只以为谢世瑜又有什么要命的招式出来,于是指间紧扣数枚符箓丹药,警惕地看着谢世瑜,以不变应万变。 可宋鹤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谢世瑜举剑的这一瞬间,无尽的魔焰蔓延开来,那灼热得就像是能够毁天灭地的温度舔舐着他的皮肤,像是要将他融化在这无尽的魔焰之中。 宋鹤大骇,伸手将地上的陆绍提到手中,抽身疾退,直到退到魔焰的范围之外才停下脚步。 可宋鹤一走出魔焰的范围,便心觉不对,毕竟若那魔焰是真的,他一路走出身上又怎会一丝焦痕也没有?! ——幻境! 定然是幻境!! 他竟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幻境之中! 宋鹤面色青青白白,心头怒气翻涌,想要再度追上,将那两个魔门宵小击毙,可就在这时,被宋鹤提在手上的陆绍却低哼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师尊……” 宋鹤欣喜若狂地看着陆绍,道:“绍儿?!绍儿你醒了?!” 宋鹤再也没有心思理会那幻境之中的两个魔门修士,可是事实上,就算他去了,恐怕也再也找不到柳婧和谢世瑜二人了。 方才,就在谢世瑜举剑的瞬间,柳婧便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天魔解体*! 谢世瑜他,竟然打算用天魔解体*?!他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柳婧心中又急又怒又惊,再也来不及想更多,命承恶制造出那魔焰幻境后,便打晕了肆意胡来的谢世瑜,用逆五行遁法从地底离开了。 柳婧走得很快,也走得很急,但却走得不远。 柳婧深知,在方才的那一场动乱之后,闻天宫必会严阵以待,对于离岛的出口严密把守,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抓住他们。 而与此同时,闻天宫内部的警戒却不可避免地松懈了一些。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才在她触碰到谢世瑜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只是竭力强撑才没有当即倒下,而他此刻的伤势也定然不轻,所以与其去赌闻天宫的防守究竟有多么严密,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岛上,待到谢世瑜痊愈再离开。 所以,柳婧在天仙岛的海边崖壁上找到一处山洞,躲了进去,又让谢世瑜平躺在地上,这才皱眉看着谢世瑜,道:“你怎的这般鲁莽?!” 谢世瑜躺在地上,痛楚就像是潮水般涌来,在他的全身翻滚着。可他却恍然未觉,只是伸手抓住柳婧的手,低低道:“我杀了那人……阿婧你生气了吗?” 原本知道陆绍未死、还不是那么生气的柳婧,现在却真的要被谢世瑜的这句话给气死了。 ——这个混蛋的脑子里就只有争风吃醋了吗?!他知不知道,若他方才的天魔解体*不曾被她打断,那么纵然他修为会有一段时间的大幅提高,但他最后的结果也只有一死而已,甚至于就连灵魂都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那么她这么费尽心思又是为了什么?! 她在努力让他脱离心魔,努力让他回到他的命运之中,努力让他能够走到最后……可他却这么不要命! 这让柳婧如何不气?! 可还不等柳婧发作,谢世瑜便向着柳婧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轻声道:“阿婧……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喜欢你啊……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 “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谢世瑜瞧着她,那双恢复了澄澈的眼里写满了真挚和专注,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 就好像红尘纷纷而过,却只有她一人留在他的眼中。 柳婧怔怔地看着谢世瑜,向来自诩铁石心肠的她却不知怎的,感到此刻心头涌出了说不出的酸涩,原本想要训斥的话也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第十九章 :情(二) 柳婧呆呆地坐着,心中酸涩,就连眼眶都忍不住泛起了微微的红。 谢世瑜爱她,她知道,但她向来以为这只不过是少年的懵懂的爱恋罢了。 谢世瑜太年轻了,年轻到不明白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真实。 修士不像凡人,不但因为他们通天彻地的能力,更是因为他们悠久的寿命。 凡人的一生尚且漫长,变故颇多,更何况修士? 在修士那漫长的生涯中,谁能保证自己会爱着、并一直爱着同一个人? 太难了,太难太难了。 所以在柳婧看来,谢世瑜爱她,不过是因为他年纪幼小,少年慕艾罢了。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不懂得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这样的“不懂得”和“喜欢”,在心魔的放大下越发浓烈而偏激。 所以她听谢世瑜说爱时,她从不反驳,但却也只是听着。 因为……她不相信这样的爱。 也不需要这样纵然浓烈,但却终究会消逝的爱。 而此时此刻的她的心中……也早已经失去了这样的爱。 但是…… 为什么在对上谢世瑜的眼睛的时候,她还是会感到心痛? 柳婧神色茫然,得不到答案。 她不禁望向了谢世瑜,但却发现此刻的谢世瑜,却是已经昏了过去。 柳婧呆怔良久,心中思绪起伏,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而向来不太发话的天魔又一次冒出头来,用同样的一声冷笑作为开头,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你该杀了这小子的。” 此时此刻,柳婧再没有比任何一刻更为清楚天魔的意思,也没有比任何一刻更为清楚天魔那未尽的话语。 但柳婧只是沉默着,慢慢闭上了眼。 · 谢世瑜又来到了这一个梦境。 熟悉的黑暗,还有熟悉的血腥味。 他感到自己的手,掐在一个柔嫩的脖颈上,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自己的皮肉中翻滚,他感到自己的心,充斥着无法言喻的嫉妒、不甘,还有痛苦。 为什么不爱他? 谢世瑜恍恍惚惚地想着。 为什么她连那样的一个人都爱……却偏偏不爱他? 早在幻境之中,谢世瑜就看到了。 他看到他喜欢的那个人,是怎样跟那个名为莫长歌的人巧笑倩兮,是怎样同那个男人说笑,而她的眼里流露出的,又是怎样的温柔爱恋。 ——那是他多么想要得到,但却又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啊! 谢世瑜不知道那样的环境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那个幻境中显露出的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但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当他还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不过是一个幻影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他爱的那人是真的,那么穷尽一生,他也会找到她。 若他爱的那人已经死了,那么他会让她永远地活在他的记忆中,与他一生相伴。 可是……谁能料到呢? 天意弄人。 他喜欢的那人,竟就在他的眼前! 他不想知道那幻境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不想知道那究竟是梦境还是预言……他只想知道,她究竟爱不爱他。 而事实上,他也得到了答案。 她不爱他。 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谢世瑜想要大笑,又想要大哭。 但他却疲惫得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在这一刻,他想,若身为正道的他始终抓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入魔又有何妨? 又有何妨? 只不过是那一瞬间的迟疑和松懈,最后却造成了无法再挽回的结果。 他到底还是入魔了,到底还是变成了与那些屠尽谢家的修士一样的人。 但就算这样,他却也依然抓不住他想要的东西。 谢世瑜悲悸,而后绝望得无以复加。 他感到自己掐着一个熟悉的柔嫩的脖颈,感到那人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然是古井无波的眼神,心里感到就像是被一只大手使劲拧了拧,那酸涩痛楚叫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终于,那人笑了起来,同他道:“你想杀了我,对吗?” 那人笑着,声音平静,却又像是带着说不出的冷淡和漠然。 “因为得不到,所以宁可毁灭吗?” “没想到……你谢世瑜,也终有一天有了我们魔门的风范呢。” 她冷冷地说着,声音就像是讥嘲,又像只是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来。 但谢世瑜听着,却心如刀绞。 他要杀了她吗? 谢世瑜感到自己像是被火烧灼着的双眼与心一同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痛苦。 他喃喃着,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着:“我要……杀了你?” 杀了她? 这……也是好的罢? 只要杀了她,那么她就再也不能去瞧别人,再也不会对别人笑,再也不会离开他,再也不会冷酷地告诉他她不爱他…… 只要杀了她,她就永远都是他的了。 第111节 多好啊? 一个声音在谢世瑜心中窃窃地笑着,窃窃地说着:“多好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啊,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炽烈的血色再一次充斥了谢世瑜的双眼,再一次化作魔纹从他眼角漫开,再一次支配了他的心,驱使着他用力地掐下去。 ——杀了她吧! 杀了她,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他,永远都属于他了!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这一刻,谢世瑜蓦然醒了过来,而下一刻,他就发现,他的手,正掐在如同梦境里一般的柔嫩的脖颈上。 山洞里很黑。 就像是梦境里一样的黑。 山洞里也很安静。 就像是梦境里一样安静。 这一刻,谢世瑜终于想起了他在沽风墓中所梦到的那一幕,也终于想起了他原本准备要找的人,也想起了那一段话。 『……殊途同归……无非如此……』 『……那遁去的命数,对你而言,是劫非福……』 殊途同归,是劫非福。 是劫非福……是劫非福。 究竟对他来说,柳婧此人是劫非福,还是对柳婧来说,他谢世瑜是劫非福? 谢世瑜恍然怔立,沉入了那无尽的思绪之中,就连此刻的举动都已然忘却了。 可柳婧却没有忘。 柳婧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说不出是冷嘲还是淡漠又或是讥讽。 她淡淡道:“你想要杀了我,对吗?” 这一刻,梦境重叠现实。 谢世瑜怔怔地看着柳婧,心中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杀意。 他知道,此时此刻,只要他动手,那么修为不如他的柳婧,是定然逃脱不了的。 只要他动手,那么柳婧就会死在他的手中,就会永永远远地属于他了。 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难过,不会再有失落,不会再有痛苦了。 多好啊。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因为他是这么爱她啊! 他爱她。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但他知道他是这么爱她。 他都为她放弃了那么多,为她改变了那么多,为什么她的眼里却从来没有他? 谢世瑜不懂。 谢世瑜不明白。 所以让一切终止在现在,让一切都毁灭在现在,就像是那梦境中的一样……不好吗? ——不好吗? 谢世瑜轻轻一笑,心中的那个声音狂妄而热烈地喊着“杀了她”,但谢世瑜却生生将自己颤抖的手强迫地松开,垂了下来。 谢世瑜半跪在了柳婧的身前,温柔地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笑了起来。 “不会的。”谢世瑜喃喃着,“阿婧……我怎么伤害你呢?” 他怎么可能杀了她呢? 谢世瑜惨然笑着,赤红的眼里落下血色的泪来。 他爱着柳婧。 但什么是爱? 这一刻,谢世瑜脑中莫名地闪过了薛如玉曾经对他说的那一段话。 薛如玉告诉他,若当真爱上了一个人,那么自己的整颗心都会牵挂在那人的身上。若那人高兴了,那么就算自己再难过也不会感到难过;若那人难过了,那么就算自己再高兴也不会感到高兴…… 因为那个人的喜怒哀乐,就是自己的喜怒哀乐。 所以……他怎么会杀了她呢? 他怎么会……伤害她呢? 因为若她会为了离开他而感到高兴,那么…… 那么就算他再痛苦,再绝望,也会同她一起笑出来,因为……她是高兴的。 所以他也会高兴。 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么自然是全心全意地为那人着想,而不是罔顾那人的意愿,将那人强行留在自己的身边。 因为喜欢对方,所以才想要对方永远都能开心,就算那人的生命里没有自己也无妨。 这才是爱啊……若有一天他真的为了自己而罔顾对方的意愿,做出让自己喜欢的人不快的事来,那么也只能证明他爱自己更甚于爱对方。 这不是爱。 而他却真真切切地爱着她。 谢世瑜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眼中的赤色逐渐消褪,而他脸上原本纵横遍布的魔纹也黯淡了下去。 这一刻,谢世瑜终于彻彻底底地醒了过来,但他却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会太久。 他沉溺于心魔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已经无法自拔,长到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他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但还好,他总算在最紧要的关头醒来过来,没有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 谢世瑜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柳婧,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地描绘着她的面容,像是要将她牢牢地记在心中,纵使是死亡也不会叫他遗忘。 他露出了平静的笑容,眷恋地看着她,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因为我爱你。” 纵然他爱的人,并不爱他。 “我知道你不爱我……但这没有关系。” 因为他只要知道,他爱着她就够了。 “我不会伤害你……” 因为伤害她,就是伤害他自己。 “但是我不知道我还能清醒多久了。” “所以……” 谢世瑜握着柳婧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贴近自己的心脏。 他的心在她的手下鼓动,他看着她的眼睛澄澈而毫不设防。 “所以,杀了我吧。” 柳婧看着谢世瑜,怔立在了原地。 她想要闭上眼,想要移开目光,想要不再去看着谢世瑜的眼睛……但她无法闭上眼,无法移开目光,无法不再去看谢世瑜的眼睛。 她颤抖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谢世瑜却坚定地握着,就如同他看着她的眼神一般,丝毫不肯放松。 她想要喝骂他,想要告诉他入魔并不是没有办法的,想要同他说心魔并非是没有解决之法的…… 他是谢世瑜啊! 他是谢世瑜啊!!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怎么能死在她的手中?他又怎么会死在她手中?! 但柳婧却说不出来。 她只是看着他,强自压抑自己颤抖的语调,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世瑜平静地笑着,没有曾经的疯魔,没有曾经的偏激。 “我知道。” 他说着。 “我很明白,而你也不必感到愧疚,以后更不必记着我……因为我喜欢着你,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回报。” “我虽入了魔,做了很多错事,给你添了麻烦,叫你十分为难……但这不是我的本意,只盼你不要生气。” “我知道,到了此刻,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了我自己了。我不知道我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但现在的我却能肯定地告诉你,我无论如何都不肯伤害你的。” “所以……杀了我吧,让我死在你的手中。” 谢世瑜温柔地说着,温柔地看着柳婧。 “就当是成全我的一片心意,就当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好吗?” 这一刻,柳婧终于潸然泪下。 ☆、第二十章 :舍得 第112节 柳婧潸然泪下,而也正是这一刻,有什么在她心中轰然坍塌。 而她也很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她的道心。 隐隐的风扬了起来。 柳婧望向仍然不知所觉地看着她的谢世瑜,想要大哭,又想要大笑,但最后,她只是向着谢世瑜露出一个含泪的笑容。 “果然……是这样啊……” 也正是在这一刻,天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柳婧的耳畔淡淡地说着。 ‘我早就告知过你的……柳婧。’ ‘你早该杀了谢世瑜的。’ 但柳婧却充耳不闻,只是瞧着谢世瑜。 柳婧含泪笑道:“世瑜,你知道吗……照我的性子,其实我早就应当在你将我拘在你身旁的时候就杀了你的,再不济也应当与你同归于尽才是……因为这就是我,我柳婧为人就是这样。” “但我却一直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牵绊太深,而又妇人之仁……你道是为痴,痴与恨。既然如此,那么凡阻碍你求道之人,你都当第一时间杀了才是……但你却下不了手。’ “我下不了手,但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我惦念着你对我的恩情……你救过我,世瑜,就算你并不知道,但是你的的确确救过我,所以我以为,这才是让我无法对你下手的原因。” “但是我错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想岔了。” 风,越来越大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卷了进来,带着说不出的不祥的气息,扬起了柳婧的长发。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照了进来,带着说不出的诡谲的色彩,照亮了柳婧的面容。 ‘你下不了手,但这也正在我意料之中。’ 谢世瑜终于感到了慌乱,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慌乱。 他握紧了握紧了柳婧的手,惶然地看着柳婧。 而柳婧也同样握紧了他的手。 柳婧笑着,一点点滑坐在地上,伸手抚上了谢世瑜的脸,轻轻道:“原来……我是舍不得你的。” “我才发现,我是舍不得你的。” “我舍不得你,世瑜。” “我舍不得你死。” ‘因我知道,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打动你,那么那个人定然就是谢世瑜。’ ——因为柳婧清楚地知道,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打动她,那么那个人定然就是谢世瑜。 ‘所以我也知道,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破了你的道,能够动摇你的道心,那么那个人定然就是谢世瑜。’ ——所以柳婧也明白,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破了她的道,能够动摇她的道心,那么那个人定然就是谢世瑜。 她曾经痴于人。 她痴于莫长歌,所以莫长歌就是她的道。 她曾以为,只要莫长歌不死,那么她的道就永远不会破。 但最后,她的道却在莫长歌挖出她的魔婴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所以这一世重来,她依然是魔,依然是“痴”,但却已不再痴于人,而是痴于恨。 她痴于恨,让恨意充斥自己的内心,让恨化作自己前进的最有效的理由。那么这样一来,只要她的恨意不消,她就永远不会被那些可笑的理由动摇打倒。 若她痴于人,那么她的心里将再也放不下其他的人;若她痴于恨,那么她的心里将再也放不下其他的爱。 所以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动心。 道心不复,道之焉存? 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明知那天魔不怀好意的那一刻,她却依然愿意同他击掌为誓,发誓她今生今世绝不会爱上旁人,绝不会动摇自己的道心。 道心不复,唯死而已。 若她动心,也只有死之一途。 既然如此,她怎会动心,怎会动摇自己的道心,怎会将自己送入死境? 但她错了。 因为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终究是舍不得谢世瑜,舍不得这样的一个人,舍不得这样一段纯粹真挚得叫她忍不住落泪的爱情。 所以就算她知道她终会被这样的一份爱情打动,知道她终会被这样的一个人动摇自己的道心,却依然不愿对他下手。 她舍不得他。 当她还不曾爱上他的时候,就已经舍不得他了。 所以最后的最后,她如同她想的那样,对谢世瑜动了心,使得自己心中不再只有恨意。 所以她的结果,唯死而已。 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她也依然……下不了手。 她也依然没有怪过他。 但那个赌约,却是她输了。 ‘你输了。’ 这一刻,柳婧闭上眼。 狂风卷起,那似是从天外而来的罡风,凌厉得好像要将人的灵魂都割成碎片。 柳婧松开了握着谢世瑜的手,而谢世瑜也再也抓不住她。 谢世瑜终于惶恐起来。 他努力伸出手来,但却抓不住柳婧的手;他努力张开嘴,但却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魔纹在此刻再一次在谢世瑜脸上蔓延开来,红得像血。 但柳婧脸上的魔纹却黯淡了下去,片片碎裂。 柳婧向着谢世瑜笑了起来,轻声道:“所以世瑜……就当是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因这是我最后一次嘱托你了。” “再见。” 一道如同巨兽之口的深渊在柳婧身后蓦然张开,如同狞笑。无尽的风从这漆黑的巨口中涌出,化作道道锁链,将柳婧牢牢捆住,似要将柳婧拖往地狱。 谢世瑜骇然欲绝,目眦欲裂,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前去,死死地抓住了柳婧的手。 但柳婧却只是笑着,向谢世瑜摇摇头。 “保重。” 冥冥之中的那个存在似是终于对这样的拖延感到了不耐,下一刻,又是一道锁链扬起,于是,谢世瑜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道锁链直接穿过了柳婧的身体,将她的灵魂从身体勾了出来,拖入深渊,而那具空空的皮囊,也在下一刻软倒在地,没了气息。 “不!!阿婧!!!” 谢世瑜惶然向那半透明的身影伸出手去,甚至想要不管不顾地跟上去,但那道漆黑的巨口却在吞下柳婧的瞬间便阖了上去,连同柳婧的灵魂一块儿,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谢世瑜跪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巨口消失的地方,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而下一刻,他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伸手握住了软倒在地上的“柳婧”的双手,强笑道:“阿婧……阿婧,你定然是同我说笑的,对吗?” “你分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同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来……你定然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生我的气,这才同我开了这个玩笑,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只要你能醒来……只要你能醒来,怎么都可以,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世瑜哽咽着,颤声道:“好不好?” 但地上的那人容貌虽然如往日一般美丽而耀眼,如同只是在熟睡一般,但她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再也无法醒来同他说话了。 因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 当谢世瑜坐在“柳婧”的身旁,直到他的视线因一眨不眨而变得模糊终于再也瞧不见光亮,直到他的长发一点点镀上如同八旬老人一般的灰白,直到山洞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直到就连闻天宫都已经遗忘了他们的时候,谢世瑜终于恍然回过神来。 ——柳婧已经死了。 柳婧已经死了。 虽然地上的那具皮囊如她生前一般无二日,虽然那具身体艳丽得就像是火焰,但那具身体里的灵魂,却已经消散了。 她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看到这样的一张面容向他露出宜嗔宜喜的笑靥,再也无法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向他说着冷淡却关心的话语,也再也无法……无法再见到她了。 生与死的长河,横亘在他们之间,而他甚至不知道,柳婧究竟在河那边的哪一处。 她已经死了。 而他无法救她,无法见她,无法留住她。 无法制止,无法挽回,无可奈何。 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的人生。 谢世瑜觉得他应当是大哭的,为了这可悲的一生。 但他的眼睛却干涸得流不出泪来。 又或许他应当是大笑的,笑这可笑的世间。 但他却已经再也露不出任何笑容。 谢世瑜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第113节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柳婧的尸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闻天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附石镇。 在如银的月色下,谢世瑜在附石镇的后山挖开了一座简陋的坟,将柳婧放了进去。 当谢世瑜站在附石镇的后山上望去时,他突然发现,这座山上埋葬了四个对他一生来说在重要不过的人。 他的父母,他的师父,还有他最爱的人……都葬在这里。 他们都离开了他。 而他也都无法制止,无法挽回,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他的一生啊! 长发灰白的谢世瑜终于大笑起来,而后狂笑起来,似癫似狂,终于拂袖离去。 在谢世瑜身后,附石镇的私塾中,稚子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一章 :十年(一) 山中无日月,眨眼间,距离石秀容叛离通云门的时间,已有十年了。 而离柳婧命灯熄灭的那一天,也有十年了。 十年前,当左风仇得知被他寄予厚望的柳婧无故身死后,本来就因谢世瑜的破阵和石秀容的叛门而气得道心不稳的他直接吐出一口血来,气得撅倒过去。 而待到他醒来后,他便再也不是通云门中修为最高的金丹真人了。 自此之后,青云峰一脉势力大减,就算还有任萍勉力支撑,但青云峰的衰落却已是显而易见的了。 察觉到这一点,原本聚拢在青云峰山下,想要得到左风仇青眼的外门弟子散了个七七八八不说,甚至于连一些执事长老都敢将守山门这样这样的杂务交给青云峰的内门弟子。 若非其中还有任萍极力凯旋,恐怕青云峰一脉人心早就散了。 但纵然如此,守山门这样的事,却不是他们能推脱得了的了。 这一天,青云峰上内门弟子,道号为清平、风定的两人,便被执事长老大笔一挥,划拉去守了山门,于是被点名的两人无奈地站在山门前,有气无力地打起了瞌睡。 时间慢慢地过去,日渐西斜,眼看这如同往常一般的一天就要过去,他们也快要能够回山修炼时,两人的精神终于振奋了些,探头探脑地望向回山的路,盼着交班的弟子早早地来。 但也不知是不是越期盼人就会来得越晚,道号为风定的弟子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口想要抱怨,想了想之后却到底忍住了,只是道:“若柳师姐还在便好了。” 清平闻言,回头瞥了风定一眼,道:“柳师姐在又有何用?师尊他——”说到这里,清平顿了顿,摇头道,“其实要我说,若当初谢世瑜那恶贼没有上山来,那么今日我二人也不会受此等屈辱了。” 说到这里,清平脸上的表情很是愤愤不平,但风定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谢世瑜?哦,对了——师兄,你可听说过四年前易阳城废墟那桩事?” 清平一怔:“何事?” 被这样一问,那风定顿时来了兴致,口沫横飞地同清平描述了一遍四年前的那桩旧事。 原来,四年前,一个行路商人路过易阳城废墟时,赫然见那废墟前竖着一个高高的旗杆,上头挂着近十数的人头。 那行路商人吓得屁滚尿流,只觉自己遇上了土匪,于是连自己的货都忘了带上,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片废墟。 但回去之后,行路商人思来想去,怎么都放心不下自己落下的货,于是半月后,他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了那片废墟前。可谁知,回来后的行路商人却骇然瞧见那挂着人头的旗杆竟又多了数个! 行路商人又一次屁滚尿流地逃了。 如此一来,这桩怪事终于传了出去,传到了一个年轻修士的耳中。 那修士心中好奇,于是前来易阳城的废墟前蹲守,而也没让他等待太久,他就等到了他等的人。 原来,挂上这么多人头的,竟是一个头发灰白的修士。 那修士头发灰白,远远瞧去竟是如同八旬老人,可待到他走近后才能发现,这修士容貌如同太阳一般,叫人不敢逼视,而他周身气度却又像是徐徐春风,叫人见之心喜。 事实上,那年轻修士在看到这人之前,本以为坐下这桩恶事的人定是魔门恶贼,甚至还做好死战到底的准备,但在看到这头发灰白的修士后却叫他瞬间忘掉了原本的打算,欣喜地上前同那人攀谈起来。 也亏得这头发灰白的修士真不是坏人,在一番攀谈过后,年轻修士才知道,他眼前这人,正是当年单枪匹马上通云门中帝峰破七绝剑阵的谢世瑜,而易阳城前头的这些人头,也正是当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甚至连易阳城都毁了的魔门修士。 年轻修士闻言,望向那旗杆上人头的脸,这才发现这些人头竟然还真的如同谢世瑜所说,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门修士,其中有双极殿的数位长老,甚至于谢世瑜这一次带来的人头中还有双极殿的门主! 凭一人之力,竟是毁了别人的整个门派! 自此之后,谢世瑜在方覆界中,才是真正算得上是名声大噪。 听得这番事迹,清平心中又嫉又恨,冷哼一声,道:“纵使他名声再大又能如何?于我们通云门来说,还不是一个恶贼!” 风定闻言,挠了挠头,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他的眼神一凝,望向山门下路上的那道影影倬倬的人影,道:“有人来了?” 清平也是一怔,顺着风定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山下果然有人上山。 清平不由得奇怪道:“都已是这个时候了,怎的还有人来?” 风定极目远眺,而那人也来得十分地快,于是只不过是三息间,风定就瞧清了那人的面容。 “这……这是……”风定先是一怔,而后一惊,神色大变,骇然道,“是……她是——” 不待风定的话说完,一阵风带着一个月白色的人影,从风定和清平二人之间轻轻穿过,眨眼间便远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两人怔怔呆立原地,一息后,一道血痕自二人颈间浮现,而后又是一息,两个人头便咕噜咕噜地滚在了地上。 月白色的人影来得悄无声息,杀人亦是悄无声息。 她悄无声息地上了通云门,悄无声息地将路上察觉到她的人尽数杀了干净,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青云峰前。 她在青云峰下,抬头向上望去。 此时,日头已经下了,月上中天。 冰冷月色替代了阳光,照亮了这个黑漆漆的世界,但却无法照亮她的心。 这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来人神色冰冷,心中却是怅惘地想着。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水一般洁白长裙的女子却自另一条道路上山,路过来人身旁,不禁抬眼瞧了来人一眼。 而就是这一眼,却让那白衣女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失声道:“石……石秀容?!怎的是你?!” 但这样的惊诧只是一瞬,下一瞬,白衣女子,也就是曾经同左思思一同陷害过石秀容的墨兰芷便沉下神色,冷笑起来,道:“我知道了,你定是来同师尊求情,盼望他能够原谅你的吧?你倒也真是个厚脸皮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竟还敢上山来求师尊的原谅,想要再回通云门?你且等着罢,我定会去禀告师尊,叫他痛痛快快杀了你才好!” 墨兰芷冷笑着,趾高气昂地转身想要上山。 但就在这时,她蓦然感到脖间似是有什么东西闪过,接下来,她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石秀容看也不看地上那具尸身,只是轻轻拂了拂自己的道袍,就像是拂去什么脏东西一般。 而后,她又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章 :十年(二) 此时此刻,青云峰上早已漆黑一片。 虽然身为修士的他们,早可不必像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他们依然有每日必做的功课,那就是修行。 而修行,是不需要点灯的。 而石秀容无疑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她静悄悄地上了山,无一人能够发现她。 但在这一天的这一晚上,在通往青云峰顶大殿的必经之路上,一盏幽幽的灯却亮了起来。 石秀容认得,那正是青云峰大师姐,任萍的屋子。 任萍为何点灯? 是因为发现她的到来么? 石秀容这样想着,而下一刻,任萍的小屋就被人从内而外地推开,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容出现在了石秀容的面前。 那是石秀容曾经十分熟悉的面容。 分明只不过是普通的模样罢了,分明这张面容丝毫称不上国色天香,但就是这样的脸,陪她度过了她最虚弱和软弱的孩童时期。 她六岁上山,天资只能称作平平,因此她并未像柳婧那样得到峰主的重视并收做真传弟子,而是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外门弟子,一步步向上爬弟子中,都处处遭人排挤。 而任萍,这位代师授业的青云峰大师姐,这位本该是当年青云峰除师尊外最为重要的人,却是她童年时给予她温暖和支持最多的人。 石秀容神色有些微恍惚,嘴唇微张,似是想要说出那三个字,但话未出口,她便反应过来,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温情再也不在,而是化作一片冰冷。 是啊,大师姐任萍于她来说,与其说是师姐,不如说是母亲,但——这又如何? 这又如何?! 早在十年前她离开通云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不,早在三十多年前,他们将她引上山来,却下手杀了她父母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此仇,她非报不可! 夜风中,石秀容冷冷一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任萍微微一叹,道:“我自是知道你定然会来的。” “那你是想来阻我?!” “不是阻你,是劝你。” 石秀容再度冷笑一声,道:“劝我?你能劝我什么?!是劝我不忘授业之恩?还是劝我快快忘了我的父母之仇?!” 鲜艳的红随着石秀容的话语渐渐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化作了一片狰狞繁复的魔纹。 任萍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叹。 “何必如此?”任萍道,“修道之人,本就该斩却俗缘。只有斩去所有拖累自己的东西,才能够得证大道。师尊所作所为,不过是好心罢了,你或许此刻不明白,但待到后来,你总会有明白的一天,总会有感激师尊的一天,你又——” “感激?!好心?!!” 石秀容厉声一笑,犹如夜枭嘶鸣。 “你竟同我说这是好心,要我感激他?!” 任萍脸上浮出悲悯之色,道:“正是如此。待到你修为精深后,你自然能够明白,修士终将褪去凡俗之身,而俗世的父母于你而言只不过是赠予你托身的躯壳罢了,但这样的躯壳终有一天你也会抛去的。” “那又如何?!”石秀容厉声喝道,“不过统统是借口罢了!修士终将褪去凡俗之身,但只要我还有一天没有褪去这一身躯壳,那么他们永远都是我的父母,只要我还有一天名为石秀容,那么他们就永远都是我的恩人!” 石秀容眼中越发赤红,步步向前,咄咄逼人:“他们于我有恩,若没有他们,怎会有我石秀容?!但最后却因我石秀容而让他们早早地死了,你叫我怎么不恨?!” 第114节 “叫我怎么不恨?!!!” 这一声声的责问灌入了浓厚的魔气,在青云峰上阵阵回荡,如同雷鸣。 一盏盏灯在青云峰点亮,一个个茫然无措的修士从自己的小屋中奔走而出,如临大敌,但却无一人能够看到石秀容的身影,甚至于石秀容眼前的任萍,都只能看到一片如同血雾般翻腾的模糊虚影。 纵使自认见多识广的任萍,在这样的血雾面前都不由得变了脸色,蹬蹬后退两步,骇然看着眼前化作血雾的石秀容,道:“这……是什么?!” “难道是……” 想到曾经只在典籍中见过的那番描述,任萍脸色瞬息三变。 “……化魔圣典?!” 化作一片泛着森冷邪恶之气的血雾的石秀容,终于狂笑起来。 “今日,我要你们通云门——血债血偿!” 乌云蔽日,雷声哄响。 在这血雾出现的瞬间,中帝峰上通云门门主杨度,骇然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冀州附石镇的上头,亦是乌云漫天。 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穿梭,如同若隐若现的巨龙之尾,将这片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附石镇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在这样的天色下惊惶地惊醒,阖上门,躲在床底桌角,在心中向所有自己记得的神灵求了个遍,唯恐灾难降临。 但灾难到底还是降临了。 在附石镇的后山上,有三座坟墓。 这三座坟墓里,却有两座坟墓都未曾刻字。而就在那没有刻字的其中一座坟墓下,阴冷的气息以这座坟墓为中心,如蛇般延伸开来,甚至于在这样的气息中还有如心脏搏动似地声音,就好像下一刻一只远古恶兽就会从这座坟墓中醒来,直叫人头皮发麻,战栗不已。 终于,就在这样的阴冷气息达到最盛的那一刻,一道巨大的紫雷从天而降,落在这座墓上,似是要将这座墓里的恶兽立时击毙于雷中,但—— 一只手,从墓中伸了出来。 这只手就像是最好的白玉所做,纵然沾上了些许污泥,但却依然蕴含着盈盈的光泽,美艳不可方物,只消一眼,就能叫世上的大多数人心神动摇。 但就是这样的手,却在方才直接挥散了那道巨雷。 天上的雷光似是狂怒起来,闷响连连,一声更比一声低沉恐怖,开始酝酿起了更为恐怖的雷电。 而在地上,那座无字之墓的下方,那沉沉的土下,也有什么东西开始动了起来,即将破土而出。 倏尔,又是一道雷电照亮夜空,带着近乎恐怖的力量,在地下那人破土而出的瞬间击向了她。 但这样令金丹真人都不得不重视的一击,却依然被这人的手轻描淡写地挥散了……不,并不是挥散! 只听一声轻笑响起,这人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美丽得近乎耀眼的面容。 她十分地美,美得叫人几乎忘了呼吸,也忘了言语,就像是神灵的杰作。 但她的笑却更美。 而此时此刻,她似笑非笑。 她纤长的手指轻合,似是握着什么,而在她的指间,则有紫色电光闪烁。 “你的东西,且还给你罢!” 在开口之时,她的声音还带着古怪的、近乎男人的苍老嘶哑,可当这句话落音之时,她的声音却又变成了女子的轻柔魅惑。 她笑着,似是捉着什么东西的手指张开,轻轻向上一抛,原本被她捉住的方才的那道雷电,便以更快的速度回到了天上。 随着一道无声的哀鸣,被重创的乌云和雷光终于散了开去,露出了星月来。 在这样的星月下,她微微一笑。 “看吧……我到底还是回来了。” 柳婧——不,应当说是天魔——笑了起来,从微笑变成了大笑,又从大笑变成了狂笑。 “我回来了!” “我又回来了!!” 天魔张开手,狂笑起来,就连方才那愤怒离去的雷云都不能拖累他一分的好心情。 --是啊,他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具身体和一个重回世间的机会……这叫他怎么不开心?怎么不高兴?! 就算“他们”已经发现了他,但这又如何?! 只要“他们”还无法降临三千界,那么他就能在这些小世界中休养生息,将自己隐匿起来,恢复自己的修为,然后重整旗鼓,将“他们”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赶下来! 天道? 他们竟然自称为“道”? 可笑!可笑!! 想到这里,天魔又一次大笑起来,而待到他终于歇下笑声时,天魔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正是关于身体的原主人,那个名为柳婧的女人的问题。 十年前,柳婧道毁人亡,三魂七魄中的七魄消散于世间,命魂被拖入地狱。 一般来说,自身道心毁了的修士,在命魂被拖入地狱后,她的身体也将会同其他魂魄一般,化为烟雾散去,可因为那个赌约,也是因为天魔的需要,柳婧的身体并没有化为烟雾,反而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历经十年后,终于被天魔掌控。 但与此同时,原本应当归于天的天魂,和原本应当归于墓的地魂,却因为体内的仙脉和他天魔的缘故,仍然被留在这具身体中。也就是说,柳婧的三魂中,还有两魂仍然留在这具身体里。 这件事于天魔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天魔需要一个能够寄托他魂魄的躯体,也就是“托魂”,因为自从那场浩劫之后,鸿蒙界崩溃,而天地间则出现了一种专门吞噬他们上古仙魔的风,也就是“蚀灵风”。 蚀灵风无处不在,但却只针对于天魔这样的上古仙魔。若是没有能够托魂的躯体,直接暴露在这样的蚀灵风下,就算他身为天魔,也不过只能支撑数天罢了,因此,他将自己一半魂魄封于幻音符内,一半魂魄封于沽风墓的心脏之中,只等“有缘人”前来。 而恰巧,柳婧正是这样的“有缘人”。 于是,天魔便诱惑柳婧同他定下赌约,在她死后夺取她的身体。 但天魔没有想到的是,柳婧的仙脉却会这般棘手。 所谓的仙脉,其实十分简单,即为上古仙人的血脉。 但这样的血脉却并非含着温情,而是带着无尽的杀机,因为若天魔没有猜错的话,柳婧这身仙脉的最初,其实是从上古仙人的尸体中诞生,吞噬了上古仙人的血肉而来的。 若非如此,柳婧身上的仙脉也不会这样棘手。 在柳婧的身体中,一半的血液,是源于上古仙人血肉的仙脉,含着无尽浩然之气。这样的浩然之气虽然被另一半血液压制起来,不会阻挠到天魔的行动,但它终究是隐患。 而隐患,就要拔除。 于是天魔又花费了三天三夜,终于将体内的仙脉尽数抽了出来,化作一团盈盈白光。 天魔脸色苍白地将这盈盈白光抛在地上,而这团白光似是也带着自己的神通,落地便化作了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白狐,茫然地蹲坐在地上。 老实说起来,这只白狐长得异常可爱,全身上下除了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之外,竟无一处漆黑,尽是毛茸茸的白。 但天魔一眼就看穿了这样可爱表皮之下的沉睡魂魄,不由得皱起了眉。 ——为何在这狐狸身上只有柳婧的天魂? 她的地魂去了何处?难道仍然还在这具人类的躯壳之内么? 天魔合上眼,在体内找了半晌,却怎么也找不到柳婧的地魂所在。而待到天魔睁开眼后,更是发现原本蹲在她脚旁的白色狐狸跑得不知去向。 ——好机灵的畜生! 天魔心中气急,想要追上去杀了那只白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必废这功夫。 只不过是一缕连记忆都没有的天魂的狐狸,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于是天魔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但天魔不知道的是,十年前的那道锁链,事实上并未将柳婧的魂魄拖去了阴曹,而是因为意外之下,将柳婧的命魂抛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仲沉界,断海城中。 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提着裙子,将身后的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抛在脑后,一声不吭,只是埋头躲进了后山的树林中,自顾自地向山上爬。 此时的断海城中,正是天色大亮之时。 烈日高悬,将炽烈的温度带给了大地,就连苍郁的树林都不能将这样的温度稍稍减少一二,由想而知此刻穿着一身繁复衣装的小姑娘该是何等的热。 可她却没有喊热,没有喊苦,只是埋头上山。 终于,身后的呼唤越来越远,小姑娘的神色也终于放松下来。 她稍稍喘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走去。 但还未等她走几步,小姑娘便感到背上汗毛一炸,一股阴气不知从何卷来,拂过她的脚旁,竟叫小姑娘在这日头正盛之时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什么?! 小姑娘顺着那阴风望去,然后便呆在了原地。 ——那是何等的美人? 火焰是她的衣裙,而星月则是她的眉眼。 她太美了,美得叫人如痴如醉。若叫人说出她究竟哪里美的话,却又让人偏偏不知该如何将这样的美付诸言语之中,只觉得她哪里都美,哪里都好。 但这样的美人却也不是没有缺陷的。 因为就连小姑娘都能够看出,这个身体若隐若现,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的美人,不过是一个鬼魂罢了。 ——这样的美人,已是死了。 小姑娘颇为遗憾。 但天生胆大的小姑娘却并不惧怕这样的鬼魂,反而是上前两步,迎着这个火焰一般美丽的人的目光,好奇道:“你是谁?” 红裙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忘了。” 小姑娘讶然道:“你忘了?唔……也对,听说人死了之后,生前的事都会忘了呢……那你可记得别人叫你什么?还是说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么?” 红裙女子又一次沉默下来,就在小姑娘不抱希望的时候,她却开口道:“婧……” “婧?阿婧?阿婧姐姐么?”那小姑娘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你好啊,阿婧姐姐,我是蓝昶。” ☆、第三章 :十年(三) 第115节 当青云峰上雷声响起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谢世瑜也蓦然睁开了眼,但他却并不是因为雷声而醒来。 而是因为那个持续了十年的噩梦。 修士是不需要睡眠的,更何况是他这样进入了拔剑期、也就是相当于金丹期的修士,也就更不需要入睡了。 可他依然选择了入睡,因为只有在梦中,他才能看到那张他永远不会再见到的面容。 但尽管如此,每一次入梦后,这个梦境都会以她的死亡作为终结。 为何? 