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天成》 第1节 本书由(久久不醒)为您整理制作 海棠书屋<a href=" target="_blank"></a>下载网转载 ================== 《富贵天成》 作者:长空映雪 文案: 穿越后的身份不太好:王府庶女 穿越后的亲人也不太好:被逼嫁人 穿越后的老公似乎也不太好:纨绔子弟 当从没想过贤良淑德的娇娘忍无可忍…… 那个重新醒过来的男人似乎不一样了?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主角:娇娘,周瑾(林锦) ================== 第1章 暮春三月,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天气一连晴了好几天,已经显得有些燥热起来。 靖王府里的下人早早地就起来了,大厨房里天不亮就已经热闹非凡。几个灶头同时开着,厨娘们各显手艺,只等主子们一起床,就有热腾腾的早饭吃。 三姑娘林娇娘身边的丫鬟银红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三姑娘的食盒。 眼看着下人主子一个个都开始吃了,银红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厨房周管事,焦躁问道:“我在这也等了大半个时辰,如今连王妃院子里的管事的饭食都备下了,三姑娘的饭食呢?” 周管事仿佛这才想起银红来,一双眯缝眼往她身上一扫,转过身去面上似笑非笑,口中却道:“银红姑娘急什么,王妃的饭食都还没送过去呢。” 她倒是好意思说! 王妃的饭食确实没送,可两个时辰前,燕窝就熬上了,肉卷酥也早就备好了只等炸,旁的小菜早就摆得整整齐齐就等人过来提。 别的姑娘的饭菜也早就备好,手擀的面条配上昨天就煨上的鸡汤,另备下的糖酥饼玫瑰饼甘露饼金钱饼雪花酥各色齐全,就等着姑娘们身边的人来取。 可自己呢,早早地就到了,在这里却空站了大半个时辰。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三姑娘说不得就要起来了,而自己却在这里空耗时间…… 想到这里,银红委屈得想哭,却又被周管事气得胸口起伏不停。 周管事见她确实是气得狠了,也怕她不管不顾地闹出来。怎么说,三姑娘都是王府里的姑娘。虽说如今定了一门不起眼的亲事,日后定然是没那个本事对自己做什么。不过…… 她眯着眼想,如今毕竟还是没有出门,毕竟刚还是王府里的主子,自己给姑娘身边的人没脸是一回事,万一真的闹出来了或者是有人借着这件事给自己使绊子,没脸的还是自己。 抬眼看看天光,太阳已经出来,大约已经是到了卯时了。主子们的饭食差不多已经都被提走,只剩下向来吃得迟的王妃。 就连管事们的饭菜,已经有不少人提了食盒走了。 只是今儿三姑娘的那份饭食,她已经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个时侯银红想要,却是万万没有的。 不过,三姑娘向来性子柔和,若是有什么怠慢,想来也是能理解的。 想到这里,周管事急急地从下人们吃饭的灶头捡了几样东西出来,凑了一个食盒塞到银红手里面:“银红姑娘等得急,那就先取了去吧。姑娘们的饭食,可都是用心在做,只怕还要一会儿呢。” 银红手里面被塞了个雕花漆红描金的食盒,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这食盒轻飘飘地提在手里,银红却被气得眼圈发红,眼前起雾。若不是顾忌着三姑娘起来了没有吃食饿肚子,她就要将这食盒砸到厨房里这看碟下菜的管事脸上去。 只是时间不早,她也怕三姑娘起来等自己太久,急急地指着周管事说了一句:“你等着。”就匆匆地走了。不管怎么样,可不能让三姑娘饿着了。 走在路上,银红想着,这三姑娘定亲的消息刚刚传出来,这些人就敢这样蹬鼻子上脸。若是在府里继续过下去,这后面的日子,只怕是越来越难过。 越是想着这些事,银红越是替三姑娘不值。明明三姑娘也是王府的女儿,可从大姑娘到五姑娘,订的不是高门大户,也是清贵世家。 只有三姑娘,定的是边疆小官也就罢了,还是个庶子,说出去也不怕丢了王府的脸面。 也就是欺负三姑娘生母去得早,没人替她打算。 三姑娘似乎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状况,消息传出来之后,一向安分守己的三姑娘,跑去与王妃王爷闹了一场。可王妃王爷好似铁了心一样,一点也不顾三姑娘的脸面。 银红还记得当时的场面,王妃与王爷不顾三姑娘磕头磕得额头青肿,一个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姑娘不该任性;一个说三姑娘在王府里锦衣玉食过了这么久大好日子,也该为王府做一点事。 两个人,一个生父一个嫡母,居然是同样的冷淡无情,对这件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坚决。 当时,三姑娘就冷了心,回去的路上一直念着“姨娘说的都是错的”,说着“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当天晚上,趁着银红不注意,三姑娘就上吊了。 那天银红一直觉得心惊肉跳,睡觉前往三姑娘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才发现了已经半死的三姑娘,将她救了下来。 三姑娘自缢被救下来之后,王妃甚至都没有来看,只是请了个不甚出名的大夫,又派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冷冰冰的过来说,三姑娘生是那一家的人,死是那一家的鬼,就算是在出嫁前死在了家里,也要抬着棺材进那一家的门。 大约是怕三姑娘身上带了伤不好看,专门地又请了人过来给她看了伤口,却没有人去关心一下,三姑娘有没有伤到其他的地方。 从那天之后,银红就觉得三姑娘好像是有些不同起来。 急匆匆的走了一阵,银红走得浑身冒汗,方才进了三姑娘的居所。 这是整个王府最远的地方,要穿过整个花园,才能走到这里。穿过一道垂拱门,迎面一道照壁,上面的壁画因为日久天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绕过照壁,就是假山池塘,里面的睡莲连叶子都看不到,水面上空荡荡的。 银红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池塘,冬天吹冷风,夏天生蚊虫也就罢了,还听说这池塘里以前死过人。这样的屋子,三姑娘却一住就是七八年。偏生三姑娘好性,就算住得不畅快也不去抱怨,生生地熬了这么多年。 好在这院子虽然有这么个池塘,地方却够大。除了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三间耳房。边角那里还有个二层高的小楼,纵然是四面漏风,也是旁的姑娘院子里没有的独一份。 银红从池塘边上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推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她放下食盒掀开通向内室的珠帘,房间里也没有一个人,边上应该伺候着的丫鬟一个也不见。 银红心中就生出怒起来,暗中骂了那两个伺候的丫鬟一两句,才听到绣着蝴蝶兰花的鹅黄色帐子里面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第2节 三姑娘居然还没起。 想到三姑娘,银红的心就柔软下来,悄悄的掀了帘子去看。三姑娘依旧躺着睡得正好,大红洒金的锦缎薄被被裹在身上,露在外面的手膀子莹白,一张脸却睡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她悄悄地将帘子放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三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本该有六个,可自从去年两个大丫鬟年岁到了嫁了人之后,王妃说着要给三姑娘配人,却只是嘴上说说,一直没有送人过来。去年年底的时候,银玉又得了病被送出去养着,到现在还没回来。 于是,硕大一个院子,除了一个洒扫的婆子和一个烧水的小丫头,就只剩下银红和另外两个丫鬟春秀和春浅。 此时,银红从姑娘的屋子里刚,就听见院子右边的耳房里一阵嬉笑声,笑声肆意,似乎也没想着如果将姑娘惊醒了又该如何。 她忍住了心中怒气,走过去推开门,就见本该在屋里伺候的春秀和春浅,正歪在床上说笑聊天,地下瓜子皮落了一地。 春秀春浅两人今年也十三四了,正是心思大的时候。原本的三姑娘日子虽说不太好过,为着可能的前程,两个人倒也伺候得尽心尽力。 后来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风声一传出来,两人的脸色就变了,对着院子里的事情开始推三阻四起来。 这个时侯,两人本该在三姑娘屋子里等着姑娘醒过来,偏生两人却并不当一回事,趁着银红去取早饭,自顾自地躲在这边说笑谈天。 银红进来的时候,两人正说起三姑娘的婚事,一致觉得这样的亲事一定下来,三姑娘这辈子就完了。 “都四十多了,还只做了个六品官,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说这句话的是春秀。 “就是就是,还是个庶子。虽然说只有那一个儿子,可再怎么样,也是个庶子。王妃真是拉的下脸面。”春浅立刻跟着附和,话一出口,就被春秀拍了一下。 “你要死呀,说别人也就算了,说王妃干什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愉快地转了话题。 “我可不想给她当陪嫁丫鬟,”春秀说,“去了边疆,这辈子就废了。啧啧,连锦缎都传不到最新的。” 春浅笑着不说话,连连点头,眼中流露出的也是赞同的光芒。 银红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心中委实是憋了一口气。她怒冲冲地将门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瞪着两人,说:“你们倒是大胆,不在姑娘屋里伺候着,却到这里来嚼舌头。” 她板着脸,一丝儿笑也不带。那副严肃的模样,乍一看去,倒是让人有些害怕。 但是,春秀春浅两人却一点都不在乎,看着她甚至没觉得自己方才说姑娘的不是有什么问题。 春秀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挥一挥手中的帕子,说:“银红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们了。一来,三姑娘还在睡觉,二来,三姑娘也是说了,不让我们在屋里头打扰她。只是既然姐姐取了饭食回来,我们这就去请三姑娘起床。” 春秀笑嘻嘻地说着,也不看银红一眼,与春浅手拉着手,肩并肩地出去了。从银红身边过去的时候,还特意撞一下银红的肩膀,将她撞到边上去。 银红揉着肩膀,看着两个人扭着腰妖娆走出去,在心里呸一声。 说什么不想给三姑娘当陪嫁丫鬟,说得好像三姑娘想带着你们一样。如今也不过是由着你们轻狂两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之第一更 第2章 见两人已经推门准备进去了,银红连忙走了过去,心里面却还是觉得不太痛快,只觉得就算三姑娘日子过得不好,收拾她们两个也是绰绰有余,何必在这里看她们这等不咸不淡的脸色。 只是三姑娘自那一日之后就颇有些与以前做派不同,银红也不敢去猜测她的意思,只能将这不快埋在心底。 银红回了屋子,里屋传来春秀懒洋洋的声音:“姑娘,该起了,时辰可不早了。”说着,三姑娘似乎嘟嚷了一声,起身的动静传了过来。 春浅去打了水过来,捧着进去,银红只是看一眼,就皱起眉,那水一丝儿热气也没有,怎么好洗漱。三姑娘才伤了身子,就该用温热的水来洗漱才是。 正想进门去,却听得三姑娘在里面懒懒地吩咐:“春秀,你过来拎帕子。” 银红忍不住就偷笑了起来。 春浅和春秀两人,春秀最是怕冷。若是冷水,却偏要让春秀来做这件事,只怕第一个闹起来的就是春秀。 果不其然,过一会儿,就见春浅出来,嘟着嘴过去提热水了。从银红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还看着她哼了一声。 银红将三姑娘的饭食从食盒里取了出来,在桌上摆好,一边摆一边想着厨房里的事,心里头为姑娘打抱不平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只是她尚未想好如何如何向姑娘说一说厨房里那起子小人的敷衍了事,三姑娘已经梳洗完毕出来了。 三姑娘林娇娘今年正是及笄之年,长相随了早逝的生母姨娘,长着一张瓜子脸,眉目如画,笑起来亦是明眸皓齿,更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就算是不怎么打扮,也自有风华。 银红每一次见,都觉得,也难怪从大姑娘到五姑娘,这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个个都将姑娘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这几个知道三姑娘定了这样的亲事,指不定在心中怎么得意了。 林娇娘刚刚出门就见银红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发呆,不由抬手抚了抚耳边鬓发,笑盈盈说:“怎么今儿显得有些呆?”说着,走到桌前坐下,抬眼一看,就见桌上摆着一碟酱瓜,一碟酥肉,一碗碧梗米粥,一笼咸蛋黄肉包。 看上去不少,却让银红觉得万分委屈。眼看着姑娘已经坐到了饭桌上,她因着自己心中的那点愤慨,眼圈都红了:“姑娘你看,这些东西,厨房里的人也好意思送过来。如今他们是越发不将姑娘当一回事了。” 林娇娘抬手拿了乌木镶银的筷子,懒洋洋地取了一个肉包,对她说:“我知道你心里面不舒坦,只是要算账,也吃过了再说。” 说罢,就着粥慢慢吃起来。 银红连忙上前伺候。春秀春浅二人在边上站着,虽然是吃过了,却也觉得喷香扑鼻,又见林娇娘吃得香,情不自禁咽咽口水。 只是比起林娇娘以前的早餐来,这样的东西,却又是下了一个档次,让她们一边觉得馋,一边心里面也生出不屑,觉得三姑娘大约是真的没什么前途了。 一顿早饭吃完,时辰已经不早。林娇娘如今被禁足,也不用去请安,只是慢悠悠地又进了屋子,在榻上躺下了。 银红见她一吃就躺下,连忙伸手去拉,说:“姑娘,吃了饭,改动动才是,这吃了就躺下,可是要长肉的。” 林娇娘扭头,见她眼中关切之色甚重,心中想,这个倒是个真心的,于是笑着说:“春日绵绵,正好睡觉。”银红着急,拉了她不让她睡,说:“姑娘也该为自己想想才是。如今刚刚定了亲,府里的人就不把姑娘当一回事,等时间长了,姑娘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林娇娘听她说得严肃,顺势坐了起来,说:“如今亲事也定了,外头人尽皆知,连太后都金口玉言称赞父亲不以门第之见待人。如今这亲事,已经是人所皆知,我已经被架在了火上,这门亲事成也要成不成也得成,所以这退亲的事你就不用再说了。况且,我的好父王,好母妃,可不会让我动这样的心思。” 想到醒来时那冷冰冰过来传话的丫鬟,林娇娘心中冷笑。 第3节 让她来说,这原身确实性子太过绵软,平白让人看轻了几分。也因为如此,王府里五个姑娘全部都是庶出,只有她被推出去,结了这一门平白被人看不起的亲。 这事说起来,也要怪王府里嫡母王妃与生父王爷都是不靠谱的人。比起前世自己的父母家人……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毕竟前世的父母对自己物质上有求必应,只要是在外面,就一天三个电话的打着,兄长更是为了自己暗中与自己的上司同事交好,就为了让他们在工作上多照顾自己一二…… 林娇娘想到这里,眨眨眼,蝴蝶翅膀般的睫毛轻颤,忍住了怀念的心情。 可如今这身子……啧啧。 王妃也就罢了,毕竟不是亲生的。可王爷却也是曾经宠过这身子的生母的,否则原身也不会得了娇娘这样一个名字。可事到如今,这亲事却是他一意孤行定下的。 若非如此,王妃就算是再面甜心苦,也不会给林娇娘定这一门亲。毕竟她好歹也是王府的女主人,在外人面前,还要一点脸面。就算是想要磋磨几个庶女,顶多也就是定一个只有面上光鲜的罢了。 可不会如同现在这般,里子面子都丢得干干净净,临了出门去,还要被外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一句,这王妃实在是个心狠手辣的。 从王妃任由这么多庶女长大了这一点来看,王妃就不是这样的人。 对此,林娇娘也有些好奇,这王爷到底是抽了什么风,非要定这一门不靠谱的亲事? 这搭上的,可是他的名声。 身为一个闲散王爷,靖王有的,除了钱也就只剩名声了。虽说如今得了太后一句赞,看上去光鲜了一些,可实际上,众人看来,这婚事的本质却是掩盖不了的。 如此一算,这婚事里只怕还另有猫腻。毕竟太后这一句是事后说的,靖王没法子事前就做到这一步,让太后来给他张面子。太后,可不是他的生母。陛下登基前,这几个王爷,可都或多或少地争过那把椅子。 林娇娘想了又想,只觉得靖王说不得就是有什么把柄让人给捏住了,不得不做出这件事来。但是,一个边疆小官,与一个王爷又有什么交情? 这般,倒要好好查一查才是。这可关系到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想完这些,侧脸见银红急得满脸通红似乎有话要说,林娇娘不由轻笑:“罢了罢了,你是为我好,我知道。只是这府里头的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见银红依旧一脸不服,林娇娘软软坐着,垂目道:“看你这般模样,倒比我还要着急,不做点什么你倒是不放心了。今儿早上的食盒还回去没?若是没有,就不必还了。” 银红虽然不解,但姑娘吩咐了,连忙去看,准备将食盒收起来,不要让春秀春浅两个喜欢偷懒的有借口出去。 林娇娘见她出了门,门口的水晶琉璃串出来的珠帘摆动了几下才停下来,又软绵绵地躺了下来,想着自身的处境。 食盒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把人勾过来,然后才能做后面的事。 如今婚事眼见得是退不成了,林娇娘希望的,也不过是那定亲的人能靠谱一点,就算是日子不那么称心如意,也不要难过才好。 不管是嫁妆还是陪房,都是女人出嫁之后的重中之重,她如今嫁得已经是不好了,这些总该有点补偿才是。可如今被禁足,什么都不能做。要干点什么,也得先见到王妃的面才是。 窗外蔷薇正绽放,粉□□红的花瓣在柔绿的枝桠上绽放成一团。林娇娘侧脸去看,鼻尖似乎还有隐约的清香传来。花木葱茏,一只黄雀飞了过来,停一停脚,梳理一下羽毛,又飞了过去。 林娇娘想,若是能似这黄雀这般怡然自得,也是极好的。 这靖王府里的景色,虽然美得紧。可惜对林娇娘来说,却不是个好地方。 银红将食盒藏好了回来,却发现林娇娘居然已经在榻上睡着了。她取了薄被给林娇娘盖上,看着姑娘艳若桃李的脸,想着早逝的姨娘,不由得出了神。 林娇娘一直睡到午饭的时候才醒。 中午的时候,春秀揽了去厨房取食盒的工作,回来的时候也是满脸愤慨。 对着春浅好奇的视线,她压低了声音说:“厨房里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天我去取食盒,居然说早晨的时候三姑娘这边没有还回去,来来回回盘问了我好几遍,才不情不愿的给了我这么一个,让我将东西带回来了。” 她给春浅看一眼,手中提着的,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木头盒子,没有雕花,简单的上了一层清漆,露出底下木头的原色来。 这样的盒子,在王府里是连下人都不屑于用的。 春秀和春浅两人见了,对视一眼,心中再次肯定,日后定然不能跟着三姑娘。如今就连小小的厨房也敢明目张胆的给姑娘眼色看了。 只是她们两人说来,也是三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若是想到旁的院子里,却又没有更多的位置。想让别的主子信任自己,春秀觉得,自己也该做出点什么来证明一下才是。 想到五姑娘曾经传过来的消息,春秀想着,也许真的应该考虑一下,将那药给三姑娘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之第二更 第3章 怠慢归怠慢,真的对三姑娘动手两个人却又是不敢。不管怎么说,也是主子,在府里头长大的她们怕的就是万一被发现了,两个人也就别想活了。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绪,春秀给林娇娘布菜的时候,对着她抱怨:“厨房里的人委实不像话,婢子给姑娘取饭菜的时候,居然说姑娘不曾将食盒还回去,不能取。婢子跟她们吵了半天,才将饭食取过来呢。” 林娇娘笑,抬眼看她:“你倒是有心了。” 春秀以为姑娘要夸奖自己,正高兴着,却听林娇娘说:“不如,下次厨房里再不听话,就让你过去替我出头如何?” 春秀一呆,见林娇娘歪着头,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一双美眸微微弯曲,眼中却并不含笑意,透出几分冷淡来。 她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跪了下来:“姑娘恕罪。” “你又有什么罪呢。”林娇娘说,“你不过是为我出头,再说,我可是在夸奖你呢……”说着,她招了手,让银红过来,让她将自己的首饰盒子拿过来,说是要给,春秀一点赏赐, 这样的消息,如果是在以前,春秀一定高兴万分。 可是这个时候看着三姑娘,后者一双美眸盈盈看过来,明明对方是笑着的,春秀却只觉得浑身发抖。那双眼睛好似深沉的湖面,冷冽的风也吹不起半点波澜。 以前的姑娘,何时有过这般冷冽的眼神? 她连连磕头请罪,见她额头都红了,林娇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你这模样,明明我是说了要赏你的,怎么你好像是要了你的命一样?” 说着,她当真让银红取了一支鎏金翡翠双花步摇给了春秀。 春秀战战兢兢地接了,心里头之前有过的一点心思都消失无踪。 总觉得,三姑娘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4节 不过这样一个念头,她谁也没有说,就连春浅也没有说。 银红对林娇娘赏了春秀一支步摇的事情极为不满,一个下午都在碎碎念:“姑娘那春秀这些日子可没少不听话,姑娘为什么还要赏她?不是平白让她占了便宜吗?” 林娇娘开始没有回答,她却一直念着,念得林娇娘实在是受不住,忍耐道:“有些时候,赏赐可不能白拿。” 银红虽然是听不懂,可见姑娘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也就不说话了。 午饭的食盒又没有送回去,等到晚饭的时候,厨房里终于是忍不住了,派了人过来。 “见过三姑娘,给三姑娘请安。” 来人是厨房里的周管事,请安的姿态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等林娇娘说话,就已经自顾自地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对林娇娘说:“三姑娘,婢子是过来取食盒的。若人人都似三姑娘这般,这府里头,可就没规矩了。” 林娇娘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周管事也有四十左右了,穿着一身酱色的衣衫,头上却用着赤金的簪子,左手上戴了三个戒指,一个红宝石,一个翡翠,更有一个猫眼石的。这副作态,倒是一点也不像哪家的管事,倒好像是哪个暴发户家的婆子。 她一向是王妃的左臂右膀,林娇娘觉得,如今她这般对自己轻慢,说不得,就是王妃在背后暗示了什么。 林娇娘不说话,屋内一时间尴尬起来。 周管事偷偷去看林娇娘,就算是心里面不喜欢她,也不得不称赞一声颜色漂亮。面前的少女穿着一件粉色绣彩蝶的纱衣,里面罩着同色窄袖半袖,月白色绿枝缠花纹的窄裙,身段玲珑,不过十四五,就有了一副让人艳慕的好身段。更兼肤白如凝脂,色艳若春花,端坐的样子委实动人。 周管事想,这三姑娘若不是被定给了那边疆那小门小户的,日后凭着这样的颜色,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翻身了。毕竟京里头贵人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入了贵人的眼呢。 虽然,除了皇家,再没有比靖王府里更贵的。 不过这个时候,她却是为了食盒来的。 其实食盒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三姑娘愿意留上十个八个也好,但是,她却要在王妃面前摆明了态度——自己并没有同情三姑娘。 正要开口再说话,三姑娘却忽地开了口,说:“听说,厨房里有个规矩。若是管事的想要让哪位主子不痛快,就会给主子的饭菜里面偷偷换一点东西。” 周管事莫名所以地听着她说,不太明白这与食盒有什么关系。 只是听她说起这个,周管事依旧觉得自己的权威收到了挑战,下意识地就竖起满身的防备来:“三姑娘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分明就是污蔑。厨房里的人,从我到烧火的丫头,个个都是小心翼翼的做事,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姑娘姑娘怎么想我不要紧,但是,厨房里的大家都是无辜的。姑娘一句话就污了一屋子人的名声,我倒要请王妃评一评理,姑娘凭什么能这样空口白言的污人名声。” 银红在边上听着,只觉得周管事这话实在是太不要脸。厨房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向来是油水最丰厚的地方。不说采买上能贪多少,就是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为了开小灶送过去的赏钱也不在少数。更有好多时候,没有赏钱,连饭菜都赶不上头筹。 偏生被她一说,好似厨房里每个人都大公无私,连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沾手一样。 她在心中暗暗说一声呸,只见姑娘唇角上翘,脸上泛起笑意来。 这笑意带着三分凉,更多的,却是嘲讽。 “我可不敢诬蔑母妃手下的大将,都是母妃的左膀右臂,我若是诬蔑了,母妃还不得吃了我?” 周管事听着这话,到好似再说自己飞扬跋扈拿王妃威胁她,心里面顿时不愉快起来。 正要张口反驳,就听座位上三姑娘冷冷清清地说:“不过,周管事大约是忘记了,就算是母妃手下的大将,也是个下人。下人,就得有下人的本分,是不是?” 周管事隐约觉得,这三姑娘,似乎是在威胁自己。偷偷抬眼看去,三姑娘的脸掩藏在半明半暗的天光中,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唯有唇边微微上翘的弧度,让人下意识地就觉得心中不安。 周管事当即硬邦邦地反驳了一句:“三姑娘这话说得是。当下人的有当下人的本分,当主子的,也该有当主子的面子。” 言下之意,赫然是讽刺林娇娘没了当主子的面子,自己也委实没有什么尊重的必要。 银红在边上听得怒意升腾,瞪着周管事,只等林娇娘一声令下,就冲上去给她十个八个大耳光。 林娇娘却轻笑了一声:“对,下人就该本分。” 一句话被她少说了两个字,意思就截然不同起来。周管事越发觉得不妙,心里如同擂鼓一般,心脏急速地跳动起来。 三姑娘这架势,是要找事! “周管事在厨房,也做了几年了吧。既然是做了几年,想来也该知道,王府里的姑娘,这每日的份例,都是早就定了的。”林娇娘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周管事下意识地想起早晨进了自己肚子的燕窝,口感细滑柔和,不愧是上八珍中的上品。 随后,她就意识到,三姑娘想要说什么了,不过是受了半天委屈,来找自己算账了。 她当即心里头安稳,变得不慌不忙。不过是一个失了宠又没了前途的,别说是吃了她一碗银耳汤,就算是不给她送饭,也得给我受着。于是,她不紧不慢地抚了抚衣服上的皱褶,脸上还带了笑,说:“姑娘想必是误会了。今儿厨房里忙,疏忽大约是有的,姑娘受了委屈心里头是不舒坦,是我的不是。不过,姑娘也不能就因为这个,给我扣帽子,说厨房里的人,敢对主子的东西动手脚。” 说完这些,她满心以为林娇娘还是如同以前那般好拿捏,就要乘机再教训几句,彻底将她压下去。偏生抬眼一看,却只看到林娇娘笑盈盈,眸子却幽深,尽管她的声音口气依旧如同跟以前那样温柔细软,这表情却让人背后生凉。 她想说的话,立刻就说不出来了。 林娇娘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周管事若是没有动手脚,那我应该有的银耳汤血米粥,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呢?让我想一想,大约是在周管事儿媳妇的饭桌上吧?前不久周管事的儿媳妇有孕,喜讯可是传得沸沸扬扬,我院子里春秀春浅,都巴巴地送了礼呢。” 她坐直了身子,甚至站了起来,对着周管事渐渐逼近:“周管事大约是想着,反正是一个不受宠的,欺负一下,也无所谓。好东西,可不就得给自家人享用。周管事大约是忘了吧,就算我再不受宠,也是个主子。” 她忽地轻轻笑了笑:“我原本还想着,周管事若是忍得住,我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既然急巴巴地上门来了……” “那就只能说一声,你实在是太倒霉了。” 声音是娇憨的,言辞却让人觉得刺痛。 周管事初初被她说中心事,只觉得心跳加速,却又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 三姑娘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见她抬头,林娇娘对着她诡秘地笑了一笑,下一刻,周管事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屋子里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三姑娘赫然是动手打了她一巴掌! 自从当了管事之后,再没有受过气的周管事顿时就怒火冲上了头,下意识地一伸手,仿佛还没有用力,三姑娘就倒在了地上。 银红在边上大叫起来:“来人啊!周管事打人了!!” 三姑娘配合地在地下放声哭了起来,哀哀切切凄凄惨惨,听得人心里面都不舒服起来。 第5节 这声音仿佛当头一盆冰水泼下,让周管事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圈套!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之第三更,今日完工 第4章 那一刹那,周管事全身上下一片冰凉。如果这件事被闹出来,王爷王妃知道了……她几乎能想象自己凄凉的晚景。 她是王妃的陪嫁,嫁给了王府的管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王妃的左膀右臂。尽管后来渐渐有些淡出权力的中心,但也依旧是王妃的心腹。 这样关键的时候,她的才思倒是比平时更加敏捷。 门外已经有脚步声过来,林娇娘听到春秀与春浅两人似乎站在门边,颤抖着问:“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周管事进去之后,就关上了房门,她们怕有什么事,也没敢进去。可如今里面传来了巴掌声和哭声,还有银红的哭喊声,让她们浮想联翩。再怎么样,现在她们的主子也是三姑娘。如果等她们走了,三姑娘随便被人欺负,都不关她们的事。可是现在,三姑娘被人欺负了,她们出去也挺不直腰杆。 所以,尽管有些害怕周管事,两人依旧过来了。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却根本连面都没有露。 此时的周管事害怕得很,听到两人问话,连忙脱口而出:“不准进来!” 她盯着地上嘤嘤哭泣的三姑娘,和边上干打雷不下雨的银红,忽地恶从胆边生。左右已经是得罪三姑娘了,为今之计,只有将她压服了才行。 将她压服了,不仅今天这件事可要瞒过去,日后自己也有好处。王妃的赞赏,三姑娘身上的份例,可都是钱。 若是不将她压服了,今天自己要倒霉,日后也不要想从三姑娘身上捞什么好处了,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不错的。 三姑娘倒是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主子不管怎么样都是主子,在外人面前,不能丢了脸面。不过……那也要外人知道才行。 三姑娘平时就是软弱胆小的性子,今儿这一招,大约也是边上这个丫鬟出的主意。只要将这个丫鬟制住了……三姑娘也就是自己手里面的一盘菜。 再说,三姑娘定了那样的亲事,日后已经是永无翻身之日。自己也不用怕以后三姑娘翻身了再来找自己麻烦。 念头闪过,周管事看着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三姑娘,忽地就挺直了腰杆,厉声道:“三姑娘身边的人居然这般胆大!居然挑唆三姑娘对管事动手!这样不讲尊卑不服管教的人,就该拖出去打死了事!” 她盯着林娇娘,眼角眉梢流淌着疯狂与恶意,这次一定要将她彻底压服,让她在王妃面前都不敢说什么才好。不过是一个失势的庶女,上面没有人照拂,性子又是个绵软的,若是被自己吓唬住了,大约是什么都不敢对自己做的。 扫了一眼边上的因为自己一句话满脸惊愕看过来的银红,周管事恶狠狠地想,一定是这个丫鬟挑唆的,等她将这个丫鬟也一起打发了,看三姑娘还有什么胆子敢这样做! “也不知道三姑娘身边有什么小人,闹得三姑娘说出这种话,还对婢子动手。婢子定然是要禀告王妃,将那等挑唆姑娘的小人揪出来,杖毙了事。” 银红一张脸顿时煞白。 这和她想好的完全不一样。不是应该害怕的吗?明明已经被姑娘吓唬到了,又怎么会忽然间这么强势起来? 对上周管事恶意满满的视线,她情不自禁打一个哆嗦。 如今姑娘身边,也就只有自己是忠心的了,如果自己也出了事,姑娘可就孤立无援了! 那一刹那,她有种立刻对周管事服软,至少不能让她真的闹到王妃面前去。 周管事看到她一张脸白得吓人,浑身颤抖的模样,心里面也是满意。果然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这样吓唬一下,就怕得不成样子了。 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三姑娘,似乎也被自己这句话惊到了,正仰头看过来。细长脖颈的弧度优美如同天鹅,漂亮得似乎在发亮的脸看得周管事心生恶意。 就是这张脸,和那个贱人当真是一模一样。 她想到多年前的蓉姨娘,盛宠之时,连王妃也要给面子。那个贱人……周管事的脸扭曲起来。当年在蓉姨娘手下,自己吃了多少苦头,终于那个贱人生儿子的时候被弄死了,一尸两命留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王妃和自己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没了那个贱人的庇护,这个丫头片子,不也是被王妃教养得真的像个庶女了? 一想到蓉姨娘出行的场面,周管事就忍不住心底泛出嫉妒之色来。不过是白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也值得王爷放在心尖尖上宠爱。 如今看到面前的三姑娘,居然长了一张与蓉姨娘有□□分相似甚至更漂亮的脸,周管事心中的恶意就忍不住翻涌起来。 幸好幸好,王妃挑了那样的人家将她嫁出去,日后再也不要想回到京城里来了。 她恶狠狠地伸出手指,掐着那张惊讶的脸,指甲在面上划出红痕:“三姑娘也该长点心,下人的话,可不能乱听。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架势,不听话的下人,就交给王妃杖毙算了。” 虽然这样说着,手上越来越大的力气却在表明,她说的完全是反话。 林娇娘在心底微微地笑了笑。 这效果,居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就是要这样冲动而无脑的人,才能让自己有理由去找王爷王妃讨个“公道”啊…… 正要勾着周管事再说两句话,银红在边上尖叫起来:“周管事,你要干什么!” 她似乎在哭,可是却勇敢地去想要拖开周管事的手臂,将林娇娘从周管事手中拯救出来。周管事吃了一惊,手上用力一挥,厨房里养出来的力气就已经让银红飞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 眼看着主仆两个一个坐在地上只会呆呆地看着自己,一个已经躺在地上,整个院子都没有人敢出来拦自己,周管事心中涌动着志得意满的情绪。 是王府的主子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被自己拿捏住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看着林娇娘那张脸,虽然有种划花的冲动,可周管事却还知道,王妃要这丫头还有用,不能真的毁了容。十分遗憾地将手松开,看到上面被自己捏出来的红痕,周管事轻拍着林娇娘的脸,得意笑道:“三姑娘也不小了,也该明白点事。虽说府里主子大,可主子死得悄无声息的,也不是没有。三姑娘也该安分点才是。” 等得就是你就是这句话!林娇娘在心中勾了勾唇角,有了这句话,下人跋扈嚣张,王妃管教不严的罪名就都有了。 如今,端看自己那个王爷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了。 到底是想着情况不妙让自己出去作威作福,还是……真的就没将自己放在欣赏。 林娇娘正想着这件事,周管事的手尚未从她脸上拿开,就听得砰地一声,什么东西在周管事头上炸开了花。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瓷。 第6节 银红在周管事背后带着哭腔,战战兢兢却又强撑着喊:“姑娘是王府里的主子,不是你能欺负的!” 啧啧,林娇娘想,还真没看出来,这丫头是个这么爆的性子。 不过,原本就想着这件事该如何收场,如今倒也正好。 门外没有走远的春秀春浅之前听到里面周管事的话,已经是脸色煞白,现在又听到里面的声音,一张脸已经苍白得像是刚落了水才被捞上来的一样。 三姑娘……周管事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吧…… 自己要不要出去帮一把呢? 万一得罪了周管事,以后大概就没法换到一个好位置了。可得罪了三姑娘……想到这几日一来三姑娘越发看不懂的模样,两个人也莫名地有些胆寒。 迟疑许久,春秀捏着春浅的手,仿佛是给自己壮胆一样,说:“周管事应该不会做什么吧?” 春浅也是战战兢兢,看着春秀相互打气:“应该不会。” “三姑娘毕竟是主子。”可是,越是这样说,就越想到周管事之前那一句“主子死得悄无声息的,也不是没有”。 两个人站在那里,左右为难起来。 屋里面,林娇娘看着哭个不停的银红,有些惊讶,也有些好笑。明明动手砸了人的是她,怎么这个时侯哭个不停的也是她。方才的胆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顺手拍一拍身上的裙子。这样不怎么优雅的动作她做起来,居然也有几分爽朗大方。 “行了,别哭了。”她拍了拍银红的头,说,“做都做了,还哭什么。” 银红哭得满脸都是泪痕,抬头看她,一边打嗝一边说:“她,嗝,欺负姑娘。姑娘的脸,嗝,都红了,嗝。” 她倒是真心实意的在为林娇娘担心,被泪水冲刷过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关切。 林娇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方才被周管事掐的地方还有一点疼,想来是受伤有一点严重,正好给自己的说辞做证据。 反正不过是一张脸。 “现在这个时辰,王妃应该是在院子里?”她问银红,一场戏唱了前面一半,后面的一半也不能缺了。 银红早已按照吩咐打听过,此时虽然哭得直打嗝,依旧尽职尽责地说是。 “那就好。”林娇娘说,“现在,我们去见王妃。” 银红依一边哭一边回答:“今儿,嗝,是十五,王爷也在王妃那里。” 林娇娘的手一顿,芙蓉面上笑容越发灿烂,好似阳光下盛开了一朵话:“那正好,一次将两个人都见齐了。” 出门前她脱了浅绿色锦缎绣花鞋,一抬手一左一右地将鞋子丢开,散落在躺在地上的周管事边上,就这样只穿着袜子,抬脚往门边走去。 每天用香膏娇柔呵护的双脚落在地面的碎瓷片上,疼痛立刻就刺破了薄薄的袜子,清晰地传达过来。林娇娘每走一步,都疼得脚趾紧缩,一路走过去,地面上落下点点血红,仿佛展开了血色的梅花。 她的唇角却一直带着笑,浅浅的,淡淡的,仿佛走过的路是被鲜花铺满,而不是伤人的碎瓷。那一双眼睛更是如同古井不波,幽深没有半点儿波动。 边上看着的银红看在眼中,倒吸一口冷气,心疼得无以复加,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都是自己不争气,才让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如今居然还要伤了自己,才能求得一点怜惜。 她看着姑娘走到门口,身形婀娜,行走之间裙摆微微摇动,上面的花纹似乎都在随风摇曳一般妩媚动人。日落前最后的天光照过来,三姑娘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这样漂亮的三姑娘,为什么会有人不心疼,而是要伤害她?银红真的想不明白。 林娇娘走到门口,纤纤玉指搭在红漆的雕花门上,却忽地有想起一件事,自言自语了一声:“好像应该再乱一点。” 说完,林娇娘伸手将头发揪乱,对着银红灿然一笑,那笑容美丽得让看惯了的银红也呆了一呆:“跟紧我,别追上我。” 说罢,她微微用力,被虚掩着的雕花门就打开,她捂着脸冲了出去。 银红下意识地追上去,一边打嗝一边叫着姑娘,声音带着哭腔。 守在边上不远处的春秀春浅被忽然冲出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看清楚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两个远去的背影。 她们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不妙的预感。 春秀胆子略大,飞快地跑到主屋,立刻就看到地面上点点血迹,然后才看到躺在碎瓷片中的周管事,顿时害怕得惊叫起来。 “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5章 最开始的那一段路,林娇娘跑得异常顺利。 路上的丫鬟婆子不少,但是想得到将她拦下来的人,却也没有两个。倒不是丫鬟婆子们不尽心,而是她那副模样,首先就将人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来,林娇娘已经跑远了。 但是,林娇娘的这副身子,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撑得住,没跑多远,就已经气喘吁吁。加上她居住的地方是王府的偏远之地,还不等她跑完一半的路程,就已经觉得呼吸艰涩起来。 身后回过神来的丫鬟婆子已经开始叫着抓住前面那个人开始追赶了,而林娇娘却发现前路还遥遥无期。 这个时侯,她生出一点儿后悔之意来。怎么就没考虑到,这身子是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的身子,没经过多少锻炼呢?难道,今日就要功败垂成? 尽管脚步慢下来了,林娇娘脑海中却一点都没有停下来。 不行,若是今日不能闹起来,日后就更加不要想了。今天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好处,等王府里的人回过神来,就不要想了。 所以,尽管是觉得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火焰在气管中流淌,似乎下一步就要咳出血来一样,林娇娘也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眼看着身后之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底也生出一丝沮丧,有点儿可惜起来。 莫非,今天真的就不成功了? 第7节 这样的念头闪过,她却听到前面树丛背后,似乎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刚刚入耳,林娇娘就觉得,这声音并不熟悉。脑海中转了几个圈,都没有对这个声音的任何印象。 原身虽说常年被靖王妃关在院子里并不怎么出去见人,可是她却有一项本事,能将见过的每一个人都牢牢记住,每一个特征都记得清清楚楚。平时院子里没有人的时候,她也就靠着脑海中那些人和事,来打发时间了。 所以,这个声音的主人,原身大约是真的没有见过。 这个时侯,会有什么人在靖王府的后院里? 眼看着身体已经要撑不住,脚步一停大约就有追上来的丫鬟婆子过来将自己拿下然后送回那个小院子里去,从此在出嫁之前,自己不要想见天日,日日被那些下人们磋磨……就算日后想翻身,也得到出嫁之后了。 想到这些,林娇娘这个时候也疯狂了起来。 反正左右都要糟糕,那么,在糟糕之前,她也要狠狠地恶心王妃一把。 打定了主意,她咬住了粉唇,姿态是楚楚可怜的,可眼神却很是坚毅。片刻之后,眼波一闪,却又变得雾气腾腾,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她对着说话的方向直直地冲了过去,疏朗花木背后,隐约透出来的人影,其中一个赫然是自己那个应该在王妃边上的生父靖王爷,另一个人却并不熟悉。 只是粗粗一眼,只能看出那人身材高大,周身气息凌厉,大约是个武将。 唯一奇怪的是,两人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小厮下人。 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在商量,才特意将人打发走了。 林娇娘越发满意起来,心中笑意越深,打发走了正好,这样就没有人能拦住自己了。她已经打定了注意,要闹,也要闹到自己的生父面前去,好好地恶心恶心王妃。 下一刻,她就穿过了花丛,也不管那些花枝树叶打在脸上生疼,整个人直直地冲了出去,跌倒在那两人面前。 靖王爷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激地倒退好几步,低低地叫了一声。回神之后,他伸出手指指着林娇娘,手指都在颤抖,仿佛十分害怕,又十分愤怒的样子。 他今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他却并不给人这样的感觉。 靖王爷身材略有些瘦削,一双眼睛永远都是眯着,看不清眼底的心思,脸上永远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似一个逍遥自在的王爷,反而像一个成天被上司找麻烦的小吏。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锦袍,江南送来的上好料子,绣娘细细地用同色的丝线绣了花中四君子在锦袍上,行走之间才能借着天光变幻看出来。此时他的手一抖,衣袖上的兰花暗纹就清晰地显露了出来,让趁着那一瞬间看到的林娇娘分外无语。 这样的生父王爷,看起来哪里有半点儿高大威猛的感觉? 以前那个林娇娘是怎么觉得他高大威猛的?还是脑海中固有的父亲印象作祟,平时有见得少,让她自己脑补出了一个这样的形象来?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已经用悲痛的声音凄楚地叫一声“爹爹”,让听到的靖王爷也呆在了那里。这个衣衫有些乱,头发仿佛被人撕扯过,还没了鞋子的小丫头,是自己的女儿吗? 脑海中转了一圈,靖王爷居然想不起来,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 “爹爹……”林娇娘似乎已经看清了他是谁,尽管依旧倒在地上,却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手撑着往他的方向爬,尽管将外面罩着的纱衣都磨破了,手上沾满了灰尘,也是毫不在意。 她爬了几步,还没有靠近靖王爷,脸颊上已经有泪水落下来:“爹爹,你是要逼死女儿吗?” 靖王爷方才被她吓了一大跳,尽管现在不怕了,却还记得方才丢脸的感觉,此时见她向自己爬过来,愤怒地指着她叫:“你是谁?我哪里有你这样不懂规矩不知礼仪的女儿?” 这样说着,靖王爷见她衣衫尽管颜色好,却不是太好的布料,头发上沾着残花枯叶的,一张脸上吓人的一道红痕,看上去活似哪里受了欺负的小丫鬟模样,一时之间越发肯定起来。 眼前这个人,一定不是自己的女儿。 王妃将后院管得好好的,怎么会让下人们欺负到自己的儿女身上。 身后追着的丫鬟婆子已经乌压压一大片追了过来,绕过花木见得王爷与不认识的外客在这里,顿时吃了一惊,一群人都下意识止住了脚步。背后一时之间来不及停下的重重地撞上去,撞得前面的人趴在地上倒了一片。 靖王爷被下人们这般愚蠢的表现气得又颤抖了起来。 这时候,后面才有一个婆子跑了过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叫:“赶紧给我抓住了,送到王妃面前去。” 这个婆子却是王妃屋子里管茶水的,平日里也不怎么得势,但凡有什么好差事总是被人抢了去。今儿却是因为王妃久等王爷不至,派人到前头来探听消息,她特意抢了这原本应该落在小丫鬟身上差事过来的,就为了在王妃面前讨个好卖个乖。 结果出了门走到半路,就见到一个身影疾跑,身后一群丫鬟婆子追着。她抓着一个人问了,才知道居然是三姑娘跑了出来,后面还隐约有消息,说三姑娘院子里出事了。 她是知道王妃对三姑娘的不喜的,此时听了消息,一心想着将三姑娘先拿下了在王妃面前卖一个好,原本探听消息的事交给了跟着自己出来的小丫鬟,自己也跟在了人群后面。 此时众人一停,她却没有停下来,又隔得远不曾被撞倒,当下就从人群中显露了出来,一下子刹不住脚,直接就冲到了王爷与外客面前。 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她一张脸吓得惨白,连忙跪下磕头,身后那群丫鬟婆子这个时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若是只有王爷,求饶也就罢了,可是有外客在,好面子的王爷是定然不会轻饶了自己等人的。 林娇娘装出被靖王爷方才那句话伤了心的模样,捂着脸只顾着呜呜地哭,一时之间,人群中居然只有她哭个不停的声音。 靖王爷见下人这副失礼的模样被自己身边的人看到了,额头青筋只冒,厉声指着那婆子道:“说,出了什么大事让你们这么没规矩?!在府里这样没样子地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王府走水了呢!” 那婆子心念急转,这个时侯是断然不能说是三姑娘闹事的,毕竟有外客在。在外客面前,王府的脸面却还要维持一二。 等将人带下去了,没了外人,事情怎么说,就是由着自己了。 念头一转,她连忙就俯身下去,磕头不止,道:“王爷恕罪,是这个小丫头不懂规矩,不好生伺候王妃,却闹了起来,婢子是来拿这小丫头的。” 靖王爷扫了一眼捂着脸呜呜哭泣的小丫头,依旧没什么印象。尽管方才这丫头清楚地叫了自己父王,可这个时候,在这个人面前,他宁愿自己是听错了。当下他就决定,将这件事糊弄了过去。 “既然如此,就将这丫鬟带下去。”他冷淡地说,“你们所有人,过后自己到王妃那里领罚。” 那婆子心中一喜,随后又是一怒。 王爷这样说,自然是已经将这件事轻轻揭过了。可这个时侯,她想到要去王妃面前领罚,怒气又涌了上来。 如果不是三姑娘闹事,自己也就不必在王爷面前丢脸,也不必被王爷要求去王妃面前领罚了。想到王妃的手段,冷冷淡淡一个眼神看过来的样子,她有些发抖起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拿了三姑娘过去,王妃肯定也会有所赏赐,但是,如果三姑娘早早地束手就擒,那不就是只有赏赐了? 第8节 念头翻涌而过,她对着三姑娘越发咬牙切齿起来。 左右王爷这个时侯也说了是个丫鬟,不如……就先当做丫鬟教训一番? 虽然脑海中涌动着这样的念头,可她的动作却一点儿都不慢,飞快地给靖王爷磕了头,站起来就要去拖还趴在地上的林娇娘。 林娇娘一点都不意外靖王爷说出这样的话来,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她就拿开了遮在脸上的手,露出不敢置信又伤心绝望的脸,哀怨地看着靖王爷:“爹爹……您当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吗?我是娇娘,是娇娘啊!” 她在那婆子的手抓到自己之前,飞快地说:“我一直以为您要将我嫁给那边疆小官的庶子其实是为了疼我。结果……其实是您不要我了吗?” 最后一句反问,她吼得声嘶力竭,心底的情绪仿佛被原身勾起,格外酸楚起来。一双美眸当时就带了泪,雾蒙蒙地惹人怜惜。 这样一句话出口,方才一直面无表情的外客武将终于有了些微的动容。 “慢着!”在婆子的手挨上林娇娘的衣袖时,他终于说出了到现在为止的第一句话。 第6章 靖王爷在他出声的时候心里面就咯噔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狼狈不堪跌倒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居然就是自己准备嫁给那人的女儿。 这下子可糟糕了。 一时之间,靖王爷心里面乱糟糟起来,大骂着王妃,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闹出了这样的事端来。 眼神扫过那绝望看着自己的小丫头,看到那张与曾经的宠妾相似的脸,他心里面却又微微有些动容。这样的眼神与这样的脸……他忽地想起了那个曾经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居然开始走神了。 此时,那武将正瞪着眼看着林娇娘,看到那婆子已经碰到了她,顿时狠狠地看了那婆子一眼,道:“我说,慢着!王府的下人,都听不懂人话吗?” 原本伸出手去,要将林娇娘拖走的婆子被那武将刺人的目光一看,却仿佛是当面一把雪亮大刀劈了过来,骇得她惊叫一声,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偏偏倒的位置不好,被自己的脚一绊,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在有什么动作了,只是连忙爬了起来,也跪在了那里,心里面七上八下的,猜测个不停。 那武将也不去管那婆子,将林娇娘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粉色窄袖半袖,月白色窄裙,肤色白皙身段玲珑,露出来的那张脸也是容颜绝色。尽管这般被丫鬟婆子们欺负显得性子有些绵软,相对的却没有王府女儿那般盛气凌人的姿态,心底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难得还认为嫁到边疆是去享福,真是个不错的晚辈。 想到这里,他那张板着的脸居然也露出了一点笑意,对着林娇娘竭力柔声地说:“娇娘是吧?快些起来,我是你大伯父。” 靖王爷顿时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她还没嫁过去呢!叫什么大伯父。” 武将一眼看过去,靖王爷立刻安静下来,只是那副不忿的模样,让林娇娘看了,觉得略有些吃惊。 “迟早都是要嫁的。”那人肯定地说,“莫非,王爷要反悔?” 他怀疑的视线落在靖王爷身上,林娇娘绝对没有看错,后者的身体立刻就紧绷了起来,显得很是紧张。 “定下的事,怎么可能反悔。”靖王爷说,色厉内荏的模样分外明显,说着他一挥手,烦躁地想将这个问题丢到一边去,“行了,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林娇娘听了两人对话,忍住了心中因为靖王爷的举动而产生的笑意与惊讶,却也没有抬头,依旧做出那等伤心欲绝的模样,只是看着靖王爷。 平静外表背后,却是心念急转,想着方才透露出来的信息。 那人自称大伯父,靖王爷又说还没嫁过去,那么……这人就是自己要嫁的那人的大伯?那个京畿大营的实际掌权者周向荣? 她在心底飞快地盘算着,听着靖王爷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没嫁过去不能叫伯父这种事,用余光看了那人几眼。 那人比靖王爷要高出半个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锦衣,却只能越发显得他周身气息凌厉。大拇指上带着一个碧玉扳指,几根手指头都是又粗又短,细细去看看却充满了力量。这双手此时拢在袖中,看上去安安分分,林娇娘却一点都不怀疑,必要的时候,这双手也能毫不怜惜地拧断人的脖子。 这个时侯,他对林娇娘在笑,脸上的神色却很是不自然,大约平时很少笑,所以这个时侯很是生疏。口中虽然是说着关切的话,可那双眼睛落在林娇娘身上,那眼神依旧让她觉得遍体生凉。 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只是几眼,林娇娘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正想着,一路哭泣过来的银红终于是赶到了,见林娇娘扑倒在地上,她不顾自己哭得鼻尖眼圈都红了,毫不犹豫地扑过来跪在了林娇娘边上,伸手去拉林娇娘:“姑娘,姑娘,你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她去扶了林娇娘起来,不去看周围那些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的表情,更不去看那中间有人是过来的颜色,也不管周围是不是有其他什么人,对着靖王爷就梆梆梆磕起了头。 一边磕头,她一边毫不犹豫地告状:“王爷,求您饶了姑娘吧。姑娘都是被这起子小人逼的啊,姑娘的脸都被人伤了,还被那些下人威胁,悄无声息死在下人手上的主子也不是没有。姑娘也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这样做的啊……” 她的动作飞快,林娇娘还来不及拦,她就已经磕得满头是血了。 装作被她刺激的模样回了神,林娇娘抱住她大哭了起来,借着抱她的动作拉住了她,不让她继续磕下去了。 若是再磕头下去,额头上的伤口大约就要留疤了。这个丫鬟难得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林娇娘也不愿意让她吃这无谓的苦头。 “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 这边主仆二人哭得热闹,边上听到的婆子丫鬟却恨不得自己是聋子,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话。 不少人已经在心底暗暗地想,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去追三姑娘。如果不去追三姑娘,就不会碰到王爷,更不会听到这要人命的话了。 她们几乎已经可以想象,王妃知道自己等人知道三姑娘哭诉的话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了。 不少人当场就颤抖起来,牙齿磕磕碰碰地响成一片。 靖王爷的脸色很难看,不管是什么人,自己的儿女被下人们欺负,都是不高兴的。再加上……他飞快地看了边上那人一眼,又是露在了这人面前…… 再过些日子,娇娘可是要嫁到他家里面去的。偏偏这个女儿在家被欺负的样子被他看到了,靖王爷想都这些事,都觉得头疼起来。 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就恨上了王妃。 明明好端端地养着她,到了时间嫁出去了也就算了,偏偏王妃还要横生枝节,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不是王妃逼得太狠,端看这个女儿这副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哭的软绵绵模样,也不是那种会闹事的人。 靖王爷在心底狠狠地给王妃记上了一笔,这个时候却还要想着,怎么在这人面前粉饰太平。 第9节 那武将的脸已经沉了下来,看着银红与林娇娘。 银红的衣衫一眼就能看出,是王府里的小丫鬟打扮,站在林娇娘身边,倒是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扶着林娇娘一点都不撒手。林娇娘却正如银红所说,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脸上那道红痕很明显就是有人用指甲掐出来的。 当下,他脑海中就冒出了一个受下人欺负的庶女模样,对靖王爷生出一点不满来。既然是与自家结了亲,就算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该好生照顾着这丫头,居然敢让人欺负了她…… 他的视线往靖王爷身上一扫,后者眉心就是一跳。 自从皇兄登基之后,这人对着自己,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此时这样被他一扫,靖王爷心里面是一阵屈辱与不安。可是,他自己很清楚,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谁都别想摆脱了谁。 “府里头的下人,也该受点教训了。”靖王爷无奈地这样说了一句。 那武将才满意地将视线一看,转而又在那群丫鬟婆子身上扫了一眼,冷哼一声,竭力装出一副温和模样,问银红:“你就是你家姑娘身边伺候着的?” 银红正磕头磕得晕乎乎,又大哭了一阵,正头晕着,听到这话却没有来得及回答。 林娇娘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心里面正猜测着靖王爷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捏着,让靖王爷对他这么客气。听得他问了这样一句,心念一转,眼泪就落了下来。 “让这位大人见笑了,”她半遮了脸,起身对着那人一拜,“今日是小女无状,冲撞了贵客,还请大人见谅。”娇娘说着,偷偷看一眼靖王爷,眼中闪过孺慕之意,道:“只是今日之事,说来不过是管教下人的微末小事,反倒叫爹爹为难了。” 说罢,林娇娘低了头,轻轻移动一下身子,垂下了眸子,只是露在外面的指尖有些发白,嗓音越发娇柔:“爹爹在外乃是做大事的人,这般内宅之事,向来是母亲打理,爹爹也是不甚清楚,才被人蒙蔽了。母亲向来是宽厚仁慈的,素日里对小女也是多有怜惜,今日之事,小女自会禀报母亲,求母亲做主才是。母亲宽宏,定然会为小女做主,教训这些不懂事的下人。” 说道最后,林娇娘的嗓音终究还是掩饰不住带了一丝丝害怕的颤抖。 靖王爷听得此言,只觉得这个女儿委实乖巧懂事。明明是受了欺负,也还要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家脸面。 至于她所说王妃的话语,他却是半点儿都不信。