为何竟连在梦中好好瞧她一次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谢世瑜抿紧了唇,心中钝痛,忍不住推开窗,想要换一换屋里的空气。 可就是这样一推窗,那闷热的风便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湿热水汽卷了进来,带着说不出的不祥的气息。而在谢世瑜的上方,沉沉雷云无边无际,紫色的雷电滚滚而来,每一次闪烁过后,都有恐怖的闷响在天空回荡。 谢世瑜的神色终于严肃了起来。 天现异兆,定然是有灾祸降临。而此时此刻,天空雷云那般多,其中的气息就连拔剑期的他都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由此可见灾祸该有多大。 但这样的灾祸又到底是从何而来?! 谢世瑜不通命数,就连天象也只不过能看懂冰山一角罢了,所以他又怎会知道那灾祸从何而来? 但除了推算命数之外,谢世瑜却有别的法子知道世上的事。 于是谢世瑜很干脆地向着系统问道:‘发生了何事?’ 系统:‘……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亲,你太渣了!你太渣了!!’ ‘……’谢世瑜,‘你觉得我应该插手吗?’ 系统:‘当然要!!!’ 于是谢世瑜果断阖上窗户,回到自己的床上准备继续睡觉。 系统:‘……’ 系统悲伤逆流成河:‘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负心汉!我看错你了!!’ 总感觉他每一次死里逃生/晋级/突破之后这系统就会变得更聒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谢世瑜默默地躺着,琢磨着有没有把系统声音屏蔽的方法。 窥视到了谢世瑜的想法,系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愚蠢的凡人啊,你以为想屏蔽我就能屏蔽我吗?太天真了!我就要吵!我就要烦死你!balabalabalabala……” 谢世瑜:…… 作为一个厚道人,谢世瑜不打算再继续鄙视系统了。 因为它真的已经够蠢了。 于是谢世瑜以不变应万变,躺在床上,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但谢世瑜虽然不配合,系统自己却是越说越高兴,东拉西扯之间把方覆界中的大多数隐秘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当然,这些都是要扣积分的。 只不过在过去那十年中,谢世瑜斩杀魔门中人无数,曾经十数年都没动过的积分在这一举动下也蹭蹭上涨,于是系统高兴了,一高兴就喜欢把方覆界中的一些隐秘往外倒,不过别看这系统是主动倒隐秘,积分它也是照收不误,不过谢世瑜本来拿那些基本没什么用处,所以也就任由系统胡来了。 不过胡来也有胡来的好处,在系统满嘴跑马的情况下,谢世瑜倒是得知了许多少见的事。 就像是十年前,闻天宫盛会上,曾经被他刺过一剑的闻天宫宫主弟子陆绍并未身死,不仅如此,在其后的盛会中,有一老妇找上门来,厉斥闻天宫宫主宋鹤负心无情,分明同她女儿订下海誓山盟,但却转头将她女儿抛到脑后,逼得她女儿自绝身亡。而这件事的证据,就是陆绍。 因那陆绍,正是宋鹤的儿子! 这件事一经说出,近乎石破天惊。 宋鹤辩无可辩,再加上他炼制了多年的丹药出炉后,其品质竟只不过只有玄级,因此宋鹤的声望一落千丈,不得不将宫主一位拱手让人,黯然远去,而那陆绍在宋鹤离开后不久,也留书一封,消失不见,再也不闻其音讯。 而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四年前,过了六年如乞丐般浑浑噩噩的生活的谢世瑜蓦然于红尘中顿悟,从凝剑期跨过,一举成为拔剑期的剑修,也就相当于金丹修士的修为。 也正是在这一天,系统告诉了他有关双极殿和化魔圣典的事。 原来,那化魔圣典乃是方覆界中出了名的邪典恶典。虽然修炼这化魔圣典后,修为进度极快,能够令天资极差的弟子在十年内从炼气一跃而成为金丹,但若要练成此典,需花费万万个活人,将这万万活人连同自己一块儿练成血雾,这才初见成效。 因这魔典太伤天和,因此多年前就已被一大能毁去,再未曾现世过。 但,十四年前,一个不知其名之人却来到了魔门众人面前,以化魔圣典为饵,用如簧巧舌鼓动他们的野心,叫魔门再也藏不下去,开始在方覆界中疯狂地寻找化魔圣典,而蕲州之变和易阳城的惨案,正是他们为了寻化魔圣典而犯下的罪过。 而谢家的灭门之事,正是双极殿中修士所为! 谢世瑜听后,不惊亦不怒,甚至于神色都未曾动过。 他只是顺着系统的指引,来到双极殿前,拔剑,凭一人之力,毁去了这在众多道门围剿中都屹立了万万年的双极殿,而后又将他们的头割下,放在易阳城前,祭奠他的父母,和易阳城中的那些人们。 而后,也不知是谁将他的名字传了出去,叫他人得知了他谢世瑜的名字和作为。其后又瞧他一人一剑,分明不用术法不通神通,但却又偏偏满身鲜血如同地狱恶鬼一般,于是将他唤作剑鬼。 这样称呼,到叫听闻的谢世瑜有一瞬间的恍惚,想到了在那些大千界中亦是被唤作“剑鬼”的师父罗拂。而谁能想到,今时今日,这样的称呼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到了现在,在修真界中,若说谢世瑜三字,恐怕还没多少人反应过来,但若说剑鬼二字,却是谁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谢世瑜心中不免百感交集,思绪渐渐飘远。 过去的那些年那些人和事依然历历在目,但走到现在的他,却依然孑然一身,既无亲人,亦无好友,就连他喜欢的人,也离他而去,天煞孤星也莫过如是。 谢世瑜曾扪心自问,如果当年的他知道,求道的代价便是失去除了道以外的一切的话,那么他是否还会这般坚定? 但是他找不到答案,因为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谢世瑜的思绪越飘越远,系统的唠叨声也变得越来越远,可就在他彻底睡过去的那一刻,他却又被一个词给引来了注意力。 ‘你方才说什么?’ 谢世瑜坐起了身。 ‘你方才说的人,可是萧眠?’ 系统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在唠叨的时候被搭理的一天。 于是系统热泪盈眶:‘难道你问什么我就要说什么么?哼!’ 谢世瑜:‘积分你看着扣。’ 系统:‘就知道你最好了么么哒~!’ 于是一番胡扯后,谢世瑜便悄无声息地在这雷雨夜中,推开了这间客栈的门,御剑向着西南而去,而他要找的人,是萧眠。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谢世瑜才蓦然想起,有一件东西他已经放在萧眠那儿十数年之久了。 而此刻,萧眠又在做什么呢? ——他在回通云门的路上。 萧眠在回通云门的路上。 而若要当真论来,他已经离开通云门五年未归了。 这不是萧眠离开通云门的第一个五年,但却无疑是他离开通云门最忐忑而充满质疑的五年。 斩俗缘一事,萧眠并不知晓么? 不,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他却并没有理会的打算。 这样的“不理会”,既是因为他冷心冷肺,亦是因为萧眠的父母早已死了,更是因为萧眠觉得,在这样的世道里死去,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生者多艰。 在这乱世之中,仅仅是“活着”二字,就要人拼尽了全力才行——就像是当年的萧眠。 当萧眠仅仅只是一个凡人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既然生者多艰,那么或许死了才能得到永恒的宁静吧? 所以对萧眠来说,很多时候,死亡并不是残酷,而是一种怜悯。 但……这却并不代表斩俗缘一事并无过错。 他曾经闭上眼,捂上耳朵,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对斩俗缘一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但直到被石秀容挑破,他心中才升出了莫大的悲哀。 但事实到底难以两全……所以,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萧眠茫然无措。 但再茫然无措,想了五年的他,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于是,就在这一天的这一晚上,萧眠启程回通云门,但就在回程的路上,他却遇上了一个他从未想到的人。 谢世瑜。 萧眠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名震方覆界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然是记得谢世瑜的。 当萧眠第一次见到谢世瑜的时候,谢世瑜不过还是一个凡人罢了。虽然那时的谢世瑜手持宝剑,但其本人不过是一文弱书生,于是危难之前,他以保护谢世瑜的性命为代价,借来了谢世瑜的剑。但他到底辜负了谢世瑜的信任,叫谢世瑜险些丧生于魔门之手。 这件事一度成为了萧眠的心魔。 当萧眠第二次听到谢世瑜的名字的时候,他在外游历,而师门传讯却告诉他,万万年来都无人能破的七绝剑阵,被人破了。不仅如此,那人更是将青云峰峰主气得道心动摇,境界大退,可最后当那人从中帝峰上全身而退时,却无人不赞那人的高义。 那人便是谢世瑜。 而当萧眠第三次听到谢世瑜的名字的时候,他依然在外游历,陷入了自我质疑之中,无法自拔,但谢世瑜却已是一人一剑挑了一个宗派,杀人盈野,名声大噪,被冠以剑鬼之名。 谢世瑜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向上走着,好像永远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而他萧眠,却停滞不前,满心犹疑,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便会彻底击溃他的道心,叫他灰飞烟灭,使得世上再无萧眠此人。 世事弄人,莫过如此。 萧眠心中百感交集,但脸上却是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不等谢世瑜再说什么,萧眠又道:“你可是为了取剑而来?” 自是为了取剑而来。 十多年前,谢世瑜曾权衡利弊之下,将那黑衣人赠予他的剑交到萧眠手中以御敌。但后来,他先是被左思思推开,离开了萧眠能够顾及的范围,后又在阴差阳错之下,屡屡同萧眠错过,也因此无法从萧眠身上要回他的剑。 其实若要当真说来的话,那惊涛剑无灵,因此不过是凡剑中的绝品罢了,不说谢世瑜现在的佩剑斩妄,就连方覆界中任何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剑都比不上。 但这却是那引他入道的黑衣人交予他的剑。 他人所赠之物,本不该交予旁人,再者那黑衣人对他更是有着半师之谊。 第116节 曾经的他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拿回这柄剑,但时至今日,惊涛终是应当回到他手上了。 谢世瑜微微颌首,束在脑后的灰白长发被风吹起了些许,道:“正是如此。” 萧眠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打开乾坤袋,将惊涛拿出,交回谢世瑜的手中:“完璧归赵……但我萧眠终究欠你一命,日后若有事,我萧眠定无二话。” 谢世瑜接过惊涛剑的手顿了顿,对萧眠所指心知肚明。他望向萧眠,道:“这并非你的过错,不必记挂心上。”米 需.米.小.說.言侖.壇 萧眠只是摇头笑着,并无言语。 谢世瑜对萧眠也并不熟悉,于是在拿到剑后也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还未等谢世瑜走出两步,身后的萧眠突然说道:“谢世瑜,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后悔?” ——你可曾后悔? 谢世瑜恍惚了一下,停下脚步,道:“后悔什么?” 萧眠道:“所有的一切。” 那些离你而去的人,那些抓不住的东西,那些挫折和磨难,那些迟疑和挣扎。 ——你可曾后悔? 谢世瑜淡淡道:“后悔如何,不后悔又能如何?” “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那么我就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留下这句话,谢世瑜大步离开。 而在他身后,萧眠呆立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暴雨终于落下,大滴大滴地砸在萧眠身上。 但萧眠却恍若未觉。 终于,萧眠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曾经的迷惘和犹疑都在这样的笑声中一扫而空。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 他求道,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该保护的人,为了不愧本心罢了。 恩义又如何?情意又如何? 若是对的,那么自然是对的,若是错的,那么将它变作对的便是了。 萧眠又走了起来。 但不同于方才的是,他的脚步中再也没有曾经的迟疑和迷惘,而是化作了一片坚定。 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他就应当走在路上,那么他就应当贯彻自己的本心。 萧眠越走越快,终于化作一团风,向着通云门卷了过去。 可就在他站在通云门山门前的那一刻,萧眠却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暗色的血液顺着雨珠,在大地上流淌,汇聚成河。 ——这又是什么? 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双眼大睁看着天空,脸上犹自带着死前的恐惧。 萧眠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到底站稳了,大步向前走去。 他顺着尸体,走过寂静无人的山道,走过曾经热闹的通天峰,走过曾经肃穆的中帝峰,终于来到了青云峰前。 他站在青云峰下,抬头向上望去,在那层层云层和雾霭之上,他看到一道血影毫不迟疑地将手穿过通云门门主杨度的胸膛,将杨度的心掏了出来,掷在地上。 萧眠瞳孔紧缩,停滞了呼吸。 他所能感受到的通云门中的最后一个生命,终于也消失不见。 血雾翻腾起来,化作了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 他看到那个面容向下望来,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了他的脸上。 萧眠以为她会过来杀了他,杀了最后一个通云门“余孽”,血洗通云门——就像是她现在做的那样。 但事实上,她并没有。 那道血影只是转过了头。 在青云峰之巅,云端之上,那道血影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在通云门内回响。 “我曾以为,修道者当明心见性,于纷乱的红尘中开辟一片净土,那片净土,便名为‘本心’,但最后,我没有做到,也无法做到。” “时至今日,愚者皆以为我已成魔,但我却知道,自始至终,我的心都属于我,我贯彻了我的本心本性,从未动摇。” “道亦如何?” “魔又如何?” “不过如此罢了。” “你通云门负我的那些,我已叫你们统统还清了。” “而我负通云门的那些,现在,就让我还给你们罢!” 萧眠瞳孔越发紧缩,张口想要呼唤那人,但那道血影却瞧也不瞧他,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击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血液四溅,那围绕在石秀容周身的血雾散去,月白色的人影委顿在地,再也没了气息。 天上,雷声轰鸣,似是暴怒,似是悲悯。 大雨之中,萧眠抬起手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挽留什么。 在他脚下,有青云峰上熟悉的面容,就像是任萍,就像是左思思,就像是左风仇。 无论他们生前如何,他们死后都不过是一具尸体,一捧黄土。 在他的身前,有通天峰上熟悉的面容,就像是萧霜,就像是秦得乐,就像是王已成。 无论他们生前同他是什么关系,他们死后都已魂飞魄散,在无法救回。 甚至于他曾经敬仰的门主杨度,甚至于他曾经喜欢的石秀容……他的亲友,他的师门,他的所有,都在这一夜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 暴雨中,萧眠面色苍白,眼前发黑,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良久,暴雨终歇,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人缓缓走来。 那是莫长歌,却又不是莫长歌。 他提着一壶酒,走过满地的尸体,踏过血色的大地,终于来到青云峰峰顶,来到石秀容的面前。 他凝视石秀容良久,将手中的酒樽满上,举了起来。 “你一直都是你,从未变过。” “但若可以,我却希望你能变一变。” “好走。” ☆、第四章 :狐狸 夜晚的暴风雨很快就过去了,无数的罪恶和血腥都埋葬在了这个夜晚,同那场暴雨一同逝去了。 第二天,晴空朗朗,艳阳高照。 谢世瑜收起了斩妄剑,只在腰间别着那柄惊涛,便就这样上路了。 他不知道他应当走向何处,也不知道他能走向何处,但他却依然走着,一步比一步更稳。 他路过了城池,也路过了村庄,还路过了河流,而就在他路过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时,他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谢世瑜抬起头来,敏锐的听觉叫他听到了头上树枝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下一刻,一只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就从树枝上探了出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谢世瑜。 谢世瑜:“……” 毛茸茸:“……” 谢世瑜:“…………” 毛茸茸:“喵~>▽<”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随着这只金色喵咪的声音落下,一只又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树枝里钻了出来。 三花幼猫:“喵~>▽<” 黑白色幼猫:“喵~>▽<” 棕色虎斑幼猫:“喵~>▽<” 白色狐狸:“喵~>▽<” 谢世瑜:“……” 系统:‘卧槽哪里不对!’ 谢世瑜看着自己头顶的一窝猫——确切来说,应该是看着头上那猫窝里的白色小狐狸——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可笑。 似乎察觉到自己家中出了个叛徒,金色的猫咪狐疑扭头,左嗅嗅右嗅嗅,但怎么都没找出那个不对劲的家伙来,于是也只能摇摇头,把脑袋缩回了苍郁的枝叶中。 在这只金色猫咪缩回脑袋后,其他的三只幼猫和那只白色小狐狸似乎也很快地失去了对谢世瑜的兴趣,于是也接二连三地缩了回去,只留下一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大树,和大树下默默揉眼睛的谢世瑜。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谢世瑜在心中那“无奇不有”的一栏上重重添了一笔后,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扭头离开。 但谢世瑜没想到的是,还未等他走多远,一只毛皮黑亮、足有半人高的大狗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谢世瑜的身旁跑过,蹲在金色猫咪一家的树下,冲着它们就是一顿汪汪汪。 听到这讨人厌的汪汪汪,金色猫咪立即钻出头,原本顺滑的皮毛炸了起来,嘴里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似是在向着树下那黑色大狗恐吓着什么。 面对金色猫咪呜呜的恐吓,黑色大狗全然不在意,反而伸出自己的爪子,撒欢儿似地开始刨树下的泥土,似乎打算跟树上的猫咪死磕到底。 瞧见这一幕,谢世瑜心中微动,向回走了几步,想要将这金色猫咪一家送去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第117节 可还未等谢世瑜有所动作,金色猫咪家中的那只叛徒……不,那只白狐狸眨了眨它那乌溜溜的眼睛,突然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如同狼一般凄厉的嘶叫。 “嗷唔——!” 金色猫咪一家:“Σ(°△°|||)︴” 黑色大狗:“Σ(っ°Д°;)っ” 系统:‘Σ(`д′*ノ)ノ’ 谢世瑜:“……” 金色猫咪一家和黑色大狗连滚带爬,瞬间逃了个没影儿,只留树上一脸茫然的小狐狸和树下一脸空白的谢世瑜。 系统:‘哈哈哈哈哈……精通多种族语言的狐狸啊哈哈哈哈,蠢谢你看看!你连一只狐狸都比不上啊哈哈哈哈哈!!’ 系统笑得滚来滚去,而树上的小狐狸却显然不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看着猫去窝空的大树,小狐狸低声呜呜着,一张狐狸脸上竟露出了如同人一般失落委屈的神色。 谢世瑜瞧着这张小小的狐狸脸,心中又是一动,生出了些许叹息和怜悯,不由得又走近了些。 它……其实也只不过是想找到一个家吧? 但它却因自己的天赋被族群排斥,不得不到处流浪。每当它满心欣喜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家的时候,却又会因自己不小心表露的天赋而再度被驱逐、被躲避…… 它……其实也是很难过的吧? 脑补了一出充满悲情苦楚的小狐狸流浪记的谢世瑜把自己感动得不行,不知不觉中又向前走了两步,再度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而就在这一刻,风猛地大了起来,把树上的白狐狸吹成了白团子,然后呼啦一声掀下树,咕噜咕噜滚到谢世瑜的脚边。 谢世瑜:“……”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太逗了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笑得拍桌捶墙,想来如果它有实体,那么它肯定不吝于在地上滚上那么十来圈来表达它的哈哈哈之情。 谢世瑜作为厚道人,虽然自感自己此刻也有那么点儿绷不住脸,但他到底没有跟系统一样疯笑,而是俯下|身,轻轻将那滚得满身泥水枝叶的白狐狸抱了起来。 他轻轻拂去摔得头晕目眩的小狐狸身上的泥土枝叶,擦干那一身白色的毛皮,露出了一只白白嫩嫩软软的小狐狸。 谢世瑜看着这一只小狐狸,不由自主地伸出罪恶之手,轻轻捏了捏小狐狸那软软小小的爪子。 ——果然好软…… 小狐狸猛地回过神来,乌溜溜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抽出自己的白爪子,恨恨地一巴掌拍在谢世瑜脸上。 谢世瑜:“……” 糟了!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竟然非礼了一只狐狸?!! 不……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对着这只小狐狸,他会想到“非礼”这两个字…… 谢世瑜脸上一片空白,心里各种崩溃。 而在这个时候,系统却罕见地没有对着谢世瑜吐槽,而是奇怪地说道:‘好白啊……奇怪……’ 被系统的话唤回了神,谢世瑜小心地抱着在他怀中努力挣扎的小狐狸,凝神细看,果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是一只白色的狐狸——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却是,它太白了。 除了它的双眼是纯粹的黑之外,它全身上下、甚至于连它的爪子都是一片洁白,没有丝毫其它颜色。 而更奇怪的是,在泥水中滚了一圈的小狐狸就算被谢世瑜擦拭过一遍,可它的身上总该有一些没有拭净的肮脏水渍的——但它却偏偏没有,就好像连尘埃都无法在它身上停留。 为何? 它……到底是什么? 谢世瑜慢慢皱起了眉头。 但不同于谢世瑜的是,系统倒是十分地兴奋。 它摩拳擦掌,咔咔大笑:‘神宠预备役啊……这就是神宠预备役啊!在我以为你的人生已经关闭奇遇功能的时候,你倒是反而开启了你的退婚流主角奇遇功能,没想到啊没想到,啧啧啧。’ 系统一个劲儿地怂恿:‘快快,快点收下它!亲,想要养成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神宠吗?想要养成一只狐狸美少女吗?想要推倒推倒再推倒吗?!来吧,只要那你签下主从契约,从此之后,这只狐狸美少女的心中,就只有你一个人啦!’ 谢世瑜:‘……你已经饥不择食到了连狐狸都不放过的地步了么?’ 系统:‘……’ 系统:‘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 谢世瑜没有理会炸毛的系统,将小狐狸轻轻捧到自己面前,注视着它那黑溜溜的眼睛,道:“你已是无家可回,我亦同你一般……既然如此,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一直挣扎的小狐狸竟像是听懂了似地,安静下来,蹲在谢世瑜的掌心里,歪头瞧着谢世瑜的脸。 看着小狐狸的反应,谢世瑜微微一笑,温柔道:“就当是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吧,如何?你这般年幼,却又天赋异常……你若自己在这世上,定会活得千难万难,若你同我一块儿,我必会保护好你,叫你不受欺负,不受饥饿。待到你长大懂得自保后再想要离去,我必不拦你……可好?” 谢世瑜微微笑着,那张原本凌厉而显得锐气逼人的轮廓,在这一笑中竟如同春雪初融,又像是春山一笑,叫小狐狸都看得有一瞬间的呆愣。 轻轻吹着的风不知不觉中转了方向,吹起了谢世瑜脑后那灰白的长发,叫那淡淡的灰白色飘扬开来。 当那灰白色拂过小狐狸鼻尖时,它那原本空白得留不下喜怒哀乐的心间,突然像被什么用力扯了扯,叫它痛得眼前泛出一层蒙蒙水雾。 小狐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跃到谢世瑜的肩上,轻轻蹲了下来。 谢世瑜脸上笑意加深,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的头,温声道:“我们走罢。” 于是,谢世瑜和这只被他取名为“小狐”的白狐就这样踏上了他们的旅途。 他们走过白雪皑皑的雪山,走过波澜壮阔的大海,还走过阴森昏暗的地穴。 而就在他们同行的第三年的那一天,在他们的西南方——也就是冀州和泉州的交界之处——几乎响彻天地的轰鸣声响起,不知何处而来的金光照亮了夜空。 这样突如其来的异状,叫无数的凡人惶恐跪拜,也叫无数的修士心惊胆战。 谢世瑜讶然瞧着金光的方向,那金光照亮了谢世瑜若有所思的脸,也照亮了谢世瑜肩上白狐那似是茫然又似是森冷的目光。 系统喃喃道:‘空间阵……打开了。’ 是啊,那被毁坏的空间阵,到底还是被人于暗中修复了。 而这同大千世界隔绝了两千三百多年的方覆界,终于又一次回到了那些修士和大能者们的眼中。 山雨欲来。 ☆、第五章 :毕方(一) 毁坏的空间阵所引起的天外罡风,将方覆界隔绝了两千三百多年。而随着空间阵的复原,那将方覆界同大世界阻隔的天外罡风也一同消失不见,于是,方覆界又一次回到了三千千界的行列中,再一次回到了那些大能者和修士们的眼中。 但,这样的一件事,却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不仅是因为方覆界是一个无甚资源和大能者的小千界,更是因为在那天外罡风消失后不久发生的那一件事—— 屠灵殿之变! 作为焚空界中同闇雷塔、逐日岛三分天下、恶名远播的大派屠灵殿,它的行事倒是并未像其他魔门一般将脸皮尽数撕开踩在脚下,秉行着强者为尊的风格,而是带上了一些可笑的人情味。 ——的确是“可笑的人情味”。 因为对于魔门来说,人情味并不可笑,但若是如屠灵殿那般分明心中满怀着恶念,可面上却生生装出和乐融融的模样,那就十分可笑了。 这样的“可笑”也并非空穴来风。 四千多年前,在当时还只不过是一个区区内门弟子的魔祖萧若水,以一种绝无仅有的强势之态脱离屠灵殿,斩尽焚空界三派长老,大笑离去后,焚空界的实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期,而屠灵殿更是如此。 就是在这一个时候,一个名为桓舒的真传弟子横空出世,临危受命,接下屠灵殿门主之位,将已呈衰败之势的屠灵殿振兴起来,无数天才层出不穷,最后更是隐隐有凌驾其余二派,成为焚空界第一派的阵势。 只可惜后来,这位门主桓舒因意外而身死,屠灵殿的征途也被搁置。门主之位空置,众多长老吵得不可开交,都认为自己才是当仁不让的下一任门主,可最后,就在众长老几乎忍不住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一位长老却恍然醒悟——前门主不是还留下一个儿子么? 于是,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屠灵殿前门主桓舒留下的四岁的幼子桓厉,成为了屠灵殿中新一任的门主,在门主之位上一坐就是六百多年。 对外,屠灵殿的人皆宣称,这是为了感念当初前门主桓舒救屠灵殿于危难的功劳,但事实上有心人都能看出,这不过是屠灵殿内派系众多,谁都不服谁、谁都无法坐上门主之位后的妥协的成果罢了,而那桓厉,也不过是一个顶着门主头衔的傀儡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个傀儡,却在方覆界空间阵被修复的不久后突然暴起,将那曾经在屠灵殿中位高权重的长老们在一夜之间斩尽杀绝! 直到这个时候,焚空界中的修士们才骇然发现,曾经被他们视作傀儡、从未被放在眼中的桓厉,竟早已有了分神大圆满的修为,而当他出手时,其威势甚至丝毫不逊色于合|体中期! 这是怎样的修为?! 而从古至今,能够达到合|体期的人,又有多少?! 于是,所有修士的所有目光,都被桓舒的这一举动这一威势给吸引了过去,再也无人关注重回三千界的方覆界,甚至于就连方覆界中通云门分支一夜消失一事,都未曾在由火界中引出什么波澜。 因为就连通云门宗门,都将目光投向焚空界屠灵殿,无暇分心。既然连宗门都没有理会他们分支消失一事,那么其它人又怎会多事? 也正是在这样隐含风雨的平淡下,谢世瑜带着那只三年来都没长大过的白狐,低调地踏上了空间阵。 与此同时,仲沉界那与世隔绝了万万年的断海城中,也开始慢慢显出了异样来,但至少在现在,这里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只有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而没有隔山断海的修士。 这一天,依然天朗气清,同这位被唤作阿婧的残魂遇到蓝昶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这正是阿婧来到断海城的第十三年,也正是她遇到蓝昶的第三年。 早晨,在蓝昶一如既往地甩开了那些看着他的仆役后,他左右瞧了瞧,少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然后直奔登月楼后山悬崖,摩拳擦掌就准备往下跳,想要征服那一条睡在崖底的、由登月楼先辈留下来的巨蟒。 但可惜的是,还不等他往下跳,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下一刻,一条花纹斑斓的蛇就蹿了出来,用身子把猝不及防的蓝昶卷起,放倒,不紧不慢地往回爬。 蓝昶:“!!!” 蓝昶瞬间反应过来,顿时炸了:“蓝十三!你——你干什么?!你这是以下犯上!快给我松开!!” 蓝昶话音刚落,一个幽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道:“少主,楼主大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许你去禁地,更不许你异想天开地收服那巨蟒——哦,这是楼主的原话——你就是来再多次,结局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那拖走蓝昶的大蛇不停,没一会儿就把蓝昶拖到了下山的山道前。 蓝昶看到山道,心中一惊,然后就像是被蜘蛛网捆住的毛毛虫一样奋力挣扎起来,一扭一扭想要摆脱大蛇的禁锢,一边大叫道:“喂!你……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啊!我可是……呜哇啊啊啊啊啊——” 还不等蓝昶说完,大蛇身子一扭尾巴一甩,那蓝昶就被大蛇轻而易举地顺着山道甩下,咕噜咕噜地一路滚了下去。 那幽幽的声音依然幽幽响起,道:“少主,好走不送。” 蓝昶:“你倒是让我好走啊啊啊啊啊——!!!” 顺着山路一路滚到底,蓝昶大头超上面朝下地趴在地上,头晕眼花,好半晌才终于爬起,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满脸怒色。 “可恶!!!”蓝昶脸上满是不爽,忿忿地嘀咕着,“你们都看不起我……总有一天我会收服那条大蛇的!到时候我就——对了阿婧,你刚刚怎么不帮我?如果你出手的话,那个可恶的蓝十三肯定拦不住我!” 蓝昶抬起头来,可在他视线所落之处只有一片虚空,若是此刻有旁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恐怕日头再高也会不禁汗毛直竖,只觉自己是撞了鬼了。 第118节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只见在那片虚空之中,在蓝昶的眼中,那里正站着一个衣裙如火,面容也像是火焰一般耀眼的姑娘。 老实说来,蓝昶其实是个着实自恋的人。 他喜欢长得漂亮的人,而在他以前的那十多年里,也向来觉得自己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甚至于连姑娘都比不上他的容貌。也正是因为向往着美丽,向往着更美的东西,他才会从小就偷偷换上女装,对着镜子好一顿臭美。 只可惜,在遇上这位鬼魂阿婧、被打击的信心全无后,蓝昶就再也没穿过女装了。 听到蓝昶的话后,阿婧微微抬眼向他,金色的阳光照在她半透明的脸上,竟是全然不像鬼魂,反而像是仙女一般。 本就喜欢并向往美丽的东西的蓝昶,看得如痴如醉,几乎想要伸手去摸了,可下一刻,阿婧便淡淡道:“因为我也不认为你应当下去。” 刚刚还瞧得满脸迷醉的蓝昶瞬间清醒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道:“你也觉得我收服不了那条蛇?!” “不。”阿婧声音依然平淡,“我的意思是,它太弱了,没有收服的价值。” 蓝昶瞪圆了眼睛。 阿婧手一指,道:“但我瞧见那边的一只鸟还勉强可用,你觉得如何?” “鸟……什么……”还有些没回过神的蓝昶顺着阿婧指的方向一瞧,然后瞬间跳了起来,“什么?!你……你说的难不成……是毕方?!” 蓝昶口中的毕方,是一种通体火红、展翅时足有两丈三尺的大鸟。虽然不像上古毕方那般凶恶神通,但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所以,尽管毕方是独具,但在登月楼内——甚至是整个断海城内——都基本没有什么人敢去毕方的巢穴。 可是,现在这阿婧竟然说,那毕方“勉强可用”?!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阿婧道:“没错。你觉得如何?” 蓝昶结结巴巴道:“好……自然是好……但……” 阿婧微微一笑,道:“那便走吧。” 蓝昶:“走?” 阿婧轻描淡写道:“没错。” “我们将它抓过来吧。” ☆、第六章 :毕方(二) 当蓝昶一脸苦逼地被阿婧拖向遥远的毕方的巢穴时,谢世瑜才堪堪踏上仲沉界的空间阵。 在谢世瑜来到仲沉界登江城的那一刻,他看着眼前这座与他十多年前幻境中见过一般无二的登江城,不由得怔怔出神,说不出话来。 谢世瑜心中怅惘,定定地站在远处,心中百转千回,目光落在了不可知的远方,直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才恍然惊醒。 “让让!要发呆一边去,挡在路中间作甚?去去去!” 谢世瑜惊醒,只觉那人说得正是如此,心中惭愧,于是赶紧让到了一旁,想要让开道路,可还没等谢世瑜走开,一个高大的壮汉就直直地冲向了他,好像一定要把他撞倒在地才罢休。 谢世瑜一怔,心中浮出不解和似曾相识来,可还未等他理清头绪,下一刻,轰然的大笑就响了起来。 谢世瑜扭头一瞧,才发现那个壮汉撞他不成,反倒自己蹬蹬后退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个像是牛一样的壮汉,冲向一个文弱书生。最后那个书生无事,牛一样的壮汉反倒把自己跌了个四脚朝天,这件事落谁眼里,恐怕也是止不住笑的。 所以周围的轰然大笑,谢世瑜倒并不奇怪。 他奇怪的事……这一幕。 这一幕与他在幻境中所见,毫无差别的人和事。 ——究竟是他再一次来到了那个幻境?还是那个幻境化作了现实? 但系统曾告诉过他,那幻境,分明是以他人的记忆为基点,幻化而成的记忆迷城。 既然是记忆,那么必定是过去。 既然是过去,那么在十多年后的现在,他又为何看到了同一个人,遇到了同一件事? 是他回到了过去?还是过去化作了未来?又或是……别的什么? 谢世瑜恍惚起来,而那被反撞倒在地的壮汉却是羞恼不已,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下子蹦了起来,揪着谢世瑜的衣襟,恶人先告状,道:“呸!日你仙人板板!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大爷正走路吗?都不知道让开?!” ——一模一样的话。 谢世瑜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壮汉,抬手掐住那壮汉的手腕,逼得壮汉不得不松开了手。 “嗷——痛痛痛痛痛!” 那壮汉鬼哭狼嚎起来。 ——一模一样的人。 谢世瑜手一松,那大汉便立即滑溜地抽出手,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嚷嚷道:“小子!老子大人大量,放过你了!” 四周再度哄笑起来,一边的老汉上前拍拍谢世瑜的手,笑呵呵地说道:“后生,别怕,别看那家伙长得牛高马大,他可是是出了名的纸老虎,你跟他横,他就不敢跟你橫了!哈哈哈……这回他一跑啊,怕是好几天都不敢过来了!” 周围第三次哄笑起来,四周的小贩都上来拍拍谢世瑜的肩头,甚至路过的几个邋遢道人也上来挤眉弄眼的凑热闹。 ——一模一样的场景。 幻境重叠现实。 谢世瑜怔怔地呆立在了原地。 待到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后,他抬起自己的手。 当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这双手上有他练字磨出来的薄茧,也有他练剑时留下的浅浅的伤口。 那时,一切都还未开始。 当他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双手上曾经因练字而磨出的薄茧,早已被十来年握剑而形成的重茧所替代;而那练剑时留下的浅浅伤口,早已化作了一道道颜色沉黯的疤痕。 这并非过去,但却又是过去。 这是未来,却又并非未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不由自主地开始走了起来,他来到了曾经去过的那座茶楼,在茶楼里,那个名为老刘的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地说着萧若水大战定光神君的故事;他来到曾经停留过的路边小摊上,那摊贩正在用同样的话语,向他推荐着同样的木钗;他还来到曾经来过的阅海阁楼下,在这里,他感到了同样的恐怖的气息。 ——一切的一切,全都没有变化。 他记得这一座似是直入云霄的阅海阁,记得这些来往的人们,记得这些叫卖的小贩,记得这个说书人……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十多年前定格,直到他来到这里后,时间才再一次流转起来,又好像他在多年前时,目光就已经穿过了时间,看到了十多年后的未来。 没有一丝改变。 只除了那个不见了踪影的红裙姑娘。 又或是说,他能够再在这里见到那个人? 既然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么是不是只要他走上这阅海阁,走到那魔罗天象九变阵里,就能再见到那个人? 是不是就能再见到……再见到她? 谢世瑜的手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那个人早已经死了,还是他亲手为她下葬的,是他亲手为她立碑的,也是他亲手为她埋上最后一捧土。 她已是死了。 再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是这样清楚。 但他却还是……想要再见到她。 他想见到她,他是那么想要再见到她。 但他却甚至不知黄泉之门究竟开在何方,也不知道在那扇门后是否真的有她。 所以,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属于生者的世界里? 可是……若她真的在这里呢? 既然“过去”可以重演,为何她不能在这里? 谢世瑜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向前走去,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他肩上的小狐却突然跳了下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谢世瑜眼中。 “小狐!” 谢世瑜一惊,不明白向来安静的小狐为什么突然离去,但此时此刻,登江城中这样多的凡人和修士,只要小狐一个不小心落入他人手中,被觑见那一身雪一般的皮毛……谢世瑜甚至不敢去想小狐的后果。 该如何是好? 一个……是可能的希望,一个,却是陪伴了他三年的无辜生命。 他该怎么做才好? 谢世瑜扭头看了看那阅海阁,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转过身,追向了离去的白狐。 但谢世瑜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的那一刻,一抹鲜艳的红色从门后闪了出来,遥遥地望着谢世瑜,神色莫测。 “也罢。” 天魔微微一笑,敛去了自己眼中的森然冷光。 “既是剑修,那么……” 天魔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了风中,她转头,一步步向着顶楼走去,最后消失在了幽幽紫光之中。 而在另一端,谢世瑜追着白狐一路向北,一直跑了一天一夜。 也不知道那白狐究竟是什么来头,一跑起来竟是如同闪电一般,从南部洲陆偏西的登江城,一直向北,直到来到南部洲陆最北端的海港海口时,这才停了下来。 更叫谢世瑜惊奇的是,这一路上,若非白狐时不时停下来等他,那么即便谢世瑜身为剑修,在白狐这样惊人的速度下,怕也是要跟丢的。 所以,在看到白狐终于停下之后,谢世瑜心中还是松了口气的。 唯恐小狐再跑,谢世瑜一把捞起了蹲在地上的白狐,看着有些焦躁不安的它,心中十分忧虑,道:“小狐,你怎么了?” 白狐没有看谢世瑜,只是跳下谢世瑜的手,围着他的脚绕来绕去,时不时还咬住谢世瑜的衣角,好像是要拉他去向什么地方。 谢世瑜看着白狐,在白狐险些把自己拉进海里之前终于伸手把它再一次捞了回来,但他心里却越发忧虑了。 “小狐,你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揉着白狐的头,试图把它安抚下来,可这一招在过去三年里百试百灵的招数却在此刻没了作用,反倒还惹到白狐心烦的两爪子。 第119节 半晌后,白狐似是终于放弃了,恹恹地趴在谢世瑜的手中,但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依然是可怜巴巴地望向北方的大海。 它到底在看什么? 谢世瑜顺着白狐的目光望去,但却也只能见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它又想要做什么? 谢世瑜皱起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将白狐带回了海边最近的城池中。 在这一天的晚上,在投宿的客栈房内,谢世瑜看着依然眼巴巴望着大海的白狐,心中叹息。 “若小狐你能说话便好了。” 谢世瑜摸了摸白狐的头后,阖上眼,开始吐纳。 而在谢世瑜闭上眼后,一直凝视着大海的白狐耳朵抖了抖,将头扭向了谢世瑜的方向。 ——若小狐你能说话便好了。 回想着谢世瑜的话,白狐歪了歪头。 说话……么? 好像……也不是很难嘛! 这样想着,白狐偷偷摸摸地将爪子伸向了谢世瑜。 ☆、第七章 :毕方(三) 这样想着,白狐偷偷摸摸地将爪子伸向了谢世瑜。 当就在它的白爪子搭在谢世瑜的衣角上的那一刻,谢世瑜蓦然睁开了眼。 谢世瑜睁开了眼,但他却并未望向白狐,而事实上,他也并非是因为白狐的动作而醒来的。 只见谢世瑜睁开眼,脸上浮现出了似是疑惑、似是不解的神色,与此同时,他微微侧耳,细心聆听。 瞧见谢世瑜的动作,白狐瞬时也忘了它准备做的事,同样也是竖起耳朵,想要听到什么,但虽然白狐精通多种族语言,自身速度也是奇快,但在听力这一项上,还真不是它的长项,所以竭尽全力也只能听到附近低沉的脚步声和海边那呜呜低咽的风声。 怎么了? 白狐不明白。 而不懂就要问。 所以它伸出爪子,扯了扯谢世瑜的衣角。 但也不知谢世瑜到底听到了什么,在他被白狐扯了好几下后,竟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在脸上维持着一个古怪的表情。 咦?竟然都不理它的么? 白狐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了,跳到谢世瑜的怀中,四脚并用,爬上了谢世瑜的肩,直立起来,用自己的两只爪子拍着谢世瑜的脸。 拍拍拍。 回神啦!快理它一下嘛! 还真被这爪子给拍回了神,谢世瑜露出一个头疼的笑意,伸手想要将白狐抓下来,但白狐只是一矮身,就跐溜一下躲过了谢世瑜的手,踩着谢世瑜的脖子,站在他另一边的肩上,小小的狐狸脸上满是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瞧着谢世瑜,似乎打算再来“玩”一次。 谢世瑜忍俊不禁,捏了捏白狐的小爪子,然后拍拍白狐的头,示意游戏已经结束了,然后便起身,推开窗,向下望去。 这个地方,名为闻水,是这一沿海地带最大的城池,有着这一带最大的人流、最大的港口,和最大的船。 谢世瑜犹自记得,在白天时,这个客栈的楼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现在已是三更了,街上的行人不减反增也就罢了,更叫人奇怪的是,这些行人嘴里竟都没有发出分毫声音。 谢世瑜凝神望去,只见月色下,这群人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但身着各种各样的衣服,甚至还有穿着一身亵衣便出来了的。但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同样的目光呆滞,脚步沉重。 这一幕太过奇诡恐怖,又太过超乎人们心中的预期,若是被普通人看到,恐怕要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虽说谢世瑜并非凡人,可咋见这样的一幕,也是吓了一跳。若非月色下的他们还有影子和脚步声,而他也还能够感受到这些人身上属于生者的生气,恐怕谢世瑜还真要以为自己是撞了鬼了。 但……这一幕也依然太过奇怪了。 再加上他方才似是有听到什么歌声,尽管只是隐隐约约,但……莫非是错觉么? 谢世瑜拧紧了眉头,从窗户跳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顺着街上这些目光呆滞的人们的方向一路前行,准备去探查个究竟。 但谢世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前行没有多久后,他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本是一缕黑风。 而最初之时,谢世瑜并未曾注意到这一缕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黑风,但当那一缕黑风落在地上,化作一个穿着玄色道袍,面容妩媚多情的女子时,谢世瑜这才讶然发现,那一缕黑风,竟是修士所化,而那个修士,他竟是也并不陌生。 ——魔灵。 屠灵殿的弟子,曾经在幻境中试图带走薛如玉,后在同他交手时,他的斩妄剑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暴起,将她斩于剑下的那个金丹修士。 他……竟在此地遇到了她? 谢世瑜察觉到了魔灵,但魔灵却并未察觉到谢世瑜。 她站在屋顶上,唇角含笑,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这件事同她究竟有没有干系。 按理来说,就算现在谢世瑜已是相当于修士的金丹期,已然是不惧这魔灵了,但这魔灵到底是魔门弟子,出手时更是凶险狠辣,因此谢世瑜应当趁着这个时机先下手为强,早早出手杀了这魔灵才是——至少系统就是这样想的。 但叫系统气急的是,大敌当前,这蠢货竟然走了神! ‘嚓嚓嚓!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动手?!别告诉我你这是怜香惜玉啊?你信不信你怜惜的那个香玉发现你后就一巴掌拍死你啊!!’ 被这系统一顿好喷,谢世瑜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是苦笑一声,喃喃道:‘我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曾经在记忆的幻境中见过的人,竟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现实中的他的面前,甚至于连容颜和衣饰都没有改变……就算谢世瑜心智再怎样坚定,此时此刻,他也未免感到了一分迷茫和动摇。 