自己的王妃是什么样的性子,他难道还不知道 那武将听了,一双眼睛从那些下人们身上扫过,落在林娇娘身上,略显意外,目光凝滞刹那。 他不是那等愚笨之人,虽说这林娇娘竭力掩饰,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却也能看出,她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这些下人,只怕平日里也是不怎么将她看在眼里的。 如今到头来,她却还懂得替王妃遮掩,足以看出虽然性子绵软,却行事足够大度。这样也好,到底是王府娇客,身份本就不凡,外人看来,她嫁给自己那侄儿也是屈身下嫁,天然对她就多一分宽容。若真是一个聪明又手段厉害的,他反而要担心侄子将来被这女孩随意摆布。 他那侄子有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旁人觉得是好色,却不知他侄儿只是怜香惜玉。边疆苦寒之地,侄儿受用了那些女人,却是给了那些人一条活路。 虽说名声糟糕了些,他知道侄儿其实是心善,自然是舍不得责备。左右不过是多纳了几个女人,主母若是个大度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初来之前,他尚且想着若这王府庶女是个厉害的,将来岂不是让自己的侄儿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一见,这林娇娘却是个性子绵软又贤惠大度的,这样的姑娘想来日后也会事事顺从自己的侄儿,更不必担心与那些莺莺燕燕有什么冲突。 目光转而在靖王爷身上一扫,见他一脸感动,不由嘲弄。 果然是个笨的! 第7章 周向荣兀自心中盘算着,竟是又添了几分满意。 只是人心向来都是偏的,他想了这么多,却丝毫没有想过,他侄子那后宅里,那些女人自小在边疆长大,性子个个都泼辣跋扈,又个个都是人群里斗出来的,手段最是狠辣不过。若是娇娘真是个性子绵软的,过去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怕要受尽折磨。 不过今日之事,他倒也明白,要给娇娘一点面子。否则让王府里的人看了,说不得还觉得他不将这个侄儿媳妇放在心上,随意欺负了去,将来一副薄薄的嫁妆发嫁过去,也是不妥。 毕竟侄儿家中钱财上略有些不称手,日后少不得要做主母的帮衬一二。 想到这里,他将目光转向那些下人,冷笑道:“侄女说得是,这些下人,自然是要请王妃来惩治的。若是在周府,这等欺上瞒下敢对主子动手的下人,定然是要剁手拔舌,然后发卖到矿里去挖矿的。” 听得这一句,顿时不少人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周府中的下人。 孰料,尚未等她们放下心来,就听得靖王爷道:“周兄所言甚是,这些下人,就该好好惩处才是。”说罢,她们就见那一贯略显淡薄的靖王爷冷淡眼神扫来,上下打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照着周向荣所说,将她们剁手拔舌然后再发卖出去一般。 林娇娘一怔,随后心里面笑了起来。 今日看来,这靖王爷,倒也是个值得利用一二的。这般想着,脸上却分毫不显,只是低低道:“爹爹,后宅之事,自有母亲做主,爹爹休要劳神才是。” 靖王爷回过神,只觉这女儿处处贴心,生怕自己劳心劳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初就与这个女儿生分了呢? 回忆起来,靖王爷却只记得王妃若有似无地抱怨,蓉姨娘的女儿不甚听话,见不得台面的事。那时这丫头也还小,见了自己确实是战战兢兢,自己渐渐地也就信了,将这个女儿丢到了脑后。 如今想来,年岁小的孩子,也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说不得就有那起子小人,在这丫头面前吓唬了她,才在自己面前露出了那等模样来。 不见后来她年岁渐长,虽说见得少了,可对着自己却越发孺慕起来? 这个时侯,他倒是一门心思地将林娇娘往好了想,将原身那对他害怕,对着他只敢偷偷看一眼的行径当做了关心又不敢上前,对林娇娘不知道又多出多少好感来。 一时之间,靖王爷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蓉姨娘曾经是他心头肉,如今再度回想起来,脑海中就只剩下了好,再无半点儿不好的,生生将蓉姨娘当做了天上的仙女一般。 仙女是好的,仙女的女儿自然也是个好的,况且娇娘如何,他自认看在眼中,断然没有看错的道理。 娇娘没有错,那错的就是旁人了。 靖王爷脑海中转的飞快,对着娇娘越发和颜悦色起来。 此时,见娇娘发髻散乱衣衫也因为方才的举动略显凌乱,微微蹙眉,心中怜惜。这样为府上着想的女儿,今儿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苦楚,才惹了这么多丫鬟婆子在后面追赶。 他越想越是心疼,恶狠狠地扫了一眼那些丫鬟婆子,心疼拉了娇娘的手,问:“娇娘今日发生了什么?可还有什么人欺负了你?告诉爹爹,爹爹替你出气。” 林娇娘冷不防被他拉住手,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掉,脸上却还得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低了头羞涩地吞吞吐吐道:“爹爹休要生气,女儿并没有什么事的。这些下人婆子还没有追上女儿,女儿就已经见到爹爹了。” 说着手上微动,挣脱了靖王爷的手,在原地转一圈,似乎是想让他看清楚自己并无大碍。 只是转了半圈,她就脸色发白,眼圈一红,眉心蹙起,咬住唇略停了一停。视线落到靖王爷身上,似乎不忍让他失望,竟然是一咬牙,又继续转剩下半圈。 银红此时终于回神,正畅快瞪着边上那些依旧跪着的丫鬟婆子,想着她们的下场,却忽然见林娇娘正原地转圈,顿时脸一白,口中叫着“姑娘快些停下”,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第10节 手指刚刚挨上林娇娘的衣服,银红就一把抓住,断然不肯再让林娇娘多站片刻了。 想着林娇娘今日所受的苦楚,她一边落着泪,一边对靖王爷与周向荣道:“还请王爷恕罪,婢子无状,斗胆请王爷给姑娘赐座,让姑娘歇一歇吧。” 她说到这里,竟然是放声大哭起来:“三姑娘今儿受了大罪,如今脚上受了伤还在流血,这一路跑过来,血流了一路啊……”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林娇娘担忧,哭得也是真心实意,眼泪讯迅速地涌出来。 扶着林娇娘站定,她的手指都发白,生怕自己扶不住姑娘不能让姑娘借力,又怕自己太过用力捏疼了姑娘,眼前又哭得一片模糊,一时之间,样子比林娇娘还要难看几分。 林娇娘此时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疼,脚上的伤口其实都是皮外伤,疼了那么一会儿,流了那么一点血,也就没事了。 况且她一路这么跑过来,就算是再疼,也已经过去了。 此时听银红说起了,她顺势咬了唇,却并不顺着银红的话说下去,偷偷地看一眼靖王爷,视乎怕他担忧的模样,口中软糯道:“银红你不要瞎说,我并没有什么事。”说着,对靖王爷露出笑脸:“爹爹不必担忧……女儿,女儿真的没事的。” 她一笑,容颜尽开,容光比起之前不笑时还要更甚,仿佛清晨太阳初升,光彩炫目,夺人心神。 边上周向荣看了,又是一怔,心道,自家这侄子,倒是好艳福。 靖王爷看了也有片刻愣神,旋即心中升起后悔之意,心道,这般绝色,怎么就被自己随便配了那么个人物。若是能用这般美色笼络到一两个有本事的,也不用日日担忧了。 他偷偷看一眼周向荣,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家庶女好几个,为什么偏偏就选了这一个?都是王妃在自己耳朵边上叽叽喳喳,说什么别的女儿都端庄大方,只有这个是上不得台面的。自己错信了她,才犯了这样的错! 呸,若娇娘上不得台面,那几个飞扬跋扈的,就上得了台面了? 越是想,靖王爷越发是后悔起来。 几人当中,唯有银红没有想到其它,听得林娇娘一言,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反驳起来:“姑娘脚上都是伤,又一路跑过来,怎么会没事?都怪那不长眼的,居然敢对姑娘动手。” 举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银红见靖王爷居然也是满脸关切之意,一咬牙,当着靖王爷就嚎了一嗓子:“还请王爷为姑娘做主啊!” 靖王爷被她的哭声吓得一跳,飞快地挥了挥手,道:“我的女儿,我自会为她做主。”说着,虚咳一声,就要让人取了软轿过来,先将林娇娘送回去再说。 偏偏此时,周向荣哼一声,道:“若是王爷不能做主,我也是做得了主的。” 说罢,他竭力摆出一副和蔼姿态,对着林娇娘道:“娇娘你日后叫我一声大伯父,我就要护你周全。今日之事,且交在我身上。” 靖王爷怒,手指颤抖着指着周向荣,道:“周兄莫非要插手我家内务不成?” 周向荣唇角一勾,也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表情分外扭曲。 靖王爷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顿时就将手指收回去了,一边窥着周向荣脸上的表情,一边试探地地说:“周兄要为娇娘出头,我心里头也是高兴的。这孩子有人宠是好事。只是如今娇娘尚有一年才能嫁入周家,如今周兄为了娇娘出头……说不得就会惹了什么闲言碎语。” 周向荣一听就知道靖王爷在担忧什么,心下不屑,脸上却分毫不显,拱了拱手,道:“这件事,王爷不说末将也是要提的。末将末将今日过来,原本也是为了我这侄子的婚事来的。末将想,将婚事提前,五月就成亲。” 靖王爷一愣,下意识就想跳脚,只是周向荣一眼看过来,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容置疑。与那双眼睛一对上,他立刻就没了跳脚的勇气,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垂了眼帘,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为何如此急躁?王府女儿出嫁,礼仪规矩可不能少。” “事急从权,”周向荣斩钉截铁地说:“我那兄弟出了一些事,如今想着早日给我那侄儿娶了媳妇,他也放心。” 靖王爷倒吸一口冷气,道:“令弟出了何事?” 周向荣并不答话,冷淡负手,看着扶着林娇娘的银红,口中说:“这件事与王爷无关,王爷只需知道,末将想将这门婚事提前,说一声同意还是不同意罢了。” 虽然这样说着,可他那副模样,倒好似说,若是不同意,那就直接翻脸。 靖王爷原本就对他颇有些畏惧,如今见他这般拉下脸来,心口一紧,暗中倒吸一口凉气。周向荣这幅姿态,居然是要与自己闹翻吗? 他心中分外不快,但头脑尚未发热,对上周向荣的视线,更仿佛有一盆冰水泼下来,直接让他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皇兄那边,却不好交代。”他这样忍气吞声地回一句,言下之意,已经是同意了。 银红扶着娇娘站在边上,越听也是气愤。她只听到了周向荣说他兄弟出了事,想要将成亲的日子提前。她当即心中就充满了愤慨。 这不就是冲喜吗? 堂堂王府的女儿,居然要沦落到给一个边疆小官去冲喜的地步! 这已经不仅仅是不给姑娘面子了,这就是将姑娘的面子丢在地上用脚踩! 但是,看着王爷连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她又觉得齿冷起来。这样的父亲,这样的王府…… 难怪姑娘醒过来之后对自己劝说去向王爷求援的话但笑不语,从未附和过。这的父亲,怎么指望得上! 第8章 此时此刻,她关心的林娇娘,却正在猜测,为什么对周向荣的话,靖王爷几乎是算得上没有半点儿反对。 那样弱势的几句话,与其说是反对,不如说是试探,试探看看,有没有更改的可能。 只是想下去,她心里面就越肯定,靖王爷定然是有什么把柄捏在这人手中。只是到底是什么把柄,却让她一时猜不到了。 不过,这把柄定然是极大,否则,不会让一个悠闲王爷对着一个武将这般唯命是从的模样。 银红盯着靖王爷,又看一看边上毫不退让的周向荣,只觉得自家姑娘实在是命不好,居然接二连三地,就碰上了这样的人来。 越想越觉得心中悲痛,她的眼圈又红了,眼泪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林娇娘此时已经站在边上低了头,做出一副羞涩模样,心里面却想着要怎么用这个人让自己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也让自己嫁人之后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听到周向荣的话之后,她已经打消了之前想排在末尾的打算——想办法搅黄了这门亲事。 如果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倒是可以徐徐图之。可现在时间陡然缩短,操作起来难度大不说,就算是取消了,以王妃对自己的恶意,说不准又会给自己定一门乱七八糟的亲事。那时候,已经退了一次亲的自己,在现如今的背景下,就完全处于被动了。 如今看起来,最容易办到的,还是嫁过去之后想办法将自己的日子过得好起来。就算是比不上王府里其余几个庶女面子上好看,也要将自己的里子过得好,自己舒服才是正经事。 靖王爷勉强与周向荣说了两句,周向荣却半点儿放弃都没有,靖王爷自己也就放弃了。想着该如何与皇帝和王妃说婚事提前的事,事情又该怎么样在短时间内操办起来,另一面却在恶狠狠地想,总有一天要让周向荣为这些年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1节 只是他也知道,这这件事只怕是遥遥无期。毕竟如今周向荣也是将那些东西当做宝贝细细地藏起,就怕被自己找到了,自己瞬间翻脸,他的日子过不好。 况且自己找了这许多年,也是半点儿线索都没有,时间越长,只怕就越发是难以找到了。 他只是不忿,自己身为一个王爷,当朝皇帝的兄弟,居然被这样一个武将欺压,对方说一自己甚至不敢说二,王爷的面子,都被自己丢得干干净净了。 他的表现落在林娇娘眼中,只能让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无端地对这位周将军生出几分好奇来。面上却依旧摆足了姿态,做出小女儿模样,低着头,偶尔抬头,孺慕而殷切地飞快扫一眼靖王爷,间或偷偷地看一眼周向荣,将自己的好奇之意表达出来。 周向荣看着她的表现,越发是满意起来。 这个丫头容貌也好,性子也好,难得的是没有骄娇之气,配自己那个侄儿,最好不过。 这也是他能为侄儿选到的最好的媳妇了。自己侄儿的身份自己知道,小官庶子,一般来说能娶的不是平民的女儿就是商家的女儿,王府的庶女,是想都不要想的。 如今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面子,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看着她娇俏脸庞,周向荣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几分,就算是知道自己那个弟弟身子不好了带来的烦闷,似乎也消散。 难得地,对着靖王爷他也客气了几分。靖王爷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模样,看着银红死死地扶着娇娘,赶紧叫人去叫了软轿过来。 转脸看到那跪得密密麻麻的下人,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拂袖道:“你们这些刁奴。” 周向荣脸上适时地显出薄怒,周身气息越发凌厉,冷眼一扫,就让边上跪着的丫鬟婆子开始不停地打摆子,身体发颤。银红的脸色也苍白了一瞬间,但是下一刻,就被自己也没有做什么错事,都是为了姑娘出头,是在帮姑娘的使命感压下去了。 靖王爷一张脸发黑,挥了挥袖子,看一眼周向荣,忍气吞声地说:“周兄也不必生气了,我这就去见王妃,到要看看,王妃对这件事,有什么交代。” 正说着,软轿就过来了。 靖王爷让林娇娘坐了上去,让人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林娇娘出来的目的没有达到,如何肯,当下轻声细语娇滴滴怯生生地对靖王爷说了谢,却不坐上去,只是嗫嚅道:“爹爹可是去见母亲?可否带着娇娘一同去?” 靖王爷讶异道:“娇娘有何事要去见王妃?” 林娇娘低了头,扶着银红的手,沉默片刻方才轻声道:“女儿做了件错事,正是要去对母亲请罪的。” 靖王爷还要好奇,他自觉林娇娘是个乖顺的,又如何会做了什么错事,以至于要向王妃请罪,还闹得这么多丫鬟婆子追赶不休。当下心中冷哼,说不得就是又受了委屈了。 他有心想问,却见周向荣在旁,到底不肯让他再听一件内帷丑事,让王妃再丢一次脸,于是只是点头应许,道:“既如此,就同去。” 说罢,催着她上软轿,然后一同去。 林娇娘依旧不肯,看着靖王爷满眼尊敬:“爹爹折煞女儿了。如今爹爹在前,女儿怎好坐着软轿跟在后面。” 说罢,就要迈步向前。靖王爷见边上那丫鬟已经是一脸担忧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越发软了三分,强硬道:“既是我允的,何人敢说什么。” 说着,硬是要林娇娘坐上了软轿。看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靖王爷一颗心越发软成水,道:“罢了罢了,没得让你失了名声。”说罢,又叫了软轿过来,自己与周向荣一人一顶,往王妃的院子里去了。 软轿起步,林娇娘坐在上面只觉得舒坦,想到王妃见了自己,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不痛快来,就越发觉得痛快了。 而周向荣,居然毫不避讳地去见王妃,大模大样的姿态落在林娇娘眼中,又多一分猜测。 靖王府景致极佳,一直不曾出过自己院子的林娇娘看得目不暇接,心道,难怪原身舍不得靖王府,这般美景,自己也舍不得。 下人们抬着林娇娘从长廊过去,边上摆满一排山茶,正是盛开的时候,粉红粉白的花朵随着微风轻轻地摆动。天色渐黑,长廊里点着灯,昏黄灯光照在上面,越发美丽。 人说雾里看花灯下看美人,如今灯下看花,也是漂亮得紧。 走过长廊,便是一道石头拱门,里面流水声响,进门就看到一条小溪从边上绕过去,上面用青石雕刻出莲花形状,点缀在小溪之上。林娇娘知道,这是王妃弄出来的玩意,跨过那小溪就要站到那莲花石上,意为步步生莲。 小溪旁边是一道假山,假山背后是一个花园,四季美景不同,如今有几棵花树盛放,却不及一一观赏。假山旁边却另有一道门,穿过去之后,才是王妃的院子。方才那小溪与小溪旁的花木,都不过是王妃院子的外围,给王妃闲来无事赏景的地方。 林娇娘想,果然是好享受。也难怪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的原身觉得,将自己嫁到边疆,就是在逼自己去死。 那地方可没有这样好的风景,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条件给她享受。可她已经是过惯了这种优渥的日子,是断然不想再跳出去了。 进了门,她就下了软轿,被银红扶着往王妃的主屋走。 方才在软轿上,她已经粗粗将头发拢起,此时看上去虽然并不精致,却也不似方才那般像个疯婆子了。 银红一眼扫过,依旧觉得心疼不已。姑娘脸上的红痕久久不去,一张脸被这样一道痕迹生生地破坏了美感。 见王爷与一个外客一同过来,守门的丫鬟也是一怔,却立刻打起帘子,口中说着:“王爷到了。”等见到靖王爷身后的林娇娘与银红,脸上却浮现出浅浅的不屑,声音立刻低下去:“三姑娘。” 林娇娘停住了脚步,看她一眼。 这是个方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尽管只是王妃院子里一个打帘子的丫鬟,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比起林娇娘,似乎也不相上下。一张脸上还满是稚气,可那双眼睛,却已经满是世故与圆滑。 林娇娘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看得她都心虚了,方才一笑:“是啊,我是三姑娘。好歹,我也是王府里的三姑娘。” 她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进去了,打帘子的丫鬟却愣在那里,回过神之后,一张俏脸微微变白。 三姑娘这句话,明晃晃的都是威胁。若是往日她大约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从到了院子里来,下人们都说三姑娘是个不受宠又性子软弱可欺的,后来又有了那样的亲事…… 但是今天…… 三姑娘是跟着王爷进来的,还有那位外客…… 方才三姑娘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时候,那位外客也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冷冰冰地落在身上,那感觉…… “哎哟!”她的手一抖,水晶珠子串成的珠帘居然就那样直直地从手心里落了下来,不安分地来回摆动,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立刻就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 还不等三姑娘对自己做什么,自己就犯了个大错。 第9章 第12节 下一刻,里面就有王妃贴身丫鬟快步走了出来,一双杏眼微微一扫,落在她身上,显出十二分的狠厉来。 “怎么回事?居然在客人面前犯了这样的错?”声音极低,语气中的愤怒却一点都不见少。 那丫鬟腿脚一软,立刻就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忽地就生出悔意。自己为什么要对三姑娘摆脸色呢?明明,自己比起三姑娘,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三姑娘不管怎么说都是王府的女儿,自己不过是一个奴婢,大人们动动手指头就可以碾死的人物。 但是这个时候,却由不得她后悔了,迅速地有人过来,拖了她下去,又有了新的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上前来,站在了门前,等着打帘子。 林娇娘进了门,第一眼就见到王妃,正起身来迎靖王爷与周向荣。 王妃今年已有三十多快要四十,但一张脸却保养得宜,乍一看去,好似只有三十出头。她体态略丰,容易端庄,穿着正红色常服,见了周向荣,脸上也不显惊讶,反而笑盈盈的,很是和气的相互见了礼。 等她的视线转向林娇娘,却露出惊容来,快步上前拉了娇娘的手,颤声道:“三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这般衣衫不整,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娇娘被靖王妃握着手,只觉得这人手很暖,心却很黑。方才这句话,粗听是关心,细细一想,却没见过做母亲的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竟是在别人面前怀疑起女儿的清白来。 她当即低了头,一双眸子在暗中一片冷凝,手指微微缩在靖王妃手心,颤抖道:“女儿……女儿向母亲问好。” 林娇娘的声音本就细柔,如今刻意造作,更是显出娇柔来。靖王爷听得心底一片绵软,连忙道:“先坐下,三丫头身上可是有伤呢。” 王妃听了略显诧异,手上动作却不慢,自己亲手扶了林娇娘在椅子上坐下,手指一勾,就抬了林娇娘的下巴上来,见得上面那道红痕,倒退一步,惊骇莫名:“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居然敢对着娇娘你做下这种事来?” 这句话又是说得暧昧,林娇娘听得心中冷笑,心道,难怪这么多年靖王爷对她是深信不疑,这说话的本事,也是不一般。 只是看一眼边上冷着脸看戏的周向荣,她故意做出嗫嚅之色,眼神闪躲,似乎是不自觉地就咬住红唇,显出一副游移模样来。 靖王爷心中一凝,赶紧道:“这些事,且先放到一边,今日周兄前来,却是另有大事的。” 靖王妃关切地看着林娇娘,上前一步捧了她的脸,修长手指带着温度在那红痕上拂过,仿佛很是心疼的模样。听靖王爷这样说,甚至还略微露出了一点不耐之色来,那看过去的一眼,似乎在说能有什么大事比得上林娇娘的事。 片刻之后,她才轻叹一声,用力一握林娇娘的手,道:“娇娘且稍等,等回头自家人在了,母亲再来细细问你。” 林娇娘低头细细地应一声,在边上坐了,坐下来才觉得,脚上细密的疼痛迟钝地传了过来,手指不由紧缩。银红在旁看得越发心疼,却不敢多做什么,关切地站在林娇娘身后,直直地盯着她,就怕她出了什么事。 这厢靖王爷,靖王妃与周向荣三人坐了,周向荣说了来意,靖王妃脸上居然立刻就显出薄怒来:“周将军这是何意?周家将王府的女儿当做什么了?” 她盯着周向荣,目光咄咄逼人:“向来定亲之礼,最少要半年以上,如今上月才定亲,两月之后就要迎娶,这哪里是娶结发夫妻的架势,分明是将王府的女儿当做了妾室对待。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外人要怎么看靖王府,王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周向荣听她说着,视线嘲弄地从靖王爷身上一扫而过。若说名声,最初靖王爷答应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如今还来摆什么架子。 若不是如今弟弟的近况是在不妙,他也不会出这样的主意,也丢了周家的脸面。 靖王妃说完,他周身气息越冷,一双眸子冰寒之气迸发,落到靖王爷身上。那视线让靖王爷也忍不住打了个颤,连忙道:“王妃休怒。此事,我已经答应了。” 靖王妃一怔,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她的手指放在桌案上,用力握紧,用力太过以至于之间泛白。 抬头看向靖王爷,靖王妃却只看到他脸上的坚定,与她对视,眼底滑过一丝无奈。靖王妃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早就看清楚这人是什么样的人了吗,如今又何必期望太多。 片刻之后,她脸上的笑重新出现,却没了温度:“既然王爷已经答应了,那周将军前来,又是为何?” 林娇娘在边上垂头听着,就听周向荣说:“聘礼,婚期。” 周向荣见了之前靖王妃的表现,倒是对靖王妃高看一眼。心道这个王妃虽然对庶出的不太好,可是却是比靖王爷守规矩的。对一个守规矩的人,周向荣是再喜欢不过了。 因为他们通常都就算有再多的不愿意,也会按照规矩来。 靖王妃冷声道:“聘礼嫁妆,一应照着规矩来就是了,如今又有什么可商量的。至于婚期,王爷已经答应了,又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应着气愤,靖王妃脸颊上到显出几分红润,一双眼睛晶亮,看来熠熠生辉。 周向荣连忙低了头去,口中道:“规矩无非人情。如今婚事定得急,本就是愧对王府,若是在聘礼还只顾着守规矩,就是当真不将王府放在眼里了。” 靖王妃听了也不激动,只是轻笑道:“这些本该是内宅妇人来商谈的,如今周将军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言下之意,很有几分看不起周向荣的意思,赫然是将他比做了妇人。 周向荣听得心头火起,心中更添几分说不出的烦闷。若不是自家那个对自己为侄子操心的举动很是不满,自己也不必上门来受这靖王妃的奚落。念及此,对自家夫人又增添了几分不快,成日里只顾着拈酸吃醋,却连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替自己纳的妾也都是不下蛋的。若不是当年自己还有一股血脉,岂不是生生断了自己周家这一房的香火。 他只顾着将问题往周夫人身上推,却浑然不去想,周夫人也不是没有替他纳妾,甚至于私下里连那生过孩子的典妾都暗地里纳了来,哪里是不尽心。这有问题的人是谁,还未可知。 想了许多,脸上却分毫不动容,道:“王妃说笑了,末将这侄子,是周家两房唯一的血脉,日后两房就等着他上香,末将自然是关心了些。” 林娇娘在边上听得心中一动,偷偷将周向荣打量两眼,心中想,这周家两房都只有一个儿子,日后莫不是还要闹出什么兼祧的事情来吧? 若是这般,那就当真让人恶心了。 正想着,就听靖王妃冷声道:“周大人关心侄子的心意,当真让人感动不已,若是旁人不知晓的,说不得还以为是周大人的亲子。” 靖王妃一语,让周向荣与靖王爷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唯有林娇娘在旁边听了,暗地里觉得有几分道理。这时候周向荣与靖王爷已经同时站了起来,她也连忙站起来,手摆在身前,做出手足无措的模样来,间或偷偷地看这边一眼,一副茫然模样。 靖王爷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拉了周向荣,口中道:“周兄息怒,周兄息怒。娇娘的婚事,由我做主,我答应周兄就是。王妃也不过是关心娇娘,方才失了分寸。”说着,瞪了靖王妃一眼,转头对着周向荣,又是一脸讨好。 靖王妃被他瞪得那一眼,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掉。堂堂一个王爷,对着一个武将屈膝,不仅丢了王爷的面子,还不给自己留一点身为王妃的脸面。心中的委屈难以言表。 周向荣被靖王爷拉了一拉,看着靖王妃依旧是那副高傲模样,甚至于不给靖王爷脸面,倒是生出一点儿敬意,只是转瞬这敬意也就都消散了,怒气涌上心头。奈何他也知道自己明面上还是该敬着这靖王爷与靖王妃,若是时时将靖王爷压一头,说不得就会让他觉得失了脸面,干脆与自己翻了脸。 毕竟那件事于靖王爷来说是把柄,于自己来说,也算得上是破绽。若是当真闹到陛下面前,靖王爷固然讨不了好去,自己只怕也要丢官没命。 心念急转之下,他硬生生将那怒气压了下来,居然对着靖王妃行了一礼:“想必王妃对末将多有误解,倒是末将的不是了。日后成了亲戚,两家多往来几次,大约也就不会有这般误会了。” 靖王妃听得面上一怒,周向荣居然是威胁起自己来了,说什么成了亲戚,若不是王爷……她胸口气得生疼,当着人前却不好有什么动作,只想着快些将周向荣打发了走。 “周大人宽厚。”她勉强说了一句,懒懒地挥了挥手,对靖王爷道:“如今王爷既然接过了此事,就劳烦王爷与周大人商量了。如今,我与三丫头要好好亲香亲香,说些女人间的私房话。”她一双美眸落在靖王爷身上,似笑非笑暗中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还请王爷移驾他处,休要扰了我们母女清净才是。” 周向荣心中暗骂一声泼妇,不动声色行了一礼,顺势就被靖王爷拉出去了。 这个时侯,他倒是将方才心中想着要给林娇娘讨公道的念头完全丢到了脑后,只想着将婚事完全定下来,赶紧将人娶过门了事。毕竟只有人到了周家,他才能放下心来。 第13节 林娇娘见靖王爷与周向荣一同出去了,靖王妃转头来看自己,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秋水明眸却渐渐变得狠厉,上下打量的举动也渐渐越发放肆了起来。 好一会儿,靖王妃忽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三丫头,你可知错?!” 第10章 林娇娘正凝视着靖王妃。 靖王妃是个看上去端庄大气的女人,虽说儿女都已经到了娶妻嫁人的时候,却依旧穿着一身正红衣裳,明艳端方。 她一声厉喝,边上的丫鬟立刻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林娇娘。后者正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听到王妃的声音,林娇娘甚至露出了浅浅的笑,一张简单地用手抹干净的脸容光四射:“母亲说的,女儿却不明白呢。还请母亲帮女儿解惑,女儿何错之有,以至于,母亲刚刚送走了父亲,就对着女儿摆起了脸色呢?” 娇滴滴的声音入耳,靖王妃顿觉心惊,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居然敢与自己大小声起来?她抬眼去打量林娇娘,见她依旧是自己送过去的旧衣,外面的纱衣沾满了灰,头发梳得乱七八糟,低头去看,甚至脚上还没有穿鞋子。 当即,靖王妃就冷了脸。方才,这丫头就是这样的姿态跟着那周向荣进来的?! 真是丢尽了王府的脸面! 她当即就要脱口而出,一双眼睛已经因为抓住了林娇娘的错处而闪闪发亮。偏生此时,外边守门的小丫鬟忽地叫起来:“肖嬷嬷,王妃庭院不可擅闯!” 外面传来一阵哭号声,尖利刺耳,仿佛要刺穿人的头颅。靖王妃面带不愉,略微侧脸示意身边大丫鬟,立刻就有人福了福身子,上前掀了帘子去外间了。 林娇娘看着那丫鬟走出去,金线绣边的撒花织锦裙,上身颜色略浅的短襦,绣着富贵牡丹,一块浅色玉佩压裙,手上套着黄金镶白玉的手镯,头上珍珠六瓣金花点缀发间,看上去倒是比自己这个庶女更显华贵。 等那丫鬟穿过水晶的帘子出去了,外面那肖嬷嬷哭号着说不好了的声音也渐低,林娇娘才转头与靖王妃对视,一双美眸似笑非笑,说不出的讥讽。“果然母亲身边的人都是金贵人,方才那丫鬟,身在奴籍,倒是比女儿这个正经的王府庶女,还多几分富贵气象。” 她的唇角翘起,嫣红唇瓣显出主人毫不掩饰的讽刺之意:“也不知道,外人看了,到底是觉得母亲对身边人都亲善有爱呢,还是觉得母亲对庶女太过苛刻了?” 还不等靖王妃说话,她又收敛了笑意,举袖半遮半掩地掩住了唇角弧度,美眸盈盈看向靖王妃:“不,不,不,倒是女儿疏忽了。母亲向来对姐姐妹妹们都是和蔼可亲,也只有对着女儿,才是这般。想来外人看了,也只会觉得,大约是女儿不听话,惹了母亲不快才有这般待遇,断然是不会想到母亲对我是多有苛责,以至于在王府里,连下人都比正经王爷的女儿有脸面的。” 她本就穿着窄袖,就算是这样举了手遮了,也只堪堪遮住一半,靖王妃依旧是能清楚地将她连山过的讽刺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随着她越说,心中却渐渐惊奇起来。 这丫头被自己养得愚笨无知,怎么今儿反而聪明了起来? 尽管被说破了心思,靖王妃却半点没有惊慌之意,唯有淡淡的好奇。正如林娇娘所说,靖王妃在外的表现一向好,其余的几个庶女也看上去教养得极佳,单凭林娇娘的表现,任谁都只会觉得,林娇娘是个不堪造就的,对靖王妃却是无碍。 这个时侯,被林娇娘说得好奇的她倒是忘记了,方才自己是气势汹汹准备找林娇娘麻烦的。 见她打量自己,好奇之意尽显,林娇娘也就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与她对视。 靖王妃越发觉得今日这个三丫头不同寻常起来,一时之间,隐约升起了防备之意。 在王妃屋子里,银红一向是不敢出声的。她方才被靖王妃一声怒喝,吓得两股战战心里面却还在想如果王妃要责罚姑娘,自己一定要拦住了。结果不一会儿,听着姑娘说了那么不客气的话,王妃反而安静了下来,她心中分外不解,依旧是不敢出声,就怕自己发出了一点儿声音,反而给姑娘添了麻烦。 于是,她干脆站在林娇娘身后,担忧地看着林娇娘包裹着薄薄一层丝帛的脚。这双脚方才在碎瓷上踩过,后来又在花园里跑了那么久,银红担忧有些碎瓷已经扎进去了,如果不及时挑出来,万一留在里面,姑娘可就要吃苦了。 她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到屋内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越来越凝滞。 靖王妃打量着林娇娘,心中猜度她是不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不管不顾地就要与自己闹起来。而林娇娘却正想着,今天自己到底能做到哪样的程度,心里面正来回考虑该如何说话更显气势。 旁的丫鬟们没有主子发话,自然是更加不敢动弹。唯有王妃身边的几个大丫鬟,此时都略带好奇与不屑地打量着林娇娘,也如同靖王妃一样猜度着,为何今日林娇娘忽地就变了一副面孔。 屋内气氛越发尴尬的时候,门帘一掀,方才出去的大丫鬟快步走了进来,一张圆圆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惊讶。进来之后,她下意识往林娇娘的方向扫了一眼,方才收回了视线,往靖王妃的方向走过去。 林娇娘注意到,那看过来的视线中,不仅带了惊讶,居然还带了三分畏惧,不由在心底哈哈哈笑起来。果然是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自己闹了那么一场,居然连王妃身边的丫鬟只是听说,对着自己就已经有了三分畏惧。 她垂了眼帘,心道,看起来,以后隔三岔五闹一场,说不定倒是有意外之喜。 至于这么闹名声不好听的事,林娇娘压根就没想起来。就算是想起来了,她大约也不会在意,毕竟日后就要嫁到外地去了,说不得这辈子都不会回来,那京城里的名声,又有什么关系。 进门来的大丫鬟快步走到靖王妃面前,向来行走之间衣裙都不见行迹的人,耳中玛瑙耳坠居然也摇摆了起来,足以显见得她内心颇为不平静。俯身向下,在王妃身边轻声说了方才肖嬷嬷来报的事情,她紧紧拢在身前的手指也有一点颤抖。 没想到,这平时不声不响的三姑娘闹起来,居然一下子就闹了一场大的。 靖王妃听了回报,也是惊讶,明眸在林娇娘身上一扫,后者配合地露出一个挑衅的笑脸,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外面哭喊的是靖王妃身边的肖嬷嬷,就是那方才那王妃院子里管茶水,结果半路却跑去围堵林娇娘的婆子。也不知道靖王爷身边那群人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让她全须全尾地跑了出来,还一路跑到了王妃的院子里,就这样告了林娇娘一状。 略一思拊,林娇娘倒也不奇怪。这次牵涉的人不少,中间免不得就有人念着法不责众,又想着这件事与自己有关,王妃一向不喜欢自己,在王妃面前卖个好,说不定日后也能入了王妃的眼。 方想明白,靖王妃就已经起身,曼步走到了林娇娘面前。尽管只是挑起了眉,靖王妃却也已经不复方才那股雍容气度,更显出几分威严来。 她居高临下盯着林娇娘,冷声道:“我倒是不曾想到,三丫头你是个厉害的,一下子就折了我院子里一个嬷嬷去。” 林娇娘坐在椅子上不动,只是抬起头与她对视,唇边笑意嫣然,看得靖王妃牙齿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打上去。好歹她还记得自己身为王妃的气度,忍住了一时之气,没有动手。 结果,却见林娇娘笑靥如花,对着自己分外随意地坐在椅子上行了一礼,口中道:“也是爹爹体恤女儿,才发作了那些无法无天的下人。”她同样对着靖王妃挑眉,恍若挑衅:“说起来,也是母亲管教不严,才闹得那些下人自以为是,个个都将自己当成了王府的主子,对着王府里的姑娘,也敢动起手来。” 靖王妃只觉得面前林娇娘的言辞都淬了毒,一句一句扎得她的心血流不止:“又恰是不巧,被周伯伯看到了,爹爹为了王府的脸面,也说不得只好狠下心来,将那些目无尊长的下人都处置了。纵然是没有告之母亲,可母亲也休怪,毕竟,是为了王府的脸面。” 林娇娘盯着靖王妃,一字一字地说:“毕竟我的亲事定下来之后,王府的脸面,可再禁不起半点儿折损了。” 靖王妃倒退一步,捂住了胸口,一张脸煞白。 林娇娘的婚事,她自己不满意,又何尝不是靖王妃心中的痛处。若是按照她的设想,也不必将林娇娘嫁给什么边疆小官的儿子,只需要在京城里找一家人多关系杂有内宅混乱的人家,选那身份相当又不成器的庶子或嫡幼子嫁过去,不出两年就能将她磋磨得面无人色。 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外人,也只能说自己是按着规矩来办事的,说不出半点儿不是来。可那边疆小官的庶子…… 边疆!小官!庶子! 哪一个词都是靖王妃心中的痛。 给林娇娘定了这样一门亲事,她走出去都觉得,外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就说自己苛待了庶女。 这样想着,她看向林娇娘的目光已经变得分外不善,似乎随时都要将她撕成碎片一样。 第14节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不换榜……好悲伤,平白少了一周的榜单,下期要跟已经有了一期榜单的抢,已经能预料多悲剧了 还被锁文,被锁章,明明什么都没有t_t新一轮的严打你到底是在打什么……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可不可以不日更→_→ 第11章 林娇娘抬眼看着靖王妃,唇边的弧度依旧是浅浅的,仿佛是在笑。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眸子中沉静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幽深得看不到任何情绪。 那一张如花美颜,落在靖王妃眼中,也显出不同寻常的滋味来。 靖王妃的面色眼见愈发狰狞,她边上伺候的丫鬟顿觉不妙起来,立刻上前抚胸拍背,扶了靖王妃的手,就怕她一个不慎倒了下去。 自有那等不惜为王妃出头的丫鬟跳了出来,对着林娇娘道:“三姑娘这样说话,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王妃身为三姑娘的母亲,但凡有什么训斥,三姑娘都该听着,这样没规矩的反驳,哪里像是王府的女儿?!” 林娇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靖王妃,轻描淡写地说:“母亲还是先坐下吧,毕竟母亲可是金贵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女儿就是赔上命来,也是无用不是?” “不过,到那时候,也不知道母亲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女儿,来嫁到边疆去。我可记得,四妹妹和五妹妹,都定了人家了呢。” 她的语调拖长,毫不掩饰的讥讽让靖王妃越发心悸,瞪着她的视线也越发凌厉。偏偏以往见了这样的目光就畏缩如同小老鼠的三姑娘此时却分毫不避,直直地迎着靖王妃的视线,眼中闪动的嘲笑之意让靖王妃忍不住闭上了眼。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先是慢慢地借着丫鬟们的手坐下,然后才挥手让方才跳出来的丫鬟滚下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林娇娘看着那丫鬟一张脸花容失色,心底也涌上淡淡的愉悦之意来。 靖王妃凝视着林娇娘,许久,捏着手指,冷声道:“你如今,倒是胆子大了,对着我,倒也能说出几句话了。” 林娇娘掩唇,眉眼弯弯妩媚动人,偏生眼底却没有什么欢悦之意。她对着靖王妃娇声道:“也是父亲疼爱,才纵得女儿略微放纵了些。”这时的声音,却又与之前交谈时不同,显出几分刻意的娇柔来。 靖王妃一听,顿时就明白,林娇娘的底气何在了。 她已经在周向荣面前出现过,而且想来深得周向荣的心。而偏偏,与周家结亲的靖王府在这桩亲事中,居然是出于下风的! 靖王妃紧紧地捏住手指,指尖都发白,心底颇为不平静。 她想不明白,靖王爷为什么非要答应周向荣,为什么对着周向荣诸多忍让,又为什么连自己这个枕边人都不知道理由! 视线落到林娇娘身上,靖王妃竭力平心静气道:“也是,你父亲疼爱你,才特意将你交到我手上好生教导。只是我有愧,却将你教成了这样的性子。” 她试探地看着林娇娘,流露出轻微的恶意:“今日之事,纵然是下人们是了分寸,你做事也是多有不妥当之处。今日你不仅自己在周将军面前丢了脸面,也连累了你几个姐妹的名声,日后去了周家,只怕礼仪上会被诸多挑剔。” 林娇娘静静地听着她说,唇边的笑意一直不减,嘲讽之意也是半点不退。就听得靖王妃说:“到你大婚之前,我会派了嬷嬷去你身边,好好教一教你规矩!从今日起到大婚之前,你就不要出院子了!” 她说完,就听得林娇娘忽地笑出声来。扑哧一声,随后连绵不绝,笑得前俯后仰,好似靖王妃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靖王妃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脸上却还在竭力露出和蔼之色:“你看你这孩子,真是该好好学一学规矩了。如今,哪家的淑女会似你这般大笑,连仪态都忘了。” 林娇娘的笑声忽然间就停了下来,她坐在那里,唇角上翘,幽深视线落在靖王妃身上,带来几丝凉意。 “母亲,如今我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我今儿跑出来了,母亲就不要想再如同过去那样拿捏我。也许母亲自觉是府中主母,一言既出,府里头的人就只有听从的。可是,我为什么要听呢?” “左右,我在乎的东西,都已经被母亲亲手毁掉了。母亲如今,还有事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样的话,那双美眸直直地看向靖王妃,冷淡,平静,好似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事物——而不是看一个人。 靖王妃觉得脊背上渐渐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一样的不安。这样的林娇娘,眼底的淡漠如此清楚明晰地告诉靖王妃,不要想着威胁她,她什么都不在乎。 靖王妃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一个不小心,如同林娇娘所说,毁掉了最后制约她的东西。想来,以前那些恭顺柔和,也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罢了。 如今自己让她失望,她自然是毫不在乎。 “母亲也许觉得,我不过是内宅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母亲身边那么多能人,随时随地都能制住我。”林娇娘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股嘲讽的口吻,让靖王妃身边的所有丫鬟都觉得,对方是在说自己,偏偏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们,而是继续看着靖王妃,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不知道在心底想了多久的话。 “可是母亲,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拿捏我的东西呢?若是真的闹得不愉快了,我左右也就是这样了,大不了一个死。母亲呢?可曾想过,若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面对父亲和周家?” 恶意满满的语调让靖王妃抬起了下巴,下意识地做出防备的姿态。落在林娇娘眼中,却只是无措的挣扎。这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心情极佳地继续说下去:“父亲的反应,母亲大约也是看在眼中的,周家这门亲事……靖王府,拒绝不得呢……” 仿佛笨哦什么捏住脖颈,靖王妃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听出了林娇娘的疯狂,连自己性命都可以搭上的疯狂。 更糟糕的是,她确实说中了自己的软肋。 她不知道靖王爷为何如此惧怕周向荣,可是就算没有理由,她也知道,现在不能得罪周向荣。一面在心中下定决心要知道理由,靖王妃一面冷淡地扫视着林娇娘,假装方才的那番话,对她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你这孩子,倒是个气性大的。”她依旧是带着笑的,语气也依旧温柔,似乎林娇娘方才那几乎已经算是撕破脸的话她一点都没有听到——尽管心底已经是咬牙切齿。 “不过是说两句规矩,怎么说起‘大不了一个死’这种话了。好了好了,你既然是不愿意,那也就罢了。我也不过是想着周家也是官家,若是失了礼数,终究是不好的。” 靖王妃的服软立刻就被林娇娘捕捉到了,她立刻微笑,垂下眼帘,轻声道:“母亲多虑了。不过是边疆小官的庶子,能得皇室血脉下嫁,就已经是泼天的幸运,哪里还有胆子对皇室中人挑三拣四?” 她盯着靖王妃,翘着唇角,修长洁白的手指软绵绵地放在小几上,落在靖王妃眼中碍眼异常。 不管看多少遍,靖王妃都不得不承认,这天底下,真有那等天生丽质,无需锦绣华服,也能璀璨生光的存在。林娇娘就是这样,纵然是衣衫散乱妆容全无,可也是绝世而独立般的美貌。 就仿佛黑暗中多出一道光落在身上一样的显眼。 “母亲说,是吗?”偏偏这个时候,林娇娘还这样挑衅般地问了靖王妃一句,让靖王妃差一点就捏断了长长的假指甲。 镶金戴玉的假指甲已经变了形,身边的丫鬟看得心惊,连忙上前挡住了林娇娘的视线,口中道:“王妃,三姑娘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哪有让别人挑三拣四的道理。” 说着手中伸出手去扶了靖王妃,手上微微用力,靖王妃一痛,立刻回过神。视线落在林娇娘身上,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还给她一张微笑的脸。 看得她心中不快的脸。 靖王妃定定地看着她,终于心平气和。靖王府,果然是出了个不怕死的疯子呢。 与这样的人,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第15节 左右那要嫁的人,不是什么好人;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要离开的靖王府,也不是什么好归处。 林娇娘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自己还计较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陪我说话,感觉像在玩单机晋江 好吧,那就单刷吧,执笔提剑上晋江,一人一骑走天涯 →_→ 第12章 下一刻,另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就是没有了牵挂,才让人觉得害怕吧?一只没有了桎梏的野兽,当她露出獠牙的时候,又会伤多少人? 靖王妃捂着胸口,故作平静,脑袋里却拼命想,为什么自己当初居然会将她看成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兔子? 抬眼去看林娇娘,后者依旧是微微地笑着的,容颜动人,眼底波澜不惊。 面对这样的林娇娘,靖王妃莫名地毛发倒竖。恐惧的情绪从心底生出来,随后,却另有一种情绪翻涌上来。 这样的林娇娘,并没有露出报复的意思。想来,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她迷迷糊糊地想,盯着林娇娘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尽管心底依旧有着恐惧,可靖王妃居然也能心平气和地与林娇娘说上两句话了。 这时候,之前看上去还一派和谐的母女二人,彼此之间气息冷淡,尽管遣词之间依旧是一派平和,听上去甚至是母女相处和睦,但内里之间,却只有一片冷漠。 林娇娘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将厨房管事砸了的事,笑盈盈对靖王妃道:“还请母亲恕罪,只是厨房里实在是太不像话,甚至于敢对主子动手。女儿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靖王妃同样含笑,面上一派温文大方,道:“也是我的错,才让那起子小人做下这等事来。可怜你,连脸面都伤了,日后若是因此被夫婿所恶,就是我的不是了。”说着,她还恰当地看着林娇娘脸上那片红痕,露出担忧之色来。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说,要给林娇娘找什么大夫,或者赐下什么化瘀祛疤的药物,口头上略微说一说就罢。就算是这口头上说一说,也带了几根刺。 就算是心底不安,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依旧莫名地轻视了林娇娘。 银红听得分明,心中担忧,这般得罪了王妃,姑娘日后可该怎么办? 林娇娘却不甚在意,对了靖王妃嫣然一笑:“母亲不过是看错了小人,如何就是母亲的错了。等母亲将那些小人远远打发了,外人自然就知道,不过是那些小人蒙蔽了母亲,做了这等错事。” 靖王妃咬牙,她这是威胁着自己要惩治自己身边的人?虽说靖王妃心里面也对自己身边人的愚蠢不高兴,可被林娇娘逼着这样做,心底到底是有几分不痛快。 只是如今情势,却由不得她,只能是当做没有听到,说起旁的事情来。 两人已经是完全撕破脸皮,旁的事情说起来,也只剩林娇娘的婚事值得说道了。靖王妃见了她那张脸,心底就不舒坦,脱口而出一番话来。 “三丫头如今也要嫁人了,理家的本事也不知道学得如何,日后打理家务与嫁妆,可都是你分内事。” 林娇娘见她眼底一片幸灾乐祸之意,心底略一思索,就是一哂。左不过是拿了嫁妆说事,不是要少一点,就是要派人帮着自己打理,让自己就算要用什么银钱,也要由着一个下人拿捏罢了。 孰料,靖王妃一开口,居然是两样都占了:“也是王爷不知道作何想法,居然定了这样一门亲事。碍着规矩,只怕你的婚事也没法子大操大办,毕竟也是皇室下嫁,宗正那边,总是要照着规矩来的。没有得封的宗室女,嫁妆上也要浅薄些,只是可怜了你。”她故作一副慈母姿态,看着林娇娘,道:“况且你也不曾学过管家的本事,日后嫁了人,终究是让我担忧。” “不过,你且放心,我定然仔细叮嘱了宗正,替你细细选了妥帖的下人与管事,你只需将事情都交给管事就好。” 她确实不欲得罪林娇娘,这个时侯,却是在试探,这林娇娘,到底是真聪明了,又或者,只是有人帮着她出谋划策。试探的结果却让她略有些心惊。 听了她的话,林娇娘似笑非笑:“母亲倒是为女儿好打算。只是母亲倒是忘了,女儿如今嫁的是边疆庶子,大约,是没有资格让宗室派出管事的。所以,这管家的事,将来还是只能劳烦女儿自己动手了。” “母亲的好意,女儿是心领了。母亲心疼女儿,女儿自然是知道,只是祖宗规矩如此,女儿将来能带出去的,也不过是四个大丫鬟并八个小丫鬟,陪房更是有数,母亲也无需特意去求了宗正派什么管事。就算是派出来了,女儿也是用不得,只能留在京中,留给母亲使唤了。” 靖王妃听得分明,她分明就是在说让自己不要想着安排什么人在她陪嫁的人选里面,否则就不要怪她翻脸丢出来。靖王妃的怒意刚涌上来,就被自己按捺了下去。如今她可是得罪不起眼前这人了,敢于拿自己的命来赌的疯子,自己也没有必要得罪。 随后,她又想到,自己方才所说的嫁妆一事,林娇娘居然没有半点儿反驳。 她心中就是一喜,莫非是这丫头认命了不成?也是,宗室女的嫁妆都是有数的,若是做父母的心疼,多多地加了压箱银子,日后女儿的手上也活泛些,可若是干巴巴的照着定例来,旁人虽然说不出什么,可做女儿的,却只能是日子过得紧巴一点了。 林娇娘却并不是不在意,只是这件事,她空口白牙,说了也是无用,总要着落到靖王爷身上才好。 见靖王妃似乎抓到自己的小破绽,脸上笑容也得意一分,她不禁一哂,心道,这也是个可怜人,堂堂王妃之尊,居然已经沦落到在这种地方找平衡了。 这时候,她却忘记了,今天靖王妃被周向荣与靖王爷两人先后下了脸面,又被自己以死相逼了一回,如今心里头那点子骄傲气,已经十不存一了。 两人说了两句,各自觉得对方都是聪明人,林娇娘也就直说了。她此时所求的也不过是在嫁人之前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点,于是含笑对靖王妃说了,自己与姐妹们之间向来不亲近,皆因自己自惭形秽不敢上前,如今母亲宽宏,几个姐妹也都是待嫁之人,自己免不得也要与姐妹们亲近亲近了。 她笑盈盈地看了靖王妃,口中说:“毕竟都是王府里的女儿,爹爹与母亲的孩子,就算是一时不亲近,姐妹之间,也没有什么隔夜仇的。” 靖王妃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脸色一沉,片刻之后,居然是咬牙答应了。林娇娘不防她答应得这样爽快,一时也是愣了一愣,方才谢过了靖王妃。 只是她却不曾想,靖王妃却是会错了意,在她起身准备告辞之时,靖王妃身边有人含笑上了前,对着她行了一礼,口中叫着姑娘:“姑娘的新住处已经收拾出来了,就在大姑娘边上的芷兰苑,最是风流雅致之地,正与姑娘相配呢。” 林娇娘这才恍然,靖王妃大约是听岔了什么,却也不说破,只是对着靖王妃起身行了一礼。 银红小心扶了林娇娘,就怕她脚底伤口疼痛,靖王妃冷淡挥手,恨不得她立刻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出的门去,门外却已经有软轿等着,平日里从不见好脸色的婆子谄笑上前,道:“三姑娘,奴婢奉了王爷的命,就在此地等着姑娘,送姑娘回去呢。” 靖王妃院子里的几个丫鬟看着林娇娘与那婆子说笑两句,大刺刺地上了软轿,被抬着施施然去了芷兰苑。 “呸,小人得志。” 小丫鬟刚说了这一句话,面上就火辣辣地痛,却是靖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清音甩了她一巴掌:“那是府里三姑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叫人过来将那小丫鬟带下去教训,清音进了门,就见王妃坐在椅子上,面色颓然,满脸心伤之色。她在王妃身边伺候好几年,也知道王妃心中心病,今日林娇娘闹了这一番,靖王妃心里面还不知道多难受。 第16节 当下缓步上前,调了蜜合水送到王妃手边,轻声道:“王妃喝杯水润润喉咙。” 靖王妃扶了她的手,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就让人端了下去,眼中落下泪来:“也是前世的冤孽,我居然落得如今境地。” 清音心下戚戚,也不知道靖王妃到底是在说林娇娘或是靖王爷,只能含糊地劝:“王妃且宽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日后有的是悠闲自在的日子。” 靖王妃听她这样说着,想着的却是林娇娘的婚事,顿时咬牙切齿道:“说得是,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倒要看看,她嫁了那样一个人物,日后还要如何嚣张!” 清音却是知道,靖王妃说的,不仅仅是林娇娘的未婚夫门第低,那人本身,也是个不长进的。 林娇娘的未婚夫周瑾今年二十许,尚未娶妻,屋子里却已经有了一个正正经经的妾,并好几个没名没分跟着的奴婢。文不成,武不就,连待人做事也是一塌糊涂。纵然是吃喝玩乐,也没什么天分,什么都不懂。 更兼听说那人性情暴虐,屋子里的丫鬟多有被打得受不了,奄奄一息抬出去的。这样的人,若不是那周将军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逼着王爷应诺下了这样一门婚事,日后大约只有那等攀附富贵的人家,敢于将女儿送过去。 想到这里,清音也觉得,林娇娘日后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于是她顺着靖王妃的话说起来,三下两下说得靖王妃露出笑脸,方才松了一口气,服侍着靖王妃洗手净面,用了夜宵。 靖王妃院子里发生的事,靖王妃原本也不曾想要瞒着,不多时,就已经传了出去。靖王府里的另外几个姑娘听得林娇娘居然如此大胆闹出事端来,顿时吃了一惊。 大姑娘林萱听自己身边的丫鬟说了,微微蹙眉,道:“三妹妹向来是个柔软绵和的性子,今儿闹得这样大,定然是被欺负狠了。” “不过,她这般闹了,明日里等母亲回过神来,也就有她的好日子过了。”只是说了一句,林萱脸上又浮现出幸灾乐祸之色来,叫了自己身边的丫鬟,说着明日一早见过母亲之后,就要去林娇娘那里拜访一二。 丫鬟连忙应了,服侍了她睡下不提。 二姑娘林薇,四姑娘林芸,五姑娘林蓉也是个个取笑,竟然不约而同地定下明日要去拜访林娇娘的行程来。 第13章 第二日一早,林娇娘醒来,窗外天光已然是大亮,正透过床前薄薄纱帐照射进来。鼻尖萦绕芝兰花香,静谧悠然,恍若幽居山林。奈何帘外银红正与人低声说着什么,提醒着她,这里还是靖王府的地盘。 银红就掀了帘子进来,伺候她起来,桌上已经满满当当摆满早饭。水晶虾饺配紫米红枣粥,酱瓜小菜炸肉酱,已然与昨日怠慢景象全然不同。 林娇娘被银红扶着坐下,立刻就有丫鬟上前执筷布菜,眼睛看到哪里,就飞快地夹了那处的东西过来,殷切诚恳,莫不如是。 林娇娘心道,闹一场就有如此好处,也不知道靖王妃到底是想通了,还是被靖王爷吓着了。 不多时,靖王妃身边大丫鬟清音过来,传了靖王妃的话。 “既然三姑娘伤了脚,这些日子就不必来请安了。” 林娇娘也不诧异,笑道:“倒是要多谢母亲了。我就知道,母亲是个宽厚仁慈的,不舍得让女儿受苦。” 清音见她满脸孺慕之情,居然看不出一点儿真的心思,想到昨日林娇娘的表现,不自觉打个冷颤,垂下眼帘行了一礼,回去复命了。 出去之后,她心底的忌惮涌上来,一张俏脸微白,走路时也小心翼翼就怕惊动里屋里的人——三姑娘变得她完全看不懂了,这样的人,太可怕。 闲来无事,林娇娘使人打听清楚了靖王爷的行程,便让银红去了厨房,问了厨房有什么蔬菜肉类。赶着时间让丫鬟扶着自己去了厨房,指挥着厨娘做了一道菜,殷切给靖王爷送过去。 她不齿靖王爷的表现,可这个时候,生父是自己唯一可以借力的地方。 为表诚心,她一路让银红扶着自己慢行去给靖王爷送菜。 从后院到前院要穿过花园,路上花木扶疏,暗香浮动,桃花已是满地落花,山茶却正当时,更有海棠鳞次栉比正待怒放。一路穿行,美不胜收。 流水叮咚,小桥横行其上,桥那边,笑语嫣然传过来,很是熟悉。 府里剩下四个姑娘,居然在此时不约而同地过来了,林娇娘听到的,正是四人聊天时的声响。 “三妹妹昨日的行为确实是失了妥当。纵然是下人做得不对,也不能这样闹出来,就该禀告了母亲,让母亲来处置才是。”说话的是大姑娘林萱,她比林娇娘大一岁半,早该在一年前就成婚的,偏偏对方的叔叔去世,婚事就被拖到了今年。 她体态略显丰腴,一张脸圆圆的,却是白里透红,色如春花。绿柳色轻纱襦裙半掩酥胸,越发显得雍容。不管是说话做事,她都有些慢吞吞的,外人个个都赞她稳重大气,是个做当家主母的好人选。 周围另外三个姑娘各自出言附和,言辞当中,林娇娘赫然是十恶不赦。 林娇娘听着,站在桥这边,唇角微微地就上翘了。 “大姐姐有什么话,不妨当着我的面说。在背后与人说三道四,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等四人一上了桥,林娇娘就这样说了一句。 林萱被吓得一抖,身边丫鬟连忙上前扶住,才让她没有一头从桥上栽到水里面去。 银红在林娇娘身后低低地说一句:“活该,背后说人坏话,要被雷劈的。” 林娇娘不由莞尔。 二姑娘林薇眼中闪过笑意,上前扶了林萱,口中道:“大姐走路还是小心些,方才那样,太过危险了。”她平时说不上万事不管,但也时时处处和稀泥,与林娇娘说不上亲近,但是在她记忆中,也是最没有冲突的。 林萱立刻反手就扶了林薇的手,竖起眉毛,狠厉盯着林娇娘道:“二妹妹说错了,我走路小心没有用,若是有人处心积虑地想着要害人,我总是会出事的。” 三姑娘林芸抢前一步连声附和,两人的目光都不善地落到林娇娘身上来。 林娇娘却只是勾了唇角,目光悠远。 林薇扶着林萱不说话,目光也看过来,跟在后头的四姑娘林蓉面上还有些茫然,一连声地叫着:“怎么了?”视线左右移动,尽显茫然之意。 桥上众人与桥下林娇娘银红两人相对,气势汹汹,尽显不善。 