系统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谢世瑜在迷茫什么,顿时一哂,道:‘你可傻了吧?修士寿命有多长?几百年容貌不变的也多得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世瑜淡淡道:‘那么那凡人呢?’ 系统一怔:“啥?” ‘在登江城里瞧见的凡人,又该怎样解释?’谢世瑜道,‘从我瞧见那记忆幻境到现在,已是有了十余年了吧……就算那段记忆发生后没多久,我就闯入了那个幻境,但现在已有十余年了,为何登江城中的那些凡人,却都是面容未改?’ 系统哑然。 是啊,已经有十四年了。 离谢世瑜闯入那个天魔构成的记忆迷城之中,已经有十四年了。 十四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之间,不值一提,但对于凡人来说,这却已经长得足够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长大成|人了。 那魔灵的面容未变,并不值得惊讶,可登江城中的那些凡人,为何却依然是他十四年前在那记忆迷城中瞧见的模样? 那时的他,来到的到底是代表着“记忆”的过去,还是到达了“未来”? 谢世瑜前所未有地迷惘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那魔灵却是动了。 只见在这皎洁的月色下,魔灵微微笑着,从怀中抽|出一支短笛,凑到唇边,开始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曲调婉转动人,但就在这笛音吹响后没多久,一声含着痛苦的尖利叫声便从大海深处传了出来。 这样的叫声,既像是幼鸟垂死的哀鸣,又像是婴儿惊醒的啼哭,叫听着的谢世瑜不由得皱紧了眉。 可这仅仅不过是令谢世瑜皱紧眉头的声音,却叫街上的凡人们身形一震,脸色涨红,吐出一口黑血来,吭也不吭地软到在地,失去了意识。 谢世瑜终于变了脸色。 ——这究竟是什么? 谢世瑜心中闪过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而下一刻,他的猜测就成了真。 只见在街道的尽头、港口后的大海上,一道沉黯巨大的影子破水而出,再一次发出了那声宛如婴儿啼哭的叫声。 “咿——”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夜空,但这一座白日里时无比喧嚣热闹的城池,此时此刻竟然寂静得如同鬼蜮,没有一丝人声,也不见一点灯火。 谢世瑜感到背后不知怎的蹿上了一层寒意。 他望向了不远处屋顶上的魔灵。 此时此刻,原本在街上的人们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叫站立在原地的谢世瑜显眼至极。 所以,按理来说,这样的谢世瑜当是能够叫屋顶上的魔灵第一眼就注意到的,可事实上,魔灵却并未注意到不远处鹤立鸡群般的谢世瑜。 因为此时的她,已然再也无暇分心了。 只见在那黑影破水而出后,魔灵唇边短笛声一变,原本悠扬婉转的调子竟变得尖利起来,就像是幼兽的嘶叫,叫一旁的谢世瑜甚至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在这样的笛音下,谢世瑜的痛苦,是浮于表面的难以忍受而已,但海中的那巨大黑影,却在这样的笛音下近乎狂乱。 “咿——” 又是一声尖利的啼叫,那巨大的黑影拍打着海面,巨大的浪潮席卷上来,瞬间将闻水城淹没,那些原本躺在街道上的人们还有站在一旁的谢世瑜统统卷入海中,而那浪潮甚至化出了双手,似是想要将魔灵卷入海中。 可魔灵只是笑着,那浪潮无数次淹没过她的脖颈,但待到浪潮退下后,她却依然衣不沾水,一尘不染。 “畜生不过就只是畜生罢了。” 魔灵唇边笑容似讥似嘲,蓦然扬声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只要你肯献上灵魂,成为我的魔仆,我就放你一马!否则,我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将你血肉尽数炼成丹药,叫你千年修行付诸流水!” 魔灵狂妄地大笑着,但在这样的狂语下,那巨大的黑影却无计可施,只能声声哀鸣。 魔灵心中越发笃定,知道自己此行定是能够大胜而归。 可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至近,如同雷声在天上海上滚滚而来:“我倒要看是谁要扒我孩儿的皮,抽我孩儿的筋,还要将我孩儿的血肉炼成丹药?!!” 这一刻,魔灵骇然失色。 与此同时,在大海深处的断海城中,阿婧突然扭过头去,瞧着南边,若有所思。 一旁吭哧吭哧地爬山的蓝昶见阿婧停下,顿时心中欢喜不已,道:“你怎么停下了?莫不是你改主意了么?” “太好了!我就说我们作甚要去找那毕方,路远不说还这么难爬山,可没累死小爷我,照我说,我们就该——” 理也不理蓝昶的抱怨,阿婧道:“继续走。” 蓝昶:“哈?!!不要了吧,阿婧我——” “走。” 阿婧伸手,一把提溜起蓝昶的衣领,悠悠然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第120节 ☆、第八章 :毕方(四) 轰然响起的声音如同雷鸣,在闻水城外的大海上响起。 魔灵瞬间变了脸色。 而就在下一刻,原本就波涛起伏的海面更是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比最初所见的那道黑影时更为庞大的黑影从海底缓缓浮出,而待到它终于露面后,魔灵这才骇然发现,这个黑影之大,竟如同遮天蔽日般! 此时此刻,最后一丝轻薄的云层,也被烈风从明月上撕下,今夜的月色异常地明亮,竟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而就在这样明亮得近乎刺眼的月色下,魔灵终于看清了这黑影的真容。 只见这异兽虽身形庞大惊呼遮天蔽日,但它却长得人面鱼身,有手有足,赫然就是居于深海中的陵鱼一族,也被人唤作鲛人。 这样恐怖奇特的面貌,在配合上那巨大得教人甚至生不出抵抗的心思的身形,咋一望去,直叫人手软手脚。 而此刻的魔灵,无疑也是手脚发软的。 但她却并非因这鲛人的恐怖面貌而感到恐惧,而是因为它的声音。 在这三千界中,同鲛人一般的异兽,数不甚数,但越是强大的异兽,就越是难以化形、难以口吐人言,而其中又以鲛人为甚,可以说若非没有万年的道行,鲛人都是难以开口的。 可是此时此刻,魔灵却听到了鲛人的开口! 这叫她怎么不惊,怎么不怕?! 到了现在,魔灵心中终于生出了惧意,暗骂自己太过莽撞,但要说悔意的话,却是没有的。 毕竟富贵险中求,不拼上命来,又怎么求得富贵? 要知道,鲛人一族的血肉皮骨,每一寸每一处对修士都有妙用,再加上它们还有属于自己本族的神通,因此在三千界中,绝大多数的魔修都想要一个鲛人仆役。 按理来说,身为上古异兽的鲛人,自然不会轻易被魔灵这样的金丹修士捉住,但它们却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极为惧怕“音”。这样的“音”,可以是冠绝天下的乐音,也可以是注含了力量的声音,因此,魔灵便恶向胆边生,在听闻闻水城附近有幼年鲛人出没后,便带上了短笛来了闻水,暗自发狠定要带一个鲛人回屠灵殿,叫那些屠灵殿里头的人好好瞧瞧她的能耐! 但魔灵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在这一带出没的,除了一只幼年的鲛人之外,还有一只已经修行了万年的能够开口的鲛人! 这样的鲛人,非是元婴期修士不能敌。 魔灵面如土色,心中暗恨,手中短笛紧握。 只怕这一次……险死还生了。 但—— 魔灵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但就算身死,她也要这幼年鲛人陪葬! 海面上,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而海下,却又是一番奇特的景色。 当谢世瑜听到那一声宛如幼儿啼哭的叫声时,他就已经对那海上虚影的来历明白了七八分。 何况,就算他不明白,咋咋忽忽的系统也会让他明白。 当那幼年鲛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系统异常亢奋,道:‘我擦擦擦,鲛人!传说中专出帅哥美女的种族!快快快!上吧!让我看看这鲛人长啥样。’ 而当那黑影在月色下露出它巨山般面貌,和那异于鱼类又非人、更称不上好看的面容后,系统惨叫一声,就像是受到了什么致命的打击一样,哭喊着说道:‘小说都是骗人的……嘤嘤嘤我再也不要相信爱情了!’ ——这都是什么啊! 谢世瑜被系统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一个打岔,顿时走神了一瞬,也就是在这一瞬,那幼年鲛人卷起了无边海浪,将谢世瑜卷入了海里。 ——看这家伙干的好事! 被卷入海中的谢世瑜心中啼笑皆非,就连方才看到无数凡人被卷入海中的沉重也散去了几分。 老实说,谢世瑜这人完全不通水性。 完全,不通。 所以在一被卷入海中后,就像是秤砣一样沉底这件事真是太稀松平常不过了。 但还好的是,谢世瑜终究非是凡人,所以他只是在乱流中抱住怀中的小狐后,就提气纵身,想要离开这海底,可就在他即将浮出水面的这一刻,异变突生! “我倒要看是谁要扒我孩儿的皮,抽我孩儿的筋,还要将我孩儿的血肉炼成丹药?!!” 苍老而混合着愤怒的声音,不但在天边滚滚如雷声而来,于海中,更是掀起了无数的漩涡暗流,将原本还在海中沉浮的人们迅速拖进海底。 谢世瑜心中一惊,身形越急,想要摆脱这汹涌而来的暗流的束缚,但那漩涡来得太快太急,纠缠着谢世瑜,竟叫他躲无可躲! 既然躲无可躲——那么便迎难而上罢! 谢世瑜神色冷凝,没有半分犹豫,长剑出鞘,剑气如同江河如海,搅起了涛涛波|浪,向着脚下的暗流倒卷了过去。 这样的剑气太过明亮,而被这样剑气卷起的波涛又太过惊人。 若是面对这一剑、这一波涛的是如魔灵那样的修士,那么纵然他们有着千般手段万般诡计,都只能在这样的一剑下含恨。 可面对这一剑的却并非是魔灵。 甚至都并非是生命。 无尽的海水在剑气的带动下,向着谢世瑜脚下的暗流倒卷过去,竟在这一刻在谢世瑜周身数丈处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谢世瑜心中一怔,而后一紧,只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顺着背脊而上,而下一刻,更恐怖的海流就倒灌了进来。 糟了! 眼看离海面只有数丈之遥,但谢世瑜却偏偏被这暗流纠缠,叫他无法离去。 虽说再大的暗流再大波涛,于谢世瑜而言都并非难题,因他虽是不通水性,但到底已经到了相当于金丹真人的修为的拔剑期,早已脱离了凡人的躯壳。 就算谢世瑜此刻被暗流缠上,沉入海底,但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再一次从海底中走出,所以他并不需要这般着急。 可谢世瑜不急,不代表他怀中的小狐不急。 纵然白狐来历不明,又似是有着自己的出众之处,但它却到底还是未脱俗身,又怎能这般长久地呆在海中? 谢世瑜抽空低头望着自己怀中的小狐,只见小狐在最初被卷入海中时呛了几口水后,很快地就学会了憋气,可憋气到现在后,小狐明显却是力有不逮,全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谢世瑜心中越发焦急,越发想要摆脱这些暗流的纠缠,但谢世瑜越是焦急,那暗流却又越发像是狗皮膏药一般,怎么都甩不脱。 此刻,海面上,那察觉到谢世瑜方才一剑的成年鲛人惊咦一声,巨大的手伸了过来,似是想要将谢世瑜抓在手中。 谢世瑜神色一凛,刚想要举剑迎上,而下一刻,他便感到怀中抱着的小狐如同火焰般滚烫,竟烫得谢世瑜猝不及防下松开了手! ——糟了! 谢世瑜一惊,低头向着小狐望去。 但谢世瑜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原本不过巴掌大小的白狐竟瞬间拉长了身体,化作了一只不输于那成年鲛人的庞大白狐! 无边的金色火焰蔓延开来,竟将这篇海域瞬间烧了个干净,甚至于方才还似是无可匹敌的成年鲛人,都在这样的火焰下惨叫一声,捞起了一旁的小鲛人遁去了,只留不远处目光呆滞的魔灵,和它身旁惊愕的谢世瑜。 远处的海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带着近乎毁灭的气势倒卷而来,方才那暗流与这一次的海水倒灌相比,就如同萤辉比之皓月! 但就是这样巨大到恐怖的海水,在白狐那铺天盖地的金色火焰下,竟都像是扑火飞蛾一般消失不见。 魔灵张大了嘴,肩膀颤抖起来。 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到了恐惧——比面对那鲛人时更甚的恐惧! 巨大的海水被蒸发一空,乌云掩去了月色,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巨大的水珠落在身上,打得人生疼。 而谢世瑜却像是全然没有感受到,只是呆呆看着这身形巨大如同山岳般的白狐,心中一片空白。 只见那巨大的白狐四爪踩着金色的火焰,一双曾经的黑眸也化作了一片纯粹的金色,唯有中间那一弧银白的竖瞳,一望过来,叫人一直冷到了心底。 ——这……是他的小狐? 是吗?它真的是吗?! 谢世瑜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竖瞳,只觉得自己似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僵在了原地。 他想要动起来,但空气却似是有着千钧之重,压在他的肩上,叫他动弹不得。 他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千言万语都梗在了喉间,叫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它……要走了吗? 它要离开他了么? 此时此刻,谢世瑜注视着那金白相间的眼睛,心中再一次浮现了那绝望的无力感。 ☆、第九章 :毕方(五) 谢世瑜注视着那双眼睛,而那双眼睛也注视着他。 但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他却再也看不到曾经的狡黠灵动,也看不到曾经的喜欢依恋……此时此刻,在这一双眼里,有的只不过是冰冷的金色。 就像是它脚下那铺天盖地的火焰的颜色。 这样金色的火焰的温度高得可怕,尽管它像是具有自我意识避开了生灵,但看它瞬间就能蒸发一片海域的海水就能知道,它的温度必是高得可怕的。 但偏偏温度这样高的金,落在白狐的眼里,却没有染上一丝的暖意。 它太过于冷了,一直冷到了谢世瑜的心中。 谢世瑜呆立在原地,看着这只巨兽,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此时此刻,透过谢世瑜的眼睛看着这只巨兽的系统,也是哑然失声。 因为它已经认出了这只曾经的小白狐的真正的身份。 但——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在同一时间跟系统有同一想法的,还有站在一旁的魔灵。 不同于只看过典籍的谢世瑜,魔灵这么多年来,也算是见多识广,所以当那金色火焰燃起的瞬间,魔灵就明了了那只白狐的身份。 狐族,是的,这只白狐自然是狐之一族。 但,它是什么狐? 说到狐族,世人第一个想到的,恐怕就是冲霄界中的大族九尾狐一族,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更久之前,久到“大族”还没有形成的时候,还有一种狐。 比九尾狐更具备神通,比九尾狐更凶恶,也比九尾狐更叫人心惊胆战的一族,那就是——天狐! 第121节 虽然名为天狐,但它们却诞生于上古仙人的血肉之中,最初是以仙人的血肉为食,其性情凶残暴戾、丝毫不符那“天”之一字,与钦丕、毕方、白虎、穷奇共称为五大凶兽。 可尽管它们凶残暴戾,但它们的实力却也是有目共睹,因此,多年后的现在,天狐一族因为新生儿难以孕育而逐渐消失在时间之中,可它们的凶名,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但现在……天狐却又一次出现了! 魔灵浑身颤抖,想要转身逃走,但脚下那燃烧着的金色火焰,却叫她不敢妄动,甚至连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将那金色的火焰吸入。 要知道,这金色火焰正是天狐一族的招牌狐火,甚至曾被称作焚世火,其温度之高火焰之烈,全然不是修士能够比得上的,也不是她这样小小的金丹修士能够抗衡的! 这样一来,让魔灵怎么能够不小心?! 但谢世瑜却并未想这么多。 而他也并不知道这些事。 他只是走了起来,对脚下的火焰视若无睹,来到白狐的面前,对白狐伸出手,道:“小狐。” “跟我回家吧。” 谢世瑜注视着白狐那双金白色的眼睛,而白狐那眼睛也注视着他。 谢世瑜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终于,白狐低下头来,那巨大的狐嘴缓缓凑近了谢世瑜,似乎只要一张口,就能将谢世瑜彻底吞下去。 系统看着这一幕,吓得提心吊胆,既想要叫谢世瑜感觉躲开,但又怕自己出声干扰了谢世瑜的动作,反叫谢世瑜被一口吞下,顿时急得挠心挠肺,只能在暗地里骂着谢世瑜蠢货。 而事实上,这一刻,魔灵的心情其实也诡异地跟系统同步了。 区别只在于系统是担忧谢世瑜的性命,魔灵却是担忧谢世瑜死了之后会不会轮到她而已。 可面对系统魔灵二人不约而同的诽谤,谢世瑜依然不闪不避,只是看着白狐。 终于,白狐的嘴靠近了谢世瑜,然后迟疑一下,在谢世瑜伸出的手上轻轻蹭了蹭。 暴雨依旧不停,打得谢世瑜皮肤生疼,但谢世瑜却是眼睛一亮,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来。 可下一刻,这样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只见这只巨大白狐的身形晃了晃,原本如潮水铺开的金色火焰又如同潮水般回到了它的体内,而它也在这一瞬间,突兀地从谢世瑜眼前消失不见——不,并不是消失不见! 谢世瑜瞳孔一缩,眼尖地瞧见在高空上,一只小小的白影正飞速地落下。 谢世瑜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御剑飞上高空,轻柔地接住了白狐,定晴一看,这才发现小狐只是是睡了过去,四脚朝天,小小的肚子微微起伏,鼻尖还冒着美|美的鼻涕泡。 谢世瑜啼笑皆非。 ——这可真是……让他该如何说才好? 谢世瑜抱着呼呼大睡的小狐落回闻水城中。 此刻,无论是那些被海水淹没的城池,还是淹没了城池的海水,都在方才的金色火焰中消失不见,而那些凡人,更是在方才的一番动乱中消失不见。 谢世瑜心中有些沉重,而就在这时,他却感到有什么人正悄悄地准备离去。 谢世瑜蓦然回头,只见那魔灵转过身去,正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瞧见这魔灵,谢世瑜就不由得想到这一城中枉死的人们,都是因为这魔灵的恶念。 谢世瑜沉下了脸。 除恶即为行善,他谢世瑜方才救不了他们,但他却能为他们复仇。 谢世瑜将捧着的小狐换到左手,右手拔剑出鞘。 暴雨之中,随着一道澄亮如惊虹的剑光照亮夜空,而下一刻,一个面容犹自凝在惊恐的表情的头颅便飞了起来,身为金丹修士的魔灵,在谢世瑜面前,竟是没有一敌之力! 谢世瑜收剑回鞘,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但谢世瑜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闻水成没多久后,一个穿着鸦青色道袍的人却从远处缓缓走来,站在了魔灵无头的尸身前。 而在他的指间,则握着一个面容酷似魔灵的傀儡。 “你该醒了,魔灵。” 这一刻,血光大盛。 · 而在万里之外,在铺天盖地的金色火焰燃起的时候,断海城东南方深山中的阿婧又一次回首,望向西南方,怔怔出神。 嘿咻爬山的蓝昶讶异地瞧了阿婧一眼,道:“怎么了?” 平时的阿婧,可不会像这样屡屡出神! 阿婧漂亮的眉毛轻轻蹙起,抬起手来,若有所思:“热……” 蓝昶疑惑道:“热?” 阿婧抬起手来,皎洁的月色透过她的指尖,透过她的身体,并未有丝毫地停留,但却偏偏将她映得如同月中仙子一般。 阿婧望着自己的手,似是能够瞧见自己身体内隐隐流动的金红色脉络,但在她眨了眨眼后,那金红却又消失不见。 “很热……” 很热,但也很温暖。 而这样的暖意并非来自于手,而是来自于全身的每一处。 但,这又是什么呢? 阿婧不解,思衬半晌后,到底还是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向着那只被称作“毕方”的鸟巢前进。 当阿婧蓝昶两人越是靠近毕方的巢穴后,他们就越发感到了热。 阿婧还好,作为灵魂的她已经不再惧怕高温了,但蓝昶却有点惨,惨到汗如雨下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阿婧瞧见这一幕,心中有些迟疑,想要叫蓝昶在这里停下,她自己一人进去看看,顺便把那只鸟捉来给他就好。 可不说还好,一说之后,本来有些打退堂鼓的蓝昶反倒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能够撑到最后! 阿婧拗不过蓝昶,到底还是继续前进了。 而令两人松了口气的是,在经过最热的那一段距离后,那几乎要将人烤熟的温度竟又渐渐低了下来。 但这却并非好事,因为当两人离毕方巢穴仅有千米之遥时,蓝昶已经是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远处感受到这里的气息时,分明没有这股寒气的,甚至于当阿婧站在毕方的巢穴前时,都不曾感到那股寒气的来源! 要知道,毕方所代表着的,可是火神! 而这居于断海城东南的“毕方”虽非上古火鸟,可是它能被冠以毕方之名,其居住的地方定然也是有着极高的温度的。 可是……这里为何却是这般地冷? 阿婧心中犹豫不定,到底还是说服了年少气盛的蓝昶,叫他往回走些,自己一人前去查探究竟。 蓝昶无奈,纵然心里万般不肯不服气,可到底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于是也只能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瞧阿婧,一脸的依依不舍。 阿婧摇头失笑,也不理会蓝昶,一人独自向前。 而就像阿婧想的那样,当她越靠近毕方的巢穴后,那里竟然就越发地冷,最后当阿婧来到被一个厚厚的冰层所覆盖着的洞穴的面前时,阿婧心中顿时明白,她应当是已经找到了最冷的哪一处地方、也相当于这股寒气的源头了。 阿婧没有过多迟疑,径直向前飘去,魂体轻易地穿过了厚厚的冰层和石门。 而下一刻,一个朴实无华的石洞和一具石棺,就这样出现在了阿婧的面前。 阿婧在周围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会散发出这样的冰寒,而阿婧也能够看出,这洞穴内的冰层,应该是被寒气影响后凝聚的,而非是因为有了这冰层,而导致那逼人寒气。 既然如此,那么那寒气究竟从何而来? 阿婧顿了顿,目光终于投向了洞穴正中间的那具石棺。 在这样低的温度下,周遭都已经凝出了厚厚的冰层,可这具石棺却不知怎的,反倒没有那样的厚重冰层。 ——这里面又是什么? 阿婧这样想着,而她也没有多做思考,更没有考虑是否会对死人不敬什么的,就这样凝出部分实体,伸手推开了石棺的盖子。 石棺的盖子一滑,轻而易举地就被阿婧推开了。 而当石棺彻底滑开,在阿婧面前露出石棺里头的人的真容后,阿婧却蓦然睁大了眼,呆在了原地。 ——这是…… 阿婧呆呆地看着石棺里的人,忍不住伸手拂向了那人的脸。 ——这个人是…… 可就在阿婧触碰到那人的前一刻,一声凄厉的鸟鸣声响彻了整座山。 下一刻,火焰弥漫。 ☆、第十章 :毕方(六) 青色的火焰燃烧起来,铺天盖地,似是要将这山洞的一切都焚烧干净! 在这样的火焰下,这个平平无奇的山洞洞壁上附着的冰层迅速消融,连大地似乎都要同这冰层一同融化,甚至于阿婧感到自己的视线都在这样的火焰下扭曲。 多么骇人的火焰! 多么骇人的高温! 但就是这样骇人的火焰,却偏偏无法靠近阿婧身旁的石棺半步。 阿婧眼带惊奇地瞧着这一幕,而后不由得将视线移向了身旁的石棺。 山洞外那气急败坏的鸟鸣声越发大了,一声一声似是在怒骂着什么,可阿婧却是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再一次将手伸向了石棺里的那人。 “唧——!!” 阿婧收回手,外头稍稍安静了些,只有大鸟愤愤拍打翅膀的声音回响。 阿婧眨眨眼,第三次伸手。 “唧唧唧唧唧——!!!” 阿婧第三次收回手,外头又一次安静了些,只不过似是有什么东西愤怒地在外头蹦来蹦去。 阿婧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22节 所以说,这里的一切异状,应当都是这石棺——又或是石棺里的人——的缘故吧? 而这个人,又究竟是什么身份呢?为何他身上竟有这般重的寒气呢? 阿婧开始仔细地打量着石棺里的人。 此时此刻,睡在石棺中的人,是一个面容十分俊美的男人……不,用俊美来形容这个男人,其实并非十分合适,因为仅仅“俊美”两字,完全无法形容这个男人面容的万一。 这样的面容这样的人,咋一眼瞧去,让人除了目瞪口呆、除了觉得这人定是夺了天地的造化外,竟是生不出半分旁的心思。 他就像是上天的宠儿,完美无缺,叫人无法逼视,自惭形秽,甚至觉得只要被这样的人的这一双眼瞧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可还好的是,他并未睁开眼,所以阿婧还能这般从容不迫地看着他。 虽然阿婧自认为就算这人睁开眼,她依然能够从容不迫地看着他。因为不知为何,从瞧见这人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这人当真是面善至极,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也正是阿婧推开石棺后怔住的缘由所在。 ——阿婧化作魂魄,已是将近十四年了。 生前种种,皆已付诸流水,除了一个“婧”字外,她甚至于连自己的姓氏都想不起来。而在死后在那树林中徘徊十年后,那蓝昶是她遇见的第一人,也是她现在所认识的唯一的一人……既然如此,为何她还会觉得石棺里的人面善? 阿婧心中又是茫然又是不解,看那面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瞧见过的脸,呆愣愣地出神。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 可还没等阿婧想出个所以然来,远远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惊叫。 “喂喂喂!你什么东西啊?!你……你……你别过来啊!!” ——蓝昶! 阿婧猛地回过神来,原本还略显得茫然迷糊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森冷之色尽显。 ——是了,她怎么忘了呢?蓝昶分明还在外头! 阿婧身形微闪,飘然离开了这洞穴。 当阿婧离开洞穴的那一刻,热浪扑面而来,脚下的火焰那惊人的高温,足以叫任何人骇然失色。 可更令人骇然的是,在这样炽烈的火舌的舔舐下,身为魂体的阿婧竟不曾露出半分不适,就好像这样的火焰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要知道,魂魄乃是阴物,对于火焰的抵抗力,天生就要弱于常人。 可现在,就连身为生者的蓝昶都在这样的火焰下胆战心惊,热的汗流浃背,所以从理论上来说,阿婧此刻应当是更为不堪才对。 但事实却偏偏不是这样。 瞧见这一幕,身为凡人的蓝昶倒是未曾多想,但天上的毕方却是目瞪口呆,心中大骇。 ——为何,她竟是不怕火焰?! 难道……难道说…… 想到那个可能,毕方心中大乱,呆呆地瞪着阿婧,一时间竟是忘了继续攻击。 而地上的阿婧看着毕方,心中讶异虽然不及毕方,但却也相去不远。 要说阿婧为何会感到这般讶异,其实说来也简单,那就是现在出现在阿婧面前的,竟并非是阿婧想的那样,是一个空有毕方之名但实则不过是一只会喷火的火鸟——它竟当真就是上古凶兽毕方一族! 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 而现在出现在阿婧面前的这只大鸟,身体为青色,间或有红色斑纹,其喙为白色,单足,所过之处皆有怪火——这赫然就是毕方! 可是……毕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纵然阿婧现在已经将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可阿婧也能隐约感觉到,这毕方就像是她一样,并非是凡俗之物。 她是鬼,是魂体,是死者,是不属于生者的世界的人。 而毕方,是凶兽,是妖魔,是不属于凡人的世界的东西。 就阿婧这三四年的观察可知,除了蓝昶这一个怪胎之外,其他的人纵然武功再如何高、身份再如何显赫,都无法瞧见她的存在。而与之相对的,她也没有再瞧见第二个魂魄游荡于世间。 她就像是此世的外来者,同这世界的所有都格格不入,唯一的联系也只是蓝昶这个懵懂的少年罢了。 阿婧以为她将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她彻底消散于天地,又或是她记起一切。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她却瞧见了同她一般格格不入的毕方! 无论是她还是毕方,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里。但她们却都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这个没有仙魔的俗世中……为何? 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阿婧并不相信巧合,可若不是巧合,又是什么在指引着她?那样的指引又想要告诉她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都不应当是现在的她需要思考的。 阿婧神色沉冷,一闪身便出现在蓝昶身边,也不同他废话,伸手提起蓝昶的衣领就将他用柔劲远远地跑开,自己则挡在了毕方身前。 毕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阿婧,神色莫测。 ‘你想阻我?’ 这一刻,阿婧莫名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不知死活!’ 那声音嗤笑着,道:‘你可知,我乃上古凶神毕方一脉,是木神与火神的化身,若我真要烧了你,你以为会有多难?’ 有多难? 阿婧笑了起来,看着毕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此时,四周火焰腾腾,就如同地狱一般,但阿婧却不骄不躁,心中更是生起了莫名的明悟,让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狂妄!’ 毕方大怒,双翅一展,狂风骤起。 但在这样的狂风下,那青色的火焰不但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反而更为热烈起来,使得阿婧脚下的泥土变得如同岩浆一般,带着骇人的高温,缓缓流淌起来,叫人站立不稳。 可毕方却忘了,阿婧此时并非是人,早已不需要“站立”了。 但事实上,这也并不能怪毕方,毕竟就算不需要站立,可世上却没有几个是不怕火焰和高温的。就算那些如同岩浆般流动的泥土无法对对方造成困扰,可在这样的高温却不是作假的! 毕方可以傲然地说,在它的火焰下,就算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才行。 最开始阿婧在山洞中感受到的火焰,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若非怕那火焰将洞穴烧塌了,压到它的主人,毕方又怎么会表现得那样畏手畏脚? 可既然这人已然来到了它面前,毕方又岂有留手之理? 毕方生性多疑易怒,过去那些年里,惹怒了它毕方的人,除了它的主人外都被它一口火烧化了吃了……既然如此,它眼前的阿婧又怎能幸免? 就算在毕方瞧来,这阿婧长得着实是十分地像……唔,但不管是谁,惹怒了它毕方地后果都是很不好的! 所以毕方并没有留手的打算。 但是,叫毕方几乎吓掉了下巴的是,就算它将火焰吐得满地都是,灼热的温度叫它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但那阿婧竟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于她还笑了笑,伸出了手。 最初之时,在阿婧掌心浮现的,只是一抹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火焰。 这样的火焰太过弱小,弱小得似是只要一口气就能将它吹灭,甚至于小得瞧不出它的颜色,可只不过是一息之间,这样的火焰就膨胀开来,化作了人间的第二个太阳,冉冉升起! 这是—— ‘天狐?!’毕方失声道,‘你竟是天狐?!!’ 作为同是玩火的凶兽,毕方对天狐可谓是恨得牙痒痒的。 ——长得比它好看比它受欢迎,它忍了,可是凭什么它们凶名也比它大? 毕方不服气,明明它才是最凶的,它才是最厉害的凶兽! 于是,新仇旧恨之下,毕方气红了眼睛,瞪着那金色的火焰呸呸两口就要冲上去跟阿婧死掐。 但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道:“停下。” 这声音分明低得如同耳语,但却又偏偏带着说不出的威能。 此时此刻,无论是天上的毕方还是地上的阿婧,在这一声之下,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僵在原地,齐齐将目光投向了那洞穴。 脚步声,一步步响起,一步步走近,一步步走出洞穴。 而那样的声音,就像是踩在他们的心上,叫阿婧和蓝昶都禁不住背后发寒头皮发炸,忍不住转身欲逃。 但若是要说这声音叫他们感到什么危险的话,却又并不是。 四周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就连火焰都在不知不觉中熄灭,被寒霜取而代之。 这一刻,时间于山洞外的一人一鬼一妖来说格外漫长。 终于,那人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不知多久未见日光的苍白面容微微抬起,深渊般黝黑的眼睛不含任何感情,淡淡地越过天上的毕方和蓝昶,直到落在阿婧身上时,他终于动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也终于染上了愕然,就如同仙人终于落入人间,沾上尘埃。 也正是在这一刻,坐在远处的蓝昶看着从山洞中走出的人,又瞧了瞧阿婧,呆呆道:“阿婧……你……他……” “你们怎么这么像呀?” ☆、第十一章 :父亲(一) “你们怎么这么像呀?” 蓝昶的呢喃声微弱无比,几不可闻,但又怎能瞒过场中的两人? 阿婧举着的手僵在了空中,呆愣愣地看着那人,就连自己手中那团金色的火焰熄灭了都不自知。 是了……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会觉得这人这般面善,难怪她会第一眼就觉得他是这般熟悉…… 他与她是这般相似,而她与他的面容的唯一的区别,则是她的容貌带着女子的美艳,如火之花一般昳丽逼人;眼前的这人则是带着属于男子的英气,又如同高山上的皑皑冰雪一般冰寒,叫令人无法亲近。 这样的面容,相似到说他们之间没有联系都无法取信于人! 可……她与他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怎样的关系呢? 阿婧瞧着那人,想要说什么,但失去了记忆的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那人却不知为何,竟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婧。 第123节 阿婧注意到,在这一瞬,那人的面容上有震惊,有不可置信,有激动,有恍然,又似是有痛恨和遗憾。 最后,这样的种种情绪又尽数散去,化作了淡淡的凝视。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阿婧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些许心虚来,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心虚来得好没道理,于是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你是何人?” 阿婧歪头瞧着那人,主动出击,道:“为何你竟与我这般相似?” 那人淡淡看她,虽没有回答她,但却没有转开视线。 阿婧胆子大了几分,向那人靠近了几步。 可阿婧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刚好靠近那人十丈时,她指尖蓦然一痛,就像是被冷冰冰的针扎了一下似地。 阿婧讶然抬手,只见她那半透明的指尖竟附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咦?” 阿婧轻咦一声,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明明方才她还在这人身边的石棺旁待过,那时的她分明无事,为何现在她却…… 阿婧迷糊了。 瞧见这一幕,那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转身打算走回山洞。 阿婧一看,顿时急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 阿婧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那人飘了过去,可是,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冰结声在阿婧身上响起,竟是瞬间就叫阿婧那半透明的魂体上挂上了厚重的冰层,将她冻在原地。 ——连魂体都会冻结住?怎的这般厉害? 阿婧心中将将升起疑惑,而下一刻,那人蓦然转身,眉目间染上了一层薄怒。 “胡闹!” 那人一斥,长袖一挥,无形劲风卷起,将阿婧远远地推了开去。 而令人惊奇的是,就在阿婧离开那人十丈远后,她身上那厚重冰层又像是凝结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这么神奇? 一边的蓝昶看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而阿婧虽然不像蓝昶那般扶着自己的下巴,但是她心中的震动却也是不输于蓝昶。 可阿婧震惊的,却并非是那神奇出现又融化的冰层。 “你怎的做到的?” 阿婧再一次上前两步,好奇看那人。 “没有灵力,没有魔气……什么都没有……那么刚刚推开我的又是什么?” “你是如何做到的?” 是啊,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作为一只鬼,作为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只鬼,再也没有什么人会比阿婧更明白这一手的难度。 那一阵劲风来得太过没道理,既不被灵气御使,也不被魔气驱动,它就是这样突如其来地到来,然后将阿婧推开。 这是连身为魂魄的阿婧都无法做到的事。 而阿婧甚至都无法看出这人是如何做到的。 ——举重若轻,无非如此。 被阿婧这样追问,那人眉头又是一皱,刚想要说话,但阿婧这时却又是“啊”了一声,道:“差点忘了,方才那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是何人?为何会与我这般像?” 说到这里,阿婧眨了眨眼,加了一句,道:“难不成,你是我弟弟嘛?” 此言一出,那人怔在原地,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愕然。 毕方:“……嘎?” 毕方简直要哭了,只觉得这个可恶的狐狸肯定是来砸场子的。 但阿婧内心却十分正直。 要知道,虽说阿婧已经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可是她也隐约能够感觉到一些事,比如说她应当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比如说她的年纪应该是挺大的了。 于是事情变得“一目了然”:既然她年纪很大了,而眼前这人面容跟她相似又这么年轻,再加上她也应该没生过孩子,那么肯定是她的兄弟没跑了! 简直是完美的推论! 阿婧自己都快要被自己的机智给感动了。 迎着阿婧期待的目光,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是覆着冰霜的目光无声消融,脸上染上了几分无奈和微不可察的纵容。 他轻叹一声,道:“汝——” 说出这个字后,他的声音突然顿了顿,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阿婧才讶然察觉到,这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就像是已经许久许久都不曾说话了。 但不等阿婧想更多,那人又道:“你叫什么?” “阿婧。”阿婧听到这人的话,脸上浮出了笑容,莫名地觉得十分高兴,声音轻快道,“我叫阿婧呢!” 那人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道:“你姓氏为何?” 阿婧干脆道:“不知道呀!我忘了!” 忘了? 怎会忘了? 那人微怔,又一次皱起眉来。 阿婧是魂体,准确地说来,她是一缕命魂。 自古以来,人便有三魂七魄。 人死之后,七魄四散消亡,唯存三魂。此三魂中,一归于墓,一归于天,唯有命魂犹在,赴阴曹受审,而后转世。但这却也不是没有例外。 而那例外,就是修士。 虽说死去的修士多为枉死,鲜有留下魂魄的,可也会有幸存的魂魄,而那些魂魄,最后要么去了阴曹,要么成了鬼修……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失去自己的记忆,因为他们是修士,而修士的魂魄,本就比一般人要凝实。 凡人死后,记忆尽数消散,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魂体单薄,受不住世上的阳气。 可阿婧却是修士,她魂体凝实,人世的阳气于她而言不过尔尔,所以她不应当失去自己的记忆才是。 但阿婧却偏偏失去了记忆。 为何? 而面对这样的阿婧,他又该如何做才好? 这一刻,他罕见地感到了几分无措。 阿婧不知道他的身份——无论这是因为那天狐没有告诉过她,还是因为她已经忘了——可他却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从瞧见她的第一眼时就已是知道了。 她是他的女儿。 毋庸置疑。 但……他萧若水却是第一次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他有一个女儿? 他竟有一个女儿! 此时此刻萧若水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在外人眼里,他恶名远扬,能止小儿夜啼,就连焚空界那群无恶不作的魔修们在他面前,都只能顺从地低下头来。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他都无比地狠心。 多年下来,无论是道门中人还是魔门子弟,都知道他心狠手辣。 可没人知道的是,最初的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再简单不过。 ——一个家。 一个有着亲人的家。 但这个愿望,却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也无法达成。 这是“那些人”对他的恶意,而那时的他却太过弱小,无法抵抗。 于是,从那之后,“亲人”两个字,就被他埋在心底,就算他最后成为魔祖,将曾经所有欺辱他、欲将他置之死地的人尽数屠戮殆尽,但他却再也不曾翻出过这个念头。 而他也以为,他这一生怕是都只能孑然一身了,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么多年之后,他竟然又拥有了一个同他有着同样血脉的人——他的亲人,他的女儿。 但那柄停留在萧若水心脏的诛心刺叫他无法靠近她,而阿婧的母亲也叫他感到万分别扭和不高兴,所以他才会在见到阿婧的那一刻转身就走。 可萧若水依然没想到的是,他的女儿竟然这般大胆,明明见到她自己那被冰霜覆盖的指尖,却还不管不顾地向他冲了过来。 ——简直胡闹! 萧若水心中百感交集,既觉得阿婧肆意妄为胡闹至极,但又觉得这样性子的阿婧果然是他的女儿! 可叫萧若水奇怪的是,为何阿婧却死了? 所以他开口,想要问问她的名字,问问她的母亲,问问那只可恶的天狐怎的没有保护好她。 毕竟按照时间来算,她应当只有三十余岁。这样的岁数,于动辄几千岁的天狐来说只是幼儿罢了,再加上天狐向来孕育困难,最是护崽不过,所以不管怎么说,都不应当叫她落到这个境地才是。 可阿婧还是死了,甚至于失去记忆,还来到了断海城这个地方。 为何? 是因为那天狐不愿意要她,任她自身自灭么? 若真是这样,倒是能够解释阿婧现在的状况。 但既然如此,为何那天狐不将阿婧交给他? 虽说他萧若水向有恶名,而他与那天狐也只不过是……但既是他的女儿,莫非他不会保护她么? 第124节 他萧若水的名头莫非是摆着好听的么? 就算他是将死之人,可他也有万般手段叫他的下属们好好保护阿婧,叫他们将阿婧的性命摆在自己之前。 可那天狐却没有交给他! 为何?! 还是说,那天狐……出了什么意外? 萧若水神色微沉,这一瞬间在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 但当他抬眼瞧见阿婧那与他相似、却又更为美丽的笑脸时,他终是微微一笑,拂去了自己心中所有的念头,淡淡道:“我是萧若水,是你的父亲。” “从今以后,你便名为萧婧。” ☆、第十二章 :父亲(二) “从今以后,你便名为萧婧。” 无声的风扬起,阿婧瞬间睁大了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明悟在心中升起。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万万里之外的闻水城外,原本窝在谢世瑜身畔睡得正香的小狐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依然带着几分睡意的眼中有着茫然,但更多的,却是它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紫色暗芒。 ‘你醒了。’ “你醒了?” 两个声音同时在小狐耳畔响起。 小狐茫然抬头,映入它眼中的,除了谢世瑜那微微含笑的脸,就是他头上那密布着暗紫星辰的夜空。 ——这一天的夜,有些奇怪。 而且,方才在它耳畔说话的明明是两个人呀,为何它竟只瞧见了谢世瑜? 小狐小小的脑袋里转不过弯来,越想越想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要去想。 于是,这一幕落在谢世瑜的眼中,就是前不久才大发神威的小狐,在睡了一觉后便似乎把自己的脑子给睡坏了。 谢世瑜捧起小狐,心中十分忧虑:早就听说过,妖兽如果年龄不到就强行觉醒自身血脉的话,很容易会出问题……难道小狐就是“出问题”了么? 想来也对,小狐一看就知道年纪不大,而它方才呈现的那巨狐模样更是可以猜出,它们的幼年期定是十分地长……小狐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难道说……它会失忆么? 这个倒是十分有可能,他以前看过的话本里也说过,如果脑子出问题的话,最容易出现的状况就是失忆了……不过发狂也是很有可能的。 还有痴呆,还有…… 谢世瑜看着小狐,面上微怔。从外人眼中瞧去,本就长得好看的谢世瑜,此刻自是一派光风霁月得道高人的模样,但只有系统才知道,这厮心里又开始了他无穷无尽的脑补了。 系统:‘……呵呵,大哥你脑洞太大了,赶紧缝缝吧。’ 谢世瑜懒得理会系统,兀自忧郁。 而事实上,被谢世瑜捧在手中的小狐并没像谢世瑜脑补的那样“因为强行觉醒血脉而出了什么问题”,而是陷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中。 它感到自己像是浮在半空中似地,轻飘飘的,随着风一同沉浮。 当风扬起的时候,它随着风一同向前,随着风一同呼啸,随着风一同飘荡。 当它随着风一同停下时,原本天空中那只属于星辰的暗紫色蓦然张开,化作了无穷无尽的天空,无穷无尽的大地,无穷无尽的山河。 它站在这暗紫色的世界,抬头向空中望去。 这一刻,乌云散去,金色的太阳和白色的圆月同时高悬,大的不可思议,也近得不可思议,好像一伸手就能被摘下。 它沐浴在这样的日光和月色下,看着那金色的太阳和白色的月亮交相辉映。 终于,它伸出手,就像是被诱惑了一般,向着金色的太阳摸了过去,而对一旁白色的月亮视若无睹。 ‘再多想想罢。’ 那曾经听过的声音又在它的耳畔响起,带着几分迫切和几分委屈,窃窃地说着。 ‘它有什么好呢?为何不选我?’ ‘虽然我没有力量,但我诞生于三千千界未开之前,我能窥见过去与未来,我能走进那独属于时间和命运的长河……若你选了我,那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到时候,就算你没有力量,但天下这般大,你何处不能去呢?’ 那似是孩童的声音说着,急切又委屈。 小狐怔了怔,那一直茫然而空白的脑子突然清醒了几分。 它是谁? 它在哪儿? 它在做什么? 这声音又是来自何处? 它收回了手,呆立片刻后,发觉视线似乎有哪里不对。 它低下头来,愕然发现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它那圆滚滚毛茸茸的身体,而是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人。 它那一身漂亮的毛呢?! 它那一条漂亮的尾巴呢?! 小狐瘪了瘪嘴,心中有些委屈,有些不高兴。 它抬手,看着自己指节分明、修长纤细的属于人类的手,心中既觉得十分熟悉,但又觉得没有它那白白的毛茸茸爪子好看。 ‘喂!不要无视我啦!!’ 那孩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快选我快选我呀!我很厉害的呢!’ 那孩子的声音催促着,一声一声接一声,终于把陷入了“我毛茸茸的爪子哪里去了”的小狐唤醒了。 它抬起头来,直觉知道这样的声音正是来自于天空中那一轮白色的明月。 从它来到这里后,那莫名地明悟就叫它知道,那一轮明月是月,但却又并不仅仅是月。 所以它也知道,那金色的太阳是日,但却又不仅仅是日。 那代表着它的未来。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今后它会拥有那样的光和热,拥有那样恐怖的力量;还是会与那样的光和热一同焚烧干净,都没有关系。 它喜欢这炽烈的光和热,这就够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恍惚间,小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火焰似地红裙,站在熊熊烈火之中,微微抬着下巴,高傲地笑着。 “若我能贯彻己心,随心而往,那么即便是死,又有何苦?” “若我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么纵然苟且偷生,又有何欢?” 又有何苦? 又有何欢? 小狐似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但仔细一想,那铺天盖地的火焰和那穿着红裙的身影却又消失不见。 于是,它便再也没有理会那念念叨叨的孩童的声音,向那金色的太阳伸出手去。 而就在它触碰到那金色的光和热的瞬间,它听到有个声音在它耳畔笑着。 “我就是我,从未变过。” · 小狐终于醒了过来。 暗紫的颜色从世界中褪去,日月同现的景色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之前并无两样的夜空,唯有那星辰一闪一闪,却已不见小狐方才见到的暗紫。 小狐心中直觉自己似乎有哪里出现了一点儿变化。 它抬起手,看着自己又变成白白的毛茸茸的爪子,心中十分满意。 而瞧见小狐终于有了反应的谢世瑜十分高兴,但又怕小狐是真的失忆了/发狂了/痴呆了,于是他用手指戳了戳小狐,道:“小狐,你还记得我么?” ——为什么不记得? 小狐纳闷地瞪着谢世瑜,同时抽空舔了舔爪子——这还是它从那猫咪一家中学到的——可是这么一舔,小狐就发现了不对。 有点儿……烫? 小狐把爪子举起来,眼尖地发现自己白白的爪子上似乎藏了一些金色。它方才察觉到的那点儿烫,似乎正是源自于这金色。 而小狐发现了的东西,谢世瑜自然也发现了。 谢世瑜轻咦一声,抓住了小狐的爪子,仔细瞧了起来。 只见在这只小小的白色爪子上,一道细细的金色围着它的爪子绕了一圈儿,就像是在小狐的爪子上系了一条金色的手链似地。 ……最开始的时候,有这一道金色么? 谢世瑜心中奇怪,因为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最开始应当是没有的,可这样的金色又太过于细微,如果不是小狐把爪子举到他面前,他也发现不了,所以若是过去的他看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金线又是什么呢? 谢世瑜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琢磨半天后,他忍不住敲了系统。 谢世瑜:‘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系统:‘哦,没事,它只是转职了。’ 谢世瑜:‘……’ 什么鬼! 谢世瑜默默闭嘴,觉得会去找系统解惑的他蠢得不行。 第125节 天色渐亮,谢世瑜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而他的确也该离开这里了。 谢世瑜将小狐放在肩上,环首四顾,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何处去。 天下之大,何处可去? 何处都可去得。 但正是因为何处都可去得,所以谢世瑜才有些苦恼。 想了想,谢世瑜把肩上的小狐拎下来,道:“小狐,你想去哪儿?” 小狐想都不想,爪子向着大海一指,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背后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摇一摇的,十分高兴的模样。 谢世瑜无奈一笑,问道:“你当真那么想去那边吗?” 小狐狂点头。 谢世瑜又道:“那边有什么?” 小狐一听,后爪直立,空出自己的两只前爪,同谢世瑜比比划划,“喵呜”“嗷呜”“汪汪汪”声音交替,叫谢世瑜听得十分头疼。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谢世瑜又叹了一声。 “我们这就走罢。” 小狐喵呜一声,越发高兴起来,扑到谢世瑜怀里,又扒拉着爬上他的肩膀,爪子向着远方的大海一指:“喵呜喵呜汪!!” 谢世瑜笑了起来。 而下一刻,系统幽幽地声音也响了起来:‘去吧少年,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海贼王的男人的。’ 谢世瑜:‘……你闭嘴。’ ☆、第十三章 :父亲(三) 海的那边有什么呢? 小狐想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疑惑,谢世瑜终于出海了。 但事实上,出海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于凡人来说,他们出海要做好各种各样的准备——食物、水、地图、水手……等等。 而对于修士来说,他们既不用面临食物的困扰,也不用担心水、又或是在海上迷路……相较于凡人来说,他们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但正是这个问题,叫无数的修士都折戟沉沙,含恨身死。 这个问题,就是妖兽。 海中的妖兽。 自古以来,成年妖兽就有极为强烈的领地感,凡是被它们划做领地的地方,若有修士或是其它妖兽闯入,那么他们必定千方百计地将闯入者驱逐出去,或者干脆杀了了事。 但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而例外只有两个,一个是闯入者实力太差,差到它们不屑于驱逐——就像是凡人;要么就是闯入者实力太强,强到它们不敢轻撄其锋——而这一点,谢世瑜自认暂时还做不到。 所以,由此可见,直接从海面上飞过去是不明智的,于是谢世瑜沿着海岸,一路向西,终于来到了摇风城。 当谢世瑜来到摇风城时,谢世瑜就讶然发现,这摇风城竟是他在这仲沉界中见到的有最多修士的城池,就连那闻名已久的登江城,都及不上这摇风城! 可登江城是仲沉界中大洲的中心,这摇风城最为出名的怕是也只有一个海港罢了,这样的它,又有什么出色之处,让它比登江城更为吸引修士? 谢世瑜心中奇怪,但这样的奇怪就如同海上浅浅的浮冰,只不过飘了一小会儿就沉了下去,再也不见踪影。 ——这摇风城奇怪又有何妨? 反正,他也不过是来搭船的罢了。 谢世瑜这样想着,将疑惑抛之脑后,走向了海港。 而恰好,就在谢世瑜询问路人,有没有船会路过最北边的地方时,那被问到的老人家露出了然的神色,道:“小伙,你可是准备去那断海城?” ——断海城? 当这一个熟悉的名字再一次跃入他耳中,谢世瑜神色微怔,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断海城?”谢世瑜低声念着这三个字,似是只是单纯的重复或疑惑,细听下却又像是含着千言万语。 那老人家却是不觉,只以为谢世瑜是没听过断海城的名字,于是神色稍稍缓和了些,道:“原来你不是去断海城啊,这就好,小伙,你且听我一声劝,那断海城固然在传闻中白玉为地金为屋,可谁又知道这传闻有几分可信?再者说,听闻断海城可以出入后,那些仙师都往那儿去了,我们身为凡人,何必去凑这个热闹?要知道,那些仙师都有翻山倒海之能,只要他们手中稍稍漏出一点儿,就够我们吃苦头了!” 谢世瑜一听,怔了怔,平静的面容上浮出了一抹暖意。 “多谢你了,老人家。你不必担忧,我怕是……不会往那边去的了。” 若非是为了小狐,他怕是都不会出海。 而他出海后,也只是为了小狐而已,自是不会去是非之地。再者,他若是想去,那自是想要见一见他想见的那人,但那人既然已经死了,他去瞧也无非是触景伤情罢了。 但……那断海城,竟然是在仲沉界中么? 十年前的那场幻境中,他与柳婧的确是去往了断海城一趟,但那一次,却是因为被卷入了天外间界的缘故,后来待他们从天外间界中挣脱后,便是已经到了断海城。 再加上,而那断海城就像是自成一方世界,既是大得像是无边无际,又不见什么修士的踪迹,因而谢世瑜将那断海城误认为了是存在于另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小千界中也不足为奇。 若是谢世瑜在那登江城中停留得够久的话,怕是也能听到断海城的传闻,但奈何他只不过是刚刚踏进登江城中没多久,就被小狐带着跑远了,因此直到今天,谢世瑜才明白了那断海城的前因后果。 断海城,是仲沉界中的一方奇地。 它广。 广得不像是城,甚至不像是国,而像是一州。 而断海城中之人所踩着的也不是土地,也不是海水,而是白玉——近乎有一州之广、一州之重的白玉。 这些白玉,就这样托着断海城中的人民,漂浮在深海之上,与世隔绝。 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想要一探这断海城,想要知道这断海城究竟出自于万万年前的哪个大能之手,但他们都无功而返,因为断海城有一个近乎一州之广的结界,没有哪个修士能够闯入这个结界之中,甚至连大乘期的尊者都在这结界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更何况其它的修士? 于是一部分修士死了心,离开了断海城,而另一部分修士则灵机一动,选中自己后代中那些无法修行的人,将他们送入断海城。 但他们却都有去无回。 就这样,万万年下来,断海城被笼罩上一层神秘而恐怖的面纱。 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有着什么,也没人能够从里面出来,只能遥遥望见迷雾中浮出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繁华景图。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它将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但就在三十多年前,一道流星划破长空,坠入断海城中,叫那笼罩着断海城的结界有一瞬间的溃散。 虽然那结界下一瞬又凝结起来,但这一瞬间的溃散还是留在了有心人心中。 转眼,数年过去。 就在那流星落入断海城中的二十多年后,也就是现在的十三年前,那结界不知怎的,竟是呈现了衰弱之态,而到三年前时,那结界的衰弱之态更甚,就好像一碰就会碎裂。 见到这一幕后,无数的修士开始走入空间阵,从各个千界各个地方开始向断海城聚集,就连深海之中的那些妖兽也在它们相互的联系下向着断海城靠拢,徘徊不去,等待着结界消失的那一刻。 而就在一天前,那岌岌可危的结界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于是,一些修士心中最后一分顾忌也消失不见,开始向着断海城蜂拥而去。 在这些修士中,既有见利起义的魔门修士,也有纯粹是为了一探传说中的断海城的道门子弟……但无论如何,在断海城结界破碎的那一天,它就彻底成为了一个是非之地。 而这也正是这老人家劝说谢世瑜的缘故。 毕竟比起那些仙气渺渺的仙师们来说,谢世瑜同一个俊美的公子哥儿没有区别,再者说,在那老人看来,若谢世瑜当真是仙师的一员,他又怎会来问他一个小老头儿? 小老头儿这一生,见过的修士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在他看来,就算是道门子弟,也鲜有对他们这些凡人和颜悦色的时候,所以,会同他问路的谢世瑜,定是听说断海城事后,想要一探究竟的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于是,出于对年轻人的怜惜,老人家就多嘴了这一句。 对于这样的老人家,谢世瑜心里看得分明,但却没有分辨的意思,因为这老人毕竟是一片好心,而他也的确没有去断海城的心思。 而且,去过断海城的谢世瑜倒是知道,那儿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神乎其神,天还是一样的天,地也是一样的地,除了鲜有修士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奇异之事。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谢世瑜这样想着,告别了那老人家,登上了出海的船。 这艘船十分大,它身长百丈,宽十余丈,而它光是浮在水面上的船身,就有足足二十丈! 这样的一艘大船,就像是在海上漂浮的巨兽,当人站在这巨兽面前抬头望去时,顿时由衷感到自身的渺小。 这样的大船,刚出方覆界的谢世瑜还是第一次瞧见。 而当谢世瑜登上这艘船时,他便发现,这船上,竟还有数十的修士。虽然他们都掩饰得很好,但却逃不过谢世瑜的眼睛。 不过叫谢世瑜感到有些微奇怪的是,他所在的方覆界,因前几天才方打开空间阵,因此他这是第一次出方覆界,所以他没见过这样大的船不足为奇。 可那些隐藏了自己身份的修士们,似乎也是第一次瞧见。 当他们登上船后,谢世瑜能够听到压得低低的惊呼不时从他们中间传出,十分惊叹佩服的样子。 其中,一个听起来有些天真跳脱的女声对着这船赞叹道:“这样大的船,也不知那些凡人是怎么造出,又怎么叫它浮在海上的……以前我还觉得我们修士十分了得,但是今天一看才知道,凡人也是很了不起的呢!比如说,若让我来的话,在不动用符箓术法的情况下,我可造不了这般大的船呢!” 听着这个女声的话,谢世瑜站在另一头的船舷上,虽未回头,但却也在心中稍稍点头,觉得正是如此。 可下一刻,那修士中传出一声幽幽轻叹,道:“李师妹,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那些凡人又怎能同我们相提并论?你这样说,又将炼器堂的师兄师弟们置于何地?要我说来,我还是觉得炼器堂的师兄们更为了不起,那飞天遁地的法宝,早已享誉三千千界,若要说出去,哪个修士不知道我们闻天宫炼器堂?就像是徐逊师兄,我们闻天宫上下,谁能说他不好呢?” 闻天宫?是方覆界中的那个闻天宫,还是那个与通云门、极苍府一样的高门大派? 又或者……方覆界中的闻天宫,本就是由火界中闻天宫的分支? 谢世瑜稍稍沉吟。 而另一头,最开始那跳脱女声,也就是李师妹,却被这样大段的话给噎得张口结舌,“这……这”好几声后都接不上话来,最后才吭吭哧哧地挤出一句话,道:“曾师姐你……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迎着同门师兄妹们不赞同、不理解、不高兴的目光,李师妹心中十分慌乱,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说怎会引来这般后果。 ——她明明没有这样的意思呀! 李师妹心中又是不解,又是委屈,又是疑惑。 太过年轻的李师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的变成了这样千夫所指的状态,但一旁听着的谢世瑜,却是十分清楚。 因为这样的来自话语的陷阱,于谢世瑜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 谢世瑜皱了皱眉,虽然不好意思对一个姑娘按上不太好的字眼,但那“曾师姐”这般歪曲同门师妹话语中的意思、踩着同门师妹来博得他人好感的行为,倒是叫谢世瑜十分不齿。 谢世瑜暗自摇头,没有向身后的那些修士望去一眼,抱着小狐便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第126节 可就在这时,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曾师姐,你怕是想多了罢。” 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如泠泠清泉击石,又像是咚咚乐声入耳,咋听之下,叫人只觉得似是有一阵清风拂过,令人心情舒畅。 ——只是声音就有这样神奇的力量,那么那个人,又是如何? 这样想着,谢世瑜忍不住停下脚步,向着那人望去。 可就是这样一瞧,却叫谢世瑜不由得呆了呆。 ☆、第十四章 :父亲(四) 可就是这样一瞧,却叫谢世瑜不由得呆了呆。 该如何来形容这一个人呢?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那女子美得像是玉,像是冰,像是雪,美得近乎过分。而她身上的那一身银白色长袍,更衬得她如同月中仙子一般,美好得就像是梦。 可这却并不是谢世瑜呆住的理由。 于是谢世瑜立即回过了神来,垂下眼,微微皱眉,兀自沉吟。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 谢世瑜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系统。 系统一听,顺着一瞧,顿时乐了:“人家小姑娘才十几岁,你就算想跟人家搭讪也别想这么烂的理由啊!” 谢世瑜只当系统在放屁。 不过被系统这么一打岔,谢世瑜的思绪也被打断了,原本在记忆中隐隐约约浮现的人影也淡去了,于是谢世瑜摇摇头,将这件事暂且按下。 而这时,那如同月中仙子一般的姑娘又再一次开口了,淡淡道:“方才李师姐说的只是自己,就连被拿来做对比的人,也只是她自己罢了,跟炼器堂的师兄师姐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顿了顿,不等曾师姐开口,又继续道:“况且,李师姐也并非炼器堂的弟子,面对这样的大船,说自己及不上再正常不过了,毕竟李师姐做东西的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说到这里,那女声依然平淡,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就像是述说什么事实,但听着这样的话,原本笼罩在他们周身的紧张气氛却是不由得一松,一些人甚至忍不住发出几声轻笑,就连她口中的李师姐也羞了个大红脸。 那曾师姐面颊微白,尽管依然是在笑着,但那笑容却变得有些难看,开口道:“樊师妹……” 可就像是没有听见曾师姐的话语一般,那女子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冷淡的声线继续道:“李师姐说话向来有口无心,曾师姐你应当比我们更为明白才是,毕竟你与李师姐相处的时间最长——可曾师姐你却因为一己之私,陷李师姐于不义,也未免太过了些。” 这句话一出,那曾师姐顿时不由得花容失色,其他人的神色也不由得一息三变,望向那曾师姐的目光充满了惊疑。 曾师姐惨白了面容,心中又惊又气又急,双手在胸前交握,方向要辩解,就听那樊师妹继续道:“就算李师姐一月前不小心将曾师姐你百色芝的幼芽踩死了,可既然她诚心悔过,还准备再找一株新的百色芝给你,你又何必再追着不放呢?” 曾师姐:“……” 众修士:“……” 曾师姐摇摇欲坠:“你……你说什么?你说……你说李谂将我的……将我的百色芝怎么了?” 瞧见曾师姐的反应,那樊师妹一怔,不解道:“踩死了啊!” 曾师姐白眼一翻,咕咚一声晕倒在甲班上。樊师妹身后,那李谂李师姐扯了扯樊师妹的衣袖,怯怯道:“我……我还没告诉曾师姐的……” 樊师妹:“……” 樊师妹瘫着一张脸:“哦。” 随着曾师姐的倒下,那边的一群修士顿时变得兵荒马乱起来,塞丹药的塞丹药,掐人中的掐人中,而那樊师妹就站在这一群兵荒马乱的人中间,长发飘飘,遗世独立。 一边的系统深沉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比如说表里不一,比如说逗得一比?” 谢世瑜:“……闭嘴吧你!” ☆、第十五章 :暗火(一) 隔了这么久才更新,实在是对不起妹子们ojz 老实说起来,这段时间的确是作者君的低迷期,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都摊在作者君的身上。一方面是工作时间太长,而作者君事实上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工作时间一长就这里不太舒服那里也不太舒服,然后下班后作者君还要看书,准备考试,每天看书看到头晕脑胀,再加上最近作者君这边天气反复,忽冷忽热,所以作者君最后还感冒上火,每天过得感觉特别痛苦,所以在前一段时间里,作者君甚至一度萌生过坑文的想法 作者君码字很慢,时速最高才1500,换句话说也就是一章三千字,你们三分钟看完的,作者君最起码要花两个小时,甚至三四个小时才能写完。可是就算这样,这篇文的收益也的确不行。 也不怕告诉妹子们,这篇文,一天十块就顶天了。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作者君老妈都这么跟作者君说:你说你,你写什么文?你就算上街去发传单,一小时是不是也有十块? 所以啊,说真的,作者君能把这篇文写这么长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喜欢。 但是前段时间,作者君已经累得连喜欢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下班,硬撑着看两小时的书,然后就只想要睡觉,一觉睡醒后,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要去赶公交。 是真的很累,也很辛苦,所以才会一度想要放弃小说。 但又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小说,很在意妹子们,很重视作者君说过的那句“入v不坑”,所以才坚持了下来。 以上是作者君的一些唠叨,感谢看完的妹子们。 作者君说这么多,不是想跟妹子们诉苦博取同情,而是因为心里实在忍不住了,但又不能对父母对朋友提起。一来是因为作者君知道,只要一说,他们肯定会告诉作者君:别写了,你写的这破小说的收益还不如肯德基的服务生;二来,是因为作者君不是一个喜欢跟别人说苦的人。 所以啊,杂七杂八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最后也只是想说两句话: 1这样干扰妹子们看书心情的话,作者君以后不会再写出来了,而且作者君不会坑文的,请放心; 2恢复更新,不过这几个月因为备考的缘故,更新基本上是隔日更。 so,祝妹子们看文愉快,因为你们看得高兴的话,作者君也会很高兴的。 顺,这章算是送给妹子们两千字吧,毕竟作者君断更了这么久ojz ☆、第十六章 :暗火(二) 当这惊天魔气如山崩海裂般爆发开来时,于谢世瑜一行人是深夜,而于蓝昶阿婧一行人来说,却已是黎明了。 此时此刻,在蓝昶和阿婧所在的马车上头,乌云弥漫,天空中全然不见黎明的光芒,反而乌沉沉地,叫人见了只觉得如同心头堵了块石头一般沉甸甸的。 本是安然待在马车中的阿婧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股魔气,顿时一怔,脸上两分惊诧还未浮出,手就已经先一步拂开了车帘。 “这……是……” 阿婧从马车的车厢内探出头来,瞧着那魔气的方向,心中发沉,直觉不好,但要说哪里不好的话却又说不上来。 ——为何她会忘却了往事呢? 阿婧懊恼地拍了拍头。 而一旁的蓝昶则是被阿婧的举动从睡梦中惊醒,一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边迷迷糊糊地开口道:“阿婧,你在瞧什么呐?” 阿婧抿了抿唇,还未开口,一个略显古怪的声音就从车厢内传来,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魔气么!哦,我倒是忘了,你一个小小凡人,自然是看不到魔气这种东西的!” 蓝昶不由得睁大了眼。 毕竟也是,谁能够想到,他的随口一问就能引来这么一顿嘲讽?凡人怎么了?妖魔鬼怪又怎么了? 妖魔鬼怪了不起啊! ——可恶的臭鸟! 蓝昶愤愤地向着车厢的一角瞪了一眼。 在那里,一只与普通麻雀无异的小鸟正大爷样地蹲着,占据了车厢的一大半地儿,反倒是把蓝昶这个“大个子”给挤到了一边。 这只“麻雀”,正是那毕方的一个化身。 但为何毕方会化作麻雀与阿婧和蓝昶二人同行,而他们又要去向何方? 这还要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几个时辰前,当萧若水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同阿婧道“从今以后,你便名为萧婧”后,阿婧猛地怔住了,而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明悟便从她心中升起。 ——萧婧? 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阿婧心中有茫然,有怀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安心。 如同飘荡着的浮萍终于落地似地安心。 当修士还是修士,还有那记忆皮囊和跟脚时,名字于他们,不过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他们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他们的人生和他们所度过的时间,在他们脑中化作浩浩荡荡的长河,从源头开始,裹挟着他们往远方行去。 在这个时候,名字是代号,是称呼,甚至于是累赘。 但有一天,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失去了时间留予他们的经验和刻痕后,那一条原本沉稳的长河便化作了怒吼的大海,将他们的步伐冲得七零八落,再也不复曾经的沉稳。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能叫他们在这浩瀚的世界中站稳脚跟。 于人、于世间所有的智慧生命来说,通常会有三个最简单也是最深奥的问题困扰着他们。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往何处去? 这三个问题,于愚人而言,他们往往可以信口拈来,而智者却通常被问得哑口无言。 阿婧虽非愚人,也非智者,可她却依然被这三个问题所困扰,只感到自己在世间如同浮萍般飘飘荡荡。 虽阿婧从未明言,但她却时时刻刻都感到了一种不安,甚至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和恐惧。 这样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未知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 可奇异的是,这些不安、忧虑和恐惧,却都在她听到“萧婧”二字后被尽数抹去。 在这一刻,阿婧,又或是萧婧不由得笑了起来,一直似蹙非蹙的眉间舒展开来,竟是如同万花齐放。 她望着萧若水,眉眼弯弯,轻声道:“爹?” 第一声时,还带着些许疑惑和迟疑,但第二声时,却已是肯定:“爹!” 这么快就相信萧若水,并非是阿婧太过于轻信,也并非是因为那相似的面容遮住了阿婧的判断力,而是因为萧若水身上,有着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威信和说服力,叫天性多疑的阿婧竟都生不起质疑来。 第127节 这样的气势似是虚无缥缈,但却又实实在在,叫人折服,就好像有一个明明之中的声音在告诉旁人“萧若水是不会说谎的”。 萧若水是不会说谎的。 因他不必说谎。 更不屑于说谎。 于是,萧婧便干脆地认下了这个名字,也认下了这个爹。 听到这声从前从未听过的称呼,萧若水有一瞬间的恍惚,而还未待到他回过神来,一丝笑意和一丝怅惘已经爬上了他的唇角。 ——爹……吗? 他从未想过,他竟然……也有成为“爹”的一天? 而他的爹……此时又在何处? 萧若水的思绪在这一刻停滞了一瞬,而后不由自主地滑入了那被覆上了重重灰尘和重重血迹的斑驳历史中。在那里,夹杂着时间的风沙的记忆扑面而来,可还未等他从记忆中翻出那个苍老的面容,萧若水就猛地惊醒了过来。 “好。” 萧若水笑着应下,向来不假颜色的脸上漫出了轻微而柔软的笑意。 他抬了抬手,似是想要摸摸萧婧的头,可是萧若水的指尖刚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他就恍然惊醒自己的处境。 ——在他的心脏处,那一柄诛心刺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 正是这一柄诛心刺,叫他困在这断海城中三十余年,叫他就算满心愤懑不甘,也只能被迫陷入沉眠,直到死亡,或是迎来转机。 可是……他真的能够等到这个转机么? 三千界中,共有十种奇宝。 山河图、昆仑镜、唯恶幡、不老衣、混元帕、掩日峰、诛心刺、辟神刀、日月剑、苍灵索……这十样至宝,自三千千界形成后,就受到无数修士的追捧和追逐,而其中又以诛心刺最为奇诡恶毒。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若诛心刺不是诛心刺,若它不是那十大奇宝之一,它又怎能将他困住三十多年,叫他只能自困于这断海城中,依靠毕方的力量苟延残喘,距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甚至于……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靠近? 萧若水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中淡了下去,遥遥地望着萧婧。 他们之间,只不过间隔着十丈罢了。 这十丈,不说修士,就连蓝昶这样的凡人都能轻易越过,但此时此刻,于他萧若水来说,却像是天涯一般。 似是也察觉到了这境地,萧婧脸上的笑也不由得淡了些,望向萧若水的眼中闪动着说不出的情绪。 沉默降临了这座山头。 萧若水瞧着萧婧,而萧婧也瞧着萧若水,两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萧若水道:“你——” 几乎是同一时间,萧婧开口道:“我——”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吐出了一个字,而后又同时沉默下来,最后又一次同时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两人同时怔愣在原地,而后又被这惊人的同步给逗笑了。 不过这一回,萧婧笑意先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萧若水微微挑眉,面色不动,不置可否:“哦?是吗?” 萧婧微微笑着,道:“那就让我猜猜好了……我想你要说的,肯定是让我早点离开这里……唔,可能还会给我一件信物,叫我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甚至再嘱咐我几句话,叫我将这几句话转述给那人吧?” 萧若水眉毛微动,语音微扬,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并不怎么惊讶。 想来也是,身为他萧若水的女儿,自然不是蠢人。 就算萧婧此刻失忆,但她脑子还在,那么她必然会知道,她无法靠近他,而他也无法保护她,无法为她找到一具能够让她容身的皮囊,更无法为她找回记忆? 可同时,他也不会任她这样随波逐流下去。 既然如此,从他身上拿到信物,而后去找他曾经的下属或者信得过的人,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这样的事,萧婧若推算不出来,才真叫萧若水失望。 而推算出来了,也不会让萧若水惊讶。 萧婧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我觉得,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萧若水微怔,倒是真的有点儿惊讶了,道:“哦?” 萧婧眉眼弯弯,一字一顿道:“山河图!” 于是,几个时辰后,萧婧便踏上了寻找山河图的旅程,而随行的,除了一个毕方的身外化身之外,就是一个死皮赖脸要跟来长见识的蓝昶了。 毕方化身好理解,毕竟毕方此刻本体不能离开那山头,需时时刻刻为萧若水提供化解诛心刺的冰寒之气的火气,可若真要萧婧一人上路,萧若水定是不放心的,因此便有了毕方的化身——这只大爷模样的小麻雀。 可……那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萧婧的直觉和她那时灵时不灵的记忆告诉她,山河图就在这断海城中,也告诉她若事情顺利,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山河图……但无论是直觉还是记忆,都没告诉她,这滔天魔气究竟从何而来,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 萧婧的目光转向了毕方的麻雀化身。 察觉到萧婧的目光,麻雀化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然后紧张地用翅膀护住胸前,凶巴巴但气势不足地吼道:“你……你想做什么?!” 萧婧微微沉默,然后毫不客气地将毕方提脚拎起,然后—— “喂喂喂哇哇啊啊啊啊啊——” ☆、第十七章 :镇(一) “喂喂喂哇哇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一只灰扑扑的麻雀就这样在萧婧手上化作流星,飞向了那魔气来源地,与此同时,萧婧的声音淡淡在它耳畔响起,道:“找到魔气的来源,告诉我那变数。若不成,那这么没用的你,还是不要再顶着毕方的名字了。” 毕方化身:“……嘤!” 看着毕方化身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空中,萧婧回过头来,望向蓝昶,道:“我们走吧。” 目瞪口呆的蓝昶一时没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啊……啊?去……去哪儿?!” 萧婧脑中无数隐约模糊的画面如走马灯轮转,她眼中异光闪烁,道:“自然是中天境,去那断海城主城的……” 国师府。 萧婧微微笑了起来,在蓝昶眼中,此刻半透明身形的她的皮肤下,似是有金色火焰浮现。 三天后。 在谢世煜出现过的那个山头的山洞旁,早已不见了谢世煜和那红衣女人的人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灰扑扑泪汪汪的麻雀。 “嘤……竟然敢这么对待毕方大人我……” “如果不是主人说过……我一定要烧死你这只可恶的狐狸!” “等我回去后,我……我一定会跟主人告状的!我一定会告诉主人的嘤!!!” 灰扑扑的小麻雀在这山头上一边抽噎,一边想着那只不能打又骂不过的狐狸,肚子里满是委屈。 “哼哼!你以为你是主人的女儿就了不起嘛?!我这么可爱,主人最喜欢的肯定是我!等我回去后……咦?” 毕方化身的话音一顿,好像看到了什么,小小的麻雀脸上浮现出一个可笑的诧异的表情,但马上,它又回过神来,扑打着翅膀在山洞前转了一圈。 “好强烈的魔气……” 毕方化身满心诧异,虽它三天前也远远瞧见过,但是唯有站在这里,它才明白,三天前在远方感受到的那些散逸出来的魔气,远远不足以比拟这源头的十之一二。 “竟这般厉害么?可是,断海城里何时来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毕方化身深知,这爆发出来的魔气,不说断海城,就是在三千千界中,除了寥寥几人外,恐怕也鲜有人能够比拟……哦,萧若水自是另说,它的主人的能力自是无人能及,不然那些可恶的混蛋也不会千方百计地弄来那诛心刺来给它主人下套了……哼!果然不管是分界前还是分界后,那群家伙都是这么的……扯远了扯远了。 毕方化身回过神来,向山洞里头飞去,想要找到其它的线索,但奈何越往里头,那魔气的味道却越是淡了,想来那一天爆发出魔气的那人应当不在山洞,于是毕方化身也只能遗憾回转。 可就在毕方回转的那一刻,它的身形一顿,轻咦一声,又转头向山洞更深处飞去。 “错觉?” 毕方化身脑子里闪过种种念头,但更多地充斥在它心中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惊讶。 “为什么……我好像闻到了主人的味道?” 萧若水在这里吗? 自然不在。因毕方的本体此刻就待在萧若水身畔,待在远方的山顶,而唯一一个有萧若水血脉的萧婧,此时也是一只鬼,再加上她也应当没有来过这里才是……所以这气息又是从何而来?! 毕方化身在山洞里头盘旋了好几圈,用目光在山洞里搜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这个山洞里头的确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才失望地拍了拍翅膀,飞出了山洞,将这件事压在心底,不再去想它。 “话说回来,那个爆出这样魔气的家伙是往哪儿走了?” 毕方化身在魔气爆发点上蹦蹦跳跳,小小的脑袋扭来扭去,最后才确定了一个方向,展翅飞去,而那里,正是中天境的方向! 此时此刻,断海城南海海域的一个港口上,一艘船终于靠岸了。 这艘船既高且大,就像是一只漂浮在海上的巨兽,此刻,这只巨兽终于缓缓靠岸。 待到巨船停稳的那一刻,船上的人们就分作了四拨。 一拨是一群身穿短打的武夫,他们火急火燎地在巨船停稳的瞬间就争先恐后地从巨船上跳下,跑向了港口不远处的小镇,就像是跑向充满机遇和财富的未来;而第二拨,则是那些可以飞天遁地修士,此时此刻,他们反而如同普通人那样,从高高的船上沿着楼梯,慢悠悠地晃了下来,而第三拨,则是真正的普通人,他们或坐或立,用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这些修士和远去的武夫,完全不敢上前,只打算等江湖中人和这些大名鼎鼎的修士都走干净了才下船。 而谢世瑜,既没有同那些武夫一般冲入不远处的小镇,也没有同那些修士一般踩着矜持的脚步下船——他甚至没有离开船舱。 为何? 难道……他的目的地,并非是这断海城? 既然如此,他为何又会来到这里? 船下,已经踩在陆地上的樊伊雪抬头,遥遥望着一个空空的窗户,而那里,就是谢世瑜在船上的房间所在。 “樊师妹,你怎的还不走?” 轻声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樊伊雪微微一怔,将心中那说不出的遗憾和惆怅放在心中,转身跟上了闻天宫的弟子:“来了。” ——到底……那让她感到莫名亲近的道友还是没有告诉她他是否是她的父亲。 ——可是……她分明对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似地……他究竟是不是她的父亲?如果是的话,为何不肯认她? 樊伊雪心中莫名忧伤,但到底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第128节 高高的船上,将这一切尽收入眼中的系统只感到自己心里莫名憋屈。 ——别人选的位面之子怎么酷炫怎么来,就算是到了没有修行者的世界也能开挂召陨石……可它选的这个宿主怎么就……那么……那啥呢…… 想到那位已经在心里坚定认为谢世瑜就是她爹的妹子,系统只感到自己无语凝噎。 眼看人都快要走完了,就连那些普通人都已经下船了,系统终于按捺不住,用一种带着淡淡蛋疼的声音道:‘你不下船?’ 谢世瑜坐在木床上,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手上的惊涛剑,纵然他性情向来温和,但他一身气势却早已因长年修习造化剑诀而变得如同剑一般凌厉,锐气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听到系统的话,谢世瑜的动作一顿,淡淡回道:‘还不是时候。’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系统知道,谢世瑜原本是并不打算往这断海城来的,他之所以登上这艘船,只不过是搭个顺风船,是半路就会离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三天前那魔气爆发过后,谢世瑜却突然打消了下船的主意,往那简陋的木床上一坐就不挪窝了。 系统瞥了那只已经兴奋得在谢世瑜身后滚来滚去的白狐狸一眼,道:‘你再磨蹭下去,不怕那只狐狸咬你?’ 谢世瑜面容上浮出两分无奈笑意,伸手拍了拍小狐,让小狐暂时安分下来后,这才淡淡道:‘那小镇,有古怪。’ 系统恍然道:‘所以你让那些人进去给你探路?’ 系统大喜过望,恨不得化出人形来狠狠拍拍谢世瑜的肩膀:‘亲!你终于开窍了!!这是个好开头,要保持,一定要保持啊哈哈哈哈!’ 谢世瑜:‘……’ 他是不是不该告诉系统他已经准备好去干掉小镇里那个古怪东西了? 就在谢世瑜默默擦剑系统哈哈大笑的时候,远处,那走得最快的一个瘦高杆的武夫已经一脚踏入了小镇的青石路上。 “哧!” 随着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那瘦高杆瞬间消失在了后来人的眼前。 可也不知是那些人利欲熏心又或是太过糊涂,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后他们竟是分毫都没有察觉到,反而是继续向着那小镇蜂拥而去。 但这样的境况也只不过持续了三息。 足足三息后,一声厉喝划破长空。 “都停下!” 随着这声厉喝,四只泛着银白色的金属小球蓦然出现在那群武夫的身前,而后瞬间拉出一张长宽俱有三十余尺的大网,将那群武夫统统网了起来。 ——这是…… 谢世瑜倏尔转头,目光如电,穿过那群武夫,在那张大网稍作停顿后,落在了小镇中,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似地,微微蹙起了眉。 而在小镇前,被“一网打尽”的武夫们跌了个滚地葫芦,滚做了一堆,而待到他们回过神来后,才发现一个眉眼寒霜的青衣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畔,严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圈,凌厉得就好像是要将他们的皮肉都剖开似地。 武人们齐齐打了个冷战,待要再细看时,却发现那女人不知怎的又缓和了神色,道:“不在这里。” 这话又是对谁说的? 武人们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开口发问,甚至都不敢叫这仙师将他们放下。 但也没叫武人们疑惑多久,那青衣女人话音刚落,一个面色枯黄的老人就从青衣女人的身后转了出来,手上还托着一个罗盘,恭敬道:“是的师叔,那恶鬼已经躲起来了,想来是已经察觉到师叔了——这恶鬼倒也是很有眼色。” 这老人话语中尽是恭维,可那青衣女人却是完全懒得搭理,只是皱眉打量着眼前的小镇。 被青衣女人这样蔑视,那老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转眼看到被网起来的那些武人后,便将心头的恶气一股脑地宣泄出去,向着那些武人寒声道:“你们这些蠢货,竟还要师叔浪费灵力来救你们……那么多人都不见了,你们竟是一人都没有察觉到么?!” 被这老者这样一说,武人们这才骇然发现,船上一共百二十武人,现在竟只剩下他们七十余人! 那些人……那些人竟是不见了?! 他们何时不见的?他们此刻又究竟怎么了?! 武人心头发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也正是这时,一个辨不出男女的诡笑咯咯地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轻柔道:“你们来了……” 那声音忽强忽弱,忽远忽近,就如同梦靥一般。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留下来陪我吧。” 天色蓦然黑了下来,青衣女人和老者脸色狂变,蓦然回头,这才发现他们竟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一片荒野中,在这片血色的大地上,除了他们二人外,竟没有丝毫人声和生命,甚至于连一棵草一株花都没有! 他们竟不知不觉中就被卷入了幻觉之中么?! 青衣女人和老者骇然色变。 而在外界,失去了同主人的联络后,那四个银白色的金属小球顿时黯淡下来,那法力形成的大网也消失不见,同武人们一同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说来话长,可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仅仅是不到十息的时间罢了。 海岸边,修为尚浅的修士们犹自不觉,一些修为精深的修士却已经变了脸色。 船上,谢世瑜长身而起,收剑回鞘。 “该走了,小狐。” 谢世瑜淡淡说着,而小狐则像是等这句话许久了似地,不待谢世瑜话语落音,就一跃而起,落在谢世瑜肩上。 下一刻,一道惊虹划过天际。 ☆、第129章 不负责番外系列之一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就是……” 日光暖暖的。 柳婧懒懒地靠在天台边的扶栏上,微微抬头,任那暖得有些发烫的日光毫无顾忌地落在她的脸上。 而在她远方,那些窃窃私语随着风飘到她的耳中。 “对啊……就是她……” “她啊……好奇怪哦……她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会……” “嘁——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懂吗?再说了,那种狐狸精一样的脸有什么好看的!”那声音酸溜溜地说着,“要我说,也是悦儿更可爱一些……” 另一个声音迷惑道:“可是那只是可爱而已啊,要说漂亮的话明明是——” “你是不是我朋友啊?这么帮那个狐狸精说话?!!” “啊……这……对……对不起……” 属于小女生的吵闹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刚刚还在教学楼下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小女生又变回了亲亲热热的模样,手挽手地进了教学楼,走进了各自的教室。 而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的柳婧,则是歪了歪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这些小鬼啊……也未免太过无聊了,不去好好读书,反而拿她同刘悦儿来比较,呵,也是太过无忧无虑了……无忧无虑到令人讨厌! 明明自己也不过十五左右的柳婧,却在心中毫无压力地称呼这群与她同级的同学为小鬼。 但柳婧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不过也是,这些含着金汤匙、受到父母的期待和呵护而出生的人,怎么会理解她呢? 慢慢地,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柳婧明明是笑着的,但她的眼神却如同她的心一点一点褪去温度,就算此刻她暴|露在夏季正午的日光下,可那样的高温却依然传达不到她的心中。 就这样,柳婧站在正午的天台上,看着脚下的校园,目光似是怨愤,又像是不甘,又像是失落……直到13时15分的铃声响彻校园,宿舍区开始热闹起来,午睡的寄宿生已经开始陆续从宿舍楼走向教学楼时,柳婧这才掉头,走向天台的那扇通往楼道的旧木门。 在旧木门上,被暴晒了一个中午的金属把手已经开始发烫,但柳婧却像是恍若未觉,将手搭在那金属把手上就要开门。 可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从天台另一头的杂物间里传出,在寂静的天台上分外刺耳。 柳婧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对对对,就是这栋……听说有个高三女生跳过楼哦!” “……不是吧?我记得不是跳楼,好像是什么……不小心被关进天台上的杂物间里没人发现,最后活活饿死了……” “……听说最近天台闹鬼……你们觉得……” 这一刻,原本被柳婧嗤之以鼻的种种校园传闻,和各种恐怖故事,都争先恐后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叫柳婧在正午的阳光下都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不……世上是没有鬼的,不要自己吓自己!应该……是错觉吧? 柳婧给自己鼓了鼓气,扭开门,打算装作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想要下楼,可那声音却像是同柳婧作对似地,每当她想要下楼时便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让柳婧想要忽视都不行。 若是其他人,在这样的情况怕是已经吓得不行,可柳婧却不同。 因为她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不知怎么地生出了怒气来。 ——这个奇怪的声音是在挑衅她吗?! 别笑死人了!连活人都不怕的她会怕死人吗?! 是活人就老实呆着,是鬼就给她趴着! 于是,脑回路清奇得令人落泪的柳婧就这样回过了头,气冲冲地走向杂物间,一脚踹开了门。 但令柳婧诧异的是,出现在门后的,并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 “小孩儿?” 柳婧眉头皱了起来。 只见出现在柳婧面前的,是一个古古怪怪的小孩儿。他不但穿着一种类似于古代服饰的长袍,甚至于那长袍也十分地不合身,于是套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顽皮的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地,显得分外滑稽可笑。 看到出现在她面前的既不是她想象中的装神弄鬼的大活人,也不是真正的有意跟她过不去的死人,而是一个小孩儿,柳婧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 想来,刚刚的声音应该是巧合吧。 柳婧这样想着,也没有深究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穿着古怪衣服的小孩儿的缘由,只是丢下一句“你该回家才对”便扭头就走。 可让柳婧又一次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在见到她后就诧异瞪大眼的古怪小孩儿在见到她准备离开时,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迟疑道:“阿婧?