林娇娘仰头看着桥上的几人,唇角微微上翘。林家的姑娘,都被林娇娘惯坏了,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踩着林娇娘,用来表现自己的雍容大度。 这样的姐妹,林娇娘真的是没有什么与她们姐妹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念头。“大姐姐说笑了呢,”她带着笑,声音却冷淡,“在家里头,怎么会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害人?都是一家姐妹,只有相亲相爱的,如何会有那种藏着恶毒心思的小人。” 林萱被气得倒仰,她这样说,言下之意不就是自己才是那个小人,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林萱恶狠狠地盯着林娇娘,浑然不觉自己这副模样,倒是恰恰印证了林娇娘的那句话。 见姐妹四人都站在了桥上,林娇娘柔声与林薇见过了礼,含笑看着林芸与林蓉,道:“倒是有些时候不曾见到四妹妹和五妹妹,如今四妹妹和五妹妹,也都定了亲,都是大姑娘了。” 林薇眉心一跳,这个三妹妹,这一番话明着是说林芸与林蓉大了,实际上却在说两人不懂规矩不尊敬她这个姐姐。这样的话,以前的林娇娘可说不出来。她凝神打量着这个有些日子不见的三妹妹,心中猜度,莫非死过一次,居然就能脱胎换骨不成?这个三妹妹,看起来可真是变了模样。 垂下眼帘将这些心思藏住,林薇笑盈盈地挡在想要冲上去给林娇娘一巴掌的林萱面前,含笑道:“也是有些日子不见三妹妹了。三妹妹如今越发漂亮,让我们真是相形见绌。”她的视线从林娇娘身上掠过,窄袖窄裙身形窈窕,脸上纵然是有一道尚未消散的红痕,却也不减容颜。 第17节 “三妹妹这提着食盒,是往什么地方去?”她扶住——可以说是强行拖住林萱走下桥来,先将自己站在了远离水边的地方,然后才问林娇娘。 林萱挣脱了她的手,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到林娇娘身上,勉强露出惯有的温柔面孔,居然没有出声。 她不出声,却自有往常就冲锋陷阵的四姑娘林芸急巴巴地跳了出来,冲着林娇娘恶声恶气道:“能干什么,不就是去讨好父王了。知道自己得罪了母亲,可不只能紧巴巴地扒着父王了。” 林芸削肩纤腰,下巴略尖,眉眼之间顾盼神飞,一眼看去就是个爽利的,实质上却被靖王妃并自己的姨娘教养得说话不过脑子。说好听点是心直口快,说得不好听,就是没教养没成算。她与林萱向来交好,林萱能有如今这般好名声,倒有许多是林芸衬托出来的。 此时她一张口,林娇娘就似笑非笑瞥了林萱一眼,微微张嘴故作惊讶,道:“四妹妹说笑了,孝敬爹爹本就是女儿应尽的本分,如何能说是讨好。若是如此,那大姐二姐,平日里不也是讨好母亲?” 林薇心中一跳,再看林娇娘一眼,只觉得这人如今不光有了脸,还有了脑子。若不是她已经定了那样的人家,林薇定然是要上前交好,日后说不定就有她翻身之日。奈何如今对方定了那样的人家,林薇也就熄了这样的念头,已经是认定了,林娇娘是再没有翻身的时候了。 林娇娘却并不在意,只是对着林萱与林薇点头示意,提了食盒扶着银红的手曼步上桥,口中兀自道:“四妹妹日后嫁了人家,可不能这般说话了。否则,恶了小姑公婆,可就不好了。” 眼看着林娇娘袅袅婷婷上了桥往桥对面去了,身姿窈窕身形动人,林芸心头越发火气大,捏拳咬牙,恨不得现在上去就给她一巴掌。 转头看到五姑娘林蓉盯着林娇娘的身影一脸羡慕之意,林芸上去就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是不是恨不得跟着她摇尾乞怜啊?” 林蓉一脸委屈,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四姐姐,我只是觉得,三姐姐越来越漂亮了。”一句话出口,四个姑娘都安静了下来。林娇娘的美貌,还真是她们心口一根刺。 林娇娘过了桥,看着已经走远了,银红才轻声道:“姑娘何必与她们那般客气,往常她们见了姑娘,哪一回不冷嘲热讽的。” “所以我才是主子,你是婢女。银红,大家闺秀呢,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就算对面的人没规矩,你也不能跟着没规矩。” 银红听得茫茫然,林娇娘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一路沉默无语地到了靖王爷的书房前。门前却空无一人,本该守在那里的小厮不见踪影。 银红恨恨地说:“姑娘,我不懂你说的规矩,但现在,这两个肯定是没规矩,连门都不守了,就这样走了。” 林娇娘没有听银红在说什么,她听得屋内隐约有说话声传出,似乎是靖王妃正在与靖王爷吵架的模样。 做了个手势让银红安静下来,她悄悄往前挪了两步,恰恰好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却正好听到靖王妃一声不顾规矩的怒吼:“你这是要葬送靖王府一家子的性命!” 第14章 “你疯了!”靖王爷胆战心惊,连忙去捂靖王妃的嘴,“这种事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靖王妃挣脱了他的手,恨恨地瞪着他,只觉异常心酸。 方才听到的消息,恍若在她心底炸响天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你怎么……就敢做出这种事来?当年父皇根本就没想过要选你。你……” 外面忽地有人说着“姑娘小心些”,院子里脚步声传来。靖王妃与靖王爷顿时一愣,两人飞快地收敛了心中情绪,摆出若无其事的姿态来。 林娇娘方才听了一句话,就退了回去,让银红特意略微放大了声音提醒了屋内的人,然后才慢慢地从门口走过来。 靖王爷的书房门前种着两枝海棠,此时正是将开未开的模样。林娇娘在海棠花树前站了片刻,书房的门就开了,靖王爷与靖王妃一同从里面出来。 林娇娘立刻娇俏地叫了一声“爹爹”,笑容灿烂恍若灿烂春光,“母亲也在这里。” 靖王妃笑得雍容,她今日穿着绛色衣衫,内里却是一件大红心衣,行走之间若隐若现。她的视线狐疑地从林娇娘身上扫过,似乎想看清楚,她是不是早就在这里了。 靖王爷笑得勉强,那双眼睛也显得没什么精神,见到林娇娘,勉强算得上是和颜悦色:“娇娘过来了。” 林娇娘扶着银红的手慢慢往前走,倒比旁人慢了一倍有余,走到跟前,对两人行了一礼,娇声道:“见过爹爹和母亲。女儿今日特意做了些新鲜吃食,不敢独享,特意送来请父亲尝尝。”脸颊上配合地浮现出浅浅红晕,她似乎是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下去,唯一不变的是声音中满满的敬仰:“女儿知道爹爹常在外行走,见过的新鲜东西不胜其数,只是毕竟是女儿一番心意,还请爹爹不要嫌弃。” 靖王妃在一旁笑道:“果然是王爷的好女儿,倒是将我丢在边上了。”她出来就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对自己带过来的两个丫鬟极为不满,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让那两个丫鬟好看。 似乎被这话吓了一跳,林娇娘连忙摆手,口中嗫嚅道:“母亲误会了,只是今日这个吃食,内里用了山药,我知道母亲对山药不适,所以……” 她的脸颊越红,声音越低,愧疚之意清楚地传出来:“明日我定然亲手给母亲做了桃花糕,送去给母亲品尝。” 此时,靖王妃带来的两个丫鬟与原本该守门的小厮急急过来,见靖王妃与靖王爷都站在门口,四人脸色顿时惨白,手软脚软,走路的时候都惶惶不安。 靖王妃冷冷扫了那几个下人一眼,转头含笑对靖王爷道:“既然是三丫头一片心意,王爷还是不要浪费了。我还有旁的事,先走一步。” 说罢,目光在那急急赶来的四人身上一扫,周身气息冷厉异常。跟着她过来的丫鬟立刻就跪在了地上,身体颤抖着,却不敢求饶。 靖王爷将要说什么,看着边上一脸好奇之色的林娇娘,却又露了笑脸,道:“娇娘进来吧。”林娇娘也就不再多问,跟着进门去。 靖王爷的书房颇大,进门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古董摆设。小几高椅俱是黄花梨木所制,粗粗刷了清漆,留着原木的色调。书桌边上摆着等人高的景蓝色鎏金花瓶,花纹勾勒出妩媚飞天。 窗边摆着一盘兰花,如今尚未到开放的季节,只有细细几片叶子。内室里面,隐约可看见层层叠叠的书架,上面摆满的书本。 林娇娘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将食盒放在小几上,娇声道:“爹爹这里,正是雅致。”靖王爷被夸了一句,捋着胡须顿时露出得意之色。林娇娘看得分明,心中对靖王爷的评价再添一语——虽然是个不受重视的,却是个自视甚高的。 尝过林娇娘送过来的吃食,靖王爷心情也似乎好了些,看着林娇娘的视线一片和蔼:“娇娘当真是心灵手巧,将来周家那小子,有福了。” 林娇娘配合做出害羞之色,坐在那里不肯吭声。 靖王爷说这一句,却想起周向荣昨日与自己交谈之语,言辞当中,对林娇娘很是满意。今日来看,这个女儿容貌漂亮,性子温柔,配上周家那个,委实可惜了些。 可惜如今木已成舟,就算他想改,周向荣也不同意了。想到此节,心疼得胡子都捻断了几根。这样漂亮的女儿,若是拿来拉拢人,可谓无往而不利。 林娇娘见靖王爷沉默不语,眼珠一转,轻轻叫一声爹爹,在靖王爷看自己的时候,轻声道:“爹爹,女儿今日来的时候,见到了大姐姐二姐姐她们呢。” 靖王爷很是享受女儿娇声软语地与自己说话,当下漫不经心地问:“哦?” “女儿记得,如今家里头姐姐妹妹们都已经定了亲,大姐姐已经绣了一年半的嫁衣,女儿……女儿也该到了绣嫁衣的时候了。” 靖王爷见她脸颊大红,低着头羞涩的模样,心中对这个女儿更是欢喜几分。奈何想到她要嫁的人,却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也是,你的婚事有些紧了,也该将衣裳绣起来了。”他自语一句,对着林娇娘和颜悦色道:“娇娘既然有心,那事情也确实该操办起来了。王妃那边,我自会去提点,娇娘可要绣得好看才行。” 林娇娘做了欢喜模样,对着靖王爷一片孺慕:“爹爹,女儿知道分寸。”她眨着大眼,上前一步拉着靖王爷的手臂,柔声道:“我知道爹爹是为了女儿好,才特意为女儿选了这样的人家。女儿也定然不会辜负爹爹心意,会好好过日子的。” 靖王爷听得她这样一句,只觉得心里面又酸又涩,这样的女儿,怎么就被自己配了那样的人家呢? 第18节 又想到昔年宠妾音容笑貌,一颗心越发化成了水。 “娇娘你放心,将来你出嫁的时候,爹爹定然会给你多多的嫁妆。”靖王爷一时激动,脱口而出。说出口之后,心底居然立刻就升起后悔之意来,片刻之后,被自己强压了下去——左右自己有钱,也不差这一点半点的。 林娇娘心口一跳,面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看向靖王爷的目光越发柔情如水,随后却又低了头,迟疑嗫嚅道:“爹爹……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爹爹是王爷,是皇室的血脉,女儿身为爹爹的女儿,也是宗室女。宗室女的规矩,尚未得封的女儿,嫁妆都是有定例的。爹爹疼爱女儿的心,女儿明白,但是,女儿却不愿意爹爹因为女儿而受了责罚。那样,女儿宁愿不要嫁妆。” 靖王爷方才的那一丝后悔顿时就消失了,这样贴心的女儿,自己给得多一点也是值得的。况且,给得多一点,也是塞住那周向荣的嘴,免得他再跳出来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 “你这孩子,真是太实诚了些。”他大笑起来,满意地打量林娇娘,口中道:“虽说是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未得封的宗室女有十六抬的嫁妆,但压箱银子却不受限制,况且,你年岁小,大约是不知道,这十六抬嫁妆,也是有区别的。两千两银子也是十六抬,两万两银子,可也是十六抬。” 林娇娘听着靖王爷说这些内帷之事,居然也是头头是道,一边脸上摆出好奇之色逗引着他继续说下去,一边在心中想,这靖王爷,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大约也实在是闲得无聊,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这种地方了。 “当年你父王我有两个姐姐,就是这样嫁出去的。得宠的,六十四抬的嫁妆价值二十五万两,不得宠的,六十四抬嫁妆只有一万两。那时候啊,你父王我就知道了,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一定要有……” “爹爹!”林娇娘打断了靖王爷的话,没有让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她瞪大了眼,脸上竟是惊奇之色:“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靖王爷被她打断之后,回过神来心中后悔,脸上却分毫不显,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你这孩子,果然还是太单纯了点,这些都是管家的本事,本该是王妃来教你的。” 停一停,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两趟,忽地一拍大腿:“行了,过几日我进宫去替你请封,看看能不能给你请个宫里头的婆子跟在边上。你不会,婆子们也是一样的。” 这番本该是王妃来说的话从靖王爷口中说出来,林娇娘只觉得怪异,面上却越发显出了感激之色,拉着靖王爷的手臂一阵摇晃,做足了敬佩之意。 靖王爷享受了一阵,忽地想到她进来的时候那比旁人更慢的动作,又想到门前的两个小厮,状似漫不经心地忽然问:“娇娘,你脚上的伤,可严重?” 林娇娘仿佛浑然不觉其中的关窍,飞快地回答:“多谢爹爹关心,昨日已经上过药了。如今只是走路的时候略有些不适,过些日子就无事了。” “今日女儿一直走到爹爹这里,都觉得还好呢。”林娇娘随意地说,“只是来的时候略有些好奇,院子外面还有小厮守着,进了门,却没有人了。爹爹,这玩忽职守的小厮,可要严惩才是。那尽忠职守的,也该奖赏。” 靖王爷的眼睛顿时一亮,一颗心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过渡章总是写不好,叹息 第15章 从靖王爷书房出来,林娇娘一路就想着听到的那句话。 身为龙子皇孙,什么样的情况,会葬送一家子的性命?林娇娘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一点什么。 陈年旧事,原来也很是有趣。 下午的时候,林萱带着林芸来访。春秀小心来报,低声细语再不敢大声。当初林娇娘一花瓶将厨房管事砸得头破血流,过后反而被换了更好的院子,得了更好的待遇,这一切都让她惶惶不安。 听得林萱来访,林娇娘轻声一笑,让银红扶了自己起来,对镜轻抚鬓发,笑道:“我就知道,我这位大姐姐,最是亲善有爱不过。” 只不过,这亲善有爱,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春秀出去请了林萱与林芸两人进来。林萱一路走来,心中满是嫉妒。这芷兰苑,她当初想靖王妃求了许久,靖王妃都没有松口。隐有流言,说当初靖王妃有过一胎,后来小产了,却一直念着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这芷兰苑,就是留给那个没出生的孩子的。 所以林萱在求不得之后,才选择放弃,如今却被林娇娘得到了手,心里面恍若被蚂蚁啃噬,痛苦难当。 进了门,就见林娇娘穿着胭脂红的襦裙,同色丝帛披在肩上,胸前红宝石项链拼成水珠模样,衬得肌肤如雪。松松梳了头,用花簪点缀,鬓发乌黑,唇红齿白,唯有那双眼睛透着幽幽的深,浑不似一个十五六的少女。 “见过大姐姐。”林娇娘当先行了一礼,盯着林芸,笑道:“四妹妹也来了。” 林芸被她的视线盯得不快,就要发作,却忽地听她轻叹,道:“四妹妹的礼仪,着实差了些。我已经替四妹妹做了示范,向大姐姐行了礼,四妹妹却至今不曾向我行礼,这样的规矩,将来出嫁了,可怎么了得。” 林芸何曾想过要向她行礼,往日里的林娇娘也不会自讨没趣提起这个话题,可如今被她一激,连林萱都拉不住,跳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向你行礼?林娇娘,你别忘了,你连序齿都不随着府里的姑娘,谁知道你是什么来历。” 林萱只是松松拉一拉林芸,并不是真心要拦她。听林芸这样说,她连忙上前劝:“四妹妹,这件事怎么能当着三妹妹的面说。况且,三妹妹的序齿与我们不同,并不一定是三妹妹……” 啪的一声,她的手居然被林芸打开了。林萱后退一步,摸着自己的手腕,眼中飞快闪过厉芒,脸上神情泫然欲泣:“四妹妹,你……” 林娇娘脸上笑意渐消,在林芸刚一停,就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给了林芸一巴掌。 清脆响声在房间内回响,所有人都呆愣在那里。 银红趁人不注意,偷偷站到林萱身后,只待林娇娘一声令下,就上去制住林萱,方便林娇娘教训林芸。 林芸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林娇娘,脸上火辣辣的疼,心底的屈辱一阵一阵地翻滚。尖叫一声,她就要扑上去厮打林娇娘。刚一上前,林娇娘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恰恰好两边对称。 林芸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呆呆地仰头看着林娇娘,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娇娘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唇角微翘,笑意仿佛是对林芸彻底的讥讽,可是,声音却是恳切的,清脆地传入林芸的耳中:“还请四妹妹恕罪,今日对四妹妹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得已。四妹妹平日里言行无状也就罢了,左右是在家里,姐妹们说笑之间有些失礼也不过是小事。可今日之事,四妹妹却是在诬蔑爹爹与母亲的名声。身为女儿,做出这等不孝之举,四妹妹也该反省才是。” “未免四妹妹继续失礼下去,三姐姐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让四妹妹住嘴了。” 说罢,她冷冷地看林芸的丫鬟一眼,厉声道:“还不扶了你们姑娘起来,这样坐在地上,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林萱打量着林娇娘,只觉对方这一刻周身气息凌厉,仿佛要将自己撕裂一样的不安。她倒退了一步,居然不敢上前,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林芸好容易回神,却不曾听进去半句话,尖叫一声,就要站起来与林娇娘拼命。这次,她的丫鬟却不敢再让她上前,冲过去扶了她,一叠声地劝她冷静一点。 她们看得清楚,方才三姑娘眼中的厉光,让人胆战心惊。 “大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四妹妹的规矩,确实要好生教导一二了,否则,若是当真出嫁了,再闹出这样的事端来,可就糟糕了。”见林芸被人拉住,林娇娘心中闪过笑意,笑盈盈地转头去问林萱。 她知道,林萱向来在外是最讲究规矩礼仪的,今日之事,她定然不会站在林芸那边。 果然,林萱被林娇娘一声问话叫回神,下意识看林娇娘一眼,心中想,这三丫头,果然是变得厉害了。今日若是自己不顺着她的话说,那就是坏了自己的形象;可若是顺着她的话说了,自己与四妹妹就要离心了。 林芸此时披头散发,两边脸颊都通红,浑似一个疯婆子,全然没有半点儿风度。林萱看在眼中,不由自主就胆怯起来。 “三妹妹说得是,”她的声音娇软,却仿佛一把冰刀刺入林芸心中,“四妹妹确实该重新学一学规矩了。” 她偏过头去,不敢与林芸仇恨的目光对视。 第19节 林娇娘看着两人模样,不由鼓掌轻笑:“我就知道,大姐姐是明理的,规矩最重要,姐妹情谊也要略微靠后的。” 林芸一颗心往下坠,不由自主露出愤恨之色。什么规矩最重要,不过是她的名声最重要罢了。 她恨恨地从地上爬起来,恶毒的眼光从林萱身上一扫而过,含糊而冷声道:“好一个大义灭亲的大姐姐,我今儿,算是看清楚了。”说罢,狠狠瞪一眼林娇娘,连一声告辞也不说,被自己的丫鬟扶着出去了。 林娇娘目送她出门,方才含笑上前去拉林萱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笑道:“四妹妹好似生气了呢……大姐姐也不要着急,四妹妹与大姐姐向来关系最好,四妹妹一定会原谅大姐姐的。” 林萱被她这句话气得胸闷,明明是她挑拨离间,如今倒好似自己犯了大错一样。偏偏方才那一幕落在眼中,她被林娇娘吓得心有余悸,对着对方,居然说不出半点儿反驳的话来。 一个随时都会下手打人的人在面前,她怎么敢。 她想甩开林娇娘的手,偏偏对方此时又笑语嫣然,自己连借口都找不到。 气闷得,被林娇娘连着劝下了几杯茶。 林娇娘故作好奇之色,对林萱道:“原来大姐姐这般渴水,倒是我的不是了。春浅快些去换了茶来,让大姐姐好生解渴。” 林萱回过神来已觉得肚子发胀,听林娇娘一说,更是觉得肚中受不住,连忙摆手:“三妹妹好意,姐姐心领了,只是,已经不渴了。” 林娇娘看她脸色发白,心下好笑,却也不多劝,只是拉了她,低声细语问:“我与大姐姐久不亲近,今日大姐姐难得过来,要多留一些时才是。大姐姐就在这芷兰苑边上居住,可知道这春日里,芷兰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我昨日才过来,对这芷兰苑还浑然陌生呢。” 林萱心中气得咬牙,明知道自己对这芷兰苑求而不得,如今却来这样刺自己,这三丫头真不是个好人。 林娇娘见林萱不说话,低了头轻轻蜷了手指,垂下眼帘显出浅浅的为难之色,心中好笑,却连忙掩唇做了羞赧之色,轻声道:“让大姐姐为难了吗?是我的不是,我不知道原来大姐姐就住在边上,却对这边也不了解。” 林萱被她刺得胸口疼,连忙捂了胸做痛苦之色,口中道:“三妹妹误会了,并不是如此,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也到了晚膳的时候,我也该回去吃饭了。” 林娇娘正闲着无聊逗她玩,如何肯放,连忙亲密地挽了她的手,说:“原来大姐姐只是要去吃饭,那不妨放丫鬟们将食盒提到这边来,我与大姐姐一同吃。” 她自顾自地招手去叫丫鬟去提了林萱的食盒过来,林萱的肚子已经开始发胀,就要趁着这个时候走人,却被她这样自来熟地横插一杠子,气得倒仰。 偏生为了自己的面子,还要做出雍容大度的模样,只能浅笑不语,却不好拦住林娇娘的手。毕竟一个姐妹要与自己同吃,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林娇娘见她死要面子撑着,心里面已经笑翻了,越发亲密地拉着她说起话来。 晚间的时候,林薇就听到风声,说下午的时候,大姑娘林萱从三姑娘那里离开的时候,竟然是狼狈而逃。 她身前的丫鬟脸上笑意忍俊不禁,偷偷上前一步,说出另一句话来:“姑娘,听说大姑娘尚未走到自己房间里,就尿了一身……大姑娘身边的碧柔,今儿下午还洗了衣裳呢。” 林薇一边心中偷笑,一边敲了丫鬟一下,让她休要再说。心中却不由自主想着,这三姑娘林娇娘,果然是要小心对待。 第16章 林娇娘被银红的叫声叫醒的时候,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帘子外的琉璃宫灯内,烛光摇曳,隐约照射进来,照亮一小片空间。头顶的帐子绣着四时花开,在这样的灯光下粗一看去恍若真实。帐子一角挂着一个大红锁金的香包,垂穗随风而舞,幽香隐隐。 身上的被子手感丝滑,仿佛手放上去,下一刻就能顺着滑下来。她抬起手,这双手洁白修长,灯光下恍若闪着莹然的光,美丽得仿佛不像是人的手。 帘子外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穿着翠色衣裳,垂手而立站在那里,等着伺候自己起床。 她恍惚一会儿,才找回自己是谁。 纵然是已经在这里好长时间,她依旧是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每天早上,迟迟地才能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林娇娘。 方才伸了手,现在立刻有人掀了帘子,跪在床边将衣衫呈上来,另有人过来伺候着她穿了里衣,脚伸出帘子,跪着的丫鬟连忙帮她穿上绣花鞋。 那是一双丝帛做的鞋,鞋底柔软,面上绣着芍药花开,蝴蝶飞舞其上,精美动人。 然后,就有人端了镀金的铜盆过来,里面热水的温度刚刚好,纯白巾子拎得半干,双手送到她手上。 动物毛做的牙刷沾着青盐呈上来,一切都恰到好处。 林娇娘每次到这种时候,才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洗漱过后,梳了头,带上琥珀石的桃心花簪,银红在旁问:“姑娘,要配什么耳环呢?” 首饰匣子拉开,连忙满满当当的,都是各色钗环。林娇娘随意点了个颜色相配的,自有丫鬟轻手轻脚地取了过来帮她带上。 略微用过早饭,梳妆丫鬟过来帮她上了妆,银红小心地扶了她走出门去。 今日,对林娇娘来说,也算是个大日子——靖王爷前几日带了消息过来,今日,他要带着林娇娘入宫去,在太后与皇后面前露一面,看看能不能让林娇娘入了这两位的眼,请封的时候更顺利些。 靖王妃昨日特意打发人送了衣衫过来,石榴红的颜色,群面上绣着百花蝴蝶,行动之间时隐时现,端的是漂亮。 林娇娘穿了衣裳,软轿出了门,走到靖王爷与靖王妃面前去,两人抬头一看,各个心惊,却是不同的心境。 靖王爷如今对这个三天两头在自己面前讨好的女儿很是上心,见她打扮得漂亮,虽然依旧是心疼自己浪费了这样的好资源,可也是骄傲高兴的。 而靖王妃,心里面就不知道作何想了。 林娇娘穿着那一身衣衫走过来,手腕上与脖子上是同一套的赤金红宝石手镯与项链,这样显眼的首饰,却全然不曾掩盖了她的风采。肤如凝脂,色比春花,无有西子捧心之姿,却有沉鱼落雁之美。林娇娘这样的美人儿,就算是美人群聚的京城,也是少见。 靖王妃恍若看到当年林娇娘的的生母走过来的那一瞬,让她也自惭形秽。 如今,这样的心情在她女儿身上再一次重演了。 “娇娘果然甚是美丽。”靖王爷这样赞了一句,目光一直跟着林娇娘不放。林娇娘不胜娇羞地低下头去,脸颊上配合地浮现出红云。靖王妃凝视她的脸颊,上面之前被周管事掐出来的红痕已经消失,如今净白无瑕。 她倒是说不清,她的心情到底是希望这红痕还在,或者是不在。 “时辰不早了,”她冷淡地看着父女二人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相处和睦的模样,只觉得心中腻味,于是冷声说,“也该出发了。” 靖王爷被打扰了兴致,悻悻然地看靖王妃一眼,挥了挥袖子:“走吧走吧。入宫去见太后与陛下。” 这不是林娇娘记忆中的第一次入宫,但是,作为靖王府三姑娘,她却是第一次在没有靖王府其他姑娘的陪同下入宫。更是靖王爷第一次主动提出来,带她入宫。 如果是原本的林娇娘,会心情激动而骄傲吧。可是现在的林娇娘,却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情。她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面,微微闭着眼,感受着渐渐逼近的宫城,却生出淡淡的倦意来。 第20节 靖王妃与她同车,两人却是一路沉默无言。车内的丫鬟们也都静寂无声,一路上只有车马辚辚的响声。 仿佛走了很久,靖王妃才淡淡地开了口,道:“今日入宫去,三丫头你也要守着规矩,莫要在太后面前坏了靖王府的形象。” 林娇娘抬眼,沉默地与她对视片刻,视线中有淡淡的讥讽之意。片刻之后,她似乎是害羞地低下头,柔声道:“母亲的教诲,娇娘铭记在心。只是娇娘入宫的次数少,就怕,到时候会害怕。” 她这却是□□裸地嘲讽了,身为王爷的女儿,却入宫次数没有多少,不能不说是做王妃的刻意打压了。 靖王妃不怒不惧,只是抬眼看她,口中道:“如今你却还来争这些口舌之争,倒是没意思了,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也一样要占口头上的便宜的,”林娇娘笑眯眯地说,“毕竟这便宜不占,我也没得了更多的好处。” 靖王妃一时之间沉默无语,对林娇娘如今的性子更是多一分了解,心中暗自发狠,再过些日子,等她嫁了,永远都不要想靖王府给予她半点支持。 见她沉默,林娇娘也不在多说什么,心里面对这即将来到的皇宫之行,却有了一点儿好奇之意。 靖王爷并不算与皇帝交好的王爷,也不曾得了在宫中可以行车的恩旨。入了宫门之后,三人就不得不下了马车,跟着前来引路的宫女与太监一路前行。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林娇娘今日的穿着却是靖王妃送过来的衣衫,看上去美艳,却着实有些偏厚。走了小半刻钟,额头上就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旁边边上靖王妃,却是纹风不动,一张脸净透无瑕,没有一点儿水意。在看她的衣裳,也都是薄纱半袖,倒是露了小半只胳膊在外面,看着就清爽得很。 林娇娘不意靖王妃居然在这种小地方给自己使绊子,加上自己对宫中不甚了解,如今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对着靖王妃的侧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心中暗自想,这靖王妃,也是个心眼小的,看上去对自己已经是不甚芥蒂了,结果居然还在这种地方给自己找麻烦。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走到地方,林娇娘尽管是一路小心,却也已经是汗流浃背。幸而出门之前她想着自己年岁小无需太多脂粉妆点,只是浅浅地在口唇上上了艳色的口脂,妆粉眉黛都没有用,如今看上去尽管狼狈,却也不至于妆容模糊,平白污了这张好看的脸。 靖王妃回过头来看到她脸上汗扑扑的,却依旧是一张美丽的脸,脸上浮现出的表情,林娇娘也说不清到底是遗憾,或者是松了一口气。 靖王爷自去拜见皇帝,两人却在这等候太后召见。 宫女将两人带到了偏殿,门大开着,风从中穿过,遍体生凉。林娇娘被吹得凉意十足,连闷热的感觉都去了不少。她跟着靖王妃端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个待客的偏殿。 位置并不算很大,角落了放着一个吉祥如意纹铜质鎏金香薰炉,里面的香料燃烧,散发出浅浅的香,吸一口仿佛薄凉清澈,却又好似带了檀香的厚重。墙壁上挂着织金的毯子,四幅毯子拼成一张完整的画,却是花开富贵图。 宫女们送了茶上来,透绿色的薄瓷杯盏中,青绿色的茶水芳香扑鼻,茶叶在其中舒展开来,雅致而美丽。 林娇娘轻轻抿一口,香味从舌尖一直滑到胃里去。她想,果然是好享受。 这一口,却让靖王妃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嫌弃似乎在鄙视她没见过世面,居然连这种茶水都毫不顾忌地下口。 林娇娘不为所动,只是转过头去,唇边露出了微微的笑。 不多时,就有宫人过来,带了两人去见太后。 太后年岁已经不轻,满头白发,穿着酱色宫装,却只是松松地挽着发髻,并无太多装饰。几年前林娇娘在太后六十岁寿辰时也曾入宫觐见,如今看来,那时候的太后与今日居然是毫无分别。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听着靖王妃与太后说了两句,太后就漫不经心到底问起了林娇娘:“那就是你府里的三丫头?如今也到了出嫁的时候了啊。快些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林娇娘连忙起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对太后露出一个大方自然的笑容,口中道:“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看到她的笑容,也是一怔,连忙叫身边的宫女取了自己的玳瑁框的眼镜过来,对着林娇娘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来:“果然是个漂亮的。”说着招招手,让林娇娘去她身边。 靖王妃心中一跳,连忙上前道:“多谢母后厚爱,只是这孩子向来是个羞怯的,如今见了母后,只怕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呢。” 太后听了这话,心中就淡淡的腻味,正要挥手让两人下去,却听得底下那个小丫头声音清丽地开了口:“母亲说得是,小女来见太后娘娘之前,心中确实觉得太后威仪森严,高高在上。只是方才抬头一见,却觉得太后娘娘和蔼可亲,到好似小女的亲祖母一般可亲,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疏远呢……” 一句话,让靖王妃觉得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样的时候,她居然敢当面给自己没脸!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 第17章 林娇娘最开始没想过要让靖王妃难看,前提是靖王妃不给自己找麻烦。可如今靖王妃在太后面前已经明晃晃的给自己上眼药了,她也没有还要继续当包子,让靖王妃继续败坏自己形象的打算。 于是,就有了方才那句话。 她在赌,赌太后年纪大了,喜欢儿子孙子热热闹闹的承欢膝下。赌赢了,她就有了名为太后的一座靠山,赌输了,也不过是与靖王妃的关系更坏一点而已。 左右,她也没想过日后要与靖王妃有什么往来,不是吗? 她仰起头,一张脸露出经常想着靖王爷露出来的那种孺慕神色,殷切而诚恳地看着太后:“太后娘娘看上去,让人觉得亲切呢。” 太后久居宫中,什么样的人没有看到过,只是两句话,就已经猜出,这名义上的母女二人之间,并不是如同表面上那样和谐相处。 她也是知道靖王妃的情况的,嫁给靖王妃多年,却并无女儿诞下,如今这个,毫无意外就是庶出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姨娘的女儿。 她并没有太多心思在这母女二人的斗法上,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对林娇娘道:“看上去倒是个伶俐孩子,你母亲也是对着自己的孩子才挑剔了一些,外人看来,可都是极好的。” 言辞之间并不亲近,也并不疏远,让靖王妃心中松一口气。松弛下来之后,靖王妃趁着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林娇娘一眼。 而林娇娘却是有些失望的,这一局她虽然没赌输,可是也没有赌赢。 太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并不放在心上,简单地说了两句,问了两句话,就要打发人出去。她身边的女官连忙送了靖王妃出来,口中连连致歉:“今儿是诚亲王的忌日,太后娘娘心绪不佳,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靖王妃这才会意,心中闪过得意之色,诚亲王的忌日,宫中的几个主子向来就没有心情好的。靖王爷居然选了这样一个日子来替这丫头请封,定然是事倍功半。 那一瞬间,她看向林娇娘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怜悯。 从太后宫中出来,两人又出发去拜见皇后。皇后的居所距离太后的宫中并不远,走了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地方。 在偏殿略微坐了坐,就被宣了进去。 林娇娘跟着靖王妃一路进去,一路上的宫女个个垂手而立,一排人站在那里,居然一点儿声音都不闻,让她无形之中也有了一点紧张感。 皇后年岁也已经不轻,看上去却只有四十许,正是别有风韵的时候。一身皇后正装,头上带着珍珠琥珀的赤金头冠,见了靖王妃,露出并不疏远也并不亲密,却很是和蔼可亲的人笑脸来:“弟妹来了。” 第21节 靖王妃行了一礼,在皇后左手边坐下,含笑道:“娘娘今儿气色极佳,倒是让臣妾羡慕得紧。” 皇后却只是浅浅的笑,目光落到林娇娘身上,露出了然神色,口中却兀自亲密道:“这就是你府上三丫头了?看上去也是个清丽大方的,难怪四弟那般着急,急巴巴地求着陛下旨意。” 靖王妃此时也不可能当着皇后的面拆靖王府的台,闻言微微低头,状似可惜地叹了一声,道:“当初王爷定亲的时候,也是想着她出身低些,日后到了那样的家里,也没有人敢欺负。有了封号爵位,就更加放心些。毕竟女儿家嫁了人,总是比不得家里头肆意。” 皇后淡淡道:“要我说,却是四弟太过宠爱了。我们这样的人家,除非是嫁给那几个世家,否则嫁到哪样的人家,对方都得供着,有没有这个爵位,也没有什么区别。”靖王妃心中一喜,就以为皇后不同意给林娇娘爵位的时候,皇后的口风却又一转:“不过,有了这个爵位,也是四弟拳拳爱女之心,陛下也是明白的。” 一句话将靖王妃的心吊得七上八下,却不知道宫中这对夫妻到底是作何想法。 林娇娘在旁听着,却听不出皇后对自己有什么好恶来,倒更多的像似在敲打靖王爷与靖王妃夫妻。看起来,皇帝与皇后对靖王爷夫妻并无太多的好感。 林娇娘越发深地低下头去,立在那里不敢动弹分毫,心中却在心念急转。 说不得,皇帝与皇后的态度,就要着落在书房里的那句话身上了。这个时侯,她只恨原身平时对王朝旧历了解不多,这个时侯就算大胆猜测了,也无从小心求证,不知道这个猜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说不得……这嫁出去,反倒是好事了。 她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事,皇后与靖王妃正聊着,门外有人传,道陛下到了。 林娇娘连忙歪头看过去,就见一双玄色锦靴漫步而来,落地沉稳而有力,步伐之间的距离似乎是全然一样。这靴子的主人,定然是个有主见而性子沉稳的。 皇后与靖王妃同时起身,各自行礼,靖王爷的声音却跟在后面响了起来:“弟弟见过皇后娘娘。” 口中叫着弟弟刻意地拉近关系,可到了最后,一声皇后娘娘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林娇娘听着靖王爷不伦不类的问好,心中默默地想着,竖起耳朵听着四人的谈话。 皇帝显得而有些倦,对几人的谈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往往是靖王爷说四句,他回一句就不错。皇后似乎也并不怎么亲近,对着靖王妃的话轻轻地附和轻笑,却并不多应承什么。 殿里静悄悄的,仿佛靖王爷夫妻俩在说相声,而边上的观众却并不领情,始终冷冷淡淡。这般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林娇娘就再也忍不住,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只不过她低着头,并无人看到。 靖王爷说了一段,只觉得口干舌燥,可皇帝却不为所动,他也觉得没趣起来。眼光一扫,看到边上林娇娘,连忙拉了人过来,半是卖弄半是转移话题地说:“皇兄,这就是我那三丫头。” 皇帝不置可否地将视线移到林娇娘身上,却只看到一个低垂着的头。乌压压的黑发垂在身侧,头顶上梳着少女的发髻,只用了一朵琥珀石的桃心花簪,很是清爽。那露出来的一点儿肌肤,莹白如雪,光滑细腻。穿着石榴红的衣裳,裙摆处绣着百花,衣衫略有些厚,可那个人站在那里,却一派沉静,并无半点焦躁。 皇帝漫不经心地说:“果然是个漂亮的,也难怪四弟你疼她。”靖王爷听得这一句,心中大喜,连忙道:“这孩子自小没了生母,王妃虽说细心教养,但毕竟家里不止她一个女孩儿,日子难免过得糙了些。可这孩子难得的天性纯良,性子最是沉稳不过的。” 皇帝微微地颔首,心中却想,这个三丫头以前似乎也不见入宫来,大约也是个不受宠爱的。如今到了嫁人的时候,就看靖王府定下的那门亲事,也不见什么疼爱。如今却来摆什么慈父的架子,还真不嫌弃太迟。 因为心里面对靖王爷那淡淡的不喜,对着自认为同样被靖王爷不喜的林娇娘,皇帝心中倒是有了淡淡的一点怜惜。 他心中想,若是个知趣的,他倒也不吝啬一个爵位。 正想着,边上皇后的女官上前来行了一礼,低声道:“见过陛下,见过娘娘,见过靖王爷,见过靖王妃。忌辰的一应事务已经备好了。” 靖王爷一惊,脸上显出滑稽的神色。靖王妃却早有准备,当即露出哀色,口中道:“今日是小叔叔的忌日,臣妾与王爷也想为小叔叔上一炷香。” 靖王爷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飞快道:“对对对,王妃说得对。弟弟也想为皇叔上一炷香。皇叔如今,也去了二十多年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皇帝脸上就露出难以抑制的厌恶之色,尽管一闪而逝,却清晰地落在了皇后眼中。皇后心中一叹,伸出手去握住了皇帝的手,脸上带了哀切之意,道:“四弟有这份心思,就是好的。只是今日祭奠皇叔,四弟身着艳色,却不合适。” 皇后显然没有遮掩的意思,这句话直白得让靖王爷当时就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靖王妃,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视线在自家三人身上一扫而过,低下头去抚弄衣袖,不肯再说一句话。 林娇娘趁着这个间隙飞快地抬眼扫了一眼,正好看到皇后轻拍皇帝的手臂,将他安抚下去的模样。 皇帝年纪不轻,虽然是靖王爷的兄长,看上去却年轻一些。靖王爷这些年来郁郁不得志,看上去不仅没了王爷的气度,更让自己显得很是苍老。 皇帝有一张很英武的脸,剑眉星目,玉冠束发,周身英气十足。今日的皇帝穿着玄色衣衫,光暗明灭之间,暗纹在衣衫上流动。皇帝与靖王爷只有五分相似,却比靖王爷更俊美三分,若是年轻二十岁,不怕不是京中万人追捧的存在。 林娇娘低下头去,想着方才惊鸿一瞥,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好笑的念头来——莫非这皇家选继承人,是看谁好看不好看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假如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还要变个都是钱钱钱钱钱钱的家 下篇文的男女主分别叫梅乾和甄琼好了 最近穷得要死啊,还要出差,还要垫钱,我快连车票都买不起了 第18章 被皇后当众一句话打了脸,眼看着皇帝也没有出言安抚的意思,靖王爷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想法。尽管没有得到皇帝给予林娇娘爵位的承诺,他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宗室女出嫁的时候总会有爵位的,至今尚无例外。 也因此,他没有再多待一刻,飞快地告辞出宫去了。 临上车前,林娇娘看着靖王妃面色阴晴不定的模样,心中一跳,快步走到了靖王爷面前,娇声软语道:“爹爹,今日谢谢爹爹苦心了。女儿都明白的,爹爹是为了女儿好,才入宫来的。” 靖王爷原本正为这件事而有些羞怒,听得女儿娇柔说着,抬眼又见她满面信赖之色,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想着日后出嫁了,这般贴心的女儿日后说不得就要不见,靖王爷不免可惜起来。 “只恨女儿长居内室,不能时时侍奉在爹爹身前,日后又山高水远的难得一见……”她说着双目含泪,抬眼盈盈看向靖王爷,后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带了笑道:“我也想将你留在身边,只是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林娇娘一双美眸盈盈凝视他,却并不答话,靖王爷越发心软,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你与我同坐一车,你我父女,也好亲近亲近。” 一句话出口,林娇娘顿时破涕为笑,显出灿烂笑容来,晃得靖王爷也失神了一刹那。 这边靖王妃看着林娇娘上了靖王爷的马车,双手紧紧地捏紧,上了车之后被丫鬟轻轻掰开,手心已经有几个指甲印。 看得心疼,丫鬟带着哭音低声劝抚道:“王妃娘娘,您何苦这般为难自己。”靖王妃怔愣地说:“是我自己为难自己吗?” “如今世子与二少爷就要成人,王妃您日后就等着做老封君就好,如今又何苦为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人上心。日后她出嫁了,总有拿捏她的时候。” 靖王妃怔愣地摇了摇头,口中道:“不,没有机会了。在府中都不能拿捏她,等她嫁了人,哪里还有。” 她如今脸色苍白,说话也呆呆的模样让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哭道:“王妃娘娘,您休要吓唬奴婢。不过是一个庶女,您若是看不过眼,随意找个由头发作一番也就是了。何苦为了她让自己这般难受。” 靖王妃的目光转向那丫鬟,一字一顿地问:“随便找个由头?然后让王爷与我更加离心?” “那就让王爷先恶了她!”那丫鬟脱口而出,看着靖王妃的眼睛一亮,整个人似乎瞬间回过神的样子,心中尽管是觉得不妥当,却依旧是说了下去。 第22节 “今儿是诚亲王忌日,王爷向来对诚亲王多有心结,若是引着那人祭拜一番,王爷定然会不喜。若再有人从中挑拨一二,那人原本与王爷的缘分就浅,定然会失了王爷的欢心。那时候王妃若是再想拿捏,也是轻而易举。” 靖王妃听她说完,一张脸依旧煞白,一双眼睛却闪亮,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她的视线慢慢地移到那丫鬟身上,唇角上翘,露出僵硬的笑脸:“是个忠心耿耿的。” 那丫鬟看着靖王妃似乎已经重新扬起斗志,心中顿时一松。 转而想到林娇娘身上,却并无半点愧疚之意。她原本就是靖王妃身边的人,也随了靖王妃对几个庶女并无太多尊重。如今为了靖王妃的状态而反手将林娇娘算计了,她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是个庶女,连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的体面,都比不上呢。 林娇娘浑然不觉那边靖王妃对自己再度生出了恶念,此时她正端坐在靖王爷对面,手中执着茶壶,为靖王爷奉上一杯香茗。 杯子是薄得近乎透明的白瓷,杯身上画着金红色鲤鱼,浮萍衬托于下,很是漂亮。 林娇娘小心地将杯子送上,靖王爷漫不经心接过,低头往杯中一看,顿时一愣。杯中茶水青绿,香气四溢,难得的却是茶叶根根舒展,每一根都竖立在水中飘飘荡荡。 耳边传来林娇娘似乎松了一口气的娇憨笑语:“今儿难得遇到这样的状况,想来是爹爹运交华盖,说不定回去,就有好事呢。” 林娇娘抬眼恳切地看着靖王爷,靖王爷被她逗得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也是我儿承心,才有这般奇景。” 他摸着胡须对林娇娘越发满意。若不是那周向荣此时实在是得罪不得,他只怕早就提出悔婚了。 如今却只能看着林娇娘,叹一声,再为她可惜一下。 父女二人一路说笑着往靖王府而去,走到半路的时候,林娇娘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宫中景象,说起皇帝与皇后,说起太后,说着自己对宫中几位主子的敬仰之意,却更加清楚明晰地表露出,自己对靖王爷才是敬佩。 靖王爷听得心情大好,低头抚须摇头,怡然自得。 “也不知道那位诚亲王是何人物,要让太后,陛下与皇后同时祭奠。”林娇娘状似不经意地说了,偷偷抬眼去看靖王爷,却见他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原本他是笑微微的,现在却脸拉得老长,阴沉得像就要下雨的天空。林娇娘心中一跳,猜测这个诚亲王恐怕在靖王爷心中,也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原本以为靖王爷会翻脸,林娇娘已经做好准备如果靖王爷说了扫兴的话自己应该说什么,却听得靖王爷忽地一叹:“诚亲王,是我与皇兄的小叔叔。” 诚亲王虽然说是皇帝的叔叔辈,可是年纪却比皇帝还要小,是先头皇帝的遗腹子,被当年做太子的先皇当做弟弟养大,与如今的皇帝,当年的二皇子从小一同吃一同住,几乎是一同长大的。 两人尽管差着辈分,可皇帝与诚亲王,却是实实在在的兄弟感情。 而太后,当年却是将诚亲王当儿子养,皇后虽然心里面知道是叔叔,感情上却只当是弟弟。诚亲王脾气也好,容貌也好,才学也好,分外讨人喜欢,宫里头的人,个个都对诚亲王是赞不绝口。 更加上当年皇帝夺位,关键时刻是诚亲王飞身挡在皇帝面前,挡住了射向皇帝的暗箭,才保住了皇帝的一条命。皇帝从中活了命下来,才得了先皇的传位,登上了如今的宝座。当年若不是诚亲王那飞身一扑,皇帝只怕已经命赴黄泉,也就没有如今的安享地位了。 而诚亲王挡了那一箭,因为那箭上的毒,没过几天就往那极乐之地去了。这样一个功臣,却没享到什么福气,自然是让太后,皇帝与皇后都心怀愧疚。 故而年年祭拜不休。后来宫中更是有传言,说皇帝想在自己去之间,给诚亲王膝下过继一个皇室子孙,享了诚亲王一脉的荣耀,日后也好给诚亲王供奉香火。 荣宠之心,可见一斑。 林娇娘听靖王爷半是苦涩半是感怀地说了,偷偷抬眼去看他,却只觉得对方脸上并无半点儿喜悦之意,暗自蹙眉道,难道这诚亲王,与靖王爷也有什么旁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当真如此,只怕……靖王爷当年所犯的事,当真不小。 她不敢再想了。 眼看着靖王爷露出一副感怀模样,她连忙笑着对靖王爷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桩公案,爹爹连这些陈年旧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真让女儿佩服。” 靖王爷听得她童言稚语,心中忽地一松,脸上就露出笑来:“你这孩子……”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靖王爷道:“你父亲我,毕竟也是皇室中人啊……” 他的视线落在空处,仿佛透过这空茫,看到了什么让他极为向往的东西,那双眼中也闪动着不常见的光芒。林娇娘看在眼中,心中猜测更甚,却越发仰着头,对着靖王爷露出灿烂笑脸来。 靖王爷低头见了她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心头忽地一松。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也实在是没有必要这般自己吓自己,好歹,自己也是本朝的靖王爷呢…… 林娇娘回了芷兰苑,只觉得腰膝酸软,小腿硬邦邦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不能跟着入宫的银红连忙上前来帮着按摩揉捏,脸上带着殷切之色,问:“姑娘,今日入宫,陛下可说了,要给姑娘什么样的爵位?” 林娇娘正想着靖王爷与诚亲王,有些走神,闻言随口而懒散地答道:“宫里头有事,陛下没有给准话。” 银红顿时有些着急,就要说什么,门口帘子一闪,却是春秀掀了帘子进来了。 自从那一日厨房管事来找林娇娘麻烦却铩羽而归,春秀对着林娇娘就再无以前那种妖娆之气,银红的吩咐也很是听从。 今日她穿了一身葱绿色衣衫,干干净净地洗了脸,薄薄地打了一层胭脂,走路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地夹着腿走,倒是看上去安分许多。 银红见了她,连忙叫了过来一同帮林娇娘按腿。她方才一入手,就觉得林娇娘今日是吃了苦头的,很是希望有人帮着分担一二。 林娇娘见是春秀过来,也是不置可否。等到春秀安静地跪下来了,银红才继续问起方才的问题,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赐封爵位。 春秀听得银红的问话,心里头顿时一乱,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只是竖起了耳朵,听着这边主仆二人谈话。 一直等到银红开了口让她下去,她才松了已经按得有些酸软的手指,出了门去,怔怔地倚在长廊的柱子上,看着院子里发呆。 第19章 春浅抱着浆洗好的衣物从院子里走过,一眼就看到了靠着柱子发呆的春秀。春秀的眼神很呆,脸上的神色变幻却很激烈,一时咬牙,一时惧怕,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浅将衣物抱了进去收拾好,出来的时候,春秀已经不见了。后来,一直到晚饭时间,她才看到春秀出现,殷切地给三姑娘夹菜。 见她脸上笑意融融,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志得意满的模样,春浅默默地在心底分了三分精力去注意她。 夜里是银红守夜,春秀与春浅两人共用一间房,春浅却在洗漱好久之后,才见到春秀眉眼之间带着笑意回来,哼着歌去洗漱了。 隐约听到她与管热水的小丫头争执了一句什么,春浅躺在床上,心中默默地盘算。等春秀回来,她从床上探出头来,半是提醒她也半是提醒自己地说:“三姑娘比以前聪明多了。” 春秀被她吓了一跳,手里面的盆子差一点掉下去。发现是春浅在说话之后,她才回了神,露出心有余悸的模样,拍了拍胸脯,刻意地轻轻拍在双峰上,引得一阵荡漾。 “原来是你啊……忽然出声,吓死我了。”春秀一面走过去将盆子放回去,一面说,“我知道三姑娘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点也不用你提醒我。” 第23节 春浅定定看她,深棕色的眸子中流露出细微的失望:“你知道就好。我就怕,有人在心里面还以为三姑娘和以前一样,看轻了三姑娘,闹出什么事端来。” 春秀暗中撇了撇嘴,心道,三姑娘怎么都只是三姑娘,在王府里不掌权不管家,就算是聪明了一些,又能怎么样。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赫然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三姑娘如今日子过得安逸,能闹出什么事端来。”她回转过身来,一面往床上走,一面假装打呵欠,“快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去伺候姑娘穿衣呢。” 春浅看着她连看自己都不看一眼就直接上了床放下了帐子,心中失望之余,却又松了一口气,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终于也是睡去了。 第二天早膳的时候,靖王爷派人送了一道菜过来,说是吃着觉得好吃,特意送过来让三姑娘尝一尝。银红脸上顿时笑意满满:“姑娘,如今王爷对姑娘很是上心呢。” 林娇娘却只是笑,谢过了前来送菜的婆子。春秀在边上看了,笑容满面地上前道:“也是姑娘仁孝,王爷才对姑娘另眼相看。” 银红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姑娘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将王爷放在心上,有什么都想着王爷,还不时去王爷面前问好,才得了王爷如今的看重。” 春秀笑道:“如今得了王爷的看重,姑娘在府里,也能过得好些了。” 林娇娘不轻不重地看了春秀一眼,道:“这话说得偏颇了,母亲仁慈,我在府中一直都过得不错。如今爹爹慈爱,于我而言,是锦上添花。” 银红连忙说是,春秀却涨红了脸,退了下去觉得尴尬异常。看着林娇娘吃过了早饭,起身说要去给王妃请安,春秀方才连忙收拾了心情,将春浅挤到边上,陪着笑脸道:“姑娘带着奴婢去好不好?奴婢有些日子不曾跟着姑娘行走了,也想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呢。” 林娇娘随意地点头应了,春秀大喜过望,连忙跟着出去了。 靖王妃状似和平地受了林娇娘的请安,笑容满面地说:“今儿倒是有一件事要与三丫头你说一说。你身边原本该有两个一等丫鬟,后来走了一个,却忘了补上。如今你看看,是从你身边替补一个上来,我再调拨了旁的粗使丫鬟过去。还是你直接选一个人过去当一等丫鬟?” 虽然是这样说着,可靖王妃也没有准备给林娇娘选择的余地:“只是我看你身边的人,除了银红一个还算忠心,旁的都差了一些,不如就将我身边的人带一个回去,帮着你打理一下事务也是好的。” 说着,她拍手叫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二等丫鬟过来,笑眯眯地说:“这些都是我身边得用的,你选一个过去帮你。” 林娇娘听着她安排下这些,眼光在这些人身上一转,也是露出笑脸来,起身对靖王妃行礼,道:“母亲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女儿愚笨,也看不出什么人好,什么人不好,还请母亲帮着女儿选一个,女儿带回去就是了。” 林娇娘明白,只要是从靖王妃身边来的人,自己终究是觉得不放心,既然这样,还不如干脆让靖王妃选了,自己略微隔着一些也就是了。 靖王妃闻言也是笑,嗔道:“你这孩子,竟会偷懒,将事情都推到了我身上来。”口中这样说着,却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人出来,笑道:“这个是我身边的玉屏,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就让她跟着你好了。” 被点出来的丫鬟看上去已经有十六七岁,在内院里已经算得上年纪大的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依旧做着姑娘的装扮,并未被配了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净的粉色衣衫,头上清清爽爽地用绢花妆点了一下,下面那张脸却是漂亮极了。鹅蛋脸,柳叶眉,眼神清亮,红唇微张,口中叫一声“三姑娘”,声音也是清脆动听。 林娇娘愣了一下,方才笑起来:“这般出色的人,母亲也舍得给了女儿,女儿当真是感激不尽。”她叫了玉屏起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真是漂亮。” 玉屏低了头只是不说话,被靖王妃叹了一声:“她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做事却是再稳妥不过。原本我想着要提上来做大丫鬟的,如今你身边缺人,放到你身边倒是正好得用。” 林娇娘笑眯眯地谢过了,当天走的时候,就带了玉屏回去。 出门的时候,却看到春秀正与王妃院子里的婆子聊着天,看到林娇娘出来,匆匆与婆子告别,跟了上去。 路上林娇娘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含笑问:“春秀,你与王妃院子里的婆子,在说些什么呢?我看你说得笑容满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林娇娘的语气淡淡,听起来是含笑的,可是只有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幽深无波,沉静恍若深海。 春秀跟在林娇娘后面,闻言眼珠一转,抢了一步上前,笑眯眯道:“姑娘,奴婢今儿还真的问到一件事,与姑娘相关呢。” 说着,她挑衅般地看了看玉屏,摆明了不想在她面前说,要防备她的模样。玉屏却只是低着头走路,浑然不觉她对自己的防备。 林娇娘轻笑:“原来,还是与我相关的啊……”银红嗫嚅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想起如今三姑娘已经不同过去,自己倒是不必担心,又安心地退了回去。 春秀就等着林娇娘问自己,她好将事情说出来,结果一直等到了芷兰苑,林娇娘却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将她憋得够呛。好容易回了芷兰苑,林娇娘打发了春浅去带着玉屏去看住处,银红去给林娇娘调蜜茶,她得了空,连忙走到林娇娘身边去。 “姑娘,奴婢今儿听到的事,当真是与姑娘息息相关的。”她这样开了口,见林娇娘只是一抬眼,眼神中含笑,她就已经得到足够的鼓励,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姑娘可还记得姨娘?” 林娇娘一怔。原身的生母去得早,林娇娘从很小的时候脑海中就已经没了生母的印象。顶多就是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模糊地觉得,如果自己有一个母亲,定然不会这样被欺负。 可事实上她姨娘是什么样,她却已经完全忘记了。 春秀看她怔愣神色,心中愉悦,连忙道:“姑娘当时年岁小,不记得也是正常。但是,姑娘不记得,府里头却还是有人记得的。今儿奴婢与那婆子闲聊,无意中听那婆子说起,当年府中伺候姨娘的人,还大有人在呢。” 林娇娘已从方才一刹那的怔愣中回神,闻言懒懒地笑了笑,道:“哦?是什么人?我好似从未见过?” 见她入套,春秀顿时心里越发愉快起来,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凑到林娇娘耳朵边上,道:“姑娘可还记得,当初在那边的时候,有个粗使婆子,时常过来探看姑娘?那婆子,曾经就是姨娘身边的人呢。” 林娇娘倒是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物,但是,那人是不是原身生母身边的人,是不是关心自己,却是完全不知道。细细将脑海中回忆过一遍,也是没有什么头绪。 “是吗?我倒是有点印象……”她撑着头,做冥思苦想状,良久,似乎终于想起来一样,露出欢悦笑脸:“是冯婆子,是不是?” 春秀哪里知道那婆子姓什么,见林娇娘说得肯定,她也赔笑,道:“姑娘果然记性好,我却只记得那婆子是花园子里侍弄花草的,姓甚名谁,却是不太记得。” 林娇娘骄傲笑道:“我自然是记得的。不过,你说,她是姨娘身边伺候的人?” 春秀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 “这样啊……”林娇娘凝视着春秀,意味深长地说:“我还真该去拜访一二呢。” 得意顿时涌上心头,春秀捂着胸口,几乎就要跳起来。 她上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_→ 我不知道我写了什么被锁了,男主都没出现呢 第20章 银红进门的时候,觉得屋里头的气氛有些怪异。她狐疑地看一眼边上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的春秀,又看一眼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林娇娘,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 当她听到林娇娘说要去找一个养花的婆子时,立刻狠狠地瞪了春秀一眼。一定是她在姑娘面前说了什么,才让姑娘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 春秀在林娇娘看不到的地方得意地扬起下巴,留给银红两个鼻孔,惹得银红心头火起,恨不得立刻就将她打发了出去。 第24节 等春秀走了,她立刻就站到林娇娘身边,急急劝道:“姑娘以前从未想过要去见那养花的冯婆子,怎么如今反而想起来要见了?