柳婧?!” 柳婧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狐疑道:“你认识我?” 似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古怪的小孩儿脸上浮出惊喜又夹杂着委屈的神色,指着自己道:“是我啊,阿婧,是我!” “我是萧宏,是你的儿子啊!” “你不认识我了吗?!!” 柳婧:“……” 于是,在这一天,在这一个夏季的中午,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她,柳婧,十五岁的高一的花季少女,就这样多了个儿子…… 第129节 不得不说,她的儿子真是长得十分好看,就算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小孩儿,但那似是继承自父亲的眉眼叫他小小年纪就带出了一股风流的神色,甚至于他的每一寸面容都像是经过精雕细琢般,精致漂亮叫人移不开眼。 能够生出这么个好看的儿子,想来作为母亲的都会高兴得要哭吧! ——才怪! 于是柳婧上前,一拳撂倒了那小鬼头。 ☆、第十八章 :镇(二) 惊虹划破长空,落在小镇前,也落在那些修士们的面前。 而待到白虹散去,出现在修士们面前的,便是一个身着青色道袍、头发灰白的男人。 他来得太快,又来得太过突兀。而在他主动显露行迹之前,他们这许许多多的修士,竟无一人能够发现他的踪迹,由此可见此人修为当是多么高深。 可待到修士们再定睛一瞧,却发现他们眼前这个头发灰白的男人面容十分年轻,身上的气息也不过是炼气期罢了,并非他们所想的得道高人……可这海岸边的修士们,却没有一人会将他看做炼气期的小辈。 ——那么他究竟是谁?究竟从何处而来?又究竟有着什么打算?这个小镇的古怪,可是又同他有关?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聪明的不聪明的纷纷闭嘴不言,唯有那曾在船上同红发妖修争执过的年轻修士莽撞开口,道:“你是何人?” 年轻修士的师门长辈来不及拉住他,便叫年轻修士失礼冒失地开了口,于是此刻,他们都是神色凝重地望着那个头发有着古怪灰白的男人,手上也扣住了符箓法宝,唯恐那男人发难。 毕竟也是,在修真界中,什么都少,性情古怪的人却最是很多,而秉持着乱七八糟的“道心”的修士更多。 就连道门中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也是有的,更何况眼前这人气息这般凌厉杀气这般重,想来不入魔道也差之不远,怎叫这些人不警惕? 谢世瑜闻言,偏过身来,目光淡淡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过。 身着月白道袍、与发话的年轻修士同一师门的那些修士,想来就是仲沉界梳月派的人了。这一派的修士,其佼佼者多为女性修士,擅长的也是看相望气算命谋福祉,就连身为由火界大派的闻天宫星宿塔也是难以比及,但奈何他们战力着实不值一提,因此一般被凡人间的帝王供于朝堂之上……虽然谢世瑜不知他们为何来此,可想来进了这小镇后,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而不远处那些闻天宫之人和那些散修暂且不提,最引谢世瑜瞩目的,除了那曾在船上同梳月派修士争执的妖修之外,也就是落在这些修士最后头的那个身着布衣的小和尚了。 作为刚从方覆界出来没多久的“土包子”,谢世瑜会注意到这些他从前从未见过的妖修自然很好理解,可他会注意到那小和尚,却是全因那小和尚的古怪了。 据谢世瑜所知,此行来断海城的修士中——无论是有门派的修士还是没有门派的散修,甚至是那些妖修——都是多人同行,唯恐落了单被那些藏在暗处的魔门捡了便宜。 可那小和尚却不同。 他瞧着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除去一身破旧白色布衣和手腕上的佛珠外,身无长物,甚至于连鞋都不曾穿,瞧着寒酸无比。而一路行来,他也从不理会别人,更是从不跟别人搭话,就连眼睛都从未睁开过,叫一旁的修士也不知道这个小和尚是当真目盲,还是纯粹性情古怪。 按理说,在外人眼中行迹比这小和尚更为古怪的谢世瑜应当是不会注意到他的,可是不知怎的,在谢世瑜瞧见这小和尚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小和尚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感。 但…… 多想无益。 谢世瑜眉头微皱,移开了目光,淡淡道:“你们不该来此。” 谢世瑜自认自己应当算是十分温和情切、平易近人,但奈何谢世瑜不知道的是,在多年造化剑诀的淬炼下,他整个人都如同一柄利剑一般,而那丝丝剑气更是从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中泄露出来,给呆在他身旁的人以莫大的压力和恐怖,甚至于他在方覆界中闯下的那恐怖之名,也大半是由此而来。 这一点,系统知道得无比清楚。但令人悲伤的是,谢世瑜却完全不知道。 因此这话一出,落在那些修士耳中,谢世瑜这就是“目下无人又狂妄无比”的邪恶之辈的威胁和逼迫,而他们则是被谢世瑜这“恶徒”威胁的小白花们。 年长的修士还好,而年轻的修士们则是咬牙切齿,差点儿就要压不住火、上前同谢世瑜做一场了。 年长修士死死拉住那些年轻气盛的修士们,而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出来,压着火气,声音平静道:“那道友觉得我们该去何处?” 老人试探得十分小心亦是十分谨慎,但注意力三分,一份落在小镇上、一份落在小和尚身上,最后只有三分之一注意力落在老人身上的谢世瑜却并未察觉老人的试探,只是实话实说道:“你们功力不济,自是离去为好。” 说完后,谢世瑜还以身作则,弹指放出一道剑气,没有丝毫作势,亦不见丝毫烟火气,就这样用剑气在这些修士面前划出一道令人心惊胆颤的鸿沟。 修士们脸色大变,蹬蹬后退几步,心惊不已,而值当此刻,那谢世瑜又指了指修士们面前的那道鸿沟,淡淡道:“若自认有此实力,亦可上前。” 谢世瑜自觉自己的话再实诚不过,毕竟以他方才的预计来看,里头应当是有什么奇怪的魔怪,若是没有实力的话,进去也不过送死而已。 可不知为何,那群修士们听了后原本涨红的脸又变白了,随后青青紫紫变换不已,最后,那老人愤愤拂袖,低喝道:“道友果然手段非常!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走!” 谢世瑜略显茫然地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对。’ 系统:‘呵呵。’ 老人一声喝下,梳月派和一些散修也只能跟着离去,就连闻天宫等人也在踌躇一下后扭头就走,唯有那些妖修和谢世瑜一直注意着的小和尚还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亦不离开。 谢世瑜深深看了那小和尚一眼,没再多说,迈步走进小镇,身形倏尔消失在妖修和小和尚的面前。 而在谢世瑜身形消失后,一旁看似没什么反应的妖修们终于松了口气,其中那红发妖修尤为夸张,用力叹了口气,啧啧两声,道:“你们可瞧见了?那一身的剑气,可真是吓死我了……真是奇了怪了,有这样的剑气的人为何我们从前从未听过……你们觉得他是何人门下弟子?” 听闻这句话,一直在人类修士面前装高人的妖修们终于装不下去,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 “咦?方才这儿不是有个小和尚么?”红发妖修不经意地一瞧后,突然“咦”了一声,道,“你们刚刚谁注意到一个白衣的小和尚?” “小和尚?” “怎会有什么小和尚?” “对啊对啊,哪儿来的小和尚?” “焰,你莫是看错了吧?我们一路行来,哪里有什么小和尚?” 被唤作焰的红发妖修一怔,瞪大了眼,一股莫名地寒意从背脊蹿上,冷汗涔涔。 而在另一头,被谢世瑜“逼离”小镇的修士们一路沉默向前,气氛十分低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修士跳了起来,掉头就要往小镇的方向走。 一旁的女修士眼疾手快地拉住他,道:“清仲!你做什么?!” 清仲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去小镇!我倒要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敢一剑劈了我!” 女修士失色道:“你疯了?!” 清仲恨声道:“那你要我如何?被一个名不见经传来历不明的小子一剑吓得从他面前滚了么?!” 清仲这话说得太过不经脑子,于是同样是“被一剑吓得滚了”的梳月派长辈、闻天宫众人和那些散修们,脸上都不太好看了。 而其中,自从谢世瑜发出那吓人的一道剑气后就欲言又止的闻天宫的那位曾师姐到底忍不住了,冷笑道:“这位师兄说话也未免太没道理,那人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非是我们能够匹敌,因此我们避开又能如何?我们师门可没教过我们面对不可敌之人时,定要同他死磕到底,才算是不灭了我们门派威风!” “还是说我们闻天宫比不上你们梳月派?既然如此那也好,这位师兄自去就是,只不过师兄嘴里可要再谨慎些才对!” 曾月在入道前就很有一番心思,向来擅于拉人下水,也擅于给自己扯虎皮,因此这一番话下来,那年轻修士顿时又站在了众人对面,叫本来就对他有些不满的修士们更是感到不高兴起来。 他们知难而退,莫非还错了不成? 难道一定要对敌死磕才能呈显自己威风? 清仲被曾月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而曾月却也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道:“再者说,比起你而言,那人可真算不上籍籍无名——你可听过‘剑鬼’之名?” ——剑鬼?!! 这个称号一出,众人悚然而惊。 “剑鬼……罗拂?” “他是罗拂?” “罗拂?罗拂是他?他是女的?!不对啊看不出来啊!” 只不过是一个眨眼间,话题就向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奔驰而去。 尚未来得及了解三千界中那些大人物的曾月被这跑偏的话题打了个措手不及,目瞪口呆,而一旁同样出自方覆界的樊伊雪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 ☆、第十九章 :镇(三) 这一头,来自方覆界的樊伊雪和曾月听着这群人越跑越偏的话题风中凌乱,而另一头,毕方却是已然追上了那突然爆发的恐怖魔气的源头。 仔细说来,毕方到底是曾被当做神灵来崇拜的妖兽。虽然现在的它实力大降,且外出的这也仅仅是本体的一个化身,但它的飞行速度却是不容小觑的,因此在得到线索后,只不过是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它便已追上了那个人……不,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其中的一人,自然就是那魔气的源头。 他穿着玄色的衣衫,面色苍白,唇色却是艳红,而他那一头披散着的长发,更是透出一股鸦色来,叫人一看就不由得心头有些发憷。可偏偏这人又长得着实好看,眉目间自有一股天生的风流之色,顾盼时摄人心魂,叫他纵然外型异于常人,且神色如同石像般坚硬冷酷,却也挡不了路上频频向他投来的目光。 这人的出现,着实叫毕方十分惊讶——并非是因为这人那天生的好皮囊,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魔气。 若毕方没有猜错的话,在三千界里万万种魔功功法中,唯一一个会使修行之人带着如此浓厚的血气和怨气的功法,也只有那个化魔圣典了。 什么是化魔圣典? 对于大多数普通修士来说,“化魔圣典”这四个字给他们的记忆,除了“修习速度快得恐怖”和“太伤天和”之外,恐怕就是数年前拥有化魔圣典、自称“圣门”的魔修一派被道佛两道群起而攻之,令“圣门”中所有魔修乃至于化魔圣典的本身都灰飞烟灭这件事能够给予他们几分浅薄印象。 可作为传承源远流长的妖兽毕方,它却清楚地知道,并不被大多数普通修士放在心上的“化魔圣典”,是众多死皮赖脸地跟上古魔神扯上关系的魔功功法中、唯一一个真正地传自魔神的功法。 虽然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修习化魔圣典的圣门一脉被针对、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可稍稍明了其中奥秘的人都知道,只要给他们时间,那么他们迟早会化作一个庞然大物,将恐怖和毁灭带给三千千界。 因此,这也是道佛两门拼了命也要剿灭圣门的缘故。 可如今它瞧见了什么? 化魔圣典的传承,竟又再一次出现在了这三千千界中! 这世道……难道真的要有大乱了么? 或者,它现在就把这小子给宰了? 毕方想了想三天前爆发的那股魔气,掂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实力,顿时心中犹豫,有些举棋不定地将目光飘向了那玄衣男人身旁的红衣女子,可就是这么一瞧,却叫毕方愣在原地。 ——那个人是…… 毕方蓦然瞪大了眼睛,那张麻雀脸上竟是出现了可笑的惊愕之情。而也正是在这一刻,一股带着黏腻魔气的暗芒悄无声息地飞到它的面前。 “!!!” 危险无声袭来,毕方悚然一惊,来不及想更多,倏尔隐去身形,叫那暗芒再无着力之处,穿过虚影投入更远的地方,而它自己则已经化作一缕游鱼般的黑影,潜入地下,一摆尾巴就想要溜走。 不得不说,这一招着实出乎了出手之人的意料,叫那人略感惊讶。 但也只是略感惊讶罢了。 只听一声娇媚的轻笑响起,下一刻,无尽的魔气涌出,落地便化作一只只模样凶恶的细虫,钻入地下,向毕方张开了与它们身体比例毫不相符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毕方所化的那条介于虚实之间的游鱼。 毕方:“!” 毕方痛叫一声,不敢相信这在过去那些年里,叫它百试百灵无往不利的脚底抹油*,竟在今日被人给破了! 要知道,这化实为虚化虚为实的法子,可不是现在的这些修士能够用的,更不是现在的这些修士能够破的! 第130节 这个长得同萧婧一模一样的女人到底是谁?! 来不及想更多,毕方瞧着这越来越多的黑虫,不敢再耽搁下去,也不敢再继续隐瞒身份,忙不迭地放出自己的妖火,变回原形,将周围的黑虫瞬间烧做飞灰后,便头也不敢回地扑棱着翅膀离开这里。 “哦?敢跑?!” 又是一声轻笑响起,毕方身后的红衣女子娇笑着撩起耳畔的长发,不紧不慢地向着毕方伸出手去。 “还是留下来吧!” ·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陪我吧……” 咯咯的笑声在这片荒野上回荡着,一层一层,忽远忽近,叫人毛骨悚然。无数浑身漆黑的婴灵从地底钻出,伸着双手,脸上表情或哭或笑,摇摇摆摆地向着荒野上的两个修士走来,而它们每走出一步,脚下的土地就会冒出缕缕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开来。 那女修面色凝重,一手执着仪式剑,一手扣住一个古朴的黄铜摇铃。 随着她一下又一下地摇动着手里得摇铃,一圈一圈乳白色的光晕也随之漾开来,穿过那些黑色的婴灵,慢慢消失不见。被这乳白色光晕扫过的婴灵,身形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似地消融下去,叫它们纷纷发出了尖利的痛叫,但就算如此,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它们依然不甘地伸出手来,面目扭曲,想要将女修和瑟瑟躲在她身后的老者拖入地狱,但最终却只能在女修的身前消散。 瞧见这一幕,原本瑟瑟发抖的老者终于振作了两分精神,一边越发将自己缩得更小,一边口灿莲花,将女修夸得天花乱坠,举世无双。 “闭上你的嘴!” 那女修被老者滔滔不绝的吵耳分去了两分精神,顿时恼怒地向着老者吼着,可就是这一分神,却叫那些婴灵又靠近了几步,最近的甚至摸到了她的袍角! “咄!” 女修脸色一变,忙不迭咬破舌尖,舌绽春雷,一个血色的扭曲字符便凭空成型,向着女修身前的婴灵飞去。 “轰!!!” 一声震天爆响过后,那血色字符与女修身前的一大片婴灵都消失不见,留出了一片突兀的空地,但与此同时,那女修的面色却也萎靡了几分。 被这一个字符的威力所摄,那些婴灵不由得停在了原地,可就在女修满以为它们会因此退去时,它们却突然齐齐张开嘴,千万张嘴里都发出了同一个笑声,如同梦魇。 “咯咯咯……哈哈哈哈……” “你以为,你真的能挣脱这里吗?” 女修闻言一怔,而下一刻,她便感到脚下似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女修面色一紧,脚下发力便想要离开,可还不等女修有所动作,一个熟悉的人影便从她身后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王页!你疯了吗?!” 女修见这抱着她腿的人,竟就是一直躲在她身后的那老者,顿时气从心来,厉喝出声。 若是往常,被身为师门长辈的女修这样喝骂,王页定是没有胆子不遵从女修的吩咐,可这会儿那王页却不知怎的,不但没有松手,反而越抱越紧。 “王页!” 看着周围那些大笑着的恐怖的婴灵,女修心中发狠,抬脚想要踢开王页,可就在这时,王页却是抬起了头来,那张不知何时变得如周围婴灵几乎无二的扭曲面容,对上了女修的视线,下一刻,他就在女修惊恐的注视下,发出了与周围千万个婴灵一模一样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 “留下来陪我吧……” 女修张大了嘴,尖叫起来,可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与她脚下王页相似的笑声。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 笑声响起,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 黑色的婴灵又开始摇摇晃晃地走动起来,向着女修靠近。 女修奋力摇头,手中的仪式剑和摇铃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消失不见。她努力想要驱动自己体内的灵力,想要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可那原本充沛的灵力却如同泥牛入海般不见踪影。 眼看那些婴灵越来越近,就连她的皮肤也开始覆盖上一层淡淡的黑色时,女修终于忍不住脸色惨然,泪水滚滚落下。 难道……她真的就要丧生于此了么? 女修心中充满了绝望,眼睁睁地看着那婴灵向她扑了过来。 可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一声轻叹。 “何必如此?” “你们既然已知枉死是这般不甘,那又何必再叫他人也如同你们一般不甘?” 长剑出鞘,下一刻,一层静谧的星光便充斥了整个世界。 “轮回去吧。” 一道比那星光更亮,又比那星光更柔的剑芒,如同春风般拂过大地,拂过这群面目扭曲的婴灵,叫那些婴灵瞬时化作一缕缕黑烟,在这静谧的星光下纷纷消散。 而在此之前,女修竟是从不知道,向来以一往无前和“坚”“利”著称的剑芒,竟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那温柔的剑芒轻轻地拂过了她,穿过了她的身体,打散了王页的身形,又向着远方飘去。 劫后余生的女修踉跄两步,坐倒在地,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冷汗湿透了衣裳。 她颤抖着抬头望去,仔细一瞧,这才勉强分辨出那“剑芒”事实上并非是修士御使灵气后,借助法器而驱动的剑芒,而是连绵成一片的剑光! 女修瞪大了眼。 “这是……什么?” “他……是谁?!” 也正是在这一刻,千里之外,那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将毕方化身捉在手中的红衣女子一顿,任由毕方连滚带爬地逃离,只是兀自皱眉瞧向了小镇的方向,嘴里发出了一声疑惑的轻咦。 “闯阵者何人?” ☆、第二十章 :食哭 “闯阵者?”听到那红衣女子的话,一旁的玄衣男人——也就是谢世煜——转过头来,凝视着红衣女子,冷冷道,“你又做了什么?” 红衣女子眼波流转,艳红的唇轻轻勾起,含笑不答,只是用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轻轻瞥了谢世煜一眼……或者说,是瞥了谢世煜脖颈间那妖异的黑色莲花一眼。 “我做了什么……你觉得呢?” 而在那古怪的小镇中,那片如春水连绵潋滟的剑光也慢慢散去了,随之散去的,还有那铺天盖地的漆黑的婴灵。 “啊啊啊啊啊——!!” 不知从何而来的惨叫响彻了天地,在这荒野中竟引起了阵阵回响,层层叠叠,如浪涛起伏,叫一旁猝不及防的女修士闷哼一声,七窍都渗出恐怖的黑血来。 “轮回?!为何我要去轮回?!为什么我们要去轮回?!” 那似男似女又似是童音的声音像是在大笑着,又像是在大哭着。 “既然你知我们不甘,为何又要阻止我们?!!” “既然这世上好人不得好死,既然这世上恶人终能善终,那为何我们要去受那轮回之苦?!!” “为什么?!!!” 那尖利的声音随着话语逐渐化作嘶吼,边做雷声在云间滚滚而来,叫这世界都在这样的嘶吼下震颤起来。 在这样恐怖的震颤下,原本就受伤颇重的女修士不得不不顾形象地趴伏在地上,稳住自己的身形,而看周身似毫无灵气的谢世瑜反而稳稳得站在原地,收剑而立,青色的背影就像是一株青竹一般挺立。 谢世瑜淡淡道:“没什么道理,不过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那声音大笑起来,但只是三息后,那笑声便是一收,怒吼道:“好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知我痛?你怎知我苦?你怎知我心中怨愤?你怎知我心中悲戚?” “我怎会不明白?”谢世瑜唇角微微扬起,似是要笑,但最终还是将那一抹弧度轻轻抹平,“自然是恨的,自然是怨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想,如果遭受这一切的是别人就好了。” “但——这并不是为恶的理由。” 谢世瑜道。 “既然你已深知其中苦痛,那么自然就应当知道若加诸于他人身上也会令他人感到这般苦痛;既然你已深知心中怨愤,那么自然就应当知道若加诸于他人身上也会令他人感到这般怨愤。” “以德报怨自是迂腐愚蠢,但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就是聪明么?这样的你,同你恨的人又有何不同?” “闭嘴!闭嘴!!闭嘴!!!” “你怎会明白?你怎会明白?!!” “我好恨……我好恨啊!!” 那声音痛哭起来,无数幻影于此间浮现,其中或有四分五裂的未足月的婴孩,或有被开膛剖腹的孕妇,或有前一刻还同小伙伴言笑晏晏后一刻便被割下头颅的孩童,或有在尸山血海中沉浮的人们…… 瞧见这一幕,那女修神色瞬息三变,容色竟也染上了几分凄苦悲凉,不由自主地边向着那幻影走去,可她只是抬步,就被谢世瑜拦了下来。 女修一怔,而后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竟是想要向那要命的幻影走去,顿时神色大变,忙不迭地向后退开,一边却也抽出空来,向谢世瑜瞧去。 ——这蓦然出现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救她?为何身上半分灵力也无?为何面对那足以令鬼神动容的一幕都如此冷静? 他究竟是有着一副铁石心肠,还是有着一副玲珑心肝?又或者两者兼具?而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何她从前竟是从未听过? 女修心中思量万千,而谢世瑜却瞧也不曾瞧她,只是凝视着那幻影,眼中既是悲悯,也是叹息。 直到此时,谢世瑜才明白过来,这个小镇里头究竟凝聚了什么。 用万人死后的鲜血,用万人死前的惊惧,用万人死时的怨愤,终于凝铸出了这样的一个怪物——食哭。 只有对最恐惧的人们,施以最痛苦的死亡,而后用最恶毒的方式,将他们的血肉乃至灵魂都收集起来,再放入铸恶阵中,以大地为鼎炉,以阵法为炉火,对那些血肉和灵魂进行熔炼,七七四十九日后,便能得出一个可堪媲美元婴老怪的仆役,也就是食哭。 但,要知道,食哭这样的怪物的熔炼要求太过苛刻,再者它炼成的方式也太过伤天和,因此食哭早已在万万年前就已经消失在了修士们的视线中,可是今时今日,它……竟是又出现了么? 到底是谁这般狠毒?又到底是谁,竟能炼成万万年来都无人炼成的食哭? 谢世瑜心中又是悲悯,又是沉重,又是愤恨,只恨自己来得太晚,不能救下这个小镇,还有那无辜的万万人的性命。 而也正是在谢世瑜明了小镇中所藏着的怪物的瞬间,大地又一次震颤了起来。 “我好恨……” 苍老的声音这样说着,年轻的声音也这样说着。 “我恨……” 男人的声音这样说着,女人的声音也这样说着。 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蓦然,一道几乎蔓延到世界的尽头的裂缝出现在大地上,而后,一只血淋淋的巨手从深渊伸出,按在了地面。 谢世瑜凝神瞧着这只足有他两个那么高的手掌,赫然发现这只手上覆着的,竟非是人类的肌肤,而是蠕动的血肉碎块。在谢世瑜眼中,这只“巨手”上,太过细碎的血肉碎块纷纷落下,而后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拖入了“巨手”中,拼合起来,与此同时,更多更多的令人忍不住发呕的血肉残肢也从深渊中不停地飞出来,不停地靠近那只巨手,将那巨手慢慢拼合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 “我恨活着的你们……” 第131节 食哭的“脸”上浮出了无数张密密麻麻的人脸来,或哭或怒或惧,唯有那血红的眼珠惊人的一致。而此时那无数双血红的眼珠,就这样向着谢世瑜望了过来。 “我恨为何我们都死了,你们却还活着……” “陪我们沉入地狱吧!” “痛苦我们的苦痛,和我们融为一体吧!!” 这一刻,血色的荒原如镜子般片片崩裂,漂浮起来,化作了只有梦境才能见到诡异的幻象世界。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你……你……你还不跑!!!’ 谢世瑜:‘迎难而退,非我之道。’ 系统怒吼道:‘你一个区区金丹初级的小剑修想干上元婴期的食哭?你吃药没啊??’ 谢世瑜淡淡道:‘于剑修而言,金丹不过是表象罢了,我真正的修为,当是拔剑期。’ 系统抓狂:‘你大爷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唠这个!!难不成你还以为你搞得定这食哭??’ 谢世瑜不答反问:‘为何不可?’ 系统一怔,下一刻,剑光再起。 ☆、第二十一章 :赢者谁人(一) 当毕方连滚带爬地飞回那不起眼的马车上时,萧婧正百无聊赖地侧坐在车舆上,右手拿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而蓝昶则在车厢里头昏昏欲睡,脑袋因为马车的晃动而时不时地在小窗边磕一下,十分安详平静的模样——如果人们能够看到萧婧,而不是只能看到一只“漂浮”在半空中的鞭子的话。 毕方回来的动静很大,一下子就把半眯半醒的蓝昶给惊醒了。而蓝昶也不愧是记吃不记打的典范,纵使被这趾高气昂的小麻雀给刺了那么多回,可这时也没想起它的恶行来,反倒是第一时间凑了上去,瞧着有几分惊慌失措的毕方诧异道:“咦?你是怎么了?” 毕方这时也顾不上问话的是它向来瞧不起的普通人,喘了口气后就拍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个女人好生古怪,如果不是我有本事,这次还真要被那家伙给留下了!!”毫不羞耻地吹嘘了自己几句后,毕方就将目光转向了萧婧,道,“喂!狐狸,你是不是有个姐姐?或者有个妹妹?” 不等萧婧回话,毕方有自言自语道:“哎呀,我真是,问你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的傻狐狸有什么用?” “难不成,当初那只天狐真的那么厉害,竟然生了个双胞胎么?唔……厉害,厉害!果然不愧是对我主人……咳咳……不过说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那家伙总觉得好古怪,而且既然是姐妹,总该有几分相似才是,但那个家伙……唔……果然还是觉得太古怪了……” 萧婧懒懒瞥了这个自说自话叨叨个没完的毕方,也不理会那句“傻狐狸”的狐身攻击,淡淡道:“我没有姐妹。” “没有?”毕方大惊小怪,“这怎么可能!那人虽然气息古怪得很,但是我瞧她分明也是有主人和天狐的血脉——哦!!我知道哪里古怪了,我明明在她那儿闻到了天狐血脉的气息,可是那气息弱得不行,不说是天狐,就连人都不像呢!你们两个可真是——” 毕方话语一顿,然后蓦然反应方才萧婧话语中的古怪,一蹦三尺高:“你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姐妹??你都想起来了??” 萧婧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双美得几乎迫人的漂亮眼睛染上了几分莫名笑意:“不,还没有。” “但……也拖了你这傻鸟的福,倒是叫我想起来我还应当做什么了。” 毕方狐疑:“托我的福?等——谁是傻鸟啊!可恶的狐狸,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 没有理会毕方的炸毛和无意义的叫嚣,萧婧瞧着远方,眼波流转,唇边的笑意却是越来越大。 ——是啊,真是托了这傻鸟的福。 若不是这傻乎乎的鸟跑那人面前转了一圈,她又怎么能够感应到自己另一魂的气息,从而叫她忆起了几分前尘往事呢? 萧婧闭上眼,凌乱的画面在她脑中隐现。 【我早就告知过你的……】 ——其实……不必来告知……因为她早已隐约料见到了这个结果…… 【你早就该杀了他……】 ——杀了他?不……她怎么会这样做呢…… ——她怎么……舍得…… 【你下不了手,但这也正在我意料之中……】 ——是的,她早就想到了……就像她早就想到‘它’的不怀好意,就像她早就料到她的死期,就像她明知要身死却也同它定下了那个赌约…… 【你输了。】 ——呵……错了啊……输的人……是你才对…… 萧婧蓦然睁开眼,原本漆黑的眼睛化作了金色的竖瞳。那样璀璨的金色,就像是那从她体内涌出的狐火一般。 终于她笑了起来,一个似是发自她口中,又似是发自于灵魂深处那段沉睡的记忆的声音道:“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而她终于也等到了它…… ——天魔。 · “我做了什么……你觉得呢?” 红衣女子,也就是那天魔瞧了一眼食哭的方向后,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过头,也不理会谢世煜,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谢世煜那双黑得叫人有些害怕的眼中闪过一丝猩红,在天魔转身的那一刻便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得似乎要捏碎她的肩骨,声音沉沉:“我在问你——做了什么!” 天魔瞥了自己肩上的手,又是一笑,对于谢世煜的语气不以为忤,声音轻飘飘地,竟像是含着几分委屈般地说道:“你可好没道理,无端就说我做了什么……既然如此,那你可又真的瞧见我做了什么?我可是个好人哩!” 谢世煜冷笑一声,讽刺道:“眼也不眨地屠戮万人的好人,我倒还真是第一次瞧见!” 天魔甜腻起来,道:“我这不是都为了你么?若不是为了助你练成化魔圣典,我又何必花费这个苦心,搜罗万人血肉?这断海城中地广人稀,为了这万人血肉,我可不知跑了多远呢!你毫不感激我也就罢了,此刻还来指责我,真真是个薄情人呢!” 天魔一甩手,就像是一条小鱼似地滑溜地从谢世煜手下溜走,而待到她转身面对谢世煜时,她脸上的表情似嗔似愁,嘴唇轻咬,看着谢世煜的目光就像是瞧着一个负心郎似地。 纵然再冷酷的人,在面对这样的容颜和这样的目光时,恐怕都忍不住化作绕指柔,可那谢世煜却偏偏毫不动容,冷声道:“你可当我是瞎子?就在我炼化血气的时候,你离开的那会儿,不正是去了那个小镇?”说到这里,谢世煜的声音越发凌厉起来,“你又做了什么?!” 谢世煜的目光咄咄逼人,好像只要面前这个红衣女子只有有一个回答不对,他就会暴起伤人。 可无论是谢世煜还是天魔都知道,谢世煜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做不到。 化魔圣典厉害吗? 自然如此。 只要将足够的血足够的怨与恨炼入自己的血肉,将自己当做最狠毒的法宝来炼制,那么自己也终将变作法宝般锋利无匹!虽然此行有碍天和,业障无数,就算炼成功法后恐怕也不好过。但,世上能够“好过”的人又有几人?而能够有“以后”的人又有几个? 就像当年方覆界中,石秀容早已报了必死之心,因而在那九尾狐的相助下练成化魔圣典。 而那时的她也不过仅仅是炼化了几千人的血肉罢了,但这样就足以将她不高的资质和不高的修为在短短十年内一路冲上去,最终屠尽师门,将初成金丹的门主杨度和曾经是金丹真人的左风仇都踩在脚下,由此可见这门功法是多么诡谲凶恶。 而此刻,谢世煜在天魔的帮助下炼化了足有万人的血,因此功力又怎是当年的石秀容可比拟? 可纵然如此,谢世煜还是打不过眼前这红衣女子。 而这件事,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这一点,却并不妨碍谢世煜向眼前的红衣女子发难! 想到这里,谢世煜神色愈沉,将手放在自己肩上,按在那朵近乎娇艳的黑色莲花上。 看到谢世煜的这个动作,天魔瞳孔一缩,脸色有一瞬间的冷沉,但下一刻,她却又笑了起来,声音暧昧道:“你当真要因为我,而将他唤出来么?你就这么讨厌我?你就这么不怕死?” 谢世煜漠然道:“我早就死了。” 天魔眉毛一挑,娇笑道:“所以你觉得,这世上除了你的仇之外,再无可牵挂的东西了么?” 谢世煜冷哼一声,不做答复。 天魔又道:“那我若是说……我瞧见了你的弟弟谢世瑜……你又当如何?” 谢世煜蓦然睁大眼,冰冷而阴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其它的表情,失声道:“什么?!” ☆、第二十二章 :赢者谁人(二) 小镇的事结束得很快,快到超乎了系统的想象。 当小镇那变得如同碎镜的世界与食哭,随着谢世瑜的收剑回鞘一同消失不见时,系统想,如果它有形体的话,那么它的表情一定非常可笑。 良久良久,当这个崩塌的世界尘埃落定,显露出了小镇原本的荒凉面目时,系统终于回过神来,尖叫起来:‘我要去举报!’ 系统十分悲愤:‘我要大义灭亲!我要去举报你这个挂逼!’ 宿主开了挂,但那个挂不是它……甚至还让它堂堂一个能够傲视群雄的金手指沦落到只能吐槽的地步……多么痛的领悟! 系统心中悲伤逆流成河。 理所当然的,谢世瑜无法听明白系统嘴里的“专业名词”,但与此同时,他却十分神奇地理解了系统的意思。 于是谢世瑜耐心解释道:‘这并不算什么,我此时是拔剑期,这个境界所对应的其它修士的修为,应当是金丹、灵寂,和元婴期。而你应当也听说过,剑修的修为或许不够,但战力却是同境界中第一人。再者,那食哭也并未完全炼成,修为不过在灵寂与元婴之间罢了,因此我能击败食哭,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罢了,何必如此惊讶?’ 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系统:‘嘤,我再也不要跟你这个挂逼说话了!’ 谢世瑜:‘……’ 于是谢世瑜依然不知道系统在纠结什么。 ——算了反正它总是这样大惊小怪。 谢世瑜淡定地无视了系统,转头对着一旁神色依然没缓过来的女修士道:“你可还好?” 谢世瑜身上还未褪去的凌厉剑气,随着他这一转头,向着女修士刺了过去,叫女修士忍不住跳了起来,又惊又惧地后退几步,冷汗直冒。 方才那惊天一剑还留在女修士的心中,因此就算谢世瑜再温和,女修士此刻也难免惧怕——更何况在女修士心中,此刻满身剑气又冷着脸的谢世瑜真的一点都不温和! 又一次被明显地嫌弃了的谢世瑜十分无奈,微微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将跳上他手臂的小狐放在自己肩上后便转身离开。 瞧着谢世瑜的背影,那女修士心中似乎终于感到几分过意不去,因此又心惊胆战地向前几步,犹豫道:“不……不知高人名号为何,何门何派?我乃御风派门下第十六代弟子林娑,日后若有机会,定会相报!” 谢世瑜摇摇头,刚想说不必,但却又想起这御风派乃是修士中重因果过于重道心的一个门派,若他执意不叫这林娑报恩的话,因果拖累下,恐怕反而对她不好,因此谢世瑜想想,到底留下了一个名字。 看着谢世瑜离开的背影,林娑轻轻在心里念着谢世瑜的名字,蓦然觉得,或许这位“高人”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冷酷而难以接近。 想到这里,林娑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有点发烫,于是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遮掩自己有些羞窘的心情。 林娑喃喃着:“一定会……” 一定会……再见的吧? ‘呵呵哒,再见也没用,等你发现这个蠢货的真相后,我保你第一时间甩了他。’接收到林娑的心理活动的系统默默吐槽。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系统倒也不得不承认谢世瑜看起来的确十分帅逼格十分地高,而且也不会出现什么“帅不过三秒”的情况,武力更是十分地可靠……但这没用啊! 第132节 这厮的心理活动跟帅就从来靠不上边啊! 你们造它作为一个被闲置的金手指,看着任务面板上的高冷值一路下跌,连跌停板都无法抢救的时候有多心酸么! 你们!都不懂!! ‘……嘤’系统悲从中来。 谢世瑜:……你又做什么? 不过作为一个金手指——虽然基本上没被派上用场过——系统坚强地收拾了一下心情,把在船上的疑问再一次捡了起来,道:‘话说回来,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你开始不是不想来这儿的么?怎么突然就——’ 系统一顿,突然就想到了什么:‘——我想起来了!是在那一次的魔气爆发后,你才改变了主意!为什么?那魔气怎么了?’ 谢世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在那魔气里……我感觉到了……’ 系统:‘什么?’ 谢世瑜苦涩道:‘……我大哥的气息。’ · “快快快快!” 在通往断海城中天境的马车上,毕方麻雀蹦来蹦去,指手划脚,趾高气昂地对着架着马车的蓝昶叫嚣着:“喂!快点啊!你没吃饭啊!哼,连架马车都架不好!区区人类,果然——唔!唔唔唔唔!!!” 蓝昶一边在车舆上打着哈欠,一边随手从身边扯了块布,把毕方麻雀裹成一团——尤其是嘴——然后毫不在意地往马车外一抛,看都不看那咕噜咕噜滚远的布团,扭头望向一旁的萧婧,道:“你不觉得无聊吗?” 蓝昶少年鼓着一张秀气的脸,大声地抱怨着:“真是的,楼里的阿叔阿姐们都在骗我!说好的外头很乱的呢!现在我们走了这么久,连一个拦路打劫的都没有,真是太失望了……阿婧你说对吧?” 萧婧笑而不语。 而这时,后头的毕方麻雀也挣脱了那一块布团,气得炸成了一个毛团,气势汹汹地向蓝昶飞来:“啊啊啊啊——你一个小小的人类,竟敢如此对待毕方大人我!我——” 萧婧轻轻瞥了毕方一眼,而后,一道魔气轻轻蹿出,把气得要喷火的毕方麻雀的翅膀麻利捆住。 “扑通。” 蓝昶眨了眨眼,嘿嘿一笑,向着后头那只在地上艰难扑棱的毕方麻雀扮了个鬼脸。 ——果然抱大腿的感觉就是这么爽! 蓝昶心满意足地想着。 “哦,对了,还有多久才能到中天境啊?” 第一次出门的蓝昶扭头问萧婧。 萧婧瞥了蓝昶一眼,淡淡道:“我怎么知道。” 蓝昶瘪了瘪嘴,也不在意,只是将手枕在脑后,叹息道:“真是太无聊啦,如果能有什么乐子就好了……你说咱们一路上怎么就是碰不上打劫的呢?就算没有打劫的,被打劫的人也让我们瞧瞧啊!” 于是,应了蓝昶的意愿。 就在他们离中天境只有最后半天的路程的时候,他们终于遇上了“被打劫”的人了。 而更叫人“惊喜”的是,无论是“被打劫”的一方还是“打劫”的一番,都是认识的。 蓝昶跟“被打劫”一方的人面面相觑。 “阿……阿娘?怎的是你?” “……臭小子!你竟然敢给我跑出楼外?你等着,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而另一头,“打劫”的一方瞧着萧婧,也是花容失色。 “你……好哇!柳婧!你平时在门内处处同我做对也就罢了,此刻连这‘钥匙’都要同我争么?!” 柳婧? “柳婧”是何人? 什么又是“门内”? 而那“钥匙”又是什么?! 被蓝昶唤为阿娘的美艳女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死死地盯着她原本只以为是“不长眼的小贼”的人,而萧婧却是眯起了眼。 “看来,你好像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萧婧慢吞吞地说道。 “既然你送上门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下一刻,图穷匕见! ☆、第二十三章 :赢者何人(三) 萧婧此刻是一缕魂魄,是鬼魂。 ——没错,她并非是鬼修,而仅仅是鬼魂,甚至于只是三魂中的一魂罢了。 而在萧婧面前的,除了那自称是蓝昶母亲、摘星楼楼主的蓝樰之外,也就是那妖艳得与常人相去甚远的紫衣女修了。 说来也奇怪,萧婧在作为蓝昶背后灵的那十年里,倒也曾见过这蓝樰,但那时的萧婧就算从蓝樰身体里穿过,蓝樰也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可这回倒好,还不等她出声,那蓝樰就一眼瞧见了她了。 难不成……这是名字的缘故么? 因为她得到了名字,所以才叫人能够瞧见她? 不,不对。 蓝昶能够瞧见她,应当是个纯粹的意外,而至于其他人…… 想到紫衣女修口中的“柳婧”,还有记忆中那个熟悉而模糊的大笑,萧婧蓦然明白,这或许是因为“她”们来了的缘故。 ——她散开的那些魂魄。 虽然心中想法甚多,但萧婧手上却是没有丝毫停顿,在话音落下时就抢先出手,不知何时被她折在手中的一截木枝脱手而出,飞向紫衣女修,竟发出了风雷之声,好不骇人! 瞧见这一幕,向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蓝昶和那似是神秘莫测的蓝樰都是不由得色变,但那紫衣女修却是冷嗤一声,轻蔑道:“雕虫小技?!” 紫衣女修向木枝一点,一道乌光顿时从她指尖蹿出,摧枯拉朽般地将那一截木枝搅得粉碎后势头不减,飞速投入了萧婧的魂体中。 旁观的蓝樰瞳孔一缩,蓝昶甚至忍不住叫出声来,就连出手的紫衣女修都没有料到这个效果。 “好!好!好!”紫衣女修蓦然回过神来,大笑出声,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柳婧啊柳婧,你没想到吧?我们争斗这许多年,最后你竟然这般可笑地死在我的——” 话未说完,紫衣女修声音一顿,而下一刻,她就忍不住吐出口血来,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如同受了重创般摇摇欲坠:“你……” 紫衣女修颤抖着手,指着萧婧,不可置信道:“你……你竟然……” 萧婧笑着,伸出手来,不紧不慢地用手穿过胸口,然后从胸中拔出了一根闪着乌光、足有三寸的长针来。 “真是太大意了啊。”萧婧笑盈盈地瞧着那紫衣女修,声音温温柔柔地,仿佛能掐出水来,可那望向紫衣女修的眼神里,却满是讥嘲。 “真是太大意了啊。”萧婧又重复了一遍,道,“你怎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出你的本命法宝,又这样轻易地放松警惕呢?” 萧婧轻轻地捏着那泛着乌光的长针,而那长针也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如同离水活鱼般不安地在萧婧手中痛苦挣扎,可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挣开萧婧那瞧起来柔软无力的手指。 紫衣女修近乎恐惧地看着萧婧、和萧婧手上泛着乌光的长针,声音颤抖着,道:“怎……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就算是修士,又怎么可能只用一只手就捉住了他人的法宝? 那可是法宝啊! 想到这里,紫衣女修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其中蹊跷:原来萧婧捉着她本命法宝的指尖,覆着一层薄薄的、几乎无法瞧见的金色火焰,可就是这样微薄的金色火焰,就已将紫衣女修的本命法宝牢牢困住! 那金色火焰到底是什么?! 柳婧这个可恶的女人在离开屠灵殿的这段日子,到底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紫衣女修心中发苦,可到底她的本命法宝还被他人捏在手中,若是法宝出了事,恐怕她也难以好过,因此就算她心中再怎样发苦不甘,却到底赔了笑脸,低声下气地向萧婧求饶,道:“柳师妹,方才是师姐糊涂了,这才……你忘了么,我们在屠灵殿中,交情向来再好不过,但方才到底是师姐不对,所以作为赔礼,师姐这次出行得到的这些东西……就归了师妹吧。” 一边说着,紫衣女修一边肉疼地扯下腰间的乾坤袋,递向了萧婧,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仿佛将自己的乾坤袋交给萧婧是件十分甘愿的事。 紫衣女修这番速度极快的变脸,叫一旁的蓝昶和蓝樰都看得是叹为观止,可萧婧心中却只觉得理所当然,好像在许久之前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规则。 因此,对于紫衣女修递上来的乾坤袋,萧婧也不推辞,瞥了一眼紫衣女修的乾坤袋确定没被做过手脚后,便爽快接过,然后带着几分戏谑笑意,轻缓道:“师姐当真是识时务呢。” 紫衣女修勉强笑着:“哪里,哪里。” “也亏得‘师姐’如此识时务,不然,‘师妹’我方才还想着自己缺了件好法宝呢!”萧婧不紧不慢地说着。 缺了法宝要怎样? 其他法宝还好,夺来法宝本体,再抹去法宝上刻下的灵识就能将法宝据为己有,但若那法宝是他人的本命法宝呢? 那么自然是应当杀人夺宝! 紫衣女修脸色瞬息三变,几乎辨不清萧婧这话是表示她放过了她,还是不想放过她。 萧婧笑盈盈地看她,直到欣赏够了紫衣女修脸上的神色后,这才曲指在长针上一弹。 嗡—— 一阵细密的声响响起,原本颜色黑得发亮的长针在萧婧这一指下,竟像是被掸去了原本的颜色和精气神似的,有气无力地呆在萧婧手中,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而那紫衣女修也是一口乌血吐出,软倒在地。 紫衣女修挣扎着,惶恐地看着萧婧,以为萧婧想要就这样翻脸,惶然道:“你——” 萧婧微微一笑,却竟没有趁胜追击,反而是松开手来,任那乌色长针又投入了紫衣女修的识海中。 “既然收了师姐的东西,那么自然是要给师姐脸面。”萧婧向着紫衣女修款款走去,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轻言细语地说着,“但有些事我却还想要问问师姐,所以才将师姐留下来,‘好好谈谈’。” 原来好好谈谈就是先把人打得不能动了再谈吗? 这是怎么个谈法?! 听得这番话,不但紫衣女修想要吐一口老血,就连一边的蓝樰蓝昶都是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只不过蓝昶早就习惯了萧婧这样的作风,再加上他自认他现在是在抱萧婧大腿,所以惊一惊也就算了。 可一旁的蓝樰却不这样想,但奈何现在形势比人强,那萧婧有着仙人手段,而她虽为异族,却不过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于是她也只能先沉默,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婧与紫衣女修只见的距离很短很短,因此她的话方落音,人就已经站到了紫衣女修的面前。 “说说吧。” 萧婧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紫衣女修,柔声道:“那柳婧,是谁?” 紫衣女修蓦然睁大眼。 第133节 ☆、第二十四章 :谋夺(一) “你……你不是她……” 几乎是瞬间,紫衣女修就明白了。 但明白了这一点后,于她的处境却没有丝毫改善,反倒叫她滑入了更危险的境地,因为若眼前这人当真不是柳婧,那么这人杀她的最后一份顾虑都不会再有了。 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眼前这人虽说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却好像的确是个守信之人……但这也不能排除这人是为了更大的图谋而勉强放过她这一条“小鱼”的可能。 紫衣女修脸色不由得惨白起来,心思千回百转,一时间心里有些踌躇不定,但眼看眼前这人因她的迟疑而露出了几分不耐之色,紫衣女修顿时一惊,一咬牙,便在心中做出了决定:“师妹啊师妹,你可千万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时运不济吧!” 于是,在萧婧等人眼中,这紫衣女修只不过是迟疑了一瞬间,而下一刻,紫衣女修就露出了略带几分讨好的笑容,向萧婧道:“前辈可是要找那个与您容貌相同之人?” 因摸不清眼前这人的底,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她与柳婧的关系——虽然就紫衣女修看来,找茬的可能性更大——但秉持着谨慎,紫衣女修还是保守地没有说其它挑拨离间的话来,只是将那柳婧卖了个底儿掉。 也是托了这紫衣女修的“福”,萧婧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约莫在三年前,离派近二十余年的莫长歌终于回到了屠灵殿中,而叫许多人出乎意料的是,与他一同回到门派中的,竟还有一人。 那人就是来自于一个不知名的小千界的柳婧。 那柳婧,姿容极盛,为人处世也颇有手段,因此到门派后没多久,就笼络了一大群门派弟子的人心,笑纳了许多修士双手奉上的资源。凭借着这些资源和更高级的功夫,柳婧来到屠灵殿中没一年时间,竟就从突破了凡人与修士的真正桎梏,成为了金丹修士。 不足三十的金丹修士啊!这是何等的天资和潜力? 屠灵殿中的长老也瞧中了这一点,便主动将柳婧从外门弟子提为内门弟子,并发话说只要她能够在一百五十岁之内突破元婴期,那么定会将她收做真传弟子。 ——短短三十年不到,那柳婧就已经成为了金丹修士,那么在剩下的一百二十年里突破元婴,几乎就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又来自长老的看重,还有被称作屠灵殿中最有希望成为长老的大弟子莫长歌的青眼,甚至于自身还有这样高的天赋和机缘……这柳婧,怎么是一个“天之骄子”能够说尽的? 