莫不是那春秀说了什么不成?” 林娇娘含笑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她没安好心。” 银红大吃一惊,张大了嘴:“那样姑娘还……”林娇娘收回手,不屑地笑了笑:“总要给她一个机会,才能知道她到底在图谋什么。毒瘤,一次拔除了才好,是不是?” 银红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帮着林娇娘摸清楚春秀到底准备干什么。 入夜之后,林娇娘叫了银红一起,去了花园。银红略有些奇怪,走到一半才问:“姑娘,不是说半个时辰之后吗?为何现在就去了?” 林娇娘道:“莫非她说了时辰,我就不能改了吗?”银红听她口气淡淡,于是就不再问,只是小心地守在林娇娘身边。 花园子里虽然点着风灯,但是依旧是黑乎乎的,银红一步都不敢错地跟在林娇娘身后,就怕路上出了什么事。 那冯婆子的住所在花园的角落,走了许久之后,林娇娘才终于到了。那小屋里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儿光,似乎里面没有一个人。 银红拉住了林娇娘,颤抖着道:“姑娘,还是让我过去吧。如果真有人不安好心,也……”话未说完,就被林娇娘一抬手挡住了。 “这种话,以后休要再说。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你出了事,我不仅面子上不好看,别人也会怀疑我。” 林娇娘这般说完,拉着银红站到了边上树丛里。 灌木丛有半人高,两个人站在那里,蹲下去之后,外面就看不出一点儿痕迹。不一会儿,被惊动而安静下来的虫子们就开始重新鸣叫,一切恢复正常。 蹲了好一会儿,银红就觉得手脚发麻,想要问姑娘为什么要蹲下来。正待开口,忽地就见一点幽光远远地靠近,有人走了过来。她屏住呼吸,等那灯光到了近前一看,猛地瞪大了眼。 来人是一个家丁,却不知为何进了内院,手里头提着一只灯笼,正左右看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林娇娘眸子中映出冷冽的光,果然是有人算计着自己呢。但是让一个家丁出现在这里,污了自己的名声,却不怕周家撕破脸吗? 转念一想,林娇娘觉得,这件事大约不是王妃的手笔,王妃如今还担忧着周家,不会用出这种手段。况且……如果真是王妃,也不会这般粗糙。 她垂下眼帘,看着那家丁左右摇晃了一阵,站在那里开始挠头。灯笼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疑惑。 银红却已经气愤得难以自已,压低了声音在林娇娘耳边道:“姑娘,让我上去将这人打一顿可好?” 笑意涌上林娇娘心头,反而将方才的狠厉消散了不少。对着银红轻轻摇头,不顾她着急的眼神,林娇娘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又过一会儿,有人悄悄地靠近这里,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出卖了她。那家丁立刻就警醒起来,左右看一阵,压低声音叫:“红柳姑娘,红柳姑娘,是你吗?” 红柳,林芸身边的人。林娇娘低下头,手指摩挲一下,心中想,林芸对自己确实是深恶痛绝,但是她向来性子暴躁,这种暗算手段,倒不似她的手笔。 说不得还是要着落到林萱身上了。 这样想着,那红柳焦急地快步走了出来,站到那家丁面前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小的来的时候,这里就没有人,只有小的一个。红柳姑娘,莫非是你在诓小的?”那家丁狐疑地盯着红柳,道:“我就说哪个丫鬟要是想相看我,直接与主子说了不就是了,何必这半夜三更的,悄悄地来这里私会。” 红柳急得跳脚,却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先将这个人安抚了再说,连忙道:“我怎么敢骗你。那小蹄子与我说得好好的如今却摆出这副姿态来,我定然要她请了席面赔罪才是。” 正想着该如何将这人打发走,红柳头上忽地一疼,眼前一黑,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闭上眼之前,她惊惧地发现,那家丁也倒了下去,正与自己做了一对可怜人。 银红战战兢兢地从那家丁后面走出来,对着红柳身后正安然丢下手中木棒的林娇娘道:“姑娘,这……” “既然知道有人算计,总不能就这样看着,是不是?”林娇娘轻笑一声,对银红道:“扒衣服。” 银红大吃一惊,低头看地上两人一眼,又抬眼看林娇娘,为难地捏住衣服的下拜:“姑娘,这,这……这样红柳的名声……” “你记得红柳的名声,可还记得,这家丁是为我准备的?”林娇娘冷声道,眸中的光芒冷冽,心中不由自主涌上淡淡的失望,“那时候,我的名声又该怎么办?我又该向何人去说我的冤枉?” 伸手托起银红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林娇娘道:“银红,你还记得吗?我是王府三姑娘,我已经定了亲,若我的名声坏了,我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而你口中的红柳,名声坏了,至多,也不过是嫁给眼前这人罢了。” 她松开手,脸颊上浮现出没有笑意的笑容:“这样,银红你还觉得,这红柳的名声,比我更重要吗?” 银红已经是泪流满面,拼命摇头不止,林娇娘的手一松,立刻就跪在地上,梆梆磕了两个响头,道:“姑娘,是我错了,我马上就动手。” 林娇娘看着她一边抬起袖子抹泪一边颤抖动手,却蹲在红柳身边手足无措,嗤笑了一声,踢了她一脚,道:“那边那个男人交给你,这红柳的,我来。” 银红连滚带爬地到了那家丁边上,手抖了许久,终于一咬牙抽了腰带,又来开了上衣。林娇娘动作飞快地将红柳身上的衣服拉扯开,粗粗看去觉得很是满意。一抬头,她就见银红正咬着唇犹豫一双手要伸不伸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她心中莞尔,轻声道:“就这样吧。不过,倒是要帮个忙,帮他翻个身才是。” 两人同心协力将地上两人搬到一起,看上去暧昧得很,林娇娘方才带着银红离开。 银红跟在林娇娘身后,惴惴不安,心中始终记挂着那边的事,不时回头看一眼。走出良久之后,她低声问:“姑娘,那边……” “那边什么?”林娇娘心情极好地反问,声音却很严厉,“我们今天,可一直都在与冯婆子聊天呢,何曾见过旁的什么人了。” 银红瞪大了眼:“姑娘,那冯婆子……”话音未落,就听林娇娘一声娇笑:“在这啊。” 抬眼一看,两人居然已经走到花园中的一个凉亭处,春浅正与冯婆子坐在那里说这话,石凳上铺着丝织的坐垫,桌子上摆着茶水瓜果,边上还有一个小火炉正汩汩冒着热气。正是一派聊天的好景象。 银红大吃一惊,摸不着头脑地跟着林娇娘走过去,看着半坐在凳子上的冯婆子跳起来,一张皱成菊花的脸因为激动而颤抖,在林娇娘走上来的时候,不由分说就跪在地上,给林娇娘磕头。 林娇娘连忙上前扶起,让她在凳子上坐了,口中道:“冯婆婆,您何必行此大礼。” 冯婆子握着林娇娘的手,浑浊双眼中留下两行清泪,一边举了袖子去擦,一边道:“老奴本就是伺候姑娘的,如今见姑娘安康,老奴心里面高兴啊……” 林娇娘见着这个曾经拼命为原身这样的老人,心底也是柔软,柔声说:“冯婆婆,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您以后,还有更高兴的时候呢。” 冯婆子应一声,松了林娇娘的手,依旧是半坐在林娇娘对面的椅子上,一错不错地看着林娇娘,似乎要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刻入心底一般。 春浅执壶替两人倒上一杯热茶,清甜香味随着热气扑面而来。银红在边上站着,盯着春浅,若有所思。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灼,春浅在放下茶壶之后,抬眼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微微,对着她点了点头。她眼中的善意太过明显,银红心中一松,生出喜悦来。 如今,姑娘身边可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了,能护着姑娘的人,又多了一个。 第25节 凉亭外,春末的风暖暖地吹过,亭子角落里挂着的风灯上的流苏随着风的方向摆动,在地面上留下斑驳错影。亭角的风铃叮叮当当,清脆地传出很远。 银红觉得这样的气氛正好,一抬眼,却看到远处,灯火辉煌,人流涌来,惊愕之下,脱口而出:“那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最近几天一直被待高审!我写了什么!! 第21章 靖王爷最近除了一件烦心事之外,别的事情都很是得意。 两个儿子都很乖,几个丫头也格外乖巧,三丫头时时送了新鲜热菜点心过来,他自觉腰围已经胖了一圈。 今儿下午,去周姨娘院子里的时候还碰到了四丫头,说起自己最近学琴颇有进益,撒娇地想要在自己面前表现一番。 他一时激动,挥手就让人准备了酒宴,准备带着周姨娘与四丫头在园子里好生乐呵乐呵。难得王妃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爽快地置办了酒席送过来,更没有劝诫什么。 靖王爷觉得,自己的日子,除了那一件一直压在心底的事之外,再没有什么觉得不舒坦的了。 “王爷,听琴是雅致之事,四姑娘今儿弹琴给您听,也该选个雅致的地方才是。”酒过半巡,靖王爷说起林芸的琴,周姨娘这样说着,纤纤素手捧了一杯酒,喂到靖王爷唇边。 靖王爷借着她的手一口喝了,哈哈笑道:“你说得是,那花楼里的清倌弹个琴还要摆出个沐浴焚香的架势,四丫头可不能随便了。” 言辞当中,居然无意地就将林芸比做了青楼妓子。周姨娘听得这句话,脸都青了,偏偏又知道靖王爷本身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尴尬地陪着笑,叫林芸去准备准备。 靖王爷哈哈笑着,拍手说好,一双眼睛逗趣地在四周看来看去,说:“四丫头天姿国色,也该找个漂亮点的地方弹琴才相配。” 尽管是这样说着,他也只是随意看了几眼,就指了一个地方,不过是看中那湖水波光粼粼,在灯光下作为背景,人恍若踏波而来,仙气飘飘。 林芸虽然有些畏惧水面,但既然靖王爷说了,也就笑眯眯地应了,指挥着人将琴搬到那里去。 正搬着,边上树丛里忽然有人提着灯笼跑出来,一下子就撞在了她身上,两个人都同时摔在地上。林芸撑在地上,觉得手心生疼,心中一阵恼怒,觉得这个撞过来的丫鬟当真是愚笨到了极点,就算今天的事情成了,也是不能用的。 提着灯笼倒在地上的正是春秀,她一倒下,灯笼中的蜡烛也歪了,灯笼上糊着的纸顿时燃烧起来,将她的脸衬得愈发青白。 靖王爷吃了一惊,还不及说话,周姨娘就跳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怎么故意撞大姑娘?” 春秀被吓得颤抖,连忙磕头不止,口中支支吾吾地说:“王爷饶命,姨娘饶命……” 林芸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忍了忍心中的气,却没有忍住,暴跳道:“这不是三妹妹身边的春秀吗,这么急急忙忙的,是不是我那好三姐姐,又闹出什么事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讥讽地说:“听说三姐姐之前在外客面前,就闹过一场,今儿可是又与下人们闹起来了?” 春秀被她的话说得脸色煞白,颤抖着唇想告诉她,她们准备的地方,三姑娘不在那里,现在她也不知道三姑娘到哪里去了。 偏偏身上一暖,林芸居然伸手扶了她起来,掐着她的手臂,冷笑着说:“不过嘛,你是三姐姐身边贴心的人,如果三姐姐有什么任性的,你要多担待。谁叫你运气不好,跟了三姐姐呢。” “不过现在,三姐姐跑到哪里去了,让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找人?”林芸对着春秀的那张面孔,毫不掩饰的都是讥讽,眼底满满的都是威胁之语。 春秀被她的眼神看得胆战心惊,一急之下,脱口而出:“三姑娘今儿说要去花园子里见种花的冯婆子,说要问一问姨娘的事。” 靖王爷原本就被林芸的话说得皱起了眉,对林娇娘生出淡淡的不悦,如今听得这一句,他顿时一愣:“姨娘?哪个姨娘?” 周姨娘在旁凑趣道:“王爷这话说得……做庶女的,自然是想关心关心自己的生母了。想当初……姐姐也是王爷放在心上疼的人物呢。” 靖王爷顿时回神,沉吟不语。这件事这么一听起来,好似是林娇娘是个重感情的,可细细想起来,却有是对靖王妃若有似无的挑衅。 他想到这里,眼底就没了多少笑意,转头去看春秀,一张脸已经是面无表情:“三姑娘人呢?” 春秀跪在那里,浑身颤抖,那害怕倒有一多半是真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去找三姑娘,没有找到。” 靖王爷顿时大怒,啪地就摔了酒杯。 “去找!”他怒道,“要你们这样的奴婢有什么用,连个人都跟不上。” 春秀磕头不止,林芸蹭到靖王爷身边去,娇声道:“父王,我看,这些日子就是父王太宠三姐姐了,才纵得三姐姐失了分寸,这半夜三更的,丢了丫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靖王爷原本就有怒气,被她说得越发火起,当下酒也不喝了,闹腾着就要找人。 靖王妃收到下人们传过来的消息,抬手抚了抚鬓边乱发,遮住了自己唇角的笑意。放下手来,她又是那个关心庶女的好主母,关切道:“三丫头向来乖巧,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不见,你们一定要好好找,知道吗?” 她派出去的婆子心领神会,当即点头称是,出了门就浩浩荡荡叫了一大群人,开始在王府内寻找。 也才有了银红看到的流火之景。 林娇娘漫不经心地看那边一眼,垂下眼帘,唇边却浮现笑意,黑暗中灯光摇曳,她的笑容诱惑人心,情不自禁地沉沦于那样的笑容中:“看起来,出了什么事呢。” 冯婆子的手一抖,忽地离座,在林娇娘面前跪了下来,道:“姑娘,昨儿有人派了人倒老奴这里来,云山雾罩地说了一些话,要老奴今儿离了居所往旁的地方去,正好姑娘派了人来叫老奴,老奴就答应了……莫不是,老奴那里出了什么事?” 她浑身紧绷,很是紧张:“若是老奴因此连累了姑娘,那老奴就万死不辞了。” 春浅看一眼林娇娘,见她点头,于是含笑上前扶了冯婆子起身,道:“冯婆婆无需担忧,姑娘既然叫了您过来,自然是心有成算的。” 冯婆子试探抬头,见她神色笃定,一颗心方才放下一半,对着林娇娘的问题,继续回答起来。 这边靖王妃派出来的婆子领了一大群人,装模作样地在林娇娘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果然是不见人影。玉屏等着人走了之后,回到房间内,一双眼中光芒闪动,情绪分外不平静。好一会儿,她长叹一声,捏紧了手中针线,暗自下定决心。 如果这次林娇娘能逃过一劫,那么,就是一个值得自己投靠的。 她低下头去开始重新做针线,仿佛之前那一大群婆子从未出现过一样,一针一线,平稳地继续做下去。 那婆子出了院子,边上已经有人小心地靠过来说了什么,顿时她脸上就浮现出笑容来。顿时,她就目标明确直奔花园去了。 路上穿过花园,与林娇娘所在的凉亭只隔了一道树丛,偏偏无人往这边抬头看一眼,更是无从发觉,林娇娘就在这边看着她们。 看着她们直奔冯婆子之前的居所而去,林娇娘唇角的笑容更甚,对冯婆子道:“冯婆婆,若是有人问起你什么,你直说就是了。” 冯婆子诺诺应一声,抬眼偷窥林娇娘一眼,只看到她笑容清浅,眼神却一片冷冽,衬着如花面容,说不出的冷酷。 第26节 靖王爷在花园里吵闹起来之后,就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林芸一直想着要当场将林娇娘抓住,当场看一看林娇娘的窘态,此时看到婆子们吵吵闹闹,当下就拉了靖王爷的袖子,娇声道:“父王,女儿也想去帮着找一找三姐姐。” 靖王爷正有些生气林娇娘不懂事,气道:“怎么,你也想去看热闹?” 林芸当即点头不止,靖王爷瞬间就变了脸,拂袖大怒道:“你三姐姐出了事,你却在这边幸灾乐祸,如今更存了这样的心思,不孝不慈,姐妹不睦,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儿!” 说罢,居然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林芸,后者立刻就倒在地上,手臂与手掌被地面碎石摩擦得生疼。看着靖王爷起身气咻咻的模样,林芸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不过是略微对林娇娘那丫头表现出了一点不善,他就这般对自己横眉竖眼的,若是自己当真与她闹了什么矛盾,岂不是要将自己踩到尘埃里面去? 一时之间,林芸越发期望,等一会儿林娇娘的事情闹出来,靖王爷会有什么反应了。 正想着,忽地就听那边花园深处,有人尖叫了一声,不像是惊讶,更像是刻意地大叫一样。 林芸心中一阵大喜,连忙低下头去遮住了自己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 心疼女儿的周姨娘正凑在靖王爷身边好生劝抚,听了这一声,脸上露出惊愕之意,连忙举起帕子遮住了脸,忧心忡忡地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帕子下,那张脸上却扭曲变形,喜悦与恶毒同时交织,满满地几乎就要冲破防备而暴露出来。 靖王爷盯着那边,神色晦暗不明。 他觉得,今天这件事,自己似乎是被算计了,有人刻意地引诱着他,让他旁观这样一场大戏。 他犹豫地想,这个时侯,自己应当过去将三丫头护住了,又或者干脆不过去,让那些人的打算没法如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被锁,为什么被锁,为什么被锁! 眼泪迎风飞舞,我明明什么都没写!! 再过几天就嫁人! 王府里这群bitch,等着嫁人后风光回来打脸 第22章 他正在犹豫不决,边上忽地有人提了灯笼过来,声音清脆而惊讶,落在靖王爷耳中却仿佛是天降之喜。 林娇娘身前站着春浅,身后跟着银红并另外两个小丫头,赫然出现在树丛边上。春浅手中提着透明的琉璃宫灯,上面绘着牡丹花开,正微微低着头,提醒着林娇娘小心脚下。 银红手里面提着食盒,身后的小丫鬟一个提着火炉,一个端着茶壶,个个脸上都满是惊讶。 靖王爷的眼神不自觉就柔和下来,对林娇娘招了招手,道:“三丫头怎么在这里?这提了一堆东西,准备去哪?” 林娇娘袅袅婷婷过去行了一礼,亲密地挽着靖王爷的手臂,道:“爹爹,今儿女儿可是知道了好多爹爹的小秘密呢。” 靖王爷原本见到林娇娘无事,心里面就大松一口气,方才的气愤也已经消退,此时听林娇娘这样说,心情越发好起来,笑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林娇娘狡黠地笑,歪头道:“等明天,爹爹就知道了呀。” “你这滑头,有什么秘密还要等到明天?”虽然这样说着,他脸上却并未显现出不快,反而是见到了林娇娘,越发显得愉悦起来。 唯有周姨娘与林芸,才知道靖王爷并没有将刚才的事情忘记,他偶尔瞥向她们的一眼,让两人仿佛如坠冰窟。那样的冷冽,她们心中满满的都是不安。 林娇娘这个时侯仿佛才注意到边上的这群人,视线一扫,惊讶道:“春秀,你怎么在这里?” 春秀此时已经是胆战心惊。她万万没想到,林娇娘居然根本就不在那里,那么现在那里的人是谁?她引诱着林娇娘去找那冯婆子,难道…… “四妹妹,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林娇娘的声音越发清脆地传入耳中,每一个字都仿佛落在她心上,让她产生浓厚的不安。 林芸此时也白了脸,看着林娇娘不敢置信。她怎么会在这里?明明花园里的人都传了消息过来,说林娇娘就是往那里去了,为什么…… 她看着林娇娘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眼看手就要碰到自己,她下意识地往后大退了三步,飞快地打开了林娇娘伸过来的手:“谁要你假好心!你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和你的丫鬟来陷害我的!” 林娇娘伤心而惊讶地看着她,眼眶中渐渐浮上雾气:“四妹妹这话,委实让我不解。我做了什么,居然当得起四妹妹陷害的名头?四妹妹说的,又是哪个丫鬟?若是她得罪了你,我让她给四妹妹你赔罪就是了。” 林娇娘有一张漂亮的脸,这般作者委屈的姿态,靖王爷见了立刻就心生怜惜。转眼却见林芸瞪着林娇娘,胸前起伏不定,赫然是一副气急的模样,心中顿时就越发不喜了。 周姨娘在边上见了,心道不妙,连忙拉一拉林芸,对林娇娘笑道:“三姑娘误会了,只是四姑娘今儿准备弹琴给王爷听的,却被三姑娘的丫头一撞给打扰了,所以心急之下,一时气愤。还请三姑娘看在她年岁小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 林娇娘心中冷笑,林芸已经定亲了,年岁还小?再说,那撞过来的丫鬟是怎么回事,只怕她们母女心知肚明,如今却将事情推到自己头上来,还当真以为自己好欺负了? 她顿时做了惊讶的模样,飞快地看一眼春秀,道:“我不知道……真是对不住四妹妹了。这丫头冲撞了四妹妹,我就将她交给四妹妹你,四妹妹你随便发落就好。” 说着,她走到春秀身边,冷声道:“春秀,你不在芷兰苑好好待着,出来到处跑就已经是不对,如今更冲撞了四姑娘,犯下大错,你可知错?我将你交给四姑娘发落,你可要好好听四姑娘的话,早日让四姑娘原谅了你才是。” 说完,她讨好地冲着靖王爷一笑,娇声道:“爹爹,今儿是我不对了,打扰了爹爹的兴致呢。” 靖王爷心情大好,一挥手道:“无事,你做得很好。”说完,又冷冷看林芸与周姨娘一眼,自顾自去了。伺候他的人连忙跟上,林娇娘见状,不紧不慢地对着林芸说一声告辞,也转身就走了。 林芸站在空地上,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气血上涌,捂着胸口拼命地往下按。怎么,怎么就让她翻了盘呢? 不多时,有人发出同样的感叹,怎么就让她翻了盘呢? 王妃派去找人的婆子找到了红柳和那个家丁,靖王妃在失望之后,又是大怒,借着由头好生将周姨娘和林芸整治了一下,让人禁了两人的足,心底方才略微松快些。 虽然没能将自己看不顺眼的那丫头按下去,可是能让那一直在自己面前讨好卖乖背后却给自己捅刀子的周姨娘被靖王爷厌恶,她心里面也是痛快的。 只是可惜……林芸实在是个没用的,这样的好机会,却连林娇娘一点儿油皮都没有伤到。她卧在美人榻上,明明天气还没有热起来,她却已经觉得燥热难当,丫鬟在边上扇着扇子,带来阵阵凉风,压住了她心底的燥意。 那丫头,那丫头……莫非真的是压不住了? 林萱按着桌面,心底的恶念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不容易露出温和谦恭的笑脸,让丫鬟取了银钱过来将送信的人打发了,捂着胸口恨恨地想。 这样的机会,林芸居然都没有给林娇娘造成一点伤害,难道这林娇娘,就当真拿她没有办法吗? 她对林娇娘一直很嫉妒。 第27节 明明她才是长女,偏偏小时候她就没有林娇娘得宠。后来长大了,林娇娘冰肌玉骨凹凸有致,一张脸更是漂亮得惊人,比起她那个姨娘,更盛三分。而她呢……就算这些年细心地养着,骨子里带来的圆润却始终摆不脱,说得好听,是叫丰腴,说得不好听,就是痴胖!这些年她不敢吃肉不敢吃甜,却偏偏是个喝水都胖的体质,再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吹气般地胖起来。 出去聚会,那些跟她不对付的贵女们背后的窃窃私语,她听到了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能说什么呢,别人说的都是事实! 因为这个原因,她对着林娇娘越发嫉恨,甚至于,林娇娘不得宠了,她也小心眼地隔三岔五派人去找一找麻烦。 好在她对外的形象一直都不错,又有林芸这个傻子在前面挡着,从来都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可如今眼看着林娇娘就要重新得了宠爱,就算知道林娇娘定了那样的亲事日后只怕再无翻身之日,可林萱心里面,却依旧是不痛快。 怎么能让林娇娘得意?她就该一辈子被自己压得暗淡无光,一点儿闪亮的时候都没有!林萱情不自禁开始咬指甲,她身边的丫鬟连忙出声提醒她一声,她才恢复了往日现于人前的端庄模样,脑海中却转悠着完全不相符的念头。 一定,一定要将林娇娘压下去! 二姑娘林薇在第二天才知道消息,林芸与周姨娘被禁足。她也不是笨的,只是听过了事情的经过,就猜到原本大概是冲着林娇娘去的,但是对方却避过了,反而反手给了林芸一击。 “你说,这三姑娘以前是不是在藏拙?”她对自己身边的丫鬟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林薇其实也是个很漂亮的人,但是对比起林娇娘那种侵略性的美,就显得平和了许多。她有一张瓜子脸,杏眼桃腮,笑起来的时候暖意融融。 只是在林萱面前,林薇一直都不敢过多表现,如今外人都只觉得靖王府的这个二女儿有些平淡无奇,没什么亮眼的表现。 “算了,不管她是不是藏拙,都跟我没关系。”林薇叹了一句,袅袅起身,“不过,这次居然没有牵出我的好大姐,真是让人心里面不痛快。” 她对林萱的恶感更甚于林娇娘。林萱看上去是个温柔大方的,骨子里却是霸道而小气,但凡有什么比她出色的,都琢磨着想要毁了去。也就是她对着外人没办法,也就是在靖王府里面对着几个同样是庶女的横了。 林芸被她纵得跋扈嚣张,生生将她衬托了出来。林薇自己本身也是懒得做那出头的橼子,将自己藏了起来。而林蓉也是用一脸天真的模样来保护自己,不敢走到她面前去。这样将林萱供到了高位,才让如今王府里头看上去姐妹几个相处和睦。 但是,不管是林薇还是林蓉,心里面对林萱,都是有着不满的。 林芸的事情一出,不管是林薇还是林蓉心里面都非常可惜,居然没能将林萱也暴露出来。对林娇娘,两人反而没有太多感触,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对林娇娘的看法,当真将她当做一个聪明人来对待了。 林娇娘却不会在乎他们对自己有什么看法,此时,她正对着靖王妃送过来的大把衣料发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需要做女红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绣嫁妆了! 第23章 靖王妃派过来的婆子笑容满面,对林娇娘客客气气:“王妃娘娘说了,虽说姑娘的婚事赶得急,嫁衣不需要姑娘动手,可姑娘也要亲手做个盖头。给小姑公婆的鞋子也要动手做起来。料子与尺寸昨日都送过来了,今儿王妃就派了老奴过来,将东西给姑娘送过来。” 林娇娘看着送到自己手上的布料绣线,哭笑不得地送了人走,试探地拿了针线起来,想看看身体还有没有原身的记忆,能不能回忆起一点绣花的手段来。 结果很是让人沮丧,针捏在手里面,比木棒更难伺候,对着已经裁剪好的布料无从下手。春浅在边上浅笑,道:“姑娘,您昨天说的东西,厨房那边都准备好了,姑娘可要过去看看?” 林娇娘立刻就丢了针线,道:“当然要去看。”动作之快,让人瞠目结舌。春浅的笑容越发深了,上前将东西收拾到针线篓子里,道:“姑娘总是要学一点的,日后不说旁的,至少要给姑爷做个荷包才好。” “我才不要。”林娇娘毫不犹豫地说,“好歹也是王府的女儿,下嫁也就罢了,难道还指望我去刻意讨好不成?” 春浅低眉一笑,起身跟着林娇娘一同出去。出了门就看见银红正在边上廊下坐着,与玉屏说着什么,见林娇娘出来,她立刻就跳了起来,迎过来:“姑娘要去厨房吗?” 林娇娘去厨房,是为了给靖王爷做一份点心。这点心是从冯婆子那里知道的,以前林娇娘的生母在时,经常做给靖王爷吃。 指挥着厨房里的人动了手,自己亲手调了味,留下一个小丫头在这里看火后,林娇娘就带了人回去。路上问起银红在与玉屏说些什么,银红道:“我在向玉屏学打络子,姑娘,她可厉害了。”银红说得眉飞色舞,林娇娘却心中一动,问:“她针线活不错?” 见银红点头说是,林娇娘顿时觉得,找到人帮忙了。 玉屏被叫进去林娇娘的屋子时,心底很是平静。她是刻意在银红面前表现自己的针线功夫的,就是为了能真的与三姑娘有所交集。 珍珠帘子被分开,玉屏进去就看到三姑娘坐在椅子上,锦衣纱裙,黑发散落在手臂边上,手臂白得好似白玉润泽。全身上下只有头上一支玉簪,雕成荷花蜻蜓模样,清丽动人。 她只看了一眼,连忙就低下头来,行一个礼,口中叫着:“见过三姑娘。” 林娇娘让人给她看了坐,看着她小心地坐了半边,笑道:“你到我这里也有几天,我与你还没好生聊过。今儿得闲,叫了你过来聊一聊。” 玉屏低着头应一声是,与林娇娘闲闲说了几句,就听到林娇娘道:“听说你在王妃身边,是负责王妃的衣衫的?既如此,那你的针线活定然是不错了。” “奴婢在王妃身边,只是跟着丽音姑娘打下手,偶尔给王妃做些针线活。”丽音是王妃院子里负责王妃衣衫的大丫鬟,能给丽音打下手,这玉屏定然也是当做丽音的接班人来培养的。 这与银红打听到的消息无二,林娇娘笑了笑,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被王妃送了过来?” 她俯身向前,直直地看入玉屏眼底去。后者觉得眼前的三姑娘有一双冷淡到了极点的眸子,让人从心底发寒。 忍住了心底的惧意,玉屏毫不避让地看入林娇娘的眼中,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不愿意做二少爷的屋里人。” 林娇娘吃了一惊,却不料有这样的内情所在。她凝神看着玉屏,听她说:“王妃宠爱世子与二少爷,二少爷只要有所要求,就没有不满足的。王妃院子里的丫鬟,只要是被二少爷看上了,王妃就没有不同意的。只是,二少爷……” 玉屏的声音开始颤抖,心绪极为不平静:“我在进王妃的院子里之前,有一位姐姐很是照顾我。那时候,连翘姐姐也有十七八,就要嫁人了。但是后来,王妃一句话,连翘姐姐就没名没分地进了二少爷的院子。后来……不出三个月,连翘姐姐就被人挪了出去,没熬过半个月就没了。” 她咬住唇,明眸中迅速地堆积起雾气,不一会儿,就有大颗的泪水的滚落下来,声音也变得哽咽。 “连翘姐姐去的时候,身上都是伤,我去看她,她告诉我,二少爷……不是良配。” 林娇娘心道,这不是是不是良配能说明的问题了,这王府二少爷,说不准就是个心理变态。看着玉屏哭得无声无息却分外悲伤的模样,她叹一声,道:“所以,你就从王妃的院子里出来了?” 玉屏抹了抹眼泪,说是,道:“王妃娘娘不太喜欢不听话的下人。” 林娇娘打发了她出去,叫了春浅进来,让她去打探打探玉屏说的是不是真的。结果话一出口,春浅立刻就说:“这件事,是真的。” 她的声音更低,脸颊上也浮现出红晕,悄声道:“当初……奴婢想着要从姑娘身边走的时候,也曾与春秀一样动过心思。只是,奴婢比春秀多了一分心眼,特意去探听了一下两位少爷的情况。” 她的声音越发低,几乎就是耳语:“二少爷是个天阉,这件事只有二少爷院子里的人知道。” 林娇娘大吃一惊,瞪着春浅,后者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奴婢与府里头不少人交好,这个消息……是奴婢灌醉了二少爷院子里的人问出来的。奴婢知道之后,就再没有敢告诉过别人。” 林娇娘被这个消息惊得好一会儿回不了神,醒过神来之后,只觉得这王府里的事,还真是有意思。 第28节 将绣嫁妆的事委托给玉屏,林娇娘去厨房取了早已准备好的吃食,送到了靖王爷书房里。 靖王爷见了那个食盒,闻着熟悉的味道,入口尝到熟悉的滋味,往事浮上心头,他眼眶中忽地就闪着泪花起来。 于是,到了夜里,林娇娘院子里就流水般地送了一堆东西进来。靖王爷大手笔地赏了她一大堆东西,俨然要将过去所欠缺的父爱都弥补起来一般。 消息传到其他人的院子里,一夜之间不知道多少人辗转难眠。 过了两日,林薇派了人过来,请林娇娘过去吃酒:“想着妹妹过些日子就要出门,日后难得一见,特意过来与妹妹亲香亲香。” 林娇娘见了林薇,只觉她眼中精光四射,与印象中那个木讷唯诺的二姑娘完全不一样。林薇笑道:“妹妹也知道,这家里头有大姐姐在,我们都是比不得大姐姐贤惠大方的。” 林娇娘了然,端起白瓷的小酒杯,尖尖的指甲掐着上面的蔷薇花纹,闻着酒杯中清甜的桃花酒味,道:“原来,二姐姐是个藏拙的。” “若说藏拙,谁能比得上三妹妹你。”林薇试探道,林娇娘的脸色分毫不变,仿佛对方说的根本就不是自己一样。 “姐姐说笑了,”她自嘲道,“我可不是藏拙。我是……” 未尽之语,林薇却想了很多,抬眼见到林娇娘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心中一凛,立刻道:“这桃花酒可还入三妹妹的眼?只怕三妹妹那里好东西甚多,看不上我这点。” 林娇娘顿时哈哈一笑,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酒过三巡,醉意略微涌上头,林薇才说起请林娇娘过来的意思。她是为了林芸来求情的,只希望林娇娘将那件事不要算在林芸头上。 “我知道这件事与四妹妹脱不了干系。只是,三妹妹不知道,这其中另有干系,四妹妹也不过是被人利用。” 林薇说得有些为难,她与林芸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但是她的姨娘却向来是个心善的,被周姨娘一求,就暂转将事情托到了林薇身上来。 就算林薇不愿意,对着自家姨娘的泪眼,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四妹妹个性冲动,但凡有人挑拨一二,就跳了出来。事后,她也是后悔的。” 林薇艰难说完,林娇娘却一直似笑非笑盯着她,让她心底发虚。“三妹妹,你能否原谅四妹妹则个,毕竟,也是……” “二姐姐,”林娇娘叫了一声,抬手打断了她想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一直觉得,二姐姐是个聪明人。” 林薇心中咯噔一下,沮丧涌上心头,她一听话头,就知道林娇娘不想答应了。 “只是,这件事,二姐姐做得颇为不智。四妹妹冲动了,被人挑拨了,事情难道就不是她做的了吗?况且,二姐姐大约是没见到当初的架势,不仅仅是四妹妹,周姨娘可也是参与其中呢。” 林娇娘举着酒杯,手竟与酒杯近乎同色:“四妹妹不懂事,周姨娘莫非也不懂事?二姐姐莫非是觉得,周姨娘也是被人挑拨了?” “况且,当时的情况,二姐姐也是知道的。若是四妹妹当时的布置实现了,我说不得就要丢一条命。如今我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说不得就是上天保佑。二姐姐可是觉得,只要四妹妹想做的事没成功,就都是无辜的?” “那二姐姐可曾想过,我的心情如何?” 第24章 被林娇娘这样说了一通,林薇的心情分外复杂。 当日发生的事被靖王爷与靖王妃遮遮掩掩,尽管后来她拼凑出了当时的情形,可毕竟比不得林娇娘这个当事人说得直接。 听到林娇娘这样说,她就知道,林娇娘是绝对不会原谅林芸了。不仅不原谅,说不定,那幕后之人,也早就被林娇娘在心底算了一笔。 原本这件事与自己是无关的,可自己如今一头撞了进来,说不得也要在心底被林娇娘记一笔了。 她心中暗自懊悔,但也觉得轻松。这件事闹出来,也算是找到了借口让姨娘看清楚周姨娘的真面目。就算是为了自己,姨娘也绝对不会再与周姨娘往来了。 林娇娘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笑的时候,她的脸依旧美丽,但是气息却完全不同,满满的都是侵略感。坐在林娇娘对面,林薇渐渐地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对不住,三妹妹。”林薇立刻选择了道歉,“这其中的内情,我委实是……”她垂下眼帘,楚楚可怜的姿态。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我向三妹妹赔罪,求三妹妹不要将我今日之举放在心上。”林薇说,“我自当向三妹妹你请罪。” 林娇娘也确实不想与她多说,轻笑一声,两人就势将此事揭过了。 林薇确实觉得心中有愧,等林娇娘回去之后,立刻就送了一本册子过来,细细地说了这靖王府里的一些事,哪些下人尽可以利用。林娇娘拿着拿那本册子,暗道,这林薇果然是个厉害的,自己并未与她交恶,果然是个明智之举。 林薇的酒宴之后,又过了几日,就听说靖王爷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对周姨娘与林芸大怒,居然发下话来,林芸的嫁妆就只宗室女儿的定例,再没有多的。 一时传开,除了靖王妃心中喜悦,旁的人不知道心中有多少念头。 最为不快的还是林萱。也不知道林芸到底是受了什么点拨,居然一下子就聪明了,不仅知道了之前那件事是自己挑拨着她做的,还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将她当做踏脚石来衬托自己。自己去看她一次,居然就被她拿花瓶给砸出来了。 林萱心中气愤,对着林芸还不得不表现出自己一贯的端庄大方,连一点恶意都不敢露,唯有回来之后恨恨地砸了一套茶具出气。 “姑娘,您说,这四姑娘,怎么一下子就聪明起来了呢?”银红帮林娇娘捏着腿,后者皱着脸看着那该自己绣花的盖头,头疼地捏着针不敢下手。听到银红这样问,林娇娘答道:“总归是有人告诉了她。” 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林薇的脸。 对于林芸与林萱翻了脸,林娇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这样闹下来,靖王府里也会安静许多。在她就要嫁出去的时候,她也是希望能安分两天的。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周家的聘礼送过来,靖王府里面一下子又不太平了。 如果林娇娘嫁的是京畿大营的将军周向荣的庶子,靖王府里这些人也许还并不会那样看清她。但是,林娇娘嫁的却是周向荣兄弟的庶子。 知道周向荣的那个兄弟是边疆的小官之后,所有人都觉得,靖王府里的这位三姑娘,大约是无从翻身了。 边疆那地方,战乱多,也没有什么产出,想一想日子都难熬。 结果谁都没想到,到了送聘礼这一天,周家送过来的聘礼,却让人瞠目结舌,连当初对自己定亲的人家送过来的聘礼满意异常的林萱,对着那些东西,都忍不住露出了羡慕嫉妒的眼光。 谁都想不到,周家居然有钱如斯。 三十二抬的聘礼都是用特制的箱子装着的,那箱子比起往日里大家常用的箱子,赫然要大一整圈。布料皮子,金玉宝石都堆得满满的,几乎要从里面溢出来,里面居然还有田地店铺若干,林林总总,不下十万两银子。 就连靖王爷见了,也是啧啧,笑道:“这周家,只怕是倾其所有。”当着众人的面,他大声道:“既然周家重金礼聘我家娇女,我也不吝啬嫁妆,三姑娘的嫁妆,自然会与聘礼相当。” 第29节 靖王妃当日闻言,顿时心疼得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还不得不露出只是因为欣喜而一时痰迷心窍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倒比哭还要难看。 “王爷,周家的聘礼不下十万,若是嫁妆等价,娇娘的嫁妆就要超过二十万,比太子妃的嫁妆都不差了。宗人府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好容易等到靖王爷进自己的房,靖王妃却顾不得再说其他,第一时间就说起了林娇娘的嫁妆。靖王爷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说:“将那箱子大大的做,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左右,靖王府里也只有钱,没有其他了。” 靖王爷这句话倒是不错,当今登基之后,对几个兄弟很是防备。除了在做皇子的时候就交好的那一位,旁的几位皇子,都被封了清闲的位置,却从不让他们沾手任何朝政,那副模样,浑然是将他们当猪养。 如今,靖王府里年年进益不少,朝堂之上却发不得一言,只能聊以自嘲罢了。 靖王妃心中呐喊,钱都是我儿子的,那些贱蹄子,哪里够资格用我儿子的钱。脸上却不能表现分毫,勾起嘴角笑容勉强得像是要哭:“可是,娇娘嫁的地方是边疆。若是嫁妆太多,那里民风彪悍,会不会……” 仿佛被靖王妃提醒了一样,靖王爷立刻就道:“王妃说得是,娇娘的陪嫁里面,要多一队护卫。” 靖王妃闻言,顿时又翻起了白眼。靖王爷却一点都没注意,兴致勃勃地冲了出去,吩咐管家挑选陪嫁的护卫去了。 靖王妃无人来扶,茶杯落在地面上,哗啦啦地落了一地的碎瓷。 小丫鬟小心地将地面上的碎瓷捡起来,又取了扫帚过来打扫干净,连头都不敢抬,不敢去看坐在那里面色黑如锅底的大姑娘。 林萱按着胸口,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疼,呼吸都变得困难。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林娇娘,明明定亲的是边疆的小官庶子,居然还能有这样多的聘礼,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嫁妆? 靖王妃当时给林萱两万两银子的嫁妆,林萱当时已经觉得不少,后来几个妹妹也没有谁能超过自己去。偏偏这林娇娘……这最后定亲的林娇娘…… 她又想去砸茶杯,桌面上却已经空无一物。 身边的大丫鬟夏至进来,扶了林萱的手,劝抚道:“姑娘,三姑娘虽然嫁妆多,可将来嫁到那样的地方,碰到那样的人,也一样讨不了好去。姑娘又何必为了这些心里面不痛快。姑娘将来嫁过去,正正经经的正头娘子,嫁过去了就有诰命,哪里是三姑娘比得上的。” 这些事情林萱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心里面就是不痛快。 掐住了夏至的手,林萱恶狠狠地说:“我就是看不过去,她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居然也能有那么多嫁妆?算下来,是我的十倍……她凭什么!凭什么!” 夏至被她掐得生疼,脸上却还忍住了疼,露出关切神色,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也知道三姑娘那边要嫁的是个什么人物。三姑娘去了那边,说不得过了多长时间,就送了性命。那时候,嫁妆再多,也都要送回王府的。这些东西,不过是暂时在她手里面放着而已,她又能用得了多少去。” 林萱看着夏至,后者面容平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下人服饰,虽然是二八佳人,却暗淡无光。她慢慢地笑起来,松开了掐住夏至的手,后者的手背上,已经清晰地出现伤痕,红紫刺眼,看上去就疼。 她轻轻拍着夏至的脸,柔声道:“对不住,方才是我下手重了,让你受疼了。这几天,你好生歇着,让小丫鬟们伺候你,你别沾水,别留了疤。” 夏至激灵灵打一个冷颤,感激地谢过林萱,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林萱一人,她唇边却浮现出诡异的笑来,自语道:“她说得对,不过是个保管的。这段时间,暂时在你手里面放着而已。” 林娇娘手里面拿着玉屏绣出来的盖头,啧啧感叹:“果然还是你手艺好,我可绣不出这么漂亮的花纹来。”玉屏恭敬地答道:“姑娘谬赞了,奴婢的收益,也只是平平。王府里绣房里比奴婢手艺好的绣娘不知道多少。” “可是我不是她们的主子。”林娇娘说,发现玉屏的身子一抖,抬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她将盖头递给边上春浅,让春浅收拾起来。 玉屏犹豫片刻,道:“姑娘,奴婢们虽然是姑娘手下的人,但奴婢们的卖身契……” 林娇娘闻言一声娇笑:“我知道。不过,还不到时候呢。”她眯着眼看向窗外,那里栽着一棵海棠树,花已半凋。 “总要有人跳出来了,我才好师出有名,是不是?” 玉屏诺诺地应一声,浑然不知林娇娘到底在暗指什么。 第25章 日子一日一日地热起来,林娇娘的婚事也近在眼前了。 边疆周家早早地派了人出门来迎亲,今日信件正送到了靖王府,说过两日,人就要到京城。 靖王爷算算日子,离成亲之日已然不足十日,连忙催着靖王妃将嫁妆单子给林娇娘:“总要给娇娘一些时日去熟悉嫁妆,免得被那些刁奴们欺负了。”他说着想起当日与林娇娘相见的场景,甩了甩袖子,道:“都是你养的好奴婢,居然敢欺负起主子来。” 靖王妃气得胸口生疼,丫鬟连忙上前来揉了揉,才平静下来。 靖王爷讽道:“怎么我说你两句,你还觉得心里面不舒坦了?那娇娘那些日子被欺负,你这个做嫡母的,心里面可曾怜惜过一二?”靖王妃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下去,假装大方地说:“王爷这话说得……嫁妆单子我早就列出来了,只是想着到时候一起送过去就是。如今既然王爷说要送过去,那我派人送过去就是了。” 靖王爷冷哼一声,看着她叫了丫鬟过来,取了嫁妆单子给那丫鬟,才点了点头,说:“这才是做嫡母的样子。” 靖王妃心中大怒,恨不得扑上去挠花了他的脸。若不是他没有个做夫君的模样,她又如何会变成这样? 靖王爷喜滋滋地出了门,想着自己对这个女儿真是尽心尽力,当年宠妾的拜托,自己一点儿都没有忘记。他倒是忘记了,自己在没有想起林娇娘之前,林娇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靖王妃身边的清音取了嫁妆单子往林娇娘的芷兰苑走。这种传话送东西的小事原本不该她过来,她却觉得林娇娘不是个普通人,就算定了那样的亲事,也不能以常理来对待,有心交好一二。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无稽,心里面那点子不痛快却挥之不去,终于是屈从了心里面的念头,前来与林娇娘聊天了。 进门就见几个小丫鬟守在门口,天气渐热,她们却规规矩矩的没有半点儿动弹。清音一过来,就有小丫鬟叫着“清音姑娘来了”,含笑对她行了一礼。 屋子里面帘子一掀,立刻出来一个丫鬟,眉目清朗,笑容温和。 清音见了,也是称奇。前不久这个叫做春浅的小丫鬟还一门心思地往别的院子里钻,眉眼之间尽是轻狂,如今却已经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连走路的姿态都少了些妖娆。 这三姑娘教人果然是有一手。 春浅上前去行了礼,对着清音笑道:“清音姐姐,难得见你过来,今日一见,还真是出乎意料了。” 清音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道:“王妃娘娘派我过来给三姑娘送嫁妆单子,三姑娘可在?” 春浅连忙让了清音在边上,进去问过了林娇娘,才请了清音进去。 一进门,清音就觉得眼前一亮,这三姑娘打扮好了,容色之盛简直要勾人心魄。 她连忙低下头去,对林娇娘行了一礼,口中叫着见过三姑娘,一面将手中嫁妆单子送了上去,说:“王妃娘娘特意派了奴婢过来送单子,让三姑娘先熟悉熟悉。” 第30节 不过十来天时间,哪里还有什么熟悉不熟悉的。林娇娘这样想着,接了册子过来,含笑说一声谢,让人赏了清音一个荷包,就要送她出去。 清音却脚步迟疑,走不出两步,就顿住了脚步,侧脸回身,低声道:“三姑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娇娘挑眉看她,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说出的话却生硬:“你若是觉得当讲,就讲,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清音不料她居然这样回答,被噎了一下,脸颊顿时一红,连忙俯身行礼,说:“是奴婢逾越了。三姑娘,王妃娘娘她,其实心里面也苦。” 话一出口,林娇娘就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清音见她抬起的手臂衬着红色丝帛,半点瑕疵也无,一时出神。 “王妃娘娘心里面苦,我是知道的。但是,她是我的嫡母。”几个字说尽一切,清音的脸顿时煞白。 是啊,靖王妃的日子过得苦,可那苦也不是林娇娘造成的;但作为林娇娘的嫡母,三姑娘的苦却是她一手造成。就算清音心中为靖王妃叫一万遍冤屈,觉得她委屈到了极点,可是在三姑娘心里,嫡母不慈,就是嫡母不慈。 清音白着脸走了,林娇娘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姑娘,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姑娘太过冷血?” 林娇娘诧异看着问话的春浅,将嫁妆单子啪地丢在小几上,笑道:“你觉得,这件事难道是王妃在向我示好?” 看着春浅浅浅的疑惑,林娇娘冷笑了一声:“不过是自作主张罢了。若是王妃向我示好,我还要考虑考虑,可一个做奴婢的,却来管教起主子,那我就不用想了,不是吗?” 看着春浅嘴唇都咬得发红,林娇娘总算是善心大发一挥手让她出去了:“你要是想不明白,就去问问银红。她虽然比不得你聪明,但是,比你知进退多了。” 春浅出去了之后,林娇娘才拿起嫁妆单子,重新开始翻看。 入夜之后,林娇娘就叫了银红过来,问她自己的嫁妆是不是已经都收拾齐整,准备到时候与自己一同出门了。 银红听她问起,连忙喜滋滋地对林娇娘说起她的嫁妆盛况:“那些金银宝石,连一个箱子都装不下呢。”她说得乱七八糟,好歹说出了重点,林娇娘的嫁妆都已经收拾好,就等到时候一起抬出去了。 林娇娘含笑点了点头,让银红取了纸笔过来,将嫁妆单子中的两页抄了出来,丢给银红:“找个机会让大姑娘捡到手里面。” 银红立刻点头应了,当天晚上就不动声色地装作不经意,让院子里安插的一个小丫鬟将东西偷了去。 靖王妃每日早晨起来,必定要用一碗冰糖燕窝,然后才来用其他食物。这一日照旧用过之后,正要再吃些合和酥垫肚子,忽地外边就吵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放下筷子,问道:“外边什么人在吵?怎么都吵到我的院子里来了。”丫鬟丽音连忙站了出去,点了一个小丫鬟过去探看。没过一会儿,小丫鬟就回来了,脸色发白,说话的声音颤抖:“丽音姑娘,出事了。三姑娘的福瓶,裂了。” 丽音大吃一惊,连忙进屋去回禀靖王妃。 福瓶是每个女儿出嫁时必须要有的物件,象征着女儿出嫁之后的福气。如今这福瓶破了,还是在娘家破的,分明就是说娘家对女儿不上心,坏了女儿的福气。 如今靖王爷对三姑娘正是愧疚的时候,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了三姑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还不知道王妃要被无辜牵连,吃多少挂落。 靖王妃听了消息,也是大吃一惊,手里面的筷子一顿,那夹点心的手就再也伸不出去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她恼怒地想,自己虽然对林娇娘看不顺眼,可是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找什么麻烦。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自己的脸吗? 丢了筷子,眼前一桌子美味,靖王妃却连一口茶都吃不下去了,气都气饱了。 急急地出了门去,带着丫鬟婆子直奔放着林娇娘嫁妆的院子。那里现在已经是一片忙乱,林娇娘正带着银红站在那里,院子里跪满了原本守着嫁妆的丫鬟。 靖王妃进门去,林娇娘抬头一看,就见靖王妃居然没了往日里的那般容光四射的模样,眼中满是血丝,眼底还有一圈青黑,尽管薄薄地打了胭脂,依旧能看得出脸色苍白。身上枣红色的常服并未显出她的雍容,反而只能显得她有些憔悴。 林娇娘心道,靖王妃的日子过得果然也不太好。她淡然地上前行礼,含笑道:“见过母亲,母亲安康。” 靖王妃脸上笑得和蔼,伸手扶了林娇娘起来,口中道:“快些起来,你我母女,何须如此客气。”虽然是这样说着,她伸手的动作,也还是等林娇娘行礼完了,才做出来。 两人虚情假意地相互表达过亲密,靖王妃才问起福瓶的事,薄怒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是完全不将三丫头你放在眼里,也不将我这个靖王妃放在眼里。” 林娇娘假装没有听出她口中的试探,伤心地低下头,疑惑地说:“这也是女儿不解之处。若是那人对女儿不满,尽管朝女儿使手段就是,却偏偏用了这样的法子,这就是在挑衅母亲您,质疑您掌家的本事。” “女儿知道母亲您一定很生气,但女儿恳请母亲休要太过生气,伤了您的身子。不过是一个福瓶,女儿的幸福,也不是指着这一个瓶子的。” 靖王妃听着她三言两语就将问题转移到了自己的管家本事上来,心里面直发堵,这丫头真是越发伶牙俐齿。不过,这件事她心里面也确实不痛快,顺着话头就将这件事接了过来。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在自己都决定了偃旗息鼓的时候,还敢跳出来找麻烦。 这完全就是对自己的挑衅! 她一定要让那人知道,靖王府里,还是自己的天下,全部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第26章 林娇娘得到靖王妃一定会详细调查的承诺,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激之意,柔声道:“女儿谢过母亲。” 她微微低了头,轻声细语地说:“也是女儿多事,若不是女儿忽然想着要看看自己的嫁妆,就不会闹出这样的事了。” “这是三丫头你的运气,”靖王妃忍着腻味,还要来安慰林娇娘,说,“若不是三丫头你想着要看看嫁妆,也不会发现有人胆子这样大,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林娇娘立刻抬起头,脸上满是崇敬之意。就算知道这表情是装出来的,靖王妃见了,心里面也有淡淡的得意。 “那,女儿是不是可以继续将剩下的嫁妆都查一遍了?” 靖王妃听到这句,一口气差点没吐出来,憋在胸口让她差一点翻起了白眼。 果然,她就知道! 原来,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嫁妆都查一遍。莫非她还以为自己会贪墨她的嫁妆不成?靖王妃狠狠地想,对着林娇娘装出来的怯生生模样,恨不得直接掀开了这人的脸皮,让人看看,这个装得一脸无辜的丫头到底有多厚的脸皮! 靖王妃兀自气愤不休,林娇娘就听得有人在一旁怒吼:“查!必须查!” 靖王爷不知何时也到了这里,在边上忙不迭地说:“居然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就是不将我靖王府看在眼里,必须查!查出来了,我要入宫去告状!让皇兄狠狠地惩治那做这等事的小人!” 他显然以为这件事是外人做的,林娇娘和靖王妃却不约而同地在心中翻白眼。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庶出三女儿,哪里有那么没眼光的外人,要做这样的事。 谁都不肯当着靖王爷的面说出来下了他的面子,于是,在靖王爷的一力主张之下,事情就热热闹闹地查了起来。 林萱院子里的茶杯不知道又碎了多少,屋子里的小丫鬟纷纷躲了出去,夏至站在门外犹豫半饷,咬唇走进去,身上已经开始觉得疼。 第31节 屋子里燃着香,清幽的香气却并不让人觉得心情愉快。雕花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黑洞洞,林萱的脸在其中格外狰狞。 “她怎么敢……”她坐在榻上,圆润的手指捏得发白,嘴唇发干起皮,恐惧涌上心头。 她原本以为,林娇娘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冒得罪王妃的风险去说查嫁妆的事,结果她居然就干了。 捂着胸口,林萱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这样查下去,她在里面做的手脚,很快就会被查出来的! 夏至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边上去,蹲下去捡桌上的碎瓷。低头的时候,脖颈露出来,修长洁白,姿态优雅。 林萱一低头就看到这一幕,怒火涌上来,一脚踢了出去。夏至被踢得一头栽倒在地上,碎瓷扎在额头上,差一点就扎进眼睛里。 鲜红的血液留下来,那张脸越发地显得白。 夏至从满是碎瓷的地面上爬起来,也不顾那些碎瓷,扑通一下跪下去,膝盖上隐隐地疼。“姑娘。”她低声地叫,隐隐地有些绝望。 林萱嫌恶地看她,又是一脚踢出去:“笨手笨脚的,杵在这里讨人嫌干什么。” 夏至一个踉跄,差一点就又倒下去,身体摆动了一下,停下来了。 她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她不知道,自己一旦有什么动作,林萱会做什么。自己的这个姑娘,外人觉得端庄大方,她却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她是个小心眼,喜欢动手打人,心思也恶毒的女人。 可是,这一切却只有自己这个大丫鬟知道。不,上一个死掉的大丫鬟也知道,但是,她已经死了。 现在知道的,就只有她了。 夏至跪在那里,任由鲜血模糊了眼睛,也不敢动弹分毫。 林萱生气了好一阵,看着夏至还跪在那里,地面上已经有落下的血滴,恶狠狠地冲着她说:“滚出去,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还有,出去之后怎么说,知道吧?” 夏至低声应是,地上的碎瓷也不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小丫鬟被她满脸的血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那来扶:“夏至姐姐,你这是……”夏至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我笨手笨脚,给姑娘端茶的时候摔了一跤,姑娘体恤我,让我去休息休息。” 小丫鬟半信半疑地点头,扶着她往边上去了。 那手脚轻快的小丫鬟帮着她将皮肉里面的碎瓷挑了出来,敷上药包裹住,轻声细语地说了到时候再给她送吃的过来,就退了出去。夏至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树枝,心中情绪翻滚,悲哀与绝望翻涌上来。 在这样的姑娘身边,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不知道林萱做了什么,但知道一定与三姑娘有关,否则三姑娘院子里的事不会让林萱这样恼怒心虚。但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娇娘坐在存放嫁妆的院子里,走廊上的片瓦遮住了太阳,边上放了一个小几,摆上了茶水点心,春浅在边上替她打着扇子,她坐在那里,手里面捏着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 银红站在边上,捏着嫁妆单子,紧紧地盯着婆子们清点嫁妆。那些粗苯的家什已经都清理过,并无什么不妥当,银红渐渐地也觉得,自家姑娘是不是多心了些。 回头却见姑娘悠哉悠哉地喝茶看书的模样,心中又涌现出无限勇气,继续盯着婆子们查下去。 “南洋珍珠一盒,红宝石一盒,猫眼石一盒……”管事的婆子飞快地将清点到的东西报了一遍,银红对着嫁妆单子细细看过,又在婆子指点出来的东西上扫一眼,想要点头,却觉得哪里不对。 做个暂停的手势,她将单子送到林娇娘边上去,蹙眉问道:“姑娘,奴婢总觉得这几盒子宝石,有些不对,姑娘您看看?” 林娇娘笑了一声,伸手接过来,略一扫,就让人去叫当初接聘礼的人过来。 银红顿时睁大眼,兴奋地问:“姑娘,有什么不妥当?”林娇娘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你觉得呢?”银红诚实地摇一摇头,被林娇娘在头上敲了敲,将嫁妆单子丢回给她:“这南洋珍珠和南洋珍珠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红宝石和红宝石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你呀,学这点吧。” 银红迷惑地等到了人过来,细细分说之下,方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娇娘嫁妆里的南洋珍珠,有黄豆大小,颗颗圆润且个头均匀,一盒子的价值,能在京城里换一家铺子;但是现在嫁妆里面的南洋珍珠,只有绿豆大小,还大小不一,更有那等奇形的。 这话一说出来,不光是银红,所有清点的婆子都听得分明,不少人的脸都白了,什么样的人居然大胆做下这样的事情,这王府里,只怕是太平不了,一段时间内,所有人都要夹着尾巴做事了。 她们不由自主地就怨恨起那做下这件事的人来,如果不是她们,怎么会让自己的日子过得也不安稳。 银红却是气愤异常,紧紧地盯着那几个被挑出来的盒子,如果做了这件事的人就在眼前,她就能扑上去将那人暴揍一顿。 林娇娘轻笑一声,对着那些婆子道:“继续清点,有什么不妥当的,都先搁在边上。”婆子们知道这些日子三姑娘很是受宠,此时听得三姑娘一声吩咐,轰然应诺,继续忙碌不休。 林娇娘低头去喝茶,遮住了唇角的笑意。她以为林萱会更聪明一点的,结果看起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愚蠢一点。 或者说,更贪心一点。 一直清点到暮色四合,所有的嫁妆才清过了一遍。靖王妃接到单子,也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从那动手脚的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原本给林娇娘陪嫁那么多的嫁妆,就已经是在她心头挖肉,如今这嫁妆还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换了,这是在把她当傻子耍! 事情传出去,谁都会觉得这会是掌家的人做的,让她平白担了苛刻庶女的名声。若是她真的做了,实惠吞到肚子里,靖王妃也不会那么生气,可是,事情根本就不是她做的。 她重重地拍桌,怒道:“查!将那守嫁妆的婆子都查一遍!查不出来,那就将人都赶出去,卖到西北去挖矿。” 一句话出口,靖王府立刻血雨腥风。 守夜的守院子的丫鬟下人跪了一大排,个个自危,生怕自己在其中做了无辜炮灰。 唯有林娇娘若无其事,听过了大姑娘院子里的大丫鬟夏至卧病的消息之后,轻声细语地派了玉屏去探视她。 玉屏低了头听着林娇娘吩咐自己,眼中闪过诧异的光,却识趣地不问,快步去了。 目视着她走远,林娇娘端起茶喝一口,唇边笑意越发明显起来。 不知道,自己亲爱的大姐姐在做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收尾的问题? 第27章 林萱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现在这一步的。仿佛都是从林娇娘无意中发现那个福瓶裂缝开始,然后就一步一步地脱离了她的掌控,往她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到了现在,连她都不敢再与这件事有任何瓜葛,只希望那些做事的婆子能小心一点,不要将自己给供了出来。 第32节 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好几圈,林萱咬紧了牙根。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可能的。那些婆子们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也断然不肯帮自己遮掩下这么大的事情,自己难免会被牵涉进去。 “父王不会的,”她在屋子里坐着,神经质地咬着指甲,也不顾自己平时养护得宜的指甲变得坑坑洼洼,只顾着发泄自己的心情,“父王就算知道了是我,也不会将我怎么样的。我毕竟是他的女儿,我已经定了亲就要嫁出去了,父王不会让我没脸的。” 转过另一个圈,她又拼命地开始摇头:“不行,如果被父王知道了,父王心里面就不会再有我了。等我出嫁了,就不能再借王府的力量了。没有娘家的支持,我在夫家也不会好过。” 在椅子上坐下来,林萱开始转动脑筋,考虑着将这件事怎么推出去。 就算是自己被人怀疑,也不能让人坐实了这份怀疑。 她咬住唇,贝齿扣在红唇上,咬得血都要流出来,她却一点都不感觉到疼,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 “这件事,也只能推给你了。”她自语,“谁叫你命不好,做了奴婢呢。” 一旦下定了决心,她的行动就很快。当天夜里,就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些关押着可能的嫌疑人的房间,一番威逼利诱,让人点了头。 但是,那潜入的人却没有发觉,隔壁的房间里,有人耳朵贴在门板上,正小心地听着这边的动静。黑夜笼罩,遮盖了这一切的动静。 第二日早晨是一个大晴天,林娇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银红捧着衣服守在床边,脸上笑盈盈的。 “姑娘,昨儿夜里果然……”话未说完,就见林娇娘轻轻伸出纤长手指,轻轻做个噤声的手势,她连忙安静了下来。 伺候着林娇娘穿好了衣服,梳妆打扮用过早饭之后,眼看着四下无人,银红才说起自己之前就想说的事:“昨天夜里,果然有人去了那些人那里。” 林娇娘并不意外,道:“她既然要将自己摘出去,就一定会这样做的。王妃的人当时可在?”看着银红兴奋点头,林娇娘唇角上翘,露出一个慢悠悠的笑脸来。 这下子,就真的是有好戏看了。 靖王妃一大早起来,将家事处理完之后,就收到了消息。那些婆子里面,已经有人招了。冷哼一声,靖王妃柳眉倒竖,眉眼之间满是煞气,冷声道:“这些贱皮子,居然敢做下这种事。” 起身带着人去了关押那些人的地方,一把椅子在屋子里坐了,由着那些人在院子跪着,靖王妃一直慢悠悠地等到林娇娘也过来了,才冷声让人将那几个招了的婆子提出来。 看着那几个人在面前跪了,林娇娘不动声色,一直都是唇角含笑,柔柔弱弱的模样。偏生见了那些婆子狼狈不堪的模样,她也没有半点儿动容,让一直暗中观察她的某个人觉得,这三姑娘,果然也不是那等软弱无知的少女。 那几个婆子的话是各自说的,却相互印证,矛头直指大姑娘身边的人。靖王妃冷笑着顺着这条线摸下去,从大姑娘院子里揪出来两三个丫鬟,最后落到了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夏至身上。 夏至被提过来的时候,一张脸还是苍白的,软绵绵地跪在地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情的人看在眼中,觉得她心虚,知情的人比如林娇娘,就知道她不过是因为膝盖上的伤口还没好,觉得疼。 被问话的时候,夏至还有些茫然模样,等事情都指到她身上来,她的脸渐渐地就白了。靖王妃也懒得多问,懒懒地看向了夏至,抬起下巴,问;“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说了。” 夏至一张脸苍白,眼神空茫,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听到靖王妃的话,她也好长时间不出声,好一会儿之后,白着一张脸,凄厉地笑:“王妃娘娘仁慈,只是,奴婢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靖王妃冷哼了一声,转头吩咐人去将大姑娘林萱也带过来:“她身边的大丫鬟都被扯进来了,我就不信,她是个清清白白的!” 等人的时候,林娇娘坐在边上,看着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心中对她们半点儿怜意也无。眼见靖王妃怒火冲天,她轻声道:“女儿多谢母亲了。若不是母亲肯帮忙,女儿就平白受了委屈了。” 靖王妃心中冷哼,暗道,如果不是你多事将事情闹出来,我也不会在这里帮你什么忙,这个时侯还被你这样冷嘲热讽的。只是对着林娇娘,这番话却说不出口,最终皮笑肉不笑地哼一声,算是接了她的谢意。 林娇娘却是装出了一脸感激之色,唯有一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幸而她垂下了眼帘,也无人看分明。“我知道我与母亲之间多有误会,今日之后,我方知道,母亲亦不是那等无情之人,只是平日里不曾表现出来。我对母亲多有误解,如今实在是心中有愧。” 靖王妃听着她这番话,只觉得肉麻,心中却不解,林娇娘在自己面前,为什么忽然乖巧起来。正疑惑,忽地就听得靖王爷的声音,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 她立刻暗道,原来如此,只是为了卖乖给王爷看。对林娇娘的恶感因为这件事,再多一分。 林娇娘见靖王爷过来,立刻起身行礼,被靖王爷手一挥免了。有人送了另一把椅子过来,靖王爷当先在中间坐了,靖王妃与林娇娘方才一左一右地坐了。 “事情查得怎么样?”一坐下来,靖王爷就迫不及待地问,眼睛扫着院子里跪着的那群人,视线不善。 靖王妃细细地将事情说了,最后道:“正在去请了大姑娘过来,再问一问。” 靖王爷不料居然听到这样的事,脸上的表情渐渐不善,听到靖王妃最后一句,更是变得阴测测的,盯着夏至,视线中仿佛要射出刀来。 夏至颓然跪坐在地面上,被靖王爷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居然也毫无反应,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林娇娘看在眼中,端起茶杯遮住了唇角的笑意。 没过一会儿,林萱就过来了。 路上大约已经有人多嘴多舌地透露了信息,林萱一进门,就扑通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向前爬到了靖王爷的面前,双目含泪,哽咽着叫一声:“父王。” 林娇娘在她进门的那一刹那就赶紧站了起来,在她跪下去的那一刻侧过了身,心中暗道,这林萱这个时候还不忘算计自己一把,真是令人恶心。 靖王爷冷冰冰地盯着她,说出的话柔声细语,却听得让人脊背发凉:“大丫头,你来说说,这件事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林萱泪眼朦胧地盯着靖王爷,眼泪顺着洁白脸颊往下流,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父王,居然您也是怀疑女儿吗?女儿敢对天发誓,这件事绝对不是女儿指使。女儿确实与三妹妹有些不对付,但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女儿与三妹妹也是姐妹,都是父王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侧脸去看林娇娘,一双眼睛被泪水遮盖,看不清情绪,声音却是凄柔的:“三妹妹,你也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林娇娘却已经站到了她身后去,表示不敢受她的礼。听到林萱的话,她低下了头,对着林萱冷冷一笑,声音却是惊讶的:“大姐姐,这件事是母亲一手探查,我并未发一言。大姐姐为何觉得,是我在疑心大姐姐?” 她抬起头,恳切地看着靖王爷,柔声说:“大姐姐是我的姐姐呀,我怎么会这样怀疑她。” 林萱只觉得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林娇娘这个时侯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踩着自己换一个好名声? 她扭过头去,不去看林娇娘,只是抱着靖王爷的腿,哀怨而恳切:“父王……” 林娇娘在她身后扑通一声,也跪下了,低着头同样恳切:“爹爹,女儿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还请父王明察。” 靖王爷被两个女儿当着面这样演了一场戏,他也不是不明白。冷眼看着那边那个丫鬟一脸心若死灰的模样,他冷哼了一声,瞪了林萱一眼:“那边那个丫头怎么说?” 靖王妃冷眼看着靖王爷问起来,抿了抿唇,一脸端庄模样,柔声道:“王爷来得巧,那丫头还没审呢。”她说着,示意了身边的人上去,将两个姑娘扶起来:“都是府里的姑娘,这样动不动下跪,像什么样子。” 林娇娘被扶起来之后,就那样垂着头跟在林萱身后站着,靖王爷看着心里面颇不是滋味,一招手,道:“娇娘还是在这边坐下。”说着,指了指林娇娘之前坐的位置。 林萱看着林娇娘往那边走去,心里面咬牙,林娇娘比自己小都有位置坐,自己这个时侯却在这里站着被下人们看笑话,父王的心,也实在是太偏了些。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却紧紧地盯着夏至,就等着她将自己咬出来,然后自己反手一击,将她彻底打下去,让这件事彻底与自己撕扯开来。 孰料,夏至一开口,就将她惊呆了。 “这件事,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做下的。” 第33节 她居然认了。 第28章 林萱觉得,自从林娇娘开始在靖王爷面前表现之后,自己的日子就一天一天地更加不好过去来。 以前无往而不利的各种手段,一样一样地出了差错。 明明算计好的东西,总是在中途出了各种变故,变得不按照自己的设计走。之前林芸的事算一件,林娇娘的嫁妆算一件,如今夏至的表现,又算一件。 她怎么都没想到,夏至居然认了这件事。 咬着唇,林萱的泪水越发放肆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的肤色白皙,眼泪落下来的样子,十分动人。 “夏至……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哽咽着说,“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去这样陷害三妹妹,你要是需要钱,你跟我说啊,我也会帮助你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靖王爷不是傻子,他只是不愿意自己的府上出现了姐妹相残的事,说出去不好听。可是,林萱的这番作态,他是半点都不相信的。一个奴婢,一个几乎不出门的奴婢,哪里来的南洋珍珠,又哪里来的那些惟妙惟肖的假宝石? 说这件事背后没有林萱的手笔,靖王爷都是不相信的。 他冷冰冰地盯着林萱,靖王妃若无其事地取了帕子沾一沾唇,收回放在靖王爷身上的视线,冷声道:“大丫头,你起来吧。” 她自认已经看清楚了靖王爷的打算,颇为不屑。说着宠爱林娇娘,在关系到自己的面子的时候,不也是不当一回事了?所以说,这个男人心里面有的,永远只有自己的面子吧。 “你身边出了这等贱婢,也是你运气不好。不过,此事你也是被瞒在鼓里,你也无需太过自责了。” 林娇娘此时倒是与靖王妃生出了同样的心思,一样的对靖王爷冰冷而不屑。见林萱跪在那里,一副柔弱又坚强的模样,她放柔了声音,娇声劝抚道:“是啊,大姐姐,你顶多是个管教不严,却是无需如此自责的。” 靖王爷听得妻子与女儿都如此妥帖,心中大感欣慰,看向林萱的目光也越发不善起来。林萱心中焦急,她虽然将自己摘出来了,可是却没有人相信,这与她原本的目的大相径庭。这样下去,结局依旧是一样的失宠。 有心想说什么,但夏至在边上听了她的那句话之后一直不言不动,只是盯着她。那视线恍若实质,灼灼地打在她的身上,让她仿佛被灼烧一样生疼,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靖王爷最后一声长叹:“罢了,这样的奴婢,也没有什么留的必要了,王妃好生处理就是。”靖王妃起身说是,唇角微翘,隐约地透露出讽刺:“那娇娘的嫁妆……” 靖王爷狠狠地瞪了林萱的方向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瞪林萱或者是她院子里的那些人,口中回答得毫不犹豫:“去搜那丫鬟的房间,不管搜不搜得到,我这边都给娇娘补上。” 靖王妃差一点就捏断了手指甲,心中忿恨无比。 “还有一件事……”她忍住了心中愤怒,在靖王爷走之前说:“娇娘的福瓶裂了,如今时间也紧,再去烧一个也来不及,这件事,臣妾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林萱一抬头,正碰上靖王爷冷冰冰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开,然后,她就听到一句让她恨不得吐血晕倒的话:“先拿了大丫头的福瓶用一用,再给大丫头烧一个。” 凭什么! 林萱在心中怒吼。 福瓶是一个人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所有期许,自己的福瓶,怎么可以给林娇娘?!林萱几乎已经可以看到林娇娘脸颊上得意的笑容。靖王爷从她身边大步走过,没有说一句话,衣服的下摆轻飘飘地从她身边飘过。林萱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却被人拍了拍头,惊得她浑身一抖,也没能伸出手去。 靖王妃站在林萱面前,脸上故作同情之色,伸手摸摸林萱的脸颊。镶金戴玉的假指甲尖尖利利地如同扇子一样在林萱眼前闪过,后者连那上面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产生巨大的不安,仿佛下一刻,这尖利的指甲就会在自己的脸颊上戳出一道伤口来。 林娇娘含笑看着林萱颤抖着被靖王妃拍了拍脸颊,然后被丫鬟扶起来,失魂落魄地又被扶了出去,心中觉得高兴极了。 吃了这个亏,想来她如果日后对自己还有恶意,大概也会谨慎小心许多,断然不敢这样随意地就动手了。 靖王妃目送了林萱回去,回神来冷冰冰地让人拖了那些个在这件事当中动手的丫鬟婆子下去,先打上几十板子,然后再发卖出去。 然后,她回过脸来,笑盈盈地问林娇娘:“三丫头,我这样的安排,你可满意?” 林娇娘立刻低下头:“母亲的处事,我是信得过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靖王妃扭过头去,冷哼一声,方才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林娇娘方才带了银红,慢悠悠地回了芷兰苑。春浅早已等在那里,见了她过来,当下行了一礼。 “春浅,有件事,我一直有点好奇。”林娇娘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银红倒了茶送到她手中,听她这样问。 “那福瓶,你是怎么让它做到只裂开不破的?” 春浅低了头,脸上微微地红,笑道:“奴婢有奴婢的法子。”见她不肯说,林娇娘也懒得再问,问了吩咐的事情都做了之后,也就罢了。 后来,靖王爷果然不曾食言,自掏腰包将林娇娘的嫁妆补足了。至于那些被换走的,也在夏至的居所找到了,也都被放进了林娇娘的嫁妆里。林娇娘的嫁妆一时之间,又多了一些。 靖王妃背后不知道心痛了多少回,最后都忍着心痛当做没看到,只希望赶紧地将林娇娘嫁了出去算了。 时间眨眼就到林娇娘出嫁前一日,靖王爷却难得地焦心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到了今日,宫里头居然还没有给林娇娘封爵的旨意送过来。 “皇兄应当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吧?”他不确定地想着,心里面始终不安。 等了又等,一直到了下午,才有个小黄门过来,懒洋洋地宣布了旨意,皇帝封了林娇娘一个县君,并无封号,也只享有基本的俸禄。 靖王爷心中犹有怒气,送走了小黄门,将那圣旨丢给了林娇娘,靖王爷怒道:“亲王的女儿,皇兄居然只封了一个县君!” 靖王妃心里面不知道多痛快,恨不得哈哈大笑,以示心中愉悦之意。看吧,自以为在靖王府里得宠了就嚣张,如今也不过是个县君! 将来,自己的儿子可依旧是王爷! 看着靖王爷依旧板着脸嘀嘀咕咕,靖王妃就算心中不耐,也不得不去劝。毕竟那位可是皇帝,可不是谁都能说闲话的。 林娇娘倒是一点不在意,不过是个名头,足够自己在边疆护住自己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太高。不过从这件事,她倒是看出了,皇帝对靖王爷当真是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越不过祖宗规矩,说不得这一个县君的位置都不会给自己。 想到靖王府里剩下的几个姑娘,林娇娘觉得,她们的结局,大约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 想到明日之后,就能出了靖王府不必再与这些人相处,林娇娘觉得,自己都有些兴奋得睡不着了。 折腾了好一阵,却还是睡着了。 第34节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天尚未亮。银红捧着琉璃灯盏立在纱帐外,轻声地叫着她:“姑娘,该起了,梳头娘子已经到了。” 林娇娘觉得自己没睡够,眼睛干涩,闭上眼养一会儿神,才伸出手去,让丫鬟们进来。 热水早已备下,沐浴之后,又用香膏从头抹到脚,不仅让肌肤柔软光滑,更留下神秘香气,淡淡地留在空中,勾动人的心弦。 穿上簇新的中衣,梳头娘子早已等在那里,见了林娇娘,脸上立刻露出喜气洋洋的笑脸,一双眼睛几乎要看不见:“老身做了这一行这么久,还未曾见过姑娘这般美貌。” 银红却不怎么喜欢听她这样说,瞪了她一眼,她立刻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林娇娘的妆容来:“姑娘放心,我一定给姑娘好好梳妆,让姑娘漂漂亮亮地嫁人。” 林娇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如今已经不那么陌生,可是看着镜中人绞面净脸,描眉点唇,繁复的发式被巧手梳出来,钗环发簪一样一样地带上,最后再带上凤冠。盖头盖上的前一刻,她觉得,那镜中人,如此地陌生起来。 自己,真的要嫁人了吗? 嫁的,还是一个自己完全不期待的人。 这样的日子,她以前从未想过。 红彤彤的盖头落下来,遮住了所有的视线,也掩盖住了她眉眼中的情绪。当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那一片艳红的时候,林娇娘的心渐渐地也安定了下来。 嫁了就嫁了吧。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谁又会知道,嫁了不被人看好的人的自己,不会过得比别人更精彩? 捧着手心里的苹果,林娇娘被人扶着走出内间的门,一步一步地走到外间。银红跟在她身侧,扶着她的手给了她莫大的支撑。 外面热闹非凡,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林娇娘被人扶着站在门口,吹吹打打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近。那个要娶她的男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如今眼看就要进门了。 她的一颗心却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唇边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又站了一会儿,门终于是开了,喧闹声一同涌进来。人群簇拥着一个人向前,林娇娘看到一双靴子走到自己面前,对方的身材很高大,站在那里带给她不小的压迫感。 “娘子,”那个人说,“我来迎娶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最后那个是男主的肉身到了 男主的灵魂还在路上(滚 第29章 热闹了一天之后,靖王府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前来道贺的宾客都告辞后,靖王妃留下人去收拾残局,自己回到院子里,听着下人的回禀。 “你说,她带走了玉屏?”靖王妃诧异地问,“然后将春秀留下来了?” 禀告的人应是,也是皱眉不解:“娘娘,您说,这三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春秀上次与四姑娘一同联手,她不带春秀倒是能理解,可为什么,要带上玉屏?” 靖王妃却并不在意:“不管怎么样,她愿意带就带吧。以后她的事,可别在我面前说了。我呀,以后都不想听见这三姑娘和她身边的人了。如今府里头没了她,我也正好清静清静。” 自林娇娘横空出世,靖王妃不知道都心疼了多少回,如今总算是眼不见为净,却是半点儿都不想再提到她了。 此时,府里头却另外有人,觉得林娇娘走了,一点都没清净下来,却更加讨厌了。 林萱正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春秀,觉得林娇娘根本就是在挑衅自己。将这个丫鬟留给自己,是在说,她已经知道了上次林芸的事情背后,是自己在动手吗? 被直接禁足到出嫁前,又被换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下人的林萱,又开始想咬指甲了。被林娇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戳穿面具,她在靖王府的形象已经毁得差不多,如今唯一能剩下的安慰自己的话,也只能是林娇娘嫁的那个人实在是不像话了。 不过,再怎么自我安慰,她也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在靖王爷靖王妃心中已经成了被厌恶的人。日后出嫁了想要借王府的力,只怕也是难上加难。 她将这些都怨恨在了林娇娘身上,想着若是日后林娇娘过得不好也就罢了,若是过得好了,隔着千山万水,她也一定要给林娇娘一个好看。 谁让对方只嫁了个不成器的庶子,而自己嫁的,却是京中高门呢。 这样妄想着,林萱焦灼的内心,总算是觉得舒缓了一些。 靖王府里的众人心情,林娇娘却都无暇顾及了。 此时,她正被人扶着,站在驿站外。前面探路的已经将院子收拾出来,春浅正垂手站在那里,等她进门。 今日梳洗过后,林娇娘就无需穿着厚重嫁衣赶路了。等到了边城,她才需要穿上嫁衣,与那个男人拜堂成亲。 进门梳洗过后,银红给林娇娘擦着头发,脸上都是笑意。 “姑娘,可要吃点什么?驿站里说有新送过来的兔子肉,不如让奴婢去给您做点什么?”跟着林娇娘陪嫁的婆子笑容满面,殷切地问着林娇娘。 见林娇娘没什么胃口,那婆子又立刻说了去做点清爽下饭的小菜过来,就退了出去。路上与一个小丫鬟擦肩而过,看着那丫鬟急急忙忙的样子,婆子皱了皱眉。 林娇娘坐了,让银红与春浅也去歇一歇。两人却齐声道:“姑娘,如今在路上,奴婢们可不敢擅自离了姑娘身侧。” 春浅更是道:“虽说王爷派了家丁护送,路途遥远,奴婢们总要多小心才好。” “姑娘,外面有个小厮,说奉了姑爷的命令,请姑娘出去一同用饭。”一个小丫鬟仓皇无措地在门外边叫着,一张小脸微白。 银红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林娇娘。春浅却立刻就上前,蹙眉道:“姑娘与他尚未拜堂,如何能见面。这周家少爷,怎地如此不晓事。你这丫头,可不要随便就叫了姑爷。” 那小丫头立刻诺诺称是,低着头越发不敢抬头了。 林娇娘想到自己的这位未婚夫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如今听了这样的消息,居然也不着急,笑道:“春浅,你且出门去分说一二。” 待春浅应声出门,又加一句:“可不要堕了王府的威风。” 春浅出了门,穿过院子,就见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厮站在门口,踮起脚眺望这边。那小厮穿着青蓝色衣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对上门口守门的家丁时,不由自主地露出谄媚之意,等见到春浅,那双眼睛就落在了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春浅心下顿生厌恶,到了跟前,更见那人失魂落魄,差点连口水都要流出来,越发不喜。 第35节 草草行了礼,春浅对那小厮说:“姑娘说了,她尚未与少爷正式拜堂,如今还算未婚夫妻,却不好这样私下见面。少爷若是还顾惜姑娘的脸面,就请日后不要再做出这等无礼之举才是。” 那小厮被春浅瞪了两眼才回过神,听春浅这样说,也不见什么气愤,嘿嘿地笑两声,拱手行礼:“姐姐说得是,姐姐说得是。少爷做得不对,小的回去了就这样回禀少爷。” 春浅正心中稍安,却一把被那小厮抓住了衣摆,脸上眉飞色舞,说:“不知道姐姐叫什名字,日后你我多有往来,通了名字,也好亲近亲近。” 明明只是被抓了衣摆,春浅却觉得仿佛有什么滑腻的东西贴在手上一样难受,飞快地甩开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也该自重。” 说罢,对那两个守门的家丁一瞪眼:“你们也看好了门户,休要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知道吗?”听到家丁应是,她才飞快转身,一溜烟地走了,还听得后面那小厮挣扎着叫着姐姐,被家丁们拦下来的动静。 那小厮见春浅走得毫不犹豫,连头都没有回,心中悻悻,又被家丁们拦着,进不去门,挣扎了两下也就放弃。转身进了隔壁院子,穿过嘈杂的院子,进了主屋。 林娇娘的夫婿——周瑾就在里面。 周瑾今年十七八,身材高大却并不显得壮硕。因为家里面都是从军的缘故,他也从小被压着,打熬出了一副身材。奈何年岁稍长,父亲就卧病在床,又没有正经主母在头上压着,生了他的姨娘只懂得一位宠溺,才渐渐荒废了。 他今日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头上用玉冠绾了头发,腰中挂着一枚青色玉佩,若是只看相貌,倒是卓尔不凡,但配上那双眼睛,就有些轻浮起来。 此时,他正斜斜地靠坐在榻上,百无聊奈地左看右看,见了那小厮进来,连忙一招手,恬着脸问:“见到人了没,长得漂亮不?还有,她答应了吗?” 小厮知书嘿嘿一笑,说不出地猥琐:“少爷,那可是皇上封的县君,哪里是您一句话就能招过来陪您喝酒的,又不是那花楼里的姑娘。小的也没见到人,不过,见到了县君身边的一位,长得真是国色天香,比家里头的姨娘们,都好看多了。” 周瑾一听,顿时嘿嘿傻笑,回过神来,却又在知书头上拍了一巴掌:“那是我的人,你在这里乱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知书连忙陪个罪,却又忍不住又说起春浅:“少爷,不是小的吹,那位姑娘,当真是漂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不过,听说县君更漂亮,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等美色佳人。” 看着他口水都要流出来,周瑾心里面一阵不痛快,在他头上又是一拍:“那是你将来的少奶奶,在这里瞎想什么!这赶路真是没意思,又不能叫两个花娘来陪着玩,还不去给你少爷弄点酒过来,让你少爷爽快爽快?” 知书诶一声出去了,刷地钻进了驿站的厨房,却正好碰到给林娇娘做菜的婆子。他只当还是家里面,上去就摆了架子指手画脚一番,将那婆子气得够呛,叫着哪里来的小鬼,三下两下就将他赶了出来。知书在外面气得跳脚,污言秽语乱骂了一通。外头择菜的婆子见了,眉毛一竖,甚至无需动手,刚刚站起来,就将他吓得落荒而逃了。 知书没弄到酒,又被婆子们欺负了,心中愤愤,决心去向自家少爷好好告一状,等将来成亲了,定然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婆子们赶出去。 他灰溜溜地空手进了门,却见周瑾已经换了衣裳,正大模大样坐着,边上另外两个眼生的小厮伺候着,桌上摆满了酒菜。 见了他过来,周瑾一拍桌子:“知书,你跑到哪去了?我不过是要你去要个酒菜,你就给我跑没影了?还好县君特意派了人送了酒菜过来,要是等你,岂不是要饿死我?” 桌面上的酒菜,确实是林娇娘特意送来的,那两个小厮,更是她先一步就派了过来伺候周瑾的。自从春浅回去说了门口那个小厮的动向,她又特意叫了之前就与周家人打过交道的婆子进来问了问周家的情况,她就知道,这个小厮是个真小人。 这样的真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做出什么事来给她找麻烦。 林娇娘觉得,为了不被人给自己找麻烦,她还是先给别人找麻烦比较好。于是,才有了周瑾屋子里的这些酒菜并这个小厮。 周瑾虽说从小也是娇宠着长大的,但是,边城那种地方,又有什么好享受。如今这两个小厮不过是规规矩矩地伺候着,事事想在了他前头,就已经足够让他将原本伺候自己的小厮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路上走了十来天的时候,知书居然连见周瑾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心里面越发地愤怒与躁动起来,对着导致了这一变化的林娇娘,也是恨到了极点。若是说以前,他还对林娇娘身上县君的身份有所顾忌,在自己的地位与饭碗受到威胁的时候,这样的顾忌也消失了。 这一日,路途已经过半,天气渐渐地就越发燥热,空气中的水分也开始变少。家丁们对这样的气候很是不适应,居然有两个就病了。一连赶了好多天的路,周瑾也觉得日子过得忒苦了,就算边上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也有些受不住。 如今接着家丁病了的由头,他当即不顾反对,就要求在路上歇两天。 派过来迎亲的其实是周向荣府上的管家,对着周瑾的不合作,也是头疼。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听了周向荣的吩咐,周瑾的父亲只怕不太好了,这门亲事,也有半是给他冲喜的目的。 可如今周瑾这样拖下去,也不知道到了边城的时候,周瑾的父亲还在不在。 只是对着周瑾的撒泼打滚,林娇娘也并不显得支持他的样子,他也只能忍住了焦急,陪着周瑾在这里待两天。 谁料,就是这待两天,居然就待出了事故来。不仅惹得周瑾受了伤,还连累一个下人送了性命,更是惹得县君大怒,威严十足地发落了好一些人。 那时候,管家回想起来,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再强硬一点,驳了周瑾留下来的想法,直接上路,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的灵魂他要来了 第30章 周家两房,周向荣身为大哥,掌管京畿大营,听起来富贵荣华深受帝宠,但周向荣却知道,皇帝只是为了将自己留在京城,就近监视自己。 如果说以前他还有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想要为自己的弟弟周向华某个官位,多年磋磨下来,也已经消靡殆尽,只希望将来皇帝清算的时候,不要牵连了自己的弟弟。 周向华在边疆一待多年,就算有周向荣照拂,日子也过得不那么如意。钱财纵然是不缺,边疆却始终没有京中物产丰富,伺候的人也比不得京城里教出来的。 身为周向华唯一的儿子,周瑾从小被娇养着,可比起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来说,也少了几分精致。小厮们言听计从却不代表,他们能伺候得称心如意。 不过,在林娇娘将两个小厮明理明智派到周瑾身边之后,周瑾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少爷过的日子。 任何事情,无需他说话,明理明智都已经替他安排得妥妥帖帖。夸张点说,一天到晚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能伺候得称心如意。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周瑾哪里还想的起来,自己有个叫做知书的小厮,以前是最得自己心意的。 知书眼见着自己与周瑾之间越来越生分,甚至于到了自己一日之间连周瑾一面都见不得的样子,心里面如同猫抓火燎一般难受。做下人的,可不就是靠着主子的恩宠过日子,如今自己连周瑾一面都见不到,日子渐渐地就难熬了起来。 在路上走了不过小半月,他觉得,周家跟来的下来,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知书心里面暗恨,却一时之间想不到办法。 路上不停地走,他也在不停地想法子,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重新夺回周瑾的宠信。不说得宠带来的好处,单为了不让人看自己的时候眼中带着鄙夷,他就要努力。 后来,还终于是被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这一日车马一停,听说要在这里多住两天,他立刻就觉得,时机到了。 入住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晚,暮色四合。知书急匆匆地洗刷了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就跑去找周瑾。 门口却被明智拦了下来,说少爷正在吃饭,知书要是有事,等一会儿再来。 知书算算时辰,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赶紧一溜烟地跑过去吃了饭,再来的时候,又被明理拦下了。这次却是说,少爷正在沐浴。 知书着急,脱口道:“平日里也是我伺候少爷沐浴的。” 第36节 话一出口,就见明理脸上闪过不屑之色,笑容依旧,知书却总觉得带了几分讥讽。 “你若是坚持,我去问问少爷就是。” 说罢,他带了知书进了外间,敲一敲里间的门,里面明智就替周瑾问可有什么事。明理飞快地说了,知书伸长了脖子翘首等着那边回话,就等周瑾一声令下,自己就冲进去。 孰料,不过片刻,里面周瑾居然道:“知书你乱闹什么。你搓澡没轻没重的,哪里比得过明智明理伺候得舒服。你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你家少爷我洗了澡就准备歇着了。” 知书顿时脸颊臊红,不敢抬头去看明理,生怕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明理对自己嘲讽地笑。 他一溜烟地走了,回到下人住的通铺翻来覆去,暗自咬牙,想着明天一定要找了法子私下里接触周瑾,好重新夺回周瑾的宠信。翻不过一会儿,就被同住的人一声吼,不得不安分下来,心里面却再一次对自己的念头添砖加瓦了一番。 第二日一大早,知书匆匆吃过早饭,就麻溜地往周瑾的房间那边靠。明智明理二人也不怎么拦,见了他依旧是规规矩矩地通报。但是知书进了门,对着房间内明智明理二人灼灼目光,却不敢说。 他心里面是打算勾着周瑾去花楼走一圈的,毕竟自己最擅长的就是陪着少爷吃喝玩乐。他琢磨着这些日子路途幸苦,周瑾大约也是闲得发慌了,自己只是略微勾引一下,巧舌如簧一说,还不怕周瑾不上当? 但明智明理二人在这里,他却说不出来。再没颜色,他也知道明智明理二人是那位县君送来的人,那县君是周瑾未来的娘子。在未来娘子的人面前说自己要带着他们的姑爷去逛花楼,知书也不是那等嫌命太长的。 于是,他进了门,竟然是与明理大眼瞪小眼,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周瑾本来就是闲得无聊,叫了知书进来说说话,结果他进来了之后却与明理对视不停,一句话都不说,他一下子就不耐烦了。 “知书,你这是干什么呢?有话就说,没话就滚出去,你家少爷我还没那么多闲工夫。”周瑾靠在椅背上,歪歪斜斜地坐着,斜眼看着知书,不耐烦地冲着他吼吼,顺手还指挥明理去帮自己弄点东西来打发时间。 明理立刻就转告了明志,让明志去弄两本话本子过来,自己依旧回来守在周瑾身边。 知书原本看着明理走出去,心里面很是高兴的,结果对方却只是出门一会儿,顿时又失望了。 周瑾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越发地不耐烦,随手从桌上抓了本自己看完了的话本子砸过去,一下子正好丢到知书脸上;“有话快说,摆脸色给谁看呢。你要是不想说,就给你假少爷我滚出去。” 眼看周瑾不耐烦,知书也顾不得许多了,头上的疼也不管,蹲下去捡了话本子双手送到周瑾面漆那,陪着笑对周瑾道:“少爷,小的确实有话想跟少爷说。” 说着,眼神就往明理身上一瞟,对着周瑾挤了挤眼。 毕竟曾经也是周瑾身边得用的,一起混了好些日子的人。这一番眼色,周瑾立刻就知道了。知书大约是有话想对自己说,却想避开明理。 他斜着眼乜知书一眼,口中道:“好,少爷我就听听,你有什么话说。要是说得不中意,你就自己去找管家打板子。”说着,叫了明理出去。 明理含笑应了,出门前看了知书一眼,眼中的警告让知书心中一慌,却又立刻镇定下来。自己是少爷身边的人,只要少爷护着,他明理一个小厮能拿自己怎么办。 等明理一走,他立刻奔过去关了门窗,凑到周瑾身边,轻声道:“少爷,这些日子路上赶路辛苦,少爷可觉得无聊?” “自然是无聊,好在明智明理还不错,给我找了话本子打发时辰,总算是混的过去。”周瑾随口说了,手指扶在桌子边沿,靠在椅子上几乎要倒下去,端的是坐没坐相。 知书立刻抿了抿嘴,舔了舔嘴唇,小声地说:“那少爷,咱俩出去玩一玩怎么样?”周瑾顿时盯住他,知书嘿嘿一笑,表情顿时猥琐:“小的都打听清楚了,这地方往来方便,有好些个花楼。少爷有些日子不尝肉滋味了,不如,今儿小的带了少爷出去一同乐呵乐呵?” 若说周瑾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周瑾就算是再心动,心里面也有些打鼓:“是不是不太好?”他舔着嘴唇说,“我毕竟是出来迎亲的,如今县主还在边上,我出去逛楼子,如果被捉住了,是不是不太好?” 知书一听要遭,顿时着急起来,“我的少爷诶,您这真是,还没成婚,就怕了?这门都出了,她已经是嫁定了,少爷您现在就顾忌着,日后还不得夫纲不振?” 大抵男人最怕的就是被说夫纲不振,总之这个词一出口,周瑾顿时就瞪圆了眼,一巴掌就拍在了知书脸上:“胡说什么!少爷我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哪个女人见了少爷我不是自己扑过来,怎么会夫纲不振!你再胡说,就给我滚出去!” 知书立刻抬手扇自己耳光,不轻不重只是啪啪响,口中说:“少爷恕罪,小的这不是一时情急吗?现在少爷连花楼都不敢逛,这以后……” 他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周瑾顿时就被他说得心动起来。 一见他脸上神色,知书就知道有戏,当下巧舌如簧,将花楼里的姑娘说得美艳动人,自己听了都觉得定然是个大美人恨不得立刻一见了。 孰料,周瑾听完了之后,却不见心动,只是摸了摸下摆,口中道:“比起你那日说的县君身边的那个春浅,如何?” 知书顿时一愣。 王府里的女人少有不漂亮的。春浅曾经动过那等心思,自然也是王府女儿中的佼佼者,那样貌自然也是极佳。如今知书听周瑾问起,顿时心虚气短:“少爷,您也知道的,那县君身边,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花楼里,比不得啊……” 周瑾顿时大怒,拍着桌子怪叫道:“亏你说得那般活色生香,我还以为是哪样的美人,结果连县君身边的都比不过,我又何必去。” 他说着,露出垂涎之色,向往道;“县君既然嫁了我,那身边的丫鬟自然也是陪嫁丫鬟,那等美人,日后也是我囊中之物。”越说越是觉得兴奋不已,恨不得今日就是成婚之日,第二日就将春浅拉到榻上去。 知书见状口中发苦,若是连这种事都没法勾得周瑾心动,那自己靠什么法子来让周瑾重新宠信自己?越想越是觉得前途灰暗,他看着周瑾脸上垂涎,忽地脱口而出:“少爷若是喜欢,去与县君讨要过来不就行了?” 眼见周瑾愕然瞪视自己,他仿佛不受控制地说:“县君既然是少爷的娘子,将自己身边个把丫鬟送给少爷又如何?如今少爷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一个丫鬟都没有。这知道的,说是少爷尊重县君,不知道的,还觉得少爷怕了县君呢。” 一番话挑拨得周瑾心头火起,越想越觉得知书这话有道理。县君是自己的人,如今先送个丫鬟给自己又怎么了。 热血上了头,却勉强还有三分理智,周瑾摇了摇头说:“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县君。如今尚未成亲,就跑过去要人,委实太过了些。” 知书顿时道:“那若是那丫鬟非要跟着少爷,不就没事了?” 眼珠一转,他却已经想下一条计策来,就等着说服周瑾就去动手了。 第31章 难得今日停了赶路歇一歇,春浅想着这些日子三姑娘都吃不太好,去了厨房想为林娇娘做些新鲜又开胃的吃食。若是这般继续吃不好,只怕到了边疆,姑娘的腰围都要下去一圈。 正在厨房与厨娘一起看着有什么新鲜东西,门口有人探头探脑进来——正是知书。见春浅在这里,他的目光狠狠地在春浅的身上转了一圈,才缩肩蹑手走了进来,腆着笑脸叫一声春浅姑娘。 背后忽然有人出声,春浅被吓得不清,连忙转了身,看到是周家少爷身边的小厮,方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她注意到对方的眼睛正随着自己的手落到了胸口,心中一阵厌恶,语气中不自觉也带了出来:“你不在你家少爷身边伺候着,跑到厨房来干什么。” 厨娘一眼就看着那小厮贼眉鼠眼的,见春浅问了话,他却只顾着直勾勾地盯着春浅不答话,提了一把刀冷声冷气道:“春浅姑娘,你就是太客气了。这不安分的小子,与他说什么话,赶出去才是正经事。” “没来由地污了厨房,让县君吃得不痛快。”知书听到厨娘这样说,心头怒火熊熊,眼珠子往厨娘身上一扫,恨不得滴出毒汁来。 “春浅姑娘,是少爷派小的过来的。”眼角见春浅沉下了脸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建议,知书连忙闭了嘴,对着春浅赔笑。“少爷派小的过来,想向春浅姑娘打听些事,让小的过来请春浅姑娘过去。” 春浅下意识就觉得对方没安好心,没好气地说:“来打听什么?打听姑娘的嫁妆啊,还是打听什么吃喝玩乐的?” 言语中的鄙夷,让知书心头怒意越发蓬勃,暗自想,等你被少爷收用了又厌弃的时候,我看你还有没有这般傲气。 “春浅姑娘误会了,”他越是这样想,越是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腰恨不得弯到地下去,“少爷想打听打听县君的喜好,想为县君琢磨一件礼物呢。” 第37节 “好歹,将来也是夫妻,总要一起过日子的不是?” 知书这样说了,春浅倒是有些犹豫。她暗中考虑过林娇娘与周家少爷之间的婚事。林娇娘尽管是占了下嫁的名头,周家人不可能不尊重她,但是知书说得也是春浅所担忧的,林娇娘与周家少爷将来是要一起过日子的,总不能一直高高在上。那样,再好的日子也会过得离心。 此时听知书这样说,她倒是有几分心动了。不过看着知书那谄笑的脸,她始终没什么好感,翻了个白眼,道:“你且去回了周少爷,我将姑娘的膳食安排下去了,再去换件衣裳就过去。厨房里油烟大,我也不想冲撞周少爷。” 知书还要再劝,厨娘已经一把刀横到他鼻子面前来,冷声道:“春浅姑娘都答应了,你还不走?要是我手底下有你这般不晓事的下人,我一定要好生教训教训。” 那刀是剁骨头的大刀,磨得雪亮,刀刃上闪着寒光。往鼻子面前一丢,就有一股子凶气扑面而来,知书吓得腿直哆嗦,也不敢在说什么,扶着墙出去了。 厨娘见他出去的那副模样,等人走了之后呸了一声,对着春浅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那副胆小的模样。连一把刀都怕,腿都软了。” “成嬷嬷您是什么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再过些日子,周少爷还记不记得这么个人都不一定。” 两人细细地商量了做些什么新鲜吃食,春浅果真就回去换了件外衫,与银红说了一声就去了周瑾的院子。 周瑾听了知书的回复,正等得不耐烦,听的明智过来报说春浅姑娘来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口中说着请进来,手当先上去摸了摸头上发髻,确定油光水滑没有一丝乱发,方才放下手。 又拉了拉衣襟,一抬头,春浅就已经在眼前了。 今日春浅只是薄施粉黛,穿着鹅黄色半袖,桃红色如意纹的裙子,外头罩了一件桃色的纱衣,不过是平常衣裳,却显得身段窈窕。她手上一个素银镯子,头上也简简单单一个银簪,唯有耳中一对红色珊瑚耳珰略微抢眼,衬得她耳朵小巧又白皙。 周瑾一见之下,视线就先落在那双耳朵上,直看得耳朵的主人恼羞成怒,耳朵也染上薄粉之后,方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回来。 等看到脸,周瑾更是垂涎三尺,恨不能立刻拥了美人在怀,宽衣解带,共赴极乐。 春浅一见他的神色,心中就暗叫一声不好,心中有心想走。 身后轰隆一声,却是知书正笑着走出门去,带上了门。门外明智明理二人,却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心中一紧,春浅动作上却还不紧不慢,行了一礼,口中说着见过姑爷,问周瑾请她过来有什么事。心念却早已急转,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想到林娇娘平日对着周瑾多有鄙夷之处,春浅已经是想到,若是周瑾当真欲行不轨,自己就算是一头撞死了,也断然不让他如意。这般想着,看向周瑾的目光越发地防备起来。 周瑾却混不在意,只想着果然是王府里出来的美人,自己姬妾当中也少有这样的容色。搓了搓手,他装模作样地让春浅在自己对面坐下,口中道:“今儿叫了你过来,只是想问问县君的喜好。” 他装模作样地叹,道:“县君与我日后是夫妻,我想着,夫妻之间,也总该多写了解,日子才过得好。思来想去,想到你是县君身边得用的人,定然是知道县君的喜好的,所以让知书叫了你过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春浅,说:“你来说说,县君到底喜欢什么?我也好给县君琢磨一件礼物。” 春浅心下防备,口中说了林娇娘平日里在吃食衣衫上的一些爱好,只觉得周围气氛越来越让她不安,一急之下就站了起来,道:“姑爷想知道这些,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不如让奴婢回去细细想了,写了册子交给姑爷。如此,姑爷也好翻看,免得奴婢说的琐碎,姑爷记得疏漏了。” 周瑾嘿嘿地笑,表情猥琐,盯着春浅,道:“这般麻烦,倒是辛苦你了。”他说着,已经向着春浅逼近过来,“不如,我去向县君求一求,让你跟在我身边,帮着我挑一挑,如何?” 两人距离已经不足一臂,春浅背后却已经是屏风,避无可避。 她心中暗自叫苦,眼睛不由自主四处扫着,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地方可以跑。 “你是县君的陪嫁丫鬟,日后,也是要跟了我的,不如我现在就将你要过来,怎么样?”周瑾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喘气,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春浅身上扫来扫去,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始动手。 春浅脸一绷,冷声道:“周少爷,如今您尚未成亲,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向来未有尚未成亲,就将未婚妻身边的丫鬟要过来的。这样可不得让人以为,那做未婚妻的姑娘品行不端?” 恶狠狠地瞪着周瑾,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是为了姑娘的名声,奴婢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事!” 周瑾一愣,随后嘿嘿直笑,道:“那也无所谓,反正你以后总是我的人,我今日不过是先验一验货。”说罢,一双手就伸了过来。春浅眼见不能善了,当即手一抬,将它的手打了出去,冷声道:“周少爷,请自重!” 周瑾瞬间也翻了脸,狠道:“怎么,你还不乐意?别忘了,你家县君将来也是要嫁给我的,夫为妻纲,到时候我要你小小一个丫鬟,她还能说什么不成?你现在将我伺候得舒服了,我日后自然多宠你一分。” 他已经是彻底翻了脸,也就毫无顾忌,上手就要过来拉春浅。偏生今日春浅穿了窄裙,身姿是优美了,行动起来却颇为不方便。若是穿着八片裙,她现在就能伸腿踢开他。 被周瑾一把抓住,三下两下就扯掉了外衫,春浅挣扎着,心中后悔与绝望一同袭来,想着今天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对周瑾与知书恨到了极点。此时,她已经想着,过了今日,纵然是奈周瑾不得,也定然要将那叫做知书的小厮卖到煤窑去,尝一尝这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 两人正纠缠,门忽地一响,有人大步冲了进来,一声住手叫出声来,周瑾尚未回神,后脑生风,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下来。 脑袋与什么东西相碰,清脆地一声响,周瑾就翻着白眼倒了下去。春浅一躲,他就瘫软在了地上。 抬眼看去,却见银红正站在那里,手里面还捏着半个破花瓶,脸上呆呆傻傻的,一副目瞪口呆模样。春浅心中忽地一松,涌出得救了之感,下一刻,见地上碎瓷遍地,周瑾又晕倒在那里,害怕涌上心头。 “这可怎么办?!” 银红被她的哭声惊醒,连忙拉了她起来,将她被扯乱的纱衣捡起,胡乱地往她身上一裹,道:“我去跟姑娘说。”说着,蹲下去试探了一下周瑾的鼻息。 “就算跟姑娘说了,姑娘只怕也是没办法。”春浅定了定神,强自镇定地说,“出了事,总要有人担责,我去跟姑娘说,送了我这条性命也好,一定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男主的灵魂到了 第32章 林娇娘正慢悠悠地点茶,这门手艺是从原身的记忆中学到的,她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最近的爱好就是这个。 一杯茶下了肚,才发现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银红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林娇娘蹙眉,叫一声银红,外边立刻有个小丫鬟应了声,回说银红姑娘刚才出了院子。林娇娘叫了那小丫鬟进来收拾了桌子,心里头还想着,难得见银红直接出门去。 “姑娘,外头明智求见。” 林娇娘一怔。明智被自己派到周瑾身边之后,也时常传讯过来,但是这个时候求见的,倒是少。 等人一进来,对方脸上的神色让林娇娘心里面咯噔一下;“小的见过县君。县君,方才周少爷派人请了春浅姑娘前去。那周少爷身边的知书骗了我二人出来,将春浅姑娘与周少爷孤男寡女关在了里面。” 明智脸上略显焦急,语速飞快,却口齿清晰地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如今明理正看着知书,小的怕出事,连忙过来见县君了。” 林娇娘听得心头怒火起,略一思拊,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跟着自己去了隔壁院子。 门大开着,门框上还有脚印,似乎是被人一脚踹开的。 第38节 春浅与银红正站在里面,一脸死灰之色。地上躺着什么人,碎瓷片反射着天光,落了一地。那人躺在碎瓷片当中,看着就觉得疼。 林娇娘深吸一口气,让明志过去将院子里的人都看住了,自己带了那两个婆子进门去,果然是周瑾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还活着吗?”一进门,她就冷声问。 春浅一见她,浑身一抖,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声音低得她差一点听不到:“姑娘……” 银红脸色惨白,叫着姑娘,也跪了下来:“还活着。”她咬着唇,指节捏得发白,猛地抬头与林娇娘对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对上林娇娘的脸,她却陡然没了勇气。 此时的林娇娘面无表情,如画眉目显出凌厉气息,那双平日里就显得冷淡的眼睛,此时更是幽深如同湖水,一点儿情绪都看不清。 “还活着就好。”她冷淡地说,让春浅与银红赶紧起来,“将周少爷扶到床上去。你们派一个人去,与明理一起将知书那个犯上谋害主子的下人压过来。” 跟着林娇娘进来的婆子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牢牢地与林娇娘捆在了一起,进来见到周瑾躺在地上,也只是心中惊讶,脸上却不显。听到这样的吩咐,两人中立刻有一人应了是,出去通知明理了。 林娇娘又让人去带了明智过来,口中道:“你擅离职守,离开了周少爷身边,让心怀叵测的知书钻了空子,伤了周少爷,你可知罪?” 明智一听就明白,林娇娘是准备将这件事压下来了,当即磕头认了,又说求林娇娘看在他们抓到了知书的份上,饶了他们死罪。 林娇娘冷声道:“银红,去请了随车的大夫过来,同时通知管事,告诉他知书犯了大罪,已经被我拿下,让他们也去找了大夫过来。” 银红被这一连串的吩咐砸了下来,砸得头晕目眩,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清脆地答应着,一溜烟地出门去了。 那跟着林娇娘过来的婆子有心讨好,上前道:“姑娘,可要将这地上打扫了?” 林娇娘摆摆手:“等管事过来之后,再打扫。”她的目光犹若实质地扫过每一个人,脸上带着笑,声音也是温柔的,可是语调却冷得发寒:“今日知书因为失宠而对主家下手,银红春浅前来找明智明理的时候发现,救了周少爷,同时擒获了正欲逃走的知书。” 从王府里来的下人齐声应诺,林娇娘点一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任由地上落了一地的碎瓷。 随车大夫与两家的管事几乎是同时过来的。大夫进屋去诊断伤势,王府管事与周家的管事脸上都写满焦急之色,急匆匆地同时冲了进来。 见到林娇娘板着脸坐在这里,两人同时行礼,齐声道:“发生了什么事?”说罢,尴尬地对对方行礼。 林娇娘请两人坐了,让院子里的小厮去到了茶水过来,幽幽茶香弥散,她才慢条斯理地说:“今儿,有心怀不轨的小厮动手行刺周少爷,被擒下了。” 说罢,她低了头,指了明智上前来陈述。 明智也是聪明的,所说的却是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将后面知书将他们支出去之后他去通知林娇娘的事,改成了他与明理二人正遇到银红与春浅二人过来询问周瑾的事,四人一同聊天。然后四人一同遇到了知书潜逃。 林娇娘低了头略微沾一点茶水,一张脸依旧是冷的。她的目光扫过王府的管事,后者正捋着胡须若有所思,而周家的管事却满脸晦气之色,看着林娇娘欲言又止。 林娇娘心道,王府的管事这个时侯大约正在怀疑,这件事是不是自己所为。毕竟自己对这桩婚事的抗拒以前人所皆知,后来虽然不见多少抗拒,但外人心里面只怕还有狐疑。 而周家的管事,这个时候大约却在头疼,如果周瑾真的出了事,这桩婚事该怎么办。 事实正如林娇娘所想,王府管事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林娇娘身上。但他看着林娇娘一脸淡然之色,却又不太肯定起来。周家的管事正暗暗叫苦,这桩亲事是自家老爷付出了偌大代价得来的,就是为了给周家留一条后路。若是这周瑾出事了,婚事横生了变数,那就麻烦了。 林娇娘将他们的心思猜得清楚,却垂下眼帘不说一句话,手指摩挲在茶杯之上,心念急转。她确实不希望嫁给周瑾,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她必须嫁给周瑾。 不仅仅是因为靖王府里面靖王爷的那个所谓把柄,更因为,只有嫁人了,她才能彻底脱离靖王府,才能有可能得到丁点自由。 明智说过之后,明理上来说了自己抓知书的过程,同时将打得昏头昏脑的知书带了上来,垂了眼帘对两位管事道:“小的抓人的时候因为这知书对小的动手,下手略微重了些。” 王府管事越发心中狐疑,听着明理下半句道:“虽然不能行走,但问话却是无碍的。”话说完,他才略微放心了些,看着明理将滚成一团的知书丢在满地瓷片上,自己垂手退了下去。 周家的管事已经迫不及待地怒吼着要知书给一个交代,知书此时才知道众人往自己身上栽赃了什么,有心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从反驳起。 他骗春浅过来的时候,为了不被人打扰周瑾,他是特意避开了众人带春浅过来的。反倒是他被明理抓的时候,众人都看到了,明理当时就给他栽了一个做了错事的由头。 如今若要分辨,只有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拉了众人下水。可若是那样,自己就得罪了王府的管事,大约也是活不成的。 虽然心里面这样想着,可知书依旧是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竭力大声说:“大管事,大管事,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小的断然不敢对少爷动手,小的没那个胆子啊。” 周家的管事见他到了这个时侯还兀自嘴硬,越发心头火起,怒道:“难不成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冤枉你不成?”知书连忙道:“这些贱人,都是看着小的得少爷宠,小的真的不曾做过这样的事。”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就准备将事情说出来。内间的门一响,大夫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银红春浅。见外头两位管事都在,大夫行了一礼,口中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头上的伤口略重,大约醒过来的时候,会有些不舒坦。” 林娇娘重重地放下了茶杯,等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之后,冷声道:“既然周少爷无事,那本县君也就放心了。这件事本县君就委托给两位管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这起子小人,到底是吃了什么样的雄心豹子胆,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敢对本县君的未婚夫婿出手。若是因为这件事耽误了我的良辰吉日,就算是死了,我也要他好看!” 一番话说下来,将事情牢牢地扣在了知书头上,让他反驳不得,又安抚了两位管事的心,表明了自己一定会嫁给周瑾的事实。两位管事的担忧顿时就放下了大半。 王府管事也一下子就不那么怀疑林娇娘了。也是,若是林娇娘不想嫁给周瑾,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这番话说了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是定然要嫁给周瑾了——不管周瑾死没死。 周府的管事也一下子就放下了心,只要周家与靖王府的联姻成了,他就不管了。至于人到底是谁伤的,他也不在乎,既然众人说是知书,连县君也说是,那就是知书吧。 一屋子人看着林娇娘带着春浅银红起身往内间去,说是去看周少爷。重新坐下来之后,王府的管事与周家的管事对视了一眼,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既然县君说了是知书行刺管家,那就是吧。 周府的管事对周瑾此时还满腹怨气,不过是分了家的堂亲家的庶子,劳动老爷求了这一门亲事也就罢了,还连累自己来来回回往边城跑了好几趟,腿都跑细了。 于是,心照不宣之下,知书的话也就再无人听。也是,一整个院子都说是他做的,他说的话也不会有人信了。 而林娇娘,在周瑾的房间里,从银红春浅嘴里问清楚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也冷下了脸。她虽然已经有所预料,这周瑾不成器,如今看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更糟糕。 不上进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还是个没廉耻的! 她盯着周瑾的脸看了许久,心道,谁能看出来,这么一张好脸,居然是个烂人?因为这件事,她坐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银红春浅都觉得气氛压抑,小心地寻了事情来做,将周瑾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小心地送了吃食到林娇娘手边。 “姑娘,还是吃些吧。大夫都说了,周少爷不会有事的。”春浅直觉都是自己的错,才惹了这样的麻烦,劝林娇娘吃东西的时候,都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娇娘正准备说你哪里看出来我是在为他担忧吃不下饭,侧脸一看,却正对上一双清亮双眼。 澄澈的,坦荡的,然后渐渐转为疑惑。 第39节 周瑾居然正好在这个时侯醒了。 第33章 林娇娘下意识地涌过庆幸,幸好自己方才的话没有说出口。心里面对自己的未婚夫婿鄙夷是一回事,被人当场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低了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问:“你醒了,可觉得头疼?大夫说了,醒过来后,大约会有一点头疼头晕,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你可好?” 周瑾直愣愣地盯着她,视线狐疑而迷惑,问:“你是谁?”林娇娘一愣,随后想起自己确实与周瑾未曾见过面。成亲那日自己盖着盖头,后来直接进了房间,路上两人又是分开的,自己也刻意地躲着周瑾,于是他与自己,当真一次都没有碰面过。 听到周瑾问,她带了略微的笑意,说:“周少爷见谅,我倒是忘了,虽说你已经从迎了我出门,你我倒是第一次相见。我是娇娘,你未来的娘子。” 一句话出口,周瑾脸上居然涌现出非常明显的惊吓来,让一直自觉不算丑的林娇娘心中惊诧莫名。这周瑾,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这个时候对着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不成? 林娇娘心中不痛快,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叫银红去叫了明智明理过来伺候人,自己轻声道:“虽说你我如今已经算是夫妻,但尚未在周家拜堂,我却是不好多留。明智明理虽说之前擅离职守,但之前在你身边伺候得也好,如今也不敢再犯,就还是让他们伺候着。