但那柳婧自身,却对这一切似乎都不放在心上,不但没有趁机向长老和门派讨要更好的功法资源待遇,潜心修炼,反而主动离开了门派,去了其他的小世界中,说要去“历练”自己。 对于柳婧的这一举动,屠灵殿中有褒有贬——当然,贬的人更多,觉得这柳婧约莫是被吹捧了一下就飘飘然,忘了那么多比她天资更好基础更雄厚的前辈是怎么死的了——莫长歌更是对柳婧百般挽留,想要叫她留在屠灵殿中,但柳婧到底还是离开了。 眼瞧柳婧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屠灵殿,无数与柳婧不睦、或是干脆瞧上了柳婧的皮囊和法宝的屠灵殿弟子,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别样的心思,偷偷跟了过来,虽碍于门规不敢直接下手,可——侥幸心理从来都是存在于人们心中的。 而眼前这名为关明佩的紫衣女修,赫然就是平时就与柳婧不睦、对柳婧心怀恶意,对柳婧众多法宝神通又心怀侥幸的诸多屠灵殿弟子之一。 不过,她到底不过是堪堪金丹期罢了,因此对于同为金丹又“诡计多端”的柳婧的跟踪,只到方覆界就失去了柳婧的踪影。 “但……”紫衣女修又谄笑着,道,“前辈大可放心,虽然我功力不济,无法瞧出那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若是没错的话,柳婧她要去的方向,应当就是中天境!” “中天境?”萧婧眼神闪了闪,轻声慢语,“为何她要去中天境?” “这……”紫衣女修迟疑起来,虽然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向蓝樰的方向瞧去,但她的神色却依然有些许不对,“我……” 面对这一幕,萧婧微微一笑,十分温柔无害的模样,但她的指间却毫不含糊地冒出了一缕金色的火焰。 “是山河图!柳婧是为了山河图去的!” 关明佩到底不愧是魔修,审时度势的能力非同一般,因此在看到火焰的瞬间,她就叫喊了出来。 “前辈或许不知,我们屠灵殿中向来有感应奇宝气息的奇门功法。而在数日前,断海城结界破裂后,竟有奇宝的气息从断海城中流出,气机强烈,叫我等修为之人都能察觉得到,那柳婧又怎会不知?而在过往的时候,仲沉界分量不足,没有引起四门十二派的重视,就连妖修都不往这边来,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堪堪初级元婴的门槛罢了,因此这段时日,正是我等争夺奇宝的最佳时机,想来那柳婧应当也是如此做想……而既然前辈也来到了这里,修为也是这般高,那么想来这奇宝应是与前辈有缘了!” “那她呢?”萧婧早已模糊知晓了山河图的存在,因此也不因关明佩的几句话奉承就忘了她话语中的漏洞,因而毫不含糊地指向了蓝樰,道,“你既然如此着急想要得到山河图,为何要抽时间来与这样一个凡人过不去?” 这一回,脸白的人就不仅仅是关明佩一人了。 蓝樰瞳孔紧缩,身侧垂下的手紧握成拳,但几乎瞬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这是因为,以她的修为,想要在诸多修士中脱颖而出,得到山河图,那么必定要选择一个更为方便而不引人瞩目的方式……”蓝樰毫不含糊地接过了关明佩的话,用一种堪称冷酷的语调说着,“而我,就是通往那个方式的‘钥匙’。” “哦?”萧婧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转向了这个名为蓝樰的凡人,不动声色,不置可否,声音依然轻柔,“是吗?” 萧婧的反应太过平静了,她既没有迫不及待地询问那钥匙是何意,也没有质疑她一个区区凡人为何却知道修士中的奇宝山河图的钥匙的讯息——这样的反应,无疑让蓝樰觉得越发忐忑。 于是,对于这“钥匙”反应最大的,反而是少年蓝昶。 “什么?!!!” 蓝昶震惊地叫喊出声,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被掀了个底朝天。 想想吧,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虽然蓝昶身边跟着个萧婧鬼魂,可是事实上,除了萧婧之外,蓝昶是当真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不可思议”的事了。 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先是得知了传说中的“妖怪”的确是存在的,然后见到了一个似乎十分牛气冲天的“仙人”——虽然这个仙人好像有点半死不活的样子——最后他又要跟仙人的女儿去寻找一个对仙人来说都是“宝物”的东西……但这还不是完结! 最后的最后,他竟然听到他阿娘说,她知道那宝物是什么,而且还有得到宝物的途径! 苍天啊! 他的世界都快要碎成渣渣了! 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啊?! 尽管如此做想,蓝昶依然忍不住问了句废话,道:“阿娘,你真的不是在说笑吗?!!你……” 蓝昶本以为听到他这样的话的蓝樰,肯定是要冲上来狠狠揍他一顿,*,叫他下次跟她叫板前定要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武力——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 但他那向来作风凶恶暴躁的阿娘这一次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蕴含着许许多多他说不清又看不懂的东西,叫他看得心中一堵,一时间竟忘了他原本想要说的话,讷讷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是,这位仙师,我的确知道怎样更快地得到那件至宝,并叫他人都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蓝樰微微笑着,笑容是蓝昶以前从未见过的平静和怅然。 蓝昶:“阿娘,你……” 蓝樰挥手止住了蓝昶的话。 萧婧静静地看着蓝樰,道:“你有何求?” 蓝樰道:“我一生没什么牵挂的东西,但唯有这个儿子……过去,他一直被我溺爱着长大,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却还是个孩子心性,若我走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我想求仙师一件事。” 蓝樰蓦然跪了下来,向着萧婧拜下:“只盼仙师收小子为徒,了却我最后一桩心愿……在这之后,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仙师谋到山河图!” ☆、第二十五章 :谋夺(二) “只盼仙师收小子为徒,了却我最后一桩心愿……在这之后,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仙师谋到山河图!” 蓝昶讷讷地看着蓝樰拜了下去,看着他向来以强悍示人、无论如何危机也从未求过人的阿娘对着萧婧拜下,他眨眨眼,视线不知道怎的模糊了起来。 阿娘……她是在向阿婧托孤吗? 这一瞬间,蓝昶升起了几分明悟。 ——但,阿娘她明明活得好好的啊,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电光火石间,蓝昶蓦然想明白了什么,瞳孔一缩,失声道:“阿娘,你——” “闭嘴!” 蓝樰严厉地看着蓝昶,喝道:“这里何曾有你插嘴的份?” 蓝樰到底在蓝昶心中积威甚重,因此被蓝樰这样叱责后,蓝昶竟是真的不敢再说话,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蓝樰,但见蓝樰不为所动后,便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萧婧。 可这一回,萧婧却并未看他。 萧婧并未望向蓝昶,也没有理会瘫软在地上琢磨着什么的关明佩,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蓝樰,道:“你说罢。” 萧婧只是这样说着,既没有应下蓝樰的哀求,却也并未拒绝。 蓝樰一怔,心中有几分忐忑,但在她扭头望向蓝昶,瞧见了蓝昶看向萧婧那近乎依赖的眼神后,不由得怔了怔,虽然不明白这样的依赖从何而来,可却到底相信了她儿子的眼光,一咬牙,将异族与山河图一事尽数说出。 原来,自万万年前,在山河图出现的那一刻,异族就出现在了山河图自成的小世界中,如同大世界的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生息。 直到一位大能发现了山河图,将它放置于断海城中,作为隔绝断海城与外界的结界支点的一部分,由断海城国师府的国师来保管。 按理来说,即为结界支点,自然应当放于一个隐秘而又充满灵力的地方。可偏偏,那断海城的国师虽为修士,但因着修炼功法的缺失,历代都只是个半桶水,而当时那大能为了隐秘起见,也并未同国师府说清楚,因此那国师府中人有眼无珠,只将山河图当做俗世里的珍贵古件,置放密室供奉起来,甚至以绝灵阵来保证无人会发现山河图,直到历代国师之位相传时才会将它从密室中拿出片刻。 这样一来,隐秘是隐秘了,但却使得山河图缺灵力供给多年,内部小世界慢慢崩坏扭曲。 而山河图也不愧为三千界中屈指可数的奇宝之一,在被国师府用绝灵阵隔绝了这么多年的灵力后,竟也顽强撑了下来。 但山河图能撑住的时间到底有限,因此,为求自保,小世界中的住民不得不奋力破开山河图中小世界与大世界之间的隔断,欲图来到大世界中,苟延残喘。而他们破开隔断之时,恰好是两代国师更替、将山河图从密室取出交予下一代的时候,因此所造成的灵力紊乱范围极大,叫山河图一时间脱离了国师府的掌控。 若只是如此,没过多久,山河图就会被国师府中人再度找回,再一次放入绝灵阵中,直到山河图彻底崩毁。 但,或是天不绝山河图,就在山河图即将被找到的前夕,叫一位艺高人胆大的异人——也就是现在的逐剑山庄庄主徐青路过,瞧见了山河图。 当时是,天时地利人和。于是,徐青顿生贪念,忍不住出手,将它从国师府中偷走。 而蓝樰蓝昶,以及相当一部分的异族,也都是这个时候脱离山河图中小世界,来到此间的。 而之后,那徐青到底摄于国师府的积威,盗走后没多久就后悔了,因此找了个时机将山河图抛出,引起了断海城中武林黑白两道的腥风血雨,叫当时执掌两道牛耳的飞云山庄和摘月楼争执不休。 到了这个时候,国师府本该出手,将山河图夺回来才是,可他们却不愿叫那山河图变得特殊,更不愿意叫别人知道他们国师府竟被普通人给盗走了东西,因此他们委托于震兴镖局董成风,并以引他儿子董啸入道为交换,叫他将那山河图夺回来。 而董成风也不负所望,将当时的飞云山庄庄主和摘月楼楼主击退,夺回山河图。 当时一片混乱,飞云山庄庄主和摘月楼楼主齐齐败退,黑白两道也死伤众多。 蓝樰便乘此时候,偷偷杀了摘月楼楼主,取而代之,并将摘月楼改为登月楼,后更是以血腥手段清洗门派,叫登月楼上下再无第二个声音。 而与蓝樰有着相同做法的,还有不少的异族,如现在的镜月宫宫主薛淙,华秦剑派唐霖,等。 时至今日,山河图又一次回到了国师府的手中,而他们这些乘乱跑出来的异族,也有了人类的身份,与人类一同生活在这大世界中,同常人无二。 蓝樰说到这里,又瞧了瞧蓝昶,苦涩道:“若非恰逢此时……我本打算在百年后,才将这些交予小儿,没想到……” 蓝樰自是没有想到的。她哪里能够想到,存在了万万年的断海城的结界竟毫无预兆地破碎开来;又哪里能想到,无数身怀古怪神通的修士涌入此间;又哪里能想到这世上还有能够一眼就穿她的身份,想要从她身上得到去往山河图小世界的“捷径”的人呢? 可没想到的,又岂止是蓝樰? 要知道,这番多年前的变故,极为隐秘,除了参与事件的人外,从未诉至第三人之口。再加上其中变故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直叫毫无心理准备的蓝昶听得目瞪口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蓝昶才明白,原来,他竟不是人类,他寻找了多年的“不可思议”的事,竟就在他的身旁,竟就是他自己! 蓝昶露出一脸呆傻模样,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而萧婧却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动声色,直到蓝樰尽数说完之后,这才道:“那么,你是想要以你的性命和你体内的那个‘捷径’,换来蓝昶的通天路?” 蓝樰苦笑一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们终究是为异族,若是在小世界里还好,可来到大世界后,生命就开始不断地消褪。若无意外,三年内我就会死去。” 伸手止住了满脸惊慌地想要说什么的蓝昶,蓝樰继续道:“这一点,与当年所有走出小世界的异族都是一样的。像小儿这样的还好,他们本就生命旺盛,比我们能撑得更久,可若他无法踏上修炼一途,那么最少十年,最多二十年,他也会如同我这般,就算毫无病痛,也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蓝樰说到这里,看着蓝昶,诚恳道:“仙师,虽然您从未说过,可是我私下揣度,觉得您也是有几分喜爱小儿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将他收为弟子又有何不可?小儿他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说到底,他却是个好孩子。若今后您成了他的师尊,那么他定然鞍前马后,为您效劳——一部功法就能换来一个衷心得用的弟子,这样的事,有何不可呢?” 迎上蓝樰暗藏哀求的目光,萧婧微微一笑,道:“听起来的确十分不错。” 第134节 还没等蓝樰高兴起来,萧婧却又道:“但你却忘了问我,有没有收弟子的意愿。” 蓝樰瞪大了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不管今后怎么样,总之让他先活下来,对吗?” 萧婧的眉目微微柔和了瞬间,但下一刻,这样的柔和又消失不见,仿若只是幻觉。 “但我来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 萧婧向着关明佩望去,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声音却越发冷酷。 “我,与你眼前此人,乃是魔门中人。” “世界广袤无垠,有三千千界。它们但虽名‘三千’,但实则无穷尽也。无穷尽的世界,自然有无穷尽的道。” “可是于我们魔门来说,道却只有五者,那就是贪、嗔、痴、怒、恶。” “唯有将这五者走到尽头,变成穷凶极恶之辈,或是背信弃义之徒,又或是偏执疯狂之人,而后屠戮万万人——甚至于自己的同门、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师尊……这样,才能让自己于众多凶徒中脱颖而出。但就算这样,也无法使得自己安然走到最后。” “因为当自己的‘道’贯彻到极致的时候,那‘道’也会化作恶鬼,引来魔神,反噬己身,若无法战胜魔神,那么就算你已站立于万万人之上,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成为魔神的养料而已。” 迎着关明佩无法置信的惊恐的目光,萧婧笑着,继续道。 “而你以为,这就是最大的‘恶’了么?” “并非如此,因为就算你拼尽全力,战胜了那魔神,可在那之后,还有更凶恶、更危险、更绝望的境地在等着你,虎视眈眈地想要将你吞下。” “也就是说,所谓的魔门……也不过是一群注定要死的可怜鬼罢了。” 是的,可怜鬼。 就像是她的父亲,萧若水。 很多人都奇怪,曾经凶名震慑三千千界的萧若水,最后究竟去了哪儿,为何会销声匿迹。 而事实上,萧若水是在“魔”之一途走到了尽头,撞上了在终点等待着他的无数魔神之一。 但她的父亲萧若水,之所以会变成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却并非是败给了魔神,而是败给了天道。 ——那比魔神隐藏得更深,也更为凶恶的天道! 就像是…… 她的母亲……那只曾与萧若水一般,凶名盛极一时的天狐梦沉音。 这一瞬间,萧婧眼前升起了模糊的画面,就好像在很久很久的时候,在她极小极小的时候,一个女人曾将她抱在怀中,注视着她的眼里有着悲悯和叹息。 “纵然你为世外之魂,但你却终究是我的女儿……” 萧婧听到那个女儿这样说着。 “所以,我将拼尽全力,看能不能为你、为我,为世间所有不甘不忿之人挣脱那‘天命’……” “若是不成……那我也将把那人引到你的面前,给予你一线生机……只盼你……” 那声音模糊了下去,萧婧眨了眨眼,蓦然回过神来。 那是……什么? 无数的画面在萧婧眼前,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有些画面,叫她感到十分熟悉,似是在哪儿瞧见过,而有些画面却是万分陌生。 萧婧的脑中有些昏沉,而还不等她分辨过来现实与虚幻的界限,瘫软在地上的关明佩就绝望地叫了起来。 “你胡说!你说谎!!”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虽然嘴上这样喊着,可只要稍稍想想那无数因各种各样理由或惨死、或失踪的魔门前辈,关明佩也能明白,萧婧所说,的确是真的。 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让人感到绝望。 ——难道,她们魔门,当真就这般该死么? 难道她们魔门,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注定要死么?! 可萧婧却并未理会关明佩,而是望向了蓝樰,轻笑道:“瞧,就是这样。” “就算你丢弃了这么多,将那么多曾经珍而重之的东西踩在脚下……就算你抛弃所有,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奋力爬到最后……但,却依然逃不过死之一字。” “再者,蓝昶并非我魔门中人,就算强行入门,最后也只能叫自己越发屈辱憋闷,直到被心魔趁虚而入,吞噬殆尽。” “所以,你是想叫你儿子屈辱地、违背本心本性过几百年,而后憋屈地死去?还是想要他洒脱不羁地活上十余年,最后无牵无挂地离开?” “蓝樰,你如何做想?” ☆、第二十六章 :谋夺(三) 如何做想? 她还能如何作想? 蓝樰跌坐在地上,在经过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后,她心中茫然一片,竟不知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 是……要让她的儿子快活一时,而后在他最光芒万丈的年纪死去…… 还是在重重危险和恶意中艰难地活着? 这……或许谁都不该替他做主,就算她是他的母亲。 想到这里,蓝樰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蓝昶。 萧婧也似是明白了蓝樰的意图,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蓝昶。 甚至于就连关明佩,都瞧向了蓝昶。 ——该如何选择?在这两条都明知必死的路上? 蓝昶呆立在原地,良久,他抬起手来,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喃喃道:“我……快要死了吗?” 死……这是个多么遥远的字啊……遥远到在他过去的十多年里从来都没有想过。 可是……世事变换得就是如此地快。就好像他从来没想到他竟并非是人类,而是来自于一个小世界中的“异族”;就好像他从来没想到……他竟然离死亡这般近。 该如何做呢? 该如何选择才好? 蓝昶抬起头来,将目光从自己掌心杂乱的纹路上移开,对上蓝樰那隐含伤痛愧疚的眼神,神色有片刻的茫然无措,但慢慢地,他笑了起来。 “不要担心啊,阿娘。”蓝昶笑着,轻松地说道,“你不是同我说过吗……如果,能够活得快活,那么就算只能活一天两天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活得不开心……那么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什么意思?” “再者说……我还能活十多年呢阿娘,若是我今后那十多年都能活得像现在这么快活,那么就算我命数不长又有什么关系?” 蓝昶笑着,毫无阴霾。 蓝樰呆呆地瞧着他,猛地冲上去将他抱住,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蓝樰哽咽着,但却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她究竟为何要道歉。 蓝昶一怔,眼中也泛出了隐约的泪光,但他却只是笑着,伸手回抱住了蓝樰。 看着这一幕,萧婧的神色有些恍惚,脑子里似是闪过了许多凌乱的片段,和轻声软语的嘱咐。 “妈妈……吗?”萧婧轻声说着,想要顺着那不知何来的声音搜寻自己脑中那个代表着母亲的形象和面容,但……依然是一片空白。 萧婧略显茫然地怔立在原地,不知在想写什么,而另一边,蓝樰抱着蓝昶,泣不成声。 于是,此时此刻,唯一一个理智还在状态的关明佩,做了一个十分理智的抉择——跑! 当然是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谁知道那同柳婧之间有几分古怪的魔门中人反应过来后,会不会毁约,朝着她的紫府来一下——这对于魔门来说,可真是太过常见了——到了这时候,那可真是神仙也救不回她了! 说走就走,关明佩压低着身子,就像是一只老鼠般,从萧婧等人的眼皮子低下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而萧婧三人似乎也的确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于她逃跑的行为竟是无一人注意到了。 关明佩强自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在离开萧婧等人一段距离后,就唤出了自己的飞剑,踩上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但关明佩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她撒腿狂奔的那一瞬间,萧婧漫不尽心地瞥了她一眼,而后又了无趣味地收回目光。 而直到关明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空中后,被萧婧的魔气捆住的毕方终于挣脱了魔气,拍着翅膀飞上萧婧的肩膀:“就这样让那小家伙走了?” 毕方怀疑道:“你有这么好心?” 面对毕方的话,萧婧微微一笑,曼声道:“若是想要钓到大鱼,岂有不放饵的道理?” 毕方:“……咦?” ☆、第二十七章 :变化(一) 借势导力,无非如此。 既然那不知名的魔门高人本就是冲着那柳婧来,那么将她们引到一块儿,不正正是好吗? 若是柳婧实力不济,那么她就出手相助,同柳婧合作,将那古怪的魔门前辈拿下……那魔门前辈在化作鬼后,在不变作鬼修的前提下还能有这般实力,想必生前实力高深,攒下的好东西不少,倒是她同柳婧对半分了,怎样也不会亏。 若柳婧实力能再高几分的话那就更好了,那时她甚至都不需自己出手,只要坐山观虎斗,而后再做那得利渔翁不就成了么? 关明佩越想越是高兴,越想越是得意,越想心中的贪婪之意越发无法制止。 于是她再也不做耽搁,不惜喷出两口精血来放大自己的感应,最后抓住那一丝渺渺天机和指引,顺着某个方向一路前去。 而就在关明佩走后没多久,又是一行人来到这里。 不,说一行人或许并不是太过确切,因为这只不过是一个青衣道人,一个白衣和尚,和一只白色小狐罢了。 走在最前头的那青衣道人,与其说是道人,不如说是配着长剑的文士,虽一身剑气凌厉,但神色温和,若非在这高高低低的丘陵乱石中脚步轻盈如履平地,倒还真叫人看不出来他竟是一位修士。 这样的一位青衣道人,又或是青衣文士走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瞧一下远远落在后头的白色小狐,脸上满是无奈。 而在这青衣道人的后头,也就是那只被他瞧着的白色小狐,也是神异非常。一身毛色如雪不说,一路行来竟是足不沾尘,依然是一身雪白的模样,只有在奔走之极时,足腕上才有金色纹路隐现。 第135节 这只白色小狐的年纪似是非常小,因此十足地顽皮,也不顾前头青衣道人时不时瞧过来隐含催促的目光,只是好奇地瞪着最后头那个白衣的小和尚。 这白衣的小和尚瞧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左右,除一身毫不起眼的破旧白衣,和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外,身无长物,连一双草鞋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青衣道人的神通和白色小狐的神异,因此走在这片布满乱石的丘陵上显得分外痛苦和缓慢,跌跌撞撞,可每次在人以为他定是要停下来的时候,他却偏偏又缓了口气,继续向前,那双无焦距的目盲的双眼每次抬头都能准确地捕捉到青衣道人的位置。 而那青衣道人若非唤不动白色小狐,那白色小狐又恰巧对白衣小和尚有着奇特的好奇心,想来青衣道人早已将这白衣小和尚远远甩开了。 倏尔,那白衣小和尚脚下踩空,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的碎石上,鲜血顿时汩汩而出,流了满头满脸,又是恐怖又是可怜,可就算这样,他也依然用手撑着地面,努力叫自己站起来。 瞧见这一幕,前头一直冷眼看着的青衣道人,也就是谢世瑜,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向着小和尚走了两步,似是想要将小和尚扶起来。可叫他诧异的是,他只是刚刚表露出这样的意图,那一直表现得对小和尚很有兴趣的白色小狐却反而拦在他身前,拽住他的衣角,不叫他靠近小和尚。 谢世瑜微微一笑,不顾小狐的张牙舞爪,将小狐抱了起来,脚下不停,依然向着那小和尚走去。 系统忍不住了,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和尚很有古怪?’ ‘自然是知道的。’谢世瑜的目光落在小和尚那身不管怎样在泥地里打滚也依然干净如初的白衣,淡淡道。 系统:‘那你——’ 谢世瑜不再理会系统,拍了拍有些躁动不安的小狐的肩,站在小和尚的面前,道:“你有何求?” ☆、第二十八章 :变化(二) “为何求死?”听到谢世瑜的话,那小和尚怆然一笑,道:“也是,虽说人间百态,但何人不想活?仙师约莫也只见过拼命求生,而未曾见过一味求死的人罢。” 不等谢世瑜答话,那小和尚又道:“但仙师,你可有想过,一个永远都无法长大、永远都无法在修为上有所寸进、永远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友衰老至死,而自己却永远如同幼时的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僧今年已是六百五十余岁了,”那小和尚指了指自己的心,然后又指向了自己的面容,“但小僧的身体,却永永远远地留在了十一岁的那年。” “当年,小僧只是一个普通人。就像大多数的孩童一样,有疼爱我的父母,有要好的玩伴,还有懵懵懂懂喜欢的人。可自从那一天,我机缘巧合之下拾起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后,世界就变了。” “我看着我的玩伴一个个长大成人,看着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嫁为人|妇,看着我的父母一点点苍老衰弱下去,看着那些曾经喜爱我夸赞我的人开始用鬼怪般的眼神注视着我……仙师啊,你可知我当时是何等心情?” “后来……我离开了家,在尘世游荡,但世界那般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收容我。普通人厌我、弃我,恶人笑我,欺我,而善人也觉得我太过古怪,将我视作妖魔,虽不加害于我,却也不愿助我靠近我……我心如死灰,一心求死,却发现就连地府都不肯收容我。” “我开始怨恨天地鬼神,怨恨世间的一切,甚至一时被怨憎蒙了心智,做出了许多恶事,犯下诸多业障……直到有一天,一位老僧来到我面前,将我带入一座野寺中,将我困了六十年。” “前二十年,我只破口大骂,骂人世间的一切,骂那老僧有眼无珠,不去管世间诸多更恶更凶更不可饶恕之事,偏偏却将我关了起来,那老僧并未出现;后二十年,我再也骂不动了,只一心祈求那老僧,唯望他将我放出那了无人迹的野寺,那老僧依然不曾出现;最后那二十年,我坐在野寺前,开始回想我过去那些年的所作所为,突然发觉,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怨愤扭曲,变作了我儿时最瞧不起的人。直到这个时候,那老僧才再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问我:你心中可还有善?可还有救己之心?” 谢世瑜:“你如何作答?” 小和尚笑道:“善又如何?恶又如何?若我有恶念,那些弃我欺我厌我憎我之人,可会有改变?若我有善念,那些被我害得家破人亡去往了忘川河的人们的又可重返世间?”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看的东西也够多了。我救过乞儿,也杀过高官;我也曾兴建城池,叫人们安居乐业,人人为我供上长生排位,也曾在厌倦时一把火将他们全都葬送。” “事到如今,我只求一死。” 谢世瑜沉默良久,道:“为何找我?” 小和尚又道:“那老僧告诉我,我当年拾起的那件衣服,名为不老衣。于一些已经在自身道路上走到尽头、再也无法得到寸进的人,自然是千好万好,但对他人来说,它却只是一座牢笼罢了。它不但禁锢人的肉|身,它还会禁锢灵魂,叫人既无法踏上修行一途,也求死不能——就算我此刻死了,但只要不老衣不破,它就能裹挟着我的灵魂,为我在另一处重塑肉身。” 谢世瑜眉头一皱,暗想:那不老衣若真能为它的主人重塑肉身,叫人死而复生,那它前任的那些主人又哪里去了? ‘好像是……被吃了?哦哦哦,真的是被吃掉了!’ 系统也不知道又拿到了什么东西,语调里满是恍然:‘简直叼,它竟然生出灵识了!而且那第一任死掉的那个仙人,其实就是被它给吃了的!’ 谢世瑜瞪大眼,悚然一惊。 反噬其主的法宝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那些法宝,哪个不是凶名远扬?哪个又能像这不老衣一般,留下梦幻似地美名? 而且,本身越是强大的法宝,越是不容易生出灵识,可这不老衣却不但生出了灵识,还学会了经营名声,给予他人好处,引来一个个强大的修士来成为它的载体,最后再被它吞噬……这哪里像是一件法宝?简直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但…… 谢世瑜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它想要噬主,为何这一次选择了这个凡人?’ 系统道:‘它太嚣张了,被——盯上了,所以只能低调行事啊,不过这家伙向来死皮赖脸,扒着这个凡人不放也只是因为死性不改而已啦,倒是没啥别的阴谋了。’ 谢世瑜一怔:‘你说什么?它被什么盯上了’ 系统疑惑重复道:‘它被——盯上了啊!’ 谢世瑜眉头紧皱,道:‘是什么?再说一遍。’ ‘就是……啊……喂,我说你……是不是……’系统向来稳定的声音突然模糊起来,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就像是鼓着劲儿的风给吹散了。 谢世瑜一惊,满心愕然,连连呼唤系统,但回应的只有两三个破碎古怪的音调,最后更是连仅有的音调都消失在了谢世瑜的脑海中,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这是……怎么回事? 这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叫谢世瑜呆立在了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而没等谢世瑜想明白,那小和尚又道:“事到如今,唯有一个真正的剑修,才能够用他孕育的无匹剑气将这不老衣破开,了解我的性命,将我送往那几百年前就该去的地方。” 谢世瑜回过神来,暂且压下系统的事,瞧着小和尚,道:“所以,你这么多年来,都是在找剑修?这三千界中剑修何其多,你怎会找了那么多年?” 小和尚苦笑一声,道:“仙师有所不知,三千界中虽有剑修无数,但世界何其大,小僧区区一介凡人,寻访三百多年后能遇上仙师,已是小僧的福气了,怎可求更多?” 谢世瑜越发奇怪,道:“你难道未想过去拜访由火界中的极苍府?” 那小和尚道:“仙师竟不知道么?极苍府早已闭门多年,虽两百多年前曾有剑鬼罗拂破门而出,但还未等小僧去寻访,她又遭人暗算,不见了踪影,想来已是凶多吉少……”小和尚长叹一声,神色黯然。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师父的消息,谢世瑜微微晃神,道:“你可知当年……罗拂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和尚苦笑摇头,道:“仙师们的事,小僧一介凡人,又怎会知晓?” 谢世瑜有些怅然:“也是。” 小和尚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小僧倒是曾听人说过,剑鬼大人她之所以遭逢暗算,是与三千界十二派有关,但具体为何……”小和尚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谢世瑜沉默一会儿,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来,道:“多谢你的消息,作为报答,你的请求我应下了。” 谢世瑜腰间惊涛剑锵然出鞘,落在手中。他站在原地,手中长剑指着那小和尚,脸上笑意敛去,背脊挺直,好像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柄利剑,那蓄势未发的剑气就算隔着相当的一段距离,也刺得小和尚全身生疼。 不老衣似是也因这样的剑气而惧怕,一直不曾有异样的衣衫无风自动,似是想要将小和尚拖离此地,但小和尚却是露出了解脱般的笑意,跪坐在原地。 谢世瑜淡淡道:“若待你赎清了罪过后还有下一世,愿你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人罢。” 小和尚双手合十,阖上已经目盲的双眼。 “阿弥陀佛。” 下一刻,剑气长啸,宛如雷鸣,袭向了那小和尚。 那似是普通布衣模样的不老衣只是抵抗了一瞬间,下一瞬,它就脱离了小和尚的身躯,化作一道清风,遁向远方,而那小和尚在不老衣脱离的瞬间,就化作一具枯骨,而后又在谢世瑜的剑气下,灰飞烟灭,就像他所求的那样,彻底消失在了人世。 瞧着那化作清风遁去的不老衣,谢世瑜眉头一皱,刚想要追上,却见一旁的小狐突然跳了起来,啊呜一口就咬向了那缕清风。 “咿——!” 一声尖利古怪的惨叫响起,那缕清风露出原型,变作一件洁白的华裳,被小狐踩落在地,兀自挣扎不已,想要挣脱小狐,但小狐却牢牢地踩着它,四肢冒出的金色火焰把它烧得滋滋作响,嘴里也在不停地撕扯,凶恶地把撕下的碎片吞咽入腹。 谢世瑜:“……” “等……等等!小狐,不要乱吃东西啊!” 方才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谢世瑜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色紧张,有些慌张地想要拉开小狐,但谁料到小狐吃得忒快,三两下就将名震三千界的奇宝之一给吞吃了干净,甚至还满足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 谢世瑜:“…………” 谢世瑜一把抱起小狐,十分不放心地左看右看,就怕小狐吃坏了肚子——那可是不知道吃了多少任主人的法|器啊!就这样吃进肚子里真的没事吗?! 谢世瑜满心忧虑,但更叫他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一缕缕金色火焰从小狐的每一根狐毛上燃起,虽没有了谢世瑜第一次瞧见时恐怖的高温,但却十分明亮耀眼,并且变得越来越耀眼。 那比小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刺得谢世瑜第一时间闭上眼,微微偏过头去,但就算如此,那一瞬间光芒依然刺得谢世瑜眼睛发疼。 ——这……又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满心茫然,但还没等他心中生出焦虑之情,他就感到手上一重,原本毛茸茸的狐毛被温热光滑的触感取代,然后,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等……等等!这是什么?!! 谢世瑜愕然睁开眼,入眼所见的,先是一双毛茸茸的狐耳,然后是雪一般柔顺的长发,然后是摇来摇去的大尾巴,然后是…… 谢世瑜:“!!!”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的小狐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且……而且…… 小狐凑了过来,光溜溜的双臂勾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也把自己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她那双金色的竖瞳注视着谢世瑜,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容。 “世……喵……瑜……” 就像是孩童的牙牙学语,她磕磕巴巴地说着,明明是柔媚的音调,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奶香,又软又轻,落在谢世瑜的耳中,挠在了他的心里。 谢世瑜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却越来越红,好像头顶都快要冒出烟来了似地。 “世瑜。” 她软软地唤着谢世瑜的名字,然后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就像是做狐狸时那样,用自己的脸轻轻蹭了蹭谢世瑜的面颊。 “世瑜……可爱!世瑜最可爱!” “最喜欢世瑜啦!” 她说着,啊呜一口亲在了谢世瑜的脸上。 “嘭。” 谢世瑜仰天就倒。 ☆、第二十九章 这已经是广聚城如归客栈的小二第三次借口跑上三楼了。 而当那位被叫做小李的年轻小二下楼来后,他立即就被其他的几个小二给围住了。 “……怎么样?你看出什么来没?” “那位公子到底是仙师还是少侠?我觉得肯定是少侠,虽然说前些时候好些仙师路过,但是那公子怎么看都只像是武功高强的少侠啊!其实我觉得他更像公子哥儿,你瞧,我们广聚城的那位陈大少比起他来,都像是跑堂儿的!” “对对,我也觉得那公子不像是仙师——仙师就应当像先前在迎宾酒家的那些人一样!你跟你们说啊,我有个亲戚在那儿看到了那些仙师,啧啧,那些仙师可真是……” “嗨嗨,我还不知道你?你哪儿来的亲戚啊?快一边儿去吧……小李啊,你刚刚‘路过’的时候可看清了?那仙师到底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反正我觉得肯定有玄机!你看那仙师分明是个男人,可是怎么会叫掌柜去买一套女人的衣服?” “去!是不是仙师还难说呢,你就直接叫上了?” 第136节 那年轻小二的身边嗡嗡闹成一团,吵得他头疼。 他不耐烦一挥手,脸上浮出了高深莫测的模样,眼里却是强压着兴奋,想要在这些小二面前好好露脸,可还没等他再开口,不远处的掌柜便冷冷瞥了一眼,道:“客人快要来了,你们都聚成一团是做什么?!” 这些年轻的小二们顿时一惊,然后做鸟兽散。 而果不其然,好一会儿后,那被叫做小李的年轻小二就听到有少女清脆的声音渐进。 “阿娘啊,这里就是广聚城么?哼,比起我们镜……比起我们那里也没什么好的嘛!除了人多一些……” “如玉,阿娘是如何跟你说的,出门在外,要……” 声音渐进,小二看到一高一矮、穿着一青一紫的两名女子走进,登时摆起笑脸,迎了上去。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头暗自嘀咕:掌柜这般料事如神……莫不是以前是算命的吧? 也不知楼上的那谢公子,究竟是仙师呢还是少侠呢? 而在楼上,被几个小二念叨着的谢公子,也就是谢世瑜,正一本正经地站在窗边,目光远眺,一身风姿高深莫测,但其实,他心里却已经画了无数个圈圈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 作为一个名为正人君子实为情场新手的谢世瑜,就算是在他入魔最深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在心里头想过要对他爱的人如何如何——从这一点上来说,说他少根弦其实也是没错的。 可是,就是这么个嫩得不行的情场新人,却在小半时辰前,被一个身无寸缕的女子给扑倒了……其实谢世瑜觉得,他没有当场落荒而逃,而是抱着化作人形的小狐来到最近的城池的客栈,开一间上方并吩咐客栈掌柜买来一套女子的衣物,已经是十分坚强的表现了。 但纵使谢世瑜面上十分镇定,他心里却已经是一片凌乱。若是系统在的时候还好,听那厮奚落他几句还能勉强缓解一下他的紧张和不安,但奈何那系统在关键时刻偏偏消失不见,这时候都没发出半点儿声音,于是谢世瑜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静静地……画圈圈。 ——为什么小狐她突然变成人形了呢?而且她身上好像还……不,作为一个正人君子,想这个真是太失礼了! 一个圈圈。 ——不过小狐的耳朵和尾巴好像还在,为什么呢?从未听过妖兽化形只化一半的啊,不过倒是的确很可……咳咳咳! 又一个圈圈。 ——不想这个了……小狐进去房里好一会儿了,为什么还没出来?要不要进去看……不不不还是在外面安静地等着吧tvt 再一个圈圈。 谢世瑜在心里画了无数个圈圈,可里头的人左等右等就是不出来,叫谢世瑜越发坐立难安。 而就在这时,谢世瑜听到蹬蹬蹬地乱七八糟的上楼声,还有小二慌张的声音。 “客官,客官……姑娘,女侠!非是小的骗您,而是小店是真的没有天字号房了啊,您这样冲上去,叫小店怎么同那些客人交待呢?您看,要不我给您安排一间别的?您觉得……”谢世瑜听出来了,这正是这客栈里其中一个小二的声音。 而紧接着,另一个清脆中带着娇蛮的少女声音响起:“让开!谁许你拦在我面前了?信不信我赏你一鞭子?” “女侠……女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呿!让开!我薛如玉既然说了要住天字号房,就少拿地字号来搪塞我!既然我让你把那些占了我的房间的人赶走你不干,那么我就亲自来好了!” “不不不,女侠,这个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啊!他们比您先来,当然就……” “呸!什么先来后到?我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快滚!” 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谢世瑜不禁皱起眉来,本想静观后续,可那“薛如玉”三字却叫他感到莫名熟悉,一个模糊的紫色身影在脑中隐现。 而就在那紫色身影越来越清晰时,三楼走廊的尽头,一个穿着紫色长裙,身姿婀娜,眼如晨星,就连那面纱都遮不住她的姿容的少女走了上来。 谢世瑜呆在了原地。 薛如玉…… 是了,她就是薛如玉……真正的,活着的薛如玉。 谢世瑜瞧着那比他印象中的形象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最后也只是无声长叹,微微偏过了头,不在去瞧薛如玉。 可谢世瑜不再去瞧她,却不代表薛如玉没有见着他。 作为镜月宫的少宫主,又有一个溺爱她的娘,薛如玉从小除了星星月亮之外,可谓是要什么有什么。 这一次,她好不容易同她阿娘出宫一回,想来住住话本里常说的大侠住的天字号房间,可谁料这小二竟然同她说,她来晚了,已经没有天字号房了? 哼,没有? 她这就把“没有”变成“有”!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违逆过的薛如玉,就这样在她阿娘的默许下,气冲冲地登上了三楼,想要将三楼的那群“霸占”了她的房间的混蛋们统统赶出去,可就在她登上三楼后,在不经意的一瞥间,她却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负手而立。 他一身青色长衫,风姿卓绝,微风拂过时,吹起了他长长的袍角和他灰白的长发,露出一张模糊的侧脸。 但就是这样略显模糊的侧脸,却依然叫薛如玉忍不住在这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薛如玉几乎忘了她是为何而来的。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用从未有过的隐含羞怯的声音,远远地同那人喊道:“喂!你可敢转过身来?” 那人微微沉默,然后竟真的转过了身来,遥望着她,好脾气地说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在这一瞬间,薛如玉听到了自己砰然心动的声音。 ☆、第三十章 自家小狐被薛如玉一把拉走,推进门里,把他关在门外,让他至今都没有见到小狐的脸……只要这样稍稍想想,谢世瑜就感到满心忧郁。 而更叫人忧郁的是,神烦系统它又回来了。 ‘我跟你说,那【哔——】简直阴得你无法想象,也就你们这群无知土著才把【哔——】当做【哔——】【哔——】,被坑死了也不知道!还好我上头有人罩,否则我就真的被【哔——】给【哔——】了!’ 谢世瑜:‘……’ ‘还有那些自称上古仙魔的傻逼,被【哔——】坑了一把就算了,最后还给【哔——】卖命,不但把自己老命都赔上了,最后还被【哔——】给利用,把自己的道统传人也给坑死了,简直卧槽!我以前还以为这个世界没有【哔——】是因为【哔——】,结果他大爷的竟然是被自己的祖宗给坑了,我觉得那些人如果知道了的话肯定喷那些蠢货一脸血啊!’ 谢世瑜:‘…………’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话各种消音啊?! 显然系统是不知道的,于是它就自带着消音,唾沫横飞地给谢世瑜透漏——或是吐槽——那些绝不会被此方世界中人所知道的消息,但奈何消音实在太多,断断续续,着实让人听着头疼不已。 如果谢世瑜真的耐心听系统吐槽的话,那么依谢世瑜的聪明,也能依稀猜出两三分来。但可惜的是,一来,谢世瑜早已经无视系统成了习惯,颇有“你随便说,反正我也没听”的架势,而二来,谢世瑜此刻的确是没有心思从系统的废话里找出有用的消息来。 他在看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蓝衫,长剑,手中还提着一个酒壶。 他摇摇晃晃地从远处走来,脚步东倒西歪,好像下一刻就会醉倒在路边,可他却偏偏没有。 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但老是被酒嗝打断,因此落在人耳里也是断断续续的,完全无法引起人的注意——只除了谢世瑜。 当那人还在远方只能够瞧见一个模糊的小黑点时,谢世瑜就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就将目光移了过去,注视着那人,心中升起了古怪的情绪,而待到那人越走越近后,谢世瑜心中古怪的情绪也越来越盛。 “我……认识他吗?” 谢世瑜不由得这样问自己。 于是谢世瑜开始仔细打量那蓝衫人。只见那人面容虽然说不上夺人眼球,可是那双醉而含笑的眼睛里却像是沉淀了风霜,就如同一个仁慈宽和的长者的注视,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一个醉醺醺的酒鬼,竟给谢世瑜一种宽厚长者的感觉……不得不说,这也是十分奇特了。 这样令人感觉奇特的人,若谢世瑜曾经见过的话,那么肯定是不会忘记的。 所以谢世瑜肯定,自己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偏偏他又对这人感到一种天生的亲近。 为什么? 谢世瑜奇怪地注视着这个蓝衫人,而这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谢世瑜的注视,醉醺醺地从街道的一头走来,然后又走向了街道的另一头,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谢世瑜的视线中。 “他到底是谁?”谢世瑜喃喃着,总觉得分外在意。 可还没等谢世瑜理出头绪,一旁的客房内又闹出了幺蛾子。 “喂……你……啊!” “怎么了喵?” “可恶!你……喂!你是傻的嘛?我都说了衣服不是这样穿……等等!那个不是穿在身上的啊!” “诶?是吗?” “当……喂……你想做什么……啊!你……你竟敢撕我衣服?!” “才没有呢喵,你这样穿一点都不好看,我只是帮你改改呢!” “……啊啊啊我要被你气死啦!” “为什么啊……呶,你看这样好看多了嘛!” “一点都不好看!” 谢世瑜:“……”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被留在外头的谢世瑜越发忧郁了。 而就在谢世瑜默默画了第六十个圈圈后,客房的门终于被人从里头打开了,走出了披着长披风的薛如玉……咦?等等,薛如玉进去的时候不是穿着裙子的么?为什么走出来的时候却披着长披风? 谢世瑜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走出来的薛如玉像是被什么重要的事占据了心神似地,并没有注意到走廊尽头的谢世瑜,而是给房内的人丢下一句“不许再胡来,等我过来”后,就反手阖上门,裹紧了那长披风,匆匆下楼,竟是一眼都没有向谢世瑜这个原本打算强抢的人望去。 ——这又是在做什么? 谢世瑜脑袋上冒出了第二个问号。 想不通薛如玉的古怪反应,谢世瑜不由得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道:“小狐,你在吗?” “世瑜?”里头人的声音一派纯真,软糯甜美。 谢世瑜听得一怔,心念微动,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笑容,低声应道:“是我。” 说起来,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小狐长得什么模样,除了一开始的……咳咳,他竟然一次都没有见过小狐的真容。不过,不管小狐是什么模样,她都是小狐就对了。 而且……虽说小狐是天狐,化形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她化形后,力量显然控制得不是很好,露出了兽耳和尾巴,但小狐也显然很有天赋,否则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收好了兽型……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谢世瑜总觉得,小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似是十分熟悉,可细想又觉得很是陌生。 思衬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而里头的声音又消失不见。 谢世瑜心头纳闷,道:“小狐,你怎么了?” 第137节 里头的人一声懊恼叹息,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不满道:“世瑜,你快来!” 这一声嗔叹越发绵软动人,就像是往人心尖塞进了一片云,叫谢世瑜无奈摇头,想起了小狐还只是一只小狐狸时做的各种蠢事,心下越发柔软:“你啊……” 他推开门,门里的人背对着他,身上衣服严实厚重,只可惜颜色杂乱,既有原本托客栈掌柜买来的红裙,又有十分眼熟想来是从薛如玉身上扒下来的紫衫,甚至还有其他几种似是从床单上撕下来的布条!这些东西裹在小狐纤弱的身上,一层又一层,竟是把她卷得动弹不得,十分可笑。 谢世瑜惊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竟是从来没想过有人能把衣服穿出这模样。直到这时,回想起方才的话,谢世瑜才推测出,小狐到底对薛如玉做出了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谢世瑜脸有点发红,轻咳两声,赶忙阖上门,免得叫别人看到这可笑的一幕:“小狐,你——” 未说完的话梗在喉间,谢世瑜看着小狐转过身来,怔在原地,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玉雪为骨冰为魂”?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还是“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还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不,这些都不是。 它们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万一。 她的美,就像是耀眼的太阳,光芒曜曜,逼得人不敢直视,又像是诱人坠入深渊的魔域之火,要将人心的欲念与灵魂都与她一同焚烧殆尽。 三千界中,万万年来,又有多少人能像她这样美得光芒万丈,就像是焚烧尽自己的生命一样? 有……还有一个…… 那是……他那么爱的人…… 这是梦吧? 这一定是梦了。 若非是梦,他怎的又会见到这样的面容? 若非是梦,她又怎会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 谢世瑜看着这张面容,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都被这梦境尽数抽去,叫他竟是连呼吸都不敢,就怕自己稍有异动,这样熟悉的面容又会散去,叫他从梦里惊醒。 ——如果是梦……可否让他迟一些醒来? 谢世瑜心中又酸又涩,神色恍惚,目光似是看着小狐,但却又更为遥远。 可小狐全浑然未觉,兴奋地向谢世瑜挥了挥手。 “世瑜快来!”小狐轻快地说着,“我动不了啦!” 谢世瑜浑身一震,终于从回忆中挣脱。他脸色苍白,望着小狐,半晌,终于压抑下自己纷乱的思绪,走到小狐面前,扶着被裹得动弹不得的小狐在椅子上坐下,但他却不愿抬头,不愿去看那一张面容。 阿婧是阿婧,小狐是小狐。 谢世瑜这样同自己说。 她们并不是一个人……谢世瑜,你该醒醒了。 谢世瑜在心中反复地说着,每说一遍,心中的苦涩就多增一分,心中的伤口也就更深一分。 “你怎么了?世瑜?” 温热纤细的手勾住了他的小指,谢世瑜望去,只见那熟悉的面容上是全然不同于他记忆中的神情。 她们是不一样的。 他爱的那个人……那个心事重重,看似妖媚多情却又心狠手辣的妖女,已经死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一张白纸,喜欢撒娇也喜欢耍赖,同那人唯一的共同处,也只不过是拥有一样的面容而已。 她们是不一样的。 谢世瑜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他也又一次意识到,纵然世界浩淼,人如烟海……但他却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 谢世瑜默然无语。 唯有小狐勾着他的手,疑惑地看着他。 “不要难过。” 良久,一句话语似是叹息似是怅然。 “世瑜……不要难过。” ☆、第三十一章 薛如玉很快就赶了回来。 因薛如玉到底是习武之人,因此她上楼的脚步十分轻盈,叫常人完全无法听见她的脚步声。 但房内的两人到底非是常人,因此他们很快回过神来。 谢世瑜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方才那一刻的失神只是小狐的错觉。 他温柔地拍了拍小狐的头,转身出门,而小狐则是直勾勾地看着谢世瑜的背影,就算谢世瑜阖上木门后,也没有收回目光。 “世瑜……” 小狐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妖媚的脸上却满是孩童的稚气和天真。 她歪了歪头,一遍遍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感到心底有什么正欲破土而出,却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压制。 那是什么呢? 直到这个时候,小狐才蓦然发现,它的身上竟还有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束缚,将她牢牢困住。若她不挣扎,那么她就算到死也不会发现这层束缚,可若是她挣扎了…… “吱呀。” “哼!好了,这一回不许再捣乱!” 门推开的那一瞬间,薛如玉就大步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个大大的包袱,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 小狐向薛如玉望去,只见薛如玉那神采飞扬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和蠢蠢欲动。 “乖乖换好衣服吧!” “喵?我明明一直都很乖呢!” “哼!鬼才信你……伸手!把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扔了!” “哦……” 一边乖乖地把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床单、桌布等东西扒下来,小狐一边想着刚刚感受到的那层束缚。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遥远的中天境,城主府的面前,一个红衣女子突然捂住胸口,那摄人心魄面容上露出了难受的神情,眉头微皱,如同西子捧心般惹人怜爱。 “唔……” 她轻哼一声,叫城主府门口的守卫顿时露出色授魂与的表情。 “这……这位姑娘……你……你怎么了?”一个年轻的守卫心神失守,一时间忘却了自己的职责,向这红衣女子主动发问。 另一边的老守卫心神一震,蓦然回过神来,刚想要厉声喝止,却见眼前那红衣女子又露出一个艳媚的笑来,顿时张口结舌,连自己要说的话都忘了。 “奴家与城主有旧,因此今日前来想要拜访城主……却不知城主现在在何处?”那红衣女子眼波流转,凝视着那年轻守卫,声音轻缓,笑容柔媚,“这位小哥,你能否告诉奴家?” “城……城主大人他……他……他现在……不……不在府里……”年轻守卫古铜色的脸竟瞬间涨红,结结巴巴道。 “那城主去了何处呢?”红衣女子声音越发温柔。 “国……国师……府……”年轻守卫这样回答。 “原来如此……” 红衣女子眉头微蹙,却又轻笑一声,长袖一拂,如同烟雾散去,徒留两个守卫目瞪口呆:“这……这是……仙师吗?” 与此同时,在主城外不远处的山上,一座废弃道观的后头,谢世煜正等待着一个人的归来。 可在他等的人到来之前,一个不速之客却抢先到来。 “呿!这是什么破烂地方!” 一个身子婀娜的窈窕身影闯入了道观的前殿,一边地咒骂着这肮脏的环境,一边不耐地用手挥去四周浮尘。 盘坐在后殿阴影处的谢世煜冷冷地看着闯入者,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关明佩,屠灵殿内门弟子。 不入真传,不排辈分,所以就算是谢世煜,也不清楚这关明佩究竟是几代弟子。但既然她至今仍未成真传,那么想来无论她是几代弟子,都不值得注意。 于是谢世煜也不开口,不动作,只冷眼看这人,打算看她究竟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而那关明佩果然如谢世煜所料,完全未曾察觉谢世煜的存在。 她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座道观,然后从发髻上拔|出一根乌光长针,咬牙刺进心口,取出一滴心头血。 哦?这是做什么? 谢世煜眉头微动,第一次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只见关明佩手一扬,那滴心头血便漂浮起来,与关明佩视线齐平,滴溜溜地转着,每一转后自身都会削减一分。 关明佩也不看它,手指微动,兀自掐算着什么,但也不知是她功力太浅,还是她所求太大,眼瞧那滴心头血都快要消耗殆尽,可她却依然什么都没有掐算出来。 “可恶!” 终于,那滴心头血彻底消失不见,关明佩肩膀一震,动作停了下来,脸色分外难看。 “明明……”明明应该是在这边的! 但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柳婧呢?! 一路上已经损失了三滴心头血的关明佩,眉头直跳,心中发疼,也不知道这损失的修为多久才能再修回来。 到了这时,关明佩越发痛恨起了曾经的自己,暗怪自己奇门课和观星课上屡屡走神,以致于现在的她明明已经到了柳婧的附近,却还是掐算不出柳婧的具体方位。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关明佩总觉得自己心神不稳,有种大难将至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 难从何而来? 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第138节 关明佩犹豫起来。 而就在这时,她却感到有什么古怪的东西正顺风而来,瞬息间就到达了道观门口。 这是—— 关明佩扭过头,人还未见,柔媚的轻笑就先传至她的耳中。 “关师姐真是好闲情呢,竟来掐算师妹的行踪,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我告到执事堂上,记你一过么?” 一缕风吹了进来,将殿内的浮尘尽数吹走,之后,一袭火焰的红衣才飘然入内。 关明佩脸色有些僵硬,既瞧不上红衣女子那浪费法力用祛尘咒的“矫情”模样,却又知道自己作为实是理亏在先。 毕竟她们是魔修,最忌讳的一点就是掐算对方行踪。这别说是她们这几乎没有交情的同门,就算是师父弟子之间,掐算行踪一事也要慎重不已。所以如果柳婧真的将这件事告去执事堂,那么她的利益恐怕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于是关明佩也不敢再废话,强笑着将来意说清楚。 听完关明佩的话,红衣女子竟并没有像关明佩想得那样,露出自危的神色,反而是轻松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这是红衣女子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但两次话中涵义却截然不同。 “我已经明白了。”红衣女子轻声说着。 “那,师妹,既然如此,不如我们——” 关明佩谄媚的话语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神色和身体一起僵在原地,直到红衣女子嫌她碍事,伸手一推,这片刻前还一脸高傲的女修就这样倒下,然后化作一滩碎肉血水,徒留一颗头颅,正正地摆在这滩碎肉上。 微风轻拂,恐怖的血腥味从前殿蔓延开来,飘入后殿谢世煜的鼻尖。 谢世煜心中一梗,纵然早已经看过比这更为残忍的一幕,但此刻的他依然觉得无法适应。 但他只是木然坐在原处,什么都没说。 红衣女子轻抚长发,像是含着水色烟雾的眸子向后殿的谢世煜轻瞥,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谢世煜突然开口,道:“我们早就该回去了,柳婧。门主既叫你来协助我练成化魔圣典,那么在练成后,我们就应当回去复命才是……柳婧,你莫要以为,门主真的不知道你在断海城中的动作。” 红衣女子听闻这话,神色不动,脸上依然是那笑盈盈的模样,道:“你也莫要以为,世上就真的没有第二人再认得出分神宗。” 谢世煜蓦然抬头,脸色大变。 “说起来,奴家前些天倒是见着一件趣事。一个元婴期的女修被不知哪儿来的卫道士‘斩妖除魔’,尸体被抛在山上,任由那些野兽啃食。可奴家过去瞧的时候,却发现那女修身上的乾坤袋竟是不见了……嘻,谢公子,你说这是不是十分可笑?那愚昧的野兽,竟也是知道乾坤袋的好呢!只是不知道那个叼走乾坤袋的畜生,究竟能不能找到那修士的功法,修成分神宗的《混沌黑莲九变经》呢?” 红衣女子抿嘴轻笑,眼波流转。 谢世煜则是脸色沉下,默然不语,用森冷的目光瞧着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也不在意,曼声道:“所以呀,谢公子,你瞧,这世上能人异事多了去了,谁都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被命运眷顾的人。很多事,你以为天衣无缝,无人能知,但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任何秘密,是只有自己知道的。” “而如今,你知道我的古怪,我也知道你的打算。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们也没有死磕的必要,不是吗?你自去做你的事,复你的仇,消你的恨,而我也自去做我的事。” “我们呀,谁也别插手谁的事儿……你觉得呢?” 谢世煜咬牙看着红衣女子,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红衣女子最后看了他一眼,盈盈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在下山的道路上,红衣女子将手覆在胸口,回想前不久时在城主府门口感到的挣扎,还有关明佩带来的消息,脸上笑意越发浓厚。 “你到底是找来了呀……” “死了的人,还是乖乖去死的好……但既然你不愿,那就让我亲手送你走吧!” ☆、第144章 脑洞大开的番外(慎买) 当世界变成了游戏,所有的人物都变成了npc后(一) 这一天,《三千界》的游戏论坛里有人发了这样一个贴子。 【树洞】说好的去组团围观女神,结果被扫到台风尾,于是好不容易金丹期的我又要重修了tvt 楼主: 今天我们公会的大姐头说要组团去围观女神,在公会频道里喊话问谁要去。楼主超好奇的,玩《三千界》这么久,总是听到女神男神的,但是就从来没见过,于是今天楼主就屁颠屁颠地报名组团围观了,然后,我还没看到女神是谁来着,远远地就被扫回复活点……现在正内牛满面准备重修。 1l: 呵呵,不做死就不会死,楼主sb 2l: 大哥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好奇心谁都有的好吧! 楼主不怕哈,摸摸你,金丹期没啥问题,重修起来很快的,而且你也是倒霉而已,据说今天的女神围观团和男神围观团都被扫到台风尾,全都重修去了,你还好只是金丹期,我好不容易到元婴期了,结果重伤没得救,只能转世重修,我比你还惨 3l: 什么?2哥你说真的?男神围观团也被扫了?我就说我家小妹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原来是去转世重修了……sosad 话说今天怎么回事啊?谁能当个小明白? 4l: 1 5l: 10086 6l: 身份证号 …… 79l: 小明白在此,层主我其实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给大家当小明白的,如果哪一天男神心血来潮,掐出是我泄露的消息的话,希望大家到时候能给我收尸。 咳咳,进入正题 话说前段时间啊,男神他又酷炫了一回,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宗门的长老啊什么的,统统抽死了【啊,男神你奏是辣么帅(捧脸)】 然后你以为这是结局吗?不!这不是结局! 因为男神他叛门了! 他不但叛门了,他还把焚空界的长老都抽死了你们造吗?! 当他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勾唇一笑,给我瞬间造成了1000000点暴击伤害,如果不是我的理智告诉我冲过去会被男神他直接抽死,我就算死皮赖脸也要抱着男神大腿当他的腿部挂件啊! 大家等等,我去舔男神,舔完回来继续说。 80l: 艹! 人干事!你就不能说完再舔吗?! 话说男神团的小明白出现了,女神团的小明白呢? 楼主: ……79哥,我肿么觉得你说的这段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说的男神……莫非是……那位丧心病狂的萧若水? 别吓我啊,我胆子小,难道我今天其实是被这位大大扫回复活点的吗?t^t 85l: 楼主什么意思啊?我们家大大哪里丧心病狂了? 大大他腰细腿长人美颜高,除了喜欢杀npc、杀玩家之外,他又没骗你又没坑你,有啥大不了的?不想被杀就别往上凑啊!我们大大难不成还会追到你家?你以为你谁啊! 哼!大大他无论是美貌值还是武力值都是《三千界》顶尖的,不服甩图 [图][图][图] 86l: 虽然我家大大不是这位,但…… 已献上膝盖 87l: 已献上膝盖1 88l: 已献上膝盖2 89l: 已献上膝盖10010 顺,我闻到了血雨腥风的味道,目测女神团已在路上,85l保重 95l: 呵呵,我就知道女神贴里肯定有所谓的“男神团”的人要蹦跶 《三千界》顶尖?呸,多大脸! 我们女神才是真正的人美颜高,更重要的是性格还好,虽然是妖族,但是又豁达开朗,又不会乱杀人,无论是性格还是美貌值都甩你们萧大大三百条街! 女神原型: [图][图][图] 女神人型: [图][图][图] 96l: 果然打起来了,呵呵 97l: 第139节 我都习惯了,要打你们出去自己开楼打好吗? …… 242l: 好了好了你们别掐了,楼都歪了好吧,还有前头的小明白,你是去舔了还去撸了?怎么还不回来? 还有女神团的小明白呢?人家男神团的小明白都出现了,作为忠实拥趸的你们竟然还没弄清楚今天的原委?好意思吗? 楼主: Σ(°△°|||)︴ 女……女神?梦沉音?天啦撸,原来我们组团去看的是梦沉音啊!公会的大大好厉害,竟然能够找得到梦大大,嘤,如果我没有被扫回复活点的话今天是不是就能看到梦大大了? 245l: ……楼主你……反射弧太长了吧 人家都掐了这么多楼了。 260l: 小明白我舔完男神回来啦! 话说前头怎么掐起来了?男神团跟女神团的人就不能友好相处么?现在你们掐得天昏地暗,等小明白我爆料完了你们不得哭死啊? 好啦好啦小明白我继续说啦 总而言之呢,男神他叛门了,叛门之前把自家宗门长老统统抽死了,叛门后又把焚空界其他门派的长老也抽死了——虽然不知道男神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男神一定有他的深意——虽然男神他叼叼的,但是抽死这么多人他也有点受不住啊,于是他就跑到了断空界去养伤。 【去九绝地养伤,男神果然做什么都是叼叼的】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去啊,就叫男神遇上了梦大大——先申明啊,掐掐酷爱滚,我萌萧大大也萌梦大大,你们掐掐相互人参就行了,敢对大大上人参的,哼哼,先告诉你们,小明白我师从星宿塔天算星君,天算数术已经学完了,正在学习天演术,所以你们明白的——当时是啊,天时地利人和,孤男寡女*,于是他们就来了一发。 对的,掐掐你们可以滚去哭了。 来一发之后他们就分开各做各事了,女神她依然是她帅帅的天狐,一爪子按死冲霄界所有蹦跶的小妖精,男神他就提着剑,把由火界那些道门长老也扫了一遍【对的,这就是为什么前几天游戏更新后,你们发现自家宗门长老突然不见了的缘故 这些都是前情提要的铺垫,最后就是今天台风尾的由来 为什么今天的女神围观团和男神围观团都挂了呢?这是因为男神和女神今天干了一架,干一架的缘故大致如下 萧大大:我会负责的,我们成亲吧。 梦大大:咦?我们不是玩玩而已嘛?不要太放在心上啦,如果你觉得那一晚很不错的话我们可以再来一发啊! 萧大大:…… 梦大大:哦对了,我突然觉得,我们长得这么好看,一起生一个孩子的话肯定更好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嗯,成亲就算了,我们是好朋友嘛! 萧大大:………… 于是两人打了一架。 唉,男神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梦大大她是风一样的女妖,别说三观了连种族都不同啊,你们要肿么谈恋爱?不过如果你器大|活好的话应该可以在床上绑住她【啊,我好污o(*////▽////*)q so,这就是今天台风的由来,我在此按爪,看好男神把梦大大绑回家,啪啪啪然后啪啪啪 261l: …… 【三千界真是处处有惊喜,三观已裂,楼下保持队形】 262l: …… 【三千界真是处处有惊喜,三观已裂,楼下保持队形】 263l: …… 【三千界真是处处有惊喜,三观已裂,楼下保持队形】 …… 302l: 5555555555,楼上是骗我的! 我不信!我不服!我的男神才不会看上一只妖怪呢嘤嘤嘤 303l: 我不服! 我的女神才不会看上一个小白脸呜呜呜呜 管理员: 此贴8cj 已锁待删 友情奉告,楼上的那位“小明白”,已经有人跟你家男神通风报信了,我觉得你最近几百年最好一步别出星宿塔 ☆、第三十二章 尘归尘,土归土。 死了的人,就乖乖去死的好,何必再重回人间? 天魔是这般想着的,可是同时它也知道,在它接手柳婧的身体后,就免不了要面对柳婧的残魂。 当年,柳婧道心被毁,魂魄三分,命魂被拖入幽冥,只余天魂和地魂。按理来说,道心崩毁、命魂离体的修士,是绝无法保住肉|身的,因为天魂和地魂过于脆弱,只要没有命魂的存在,它们就会随同肉|身一同消散于世间。但奈何,身为天魔的它却又偏偏需要这具肉|身、需要“柳婧”的存在,来为它遮掩天机。因此,它不惜耗费力量,花费十年的时间巩固这具濒临溃散的肉|身,偷天换日,取代“柳婧”而存在于世上。 十年后,它破土而出,重回人世。但它回到人世后所需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随着肉|身一同留下的柳婧的天魂和地魂。 这两缕魂魄本来脆弱,不堪一击,所以原本并不被天魔放在心上。 可是叫天魔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它抽出盘踞在肉|身中的天魂的同时,竟唤醒了沉睡的天狐的血脉,叫那天魂带上了天生神通,化作天狐幼体,一个错眼间就逃之夭夭。而更叫天魔头疼的是,随着天魂的离去,原本就渺渺而捉摸不定的地魂,变得更为隐蔽,叫它怎么都找不着踪迹,更别提将地魂驱逐出体内了。 ——这才叫真的阴魂不散! 每每想到这里,天魔就忍不住气急败坏起来,绞尽脑汁想要去掉这个隐患。 而现在,机会来了。 从方才城主府门前在这具肉|身上感到的牵引,再结合从关明佩那儿得来的消息,天魔推断,这些异常应该都是柳婧的残魂来到附近的缘故。 这倒是正合了天魔之意。 在天魔看来,最具有威胁性、对肉|身的牵引性最强的命魂,早已在十多年前被拖入幽冥地狱,不足为惧;而天魂虽然机缘巧合下构筑了天狐之体,但那却天生残缺,既不会成年,更有消散的隐忧,依然不足为惧。 可既然那天魂不长眼地送上门来,它自然是不能辜负这般美意,不是吗? 于是,天魔心情十分愉悦地走下了山,靠着那冥冥之中的牵引,在断海城主城的官道上守株待兔,等待着那缕残魂的到来。 但天魔再一次失算了。 当天魔远远看到那穿着一身耀眼红裙,脚不沾地的残魂轻飘飘地飞来时,便不由得瞳孔一缩,心里一个咯噔。 而待到那残魂稍稍走近后,天魔终于能够肯定,出现在它眼前的,竟不是它所以为的天魂,而是对肉|身掌控力最强的命魂! 这怎么可能?! 当年的它,明明是亲眼看着她被那条锁链拖入幽冥地狱的,可为何她竟又重回人间?! 这怎么可能?! 但无论天魔在心中重复多少遍“这怎么可能”,这缕命魂都已经出现在了它的面前,所以它要做的,也不是质疑这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而是——将这缕命魂彻底打散! “既然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逃出幽冥地狱?!” 天魔冷笑。 “若你当真不愿轮回,那就彻底消失好了!” 它张开手,与对面那缕残魂相似的红裙无风自动,鼓动起来,万千黑影从它的衣袍下钻出,密密麻麻,就如同蝗虫一般向着萧婧袭去。 原本磨磨蹭蹭跟在萧婧身后的毕方,见着这一幕后,不由得大惊失色,不久前才在天魔手下吃的苦头涌上心头。 ——小心!这人有古怪! 毕方刚想要张口提醒萧婧,可下一刻,萧婧竟就轻笑出声,长袖一挥,金色灼灼如同烈日的火焰在地上铺散开来,把毕方逼得远远退开。 毕方拍着翅膀躲开狐火,而同时,萧婧的传音也到了毕方的耳畔。 毕方拍打着的翅膀一顿,差一点儿就被金色的狐火燎黑了羽毛。 “真的?!你跟——” “毋庸多嘴,照做就是!” 战场的正中,无数道黑影向萧婧袭来,遮天蔽日,可在触及那金色火焰的一刻,却又像是扑火的飞蛾般,瞬间化作黑烟,袅袅升起,将站在金色火焰中的萧婧衬得越发魔魅起来。 “狐火?” 明明身为一介阴魂,为何还有这般至阳的神通?难道天狐血脉的后人,都是这般厉害,还能突破了天道定下的束缚?! 但这怎么可能?!它们都不过是后天之物啊! 来不及多想,天魔眉头一皱,嘴唇一张,一口乌泱泱的黑气吐出,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就悄然散去,化作森冷的阴风,将这方战场封住。 摸不着的黑气在天空蔓延开来,遮住了炽烈的日光,而后,一阵天旋地转,萧婧脚下的土地竟化作幽冥地狱,而在她与天魔之中横亘着的,赫然就是那条漂浮着无尽恶鬼的忘川河。 她是来到了幽冥地狱么? 在方才的那一刻?! 可笑! 萧婧不由得笑了起来,也说出声来:“可笑!” “失去了构筑幻境的力量的你,手段也仅限于此了吧。” 萧婧站在金色的狐火中,对着忘川河对面的天魔微微笑了起来,原本黑色的瞳孔不知道何时与狐火化作一色,耀眼而灼目,将她那张过于魔魅的脸上竟染出了几分凛然之气。 “花费多年的力量来保住失去命魂的肉|体,最后还不得不圈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在一具人类的肉|体之中。”萧婧歪了歪头,笑意越发深了,“我不过是随手施为,没想到你竟真的跳下了这个陷阱……看来,会被贪欲蒙蔽理智的,可不仅仅是人类呢……你说对吗?” 第140节 什……么?! 她在说什么?! 天魔又惊又怒:“你是故意的?!” 故意放任自己道心崩毁,故意使命魂离开肉|体,故意将这具濒临溃散的肉|身留给它……这根本就不是大意,也不是自大,而是顺水推舟的陷阱! 而它,贪图“柳婧”这个名字,和她背后代表的身份,竟还真的如她所愿,不但耗费力量替她保住了肉|身,最后更是……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天魔反应何其之快,只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得气得几欲吐血,对萧婧越发痛恨起来。 但就算如此,天魔又怎会甘心? 纵使它的确因为人类躯壳的禁锢,而失去构筑幻境的能力,可它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真的吗?” 像是瞧出了天魔的心思,萧婧笑盈盈地说着。 天魔一怔,心中又是一个咯噔。 可还没等天魔找出萧婧这般自信的端倪,下一刻,变生肘腋。 “咚!” 一声心跳,竟化作擂鼓之音,在天魔耳畔响起,震得它有一瞬的昏眩。 “咚!咚!咚!” 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一下急过一下,一下痛过一下。 天魔脸色惨白,捂住胸口,蹬蹬后退,跌坐在地,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着。 它感到潜伏在这具身体内的地魂迅速苏醒,而它也感到……这具身体与它对面那缕残魂的联系越来越强,强到用尽全力来排斥它这个外来者。 为什么?! 天魔蓦然抬头,目光如刀,落在这结界尽头的毕方身上。 只见毕方这只小麻雀的身前,不知什么时候漂浮着一张黄符,上面用妖火凝出的符箓如同活物扭动,叫天魔瞬间认了出来。 “定魂符?!” 竟是强迫离体阴魂回归本体的定魂符?! 天魔脸色一变,再也不耗费力量维持着幽冥地狱,而是叫这地狱化作最原始的魔气,呼啸着向萧婧袭去,自己则是强忍着魂魄被撕扯的不适,想要从来处遁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萧婧冷笑一声,“老实留下吧!” 萧婧长袖一挥,对扑面而来的魔气视而不见,反而拂散了身前的狐火,将它们化作道道利剑,射向天魔。 “定!” 一声闷响,就像是来自天际的洪钟大吕之音。 下一刻,又是八张定魂符从地底浮现,与最初的那张定魂符合成至阳之数,将她与天魔都定在其中——这正是她方才与天魔斗法之时,吩咐毕方去做的事。 毕方虽是妖族,但它也曾被尊为木神和火神,因此无论毕方自身本性如何,它的妖火中却是天生带着正气和生机的——用这样的妖火来画定魂符、对付眼前的这一幕,再好不过。 而天魔也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心灰惨笑:一步错,步步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感到灵魂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排斥和撕扯,天魔死死地瞪着萧婧,厉笑出声,“可你莫要忘了,黄雀后面,可还有捕鸟人在等着啊!” 一缕缕的黑气从“柳婧”身上冒了出来,一点点汇成一道虚影,一张面容。 最后,随着一声尖啸,天魔终于被彻底扯出了“柳婧”的身体。 萧婧眼前一黑,而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冲天而起,仿若天狗吞日的黑气。 “你莫要高兴……你莫要高兴!” 尖利的声音大笑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你等着罢,属于你的‘命数’,总会找上你的!” “总有一天,你也会如同我这般,魂飞魄散,再不复存在!” “我在天外天界外界等着你……” “哈哈哈哈……” 萧婧慢慢站起身来,适应着这具阔别了十年的身体,淡淡道:“你自去等罢,反正也不会有这一天。” 整理着自己的记忆,萧婧,又或是柳婧,微微一笑。 同一个地方,怎会跌倒两次? 天魔只知“天道”老谋深算,留下的草蛇灰线,叫人完全无法推测出它打的算盘。 可是,难道只需“天道”算计人,就不许人来算计“天道”? 曾经的柳婧不明白的许多许多事,在得到萧若水的解说和天狐血脉的记忆传承的现在,早已变得豁然明朗起来。 所以她知道,她第二世的死亡绝非偶然,而莫长歌对她的利用和前头态度的变化,也非她想得那样肤浅。 一切的一切,都是圈套——既有来自于自称“天道”、捕捉规则构筑了三千界的那些上古仙魔;也有来自于反抗“天道”,为此暗中准备了万万年的人类和妖魔。 在天地的棋局中,这些执棋人隐于背后,而出现于人前的她是棋子,莫长歌也是,谢世瑜也是。 其中,天道的代言人有二,一是道门之子谢世瑜,一是早死的天命的预见者樊伊雪;而另一方的人亦是有二,一为魔门之子莫长歌,一为她天狐之女柳婧。 可这一切,身为“棋子”的他们都不知缘由,不明所以,更不懂得自己在这盘棋局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是,在两方人马的一次交锋中,原本应当是“天道”敌人的莫长歌,意外被惑,脱离了他原本的身份,杀了她这个至关重要的“诱饵”,并在天道的蛊惑下,将她的魂魄缚于天穹柱上,试图用来自天外间界的罡风来吹散她的魂魄,将胜负彻底定下。 可在最后时刻,她却又被“天道”代言者谢世瑜救下。之后,棋局被强制重归原点,再度开始,这也是她之所以重生的缘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方的执棋人——也就是她这一世的母亲天狐梦沉音——在多年前就已经预见这一幕,并为此留下转机:一个足以逆转时间的因果预言。 “总有一天,道门之子会将天狐血脉救下。到了那时,规则崩毁,时间回溯,一切都将重来。” 正是因为这个倒转因果的预言,她才得意重来一世。而正是因为她最初穿越而来,属于天外之人,她才能保留记忆,成为引动棋局的关键的棋子。而她也愿意成为这个棋子,成为大道中象征着改变的“遁去的一”。 ——梦沉音是否预见到了这一步?是否正是因为她预见到了这一步,她才将柳婧作为因果预言中的关键之人?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到了现在,持续了数代人和妖的反抗,终于拉开帷幕,而经过上一世“天道”和梦沉音的数次交手、数次策划、数次蛊惑后,经过这一世她的推波助澜,浑水摸鱼后,此时此刻,两方人马归属问题早已彻底混淆,分辨不清。 所以,她作为这盘棋局中至为关键的一枚棋子——天狐之女柳婧,又怎会在这里、在区区天魔面前倒下? “等着罢。” 柳婧唇角微勾,冷冷一笑。 待她将山河图交给萧若水之时,就是正式开战之日! 如此傲慢的“天道”,也到了该消失的时候了! 上一世的诸多苦难,这一世,她定然全数奉还! ☆、第三十三章 也正是在九张定魂符出现的那一刻,远方已经换好了衣服、蹦蹦跳跳地跟薛如玉逛着街的小狐脸色瞬间煞白,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四周一片哗然,无数行人愕然望着小狐,但同时又被她的艳色所摄,不知不觉中围了上来。原本走在前头的薛如玉察觉不对,扭头一瞧,而后大惊失色,拨开人群,抱住了双眼紧闭的小狐,失声道:“小狐?喂!你快醒醒啊!” 但小狐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从灵魂到身体似乎都被炽烈的火焰给融化,似乎要化作一道再柔婉不过的小溪,回应冥冥之中的呼唤,流向她该去的地方。这样的痛楚太过强烈,而那呼唤又太过温柔,它们交替出现,焚烧着她的神智和身体,使得她的心脏越跳越快,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过分急促的心跳逼得燃烧起来。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快要燃烧起来。 火焰似的高温,在她昏迷的十息后就卷席上来,把猝不及防的薛如玉瞬间烫伤,迫使薛如玉收回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 人的身体,怎么会有这样高的温度?! 在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后,薛如玉一咬牙,从身上掏出了娘亲交给她保命的各种丹药,不要钱似地向小狐嘴里塞去,可是无论塞多少灵丹妙药,也无法止住小狐身体的高热。 糟糕……糟糕!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薛如玉方寸大乱,抬头想要向周围的人求助,但一眼扫过,周围的人全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又哪里能够帮得上她?而更要命的是,她们先前为了好玩,叫谢世瑜留在了客栈中不许跟上…… 如果他跟上就好了……为什么她们要因为贪玩而甩下他呢?! 小狐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一旁的薛如玉也看得越来越慌,越来越急。 可就在薛如玉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地上的小狐却蓦然睁开了眼。 薛如玉瞪大了眼。 “怎么了?阿玉?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呀?”小狐迷迷糊糊地看着薛如玉,眨了眨眼,“我又怎么会躺在地上?” 是啊,她怎么会躺在地上?而且…… 小狐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感觉一直束缚着她的无形的绳索,在这一刻竟是完全感应不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小狐想不明白。 薛如玉愣愣道:“你……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小狐坐了起来,依然是一脸糊涂的模样,只是用她那双小鹿一样漂亮又澄澈的眼睛瞧着薛如玉,看的薛如玉心都快化了。 “没……没什么……”又一次被小狐的颜值和萌度俘虏了的薛如玉摇头,飞快地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小狐,你考虑好了没?” 小狐懵懂地看着薛如玉。 薛如玉眼睛亮晶晶地笑着:“就是去我家玩呀!外头的世界除了人多一点之外,一点都不好玩,还是我家里更有趣……所以你要不要去我家做客?我保证你会喜欢的!”对于“好玩”这一点,薛如玉十分有信心,毕竟镜月宫可是她经营了这么就的地盘,怎么可能不好玩? “好啊!”小狐爽快一口应下,但下一刻她又道,“只要世瑜去,我就去!” 薛如玉脸色僵了僵,在某一瞬间,莫名地觉得秀色可餐的某人有些碍眼了——叫上那家伙做什么?除了脸还有可取之处之外,他一点都不好玩啊! 不过…… 想了想刚刚小狐莫名的状况,薛如玉还是在心里点了点头,准备去游(wei)说(bi)那个叫做谢世瑜的人:虽然这个家伙性格无趣,但是如果小狐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应该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第141节 好的,就这么决定了! 薛如玉在心里拍板。 · 柳婧站在原地,默默地思考着自己的“收获”——但柳婧却宁可不要这样的“收获”。 在与自己的肉身阔别十多年后,柳婧原本以为,自己肉身的修为也就是初入金丹期左右,毕竟那天魔在花费力气修好了她这具肉身后,应当是没有多少力气来为这具肉身冲修为了——而且它也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但柳婧没有想到的是,这具肉身的修为却并不是初入金丹期,而是到了金丹圆|满,离灵寂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步了! 这是好事吗? 并非如此。 修为这样的东西,是需要勾连灵魂的。 当柳婧使用自己的肉身修行的时候,她就像是三千界中大部分的修士那样,观想法门,吸收魔气,而后用魔气在体内推行运转,循环不息。在这个时候,柳婧的修为就是她自己脚踏实地修炼出来的。 可当天魔待在她体内的时候,天魔用它独有的运气方式,勾连它自身的灵魂,而后将灵魂中的修为投映在这具肉身上,使得这具肉身的实力暴涨,突飞猛进——而这些修为,是天魔灵魂的投映,跟柳婧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现在的柳婧就面临这样一个问题:明明肉身实力已经到达了灵寂期,可她能够动用的力量,却堪堪到筑基期。 连她死前的修为都无法达到啊…… 柳婧盯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 而更叫柳婧不解的是,现在的她不但无法调动自己肉身的修为,更是连原本的狐火都使用不出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生生隔断了她体内的天狐血脉。 为什么? 柳婧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拥有了肉身后,实力反而下跌得恐怖,让此刻的她只有筑基的修为?这样的修为,在凡人中自然是能够任意肆虐,但是对于修士来说,却全然不值一提。 所以……怎么办? 柳婧罕见地苦恼了起来。 但一旁的毕方完全不了解柳婧的苦恼,只是一边在柳婧身旁蹦蹦跳跳,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在问柳婧到底同这具肉身有什么关系。 终于,柳婧被吵得不耐,冷冷地瞥了毕方一眼,淡淡道:“你莫非看不出来?我只不过叫那天魔物归原主罢了,有何稀奇的?” 灯下黑的毕方愣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就是被那天魔从身体里挤出来,还丢了自己两魂?” 柳婧嗤笑一声:“天魔何德何能,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若非我……” 柳婧的声音顿住了。 若非她……什么? 柳婧皱眉,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明明在她的灵魂与肉身融合的瞬间,那些记忆还在她脑中翻腾,争先恐后地在她眼前涌现,唯恐她会遗忘。可等到尘埃落定后,那些记忆却又行踪渺渺,不见了踪影。 奇怪……奇怪…… 莫非这就是魂魄三分的后遗症么? 可她忘的……究竟是什么?! 柳婧沉吟片刻后,将这件事暂且搁下。 也罢,不管她忘了的究竟是什么,待到她魂魄齐聚时,她总是会想起来的,所以暂时放下也无妨。 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山河图,交给……她这一世的父亲。 想到萧若水,柳婧不由得觉得有些别扭。 三世为人,她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没有父母的生活,而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心早已是垂暮老人,因此,就算柳婧明知那萧若水外冷内热对她十分上心,年纪更是比三世加起来都要大得多,但出于那无法言说的别扭,她依然不知怎样面对萧若水。 但无法面对是一个问题,柳婧同时也十分清楚,萧若水正是抗衡天道的有力同盟。他越早摆脱诛心刺的影响,那么他们最后的胜算就会越大,所以她一定是要将那山河图弄出来,交给萧若水的。 可现在的她修为看似大进,实则大退,区区筑基期的修为在那些朝断海城蜂拥而来的修士面前,完全不够看。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废掉此身修为,重来一遍的话,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她就能重入金丹期。 但奈何现在紧张的时机叫她完全没有重修的时间,所以,如果她真想凭借筑基期的修为,从国师府和那么多修士手中抢到山河图的话,最大的希望,竟落在了蓝樰交给她的消息上头。 想到这里,柳婧微微一叹,觉得自己着实不太走运。 “镜月宫么……” “看来,我是必须要去一趟了。” ☆、第三十四章 镜月宫在中天境和南尘境之间,对于现在站在中天境主城城门的柳婧来说,说不上远,却也说不上近。 而此刻的她,正是在同天道争命的时候,所以柳婧片刻都不肯耽搁,运转逆五行遁法,化作地蛇,蜿蜒而去,而毕方则是跟在她的附近,直到到了鲜有人迹的地方,柳婧才脱出地底,乘上变化原型的毕方,向着南尘境一路疾行。 她日夜兼程,再加上毕方速度极快,因此一日后,她就已经到了南尘境。可是虽然南尘境已然到达,隐于湖下的镜月宫却并非那样好找的,因此又是三日后,柳婧才摸出了镜月宫的线索,一举确定了镜月宫的位置。 那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上有浮萍,下有游鱼,湛然的碧色浮于其上,间或还有白鹤飞过,美不胜收。 但柳婧却对这样美景视若无睹,目光沉沉,穿透了这绿宝石一样的湖泊,望见了湖下的那座巨大宫殿。 “巧夺天工。”柳婧唇角翘了翘,轻声说着,“对于凡人来说,倒也是不凡。” 如果这样的精巧是在别的地方,柳婧自然也是心中愉悦,可奈何这精巧的宫殿却在她最讨厌的水下。 若非事急从权无法挑剔,以火为本源的柳婧是万万不肯下去的。 想到这里,柳婧微微一叹,把同样火之本源的毕方留在岸上,自己则是无声入水,如同一条游鱼般向湖下潜去。 但柳婧不知道的是,湖下的这座镜月宫,其实还有第二条通道、也是平时镜月宫弟子们进出的通道。至于柳婧所走的“路”,最多也就是“歪门邪道”罢了。而此时此刻,就在柳婧潜入湖下的同一时间,有两女一男正从远方,向着这条通道的入口走来。 在这三人里,两个女子一人身着紫衣,一人身着红裙。紫衣女子虽然戴上了面纱,但那双像是落尽星光的眼睛却迷人至极,纵使她言语骄横傲慢,也无法掩去旁人对她的好感;而另一个女子也是戴上了面纱,一身红裙更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是不知道怎的,在这红裙女子行走之间,却偏偏有一股说不出的媚色,一举一动都勾人心魄,可偏偏她的眼神又澄澈干净,矛盾的气质勾得人几欲发疯。 而走在这两个女子身后的,则是穿着青色文士长衫的男子,他头发灰白交杂,若是落在旁人头上,这样的颜色定是难看至今,可偏偏这男子眉目自有风流色,一身气势如同出鞘之剑,远远望一眼都有被刺伤的感觉,因此就算这样一头难看的灰发,落在他身上,也只是为他增添几分气度罢了。 单拿出来,这三人都各有各自的卓绝风姿,其中的两个女子更是迷人至极,可是当她们同那青衫文士站在一块儿时,却都像是缺了什么似地:紫衣女子缺了气势,而那红裙女子则是缺了灵魂。 ——美则美矣,却都是有色无灵,有皮无魂。 在向着镜月宫而来的一路上,这三人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目光,可碍于那青衫文士,无论路人有什么心思,都不得不按捺下去,不敢招惹分毫,因此才叫这三人一路上走得平静无奇。 若是平时,依照薛如玉的脾性,她定是要让谢世瑜远远离开,让她们勾上几条胆大包天傻鱼,把他们戏弄一番后再杀掉了事,可是此次一行,薛如玉却像是第一次交到朋友的小孩儿一样,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叫小狐赶快去往镜月宫,好让她能炫耀一番这些年她弄出来的玩意儿,因此才叫谢世瑜省了许多心思。 但就算这样,薛如玉和小狐叽叽喳喳的交谈,依然叫谢世瑜头疼不已,但想要放慢脚步离远些吧,却又担忧前头两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儿闹出什么大动静来……着实犹豫。 不过,还好的是,在薛如玉和小狐的热枕下,镜月宫很快就到了。 薛如玉作为镜月宫的下一任主人,在将两人带到湖畔不远处的山谷后,就自己走入了山谷后的小路。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没一会儿,在谢世瑜和小狐面前,一道石壁升起,露出一条幽深的地道,间或有夜明珠为灯,将原本漆黑的地道照得分毫毕现。 “小狐,快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 薛如玉转出小路,拉着小狐的手,笑嘻嘻地跑进了地道,也不管身后的谢世瑜。 谢世瑜无奈跟上,走入地道,随后,谢世瑜身后石壁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走入,缓缓落下,隔断了外头的日光。 被这略微神奇的一幕惊了惊,谢世瑜不由得扭头向后望去,凝神瞧了瞧这面石壁,可他虽在凡间学了君子之道,对于工匠一道却是没什么研究,因此到底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谢世瑜微微摇头,转过身来,准备继续跟着薛如玉和小狐走,可待到谢世瑜转过头来后,却是愕然发现,就方才他耽搁的那一小会儿,他就被薛如玉和小狐两人扔下,空荡荡的地道只剩他一人。 “这……” 谢世瑜哭笑不得。 也罢,她们两个小姑娘,就自去玩她们的吧。镜月宫宫主并未跟着她女儿薛如玉回来,想必除了身有要务外,也是想给她们一个更好的玩耍的环境吧。 谢世瑜这样想着,便也不急着找薛如玉和小狐,而是漫步在这漫长的地道,准备自个儿看看这巧夺天工的镜月宫,反正,有二分月牌的他,也不会被镜月宫的弟子当做闯入者给揍一顿……咦,这样一说,提前交给他二分月牌的薛如玉,好像很有预谋的样子啊…… 被无声嫌弃了的谢世瑜感到有点儿心塞。 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自认已经是“老夫”级别的谢世瑜,提着二分月牌,慢悠悠地走出地道,在这座与水为邻的镜月宫内漫步。 因着他手上的月牌,一路上,所有瞧见他的人都暗暗收起戒备,转过头去,对他视若无睹。 谢世瑜也乐得没人理会他,自顾自地打量这座宏伟的地下宫殿,暗自赞叹。 也不知谢世瑜走了多远走了多久,道路越走越偏,路上镜月宫的弟子越来越少,而就在谢世瑜几乎要在这座宫殿里迷路的时候,他却看到前头有鲜艳的红影一闪,如烟雾消失在了转角的地方。 ——是小狐么? 一路走来,镜月宫弟子无不是穿着水色的衣裙,身着紫衣的,唯有薛如玉一人,而身穿红衣的,自然也只有小狐了。 可是,小狐在这里,薛如玉又去哪儿了? 不放心小狐独自一人,谢世瑜追上前去,可那抹红衣竟真的就像是烟雾一样,飘得极快,而谢世瑜又不便在镜月宫内御剑,因此被那红影越甩越远,直到失去红衣的踪迹。 ——这着实古怪。 为何小狐会躲避他呢? 谢世瑜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而待他回神想要原路返回时,却又发现,此刻的他早已经走到一座偏僻的宫殿里,四下了无人迹,只有水声潺潺。 谢世瑜再一次苦笑起来。 他试图寻找出路,但这宫殿四处皆有道路,通向各个地方,而每条道路,他似乎都觉得有点儿眼熟。 谢世瑜想了想,打算把这几条道路都走上一遍,碰碰运气。可奈何谢世瑜运气着实不好,连走了三条都是死路,因此待到谢世瑜第三次回到这所宫殿里时,他已经是掩不住脸上的无奈了。 ——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意志,让他留在这里? 