我再留两个婆子在这里伺候,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说出来,叫了大夫来看。那犯上的小厮知书,已经被两位管事打断了腿关着,你不必担忧。” 她说完这些,含笑看着周瑾,仿佛分外担忧他的样子。 实际上,她却是在警告周瑾,事情已经定论,你就不要再妄想多做些什么事来找麻烦了。 周瑾躺在床上,听林娇娘说完这些,脸上平静了下来,眼神中依旧藏着一点疑惑与不解。但是他却掩饰着,明显不想让人看出来。 明智明理推门而入,叫一声见过县君,又叫一声见过少爷。林娇娘凝神去看,却见周瑾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瞬间又转为了然。 她莫名地觉得怪异,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明智明理上前来,给周瑾跪下请罪。 “若不是他们擅离职守,给那知书可趁之机,也不会有今日的祸事。”林娇娘这样说着,越发仔细地去看周瑾。 周瑾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脸上平静得若无其事,就连眼睛都闭上了:“嗯,都起来吧。也不怪你们,谁也想不到,知书会有这样的心思。” 明智明理不料居然有这种意外之喜,当时脸上的神情就一怔,随后垂下眼帘,偷偷对视一眼。两人磕头说着谢过少爷,爬了起来,一个人去问周瑾可有什么不适,另一人去端了药过来,想要喂给周瑾吃。 林娇娘倒是没了立足之地,连忙起身往后走了两步,恰恰好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瑾。她总觉得,这周瑾醒来之后,就有几分怪怪的。 周瑾任由明智明理二人扶了起来,喝了药之后又躺了回去,只说自己头晕,让屋子里面的人都先出去,自己要静一静。说完之后,还特意向林娇娘告罪,说不能招待县君,请县君恕罪。 “周少爷这是说什么话呢。”林娇娘含笑道,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脸上,“你我既然是未婚夫妻,连婚礼都已经办了一半,已然是一体,何来如此生疏。” 话音一落,她更加明显地看到,周瑾脸上扭曲的神情。 难得被人嫌弃到这个地步,林娇娘觉得,自己心里面似乎更加好奇了。这周瑾周大少爷之前分明是对自己垂涎三尺的,连春浅都差一点逼迫了,如今,怎么对着自己却露出了这种表情来? 她不由生出一个猜测来,尽管觉得无稽,却莫名地觉得,只怕是真的。 春浅此时也在庆幸,这周瑾醒来之后,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地就接受了现实,之前的事情一点都没有提起,见到自己也没有异色。完全都不像周瑾了。 她将这份庆幸埋在心底,看着林娇娘与周瑾说一声告辞,就连忙跟了上去。 等林娇娘带着人一走,周瑾顿时大松一口气,将明智明理两人赶了出去,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严肃的问题。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被毒药折磨许久,用尽了办法都救不回来,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时候,死亡对自己来说,反而是解脱。 但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变成什么所谓的周少爷?真正的周少爷,又到哪里去了? 伸出手看了看,又上下摸索了一番,他很肯定,这不是自己的身子。那就是那个周少爷的了。他越发想不明白,这周少爷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被自己占了身体? 自己的这种状况,应该是叫做孤魂野鬼上身? 不过,感受着双手握拳时有力的表现,他想,不管那周少爷哪里去了,都不要想回来了。自己活过来了,就绝对不想短时间内再死一次。 若是这样,倒是要先搞清楚,这周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如今变成了额什么样的人了?心头涌过淡淡的遗憾,他将最后涌上来的那个念头按了下去。如今还是先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再来想上辈子的事情。 躺在床上躺了一阵,脑海中委实没有半点儿关于周少爷原身的记忆,反而想得头上越发地疼了起来。 于是干脆不去想,他准备叫两个伺候的小厮进来旁敲侧击一番,也好摸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结果叫了人,进来的却不是那两个小厮,而是之前个说是这原身未婚妻的女人。 就算是见惯了美女,他在初见的时候,也被这个女人惊艳了一番。明眸善睐,琼鼻皓齿,一笑起来,仿佛整个房间都亮了一下。 这样的美人,原身还没正式拜堂,就已经烟消云散,他委实为原身可惜了一番。但是转而想到如今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他心里头顿时纠结了起来。 尚未变成这周少爷的时候,他也曾定亲过。但是,不管是定了高门贵女还是小家碧玉,都逃不过一个结局,定亲之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各种意外都发生过之后,他也淡定了,认了自己克妻这个说法,不再想着定亲成婚了。 没想到换了个身子,居然有这样的美人未婚妻。想到自己克妻的属性,他立刻就为这位担忧起来。如果自己换了个身子都没摆脱克妻的属性,将这位克死了怎么办? 他对这位美人当真是印象深刻,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心砰砰直跳——以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表现。拜自己那位小侄子所赐,他也知道这大约就是自己看上了这个女人的表现。 但越是看上,他却越是不敢靠近。 万一,真的出事了呢? 此时眼看着那未婚妻关了门,向床边走来,他几乎张嘴就要叫,叫她站住了不要再靠近。但想到美人身上旖旎香气,却又恨不得她再靠近一点,好让自己闻得清楚一些。 一时不查,对方居然就已经走到了面前,正站在床头,居高临下俯视自己。 那双眼睛,幽深平静,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打动她。但是,那张俏脸上的表情,却下意识让他觉得不妙。 那是戏谑,是看到了什么奇特之事却并不让她惊讶的淡然。 “县君?”他叫一声,苦笑着抬一抬手:“如今我头疼得厉害,却不好起身行礼了。” 林娇娘摇一摇头,含笑在他床头坐下,柔声道:“你伤了头,本就该卧床静修才是,怎好叫你起身行礼。再说,我们就要做夫妻了,也无需如此多礼。” 她的声音清脆,落在耳中仿佛吹过一缕清风,带来幽幽香气,一直吹入心底。心弦摆动,在心上颤颤地抖,感情似乎就要随着心弦涌动出来。 他捂住了胸口,平静地说:“不知道县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难道我的病情有所反复?” “并无,”林娇娘说,“随车的大夫已经说过,不过是皮外伤,略微养几日就好。只是,这几日,你要吃些苦头,可能有头晕头疼,呕吐耳鸣也有可能。” 第40节 他心中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只是原身却是应该知道的,他也不敢问。只能看向坐在床头的佳人,摆出疑惑的神情,无声地询问她为什么要在这里。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迷惑,林娇娘轻轻地开了口,声音轻得仿佛一下早就要飘散一样。“我前来,只是有一件事分外不解,想向周少爷询问一二。” 他一惊,难道这原身的伤还有旁的蹊跷?心中惊讶,脸上却不显分毫,只是看着林娇娘,一双眼睛含着笑意,很是平静。 林娇娘轻轻伸出手去,按在他的眼睛上方,声音幽幽地响起:“我的疑惑就是,一个人,昏迷之前的眼神猥琐下流,恨不得钻到女人的衣服里面去,醒过来之后,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对上我,也能平静淡然,仿佛不放在心底。” 他大惊,感受到林娇娘的手指幽幽地滑过眼皮,阴影遮盖住视线,让他看不清此时说话人的表情。 “所以,你能帮我解一解这个疑惑吗?”林娇娘轻轻地说,手指按在他脖子上,恰好在大动脉上方,修长的指甲牢牢地按住了。 “你到底是谁?” 第34章 仿佛很久之前,他被敌人团团包围,身后就是必须保护的存在,而援军却还远在天边。 那时候,那种危机感,居然与此时一模一样。而现在,他的身前只有一个人,身娇体软,连微笑都是软绵绵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合她的心意,她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他默默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身躯上传来并不那么陌生的感觉,最后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明明是晶莹璀璨,美丽得好像所有的星子都落在了眼中,可是偏偏古井无波,幽深得仿佛幽暗的湖底,没有什么能让它动容。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冷静地问,声音平淡无波,言辞之间,赫然已经承认了事实。 他不是周瑾。 林娇娘说不清心底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略有遗憾。那一瞬间的情绪太过复杂,让她无从分辨。 手底下意识地松了松,指甲只是略微从动脉上移开一点,手底下的躯体就陡然间紧绷起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林娇娘的后脑勺被床板砸得生疼,就算床上铺满了柔软的棉絮,也没有让痛感减轻分毫。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倒转,轮到林娇娘被人按在床板上。 他会武,林娇娘下意识想。 占了周瑾身体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一双眼睛仿佛猎豹一样紧紧地盯着她,危险而诱惑。 “那么,现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男人不紧不慢地问,尽管这一动作,已经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要看不清被自己按住的人。 “你准备怎么办?” 林娇娘被迫露出了纤细脖子,被他一手掐住。他比林娇娘更谨慎,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右手,防备着她的突然袭击。 身体靠得太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安静下来之后,空气一下子就暧昧起来。 林娇娘看入他的眼睛,眼角泛起微微的笑纹。“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她的问话仿佛魔咒,扰乱了越发奇怪的气氛。他立刻觉得浑身松弛下来,按捺下心中涌出的奇怪感觉。 眼前这个人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他凝视她的脸颊,有些遗憾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如果她害怕了……他悚然惊醒,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再度看向她,发现隔得近了,眼前这少女越发显得美丽起来。 是啊,这个人还是少女。可是她的美貌已经仿佛藏不住的锥子…… 少女粉色的脸颊近在手边,眉目如画,樱唇还带着笑意,仿佛她不是在他手下,性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而是亲密的两人,在闺房中嬉笑取乐。 她镇定自若的态度让他从一瞬间的旖旎中回神,想到她刚才的那句话。 她是什么身份?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情,林娇娘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你自己也知道的,我是县君,是宗室女,身上有朝廷的爵位。所以,如果你对身为宗室的我动手,你大概,走不出这个驿站。” 林娇娘并非危言耸听,不管是周家带来的人,或者王府里的人,都不会在周瑾刚刚出事的现在允许周瑾出门。更不用说,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这里,生怕执意要单独进门的林娇娘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你重活一回,也许并不那么想这么快就奔赴黄泉?” 林娇娘的声音越说越低,她的气息充满馨香,如同娇兰馥郁,弥散在他身侧。 面对这张近在咫尺的,让自己心动的脸,闻着她的香气,又听着这样的话,原本就没有准备真的对她做什么的他意乱情迷。 “就算是死,死之前能拉上你,也不算太亏。”他仿佛不受控制地说。明明是威胁的话,声音却自动放低,不受控制地柔和。 “难道,你就不想继续活下去?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岂不是双赢?”林娇娘轻轻地笑,并不多害怕的样子。 “你是准备拖延时间,等着香炉里的安魂香放倒我吗?”他就算心中一动,却更生警惕。自己与她之间,何来双赢? 不过,这个词倒是有意思。 林娇娘略显吃惊,看在他的眼中仿佛更印证了自己的话,忽觉意兴阑珊。 看起来,自己的运气算得上不错,可是又当真糟糕到了极点。死后重活是运气好,重活之后却被人一眼看穿,是运气不好。谁能想到,原身居然是个让人鄙夷的下流之人,而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表现又太过正人君子了呢?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林娇娘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仿佛看透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你附身的这个人,叫做周瑾。是边疆一个小官的庶子。因为是唯一的儿子,家中主母又去的早,他被宠得无法无天,欺男霸女,如果不是京城里还有个个大伯给他压阵,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身为县君,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他脱口而出,满满的惊讶与不解。 林娇娘似笑非笑,紧紧盯着他的神色,口中道:“自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大伯,逼得我父王不得不同意。” 林娇娘话音刚落,对方就脱口而出:“你父王?是赵王还是靖王。周瑾的大伯,可是周向荣?” 第41节 林娇娘眉眼弯弯,笑意越深:“所以,你的身份是什么?能迅速猜到这些,想必是知道什么内情了?”她状似娇憨,说出的话却让对方心惊:“我父王与周向荣之间有什么事,能让他不得不不顾脸面,将我嫁给周家族亲的庶子,连我都不知道。而你,只是听我说了这么一点,就能脱口而出,想必是有所了解。” “事情过去多年,你都能知道,还知之甚深,那么,你的身份,想来也是不凡?” 他看着她,眼睛变得深邃,与之前的周瑾,再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明明是同一张脸,只是换了一个灵魂,就能如此清晰地看出不同来。 “我好像小看了你。明明我知道,你能一眼看出我的不同,而那些蠢货都没发现。那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 林娇娘闻言,嗔道:“那些蠢货,可都是我的下人……再说,也不是个个都没看出来,只是有些看出来了也不敢这样想而已。” “是吗?”他不置可否,却松开了林娇娘的手,“你刚才说双赢,怎么说?” 他依旧按着林娇娘的脖子,后者娇嗔道:“你既然说了要与我双赢,怎么又做出这番姿态来?这可不是好好商量事情的态度。” “我也想松开手,”他说,“只是,若是县君能先给我那安魂香的解药,我才好松手,否则,只怕不等我与县君商量完,我就已经躺下了。” 林娇娘道:“我倒是越来越相信,你身份不凡了,这皇室内用的安魂香,虽说知道的人不少,这一下子就闻出来……”她一声轻笑,对面那人顿觉心情抑郁,居然又露了这么大的破绽而不自知。一定是被这具身体影响了,他这样对自己说,听林娇娘道:“你略微松松手,我拿给你。” 他顿时警惕:“你莫非是要诳我松手?你说在哪里,我自己取。” 对着这么一个警惕心强的男人,林娇娘也是无奈,脸上却兀自笑意融融,道:“你若要取,那就取吧。就在我身上。” 她的笑意落在对方眼中,仿佛就有了几分嘲意。只是往林娇娘身上一看,他也恍然,她穿着窄衣,躺在床上曲线毕露,定力稍差的人见了,说不得就失了魂丢了心。这般诱惑姿态,却又躺在那里,毫不反抗的模样,让他也是心头一紧。 随后苦笑:“你这般,就不怕我当真把持不住?” “那又何妨?”林娇娘笑道,“左右,这身子也是我的夫君,而且向来是个贪花好色的,当真做出这种事来,也无人惊讶。” 她嫣然一笑,对对方说:“你当真要自己动手吗?” 男人狼狈败退,他深觉,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是,他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厚颜无耻,居然也让他如此心折。如果不是因为如今两人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在另一个时候,以另一种身份相遇,他觉得,自己定然会心动。 如今,就算是心动,也只能按捺。 见他一只手捏紧又松开,最后放弃,彻底松了自己的手让自己活动,林娇娘一声轻笑,果真伸手在怀中取了指头大小的玉质药瓶出来,放在他鼻下。 他用力一吸,一股熟悉的味道涌进鼻腔,辛辣呛人,人却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这才觉得,林娇娘是当真想要与自己合作,来实现她所说的双赢。认识发的这点,人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之前凭着自制力强撑的躯体也变得酸软,手脚无力。 一个踉跄,他就向下倒去。 林娇娘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扶,“不是已经用了解药?” 头又一次撞在床板上,熟悉的痛感让她头晕眼花,身上的重量也让她呼吸困难。 随后,林娇娘就听到他带着忍耐笑意,说:“这药效,也没有那么快的。” 第35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力气,与林娇娘对坐下来,两人能够心平气和地交谈。 身体里换了一个人之后,林娇娘觉得,周瑾这具身体,看上去居然也气宇昂轩,风度翩翩起来,有了几分雅致风度。 “既然要双赢,我们是不是应该相互了解一二?”看到对方坐下,不自觉地就挺直了腰,姿态优雅,林娇娘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对方原本的身份并不简单。 她含笑问了一句,意外地听到对方坦然地说:“我本名林锦,与这个叫做周瑾的,倒是有同音。不过,前尘旧事,却没有什么可说的,如今,我就是周瑾。” 林娇娘脸上的讶然之色落在他眼中,让他不禁露出几分笑意。“现在,县君可否说一说,那什么双赢了?” 林娇娘这才回神,轻轻一笑,眉眼之间尽显轻松:“没想到,原来还是本家。我的提议很简单,以后,你就是周瑾。” 林锦——现在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变成了周瑾这个事实,已经决定日后做好周瑾的身份——挑眉,探究地问:“孤魂野鬼上身,县君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若是那来的孤魂野鬼比原身好,我又害怕什么?”林娇娘与现在的周瑾直视,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你大约不知道周瑾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嫁给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本就是屈辱。” 她唇角一翘,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也显出不曾露于人前的情绪:“如果你没有来,一直都是周瑾,我大概会在有了一个孩子之后,就让他好生荣养着的。” “好生荣养着?”周瑾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上下打量林娇娘一番,心中越发欣赏起林娇娘来。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美人,后来发现,这个美人是个聪明的,现在,更发现,这个美人是个果决的。 这样的人,当真是越来越让他心动。 将乱七八糟生出来的念头都按下去,他说:“看来,县君倒是个心善之人。”言辞当中,虽然有淡淡的讽意,却并无抗拒。 林娇娘心中一松,这样坦然地对一个算得上是陌生的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也是怀了几分试探的。若是对方因此而觉得自己恶毒可怖,她说不得最后也要用尽手段,再来谋求自由。 如今对方也是同道中人,实在是再好不过。 “当然是要好生荣养着,毕竟,那可是我的夫君,将来孩子的父亲,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呢。”她含笑,眉眼之间流淌着妩媚,盯着对方看,仿佛对方就是自己全身心信任的人一样。 就算知道她这副面貌并不是她的真实,周瑾依旧觉得,他可耻地心动。 “那么,县君就信得过我?”他出声询问,将自己心底的情绪忽略过去,一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她,说不清到底是想看清楚她的情绪,又或者只是单纯为了看那张脸。 林娇娘说:“你总比周瑾好。”她解释道:“周瑾这次受伤,就是因为想□□我身边的贴身丫鬟,如今尚未正式成婚,他就敢作出这样的事,我实在是不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可是你不一样,你眼神清明,言谈之间也能看出来,以前是大家出身。大家出身的人,总是要讲究礼义廉耻的。我所要的,也不过是面子上能过得去就好。” 她的笑容绽放,看得周瑾心神一晃,就听她说:“所以说,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自己当然不会,自己甚至想要更多。但是下一刻,他想起自己成为周瑾之前发生的事,生生将这种冲动按捺下去,答道:“我当然不会。” “所以,作为代价,我就是能以周瑾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察觉到心底的情绪,他连忙转移话题,让自己的思绪从方才的冲动中脱离。 那种情绪太危险,让他觉得不安。 林娇娘点头称是,道:“既然你如今已经在这里,想来你原来的身子大约是不存于世了。能重活一次,总是好的,不是吗?” 第42节 眼见对方似乎要再说什么,她又说:“而且,看你醒过来之后的表现,也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必须得到的东西呢……” 周瑾哈哈一笑,心中想,这个女人倒是看得分明,不过也说得完全正确,自己确实觉得这一辈子就是捡来的,正该逍遥自在过一生,何必再去与前世有什么纠葛自讨麻烦。 见他脸上神色轻松,林娇娘一喜,道:“你可是同意了?” 周瑾点头,道:“我就是周瑾。只是,如今我对这周瑾一点儿了解都没有,若是装下去,只怕迟早露馅。” 林娇娘脸上浮现出淡淡忧色,随后又道:“也是无碍。这周瑾原本就是伤了头,大夫来过之后也说免不得会有一些症状。你若是借口说没了记忆,也是正常。明智明理都是我身边的人,就算你有什么不妥当,也不会到处乱说。” 抬眼发现对方听得认真,林娇娘心中愈发轻快,语调也快了起来:“你我定亲不过几个月,就急匆匆办了婚事,原因就是因为周瑾的父亲病入膏肓,只怕命不久矣,这亲事,实则是冲喜来着。” 周瑾听得心中难受,抬眼见到她一双柔夷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红衣玉手,美丽动人,居然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因为这些事难过。 好在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中间距离却有两臂长,否则周瑾难保自己不会真的做出这种事来。 背心因为自己时常而来的冲动惊得冷汗涔涔,他越发专注地听林娇娘说话,就怕自己真的一个冲动做出了什么,平白惹人厌恶。 林娇娘却不曾发觉他这般心思,只觉得对方端坐不动如山,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全无邪念,倒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心中越发满意几分。 “所以的,等你我回去之后,周瑾的父亲,也不会有太多时间相处。唯一的麻烦就是周瑾的姨娘,她是周瑾的生母,生来最宠他,回去之后定然是关心异常。不过,”林娇娘盯着对方,嘴角一翘,笑容就略带了调侃之意,“对方宠爱儿子,也盼着儿子上进,你只需要装上一段时间,逐渐改变,想来对方也不会太过诧异。” 周瑾听她这样替自己解说,心中也是稍安。感受到她言辞中的调侃之意,他一挑眉,同样调侃道:“也许,周瑾的父亲死了,也是一个改变的好契机?” 林娇娘一本正经地回答:“周少爷所言甚是。” 两人说到这里,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大概会是个极好的伙伴,周身顿觉一轻。 林娇娘说到这里,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我会时时与你交流,让你在到周家之前更了解情况。不过,我对周家的事情也都是打听来的,各种内情却并不了解,这些,就要靠你随机应变了。” 周瑾哈哈一笑,点头应是,随后就起身逐客:“纵然我愿意留县君对说一阵,更了解详情,但毕竟我还是病人。而且,孤男寡女,纵然是夫妻,也毕竟是没有正式拜堂的,县君还是早日离去了好。” 林娇娘见他这样说了,也就起身告辞,袅袅婷婷起身,对他嫣然一笑:“既然如此,还请夫君好生歇着。我会派了丫鬟过来,好生伺候的。” 周瑾见她身姿袅娜出门,看得又是一呆,回过神来,无声苦笑。 怎么都料不到,重活一次,居然能碰到这样一个牵动自己心弦的女人,还没有见几次面,就已经让他无声心折。 重新躺会床上,闭了眼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只觉得比以前的日子都有趣。这边疆小官的庶子,还真是个新鲜的身份啊…… 毕竟是伤了头,方才又与林娇娘交谈耗费了心神,只是略略想一想,就觉得疲倦渐渐涌来,双目酸涩,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这边林娇娘出了房门,关上门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却已经消失。 门外站着的明智明理并银红春浅四人都巴巴地看着她,两个丫鬟满是关切,两个小厮却更多地带着不安。 林娇娘连忙一笑,对明智明理二人道:“周少爷伤了头,日后你二人要小心伺候。”明智明理连忙应是,听林娇娘又道:“春浅,这几日,你就暂时在周少爷院子里伺候。” 春浅大惊,脸上闪过惊惶:“姑娘,那周少爷……” 银红更是直白,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林娇娘脸上,将自己的疑问明确地表达出来。那周瑾之前还对春浅动手,如今将春浅送到他身边,不是羊入虎口吗? “那周少爷,已经洗心革面了。”林娇娘说,心中却在无奈,自己身边能信任又有能力的人还是太少,否则也不需要将春浅派出来看着现在的周瑾了。 虽然两人说得投契,林娇娘却依旧是有些不那么放心的,不过毕竟自己如今是处于上风,她也并不那么担忧。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万万不可离了明智明理二人。” 春浅这才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明天更新时间恢复正常 第36章 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林锦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看到头顶简单的帐子,还迷糊地想着,府里的下人怎么连这种货色都给自己用上了。 侧脸透过纱帘,影影绰绰看到房中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陶瓷鹤纹油灯,灯光昏黄。另一边的卧榻上睡着一个人,正睡得香,林锦才陡然想起,现在自己已经不是林锦,而是周瑾。 脑袋里轰鸣一声,方才梦中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他动了动身子,头上受伤的地方传来隐隐生疼。没想到自己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没底线的纨绔子弟身上。 方才一场好梦,居然让他得了这周瑾的记忆,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多了解。 这周瑾……还真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 不学无术,作恶多端——值得庆幸的是,就算他当真作恶,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并没有真正惹到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 长吐一口气,林锦——现在的周瑾想到昨日与自己一番交谈的女子林娇娘——现在自己的妻子,朝廷的县君。 当初她说出那双赢的说辞,全然不在乎原身的灵魂到了什么地方;如今得了记忆,才知道原身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却根本不是什么周瑾的小厮心怀怨恨而动手,而是周瑾自己做了错事,才惹得她身边的人暴起伤人。 毫无疑问,她对那原身半点情意也无。 尽管原本她就已经清楚地说过,但是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他心底却更有愉悦泛滥开来。 他甚至觉得,能成为周瑾,与她结为夫妻,当真是极好的事。 唯一的问题在于…… 不知道自己那个克妻的问题,到底有没有跟着自己。如果是,那为了她的安全,也只能忍痛保持距离了。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地方。周瑾不由苦笑,惊鸿一面,居然已经让她在自己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切的影子。如今就算是原身回来,自己也是不想离开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地做好周瑾,至少,在自己还在的时候,护住她的周全。 自从得了周瑾的记忆,他已经从中发现许多不对的地方。比如林娇娘为什么要嫁给周瑾,又比如周向荣为什么非要这么为周瑾考虑,还比如靖王为什么这么听话。 第43节 以前的周瑾发现不了这其中的问题,只是觉得幸运又自卑,可是现在的周瑾,却不会这样视而不见地将问题忽略过去。 其中的部分问题,若是原本的周瑾来猜,是怎么都猜不到的。但现在的周瑾,与自己的记忆相结合,就能猜到许多。 想到周家最后可能有的下场,他在心中轻叹,暗道,不管周家怎么样,她与自己是要做逍遥夫妻的,绝对不要与周家陪葬。 念及此,他眸光暗沉,转瞬之间,就做下决定。 林娇娘只觉得周瑾一觉醒来,就又有些不同,心中一紧。若无其事问过周瑾的伤势,又叫了大夫来细细叮嘱过,她方才找了机会,抬头露出询问神色。 周瑾紧紧盯着她,看到她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心中只觉得这女子漂亮又聪明,配原来的周瑾,真是可惜到了极点。 幸而如今变成了自己。 “无事,”他压低声音,趁人不注意说,“不过是昨夜幸运,得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了一些事。” 林娇娘心中一松,又提起。若是他得了记忆,会不会生出旁的念头来?心念急转之下,脸上却是嫣然一笑:“这样可就方便多了。” 周瑾也是微笑,一双眸子中笑意盈盈,视线落在林娇娘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是啊,我万万没想到知书居然做出弑主的事来,连累我受了这样的伤。” 林娇娘今日穿着石榴红的锦衣,梳着双平髻,用细细的金链子环绕其上,再用宫花点缀,却是人比花娇。周瑾看得越发心思心思荡漾,赶紧心中念一声阿弥陀佛,强自镇定下来。 林娇娘听得他这一句,心中大定,已经是知道了周瑾的意思,银红伤了他的事算是揭过。她情不自禁露出喜悦笑容,美眸落在他身上,澄澈而明亮:“是啊,谁能想到,知书居然会因为受了冷落,而生出这样的心思呢?” 两人对视一笑,各自心安。三言两语商量已定,周瑾就叫了周家管事进来,让他们将知书重重地打了发卖出去。那周家管事见周瑾言辞清晰,并不似被人胁迫的样子,心中也是一松。 尽管知书已经早就被他打死了事,他也是愿意将事情这样了解,却也要防着周瑾再闹起来。如今见他十分听话,对他的感官都好了许多,说话之间,越发和蔼起来:“少爷是越发懂事了,老奴深感欣慰。” 周瑾只觉得他言辞之间说不出的高高在上,心下一哂。看起来,原身这大伯家的下人,对着自己这个堂少爷,也不见得多尊重。也是,父亲身份低微,自己还是个庶子,那些做下人的,只怕比起自己还更有体面些,哪里看得上自己。 眼第一瞬间就冷淡了下来,听着那管事道:“少爷如今看着好了些,不知大夫如何说?” 春浅连忙上前,含笑道:“见过周管事。大夫不久前过来,说少爷的伤势恢复得好,如今只是要防着有什么头晕目眩的状况,细细养两天,若是无事就再无大碍。” 周管事一张脸笑成菊花,连忙道:“既然如此,老奴心里面也高兴。”说着,故意露出迟疑表情,吞吐道:“老奴想着少爷受了伤,该好生休要一番的。只是少爷如今毕竟是在迎亲,二老爷还在城里头等着少爷回去拜堂。若是少爷休养得时间长了,误了当初看下来的好日子,可就不好了。” 他说得直白,旁人也不是听不明白的,心中各自不屑。 王府管事心道,这周家的管事对着这堂少爷这般轻慢,也不知道当初那周将军为何求了这一门亲事来。他偷偷抬眼看一眼林娇娘,他毕竟还是王府的管事,一应事务还是以林娇娘为主的。 若是林娇娘说一声赞同,他也懒得去管那周少爷伤势如何;若是林娇娘说不赞同,他也就只好跳出来反对反对了。 抬眼一看,林娇娘却正含着微微笑意,坐在那里垂目看着手中茶杯,仿佛那个青瓷莲鹭纹的茶盏格外漂亮一般。他顿时了然,林娇娘是一点都不反对赶紧赶路的,心中已经开始打腹稿,等一会儿若是这周家少爷反对,该如何劝说了。 只是他不知道,是否赶紧赶路,林娇娘与周瑾早已有了看法。那周家管事话一出口,周瑾却应了一声是,颇有赞许之意:“你倒也说得不错。毕竟爹还在床上躺着,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该为他尽一份心才是。” 周家管事一愣,连忙露出笑意,道:“少爷孝顺,二老爷知道了,定然是高兴的。”周瑾哼一声,心道,那周向华识趣死了才好,若是死拖着不死平白无故占自己辈分上的便宜,自己也定然是要早日送他下去的。 双方商议已定,明日一早就启程往边城赶。周家管事与王府的管事才各自离开,留了一群丫鬟婆子在边上伺候。 周家的管事看着周瑾在一群人当中,视线时不时就往周围的人身上扫,有心过来提点他两句,让他休要在这个时候就暴露了性子,惹了县君不快,奈何周围都是人,他始终是没能找到机会,只好悻悻去了。 等人一走,又将无关紧要的人打发到了外头去,林娇娘就扑哧笑出声,眉眼弯弯,尽是讽刺之意:“方才周家那管事的模样,生怕你闹出什么事来。” 周瑾也笑,道:“可惜他不知道,周瑾已经闹出事情来了。这样算来,那知书死得也不冤枉,若不是他一心撺掇着周瑾,周瑾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林娇娘见他说起知书的死神色淡淡,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心知这人原本应当也是身居高位,不然养不出这样淡然的模样来,对他的身份也是越发好奇。 只是如今两人虽然说了合作,却并不亲密,有些防备,林娇娘纵然是好奇,也是问不出口,只能留待以后,看着有没有机会再问出来了。 这一日过后,队伍便开始全力赶路,一日之间比起往常,倒要多走几十里。周瑾在这样赶路的日子里,身上的伤渐渐地好起来,却没有人注意,他周身的纨绔气息也在渐渐消失。 这般全然的忽视,看在林娇娘眼中,也是一叹。周瑾与自己,内里换了人都没有人发现,也是因为两人无足轻重。若是无可替代一举一动落于众人视线当中的人,只怕不过一时半刻,就被发现了。 这样想来,她觉得变成如今的王府庶女,也是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赶了十来天路,总算是距离边城只剩两日距离。这一日宿下之后,周家的管家与王府的管事见到派去通知边城周家的下人已经是回来了,却是神色惊惶不定。 见了两人,那人不安地进来,磕一个头,白着一张脸叫道:“管事的,不好了。二老爷没啦!”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上面几章有个大bug,但是你们不说,我就当你们没看到吧(对,我就是偷懒不想改了) 第37章 周二老爷——周瑾的父亲周向华是在两天前死的。派去给迎亲队伍送信的人却不那么巧地错过了队伍,以至于到了距离家门只剩两天距离的地方,众人才收到这个消息。 “已经过去两天了,等回去,就已经过去了四天。”周瑾喃喃自语,眉头紧蹙。 不得不说,他的脸非常具有欺骗性,如果不考虑原本周瑾的恶劣性格,这个时侯看到他的脸,还是会有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俊美的年轻人——并下意识地产生好感来。 当然,现在身体里面换了一个人之后,这种好感来得,也不算那么所托非人了。 “那么,你的打算呢?”林娇娘问,“如果你我之间的亲事就这样进行到一半停下来,那就要守孝三年之后再进行了。” 她说得平平淡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婚事,而是遥远的地方,有一朵花开了一样的淡然。周瑾的眉心跳了一下,拂袖在她对面坐下,道:“你将难题丢给了我。” 因为婚事的缘故,两人都穿得很喜庆,就算此时听到了周向华的死讯,也没有换上素衣。所以,两人端坐在那里脸上面无表情的模样就显得格外不协调起来。 明智明理偷偷去看,发现周少爷脸上虽然是面无表情,但是也看不出多少悲伤,反而更像是事不关己。这让他们对周瑾心中又多一点不喜,只是视线落到林娇娘身上,又将这点不喜按了下去。 看起来,县君也是同样的心情呢。 “这件事,着急的一定不是我。”周瑾不负责任地说,“所以,不用担心。”他对林娇娘露出一个灿烂笑脸,露出的牙齿晃得林娇娘一愣。 “也是,着急的不是你。”她喃喃说,随后也微笑起来,“是不是该换上素衣了?就算尚未完礼,我也已经是周家媳妇。” 周瑾点头,却又蹙眉:“只是,我本就是去迎亲,却并未准备什么素色的衣服。”这倒是个问题了,临时赶制起来,只怕也是来不及的。 第44节 两个人毫无诚意对对视一眼,周瑾继续毫无诚意地说:“那就等消息来了再说。” 林娇娘点头称是,送走了周瑾之后,却让银红叫了几个丫鬟过来,将自己嫁妆箱子里的衣服翻翻拣拣一番,总算是从一大堆艳色当中挑出几件不那么颜色鲜艳的出来,又略作处理,勉强算是充作了素服。 当然若是正儿八经成了周家媳妇,自然是要穿孝衣的。不过,这不是还没成吗?林娇娘敷衍地想着,非常肯定,这桩婚事没那么容易就这么完了。 事情正如她所想,没等多长时间,就有跟在报信人后面来的传信小厮进了门,与两个管事商量着,赶在周向华头七之前,要将两个人的婚事办了。 周家的管事自然无可无不可,但王府的管事却怒而拂袖而起,拍桌道:“王府的面子,不是这样给你们踩的!孝期成婚,你们将王府当做了那等小门小户,以为可以随意揉捏吗?!”脸涨得通红,伸出手来都是颤抖的,王府管事当真是觉得很生气:“那是县君,是县君!这种事,你们怎么敢说!” 周家管事连忙上前劝抚,三言两语就让王府管事坐了下来,又连忙瞪了那传信的小厮一眼。 后者被两个管事的态度吓得胆战心惊,只是略微一说,就连忙将听到的吩咐倒得一清二楚:“是大夫人……大夫人说,大老爷说了,这桩亲事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如今礼已经成了一半,若是中途停了,也是不妥当。民间自来有热孝成婚的说法,瑾少爷年岁也不小了,如今赶着成婚,也是为了尽孝。” 他苦着脸,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王府管事,又看一眼周家管事,只觉得自己就不该接了这个活,如今在这里里外不是人。 王府管事坐在那里,明显余怒未消,听到这样的话,居然也是冷哼一声,坚决地摆手:“我不管民间有什么说法,也不管什么尽孝不尽孝的。我只知道,县君是陛下亲封的县君,代表着皇家的体面,是断然做不出孝期成婚这种事的。” 周家管事听他这样说,在心中暗自鄙夷,一个成婚前一天下午才得了分封的县君,只怕陛下都不记得是哪根葱,如今说什么皇家的体面,自欺欺人而已。 只是面上还要陪着笑劝着王府管事,生怕他真的倔强起来,不管不顾地就掉头而走。周家能求得这门婚事,明显也不至于怕了靖王府,面子上却必须得过得去,若真闹起来,闹得靖王府也不开心,这婚事就不好说了。 那传信小厮却犹豫,虽然是跪在地上,却偷偷地抬眼看着两人,“大夫人还说,还说……”嗫嚅了一下,他干脆地一闭眼,将所有的话都吐了个干干净净,“就算县君是宗室女,如今既然嫁了少爷,就不要将自己当做皇家的人,只当自己是周家媳妇才是。” 王府管事顿时大怒,站起来指着周家的管事道:“这就是你们周家的想法?一句话就想抹了县君的皇室血脉,当真以为我靖王府怕了你们不成?” 周家管事不料自家的女主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又见王府管事大怒拂袖,顿觉头疼。 他连忙上前拉了对方的袖子,口中苦苦哀求,道:“老哥息怒,老哥息怒。夫人并不是那个意思,并不是那个意思啊……”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瞪了那小厮一眼,让他先滚出去。小厮得了信号,立刻一溜烟地站起来跑了。 两个管事自去交谈不提,那小厮出了门,想着今日之事,只怕自己已经将那县君得罪得死死的了,心中只觉懊悔,为什么这种苦差事居然摊到了自己头上。 闷闷地去下人暂住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了,要了一碗茶坐着慢慢喝,边上周府出来的人已经有人忍不住上前来打探,周家对这迎亲的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了。 那小厮心中正是烦闷,此时听得众人打听,也是不耐,口中道:“那可是县君,能嫁到周家来,可不是周家高攀?” 一句话,却浑然不知自己又将周家人得罪了不少。 外围立刻有人悄悄地去禀报了王府的人,不过片刻,消息就已经送到了林娇娘面前。 跟着林娇娘出来的婆子听到这些事,义愤填膺地说:“县君,这周家人,是要落县君的面子,想给县君一个下马威啊!” 虽说是婆子,可年岁也不过三十多,尚且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在王府里过了多年,虽说最后跟着林娇娘出来了,也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是愚笨的。 周家的打算,她只是一听,就猜得七七八八,见林娇娘依旧一脸懵懂,忍不住就道:“县君,只怕那周家,想要赶在头七之前,热孝成婚了。民间常有这等事,也是怕守孝一守三年,婚事拖下去反而不利。只是这种事,就算是挂了孝顺的名头,也是多有人诟病的。” 她舔一舔嘴唇,小心看林娇娘一眼,发觉对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自己这番话一样,那双眼睛平静得好似深深的湖水,看不到她的心情。 硬着头皮,她继续说:“县君若是这样做了,只怕日后在周家,有人会拿这个做借口,来拿捏县君呢。” 她听到林娇娘嗤笑了一声,笑容是美丽的,说出的话却并不那么美丽:“不管我有没有热孝成亲,我还是朝廷的县君吗?” 婆子点点头,忙不迭地说:“县君是王爷的女儿,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呢。” “那么,谁能来拿捏我呢?”林娇娘幽幽一笑,说不出的诡异,那婆子被她的笑容一惊,顿时回过神来。 “县君的意思是?”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县君的意思,怎么似乎是赞同这个打算的? 林娇娘轻轻地叹,仿佛忧伤难过,又仿佛悲天悯人:“我既然已经行嫁礼从王府出了门,那就已经是周家的人了。不过,边城周家毕竟身在边陲,规矩还是比不得京城里。日后,免不得要我多关照了。” 婆子将林娇娘这句话想了又想,别的没有想清楚,却陡然间明白了林娇娘想说的另一个意思——周家,日后是林娇娘当家做主的。 若说以前,她也许还看不上周家这点小权利,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跟了林娇娘,自然也要死心塌地为林娇娘考虑。想到林娇娘当家做主的好处,那婆子顿时也兴奋了起来,一张脸笑得灿烂。 她却又知道此事不该笑得这么灿烂,强自按捺的结果,就是脸扭曲了起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道:“县君说得是,如今周家既然提出了这等无礼的要求,可见是个毫无规矩的,日后自然是要县君来替周家掌规矩才是。” 这个时侯,那婆子一点都不着急了。 不管周家是不是要求,左右,县君都不会吃亏。 而此时,周瑾也正在考虑,到底是现在成婚,或者是守孝三年之后。 他脑海中此时还有另一个念头——上辈子自己只是克妻,难道到了这辈子,连亲人也克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要不要与她成婚呢?若是让她出了什么事,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要成婚的 第38章 周二老爷去了的消息传过来之后,不到下午,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上了素衣。王府的人见了,心里面格外不痛快。 “明明这婚事也是他们高攀,如今居然碰上这样的事,真是让人心里面不痛快。”银红坐在廊下的阴影中,一边盯着打扫卫生的小丫鬟,一边悄声对春浅说。 春浅却在走神,听到银红的话,好一会儿才回一声。 “你怎么了?”银红不由问,“心不在焉的。”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之间还有隔阂,后来银红渐渐地发现,林娇娘是真的将春浅当做了贴身丫鬟来对待,也渐渐改了态度。如今两人,也算颇为交心。 春浅抿了抿唇,手中的针线也停了下来,上面绣了一半的芙蓉花浓淡适宜,已经能看到将来绣完之后栩栩如生的样子。 “银红,你觉得,一个人伤到了头,就会变化很大吗?”春浅捏着手里面的针,眼睛却盯着院子的一角。紫薇将开未开,已经看得见紫色与红色的花蕾,正在风中摇曳。 银红拉一拉她的袖子,问:“你怎么忽然这么问?是不是周少爷出什么问题了?”到现在,人后的时候她依旧固执地叫周瑾周少爷,而不肯称呼一声姑爷。出了周二老爷去世的消息之后,就更加不肯了。 春浅低下头去,手中的针在头发上擦了擦,飞快地说:“周少爷现在很好。” 第45节 她语气中的烦闷,银红也听了出来,不由有些恼,说:“你又何必这样说个一半,勾了我的兴致,又不说?”春浅的手一顿,又继续飞快地开始下针,似乎不完全不准备说话了。 银红立刻就起身,哼了一声,往屋内去了。进了门,她脸上的气恼就消失无踪,带上深思,小心翼翼地去敲了内室的门。 里面清脆地应一声“进来”,她才掀了帘子走进去。墙角的香炉燃着,袅袅烟气透出来,被风一吹就融入空气当中,只留下满室幽香。 林娇娘以前是没有太多人伺候,后来是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边上,于是此时,屋子里除了她,就再没有其他人。 听见银红的脚步声,林娇娘并未停止正在动作的手,轻声问:“这个时候来敲我的门,可是有什么事?” 说完了,她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铜合,将桌面上的香料都摆在一边,准备等一会儿再慢慢地炒。 银红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林娇娘,说:“回禀姑娘,春浅方才说了一句话,奴婢觉得……”她将春浅方才的表现说完,林娇娘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姑娘!”银红焦急地叫,“春浅她……” “没事,”林娇娘很包容地说,“我知道,你且放心。”银红这才抬头,看到林娇娘唇边的笑意,确实是坦然又从容的。她提起的一颗心才慢慢地放下来,耳尖羞红,嗫嚅地再叫一声“姑娘”。 林娇娘轻轻地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看着银红出去之后,她才慢慢地继续着自己的合香,下垂的眼帘遮住了眼睛,里面的情绪正慢慢地变化。 周瑾这个笨蛋! 不一会儿,周瑾就知道,自己在春浅面前露了马脚。 “你身边果然有聪明人,”周瑾立刻就说,“当初我说都是一群笨蛋,是我太过小看他们。”端坐在林娇娘对面,腰身挺拔的周瑾微笑着,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准备怎么办?”听起来像是在问春浅的事,可是周瑾知道,林娇娘是在问两个人的婚事。 “婚事,自然是要办的。”周瑾说,“但是,不能这样办。”他抬起了下巴,看向边城的方向,冷声道:“哪里能让他们这么拿捏在手心里面。” 他一派胸有成竹之势,林娇娘也就放下心来,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也该配合一二?” “自然是要的,”周瑾这样说着,对林娇娘戏谑道,“还请县君拿出县君的架子来,不要堕了宗室的威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娇娘总觉得,周瑾说着宗室的威风时,语气带着讥讽。她懒得去猜,只是含笑点一点头,说:“说得是。” 于是,春浅的事,仿佛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无痕迹。 申时刚过,周家的管事终于与王府的管事私下商量已定,联袂过来探看两个本该第一时间就知道事情的主子。 尚未进门,就见丫鬟婆子们个个都垂手立在院子里,一字排开,静寂无声。见了两人进来,一个丫鬟笑着上前行礼,让两人稍后,自己进去通报了,才回身来让两人进门。 王府的管事见两边衣衫色彩分明,眉头皱起,额头上不自觉冒出汗珠来。 进了门,雕花海棠纹的桌子边上,一左一右地坐着林娇娘与周瑾。两个管事一看看去,心中一凛。 林娇娘穿着县主的大衣裳,正襟危坐,面色肃然,如花娇颜陪着冷冽气息,显得高不可攀。周瑾却斜斜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手肘靠在椅背上手掌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却不时从桌子上拿些吃食塞进嘴里,就算两人过来了,也依旧是自顾自吃个不停。 让周家的管事看得格外不顺眼的,不仅仅是林娇娘的那身大衣裳,更包括周瑾那副混不在意的模样。这二老爷,怎么就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儿子! 等两人都大礼参拜过,林娇娘才冷淡地叫一声起,让人给两人看座。 王府管事此时已经是心中不安,只觉得今日商议的事,只怕没那么容易让这位县君答应了。也许这位周少爷,也没那么容易答应。 果然,周家的管事刚刚开了个头,周瑾就一块点心砸在了周家管事的身上,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气咻咻地叫一声“瑾少爷”。 周瑾冷笑一声:“你这狗奴才,胆子倒是大。” 周家管事被他这样羞辱,脸色大变,恨不能立刻拍案而起。他颤抖着唇,瞪着周瑾,拱手道:“瑾少爷这话,老奴不敢认!” “哦?你还不敢认?看起来,我这个做少爷的,连对下人说句话都要被丢回来丢在脸上呢。”他的笑容迅速地冷了下来,指着那周家管事,冷冰冰道:“我爹走了,我在你们眼中,就一无是处了,是吗?” 周家管事当然不敢认,正要否认,周瑾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声道:“这么大的事,就没有一个人向我禀报一声,若不是县君好意,这时候我还被人蒙在鼓里!” 一番话既出,两个做管事的心中都咯噔一下,这却是他们的失误了。不管是不是将两主子放在心上,面子上确实要做足的。 如今被两人抓到把柄,院子里又站了那么多人听着,两人只觉得,一张老脸都挂不住,火辣辣地疼。 “你可知错?”周瑾冷冰冰地问着,手一伸,将自己的外裳扯了下来,里面赫然是一件蓝色素袍,比不得孝子贤孙的白衣,但在找不到衣裳的现在,已经是绝对有心。 周家管事忍住屈辱,上前跪下,磕头认错:“是小的错了,请瑾少爷责罚。” “不敢,哪里敢责罚管事你,若是责罚了,说不得下一刻,你再来一句‘小的不敢认’,岂不是成了我闲着没事找你麻烦。啧啧,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周瑾的话一落地,周家管事止不住地就抬起头。这话说得诛心,却绝对不是周瑾能说出来的。他觉得自己要不认识周瑾了。 目光落到周瑾身边林娇娘身上,他又迅速低下头,只觉得自己知道是谁在周瑾身后了,心中想着,这个女人居然这么厉害,不过这几天,居然就已经将周瑾这个纨绔子弟收服了。 这样的女人,真的是老爷说的性子好,脾气好的那个人吗? 周瑾懒得与他多说什么,丢下一句话就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周家管事目瞪口呆。下一刻,他跳起来飞奔出去,想要拦住周瑾:“瑾少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周瑾大怒,在他近身那一刹一脚提出,正中他的小腹,将整个人都踢得飞了出去,几个婆子连忙去接,被他带得在地上咕噜滚成一团。 王府来的下人们见者这一幕,个个都忍住了涌上来的笑意,竭力摆出庄严肃穆的脸。这位周家少爷,果然是个脾气不好的,如今,连周家的管事都打了。 周瑾一脚将人踢出去,冷冷看着地上那一团,道:“我去给我爹奔丧,你也要拦着?你拦着我尽孝,是准备毁了我的名声?什么人给了你这样的胆子,来构陷一个主子?” 丢下这一句,他又转身就走,身后跟着明理明智,两人也都是一身素衣。“谁若是敢拦……我却不会这般心慈手软了。” 声音尚在空中飘荡,人已经踢开了院门出去了。 王府管事听着这一幕,心中已经将之前自己与周家管事赏脸过的注意都丢到了一边。周家的那位小爷是个不听话的,这打算,也就没有必要了。 “管事的,”正在此时,林娇娘的声音却幽幽从上首传来,慢条斯理,气息危险,“周家的管事,是准备毁了周家少爷的名声,所以才拖着不告诉他。你呢?你早就知道了消息,为何现在,才过来告诉本县君?” “莫不是,也打算,找一找我的麻烦?” 声音冷淡地落入耳中,危险之意溢于言表。王府管事心中一凛,顾不得许多,直挺挺地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县君恕罪,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断然不敢找县君的麻烦!” 第46节 “哦?”林娇娘冷冷地哼一声,“是吗?我还以为,你打算着,与那周家的练手,哄着我不顾周家少爷的孝期,先将婚事办了呢。这种败坏王府声誉的事,想来,你是不会做的,是不是?” 额头汗水涔涔流下来,王府管事哽着嗓子说一声是,心中暗恨自己方才居然被那管事说动了。不说这位县君此时不会让自己好过,到时候回到京城里,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将事情推到这位县君身上。 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容易被骗的人。 林娇娘见他如此上道,脸上方才露出冷淡笑意,声音依旧是冷冷的:“我就说,你也是王府忠仆,定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爹爹是最讲规矩的,怎么会有不规矩的下人。” “既然如此,你说,若是那周家提出这等无理要求……” 王府管事这个时侯,连背心都湿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下男主,男主的身份,很多人都猜到了 但是呢,他并不是正正经经学着皇家的规矩长大的,他其实嘛,是被自己的侄子当弟弟养大的,所以,辈分规矩什么的,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 因为这个,所以他死了之后,也迅速地抛弃了前尘,专心做了周瑾 这样的男主,其实骨子里有一种淡漠,现在说着动心,其实很流于表面 以后两个人会慢慢交心的 第39章 周瑾出了门,早有王府的下人帮着他牵了马等在门口。一见他的身影,那人就凑了上来,恭敬地叫一声周少爷。 皱眉看着那人略显脏乱的衣衫,周瑾说:“让县君安心。本少爷定然不负所托。” 那人仰头一笑,一口牙齿却是雪白:“周少爷说笑了,小的怎么能见到县君。” 周瑾嗤笑一声,意味深长看那人一眼,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飞奔而去。马身上已经背上了食水并武器,这副架势,俨然是要连夜赶路了。 那人眯着眼看着周瑾离开,心中一笑,道,这位纨绔子弟,倒也还有几分气势。这县君嫁了他,说不定还真能翻盘。不过,这件事倒是与自己并无太多关系。若不是自家恩人一心护着着县君,他也不会到这里来卖身为奴。 他走后不久,周家的管事就急急地赶了出来,知道人走了之后,气急败坏地派了人追了上去,似乎一心想将周瑾拦下来。来人追着周瑾的方向去了,剩下的周家下人,留在驿站里似乎都有些坐立不安,仿佛失了主心骨一样慌乱。 周瑾的嘱托,林娇娘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她对着门外站着的男人点一点头,说一声谢,对方依旧是一笑:“小的是县君的奴婢,做这些自然是应当的。” “你原本不是奴婢的。”林娇娘说,“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什么时候想走,只需要说一声,身契就会还给你。” “到时候若有所求,自然会来的。”那人说完,行礼然后告退下去。 等她走后,春浅才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县君,这养马的下人粗鄙,县君何必要见他。” “你无需关心这个。”林娇娘答道,“下人们都准备好了吗?明日一早就启程。”春浅见林娇娘不答,垂下眼帘恭敬道:“已经都通知下去了,但是……还是有人……” “若是不答应的,不必管他们,只需要带着愿意跟我们走的人就好。”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林娇娘就起身了。出门的时候,看着愿意跟着自己的二十多个下人,林娇娘低头轻笑了一声。原来,还陪嫁的人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自己的?看起来自己这些时候做人还不算太失败,收拢人心也做得不错。 车驾就要离开时,王府管事急火火终于出现,脸上都是汗珠:“县君,县君,不能去啊!” “为何不能去?”林娇娘说,“不管是成婚,或者不成婚,总要有个说法不是?莫非,一句话都不说,我要在这里空等下去不成?” 王府管事抹了抹头上汗珠,说:“老奴已经通过驿站传书王爷,县君等一等王爷的回复,休要自行其是。” “爹爹的回复,定然也是支持我的。”林娇娘仿佛听不到管事话中的含义,自顾自地说,“比起王府的颜面,我的婚事又算得了什么。” 车队最前面,赶车人的号子已经响了起来,下一刻就要启程。管事的迫于无奈,找了一辆马车也跳了上去:“县君不听老奴的劝,老奴却不能不顾县君,总要跟着县君,好照顾县君的。” 林娇娘嗤笑了一声,由着他去了。 却说周瑾,他一路打马狂奔,路上只略微歇了两三个时辰,就继续前行。明智明理二人跟在身后,对他渐渐地也佩服起来。不管是不是纨绔子弟,这样一刻不停的赶路,辛苦也是超乎想象。而周瑾却一直坚持下来并不说一句怨言,他们觉得,这位周少爷,大约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纨绔。 第二日中午,原本车队两日的路程就已经赶完。周瑾入了城,赶到周家门口,却发现门口并无白事的装饰,甚至于门口准备成婚而挂上去的红灯笼居然还高高挂着。 他沉下脸踢开了门,一身素衣出现在周家下人面前,将那下人吓了一跳:“少……少爷!” “谁在主持家事?”周瑾佯怒,问道。 那下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口中道:“是大夫人。”他口中的大夫人,却是周向荣的妻子。周向荣的妻子周大夫人却并不曾跟着周向荣住在京中,一直都在这边陲偏远之地,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 以前据说周大夫人动过要带女儿进京去找婆家的念头,却被周向荣怒斥了回来,依旧留在边城没能进京去。两个女儿因为这个,也并未嫁给什么高门大户,都是边疆的武官。好在她们都不是那等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如今日子过得也不错,并未因这件事而影响自己的日子。 