不然以知觉敏锐著称的剑修,他为何会屡次走入死路? 沉寂到现在的系统见缝插针,道:‘没错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谢世瑜没有理会它,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着。 老实说来,在谢世瑜的记忆中,其实也并非没有遇见今日这般境况:当年,他之所以闯入古仙人府,进了那无人得见的掩日峰,见着了那群鬼魂,得到了斩妄剑,都是因为遇着这古怪的“障碍”。 在那一次的“障碍”里,他的命运掉了个头,向着另一个莫测的方向而去,那么在这一次……这“障碍”又会带给他什么呢? 谢世瑜在原地伫立良久,突然,他像是感到了什么,扭头向着宫殿一旁走去,穿过层层纱幔,来到了一座小池前。 他凝神一看,只见这座小池上荷叶片片,粉色的花瓣半开未开,容色喜人。 也就是在谢世瑜站定的这一刻,他感到脚下微微晃动起来,紧接着,在小池的另一端,也就是谢世瑜目光的尽头,那面石壁缓缓升起,里头人的面容还未瞧见,她的红裙就已经跳入他的眼中。 谢世瑜呼吸一滞。 第142节 ☆、第三十五章 是……小狐吗? 应该……是小狐吧?因为在这镜月宫里,也就只有小狐才穿着这样的红衣啊! 谢世瑜这样想着,可是与此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不停地告诉他:不是。 她不是小狐。 她不是小狐,也不可能是小狐! 既然如此……那她又是谁? 谢世瑜有一瞬间的心悸,就连呼吸都不由得停滞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那面石壁,在那石壁升至那红衣女子的腰部时,终于忍不住,掠过小池,站在了石壁面前。 可与此同时,那红裙女子也化作一阵炽烈的火焰,同他擦肩而过,站在了小池的另一端。 两人背对而立,红衣女子也不理会谢世瑜,抬脚欲走,谢世瑜心悸得越发厉害,蓦然转过身来,对着那红衣的背影喊道:“阿婧!” 红色的背影一滞,谢世瑜凝视着她,口中干涩,心中酸楚难当。 他曾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或是有机会叫出这个名字了,可直到他呼唤出这个名字后,他才发现,这个名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难以提起,他也并非他想象得那样胆怯:就好像只要能再看到这一抹熟悉的红衣,只要能再看到那似笑非笑的飞扬神色,他就会生出无限的勇气,可以披荆斩棘,去往任何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凝望着红衣的背影,眼中酸涩,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轻声道:“阿婧,你可以……转过身来吗?” “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不知道柳婧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死而复生,为何十多年来都没有丝毫消息,为何从来不曾联系过他、就算见到他也是转身就走。 他不怪她,因为他知道,当年本就是他入了魔,强硬地将她绑缚在自己身边的。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一直说“爱”的人,从来都是他。 所以,就算谢世瑜此刻觉得,这些年里柳婧是假死遁走,是在刻意躲避他,他也并不怪过她,就算要怪,也只是怪当年的自己所做太过。 她……或许是真的不爱他的吧。 不然为何对他避之不及?为何为了避开他而假死离去? 可是……既然她会为他停下,那么是不是说明……是不是说明,在她的心里,他其实并非那么不值一提? 又或许,他并不该抱着这样的念头,给他爱的人徒添烦恼罢。 谢世瑜转过百般念头,心中越发痛苦涩然。 但就算再痛苦,他也想要再看柳婧一眼。 他执拗地盯着那红色的背影,而那红色的人影也不知为何,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转过身来,而是就那样僵立原地,分毫不懂。 终于,一声若有若无的长叹响起,谢世瑜视线尽头的人影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他十分熟悉的面容,美得像是摇曳在他心底的欲念之花,可是将他的心彻底点燃的,却是那一双点漆的眼睛,和飞扬肆意的神色。 她不是小狐。 她不是他熟悉的小狐,而是他爱着的阿婧,是他一直珍藏在心中的、神采飞扬的妖女。 她与小狐,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可是只需要一眼,他就能将她与小狐彻底分开。 因为他爱的,从来不是这样的面容,而是在这张脸下那个肆意飞扬的灵魂,那个喜欢戏弄他、喜欢看他紧张羞窘的神色,却又在他爱上她时默默离去的妖女。 “谢世瑜。” 那人淡淡地念着他的名字,每一个轻微的停顿和音调的转折,落在他耳里都是那么熟悉而好听。 而也只是这样一个名字,就叫谢世瑜忍不住笑了起来,叫他凝望着柳婧的目光里盛满了温和柔软,神色纯善而温柔,也叫柳婧接下来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柳婧再次一叹。 在柳婧的脑海中,关于谢世瑜的记忆,在看见谢世瑜的那一刻就记起来了,甚至她也记起来,她正是因为谢世瑜,才被破了道心。 但虽然如此,虽然她能够忆起有关谢世瑜的一幕幕记忆,可是这些记忆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感受不到。 她无法感受到当时自己的心情,甚至不明白她为何会对谢世瑜说出那些话来,对他说“我舍不得你”。 那时候的她到底是如何做想?又是为了什么而感动? 她并不明白。 可是这无关大局,所以柳婧也并不追究,甚至为了避免麻烦,在她感受到谢世瑜跟上的那一刻就相方设法甩开他,就算最后还是被他看破行踪,她也是避而远之。 但谢世瑜的话,却叫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忍不住转过身来,忍不住看着他那一头灰白的长发,也忍不住眼中酸涩。 为什么? 难道她曾经真的喜欢过他么? 但……她为什么喜欢他? 她是魔门妖女,向来肆意妄为,也向来不否认自己对道门中人的好感。可是她并不觉得她会爱上道门的人,更何况还是谢世瑜这个道门之子。 而谢世瑜呢?他这个生性正直纯善的道门之子,又为什么会爱上她这样的妖女? 柳婧想不明白,而她也问了出来。 谢世瑜一怔。 为什么会喜欢她? 是啊,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谢世瑜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喜欢那个夜半溪畔救下他的人;也喜欢那个将红鞋扔在他头上,将他赶下楼的人;还有在幻境中戏弄他调笑他,甚至同他喝过交杯酒的人……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得那么多,多到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喜欢她,才觉得她哪里都好,还是因为她哪里都好,所以才喜欢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为着这样的情,他入了极情道,可不同于他的师尊罗拂,他并不会为了她不爱他这件事而斩去自己的爱意,折损自己的道心,因为对他来说,他爱着柳婧,是他自己的事……无论她爱不爱他。 柳婧不爱他,没有关系。 他爱她就够了。 谢世瑜又一次笑了起来,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爱你,阿婧。”似乎很少这样直白说爱,谢世瑜有些脸红,但却依然坦然地笑着,说道,“但是,阿婧你也不必忧心……我不会再做让你困扰的事了,我唤住你,只是想要再看看你、想要确定你安好而已。” 柳婧呼吸滞了滞,明明被谢世瑜说得这样平淡无奇的话,却偏偏叫柳婧心中又涩又堵。 柳婧神色不动,声音却不由得和软下来,道:“就是这样么?” 谢世瑜笑了笑,看着柳婧的面容,轻声道:“这就够了。”谢世瑜看着她,就好像是最后一次看她,里面满满地都是温柔和爱意,“阿婧,保重。” 柳婧突然开始细细密密地心痛起来。 “你不该喜欢我。”柳婧脱口而出,“我不值得。” 柳婧说出的话,就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可是细细想过后,却觉得的确是这样。 谢世瑜是一个好人,是柳婧见过的最好的、最温柔的、最纯善的、最正直的好人。 在她记忆中的那么多年里,她见过那么多优秀的道门中人,甚至还有那么多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和尚。这些人都是好人,可是这些人却都有这样那样招她厌烦的地方。 唯有谢世瑜……唯有他,是她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她早已坠入黑暗,拥着他人的恶念入眠,与狠毒为伍,一身污秽。 虽然她从未后悔,也从未自厌,可是平心而论,她却当真觉得自己配不上谢世瑜。 谢世瑜这样的人,应该同樊伊雪那样的人在一起。 他们都是一样的正直又不迂腐,善良却不愚昧,他们都能用平和温柔的目光注视世间的一切,以最大的善意和宽容对待他人。 他们有一样的目标,一样的道路,也会走到一样的尽头。 他们受到命运的眷顾,有命运的保护。 而她柳婧,却在与天道挣命。 她与他是不一样的人,也会走向不一样的终点。 所以…… 所以,这或许才是她那句话的真意? “我是舍不得你的。” 她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去死,也舍不得他的离开。 是的,柳婧知道,就算他们在一起,但总有一天,谢世瑜还是会离开的。这样好的人,到底是不能跟她在一起的。 爱意或许可以改变一时,但却无法改变一世。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一开始就不会有好结果,那么干脆就不要开始罢。 或许,她也该庆幸,此刻的她对谢世瑜的那些感情早已被抽去,所以她才能这样冷静地做出这个决定。 柳婧再叹一声,不再多话,扭头欲走,可这时,谢世瑜却又唤住了她。 “等等。” 柳婧停下脚步。 她回头望去,却见谢世瑜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脚。 柳婧顺着谢世瑜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此刻的她依然是赤足。柳婧一怔,而后想起,方才她取出镜月宫密室玉牌时,一时不慎,叫陷阱割破了鞋,于是不耐之下,她踢掉了那双红鞋,赤足走了出来。 那……谢世瑜唤住她,又是想做什么呢? 面对柳婧的疑惑目光,谢世瑜微微垂下眼,道:“虽然有些唐突,但……这是最后一次了,阿婧。” 谢世瑜大步向前,踏水而来,在柳婧面前站定,而后,他俯下|身来,取出一双红鞋,温柔地为柳婧穿上。 “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谢世瑜退后一步,向着柳婧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十多年前,在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误闯了她沐浴的房间,被她用红鞋砸下了楼。 第143节 十多年后,时移世易,他将这双红鞋,又还给了她。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注定擦肩而过,有缘无分。 “此去之后……阿婧。” 谢世瑜声音梗了梗。 “保重。” ☆、第三十六章 柳婧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世瑜望着柳婧离去的背影,分明心中痛楚苦涩难当,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个笑来。 “保重。” 谢世瑜不再看她,也转过身去,同柳婧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那一直束缚着谢世瑜、不叫谢世瑜离开的力量,早已不知在何时消弭无形,因而谢世瑜很快就离开了这无名宫殿。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世瑜才没有看到,在他身后,走得绝情而风轻云淡的柳婧回过了头来,遥遥地望着他。 “世瑜……” 缱绻低哑的声线,和着一声长叹,随风飘入耳中。 谢世瑜蓦然回头,身后却已经再没了那一抹火色的身影。 错觉吧…… 谢世瑜自嘲一笑,不再留恋,掉头离开。 宫殿中再一次安静下来,唯有清风徐徐,扬起纱幔重重。 在这之后,谢世瑜很快就找到了玩得正高兴的薛如玉和小狐二人。 当两人遥遥望见谢世瑜时,薛如玉鼓了鼓脸,很是有些被打扰了玩耍的不开心,而小狐则是欢欢喜喜地迎上来,软绵绵地唤着谢世瑜的名字。 “世瑜……” 凝望着小狐这张与阿婧一模一样的面容,谢世瑜不知道怎么地,忽然有一瞬间的恍神,就好像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非是小狐。 ……不,不对! 这是不对的! 小狐是小狐,阿婧是阿婧,她们虽然有着同一张面容,但她们却并非是同一人啊! 但……不知为何,谢世瑜明明一遍遍这样强调,但面对小狐时,他却越发恍惚起来。 谢世瑜怔怔地望着小狐,看着她澄澈的眼睛染上了熟悉的沉黯色泽,脸上勾起了惑人的笑意。 她缓缓凑近,吐气如兰,她指尖拂过他的眉眼,像是含着无尽的情意,她看着他,眼中映出他的倒影,就好像在这浩淼的世界里只能见到他一人,就好像……她爱着他。 谢世瑜如同坠入了最渴求而甜美的梦境。 但他却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她,动弹不得。 终于,她开口,声音缱绻,像是带着说不尽的温柔情意。 “世瑜……” 谢世瑜倏尔清醒过来。 他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小狐,只见小狐的手不知道何时触及了他的面颊,就如同方才那场梦境一样,但不同的是,小狐的眼里没有他熟悉的神色,她的声音也并非那般低沉缠绵。 他……方才竟将小狐当做了阿婧么? 怎么……怎么可能?! 他怎会弄错自己爱的人? 谢世瑜像是受不住这打击,蹬蹬后退两步,用见鬼一般的目光瞧着小狐。 小狐歪了歪头,疑惑上前一步:“世……” 不等小狐话说完,谢世瑜掉头就跑,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小狐和薛如玉的眼中。 小狐:“……” 薛如玉:“……” 薛如玉撅嘴:“他发的什么疯?” 小狐眨了眨眼,回望薛如玉,没有答话。 薛如玉也不在意,转眼就抛开了那个落荒而逃的谢世瑜,笑嘻嘻地看着小狐,道:“小狐小狐!我们去*窟吧!我告诉你哟,我在水窟养了好多好小乖——哦,小乖就是很漂亮很漂亮的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呀?” 小狐想了想蛇的模样,突然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了,于是点头。 薛如玉惊喜道:“我们果然很有默契呢!以前陪我玩的人都不喜欢小乖,见到小乖就大呼小叫的……果然小狐最可爱啦!来来来,我们去找小乖们玩!” 薛如玉拉着小狐,拐了个弯,向着远处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只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小狐……我突然觉得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不知道呢……就是突然觉得,在刚刚你走近那个家伙的时候,有一瞬间你好像……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嗯?” “嘻嘻,算了,我们不说这个啦,肯定是我感觉错了……” 而谁也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华秦山上,名震江湖的华秦剑派,却在一夜之间满门全灭,血流成河,将华秦剑派山后那条小溪都尽数染成了血色。 因着这腥气和颜色,山下的人无比心惊胆跳,既想要登山一探,又没那个胆子。恰巧,有江湖中人路过,自告奋勇,寻上山去,这才叫众人得知了这桩恐怖的惨案。 但,华秦剑派闻名江湖已久,其掌门唐霖,更是修为高深、德高望重,据人说他离破碎虚空也只有一步而已……有这样的掌门坐镇,华秦剑派为何会坍塌得这般快? 而更叫人奇怪的事发生了,当华秦剑派弟子的亲人们前来收殓时,找遍华秦山,却都没见着华秦剑派掌门唐霖的尸首。 这是为何? 唐霖是生是死? 若他是生,为何身为华秦剑派掌门的他至今仍未出现? 若他是死,为何寻遍一山都为找着他的尸首? 江湖中人兀自不解,而在与华秦山隔着百里的地方,一男一女正站在更高的山头,遥望着这一切。 “公子,可要魔灵去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穿着玄色道袍的魔魅女子笑着,轻舔自己的红唇,顾盼动作间是说不出的情|□□惑。若谢世瑜在这里,定是能够认出,这赫然就是他闻水城外斩杀的魔灵! 但她明明已经死了! 为何她竟死而复生? 而在魔魅女子身旁站着的,则是穿着鸦青色长袍的男子。 那男子容貌温和俊秀,风姿卓绝,叫看到的人无不折服。可此刻,他唇边虽然含笑,眼中冷色却如同刀锋,而他面颊上漫开的象征着不祥的血色魔纹,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凡人罢了,不必理会。”男子说着,不再看那华秦山,目光转向了身旁的魔灵,“我叫你寻的异族呢?为何只有唐霖一人?” 魔灵心中一个咯噔,又是惶恐又是惧怕,喏喏道:“属下原本已得知,摘星楼中就有公子寻的异族,但奈何那异族走得太巧,所以属下才……才……” 莫长歌神色一沉,冷哼一声,魔灵便感到身上血肉凭空生出无数细虫来,在她骨骼皮肉间蠕动啃食,叫她痛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可魔灵不敢打滚,甚至连痛呼出声都不敢,而是伏在地上,颤声道:“公子息怒,公子恕罪……”强忍着疼痛,魔灵道,“魔灵……还知……有一处地方……” “哦?” 身上的痛楚一顿,魔灵松了口气,汗流浃背,险些瘫软在地上。 她手脚并用,爬到莫长歌脚旁,急声道:“还有一处地方……名为……名为镜月宫……那镜月宫的宫主,同异族也有干系,所以应当也能寻见玉令。” 莫长歌微微沉吟,片刻后,他对早已骇得心跳如擂鼓的魔灵微微颌首,道:“三个时辰。” 魔灵一怔,而后大喜,再一次拜伏下去。 “定不负公子嘱托。” 魔灵化作一缕黑气,向南尘境镜月宫飘去。 而与此同时,烟波浩淼的湖面上,一抹红衣蓦然浮出水面。 沾湿的青丝轻贴在她的面颊上,叫她那张美得咄咄逼人的脸,添上两分如水温柔。她环顾四周,而后如同一条美女蛇般,腰间轻摆,不一会热,人就已经站在了岸上。 她向前走着,第一步踏下,紧贴身躯的湿衣抽去了水丝,第二步踏下,沾湿的黑发驱散了湿意,而待到她踏下第三步后,她的身上已再也不见半分水渍。 感受到柳婧的到来,等得有点儿打瞌睡的毕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冲到柳婧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道:“拿到东西了??” 柳婧抬手,晶莹的玉牌便出现在她掌中。 毕方外头看这玉牌,迷糊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找到了对应之物:“哦——原来是异族啊!” 毕方点头,可马上,它就感到了不对:“等等!怎么只有一块?那我呢?我呢??” 一块玉令只供一人通行。 在幻境中,柳婧与莫长歌之所以能够两人并行,只不过是天魔作祟,而在现实中,除非柳婧再拿到一块玉令,否则柳婧和毕方两人,就只能留下一个了。 柳婧早已知道这件事,但她却并没有拿来第二块玉令:一则,是因为那密室中只有一块玉令,二来…… 柳婧道:“你还有事要做,自是不能跟我一同去往山河图内部。” 毕方愣了愣:“我还有什么事要做?” 柳婧道:“保护我的肉身,若待我出山河图后,发现我的肉身损毁了,那么我是不介意好好教训你一顿——或是告诉我父亲,你是多么没用。” “谁说我没用!!”毕方先是炸毛,然后又反应过来,愕然看着柳婧,道,“你……难不成,你要……” 柳婧轻笑一声:“不错,我打算只以神念入山河图。” “你别乱来啊!”毕方险些跳脚,“如果只以神念入奇宝,你知道有多危险吗?!神念比魂魄更加脆弱,一旦损毁就再也回复不来了!” “你错了。”柳婧轻瞥一眼,“对我来说,肉身不是助力,反而是阻碍,更何况,你别忘了,我可是天狐之女,就算我修行的并非是见梦之力,但比起修士来说,我的神念比他们的魂魄更为坚固。” 第144节 妖兽本就天赋异禀,比人类多出了许多好处,就算柳婧只有一半天狐血脉,其中蕴含的神通也足够她受用。 而这神通,也正是柳婧并未被拉入幽冥地狱,得以留在人间的缘故。 本来,按照柳婧的想法,她是会被拉入幽冥,蹉跎几百年后才能回复几分意志,而后再过几百年才能觑见机会,脱出幽冥,重回人间。 可意料之外的天狐血脉和神通,却让她省了这样多的时间。 这是柳婧的幸运。 而这坚固的神念,也是她的幸运之一。 毕方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后,它才不满地嘟哝道:“好吧好吧,反正是你自己的事,你想胡来我也拦不住你。” 不珍惜自己神念和身体的人又不是它,过后会因神念离体而痛苦难当的人也不是它,这臭狐狸自己作死,它拦着作甚。 虽然这样想着,毕方还是不由得哼哼两声。 柳婧微微一笑:“那我的肉身就拜托你了。” ☆、第三十七章 天下奇宝,皆能自成小世界。 这小世界区别于三千界,同时又因奇宝的特性,而显现出各种不同的特征来:或许是一片火狱,或许是一片冰海,又或许是满布繁星的虚空……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小世界,对于奇宝来说都至关重要,因为奇宝的一抹先天灵识,正是居于小世界的中心,成为小世界的支柱。 只要得到这抹灵识,也就能得到小世界的支柱,从而跳过夺取奇宝的种种困难,直接将小世界、将这威力震慑三千界的奇宝据为己有!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多奇宝都将通往自身小世界的路径暗掩,叫人难以得其门而入。而就算有修士克服重重困难,闯入小世界,但小世界里也多有奇境险地,各种杀气暗藏其中,九死一生,只要稍稍不慎,就能叫闯入者身死道消! 因此,大多修士对奇宝又爱又憎,又喜又畏。既垂涎它威力奇大,同人斗法如摧枯拉朽,却又惧怕它的种种考验。 但,鲜有人知的是,三千界十大奇宝中,有几件奇宝的小世界里,孕育出的并非是杀机重重的险地,而是鸟语花香的美景,甚至是……异族! 异族与人类几乎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为情而生,为情而死,死后身形如烟云消去,只留一枚晶莹玉牌。 这玉牌,也成玉令,是通往他们所在小世界的通行证! 山河图,正是能够孕育出异族的奇宝之一;而柳婧手上拿着的,正是通往山河图小世界的玉令! 三世为人的柳婧,对这山河图再熟悉不过,因此也不多做踌躇,同毕方交代几句后,便捏碎手中玉令,从*抽离自己的神念,虽那玉令一同投入山河图的小世界中。 世间的一切在她面前飞速转变,她像是从天空坠入深渊,那样无法自救的失重感和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像是要将柳婧这不速之客彻底地拒之门外。 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只是眨眼间,柳婧脚下一稳,神念化身便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大地上。 柳婧环首四顾,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片巨大的迷雾,不见天,不见地,不见山河草木,甚至连自己伸出的手指都无法瞧见。 柳婧心知肚明:她这是正式来到了小世界了。 已经有过几次这样经历的柳婧,心中没有丝毫惊慌,心念一动,神念化身就再起变幻,化作一只巨大的天狐,向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连续三个躲时辰不停地奔跑后,柳婧感到自己似是撞破了什么,而后,迷雾在她眼中如镜花水月般销匿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荒草凄凄的山道,弯弯曲曲地连接了山上山下,而她,则正站在山顶处,放眼遥望还能见着山下安详宁和的异族的村庄。 哦? 这一次竟是落在这儿么? 柳婧微微低头,冰冷的竖瞳凝视了一会儿脚下的村庄后,并未向下,因为柳婧十分清楚,在异族的村庄里,并没有小世界支柱的存在。 山河图的灵识,并不在此处。 但不在此处的话,又在何处呢? 上一世,柳婧虽与莫长歌一同来到山河图内部,但事实上,夺得山河图灵识的人并非是她柳婧,而她也的确不知莫长歌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得到这小世界的支柱。 不过,柳婧虽然不知莫长歌做了什么,但她却知道……莫长歌是如何做的。 巨大的天狐抬起头来,凝视着上方湛蓝的天空。 “向上么?” 下一刻,雪白的天狐化作一团金色烈焰,直冲天际,就好像天空升上了第二轮太阳! 这“太阳”的温度太过炽烈,太过炎热。那原本为了保护小世界支柱而形成的结界,在被时间耗费了十之□□的力量后,再被这样的“太阳”一撞,顿时发出了无声的哀嚎,碎裂开来。 世界在柳婧面前再度变幻了模样,她停下|身来,只见自己再次身处一个白茫茫的世界里,但这一次的世界里,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她漂浮在虚空之上,间或有狂风过境,无声地抗拒着她的到来,想要将她丢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这就是山河图小世界的支柱所在了么? 不过,这山河图显然不想要她作为主人,每一处空气每一丝风,都在抗拒着她的存在。 可她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岂有回转之理? 柳婧再度身化烈焰,迎风而上,金色的火焰撕开狂风,瞬息万里,不一会儿,就察觉到了这白茫茫世界中的一抹翠绿,远远望去就叫人觉得生机勃勃,好不可爱! ——就是它了! 柳婧心中一喜,没想到这趟路途竟会这般顺利。 她折身,向着那抹翠绿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就在这翠绿面前落下,伸手就要将这翠绿的花攀折下来。 但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一缕黑风袭来,分明如烟雾般轻渺,但其中却满含恶意死气,似是只要稍稍沾染上,就会将人的灵魂都腐蚀殆尽! 柳婧心中一惊,收手后退,与此同时却也不愿将这山河图灵识拱手相让,挥手放出一片金色烈火。 瞧见这金色的烈焰,来人不可置信,失声道:“焚世火?!天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柳婧心中一震,扭头望去:“莫长歌?!” 不……不对…… 莫长歌早已经死了,就在她的面前! 那么这个人……是谁?! 柳婧眯起眼,凝视着那人熟悉的面容,慢慢的,她的目光似是穿透了什么,看到一抹虚影在“莫长歌”的身后浮现。 “不,你不是莫长歌。” 柳婧冷冷地注视着那人身后的虚影。 “你是九尾狐。”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之前。 就在柳婧以神念投入小世界后的一个时辰后,镜月宫上那烟波浩渺的湖上,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长发如缎,肤白而唇红,一身玄色道袍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叫她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勾人的情|欲意味,赫然就是魔灵! 不同于实力被严重削弱的柳婧,魔灵的金丹期是实打实的,因此她全然不需要再去打听镜月宫的具体下落,只是放出自己的灵识,就迅速找到了镜月宫的位置,心念一动,就站在了湖旁,而后投入水中,片刻也不敢耽搁地游入了镜月宫。 但魔灵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放出灵识、肆无忌惮地搜寻大地的那一刻,湖面不远处的毕方,和湖面之下的谢世瑜,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轻咦。 “又有什么小家伙过来了?” 毕方心中奇怪,原本不将这金丹期的小辈放在眼中,但奈何它现在不过是一只分|身,暂时是打不过魔灵的,再加上它还要保护柳婧的肉身,因此倒也十分能屈能伸,张口吐出一团青焰,将它和柳婧都隐于其中。 而湖面之下,镜月宫之中,谢世瑜的感受却没有毕方那样深了。 一来,谢世瑜与魔灵修为是同等境界,能够感受到魔灵的灵识已经算他六觉敏锐;二来,谢世瑜到底没有按部就班地学习过,除了那几天被罗拂填鸭式地硬塞之外,其余时间其余知识,都是从纸上得来,终究浅薄,因此,就算谢世瑜此刻已经察觉到不对,但却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魔灵穿过了层层湖水和辗转水道,终于来到了镜月宫的后殿之处。 镜月宫位于湖下,也位于地下,占据了一个天然之地,湖水倒灌不入,其中又被别具匠心地种下花草树木,假山小石,建筑恢弘,美轮美奂,端得是一处奇景之地! 但急忙前来的魔灵却没心思欣赏这样的风景,一路向前,穿过一座座无人的宫殿后,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有一穿着水蓝色长裙的镜月宫弟子,顿时心中大喜,揉身上前,扼住那人的咽喉,森冷道:“你们宫主在何处?!” 被扼住咽喉的人心中大惊,完全想不出早已是江湖一流高手的她,是怎样被这人近身的,而隐秘的镜月宫又是怎样被这人发现的。 但来者不善,更何况这人一开口就是询问宫主所在,那么…… 被制住的镜月宫弟子心中又急又恨,思绪电转,但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对策,一道凌厉剑光从远处升起,转瞬来到眼前,刺向魔灵,逼迫她不得不放开扼住镜月宫弟子的手。 待到剑光散去,两人对持而立,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 “竟然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着,而不同的是,谢世瑜话中更多的是诧异和疑惑,而魔灵话中更多的却是恐惧和不忿。 直到现在,魔灵都无法忘怀,在闻水城的那一夜,这个剑修是怎样轻描淡写地将她斩于剑下的。 若非她早已向公子臣服,献上自己的魂魄炼入魔傀,恐怕现在的她早已身死道消,再无翻身之力! 可虽然她能复活一次,也能复活第二次,但离她上一次复活还不到一年,若她再次死去,那么就算有魔傀,也无法再救她! 如何是好?! 为何哪里都能遇上这个该死的剑修?! 想到公子的吩咐和他对待办事不力的下属的手段,再想到这剑修带来的死亡的恐惧,魔灵一咬牙,揉身上前,脸颊的魔纹竟像是燃烧起来似地,赫然是想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第三十八章 但魔灵真想要同归于尽么? 显然不是的。 惜命如她,又怎会轻易与人同归于尽?这模样不过是想要对方有所忌惮,心有所缚,从而为她留下一分机会,叫她闯入镜月宫内罢了。 而魔灵又真的能搏出这个机会吗? 显然不可能。 面对魔灵的来势汹汹,谢世瑜眼也不眨,抬手挥剑,剑光灼灼,也不见如何浩大声势,魔灵的万般手段就被这一剑尽数破开,就连她自己也在一声颤抖的尖叫下,被这剑光轻轻蹭过,顿时融掉了半边身子。 “可恶!!” 知道事不可为,魔灵也不再抱有侥幸心理,狼狈地用魔气裹挟己身,就要逃窜出去。 “哪里走!” 谢世瑜轻喝一声,追上前去。 但魔灵却反手一挥,珍而重之的保命法宝就这样被她抛出,瞬间化作巨大的蛛网,向着谢世瑜兜头罩下,期中幽蓝阵阵,间或有魔气如雷电转,不容小觑。 第145节 ——这正是自魔灵上次闻水城中死而复活后,莫长歌交给她的保命法宝,天罗地缚噬魂网! 这法宝的品阶虽然不高,但却能困人拒阵,上头还有产自妖兽深海魔蛟的剧毒,销皮蚀骨不在话下,十分厉害! 魔灵得到后,便将它纳入体内以心血温养,将它视作自己第二条性命,十分珍重,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得到这法宝短短几天,就要被迫用出。 ——都是这该死的剑修! 魔灵咬牙切齿,用尽全力,顺着自己的来路折返。而在她身后,那剑修果然被她的天罗地缚噬魂网给缠住,一时追赶不上。 ——你且等着吧!待到公子来了,定要将你拆骨扒皮,再将你的魂魄丢入炼丹炉中,成为她的口下之魂! 魔灵恨恨地想着,潜入水道,从深深的湖底直冲而上,声势浩大,如同蛟龙出水,身形一折就要向着莫长歌的方向追去,走时仍不忘向身下湖水抛下一瓶毒丹,欲将身下浩淼烟波皆化作蚀骨毒水,好阻拦一下那剑修。 但就在这时,魔灵却听到一声轻笑。 “好毒的心!小女娃,你可知道你这一抛,这方土地就将化作死地,以这湖水为生的万万生灵,都再不复存在?” 那声音从身后传来,而在这之前,魔灵竟完全不曾察觉到这人的存在! ——这人何时到来的?他又看了多久? 魔灵心中骇然,毕竟她此刻虽然身受重伤,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接近的! 而再究其话中深意,魔灵不敢多耽搁半分,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杀人者人恒杀之。” “——留下罢!” 不见任何声势,不闻丝毫动静。 那人声音方落,魔灵便感到眼前似是有什么掠过,脖颈隐隐作痛。 她不敢耽搁,不敢回望,甚至不敢多想,只是闷头前冲。 而身后那人不知为何,竟也没再阻拦,任由魔灵远去。 魔灵心中暗喜,只以为这人托着前辈的架子,见一击不中后就不肯再出手。 ——道门皆是这般迂腐的人物,难怪败于他们魔门之手! 一边想着,魔灵一边狂奔,直至千里之外后,这才敢稍稍放松。 但就是这样一停,魔灵便觉咽喉原本隐约的痛楚骤然扩散,撕心裂肺,痛得她连气都喘不上了。 不……她的确是……喘不了气了…… “咚!” 什么东西蓦然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她扭头回望,却见身后多出了一具无首尸身,衣服身形都是熟悉无比,颈间还有鲜血喷涌,模样凄惨可怖。 而后,魔灵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耳边最后的声响,是自己头颅跌落在地的骨碌声,声声催命。 “我……不……” 声息再无。 千里之外,镜月宫中。 谢世瑜终于摆脱了那天罗地缚噬魂网,顺着魔灵的路循迹而上,冲出湖面。 但湖上景色虽美,可谢世瑜却全然没有瞧见他想要找的人。 被她逃了? 秉着除恶务尽的谢世瑜心中有些郁闷,而就在这时,他在一个错眼间,瞧见湖边有人垂钓。 那人身着蓝衫,腰佩长剑,手边放着酒壶,时不时还会喝上一口,着实是一副狂生模样。可就是这样的人,头上却不伦不类地压着一顶破草帽,脚踩木屐,手上还拿着一根破钓竿,钩上不见半分鱼饵。 谢世瑜心中一动。 “这位——”谢世瑜看这人一身胡乱的装束,中规中矩地说道,“——道友,请问你方才可有瞧见一个魔修从这儿过去?” “哦?” 那狂生一笑,把那顶压得低低的草帽抬了抬,瞧着谢世瑜。 “你怎知我是修士而非凡人?” 狂生一抬头,谢世瑜顿是一怔。 只见这人面容虽然说不上夺人眼球,可是那双似醉似醒的眼睛里却像是沉淀了风霜。当他用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谢世瑜的时候,谢世瑜竟诡异地生出一种被长辈注视的感觉。 “醉醺醺的酒鬼”和“宽厚长者”的形象,在这狂生身上奇妙地结合了起来。 而叫谢世瑜怔住的,则是因为他是见过这人的——就在他遇见薛如玉的那酒楼上! 这是缘分? 还是刻意? 谢世瑜心中有些警惕,但却也没有想太多,对狂生的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若是凡人,瞧见我站在半空中后,定不会像你现在这样平静。” 狂生一愣,而后郁闷地摘下草帽,有些不忿地用草帽扇了扇风,道:“我还以为我在伪装凡人上已经是十分出色了,没想到还是被瞧出了破绽……啧!” 谢世瑜:“……” 不不不,这位道友,正常的凡人都不会穿你这样的一身啊! 谢世瑜尚且有事在身,因此不对这狂生的话多做评论,而是再次向狂生询问魔灵的去向。 这狂生听了后,将手中的草帽一丢,木屐一甩,只执钓竿,悠哉道:“你不必再追了,她已是死了。” 谢世瑜微讶。 狂生道:“我原本倒是不愿插手你们这些小辈的事,但奈何那女娃心肠太毒,丢下一瓶毒丹,想要将这方湖水化作毒谭。”狂生从怀里摸出一瓶开了塞子的毒丹,凡在一旁,“我看这女娃其道为‘恶’,于是我日行一善,顺手将她杀了。你若不信,想要眼见为实,那么从这儿去千里,应该就能瞧见她的尸体了。”狂生指了指一个方向。 这狂生说得轻描淡写,谢世瑜却听得胆战心惊。 谢世瑜毫不怀疑,以“恶”为道的魔修,当真是做得出狂生口中的事来的。再看这瓶毒丹,远远就能瞧见毒气氤氲,腥臭阵阵,让身为剑修的谢世瑜都不由得有些目眩。若它真的落入湖中,毒水顺着小溪而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谢世瑜郑重拜下,道:“多谢前辈出手。前辈义行,世瑜铭记于心!”到了这时,谢世瑜也不再称其为道友了。 狂生听笑了,道:“我救的又不是你,你记着作甚?” “并非如此。”谢世瑜摇头,坦然道,“若是没有前辈出手,那么方才晚辈出湖时,就……不瞒前辈说,晚辈此刻依然是凡人之躯,若真是被毒水腐蚀,那么恐怕小命难保。” 狂生哑口无言,半晌,才哭笑不得道:“你这小子,怎的这般不知藏拙?莫非见着谁就要告诉人自己的弱点么?难不成你不怕我说出去?” “怎会如此?前辈是好人啊!”谢世瑜看着狂生,神色十分纯良,“而且我能感到,前辈不会说出去的。” “……”狂生郁闷道,“你这家伙……” 系统:‘叮,无名高手前辈好感50。’ 谢世瑜:‘……你说什么?’ 系统呵呵道:‘你不做任务还不许我自娱自乐啊?!’ 谢世瑜:‘…………’ 狂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半晌,而后把手中的鱼竿也抛开了,叹息道:“真不知师妹那样暴烈性子的人,怎会这般好运,收到你这样的弟子。” “……”谢世瑜以为自己听错了,“前辈说什么?” 狂生看着谢世瑜,微微笑着,站起身来,放开修为,一身浩荡无匹的剑意化作实质,直冲九天,卷得风云色变。 他笑着,衣袍猎猎,朗声道:“你觉得,我是何人?” · 远处,华秦山附近,莫长歌盯着手中碎裂的魔灵的魔傀,眉头皱起。 竟是又死了么? 莫长歌心中又是惋惜,又是不耐,最后心头火气,将手中已再无用处的魔傀一丢,就要前去镜月宫,看看到底是何人杀了他的得力魔仆。 可就在这时,镜月宫处,一道无匹剑意升起,其气势之骇人,三千界中难得一见! 莫长歌一瞧,神色顿变,咬牙道:“极苍府!” 极苍府的人,怎会来到这里? 他们分明闭门百年么?怎的现在又出来了? 莫非……他们也是冲着山河图而来?! 见事有所变,莫长歌不再去想魔灵之事,不再迟疑,捏碎手中的玉令,纵身投入小世界中。 初入小世界时,挺过那一瞬间的压迫感后,莫长歌睁开眼,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方白蒙蒙的世界。 ——要往何处去? 莫长歌微微沉吟,而后伸出手来,一方漆黑的典籍从他手上浮出——赫然就是九转噬心魔录! 只见这叫无数人垂涎的九转噬心魔录上,黑光频闪,而后抽离魔录,化作一缕似有似无的烟雾,似慢实快地向着某个方向游去。 也正是在这缕烟雾的指引下,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后,莫长歌就走出了白雾满布的世界,来到了山河图的核心区域。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他自认已来得十分地快了,但还有人比他先行一步,甚至离山河图的支柱化形也只有毫厘之差! 难道要将山河图拱手相让?! 绝不可能! 莫长歌瞬间逼出一口心头血,合着魔气一同喷出,瞬间向着那捷足先登之人缠绕过去。 但让莫长歌更想不到的是,那人不但没有死在这一口魔气下,反而挥手扬出了一片炽烈的金色火焰! 这样的火焰就如同从太阳上流泻而下,金色曜曜,像是要刺伤人的眼睛。 对于这样的火焰,旁人尚且不清楚,可是莫长歌……不,九尾狐,是十分清楚的。 因为那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记忆中,埋藏着的对天狐恐惧……和臣服! 也是直到这时,九尾狐才蓦然想起,在最初之时,九尾狐就发誓,将世世代代都臣服于天狐之下…… 但……天狐不是早已死绝了么? 为何……为何还会…… 望着一口道破自己身份的柳婧,九尾狐满心不甘,满腔不愿,但他的身体在此刻却不受控制,变回了火色的妖狐模样,四肢更像是承天之重,压着它缓缓地、用力地跪了下去。 “哦?” 柳婧挑眉,眼神微动,心中闪过关于九尾狐的记忆。 第146节 “原来……是这样?” 柳婧向前一步,似是想要走近九尾狐。 但就在这时,那被烙印于血脉之中的誓言,压得跪下去的九尾狐,却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凶恶的光芒。 “咿——!!” 尖利的嚎叫响起,异变再生! ☆、第三十九 九尾狐原本半人高的身体猛地膨胀开来,在变化到两人高后便止住了变化,凶恶地向着柳婧冲来,身后九条长尾也从四面八方向柳婧攻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般异变,柳婧不惊反笑,不退反进,声音轻飘飘地说道:“果然如此,我就知顶着‘莫长歌’之名的你,不会这般轻易罢休。” 柳婧笑着,也化作天狐模样,踏着金色的火焰,前冲避开九尾狐的尾鞭后,便让金色的焚世火弥漫开来,将这片区域化作自己的主场。 “住口!” 那九尾狐尖叫起来。 “你怎配提他的名字……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他!我要你偿命!!” 九尾狐越发疯狂了起来,就算被血脉的誓言迫得七窍流血,攻势却也一刻不停,状若疯虎。 柳婧不慌不忙地避开,一边躲闪一边观察这九尾狐,一边还有心思试探道:“纵然是我害死他又如何?像他那般的人,早就该死了。” “闭嘴!!” 柳婧淡淡道:“我不但要杀了莫长歌,接下来我还要杀了你,杀了世上所有可能会成为‘莫长歌’的人。” “闭嘴!!我叫你闭嘴啊啊啊——” 九尾狐嘶吼起来,竖瞳里染上了鲜艳的红色,原本只是流着血的眼角也滚出了泪来。 “像你这样的……像你这样的女人,怎配得到他的喜欢?!若非他识人不明,主人他又怎会爱上你这样的女人,又怎会让你这样的人趁虚而入,最后死在你的手里?!甚至连我的母亲……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为何他们都死了你却还不死?!为何你还不死?!!” 九尾狐攻势越发癫狂,不管不顾,甚至连那能焚烧灵魂的金色火焰都不躲不避,只是闷头前冲。 柳婧一时不察,叫九尾狐从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神念化身受损,柳婧闷哼一声,只觉得伤口也疼,脑子里也疼,细细密密得像是针扎一般。柳婧眉头微皱,知道不能与这想要同归于尽的疯子硬抗,因而慢慢拉开距离。 “为何你不死?!”那九尾狐一边笑一边哭,“为何你不死!!” 柳婧看也不看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思绪电转,因果牵引之下,转瞬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她冷冷一笑,凉薄道:“你母亲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杀了她,莫长歌利用我谋害我,我杀了他,现在你却来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幅面容,斥责我无情冷酷?呵,真是好厚的面皮,我倒是小觑你了。” 是的,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间,柳婧便明白,这只九尾狐,正是她在方覆界中所见的那只狐狸。正是它,将她引入了妖狐的地宫,见到了那只曾为梦沉音妖仆的大妖狐,也就是它的母亲。 而后,柳婧杀了那只大妖狐,却并未对小妖狐赶尽杀绝,谁知道这一切都落在了这小妖狐眼里,在它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接着,莫长歌来到妖狐地宫,将它签为妖宠,带在身边。 没过多久,莫长歌也因她而死在谢世瑜手中。 若事情还如柳婧第二世那样的话,那么天道定然十分欢喜瞧见这一幕。 但,第二世的最后,梦沉音与天道博弈,天道诱惑了莫长歌,梦沉音则引导了谢世瑜,二者的天命主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换! 这一世,棋局重开。 莫长歌虽依然是魔门之子,但他却已是天道选中的天命主角,代表着的是天道之意;谢世瑜虽依然是道门之子,但他却已是梦沉音选中的天命之人,站在了天道的对立面。 因此,谢世瑜杀了莫长歌,并非代表天道压过了梦沉音,反而代表着天道的天命主角的失去! 这样一来,天道又怎肯轻易罢休? 于是,在天道的指引下,莫长歌的妖宠便现世,不但带走了集大气运的九转噬心魔录,更是以“莫长歌”之名行走于世间,顶替莫长歌的身份和命运。 但这到底是天道的一时之计。 而九尾狐的身份,注定无法成为天道最终选定的天命之子! ——在它被选中、顶替“莫长歌”身份的那一天,它就成为了弃子,终将死去。 所以它才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柳婧笑了笑,也懒得再理会九尾狐的疯狂,话语中带着淡淡的不耐:“也罢,随你怎样想吧。反正……你已是必死了。” 九尾狐怒喝:“好!那就让我们来看看到底谁技高一筹罢!” · “你觉得,我是何人?!” 那狂生说着,衣袍猎猎,脸上的醉意不知何时散去,眼中厉光灼灼,竟如同九天之上的仙人一般。 谢世瑜脸上有瞬间的迷茫,但是想到狂生方才的话语,他的心跳一点点加快,一个叫他感到不可置信的猜想从脑海深处浮现。 “您……您是……”谢世瑜结结巴巴道,“极苍府的……前辈么?!” “你终于察觉到了么?!”狂生大笑起来,“不过这也不怪你,也是我那师妹太过懒怠,竟只教你御剑之法,却不叫你炼体、辨识、驱灵之术,这才叫你面对同门之人,都没有丝毫感应。” 狂生抚掌,腰间长剑镪然出鞘,落于其手,那剑锋光芒无匹,似是照亮九州!虽然下一瞬它就黯淡下去,藏锋于内,但那一瞬间的灼目,却叫谢世瑜久久不能忘怀。 “师妹可交过你持剑礼?” 谢世瑜神色微黯,道:“师父她……在教过我造化剑诀后,就……过世了。” 狂生一怔,而后微叹:“原来如此……情关难过,师妹她到底也是陨落在这一关上了么?”狂生温和地看着谢世瑜,微微笑道,“但以师妹的性子,想来她走的时候也是无悔的吧?” 谢世瑜回想罗拂死前,在夕阳余晖下的那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狂生道:“既然她已无悔,你又何必放在心上,何必心怀遗憾?道之一途,千难万阻,有人求长生,有人求无憾。师妹她死时,心中有剑、有情、无憾,她心中已无挂碍,你又何必为了她没有的遗憾而遗憾?” 谢世瑜怔立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向着狂生拜下。 “晚辈受教。” 狂生又一次笑了起来:“还自称晚辈么?” 谢世瑜一愣。 狂生道:“虽然你并未正式拜入我极苍府,但你既然是我师妹的弟子,那么也毋须太过在意虚礼。我俗家名字已然忘了,道号青辰,你称我青辰师叔便是。” 谢世瑜恭恭敬敬拜下:“青辰师叔!” 青辰笑眯了眼,似是对这“师叔”一称十分受用,挥手就用袖风扶起谢世瑜,道:“这一次,我便是感到与我有缘人之人在仲沉界,这才前来。看到你之后,我才明白,这有缘人的‘缘’,并非是对我,而是对着极苍府而言!” 说到这里,青辰正了正脸色,道:“那么,我且问你:你可愿同我回极苍府,正式拜入我极苍府门下?” 谢世瑜想到罗拂临死前的嘱托,还有因罗拂逝去而艰难摸索的十余年,顿时半分犹豫也无,再次拜下:“谢世瑜愿入极苍府门下。” 青辰抚掌大笑:“好!好好好!” 这一刻,也不知是不是谢世瑜的错觉。 他听到远处雷声阵阵,而后一声轻笑渺渺,似有似无。 “终于开始了。” 谢世瑜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影。 ——错觉么? 谢世瑜看着面色无异、显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青辰,不由得摇摇头,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他唤出小狐,看着小狐同薛如玉依依惜别后,这才带着小狐,同青辰一块儿,驾着剑光飞向仲沉界的空间阵,向着三千界中神秘莫测的极苍府师门而去! 良久,浩瀚湖面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道青焰微闪,一只手破界而出,手上还拿着一株沾血的绿花。 毕方道:“你可算来了!刚刚来了个淬剑期巅峰的剑修,可没吓死我!” 柳婧平淡道:“你本体已是大乘期妖修,虽然实力下降得厉害,但若瞒过淬剑期剑修都成问题,那么我还要你何用?” 毕方愤愤喷出一口火焰:可恶的狐狸! 毕方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去找山河图的么?怎么只拿着一朵花回来?!” 柳婧轻笑一声:“你眼光可真是差劲呢。” 柳婧伸出手来,心念一动,绿意莹莹的花儿便在她手上轻轻浮起,慢慢变化,在化作了一卷小巧玲珑的书卷后,落在柳婧手中。 “既是我柳婧想要的东西,我又怎会让它从我掌中逃脱?!” 她看着手中外貌平平无奇,但却又让无数人疯狂的山河图,微微一笑。 与天道的博弈,终于是要再次开始了! 全文完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