周大夫人却对这件事满是怨气,平日对着周向华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总觉得若不是因为他一直留在边城,周家所有人如今都早就进京了。如今周向华去了,他的后宅却没有正经主事的人,这位周大夫人就跳了出来,开始操持周向华的后事。 周瑾一见之下,就知道,这周大夫人,大约也没有将周向华的后事多看在心上。 如今周向华去了也有三四天,府上却连装饰都不曾换,说不得,连丧事都不曾对外宣布。 他一路往周大夫人暂居的院子里去,心道这周大夫人,只怕对自己多有不待见。 周大夫人居住的院子是客院,却是周向华家最好的院子。一进门就见花木苍翠,院子里两个婆子守在廊下对坐着说话。 “堂少爷,”周瑾一进门,两个婆子就看到了,当即站起来,懒洋洋行一个礼,“夫人刚刚吃了午饭歇下了,堂少爷若是要求见夫人,不妨下午再来。” 周瑾周身气息冰冷,一脚踢出去,将那婆子踢飞,怒喝一声“滚”。另一个婆子顿时惊叫起来。 里面有人掀了帘子,没好气地出来说:“什么人在这里乱叫的,打扰了夫人清净,你们……”话未说完,就是一声尖叫。却是周瑾听得不耐烦,直接劈头盖脸地就冲了过去。 那丫鬟拼命去拦,却拦不住一心往里面闯的周瑾,眼睁睁看着他冲了进去。 “瑾哥儿真是越来越莽撞了,”里面有人慢悠悠地说,“这样闯进伯娘的屋子,若是让你大伯看到了,定然是要好生教训一番的。” 周瑾在外间冷笑道:“大伯会不会治我擅闯的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大伯若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死了,伯娘却连发丧都不肯,定然是要发怒的。” 里间的帘子一掀,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就走了出来,身边一个同样年岁的婆子扶着。那妇人四十多岁,周身穿着打扮都是上好的,但脸颊上却没什么肉,看上去干瘦。唇边皱纹明显,一双眼睛也开始浑浊了起来,看上去比她想要表现出来的年纪更苍老。 第47节 周瑾将她与记忆中的人对比一番,立刻知道,这就是周瑾的伯娘周大夫人。 他拱手行了一礼,毫不客气地问:“我接到消息,说父亲去了。紧赶慢赶赶回来,府上却不见任何动静,敢问伯娘,我父亲的丧事,可操办起来了?” 先说了不见动静,后问是否操办起来,明晃晃的就是在质问周大夫人。周大夫人在主位坐下来,抬眼盯着周瑾,慢悠悠地回答:“瑾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娶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莽撞?这般闯进来,可不是一个做少爷的该做的事。” “伯娘若是不想回答,我也不问。只是,为人子女的,不可不孝,父亲的丧事,我立刻就去办,就不劳烦伯娘了。” 正说着,外面忽地又吵起来,有人闯进来,未语先哭:“瑾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夫人一来就夺了钥匙对牌,如今姨娘我想给老爷发丧都出不去门。瑾哥儿,你可以要为老爷做主啊。” 来人穿着一身白衣,头上干干净净一点装饰也无,手上伸出来,更是只有一个银戒指,再无旁的东西。虽然已经不年轻,一张脸却看起来依旧光洁,气质楚楚可怜。 毫无疑问,这位就是周瑾的生母云姨娘。 周瑾面色越发冷厉:“原来,周家的事,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伯娘都是管得这般理直气壮。不知道若是大伯知道伯娘这般插手二房的事务有何感想。” 周大夫人却漫不经心,脸上却还微微地笑,只是这笑仿佛淬了毒,恶意满满:“瑾哥儿,这件事,就是你大伯吩咐下来的。” “你父亲的丧事,也要为你的婚事让路呢。”她说上下打量周瑾,翘起的唇角让周瑾分外不喜:“等你成婚了,与县君入了洞房,小叔的丧事,自然也该操办起来了。这件事,小叔也是同意的。你可休要辜负了你大伯与小叔的一片苦心才是。” 周瑾冷声说:“不需要。”他背负双手,冷冰冰对周大夫人说:“大伯定然不会做出这等罔顾规矩的事,父亲也定然不希望,我是个不孝子。这种事,我不干。” “大伯娘也不必再插手二房的内务,回大房去才好。二房的事,自然有我来做主。” 云姨娘在边上暗中叫好,却听周大夫人一声冷笑:“你这样做了,县君可不会等你三年。县君何等人物,何苦为了你在这荒凉之地苦守三年,回京城去,自然有大把人追捧,等着迎娶。” 云姨娘有些迟疑地看向周瑾,她却不曾想过这许多,在周大夫人一来就□□,然后将她赶到院子里变向禁足之后,她一直都在气愤周大夫人的行为,想着等儿子回来了为自己出气,却没想过守孝了,儿子的亲事还能不能成。 “县君深明大义,定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周瑾深深看周大夫人一眼,为林娇娘刷了一下名声,才说:“我也不会做出这等不孝之事来。伯娘若是要让外人觉得我不孝,要毁了周家名声,尽管去做就好。只是事实如何,外人也不会看不到。” 他转身往外走,拉了云姨娘一同,也不再看周大夫人一眼:“伯娘安分些待在客院,我就当伯娘没来过。若是伯娘还要做出什么,我也想看看,这二房,到底是伯娘做主,还是我做主。” 周大夫人看着他出了门,脸上笑容顿消,暗骂一声贱皮子,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她却没有说谎,周向荣当初送了信回来,就提到如果婚事完成之前周向华就去了,那也一定要赶着将婚事办了,免得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周大夫人一心以为这事办起来不难,结果却被周瑾明晃晃地打了脸,一时之间却手足无措起来。难道这周瑾,当真不在乎? “瑾哥儿,你当真不怕县君返回京城,婚事不成了吗?好歹有朝廷的爵位呢……”与此同时,云姨娘也在忧心忡忡地询问。 周瑾冷声道:“姨娘无需操心这些有的没有的,好生将父亲送走了,日后自然会有儿媳妇。” “可爵位呢……”话一出口,就被周瑾瞪了一眼;“我日后自然会给姨娘挣一个风光,却不是靠着女人!” 云姨娘得了这个保证,立刻就不说话了。她对周瑾几乎是全身心地宠着,也全身心地信任。 周瑾去了周向华的书房,自己动手写了帖子,让肯听话的下人送了出去,又叫了人过来搭灵棚,立刻就将周向华的丧事操办了起来。 帖子送到旁人手中,顿时就有人笑:“周向华这个儿子,倒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好歹还有几分孝心。周向荣那副嘴脸,当真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不要脸不成?” “却不知那县君若是到了,会如何做想。喜事变丧事,想想也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喵 女主明天就到啦,顺便刷名声 第40章 林娇娘走得不紧不慢,两天的路她恰好两天走完。车队进城的时候,报上来历,车队里的人都收获了怪异的目光。 除了端坐车内的林娇娘不为所动,在外边的人都觉得浑身很是不自在。 走了没一会儿,周家就有守在城门附近的下人迎了上来,准备将林娇娘迎到周家早就备好的住所去。 林娇娘却拒绝了,转而去了驿站。边城的驿站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林娇娘的人一到,就挤得满满当当,一间空房都没有留下。驿站小吏看着着涌过来的一大群人,又知道了林娇娘的身份,吓得战战兢兢,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他也是听过那位周大人家里面的事的,如今两房斗法,他可不愿意掺和了进去。于是,除非必要,他都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轻易不肯出门。 林娇娘带来的人却并不客气,不多时就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整整齐齐,新被褥新帐子换上,院子里的角落都熏过,屋子里敞开了透过气,再点上带来的熏香。 林娇娘进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舒适的房间了。 坐了不过一瞬,外面就有人求见。来人一进门,就给林娇娘磕头,激动得颤抖:“老奴见过姑娘。” 却是早早就被林娇娘从王府赎了出来,又派人打发走的冯婆子。如今冯婆子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抹着桂花头油,穿着一身干净青衣,脸上满是笑容。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却是从送嫁开始就不见踪影的玉屏,以及被王府发卖出去的夏至。 夏至如今脸上犹有郁色,见了林娇娘却分外感激,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说着谢过三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夏至为三姑娘所用,在所不惜。” 林娇娘笑着让她们都站了起来,问起周家的事情来。 原来,冯婆子被林娇娘送出来之后,早早地就带着玉屏与夏至两人到了边城,将周家的事情先打听了一个清楚。 “那周家,如今正乱的很。”冯婆子说,“听说周家大房的妇人插手二房的事务,连侄子要回来奔丧都不准,狠心要废了侄子的名声呢。” 周瑾回来之后,却是当天就将灵棚搭起来,帖子送了出去请人来吊丧上香。纵然是他没有对牌,也没有钥匙,周瑾却是半点不畏惧,自己砸了库房的门,自己写了单子让下人取用。 “若是不听话的,也不必在周家待下去了。虽说伯娘拿了二房的钥匙对牌,可也没有让主子因为一把钥匙而寸步难行的。”周大夫人气得倒仰,气咻咻地宣布,二房的事她绝不插手了。 周瑾却说:“伯娘不插手,自然是最好不过。爹爹也可以风光大葬,没得为了我的婚事,却要将爹爹死了的消息瞒着人的。” 他是当着前来吊丧的人说的这番话,消息传出去,周大夫人心狠手辣的名声就传了出来,而周瑾却却多了个懂礼的好名声。 他往日里纵然有些纨绔的名头,如今也无人提起,反而人人都称赞他孝顺。毕竟他去迎娶县君的消息早已流传在外,如今他甘愿不娶县君,将到手的富贵荣华往外推,也要为父亲尽孝,自然是众人感叹,明面上一片称颂。 如今林娇娘的车驾到了不过一两个时辰,只怕城中官员们的目光已经集中到这里,就等着看这县主听了这样的消息,该如何反应了。 冯婆子说了这些事,抹着眼泪小心对林娇娘道:“老奴替姑娘不值,这周家的少爷这般说,岂不是将姑娘放在火上烤。” 第48节 林娇娘却笑道:“他若是不这样做,我才要不值。婆婆,若是他不顾规矩,这个时侯听了他那伯娘的话要迎娶我,日后消息走漏了,我与他都要颜面扫地。如今这般,他得了个孝顺的名声,方才好做下一步的事。” 她说得从容自在,冯婆子看在眼中,只觉莫名地就有信心,抹着眼泪却笑着说:“姑娘的话,老奴不懂。但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下来,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婆婆好生养着身子就好。这夏至伺候婆婆可用心?”她略微问了两句,依旧将冯婆子送走,却留了玉屏下来,笑道:“你在王妃身边待过,这下人的规矩你是最懂的,今后这院子里的下人,就由你管着。” 玉屏不料她居然这般放权,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林娇娘见状,笑道:“我自是信你的。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可信?” 玉屏连忙跪下去,说了下表忠心的话,下去立规矩不提。 不一会儿,周家就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如今周家有了丧事,却不方便招待县君,县君但有行事都烦请自便。 林娇娘看着那字银钩铁画就知道定然是周瑾写的,细细看去,却看得最后有一句,边城民风彪悍,还请县君夜间守紧了门户。当即吩咐夜间银红春浅二人无需守夜,早早歇息就是。 到了半夜,果然窗户一响,周瑾就翻窗进来了。二层的小楼,他却如履平地。进来之后也不点灯,黑暗中只听一声轻笑:“县君聪明。” 林娇娘听得他戏谑之意,柔声道:“周少爷有所吩咐,我怎敢不从。” 两人说得这两句,各自愉悦轻笑。片刻之后,两人在黑暗中对坐了,窗外月色如水,映出暗中两人眸子闪亮。 “如今,你那边如何?”坐定之后,林娇娘娇声低问,不敢大声,只怕惊动了外边的人。周瑾却轻笑,道:“我那伯娘,如今正堵着气要给我一个教训,大约我那好伯父的消息还没有过来,她却是笃定等着我去求她呢。” 林娇娘冷哼,带着女儿家婉转,说:“你倒是占了大义,明儿,我也免不得陪你做一场戏了。” “我占了大义,县君占了忠贞,有何不好。”周瑾笑眯眯地说,“倒是正好看看好岳父靖王爷的想法,是不是与我所猜相同。” 他说完,林娇娘沉默,在黑暗中轻声说句什么。 周瑾听不分明,不由前倾,低声问:“县君说了什么?”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他闻到她身上熏香的味道,薄薄的,仿佛带着一点凉意,格外沁人心脾。 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味。周瑾下意识想,直到听到林娇娘的声音才回过神。 “你猜测的,是什么?”她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听到这问话一样,几乎是在他耳边说起。温热气息伴随香气扑面而来,他顿时觉得热意上涌,耳朵悄悄地红了。 幸好是在黑暗中,无人看到。 忍住脸上热度,周瑾不动声色道:“县君是在说什么?” “这个时侯,又何必装傻呢。”林娇娘在他耳边轻叹,“你我日后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又何必装作不知道?何况,你当初脱口而出的话,不是已经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内情了吗?” 她的气息轻轻软软的,周瑾的心思全然不在她的话上面。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气息不稳地回答:“我确实有所猜测,只是与我前身有关,却不好多说。”林娇娘以为他之前是在犹豫,他自己却知道,不过是因为一时心荡神移,忘了答话。 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不想去想其他,只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驻留。 陌生而新奇,心脏都仿佛因为这样的感触而更加有力。 他摸了摸胸口,黑暗中无人看见,声音却依旧平稳,低低地传入她的耳中:“你的猜测是什么?” 林娇娘不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贝齿轻叩红唇,美眸盛满犹豫,可惜这般美景,却无人观赏。同样一阵沉默之后,她才轻声说:“我以前觉得,也许他在家主继承家业时,有所动作。这个动作,牵涉到周家,所以他被周家所拿捏。” 周瑾气息一乱。 她居然猜得分毫不差。 但是隔了这么多年,曾经的事情都已经被细密掩盖,她居然还能猜到……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 “你与我心有灵犀。”他轻描淡写地将方才的失态掩盖过去,低声说,“若是不出所料,这些事,你家家主也是心中有数。” 林娇娘红唇微张,面露疑惑,越发娇柔地说:“那,为何家主引而不发?” “他……继承家业的时候并不那么顺利,家臣们并不忠心耿耿,维持家中稳定,大约是花了一段时间。过后,几个兄弟就都安分下来,毕竟是兄弟,不好太过深究了。” 他的分析不无道理,林娇娘却依旧觉得迷惑重重,单察觉身边人陡然间黯然下来的心情,她也不好再问,只能留待日后慢慢追寻。 “明日之事,你准备如何?”她换了一个话题,这样问。 “我如何,县君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倒是县君准备如何?”周瑾仿佛立刻就黯然中脱离,语气中又带上浅浅笑意。林娇娘嗔道:“方才还说过的,你我日后是家人,何故如此陌生。” 周瑾闷笑,抬手遮了遮唇,方才放下来握拳,嗅着她身上香气,轻声说:“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我的忠孝,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些日子披麻戴孝,日夜守护的辛苦。” “县君明日也可好生表现一番,”他意味深长地说,“若是不出所料,明日我那大伯,可就要从京城里回来了。” 林娇娘轻笑应是,笑声刚刚到他耳边就消失,撩拨得人心中略痒。周瑾心中轻咳,暗道,之前那句夫妻一体,听起来真是令人愉悦。 第41章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天空仿佛掉了底的蓝,一朵云都看不到。阳光有些发白,知了一大早就不停地叫。 林娇娘醒来就觉得闷热,银红捧着纱衣进来,她却只是摇头:“今日只怕周家人要过来,穿大衣裳。” 大衣裳就是正服,层层叠叠十几层,就算外头都是纱,穿起来也够呛。 银红有些犹豫,却毫不询问地去了。玉屏过来帮林娇娘打扮了之后,镜子中的人看上去漂亮又憔悴,只需要做个委屈的神情,就足够让人替她心痛。 林娇娘满意道:“玉屏你的手艺果然不凡,也亏得是王妃将你送到了我边上。”玉屏低头答道:“这也是我与姑娘的缘分。” 今日是周向华的头七,林娇娘的车驾到了周家的时候,周家门前也有好几辆马车停着,都是过来见死者一面的。 林娇娘的车驾刚刚到了门口,就已经有人忙不迭地迎了过来,跪在地上请林娇娘下马车了。 边上伺候的小厮见那雕花马车里不一会儿就站出来一个漂亮女人,温柔妩媚,穿着一身白青色衣衫,伸出手来,那手仿佛一块羊脂玉一般细腻。手腕上扣着个珍珠链子,颗颗圆润,一条链子就够在边城买一栋房子。 小厮心中暗暗吃惊,心道,这般容色,在这城里也是头一份了。却不知道这人就是那县君或者只是县君身边伺候的? 下一刻,就见车内伸出另一只手,比方才那手更柔润几分,只是一只手,就让人看得目不转睛。方才下来的那女人口中叫着县君小心,扶了这手的主人下来。 第49节 那小厮连忙低下头去,说:“见过县君大人。”说着在地上跪下来。 一阵清幽香气扑过来,衣服的下摆从他身前滑过,轻飘飘的仿佛一朵云飘过去。头顶上有人说:“都起来吧,县君说无需多礼。” 那声音娇媚,小厮听得心中荡漾,等人进去了之后,还痴痴地看着那边,心中想着方才那一把声音。也不知道是县君身边哪个丫鬟,日后还能不能见了。 林娇娘进门,周家自然要派出身份相当的人。周大夫人在院子里摆了几天的架子也不见有人来屈服,听见县君来了,心中又怒又羞,赶紧梳妆打扮了出去迎接林娇娘。 林娇娘正与披麻戴孝的周瑾隔着灵棚看了一眼,忍住了心中笑意。 周瑾穿着一身麻衣,头发披散下来,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白。那麻衣似乎有些短了,他一抬手,手腕就露出来,苍白得仿佛受了大委屈。 与林娇娘见了礼,他低哑着嗓子说:“见过县君,县君前来,却恕草民不能多礼。”他只是简单地行了一礼,边上立刻就有人上前给林娇娘送了香过来,走近的时候,却又迟疑了。 这尚未完全成亲的夫妻,如今又是公公的灵堂,这香该不该上,又该怎么上呢? 规矩那么多,也不会提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那人的脚步就僵在了那里。 “既然县君已经出了门,自当以儿媳的礼来拜见小叔。”周瑾身后有人尖锐地说,人从院子里走出来。 周大夫人这几天虽然是生着闷气,却也是好吃好喝,如今走出来,一张脸红润光泽容光焕发,看得边上偷偷看戏的外人都是不约而同皱眉。 虽说做小叔的死了,也不指望做大嫂的太伤心,但是这般,也实在是……更有人想到这丧事也是周瑾回来之后才操办起来,中间一直不曾见这做大嫂的出面,一应事务都是周瑾在处理,只觉得这做大嫂的太过冷血无情了些。 不等林娇娘说话,她身边的婆子就跳了出来,冷声道:“哪里来的人,忒不知礼,这般胡说大话。天底下的规矩,拜堂成亲,祭了祖先才算礼成。如今礼尚未成,就想照着礼成后的规矩办事,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婆子瞥了周大夫人一眼,口中啧啧,道:“莫不是周夫人觉得,我们是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夫人可以轻易地哄了去不成?” 这话却是诛心了。靖王府是宗室,若说宗室是小门小户的,那天底下哪里还有高门大户。周大夫人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万万没有想到,林娇娘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人,三言两语就将这样的大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若是她不能分辨清楚,等着她的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周大夫人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在林娇娘身上一扫,视线就落到那婆子身上,冷声道:“我何曾说过那样的话?你这般诬蔑我,莫非是觉得我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上不得台面?” 周向荣是四品官,周大夫人也有四品诰命夫人的封号,说起来与林娇娘倒是身份相当。但是毕竟林娇娘是宗室,是皇帝的亲侄女,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压了周大夫人一头的。 今日见面,周大夫人占了长辈的利,林娇娘得了宗室的利,周大夫人倒是半点都不心虚。 那婆子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说:“周夫人误会了,老奴只是觉得,周夫人行事太过荒唐了些。县君大人虽说是与周家定了亲,却尚未拜堂,如今还算不得正正经经的周家人。周夫人却要县君行晚辈礼,可不就是将县君不放在眼里?” 说完,她低下头去,用不少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将军夫人,怎么连一点规矩都不懂的。见了县君也不说行礼,反而气势汹汹的。” 林娇娘敷衍地呵斥了一句,对周大夫人说:“周夫人有礼了,我身边的下人实在是太过心直口快,让夫人见笑了。” 那婆子却是林娇娘从厨房里提到身边的,在王府里就有一张利口,张口就说得人无地自容。如今占了理,又有了身份,可不就痛快地教训了周大夫人一番。 周大夫人阴沉着一张脸,生硬地对林娇娘行了一礼,道:“县君莫非是不愿意嫁到周家吗?已经在王府出了门,如今却来说礼未成,难道是准备退亲不成?” 林娇娘不意她居然说出如此不智的话,当即倒退一步,脸上惊骇莫名,捂着胸口白了脸,咬着唇道:“夫人何出此言?我何曾说出这样的话来?夫人这样说,难道是想逼着我去死吗?” 她这番作态做出来,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周瑾这个时候也不好看戏了,连忙站了出来,板着脸面无表情道:“伯娘慎言。县君贤良淑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周大夫人只觉得他的视线阴测测地看得让人不快,心中暗怒,又听他说:“只怕有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出了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 周大夫人大怒,这岂不是在说她见不得人? 原本就挤压了诸多怒气在心中,此时被周瑾略一撩拨,忍不住的恶语就脱口而出:“她连晚辈礼都不肯行,难道不是想着要悔婚?如今找了借口维护她的名声,过些时日等事情淡了,就退了婚。到时候,你大伯费尽心思给你求的亲事,就成了笑话。” 周瑾看着她眼睛都要脱眶而出的模样,心中啧啧称奇,脸上却渐渐带上薄怒。 正要说话,就听周大夫人又说:“瑾哥儿,我也是为你好。趁着热孝将婚事办了,你日后也有了四品的品级,朝廷的俸禄也够你过日子了。这样,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若是不成亲,三年守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周瑾暗叫一声好,这周大夫人居然如此不智起来,真是让他刷名声的好机会。 当即,他脸上就显出怒意,对着灵堂里周向华的棺材跪了下来,邦邦磕头,哭诉道:“爹,孩儿不孝,让人以为孩儿是那等利欲熏心不孝之人,逼着孩儿在孝期成婚。” 周大夫人心中一跳,周瑾又猛地回头,怒视着她,道:“伯娘行事,恕我不能赞同。我身为爹的孩儿,自当为爹守孝三年,三年不饮酒,不寻欢,家中三年不办喜事。伯娘若是觉得这样会让靖王府不满,退了这门亲事,我也无妨。” “世上哪有为了富贵荣华,就置孝义于不顾的道理。我不相信,我不能凭自己的本事给自己挣个前程出来!” 周大夫人倒退一步,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扶住。此时的周瑾周身的气息凛冽冰寒,仿佛要将她刺伤。 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周瑾! 她就要尖叫起来,林娇娘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压过了她的声音:“本县君不知道为何周夫人要这样揣测我,一口咬定我靖王府要退亲。虽说长辈出言,做小辈的不好随意反驳,但此事关乎我的名声,我却不好再沉默。” 她上前一步,接过边上小厮手中的香,在火烛上点燃了,走到灵前去。 纤纤玉指执着香,烟气袅袅上升,混杂在在盘旋不去的烟气当中。林娇娘在灵前躬身行礼,深深弯下腰去,口中大声说:“周伯父,靖王府三姑娘来给您上香。今日在此,我向您立誓,既然与周家定亲,那我定然会恪守规矩,与周家四郎成婚。只是如今伯父升天,周家四郎要守孝三年,婚礼未完,我却入不得周家的门。我当在边城暂居三年,三年之后,我与周家四郎再继续成礼,入周家门,做周家妇。” “还请伯父在天之灵见证我一片冰心。” 说完,她将香插到香炉里,袖手回转。从周瑾身边路过时,她的脚步略微停了一瞬,又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周瑾跪在地上,举起袖子遮住了眼睛,心中哈哈大笑。 这番话,当真是说得有情有义,谁又能想到,这个靖王府的三姑娘不久前还在想着若是夫君不听话,就让他好生荣养着。 这样拉的下脸做得了戏的女人…… 真是让他喜欢! 她走过之后,周瑾忽地就站了起来,对着众人团团行礼,哽咽道:“谢过诸位前来凭吊爹爹,倒让诸位看了笑话。今日既然县君发了话,小子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他上前一步,完全不看周大夫人扭曲的神色,对着快要走到门口的林娇娘道:“县君,县君忠贞,小子无以为报。今日立誓,今日之后,小子自当散进屋中诸人,三年之后,迎娶县君入门,不纳妾,不欺瞒,一生一世一双人,与县君白头偕老。” 周大夫人立刻就晕了过去。 “好!”一个声音在门口暴喝一声,来人大步地冲了进来。 第50节 第42章 周向荣大步走进来,脸上激动万分。他今日穿着石青色的袍子,一双眼睛精光闪闪,阴鸷的视线从在场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声音却是装出来的激动;“好,我周家有你这样有信有义的儿郎,是我周家的荣幸。” 林娇娘早有准备他今日会过来,只是一抬头,叫一声周伯伯,眼泪就流了下来,端的是楚楚可怜:“周伯伯跋涉而来,辛苦了。” 周向荣对着林娇娘行了一礼,道:“县君前来祭拜,是我那胞弟的福气。”口中说着,视线却在林娇娘身上打量,有些欣赏,也有些狐疑。他确实是在怀疑,这林娇娘,往日看来是个柔顺的,如今怎么有这样的胆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不知道靖王那老东西会怎么想。 这誓言一立,也有些让他苦恼。他确实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两个人热孝成婚的。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老爷,”周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扶着晕倒过去的周大夫人哭诉,“夫人晕过去了。” 周向荣也顾不得许多,与众人松了林娇娘离开,看着林娇娘上了马车走了。 然后他才转身过来,先付了周瑾起身,才转向周大夫人,冷声道:“哼,去找了大夫过来看。” 周瑾看着林娇娘走了,周向荣三言两语将周大夫人打发到后面去,虽然还跪在地上,心中却已经暗暗戒备,知道自己变成周瑾之后,最严峻的考验来了。 正如周瑾所想,周向荣过来之后,所有招待客人的事情自然由他接手,周向华的头七,过得很是有面子。 等客人们都离开之后,想着今日发生的那些事,周瑾与林娇娘忠义之名一时传颂,而周大夫人的表现却少有人提起——无他,只因为对周向荣多有忌惮。 但纵然是如此,林娇娘派人打探了消息回来,也觉得很是满意。城中绝大部分人已经相信林娇娘是个不错的,虽然有宗室女的傲气,但世人最看重的忠贞义气却是半点都不少。 对此,林娇娘就已经觉得满意了。 而周家的消息,她却是半点都打探不到,也不知道周向荣千里奔袭归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寄希望于周瑾机灵些,不要让人看出了破绽。 此时,周瑾正与周向荣面对面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向荣。 这是他醒过来之后,第一次看到这个在记忆中对自己和蔼可亲的大伯。周向荣已经换了一身素衣,坐在周瑾对面,微皱着眉,打量着身着麻衣的周瑾,那双平日看起来防备十足的眼睛显露出关切,眼底却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狐疑。 周瑾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有些短粗,但是却非常有力——这是一双武人的手。他的思绪落到自己死前,走神了一刹那,就听到周向荣在说话。 “苦了你了。”周向荣的语气非常温和,“要是他再迟几天去,办了婚事就好了。如今却是有些为难。” 周瑾心中狐疑,这周向荣与周向华之间分明是兄弟,但周向荣此刻的语气,不见多少悲伤不说,还分明对周向华的死有些怨怼,认为他的死比不过周瑾的婚事。 这从何说起? 就算是侄子,再亲密也亲密不过兄弟,周向荣为何如此反常? 他抬起袖子,虚虚地遮了遮眼角,仿佛是在擦拭眼泪,说:“爹也是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早已病入膏肓,全靠大夫吊着命。如今去了,也是解脱。” 周向荣叹道:“也是他时运不济。若不是我犯了错,他也不必窝在这地方。”视线和蔼地落到周瑾身上,周向荣觉得周瑾几日折腾下来,人都变瘦了,真真是让人觉得心疼。 “就算是守孝,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日后你还有富贵荣华,可不能没了好身子。”周向荣过的语气和蔼得让周瑾直起鸡皮疙瘩,偏偏记忆中周向荣对着周瑾一直都是这般和颜悦色,而周瑾也一向在他面前大大咧咧,他如今也只能生受。 眼珠一转,他忽地问周向荣:“大伯,我与县君的婚事……” 周向荣点头叹息,道:“也是我没想到,虽说婚事已经是提前了,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让县君嫁了你的。”说着他含笑问周瑾:“见了县君,可喜欢?这县君可是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容貌性情都是极佳。我当时就想着,你一定会喜欢的。” 周瑾:…… 做大伯的对做侄子的说起这些,真的不逾越吗? 只是原本的周瑾也是察觉到不到这其中的微妙的,自己自然也不能表现,当即抬了头,露出周瑾原本有的那种垂涎欲滴的笑,道:“县君真是漂亮,要是有了县君,我屋子里那些人,不要也罢。” 周向荣哈哈大笑,说:“难怪你会说出将屋里人散尽的话。不过,这话这时候说说就够了,日后县君嫁过来了,你若是有喜欢的,尽管放心去。” 这周向荣,怎么敢这么大胆?周瑾心中想,难道宗室的颜面,他就半点都不放在心上?不过转而想到林娇娘是靖王的女儿,周瑾也就心平气和了。 靖王在周向荣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连累了女儿,也是林娇娘的运道了。 他立刻露出男人心知肚明的那种笑,猛地点头不止:“好,谢谢大伯。我就知道,大伯是个好人。” 周向荣慈祥和蔼地看着他,笑眯眯地点头。 “但,伯娘她……”周瑾忽地说,“伯娘今天说的话,大伯,你可得管管。”既然原本的周瑾就是个胸无城府的,周瑾也就肆无忌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脸上露出愤慨之色,“就算她不喜欢我爹,也不能说出那种话。” 周向荣闻言,脸上的笑容也消退了大半。他是明白的,自己的妻子这是对自己有怨。自己费尽心思为这孩子求来了这样的婚事,却没怎么顾得上自己的儿女,她心气不平。 况且,自己当时也确实说了要准备热孝成婚的。她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周向荣就笑了笑,对周瑾道:“我会去跟你伯娘说一说的,你且放心就是了。”心中却想着,如今两个孩儿都在灵前发了誓,还真不好热孝成亲了。 只是心中那一缕不安始终挥之不去,让他有些犹豫。如果真的不成亲,到时候靖王那老东西翻脸不认,将林娇娘带了回去,自己这个侄儿又该怎么办? 他心中思绪万千,最后想着一定要给靖王写一封信,将两个人的亲事彻底定下来。给外人看的自然是两个孩儿都恪守礼仪规矩,私底下成了婚,日后再补一个也是办法。 打定主意,他当即安抚了周瑾,表示自己一定会好生劝自己的妻子,让周瑾不要担心,好好守孝。 周瑾送走了他,目光一闪,又走到周向华的棺材边上坐了下来。这里最是安静,除了几个偶尔过来点香的小厮,再无旁人,足够让他安静地思索。 周向荣与这周瑾之间,似乎有些怪。太过亲密的关系,总是让他不安。 只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怪异从何而起,周瑾只能深深叹息,将这个疑惑压下来。不过,今日周向荣的表现,倒是让他确定了一件事——周向荣捏着靖王的把柄,这把柄,足够让靖王万劫不复——于是思绪重新回到死前,他深深地吸一口气。 当年小侄子登位之前的那一场刺杀与宫变,靖王绝对参与其中。 只是当年挡在前面的是康王,康王如今已经在皇陵守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将靖王招出来,只能说明,当年靖王做得十分隐蔽。 也不知道小侄子知道不知道。自己死前似乎模模糊糊地说了的,也不知道说清楚没有。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周瑾又苦笑。这些事,又跟如今的自己有什么关系。还不如想一想这守孝的日子该怎么过才是。 第51节 周向华停灵的时间不短,只因为周向荣没有赶回来。如今周向荣赶回来了,却说着既然已经停了七天了,再停七天也是无所谓。 周大夫人听得心疼,私下里咒骂不已:“这天气热得人都要死了,每天停灵用的冰都是钱。他不心疼,我心疼!” 偶然一次被周向荣听到,当即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扇得周大夫人在原地转了个圈,耳朵里嗡嗡嗡地听不清楚,嘴角都流出血来。 “这二房的钱,二房想怎么用是他们的事,你在这里瞎操什么心。”周向荣的声音冷冰冰的,对着周大夫人仿佛没有半点夫妻情意,“上次你说的那些话,我已经是网开一面。如今你再说这些,当心我休了你。” 周大夫人尖叫,扑过去要厮打周向荣:“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我嫁了你替你送了公公婆婆走,又生了两子两女,替你操持家务,你在京城里享福,美人相陪,我在边城吃风沙,你如今居然还要说休我?” “就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你居然说要休我?周向荣,你个没良心的!” 她扑着厮打了一阵,眼泪簌簌地落,满心满眼的都是委屈。 周向荣的两个儿子见了自己的母亲泪流不止,忙不迭地跑过来,为难地一边扶起母亲,一边底气不足地对周向荣说:“爹,您怎么能这么扫娘的面子。” 看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周向荣心中一阵苦闷,冷哼一声,道:“她若是再打二房的主意,我依旧不留情。”说完,拂袖而去,自己去书房住下了。 周大夫人泪流不止,脸颊上与心上一同火辣辣地疼,心中怨恨直奔着二房去了:“他心里面都是二房,何曾有过你我母子。对二房那个小杂种,比你们还亲近。” 周向荣的两个儿子诺诺地应着,却不敢父亲的是非,对着周瑾,却也有了恨意。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么一出。 周瑾虽然早有预料周大夫人看自己不顺眼,却不知道周向荣如今还给自己拉着仇恨,日后又生出事端来。 如今,他正坐在林娇娘面前,看着靖王送过来的信件,手指微微颤抖,差一点就毁了这封信。 “他居然真的这样说!” 第43章 周瑾手中捏着的,是来自靖王的信件。 周向华去了不过十来日,不仅周向荣急急地赶了回来,靖王也送了信过来。信件中温情款款含情脉脉,说的却是让林娇娘赶在热孝与周瑾成婚。 靖王说,林娇娘在京城已经出了门,外人看来她已经是周家的人。如果守孝三年,周瑾又变了心,那林娇娘就被逼上了死路。 为了这么个滑稽的理由,靖王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爱护林娇娘,却劝说林娇娘罔顾规矩礼仪,与周瑾孝期成婚。 “做父亲的居然如斯薄情,”周瑾说,“也难怪你不将他放在心上。”林娇娘纤纤玉手执着茶壶,给周瑾倒一杯茶,闻言嗤笑一声:“他更薄情的时候,你还不曾见识。在三个月之前,他都不知道他有我这么个女儿。” 周瑾挑眉看她,见她唇角含笑,捧了茶杯目光悠远,回神对他粲然一笑,方才说:“我的生母是靖王昔年宠妾,靖王妃深恶痛绝,视为眼中钉。自她去后,我年岁尚小,被靖王妃养得娇柔软糯,任谁都可以拿捏一把。靖王与周向荣定下婚约,靖王妃知道周瑾身份低微,特意推了我出来,靖王一口答应。” 周瑾道:“你是这般认命之人?” “我自然不愿,那时候谨小慎微也不过是为了有一个好前程嫁一个好郎君,奈何靖王妃横插一手得了这样的结局,我心有不甘。”她含笑对周瑾挑眉,眉眼之间满是戏谑:“我去找靖王妃,结果却被她严词拒绝,靖王爷却连面都见不到,我伤心之下,自缢求亡。” 周瑾倒吸一口冷气,上下打量林娇娘,道:“我却不知,你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你会想尽办法搅合了这门亲事。” “那时候想得左了,”林娇娘淡然说,打量周瑾面容,感叹换了人之后精气神都完全不同,看起来顺眼许多,“后来的打算,你也是知道了。” 周瑾摸摸脖子,笑道:“看起来,若是我不来,这条小命不保。”两人言笑自若,靖王的信件已经被丢在一边。 “你如今发了誓言,靖王的打算落空,也不知道会有何感想。”周瑾叹一句,对林娇娘笑道,“昨日周向荣与我说,私下先成礼,等守孝期满之后,明面上再办一次。” 林娇娘嗤笑一声,两人都沉默下来。 帘外清风穿堂而过,周瑾的手指落在黑漆桌面上,黑白分明。 “你守孝这些时日,是不是颇为辛苦?”林娇娘忽地问,“比起以前,倒是更显瘦弱。” 周瑾一笑:“守孝的日子,哪有不辛苦的。况且我在人前夸下海口,自然日子也没那么畅快。” “人前做做样子也就罢了,”林娇娘不甚在意地说,“你难道还真准备为他守孝不成?” 她言辞不屑,落在周瑾耳中,一声闷笑。这林娇娘,果然是对规矩礼仪不甚在意,却不知道靖王府如何养出来她这样的性子。 两人商量一番,周瑾对周向荣的坚持感叹不已,林娇娘闻言只是轻笑:“为了自身性命,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话音刚落,周瑾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眼中锐利刺伤人心。 林娇娘心中一跳,唇角含笑,娇媚道:“周少爷可是有什么想说的?”周瑾方才垂下眼帘,敛去方才锐利视线,口中道:“县君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在下,在下心中很是迷惑,想请县君解惑呢。” 林娇娘听他这样说,也是轻笑:“周少爷真是说笑。我不过是在深宅里娇养着长大的娇小姐,能知道什么。反倒是周少爷常年行走在外,见识比我广呢。” 两个人对视一阵,彼此冷哼一声,收敛了笑意。 周瑾正襟危坐,严肃道:“事已至此,我也不与县君打诳语。今上登基之前,曾有叛乱,康王至今还在看守皇陵。” 林娇娘点头说是,道:“你觉得,这件事周向荣与靖王也参与其中?” 周瑾叹她敏锐,点头称是,抿唇道:“周向荣大约已经是有所察觉,故而一定要与靖王府结亲。毕竟宗室犯错,若非叛国,也不过是圈禁。至少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林娇娘也是这般猜想,见周瑾坦然,也干脆道:“我曾偷听到靖王与靖王妃交谈,靖王妃曾言靖王所做要送一家子去死。说不定,事情还另有蹊跷。” 周瑾低头沉吟,专心致志的样子倒是比以往更见魅力。林娇娘看他一阵,觉得周瑾这番模样,如今若是走出去只怕有不少人家当做乘龙快婿的好人选。 如今两人已经是荣辱与共,林娇娘不免心弦微动。以前她打算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罢,可若是眼前这人,她倒是想试一试。 最坏不过回到最初,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罢了。 回神却又觉得自己念头无稽,若他当真是自己所猜想那个人,心里面如何想还真不好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自己这般没规矩的。 想着想着,愈发出神。 周瑾回神抬头,就见林娇娘正将一双玉手放在桌面上,却扭头看着窗外,神色迷蒙。美人如玉,眉间轻愁让人见之心痛,恨不能上前抬手拂去她眉间愁绪,将她拥入怀中好生安慰劝抚。 这般如玉美人,却是这身体名正言顺的妻。 第52节 念及此,周瑾心中越发畅快,唇角不由自主上翘,一双眸子星光闪闪,尽显主人得意之意。 屋外天光灿烂,屋内燃香冉冉,轻风微微带到身侧,萦绕不去,留下幽香浅浅。身边更有美人娇媚,周瑾只觉天光正好,恨不能时间留驻此刻永不向前。 偏生门外有人轻叩门扉,叫着“县君”说是有人送了急件过来,打乱了这一室清净。周瑾心中大为不满,将那写信的人在心中凌迟好几遍,方才觉得心头火气略退。 那信件依旧是靖王来信,时间上却比上一封差了五天,显见的这一封是一路快马送过来的。 拆开一看,靖王却已经是知道了林娇娘与周瑾两人的誓言,言辞之间多有不满,言道两人浪费了他的好意。半天不曾提起,热孝成婚对两人的危害,也不曾提起那周大夫人对两人多有不屑该受什么惩处。 面无表情看完,林娇娘只觉可笑,这样的父亲,又还不如没有。将信件递过去给周瑾看了,周瑾也是感叹:“虽然周瑾的父亲已经去了,可比起你,倒是幸运许多。不止生父疼爱,隔房的大伯也是偏宠。” 林娇娘不以为意,道:“周家上下就只有这一条血脉,自然偏爱许多。只是如今靖王所言,与周向荣所言不谋而合,你觉得,两人是否私下有所商量?” 周瑾点头称是,道:“靖王对周向荣多有顾忌,如今婚事已经走了一半,他也是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却要让他们来求我们才是。” 见林娇娘点头答应,周瑾方才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了。只是你这边可有什么好吃的,快些先拿过来让我填填肚子。” 林娇娘忍了笑意,让银红取了些点心熟食上来,看着周瑾风卷残云一般用过了,方才起身而去。 等到人走,她才让银红进门来收拾残局,银红早知她与周瑾独处一室,见了这桌上景象也不奇怪。只是到了夜里,私下无人之时,她却劝了一句:“姑娘,奴婢知道如今周少爷已是大有改观,姑娘信得过他。只是如今姑娘与周少爷毕竟礼未成,这般私下独处,却是不合规矩。” 她言辞恳切,眸光清澈,林娇娘心中叹。这般忠心之人,也是难得。于是含笑解释一句,周瑾来去无人得知,并不会影响。 银红听了,方才放心,脸颊微红地说一声歉。 林娇娘道:“何须如此。你是我最为信赖之人,你我之间,倒是无需如此小心翼翼。若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好,私下里找了机会,与我说一说。” 银红激动得脸颊通红,忙不迭地应了。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停灵十四天之后,周向华的棺材终于被送出城外下葬。周瑾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模样,哭灵摔盆一点不落,悲痛模样看得外人也是心中恻恻,不少人道,这周家的瑾哥儿虽然以前性子左了些,倒是个真真正正的孝顺人,想来以前不过是年岁小,不懂事罢了。 林娇娘听得这样的传言,心道,世人果然是容易骗,那做戏的,好处实在多。 冯婆子上前来,笑容满面道:“姑娘,老奴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了,姑娘可要来看看?有好些花儿,已经是要开了。” 原来,冯婆子自被林娇娘安置在外面,知道林娇娘必定是有所打算,也不敢说要回到林娇娘身边去。只是自个儿在府里头做惯了活,闲着被夏至伺候,却觉得百无聊奈。 思来想去,借着自己的手艺,开了一家花铺,专门种些稀奇的花,送到达官贵人家中去。这是个精细活,边城做这个的却不多,恰恰好让冯婆子占了个头筹。 如今这花铺子恰恰是要开张,特意请了林娇娘过来,想让林娇娘看看自己的活计。 林娇娘正闲坐无趣,得了冯婆子的邀请,也就乔装打扮过去了。 第44章 边城并不大,冯婆子的花铺子靠近城门,林娇娘从城中的驿站过去,不过两刻钟就到。 虽然门脸不大,但是冯婆子却打理得干干净净,门口摆了一盆玉簪,葱葱郁郁,花骨朵将开未开。林娇娘一见之下就心生欢喜,想要端回去。 冯婆子见状就笑:“姑娘喜欢,拿回去就是了。” 林娇娘一想却只能叹:“现在住驿站,却不好养花。等这边事情过了,再说罢。”冯婆子说着是迎了林娇娘进去,内里却别有乾坤,一个大院子,里面种了好几种花。 “这地方还是太过逼仄,养花都施展不开手脚。”冯婆子这样叹,夏至在边上笑道:“婆婆却是忘了,这里是边城。就算有些达官贵人家要花,也不会如京城里那般大量买。不过是买上一两盆,凑个趣罢了。” 夏至如今被林娇娘买了过来伺候冯婆子,脱离了靖王府那污浊之地,却觉周身都舒爽许多。今日她穿着一身翠绿色衣衫,头上戴了一根碧玉钗,耳朵上坠着同色的琉璃耳珰,面色红润唇边含笑,看上去清清爽爽。 林娇娘笑道:“夏至说得是,这边城终究是不及京城繁华。” 冯婆子于是笑起来,也说一声是。 两人对坐,夏至上前来倒了茶水,颜色青绿,清香扑鼻,里面一朵槐花花瓣完整,在水中绽放。林娇娘见了,笑道:“真是漂亮。” “也是当初……学的手艺。”夏至含糊地说一句,笑着说:“如今借花献佛,姑娘不要嫌弃。”说着,又手快脚快地端上来好些吃食,都是用边城本地的食材新作的,看上去清甜可口。 林娇娘取了一块尝一尝,道:“夏至这手艺,开店也尽够了。”说完一招手,边上玉屏递上帕子搽了搽手。 夏至笑着谢过林娇娘赞赏,就退了下去。冯婆子看一眼玉屏,后者立刻识趣地笑道:“奴婢去找夏至说说话。” 等只有两人,冯婆子方才开了口,说起城中周瑾的表现来。 自周向华下葬之后,周瑾在城中口碑大增,又兼他自葬礼之后闭门不出,只请了几个和尚为周向华做法事,于是越发地就讨人喜欢起来。 冯婆子却只觉不安:“这周少爷,以前在城里头是狗憎人厌的,如今怎么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居然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姑娘,周少爷是你将来的夫君,你可要细细探查清楚才是。” 林娇娘心中暗自感叹她关心,脸上却笑盈盈,说:“回来的路上周少爷被一个下人伤到了头,大夫说,会有些微后遗症。” 冯婆子浑浊双眼眯起,却坚决地摇头:“江汉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伤到了头也断然没有这样性情大变的。这周少爷身上定然有什么诡异。” 冯婆子这般铁口直断,却只能让林娇娘叹了又叹,轻声道:“婆婆,我倒宁愿是如今的周瑾。” 见冯婆子似乎要说什么,她脸上伸出手去按在冯婆子手背上,柔声道:“婆婆休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说。那周瑾以前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斗鸡走狗横行乡间,城中说起来,都是骂声一片。更加上他屋里什么人都有,他本身又是不懂规矩的,我若是去了,只怕日子也是不好过。” 冯婆子嗫嚅一下,看着林娇娘坚定神色,又沉默下来,听着林娇娘继续说:“现在的周瑾,至少看起来是个守规矩的,又在人前立誓要散尽家中姬妾,于我是大好事。” 冯婆子听得抹泪,面现愁苦之色:“我可怜的姑娘。王府里哪个女儿不是嫁给高门贵族,只有姑娘,如今还在为那人不懂规矩而苦恼。都是被王府里那毒妇害的。” 林娇娘连忙劝抚,将冯婆子安抚下来之后,又听冯婆子道:“可姑娘,那周少爷如今的状况,会不会对姑娘有害?”对着林娇娘的视线,她有些瑟缩,但很快就坚定地说:“若当真是孤魂野鬼,会不会吸人阳气?” 林娇娘听得轻笑,却又听疯婆子道:“不如让老奴去探查一番,若当真是吸人阳气的孤魂野鬼,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不让姑娘收到影响。” 心中微酸又暖,林娇娘柔声道:“婆婆,无需如此。如今那府上正在做法事,若当真是害人性命的孤魂野鬼,那些大师也不会这般置之不理的。” 冯婆子听了讪讪,道:“是老奴想差了。” 两人闲聊一阵,林娇娘方才神色一肃,对冯婆子道:“婆婆如今有了这个铺子,也好与官宦人家打交道。若是什么时候听到与周家有关的事,还请婆婆派了人告知与我。” 第53节 冯婆子含笑道:“姑娘且放心,老奴别的不会,听话倒是会的。” 两人又说一阵,夏至上了饭食,用过了方才回去。 回到驿站,天色刚刚微黑。进房间换过衣裳,林娇娘就打发了丫鬟出去,自己捡了一本书慢慢地看。 窗扉被轻叩,周瑾从窗口探出头来,含笑道:“小娘子貌美温柔,吾心向往,但愿一亲芳泽。” 林娇娘嗤笑,过去将窗户大开让他进来,道:“这在周家才过了几天,就学得这般轻浮了?” 周瑾在屋内坐下,揉了揉手腕,摇头叹道:“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周向荣已经开始私下妆点,让你我私下成婚了。” 林娇娘连忙问及详细情况,周瑾就自己知道的略微说了说,道:“周向荣这般着急,我总觉得有些异常。” 林娇娘道:“不过是心中有鬼,只希望赶快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可是已经答应了?”周瑾摇头,说:“这种事,我怎么会答应。自然是要先吊着他,最后在被他威逼着答应。” 听得好笑,林娇娘顿时露出灿烂笑颜。 周瑾只房间内仿佛闪过一道光,恰恰好集中在那张绝美容颜上,让他情不自禁地一直看下去。 林娇娘被他看得脸皮发烧,嗔道:“看什么呢。”周瑾喃喃道:“自然是看美人。”回过神来,顿觉讪讪,面红耳赤地捂了脸,耳尖都是红的。 “对不住。”他喃喃一声,肚子咕噜叫一下。 林娇娘顿时笑起来,问道:“怎么这个时侯肚子叫,难道是没有吃饱?虽说是守孝,可你也不会当真点滴荤腥不沾,每日白水馒头清苦过日吧?” 周瑾似笑非笑,面露不屑之色,道:“我那伯娘,当真是个好伯娘。” 听得话题不对,林娇娘顿时面露好奇之色,催着周瑾讲下去。周瑾正巧也憋了一肚子话无人去说,当下滔滔不绝说起来。 原来,当日周瑾以强硬手段从周大夫人手中夺了管家的权力,自行其是地很是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是等周向荣一回来,知道周瑾自己管家之后,说了几声不合规矩,又让周瑾将权力交还给周大夫人。 周瑾的生母当即就哭哭啼啼地闹了起来,将周大夫人当时不愿发丧的表现讲了又讲,说得周向荣脸色发青。 周向荣心中有苦自己知,这当日不愿发丧的事,周大夫人不过是按着自己的要求办事,也算不得她的错。只是如今被人当面说起来,倒好像是周大夫人对周向华有所不满一样。 周大夫人在边上盯着周向荣,若是他胆敢将事情推到自己头上来,她今天就不准备与他过了,无论如何都要将事情闹出来。周向荣被那灼灼视线盯着,也是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含糊几句,将事务交给周大夫人与周瑾的生母云姨娘两人共同掌管。 云姨娘争得了这些权利,情知自己再不能得更多,也就识趣放弃,一心只想着要看着周大夫人,不能让她将家里的钱财都搬到大房去。 而周大夫人却很是不屑云姨娘,略作手段,就将云姨娘给架空了。 偏偏这些都是周向荣发话,周瑾也是反抗不得,心中暗恨,想着等他一走,就将周大夫人赶了出去才是。 无他,只因为周大夫人管家之后,打着为了周瑾好生守孝的名头,日日三餐都是清水煮白菜,一餐两个馒头,再无更多。 周瑾虽说后来荒废了,也还是个练家子,这么一点小菜,哪里就吃得饱。这几日磋磨下来,若不是云姨娘发现不对,偷偷给他偷渡一些吃的,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当真是想不到,这后宅之人算计起人来,这般不动声色。”周瑾这样叹着,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娇娘:“求县君可怜,赏赐一点吃的。” 林娇娘听得哈哈大笑,方才去叫人取了吃食进来给了周瑾:“毕竟是在孝中,我也不好给你什么大肉,只是这汤是熬了半夜的鸡汤,你且喝一点补一补。” 周瑾毫不客气地喝了一整碗红枣鸡汤,然后又狼吞虎咽吃掉半桌子菜,方才觉得吃饱喝足肚儿圆,惬意万分。 “只是你这般吃不饱,也不是办法。也不能时时跑出来到我这里要吃的。不管怎么说,我住在驿站里不方便。” 周瑾听林娇娘这样关切之语,仿佛是三伏天里喝了冰水一样熨帖,笑眯眯道:“县君这般关心我,当真让我觉得心中舒坦。不过此事是一时半刻的,我也没办法,周向荣不走,这周大夫人我也不好惩治。” 林娇娘当即眼睛一转,含笑道:“我有办法让你能吃饱喝足,你却用什么来报答我?” 周瑾眼睛一亮,随后却又笑起来,故作爽朗道:“县君大恩,小生无以为报,唯有……” 话未说完,就被猜到意思的林娇娘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到了头上。 下手之后,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第45章 林娇娘愣住,固然是因为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与周瑾这般毫无顾忌,也因为周瑾居然一点都不躲。她心中不无羞涩地想,莫非周瑾对自己已经开始没有防备? 周瑾在初时的怔愣之后,心中却是狂喜。她这般对自己,可是说明她对自己有意?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心里面直冒泡泡,每一个都是粉红色的。 林娇娘讪讪收回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还硬撑着说:“都怪你言行无忌。” 周瑾呵呵一笑,连声道:“是,是,都是我的错。”一面却有些不舍地看着那只手,恨不得她在自己头上多停留一段时间,最好能多摸两下。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周瑾尽管心中美得冒泡,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偷偷地瞟一眼林娇娘,又飞快移开视线。 过一会儿,再瞟一眼,再飞快缩回来看着窗外,假装自己是个正经人,绝对没有偷看美女这种事发生。 林娇娘被他偷偷摸摸的动作逗得哭笑不得,定一定神,道:“也不知道周向荣什么时候走。” 周瑾听她说话,尴尬顿消,清一下嗓子答道:“七七之后一定会走。不过,在那之前,他定然会要求我们私下成婚。” 周瑾这话仿佛就是对周向荣行为的注解,果然不过两天,周向荣就上门来了。 他穿着素色新衣,在厅内眯起眼打量四周墙上挂着的画。这些都是林娇娘在路上随意买的看得过去的无名画家的作品,挂在这里不过是当个装饰。 食指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周向荣一圈看下来,只觉得林娇娘兰心蕙质,知书达理。这样的人,日后与侄儿生了孩子定然也是聪明伶俐的。越想越觉得心情愉快,见到林娇娘进来,脸上甚至浮现出艰涩的笑容。 他并不常笑,忽然笑起来,脸上的肌肉有点不适应,这个笑容显得特别奇怪。常人见了,只怕要被这样扭曲的笑脸吓坏。 林娇娘不是常人。她袅袅婷婷走进来,穿着一身茶白色的衣裳,同色的丝线只在袖口绣一圈缠枝纹,并不引人注目。头上带了珍珠发簪,珍珠攒出来的花朵中间,用水晶石做了花蕊。耳朵上同样透明的水晶石做了耳珰,含笑致意的时候,闪闪发亮。 她的神态自若,举止也是落落大方,让周向荣脸上的笑更真心了些。 第54节 周向荣觉得这样的打扮让他很是满意。顾全了周家守孝的面子,又没有遮盖住她本身的风采。 林娇娘与周向荣问了好,各自坐了,林娇娘方才问起:“不知道周伯伯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周向荣轻咳一声,道:“今日过来,确实有一件事与县君商榷。” 他缓缓说出来意,果然不出林娇娘所料,正是为了劝服林娇娘,让她与周瑾私下里先成婚。 林娇娘瞪大了眼,装作不敢置信看着周向荣,手中帕子已经抬起遮住了唇:“周伯伯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是不相信侄女吗?侄女既然已经在人前立誓,就定然会与周少爷成婚。” 水汪汪的眼睛一眨,眼圈就已经红了,片刻之后雾气横生,眼看就要有泪水落下来。 “这样逼着侄女与周少爷在周少爷的孝期成婚,将侄女当做什么了呢?” 周向荣并不擅长应付这样娇滴滴的少女,见林娇娘开始无声哭泣,帕子遮住脸庞,只留一只白玉般的手留在外面,心中就一阵烦闷。 他就知道,这个也是个不听话的! “县君多虑了。”忍住了怒气,他竭力和颜悦色地说,“这样的打算,其实是为了县君好。如今县君在京城已经出了门,礼已成了一半,如今先将剩下的仪式办了,也不怕到时候孝期过了有什么麻烦。” 林娇娘怯生生地从帕子后面抬起脸,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周伯伯这话,难道周家将来还要背信弃义吗?” 周向荣恨不得拍桌而起,将她脑海中那些不找边际的幻想都丢出去。只是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却不敢说出来,只好依旧假装和颜悦色:“当然不。只是世事变迁,也不好说三年之后是什么样。若是三年内我那侄子出了什么意外,如今礼成了,日后周家也有人供养县君。” 林娇娘在心中呸一声,就周家那群人,她恨不得永不往来,还说什么供养。面上却是不显,一声惊呼,她抬起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那双眼睛中却充满了不赞同:“周伯伯怎么能这么说周少爷。周少爷身体强健,又是个不惹事的,那里会有什么意外。” 眼珠一转,那双美眸中就充满了怀疑:“难道周伯伯是在诅咒周少爷吗?” 周向荣顿觉脑袋里有一跟弦断掉了,如果可以,他恨不能立刻冲过去将眼前这个出口无忌的人揍一顿。 哼哧哼哧深呼吸好一阵,周向荣方才冷静下来,一张脸也变得冷淡,直直地板着面无表情,那双眼睛落在林娇娘身上,似乎也冒着寒气。 林娇娘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小心翼翼地偷眼看着周向荣,偶尔与他的视线对上,就连忙低下头去。过一会儿,她又不死心地抬起头来看他。 这样瑟缩的姿态,美人做出来也是美丽的。 周向荣见了她那张脸,对自己说,她也是为了自己的侄儿好,总算是平静几分。 不过经此一举,他也没了耐心来劝服林娇娘,只是冷声道:“这件事由不得县君。王爷已经来了信,答应让县君与我那侄儿尽快成婚,县君还是听了王爷的话吧。” 说罢,他见林娇娘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副受伤神色,让他见了,铁石心肠也有一刹那的不忍。 连忙转过头去不看林娇娘,周向荣飞快地说:“县君应该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就该听了王爷的话,好生嫁了才是。若是县君觉得这婚事不够热闹,日后三年孝期满了,热热闹闹地再办一次就是。” 林娇娘已经是落下泪类,透明泪珠顺着脸庞向下流,无声而凄婉。奈何周向荣并不看一眼,让林娇娘暗恨,手帕上的药水白点了。 “哪有一桩婚事,办两次礼的。周伯伯这话,实在是……” 她哽咽着说,听得周向荣心中也觉得凄婉,当即冷哼一声,不再与她多说什么,扭身就走。 “县君还是做好准备为好。再过几日,我就让人来告诉县君具体事项。”留下这样一句话,他的人已经出了门,留下屋里林娇娘泪流满面,身后两个丫鬟银红愤怒不平,春浅咬唇深思。 林娇娘好容易流完了眼泪,将帕子丢到一边,抬头就看见银红已经红了眼圈,似乎要哭出来地看着自己:“姑娘,这周家,欺人太甚!” 春浅扶了林娇娘起来,关切道:“姑娘的眼睛都红了,奴婢去给姑娘取了冰块过来,姑娘略微敷一敷。” 林娇娘连忙说着快去,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伸出手去让银红扶了自己往房间走,说:“银红你这话却说错了,周家不过分,过分的,是我那父王。若不是他一口答应周家,如今我也不必这般受辱。” 银红这次想到靖王的信件,心中委屈更甚,一边扶着林娇娘向前走,一边忍不住抬了袖子去擦眼泪:“姑娘,你怎么就这么命苦,摊上这样的家人。” 话一出口,就被林娇娘轻轻按住了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就算你心里面这么想,也不要说出来。身为女儿,我是没有抱怨的资格的。” 银红连忙住口,只是默默地流泪,很是为林娇娘不值。 林娇娘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原本就对父母家人没有什么期待,如今不过是再一次证明她的想法而已。 周向荣上门之后没过几天,就有周家的仆从上门来,传了信件给林娇娘,说三日后是个好日子,让林娇娘且做好准备。 林娇娘接了信,不怒不笑地送了人出去,回头就将信丢到一边。 同样不出所料,夜里的时候,周瑾又来敲窗户了。 两人见面,林娇娘却脱口而出:“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却是觉得几日不见,周瑾脸颊都瘦削了,不知道在周家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瑾抬手摸了摸脸,笑道:“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我那生母姨娘在骗我。”说着,毫不客气地在林娇娘对面坐下来。 刚一坐定,他就抽动鼻尖,一脸垂涎模样,道:“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好吃的?我已经闻到了。” 林娇娘笑道:“果然鼻子灵,比得上狗了。”虽然是调笑,依旧得到了周瑾的一个瞪视。忍了笑意,林娇娘从边上拿出油纸抱着的烧鸡,一起送到周瑾面前;“前几次见你那般狼吞虎咽,就知道你定然是吃不饱的,今儿猜到你要过来,特意派了春浅去买了只烧鸡过来。若不是这天气燥热东西存不下,就多买些给你带回去了。” 周瑾喜出望外,连忙道:“县君与我果然是心有灵犀,如今我正是饿得慌。”说完,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剥了油纸,一整只鸡不出一刻,就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留下一对鸡骨头。 林娇娘给他倒一杯水,道:“你总是这般,只怕不等守孝三年,身子就垮了。” 周瑾只能叹息,道:“只是如今周向荣还在,不好动手。等他一走,就凭周大夫人那个色厉内荏的货色,还奈何不了我。” 想起周向荣,两人一时之间也是无奈。 过一会儿,林娇娘方才想起自己最开始想问的问题,对着周瑾,周向荣又是如何劝说的。 周瑾一脸无奈之色,道:“我强硬了不过半刻,他就不耐烦,直接用长辈的名义压了下来。如今周家内院已经开始妆点打扮,就等三日之后良辰吉时了。” 林娇娘闻言,眼珠一转,却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来,兴致勃勃地与周瑾说了。 周瑾闻言,顿时脸色怪异,道:“县君好意,我明白了。”心中却已经炸开了花,只是强忍着才没有显出喜色来。 原来,林娇娘这个主意,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如何让周瑾在守孝的时候吃饱。她这般表现,让周瑾觉得林娇娘心中自己的份量不轻,如何不喜出望外。 第55节 第46章 周瑾没有提醒林娇娘忘记了什么,满心欢喜地回去了。第二天想着这件事,脸上还有淡淡的喜色。 周向荣看在眼中,心中以为他因为婚事而在高兴,暗自嗤笑一声,心道,果然还是想要成婚的。之前不过是装模作样死要面子而已。 也是,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性情,又有那个男人不喜欢。 想着这些心事,周向荣颇为自得。不过这次算是彻底将靖王得罪了,日后在京城里相处起来,只怕会难上几分。 不过就算与靖王撕破脸,如今周向荣也觉得不怕了。毕竟林娇娘已经嫁了,日后周瑾就有了依靠,没有自己也是无妨。 心思已定,周向荣看着周瑾,心中越发是感慨起来。若不是自己的处境,定然是要这孩子…… 周瑾被周向荣的灼灼目光盯得不舒服,跪在地上觉得背后发凉。他不安地动了动,边上就是一声冷笑。 周大夫人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着冰镇过的酸梅汤,边上还摆着瓜果,盯着周瑾却是满脸不屑。 周向荣一眼瞪过去,周大夫人吞回了就要说出口的话,帕子沾了唇,心中却兀自不屑。不是说要好生为父亲守孝的吗?如今连跪都跪不安稳,日后守孝期间,定然会犯忌讳的。 周大夫人这样想着,对周向荣生出诸多怨气,嫌弃他不仅不能让自己过好日子,更嫌弃他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不给自己撑腰。若不是他在中间拦着,自己早就想了法子让二房的人好看了。 当初周瑾给了自己那么大没脸,这个梁子她一定要找回来。 周向荣完全没有发现妻子与侄儿之间的暗流汹涌,自顾自地想着,去了京城一定要努力攒下一点家业将来留下来才是。 周瑾跪在地上,给周向华上了香,心中暗骂,这周大夫人心里面觉得委屈,对着周向荣去,为什么要这般看自己不顺眼? 周向荣不过是给自己求了一门婚事,也是因为他没有儿子,她这般模样,倒好像是自己坏了她儿子的前程一样。 周瑾心中恨恨地想着,神色依旧平静。对着周向荣与周大夫人行了一礼,就要往后院去。这些日子还是靠着云姨娘偷渡食物给他才能吃饱喝足,心中对这个便宜姨娘也渐渐有了孺慕之情。 昨日回来之后,他看着云姨娘似乎神色不佳,今日想着先去看一看,若是不妥当,就要请了大夫回来诊治了。 周向荣见他往外走,就要问一句去哪里,周大夫人在旁阴阳怪气地说:“这守孝又不能到处跑,不过是在家里头罢了,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这话说的刺耳,周向荣瞪了她一眼,转眼就见周瑾捏了捏拳头,脚步停顿一刹那才继续向前。周向荣心中想,如今侄儿与自家老婆关系不太好,也是个问题啊…… 眼见着周瑾走远了,周向荣想着要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又追了上去。丢下周大夫人在那里,恨得直咬牙。 云姨娘正在府里供奉了佛堂的地方念经,为周向华祈求好运。听见周瑾来了,连忙应了出去。 她是一个看上去略有些苍白的妇人,身材娇小而柔弱,脸小而尖,一双眼睛却大而圆,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挽一个圆髻,垂下两缕在耳旁,看上去楚楚可怜。 周瑾问一声好,扶着她坐了,细细地问起今日身体感觉如何。云姨娘噙着浅浅笑意,一一答了,却都是说一个好字。 “姨娘,你这般敷衍却是不成。若是你身子不好,一来我心疼,二来,我也是要被人指着说不孝的。莫非姨娘就想让儿子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周瑾一皱眉,假作严肃地这般说。云姨娘连忙摆手,忙乱说:“不是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麻烦你。再说,也真的没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低下去,依旧如同少女一般怯生生的姿态。 周瑾哭笑不得,摇头道:“姨娘真是……做儿子的,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云姨娘连忙去捂周瑾的嘴,道:“不要乱说,你是夫人的儿子,可不是我的。” 她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落在周瑾眼中,也是无语。如今周家当家做主的就是周瑾,云姨娘头上再无人压着,算得上是老封君,却偏偏依旧这般胆子小,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 正要劝她两句,外边周向荣的脚步声传进来,周瑾立刻转头看向外边,扬声道:“大伯可有事?” 周向荣正往里走,听得周瑾一言,一抬头,却看见云姨娘正坐周瑾对面,抬眼看过来,满眼陌生。 那眉眼他甚是熟悉,想起前尘,却忽地心中一荡。 “无事,只是我见你与你大伯娘之间关系不睦,想着请瑾哥儿你看在你大伯我的面子上,些微容让些。” 周瑾闻言冷声道:“大伯这话却不该对我来说。如今我对大伯娘尊敬有加,是大伯娘一直在找我麻烦。大伯若是无事,不妨去寻了大伯娘,问一问礼堂准备得如何才是。” 周向荣盯着云姨娘,听得周瑾出声驱赶,心中颇为不舍,却强自压下,道:“你大伯娘办事可比你稳妥。” 周瑾闻言只是一笑并不答话。周向荣见他不搭理自己,有心想多说两句再留一下,却怕被人看得太明显,讪讪地去了。 等他一走,周瑾却是皱眉不语。方才周向荣那般无礼的举动让他心中颇为不喜,只是周向荣那神态,却又有些不太对。 正想着,云姨娘念一声佛,道:“瑾哥儿,可不好这般与大伯说话,委实太过无礼了些。” 她的神态自若,全然没有一点心虚。 周瑾回神,连忙去扶了云姨娘再次坐下,笑道:“姨娘无需担忧,如今不过是做个姿态,大伯娘这些日子委实太过了些。” 想到周大夫人这些日子做的事,云姨娘也说不出话为周大夫人辩驳,只能弱弱地说一句:“这样毕竟太过无礼。” 周瑾笑着支应了过去,劝得云姨娘同意,让人去外面请了大夫来给云姨娘看病。 再过两日,便是私下里的婚礼。 天色刚一擦黑,周家的马车就停到了驿站的门口,避着人接了林娇娘出来。 林娇娘穿着大红嫁衣,想着自己这般一身红地去正在守孝的周家,周瑾如今也该是一身红地等着拜堂,这样的不讲规矩,却偏偏是周家人自己做的。 路上想着这些事,她就觉得实在是有趣得紧。 摇摇晃晃到了周家,关上门之后,盖头底下都能感受到满院子的红光,只怕是一个院子都点着红灯笼。被玉屏与银红扶着跨过了门槛,手里面就被塞了一根红绸,长长的那一头牵着周瑾。 因怕惊动旁人,并无半点儿丝竹之声,院子里静悄悄的。 进了门,林娇娘才知道,周家的下人只留了寥寥几个在这里,屋子里空荡荡。周瑾拉着绸子,两人一同向前,到了牌位面前跪拜。 周向荣在旁边蠢蠢欲动,想要坐到父母的位置去,却被周大夫人拉得紧紧不让动。他也怕自己真的坐上去了让林娇娘闹起来丢了面子,只能颇为可惜地看着那个位置,一直到周瑾与林娇娘两人三拜完了,方才收回视线。 因为是热孝,也不可能真的进了洞房,甚至于林娇娘还要被连夜送回去,但周向荣眼中已经是喜气洋洋,等周瑾将盖头一揭开,他更是露出僵硬而扭曲的笑脸,叫林娇娘一声侄媳妇。 第56节 林娇娘眼波一转,落在周瑾身上,后者对她露出有些傻傻的笑脸,看起来与原本的周瑾真是无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立在一处,云姨娘在边上激动得摸了眼泪,口中直念佛,道是如今就算是死了也是瞑目了。边上伺候的婆子小声地劝着。 林娇娘在云姨娘身上一扫,见是个身形娇小的妇人,对比起边上周大夫人来,当真是娇柔了不止一倍。 周大夫人此时正阴沉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林娇娘两人。越看心里越是不痛快,谁让那两人站在一起仿佛金童玉女,赏心悦目。 她在心中恶意地想,嫁了周瑾这样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林娇娘日后有的哭了。片刻之后却又想到周瑾居然能娶到一个县君,还是自己的夫君拼了面子球过来的,日后周瑾富贵荣华而自己却日后无人烧香供养,心里面又恨得紧。 脸色变来变去,周大夫人最后狠狠地想,无论如何,这守孝期间,一定要好好折腾折腾周瑾,让他吃足了苦头。 她才懒得管周瑾是不是周家最后一条血脉。她只知道,自己看周瑾不顺眼,看周瑾日后能过的日子不顺眼,恨不得周瑾立刻消失了才对。 这些复杂心思暂时无人发现,周向荣看着周瑾与林娇娘一同到了后院去,云姨娘也被人扶了下去,有些可惜地叹一声,冷了脸对周大夫人道:“走吧,如今二房的事情也了了,我们也该归家去。” 周大夫人忍住心头怒气,道:“只是瑾哥儿如今无人帮着打理家事,这二房的一应事务……” 周向荣冷眼看她,冷声道:“二房的事,你帮着打理就是。不过,一应事务都还是应该听瑾哥儿的。” 周大夫人心中暗恨,这周向荣的意思,是要自己在二房当个管家婆子吗?脸上却一片恭谨地答应了,叫了原本留在这里的人开始拆这些办喜事的东西。 本就是孝期不该见红的,如今挂上这些红色的东西,已经是不敬了,却不好再继续多留的。 林娇娘与周瑾两人感受到身后的动静,居然是不约而同地冷笑了一声,各自的意味却大有不同。 第47章 若是按照正常的城西,拜堂之后就应该是洞房。不过现在是孝期,成亲本身就已经是不合规矩,再说洞房,只怕周向华会气得从地下跳出来。 所以,两个人到了房间里面,略略坐一坐,林娇娘就是要回去的。 将人打发走,周瑾立刻丢了手中红绸,过去将林娇娘扶了坐下,殷勤道:“县君累了不?今日可是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就要去找秤杆过来掀盖头。孰料一转身,林娇娘已经自己掀了盖头,正盯着桌上的茶壶发呆。 周瑾连忙将秤杆丢了,快步走到桌边,俯身殷切问:“县君可有什么要的?” 林娇娘似笑非笑看他,道:“我有名有姓,并不是姓县名君。”周瑾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恨不能立刻伸手去按住,免得真的从口中跳出来了。 “县君说得是……”片刻之后,他小声说,偷眼看着林娇娘,只觉得灯下看美人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漂亮,只恨今日不是真的洞房日,“娇娘?” 林娇娘瞥他一眼,眼角眉梢笑意流淌,今日周瑾的表现委实有些笨拙,但这种笨拙却让林娇娘心生欢喜。无他,只因为这种笨拙,恰恰说明他心中在乎。 “我记得,你昔日说,你姓林名锦?”林娇娘示意周瑾坐了,压低声音悄声问,外边伺候的下人就在外边歇着,她也不敢大声。 周瑾点头,面现疑惑,道:“娇娘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他的表情纯然无辜,看不出半点情绪。林娇娘看在眼中,心中叹道,以前自己居然没有注意他这般表现,否则早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心中猜测,但她脸上却是不显,含笑道:“只是想着,你以前的身份,若是我不曾猜错,应当也是大家公子,若是日后碰到了以前的熟人,又该怎么自处?” 周瑾却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下回答得毫不犹豫:“当做不认识就是了。前尘过往都已经是过往,如今说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况且,如今我这般状况,说出来又有谁相信呢?” 他此时含笑的模样冷淡自矜,格外俊逸出尘,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周瑾原身上的气度。“不是每个人知道我的状况,都能如同娇娘这般冷静相对的。常人见了,只怕大多都想着要去道观里求老君,将我这孤魂野鬼收了去才是。” 林娇娘顿时笑起来:“老君可不管孤魂野鬼。老君向来逍遥,只要不打扰他成仙,凡人如何,与他何干。” 周瑾同样笑起来,心中暗自想,也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来,莫不是猜到了什么不成?带着笑意的眸光中就多几分深思,在林娇娘身上一扫而过。 林娇娘并不是毫无察觉,当下笑语盈盈,又道:“若是往后不打交道还好,若是机缘巧合碰上了,非要跟你攀个亲戚,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周瑾听得眸光闪闪,难道她是在暗示什么?只是想到自己自己曾经在乎过的人,他又轻松下来,说:“娇娘也说了,我过去是世家子。世家子又如何看得上我如今的身份,非要来攀个亲戚?” 两人这般打着嘴仗说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敲门,说该送林娇娘回去了。 林娇娘含笑起身与周瑾说告辞,却被周瑾一个冲动上前拉住了手。 “嗯?”她挑眉无声问他,周瑾顿觉自己失措,心念急转,飞快地说:“你可要记得,你说了帮我解决吃饭问题的。” 这话说的,却是前几天林娇娘说有个法子让周瑾不再每日清水馒头度日。林娇娘听了,笑意一下子就涌上了脸颊:“原来是为了那一口吃食。如此,我知道了。” 她干脆地挣脱了周瑾的手让人进来,周瑾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走开,自己被留在房间里,顿时觉得房间里空荡荡起来。 不过片刻,外边灯火离开,林娇娘带来的下人们一同跟着离去,只留下房间内浅浅暗香浮动。周瑾觉得手心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将手放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芝兰芳香若隐若现。 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香,好闻得紧,也不显甜腻,日后从她那里要了过来熏熏衣服也好。周瑾想着,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 明智明理二人正要敲门,门却一下子打开,周瑾走出来,两人一怔,同时低头口称少爷。周瑾被他二人的声音惊醒,方才想起林娇娘已经离开,此时只怕已经在回去的马车上了。 他顿觉意兴阑珊,对明智明理摆了摆手:“让下人们进来收拾,可曾备下了热水?” 明智立刻上前一步说早已备下,请了周瑾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第二日一早,周瑾尚且睡得半梦半醒,明理就在纱帐外轻轻叫着他的名字,道:“少爷,大老爷今日启程,您可要起床送一程?” 周瑾陡然清醒,从床上坐起来,一边伸手接了明理捧在手中的衣服,一面问:“昨日都不曾提起此事,今日为何忽然就说要走?” 明理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悄然道:“昨日大老爷与大夫人吵了一架。” 原来,昨天晚上周向荣心中高兴,自酌自饮喝得微醺,让周大夫人等了大半宿才等到。 周大夫人原本就心中不平,见周向荣又是这般表现,顿时就气怒起来,口中念叨不停,只说周向荣没有将自己的女儿放在心上。 “那不过是个庶子,你都千辛万苦求了这样的婚事来。当初我不过是要将兰娘与芳娘带到京城去好找一门亲事,你都不允许。如今兰娘与芳娘嫁了那样粗鄙的军汉,日子过得……”周大夫人絮絮叨叨地说,越说心里面越是觉得凄苦,居然开始哭了起来。 周向荣本就不耐烦与她多说,如今听她开始哭起来,更加是暴躁,对着周大夫人就吼:“那是我周家血脉,你就看不得他好?” 第57节 周大夫人被周向荣吼得一愣,回过神之后就尖叫了起来:“周家血脉也不是你的种,你这忙前忙后的,外人看了还以为是你的呢!”、 一句话恰恰好说到周向荣心中心虚之处,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他这般表现,反而让周大夫人觉得不对起来,冷了心问:“你这般表现,莫非是你心虚?” 周向荣依旧不说话,周大夫人不敢置信看他,手里面捏着帕子,恨不得能将帕子揉碎,觉得天也昏了地也暗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你是什么意思?莫非被我说中了?你居然真的与那二房的妾私通,养下这样一个孽种不成?”周大夫人忍住心中激怒,平静地问,“二弟居然也能忍得住,帮你养了这样一个人?” 周向荣恶声恶气地吼:“瞎说什么?我做大伯的关心一下侄子怎么了?那可是我周家唯一的血脉了!你若是有本事,就给我生个儿子出来,我定然好生养在身边,也为他求这样一门亲事来!” 周大夫人放肆地大哭起来:“难道是我的错?我不曾替你纳妾?不曾将你推到别人那里去?你后院女人偌多,又可曾生下了儿子来?不过是一个隔房的侄子,就能让你这般倾尽心力,难道我们的女儿,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周向荣听得她开始纠缠这个问题,心中一松,嘴上却好不相让:“我能生,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了。都是你给我挑的人不对!” 说着,起身就走,根本就不想与周大夫人在同一个屋子里待着了。 周大夫人哭着让他走了,帕子底下的那双眼睛却尖锐如同鹰隼。方才她顺着周向荣的话哭诉起儿子的话题,思绪却依旧在自己之前的那个猜测上。 不过她也是知道周向荣绝对不会说,不如干脆将他气走,自己慢慢来查。如果真的是…… 周大夫人一颗心往下沉,冷冷地想,她一定要让那个孽种与那荡妇好看! 两人吵架时,外边伺候的下人不少,却都不敢靠近,于是只能知道两人吵架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周瑾此时问起来,明理也是只能支吾,却说不出话来。周瑾也就不再逼他,赶紧地梳洗了,连饭都来不及吃,起身去送周向荣。 周向荣此时已经将行装都整理好了,正在装车准备出发。周大夫人连面都不露,也不派人过来,恰恰好证明了两人吵架了。 周瑾过去行了一礼,说:“见过伯父。” 周向荣感慨看他,有心露出一个温和笑脸,却发觉自己根本就不会,只能依旧板着脸道:“在家里头好生过日子,不要到外面到处乱晃。” 一一应过之后,周瑾才小心地问起,周向荣这般匆忙地走了,可曾给两个堂姐留了话。周向荣一副刚刚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女儿的表现,忙乱地挥了挥手,道:“过两天给她们送个信就好了。如今京城里事情忙,我也是不能离开太久。如今就回去了。” 站在院子里对周瑾说一番鼓励的话,周向荣那番循循叮嘱的模样让偷偷过来看一眼的周大夫人看了,觉得分外地不顺眼。 手紧紧地捏住,她的眸光已经变得危险起来。 眼看着周向荣已经上了马车,周瑾跟着去送,周大夫人也不想再出去,目送着两人出了门之后,回去写了信分别给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周兰与周芳。 她的猜测,她要与两个女儿合计合计,探查一番才是。 第48章 云姨娘自周向荣走后,找了周瑾说话,揪着帕子道:“若说你大伯这人,应当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地,见了他我就心中发慌,总觉得该躲着才是。之前他来了,我也不好出面去说他做得不对,只是瑾哥儿,你才是二房的主子,二房的事务却被大房的人拿着也不是个事。” 她满面担心,心疼地去拉周瑾的手,抹泪道:“你之前也是身强体壮的,如今连手腕都瘦了一圈,大房那位夫人,真真是个狠心的,要这样磋磨你。” 周瑾却听得想笑,他信云姨娘是真心担忧自己,也相信云姨娘为自己好,但是云姨娘这番作态,却不仅仅是为了担忧自己,还是想要将二房的掌家权拿在手中。 “姨娘,大伯也曾让你操办内务,如今我却不好朝令夕改。”见云姨娘脸上带上薄怒,周瑾连忙道:“但姨娘但有吩咐,我却是无有不从的。” 云姨娘这才转怒为喜,笑道:“也不是我要做什么,只是她管家也就罢了,这般磋磨你,我心中委实不痛快。二房自在这么多年,如今老爷也去了,与他们早已是两家人,她这般指手画脚的,算什么样子。” 说着起身去翻出来一封信,递到周瑾手上,笑道:“这是你舅舅来的信,说是家中没了生计,想过来投奔我,我想着如今你身边也没什么得用的人,倒是正好让你舅舅过来给你打个下手,你意下如何?” 周瑾听得发愣。舅舅? 周二夫人的娘家远在江南,当年却是背井离乡地跟着周向华到了边城,一别多年不曾相见,自周二夫人去后,早已断了往来。如今怎么忽地来了信件,说没了生计? 周瑾狐疑展开信件,很是不解。周二夫人的娘家也算是富家,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展开一看,却是似笑非笑抬眼看了云姨娘一眼,只看得云姨娘胆战心虚,生怕他现在就跳起来,不管不顾地去了。那时候,自己在兄弟面前夸下偌大海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幸而周瑾并未说话,让她心中安稳许多,只是殷切地看了周瑾,就等他看完信之后,给自己一个准信。 原来,云姨娘所说的舅舅,却不是周二夫人的娘家兄弟,而是云姨娘自己的兄弟。 云姨娘并不是当初就跟着周向华的,而是在周向华到了边城之后,周二夫人久不生育,才买了云姨娘进来,生了周瑾。 当初周二夫人还说着等周瑾生下来就抱到身边去养,不料周瑾尚未落地,一次胡人来袭,周二夫人受了惊吓没过多久就去了。当时的云姨娘胆子倒是比现在大些,居然让她平稳地生了周瑾下来,上头还死了主母。 自那之后,周向华也曾说过要续娶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打消了主意,一直单身到死。 云姨娘自那之后便是周家二房内宅实际上的主母,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昔年周向华还在的时候,尚且谨慎一些,小心地守着本分,等周向华一死,渐渐地就生了要当老封君的心思来。 周瑾将信件看完了,心中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那云姨娘的弟弟只从字里行间看来,就是个不长进的,否则云姨娘这么多年小心补贴着,怎么还会让他落得没了生计要投奔周瑾的下场? 若是周瑾狠心些,姨娘的亲戚毕竟也不是正经亲戚,断了往来也是可以。只是如今周瑾考虑更多,略一思拊,就对云姨娘道:“姨娘,日后那舅舅的说辞,勿要再说。如今我名声在外,靠的就是仁孝守规矩的名声。若是姨娘因此坏了儿子的名声……” 他语带威胁,云姨娘连忙点头,急急问道:“可你……他如今已经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若是你不伸出援手,他只怕……” 周瑾含笑道:“姨娘且听我说完,姨娘且去了信,我派人一同过去,给云家找个安身立业的活计,就不必到边城来了。一来,边城如今虽说战乱已少,却并不如同内陆安稳;二来,云家若是到了边城,岂不是背井离乡,姨娘想来也不忍见的。姨娘觉得这样可好?” 云姨娘喃喃说好,心中却只觉得周瑾有些不太一样,似乎比以前强势许多。以前自己说什么,他虽然不耐烦,但是都听了。如今自己说了什么,他虽然仔细地听着,却再也没有听进去过了。 周瑾不曾管云姨娘心中念头,只是与云姨娘说了告辞,起身出了屋。 出门就碰见早已出嫁的堂姐周芳,看到自己,鼻子里轻哼一声一扭身就走了,临走前还大声说:“快些走,免得有人以为我们心里面想着怎么计算他们的钱财,一心想着防备我们。”说着,扶一扶头上金光闪闪的头钗,又哼一声。 周瑾的视线在那头钗上一扫而过,心中冷笑。自家叔叔才死了没多久,就这般穿金戴银,走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转念却又觉得那头钗样子还行,也不知道娇娘会不会喜欢。 第58节 站在原地发一会儿呆,方才回过神来,将满脑子的钗环甩开,自顾自地回到屋子里去,心中想着娇娘不是说了要想法子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吗,怎么如今还没有过来。 林娇娘却是在等一个时间,毕竟不好无缘无故地上门去。 没有等多久,就找到了机会。五七那日,周家派人送了帖子上来,林娇娘虽然不曾出席,却派了管事过去,帮着周家一同操持。 那管事一见周瑾,就大声道:“周少爷,要节哀啊!如今周大人已经去了,您可不能一味伤心难过,弄垮了身子。” 周瑾一愣,却见那管事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转了转眼珠,心中一动,连忙装出虚弱模样,拱手行礼,脸上却是苦笑:“父亲挂念我多年,如今我却……实在是我不孝。” 明智明理二人也连忙上前扶住了周瑾,将他伪装得绵软无力,扶着他想众人行礼。 来人当中有与周向华颇为交好的,见了他这般模样也是心疼,口中连声道:“老周若是在,也定然不远见你这般。侄子还是好生养好身子才是。” 周瑾却不说一句话,连连拱手行礼。 私下里避开了人,周瑾拉着那管事问两句话,问过了林娇娘的意思,方才含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祭奠过后,又入了席,周瑾坐在主人位,却不肯动旁的一口,只是清水馒头,一口一口吃过了,对着众人一拱手,方才去了。 周大夫人听得那边席面上周瑾这番作态,简直是咬碎了牙。真当她不知道那云姨娘给他偷渡吃的吗?如今却来做这般姿态,给谁看? 周兰周芳两人见周大夫人心情不佳,小声劝抚着,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让周大夫人更加不快。 两个女儿这般贴心,让周大夫人心里面熨帖的同时,也觉得发苦。这样两个懂事的孩子,就因为不是儿子,就惹得那周向荣诸多不满,连个好婚事都没说上。 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不快,越发想要让周瑾多吃些苦头才是。 周瑾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作态完了,挺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去一一送行,等人走了之后,才连忙让明智明理二人去厨房探探可还有什么吃的。 厨房里自然是有人向着他的,却是在素宴上私藏下来几道小菜,被明智撞在食盒里送了过来。 周瑾狼吞虎咽地吃了,叹道:“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结果第二日,林娇娘就大张旗鼓地从酒楼里叫了素宴送过来了。 送宴过来的人是边城里最是有名的飘香楼的掌柜,见了周瑾笑得满面放光:“周少爷,许久不见周少爷光临了。” 周瑾看着那一桌席面,不解道:“是谁送过来的?” 飘香楼的掌柜笑容满面,挤挤眼滑稽地说:“那还有谁,自然是县君大人。县君大人听管事的说周少爷在家里头日日清水馒头度日,叹周少爷果然是纯孝之人,特意让管事的过来叫了这一桌席面给周少爷。” “这可是厨房特意做出来的纯素席面,锅都是新的就怕沾了荤油,少爷尽管放心大胆的吃。” 掌柜的说完,后边林娇娘身边的管事也到了,见了周瑾当先行礼,口中道:“见过周少爷,小的林泉,县君派小的过来给少爷送些吃食。” 说着,后面就有人送过来两个食盒。 周大夫人此时得了消息,连忙赶过来,见得这般热闹,冷声笑道:“瑾哥儿,县君也是一番好意,生怕我这个做伯娘的怠慢了你,特意送了好东西过来,瑾哥儿你为何不用了?” 周瑾心中也是狐疑林娇娘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自己是想吃肉,可不是想要吃什么素宴。只是深知这个时侯却不好拆台,感激道:“县君好意,只是……” 话未说完,周大夫人已经是走到那食盒边上,笑道:“飘香楼的素宴已经是极好,也不知道县君又送了什么东西,居然还赶在素宴后边巴巴地送了过来,想必是比素宴更好的好东西了。” 说着,不等人反应,自己亲手动手掀了食盒的盒子。 刚一打开,就一阵香飘,众人顿时精神一振,齐齐去看那两个盒子。 入目却只见一团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放在盘子里,粗看去好似什么东西烧糊了一般,看得人是目瞪口呆。 这……这东西能吃吗? 林泉面上显出淡淡怒色,对着周大夫人道:“大夫人这般,颇为不礼貌。这是县君亲手做的吃食,也是一番好意,难不成大夫人觉得,县君会送什么违反规矩的东西不成?” 周大夫人原本以为食盒中会是荤食,就想捉周瑾一个意外,结果如今却是吃惊了,连忙道:“我不过是以为……” “不管夫人以为是什么,难不成就是这般随意行事的?”林泉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声音:“夫人这般无礼,不将我王府看在眼中吗?” 周大夫人被林泉连番扣了帽子下来,心中焦急,却被林泉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恨恨地就要往回走。 林泉赶在身后叫道:“若是夫人日后还这般无礼,小的倒要送信到京城里,替周大人问一问,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送人的礼物,居然被这般夺过去敞开了看的。” 周大夫人又急又怒,一溜烟地往后院走,心中暗暗地将林娇娘也是恨上了。 周瑾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心中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盯着那一盘黑漆漆的菜色,脸色又变了变。难道林娇娘就准备让自己吃这种东西不成? 第49章 见周瑾面现苦涩,林泉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莫名地就带了几分戏谑。 那飘香楼的管事却是见了周瑾神色变化,心中暗自道,这县君做菜的手艺看上去也不怎么样,瞧将着周少爷吓得…… 也不敢多看笑话,连忙将素宴都安置好了,带着楼里的人赶紧出去了。就算是看笑话,县君的笑话也是断然不能看的。 等人走了之后,林泉才让人去守住了院门口,不要再轻易放了人进来:“若是方才似大夫人那般轻易闯了进来……” 不等他说话,周瑾的脸也愣了下来,厉声道:“那就都给我滚出周家去,我周家不要这样无能的下人。” 几个下人面带苦色去门口守着了,心中暗自祈祷不会有人过来,院子就只剩下林泉并周瑾主仆。 明智明理二人此时正对着素宴流口水,听见林泉叫自己二人,连忙应一声,挺胸问:“泉管事有何吩咐?” 林泉含笑对周瑾示意了,等周瑾点头,方才让两人将食盒里面的那一团取了出来,自己从后腰抽出来一个小铁锤。 周瑾目瞪口呆,心道,难道吃个东西,居然还要动用铁锤?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满口白牙有不保的危险,有种捂腮帮子的冲动。 能不吃吗? 第59节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见林泉举起锤子,对着那一团黑乎乎砸了下去。 锤子落下去,那一团就开裂了,一阵比刚才更显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林泉三下两下地将那东西砸开,外面一层应当是荷叶做出来的壳子全部丢到边上,内里露出来一只鹧鸪,去了头脚,肚子用什么东西封住了,烤得油乎乎的,油光水滑地躺在那里。 香味在空中散发,浓厚得让周瑾下意识地多吸了两口,口水立刻盈满口腔。 好像,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只是闻一闻,就觉得那东西,定然好吃极了。 林泉这才拿了帕子将那锤子包了,让明智拿着,让明理取了匕首过来,将那只鹧鸪剖开,里面居然还藏着蘑菇菜蔬,如今软塌塌的,却颜色鲜亮,浸透了浓郁汁液,虽然份量不多,但更显得香嫩可口。 周瑾一边抽着鼻子,一边问:“这是什么?” 林泉似笑非笑,对周瑾道:“这鹧鸪昨天县君就用酱汁腌了,今日方才拿烤了,拿荷叶包了又用黑泥糊上,将那黑泥烤得炸开,就是这个了。” “县君说,也不是什么好吃食,周少爷随便吃吃。过了今日,那大夫人大约也不敢随意翻看县君送过来的东西,周少爷尽可以放心。” 周瑾被他说得口水泛滥,也顾不得形象,立刻让明志取了筷子,一口肉送到嘴里,感动得心中连声叫好。 林泉看着周瑾一言不发,动作优美却迅速地将那只鹧鸪吃完,脸上显出淡淡笑意,又指了指边上素宴,对周瑾道:“县君说了,周少爷日子不好过,下面人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特意让小的送了素宴过来,也好分给下面的人换换口味。” 周瑾知道她是让自己收买一下那些下人,心中顿觉熨帖,含笑送了林泉出去,回来就觉得,自己真该做些什么谢谢林娇娘才是。 明智明理听了周瑾的吩咐,将那一桌素宴分了下去,周家上下顿时感激不尽。不少人原本觉得周大夫人势大,看在周向荣的面子上也要对他多加容忍的人,心中天平慢慢有偏向了周瑾。 就算周大夫人背后是周向荣,可周瑾背后,也还有个县君呢…… 以前他们顾忌着县君不一定真的会嫁周瑾,可现在县君这表现……啧啧,这姻缘真是天注定。 周瑾莫名地觉得,自己在家中仿佛更顺了一些。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他不由笑得有点冷。 素宴过后,又折腾了三五日,周瑾盯着手中的东西,觉得自己也该出去一趟了,于是天色将晚的时候,就翻了墙出门去,去了林娇娘后来赁下的屋子。 那是一个五进的院子,周瑾躲人躲得很是辛苦,恨不得林娇娘还是住在驿站才好。 等到了林娇娘住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林娇娘不知道何处去了。 周瑾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下去,起身四处看着。 林娇娘的屋子闺阁气息并不浓,反而像是谁家的书房一样,桌面上散着纸,榻上丢着翻开道一半的书。 周瑾翻开看了看,却是一本本朝律例。 这种书,就连许多读书人一生都想不到要去翻看一边,林娇娘这本却已经看到一半,中间夹着书签,显然是认真看了的。 周瑾心道,这靖王府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女儿的,居然养出来这样一个人物。那几张纸随手帮林娇娘收捡整齐,无意中瞟到几个字眼,心中一惊,连忙细细看去。 上面写着的是一些人事关系的分析,昔年旧事,被毫无关系的她居然分析得八九不离十。周瑾细细地将这关系图分析清楚了,将纸张放下,沉默无语。 林娇娘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出色。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在内宅上看人出色,可如今看来,却不仅仅是如此。如果给她机会,也许她在朝堂之上…… 周瑾连忙将这心思甩到了一边去了。 四下环顾下来,却没有看见什么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比如针线女红,也因此,这房间更多的像书房。 周瑾在原位坐下,心中想,也不知道平日里林娇娘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他自己变成周瑾之后,除了每日上香调理身体,其他时间都在旁敲侧击地询问周家原本的处境,也将周家的家财都收拾出来。 但林娇娘没有他这样的忧患,日期却也过得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 正想着,外边忽地脚步叮咚,林娇娘一边吩咐着身边人什么事,一边要进来了。 周瑾下意识地躲了起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不想被她看见了。 等林娇娘进了门,周瑾发现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裳,恬淡清丽,手臂上跳脱银光闪闪,将衣袖拉在臂弯处,露出洁白细腻的小臂。颈中一只璎珞,用五彩宝石缀满云纹,华丽却并不与衣衫冲突。 周瑾只觉得美人恍在云端,看得他心神荡漾,屏住了呼吸。 林娇娘一进门就觉得屋内似有什么不同,左右环视一圈,却忽地一笑打发了玉屏去外边等着。 等屋内只剩她一人,方才轻笑道:“还不出来吗?” 周瑾一怔,听着林娇娘笑道:“这屋子里这般大的变化,莫非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听到这里,周瑾方才从屏风后边走出来,道:“你如何知道是我?若是别的人,你将丫鬟这般打发出去,可就危险了。” 林娇娘挑眉,笑道:“你以为,若不是你,能进得了内院?” 恰在此时,就听外边玉屏来报,隔着帘子说,外院的人见到周少爷进来了,见周少爷那般鬼鬼祟祟,故而没有人上前拦着。只是外边现在还有两个人看着,若是姑娘需要,两个人就进来。 周瑾这才知道,自己果然是被发现了,心中犹自不服,道:“就算是我,也不该放进来才是。” 林娇娘点头含笑说是,道:“那我在吩咐一声,让他们以后见到你不要再放进来就是。” 她笑容浅浅,盯着周瑾面带戏谑。 周瑾觉得略丢脸,却也硬着头皮说:“还是让我进来吧,只是,也该通报一声才是。” 林娇娘又应一声是,含笑让他坐了下来。 玉屏敲敲门,送了茶水进来,又问周瑾,可否需要再送一些吃食上来。周瑾只觉得自己那点事仿佛林娇娘手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抬眼去看林娇娘,却见她只是笑意微微。 林娇娘将周瑾的情绪看在眼中,低声解释道:“都是我身边得用的人才知道你的处境,你却无需担忧。” 第60节 周瑾这才放下心来,他就怕林娇娘手下人人都知道,万一有那等嘴不严的说出去了,自己与她两人的名声就都坏了。 坐定了之后,林娇娘方才细问周瑾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周瑾原本并无紧张,被林娇娘这一句话一问,却忽然生出紧张情绪来,盯着对面那张俏脸,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林娇娘原本低头喝茶,见周瑾不说话,好奇抬眼来看,却见对方耳尖都红了,盯着自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林娇娘眨眼,好奇道:“你要与我说些什么?难道是你那些屋里人,之前打发走了,如今还有矢志不渝要跟着你的?” 周瑾连忙摇头,这个罪名可不能认下来。况且那些人都被他送得远远的,如今哪里还有人能找回来找麻烦。 林娇娘见他摇头,一时间也想到不到什么问题,问道:“难道是你那伯娘又闹出了什么事来?” 见周瑾也是摇头,她就实在是想不出来了,睁着一双美眸看着周瑾,盈盈视线落在他脸颊上,无声地问他所为何事。 周瑾好一阵犹豫,最后一咬牙,从怀中取了一个细长小盒子出来,道:“我有件礼物要给你。” 说完了,反而镇定下来,将那个盒子推了过去。 林娇娘也是一愣,凝神去看那盒子,也很是简单,连花纹都没有,只是粗粗做了个样子。她将盒子拿在手中,周瑾道:“那日看到个好看的样子,所以做了这个来给你。你戴起来,想必也很是好看。” 盒子打开,林娇娘又是一愣。 不是因为那里面的东西有多好,恰恰相反,是太过简单了些。 里面是一支木钗,不知道是什么木质,上面纹路分明,细细的条纹从钗尖延伸到钗头。钗头雕出来荷叶蜻蜓,却是取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句的模样。 这木钗并未上色,但这木质本身偏红,纹路分明,本身就已经是及美。 这样漂亮的木钗,只怕银楼里是不做的。 所以…… “这是你自己亲手做的?”林娇娘轻声问,已经是紧紧地将那钗捏在了手中。 周瑾停顿片刻,耳尖微红地点了点头。 第50章 林娇娘捏着那木头发钗,心思复杂。 “这木头的材质,好像别有不同。”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胡乱地找了一个话题,将那发钗捏在手中来回地看,却不敢抬眼看周瑾一眼。 木头确实是很奇特,但是更神奇的,是周瑾居然有这样一手好木活,能雕刻出这般漂亮美丽的发钗来。 此时细细看去,那发钗上的花样,荷花荷叶上的露水,那蜻蜓翅膀上的纹路都活灵活现。这样的本事,只怕不是新手能做出来的。 “当年我闲着没事……也就只会这一手了,你不嫌弃就行。”周瑾局促地说着,想抬头去看林娇娘的神色,却不敢抬头。 她真的不会嫌弃吗?这么简单的东西。 但是虽然他现在继承了周家,却依旧没有林娇娘有钱,他的全副身家,比不得林娇娘嫁妆的一半。 周向荣为了求娶林娇娘,当真是下了血本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聘礼并不全是周家二房出的,大头全部来自周家大房。由此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周大夫人对周瑾这么不顺眼了。 林娇娘盯着头钗,并不曾想到周瑾心中这么复杂的情绪,她只是心弦仿佛被拨动,情绪一下子都流出来,在心底汩汩流淌,泡得人心底一片绵软。 “我很喜欢,”她抿着唇,垂下眼帘说,“很别致的设计,手工也很好。” 周瑾心中一松,喜悦涌上来,正要说你要是喜欢,以后再给你送,就听林娇娘轻轻地说一句:“还是你送的。” 这句话什么意思?明明应该是明白的,但是周瑾却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听懂。 她的话,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意思吗? 盯着林娇娘,周瑾的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去询问,问林娇娘,媳妇媳妇,你是不是也中意我,就像我中意你那样? “你……说什么?”最后嗫嚅着,也只说出这样一句话,就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盯着林娇娘想看清她的表情,结果却只得到林娇娘不知道该算媚眼还是算白眼的一个眼神,随后就是她嗔怪的话语:“连一句话都听不清楚,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不成?” 她反手将这头钗再次放到盒子里,放到了边上:“这钗现在倒是正好用,你也算有心了。” 周瑾虽然很想让她再说一遍,但是看她的表现,也不好再问,满是可惜地将心中方才的漪涟抹去,将心思拨回应该要说的事情来。 “这些日子你大伯娘可还卡着你的吃食?我上次送过去的东西可好吃?”林娇娘含笑问了两句,就见周瑾点头不止:“好吃。” 问了两句,却只回答了一句,林娇娘嗤笑道:“莫非只听到后面一句?” 周瑾含笑摇头,道:“周大夫人——大伯娘本就不足为虑,之前只是因为周向荣在不太好出手。若是你不帮忙,我也是可以的。不过你这样一来,倒是让我更刷了一把名声,也是好选择。” 林娇娘说:“原来倒是我小看你了。” 周瑾毫不客气:“那是自然。”两人同时轻笑起来,周瑾说:“只是如今我另有一件事有所猜疑,如今正在探查。” 林娇娘知道他定然不会无端提起这样的话题,连忙询问是什么事。 周瑾犹豫片刻,对着林娇娘关切眼神,一咬牙,道:“我觉得,周瑾可能不是周向华的儿子。” “你觉得是周向荣?”林娇娘反应也是极快,连忙反问,“可是,就算周向荣对周瑾偏宠了些,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两房如今只有一个男丁。若不是周瑾定了我,说不定周家还会想着兼祧两房的主意。” “也是有些猜测,”周瑾回答得很谨慎,“周向荣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林娇娘这下眉间好看地皱起来,说:“可是,如果当真是周向荣的儿子,那为什么不认回去?周家两房,如今也只有周瑾一个男丁。” 第61节 周瑾说:“因为周向荣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 林娇娘一凛,感觉事情都串起来了。 若是这样,事情确实说得通。因为知道自己干的事情可能连累一家,所以儿子要养在外面,也因为如此,又特意为儿子求娶王爷的女儿,至少日后可以保住性命…… “他当年到底干了什么?若说是刺杀,当年康王都只是被丢去守皇陵了。”林娇娘迷惑不解地说,抬眼却见周瑾神色严肃。 周瑾穿着麻衣出门,一身素白衣裳显得他有种飘然若仙的气质,如今正襟危坐,有增添几分庄严感。 林娇娘一看,刹那间产生错觉,周瑾说不定就要超脱人间。 “周瑾?”她低低地叫一句,对面端坐的人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想到了一些事,不过,要到了京城才能验证。”周瑾轻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死多少次,都死不足惜。”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悲悯与难过,林娇娘被这样的神色所摄,居然不敢多问一句。只是那样的难过,又看得她心酸不已,不由伸出手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都过去了。” 周瑾被手背上温热的触感惊动,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林娇娘握住了自己的手,刚才那点对过去的感怀顿时消散,心思全部都回到这一刻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来。 她主动握自己的手了! 她主动握住自己的手了! 周瑾在心中大喊几声,心情几乎要美得冒泡,脸上却依旧是一本正经,动作毫不含糊,反手握住了林娇娘的手,故作悲悯地叹道:“若是如此,只怕我日后就要靠着你过日子了。” 林娇娘并未察觉他的心思,只是出言安慰:“那也无妨,周家家世地位原本就不如皇室,你靠着我过日子,也没有什么。” “这样我可就要被人说是吃软饭的了。”周瑾似乎在感叹,心中却毫不在乎,吃软饭又如何,此时眼前的吃豆腐才是最终要的。 媳妇的手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又软又滑,捏在手里面柔若无骨,香滑细腻。要是能一直握着就好了。 周瑾在心里面爽歪歪地想着,表面上依旧一副正人君子的作风,好似根本就没有在意自己握住的是林娇娘的手,或者只是一块木头。 林娇娘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在想什么,听到他说起吃软饭的话,还在轻笑:“难道你觉得,就算没有周向荣的事,你就不会被人说是吃软饭了吗?” 调笑之意尽显,林娇娘似乎也放松了下来。 周瑾此时却在可惜自己不能再动手摸一摸,只能这样握着,要是能摸一摸,不知道手感又是如何。 “至少,我能奋斗着,就不会有人说我是无能,只能吃软饭了。”周瑾说完,随后却又道,“不过,我一点都不介意吃县君的软饭,要是可以,吃一辈子都行。” 话一出口,周瑾心中咯噔一下,哎呀怎么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要是林娇娘觉得被冒犯了,该怎么办? 他抬眼看她,见她听了自己这句话,脸颊浮上淡淡粉色,一双眼睛水汪汪似乎含情脉脉,看得他心神激荡,恨不能立刻上前一把抱住。 下一刻,却见林娇娘嫣然一笑,手刷地一下子就从他手中挣脱开来,一双美眸盈盈落在他身上,红唇微张,问:“周少爷当真是这样想的?” 周瑾心中一紧,将方才那些旖旎心思都丢了,点头说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林娇娘一声轻笑,垂下眼帘:“我记得,我以前说过,周少爷以前,大概也是大家出身。” 听得此言,周瑾顿觉心中不妙,心神紧绷,听着林娇娘说下去,口中应一声:“娇娘此言,倒也不算错。” 林娇娘似笑非笑,说出的话却要将周瑾的心都提起来;“周少爷此前说,本姓林,名锦。我当时还笑说这名字与我倒是本家。” “若是周少爷不曾说个假名字来糊弄我,”周瑾连忙说着不敢,就听林娇娘继续道:“那么,我倒是有个猜测,想说给周少爷听一听。” 林娇娘垂下了眼帘,轻声道:“皇族中,也有一人姓林名锦,此人是我的长辈,前些年因为一些事,年纪轻轻就搜送了性命。死后却一直被今上并太后记挂在心,每年忌日祭祀不休。” 周瑾听她说起,已经是浑身紧绷,等她说到这里,反而是放松了下来。 原来,她居然已经猜到了! 林娇娘依旧是垂着眼,继续不停地说下去:“这位林锦叔祖,被今上封为诚亲王,听说太后一直在念叨,诚亲王未能留下一股血脉,日后无人祭祀,颇为可惜,要从皇室中过继了一个过去,继承了亲王的爵位,也给诚亲王年年上香。” “你说,这诚亲王若是知道了太后与今上这般挂怀于他,又该作何想?”林娇娘这样说完,抬起头凝视周瑾。 她的眼神温柔,对周瑾来说却不亚于最严厉的目光。 他到底是应该和盘托出,还是选择欺瞒? 若是和盘托出,她顾虑两人的身份,又顾虑诚亲王林锦克妻的名声,自己又该如何? 若是选择了欺瞒,这天下姓林的,又有哪一个死掉的叫做林锦,又是高门大户的? 周瑾呆坐在那里,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第51章 林娇娘凝视着周瑾。 他端坐在那里的样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规矩好看,此刻表情挣扎,显然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清楚告诉她。 时间越长,林娇娘心中失望渐浓。 她已经猜到了,他却不肯说。有什么不肯说的呢?自己都猜到了…… 林娇娘垂下眼帘,心中想,是啊,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秘密,自己也有。但是不一样,他遇到的,一直都是自己,而自己遇到的他,却是忽然出现的,这样的时候,有所猜疑想要知道更多几乎是人类的天性。 她心中乱糟糟地想着,一忽儿想,如果他不肯承认也不肯告诉自己,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度只将他当做相敬如宾搭伙过日子的人;一会儿却又想,自己都已经猜到了,他不肯说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不应该逼他。 心中的想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幻了好几次,带来的是脸色的变幻不停。 周瑾一抬眼,就看到林娇娘的神色,在他看来,就是糟糕得脸都黑了。他心中一阵慌乱,感觉如果今天自己不说清楚,大概两个人就真的要生分了。 第62节 但是…… 真的可以说吗? 她真的不会嫌弃自己吗? 周瑾犹豫地张嘴,又闭上,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林娇娘站了起来:“我去催一催玉屏,说了要送饭菜上来,结果到现在都还没过来。” 说着,她就快步从他身边绕过去,往挂着珠帘的门口去了。 周瑾心中一慌,林娇娘的背影在他眼中似乎越来越远,就要脱离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身姿依旧窈窕,脚步却似乎太过匆匆。 她已经不愿意与自己多说什么了吗? 周瑾心中想着,一激动就站了起来:“娇娘。” 林娇娘站在门口停住脚步,洁白手指扣在门扉上,不敢用力,也不敢回头:“什么事?” 身后传来如释重负的声音:“我告诉你。” 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周瑾觉得,这件事说起来也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就算林娇娘知道了,她也会是自己的妻,只要自己不放手,她终究会被自己打动。 “你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周瑾说:“其实,你猜得是对的。” 一颗心砰砰地跳动,林娇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真的要说?他不怕自己知道了,会产生什么想法? 迟疑地转过身去,就见到周瑾正站在桌前,侧身凝视自己。长身玉立,温柔如斯,那双眸子中,盛满了信任与真情。 只要一看到那双眼睛,林娇娘就就莫名地按下心来,他不会欺瞒自己。 那么,自己也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她长长地吸一口气,灿烂地露出笑脸,歪头说:“你不担忧了,不害怕了?”周瑾摇头:“不,你是我的妻。” 仿佛重锤敲在心中,一颗心都颤抖一下。 “真不要脸,”林娇娘忍不住嗔怪一声,落在周瑾眼中,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气氛轻松愉快,周瑾也是回答得毫不犹豫:“你我已经是拜堂成亲了,难道你要当做没发生过,对为夫我始乱终弃?” 林娇娘脸颊微红,狠狠地瞪他一眼,跺脚甩手,方才走了过去。 在桌子对面一坐下,就能感受到对面那人的灼灼目光,炙热地落在脸颊上,让她的皮肤都发烫。 “看什么呢……”林娇娘觉得自己是在申斥,周瑾听着却似乎是撒娇。 “看你。”周瑾说,“不管我以前如何,如今你是我的妻,对不对?”他的灼灼视线中,林娇娘半含娇羞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周瑾感叹,开始对林娇娘讲述自己的故事。 “娇娘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只是一星半点的几句话,就能猜测出来。没错,我是林锦。但是诚亲王的爵位,在我变成周瑾之前,我是半点都不知道。大约,只是我那小侄子心中愧疚。” “你的小侄子?”林娇娘睁大眼,就看着周瑾笑眯眯抬手指了指上面,不由失笑。他说的,居然是今上!他居然用这样的称呼来指代今上! “就算……你似乎也比他小呢。”林娇娘这样说笑一句,周瑾笑眯眯地夸奖道:“娇娘真聪明,我确实比他小,但是那有怎么样,辈分上来说,他就要叫我叔叔。”被林娇娘妩媚地瞪了一眼,周瑾越发心中愉悦。 “之前不肯告诉你,一来,是怕我的身份让你觉得……有背德*之嫌;二来,也是怕你听了我的名色而望而生畏。” 林娇娘却不知道诚亲王有什么名声,闻言连忙追问不止。 周瑾不料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开口居然是砸了自己的脚,连忙哈哈笑着,含糊道:“不过是外人说的一些有的没有的,都过去了。” 他不肯多说,又面现尴尬,林娇娘自以为了然,只怕是有点儿桃色的名声。如今时日良久,前尘旧事也没有什么再说的必要了。 想起他说的第一个理由,心中暗道,原来他也曾担心过这个。自己是只觉得*的血脉才算重要,而他却…… 也是了,能那么顺畅就接受自己成为了周瑾这样一个狗憎人厌的人物,他应当也不是那种很是在乎这些事的。 周瑾只见林娇娘脸色又开始变幻不停,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莫非她真的在乎两个人之间这有名无实的辈分? 如今自己早就不是林锦了!再说,自己死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自己都不记得有她,如今怎么可以因为这样一个辈分而被无端判了出局? 周瑾心中兀地涌上不平之气,盯着林娇娘心道,就算你不同意,我已经决定了。 正想着,林娇娘盈盈抬起头来,一双美眸落到他身上,张了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周瑾心中一慌,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去,堵了她的嘴,无赖道:“我既然是已经和盘托出了,就断然是不允你离开的。你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允许说出来。” 林娇娘一怔,哭笑不得却又心中一甜。他是在乎自己的吧,可是,自己想说的根本就不是他想的呀…… 周瑾捂住了林娇娘的嘴,却觉得林娇娘在自己手掌下呼吸,呵气如兰馥郁芬芳,气流滑过手掌,仿佛羽毛轻拂,痒痒的一直痒到心底去…… 低头再看,就见林娇娘抬眼看上来,眼睛黑白分明又水汪汪地看着自己,桃腮微红,说不出的清丽动人,心中越发就觉得痒痒,手指不由在林娇娘脸颊上擦了擦。 香滑细腻,如同泉水洗凝脂。 是自己的媳妇呢!周瑾心中想,就是因为三年守孝,现在还不能吃! 盯着林娇娘的脸,他一时间开始发痴,脑海中已经开始上演曾经无意中偷窥到的避火图,张张页页栩栩如生,面目都是他与林娇娘。 林娇娘抬眼一看,正要让他拿开了手,却见他眼神迷茫,脸上居然瞬间就从一片莹白变得绯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玩笑心起,伸出舌尖在他手心一舔。 周瑾立刻仿佛被蛇咬了一样,飞快地甩开了手不说,还倒退了三步。 林娇娘顿时失笑,周瑾这副模样,实在是纯情得可爱。 “诚亲王这般表现,难道当年……” 周瑾羞愤难当,一张脸通红得几乎要看不清原本的脸色。 林娇娘不料居然被自己说中,也是愣了,看着周瑾心中大呼,居然被自己说中了?这诚亲王身居高位年岁轻轻,又是在皇宫内院长大,居然还是个雏? 第63节 念头一闪而过,林娇娘忽地脸色一红,觉得自己想这些,委实太羞人了些。 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门口玉屏与人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总算是拯救了眼看就要陷入越来越害羞的大坑的两人。周瑾连忙坐回去,用力试图将脸上的红晕按捺下去,林娇娘倒是比他坦然许多,过一会儿,就坦然自若了。 玉屏在门口轻轻敲一敲门,听得里面说一声进来,方才提了食盒进来,将吃食摆在了桌上。 摆饭的时候,无意中瞥到周瑾的脸,却发现这平日里总是很是雅致端方的周瑾,今日居然红着一张脸。玉屏心中暗暗称奇,猜测片刻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居然惹得周瑾都红了脸。 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气红的,还是羞红的。 念头一闪而过,就被按下去。她毕竟是靖王妃院子里出来的人,倒是比旁人更懂得内宅里生存的规矩。 将饭食摆好退下之后,玉屏也不曾与旁人说起这件事,只是那周少爷微红的脸,却挥之不去地仿佛落在了心中。 银红见玉屏从房间里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悄声对玉屏道:“姑娘还要与周少爷说多久?夏至过来求见了呢。” 玉屏说:“我看周少爷刚刚才开始吃,只怕还有得时候。夏至过来可有什么事?若是不着急,且叫她等一等。” “我看她的模样,也是不着急。只是夏至一走,那边就只剩冯婆婆了。” 玉屏听了银红的担心,笑道:“冯婆婆昔年在王府也是一个人,你又何须担心如此。况且,夏至也是个稳当的,想必是安排好了,才出来的。” 如此,银红方才放下心来,叫了个小丫鬟去给夏至传话让她等一等。 第52章 眼看这玉屏又关上门出去,周瑾与林娇娘一时都沉默下来。 闻到桌上饭食喷香扑鼻,林娇娘才说了一句:“你快些吃,就算如今周大夫人不再吃食上苛责你,守孝的时候,也是不好吃荤食的。” 周瑾笑道:“如今倒是还好,特意从外面请了素菜厨子进来,色香味俱全,也能吃饱。再说,她过几日就要回去隔壁,不会在这般打扰了。” 周家二房与周家大房说不上比邻而居,但是也是极近,都在一条街上,来回也不过一刻钟。 周瑾这样说完,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林娇娘在边上看着,周瑾吃得愈发是礼数周全,一心一意地要将自己最优雅的一面表现出来,好让林娇娘看了。 越是吃,四周似乎越热,气氛越是暧昧,直到林娇娘终于是忍不住,起身叫一声玉屏,后者连忙站了进来,这种氛围才算是被打破。 一旦没了气氛,周瑾顿时也正经起来,与林娇娘交换过信息,又深深看她一眼,起身就告辞。 林娇娘让人送了他出去,想起他走之前的眼神,恍然出神。那一眼,是在提醒自己吧…… 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他的话——自己是他的妻,他绝不放手。 一时想着,脸颊都微红。 银红轻手轻脚走进来,就见林娇娘正端坐在桌前发呆。玉手撑着香腮,眼睛迷茫出神,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她脸上的神色,银红却不会错过,那是一抹娇羞。 莫非,姑娘是与那周少爷当真看对眼了吗?银红想着,走上前去,轻声叫一声“姑娘”。 “何事?” “夏至来了,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夏至今天过来,一来是为了与林娇娘说说冯婆婆现在的状况,二来也是有自己的一点私心,想着林娇娘之前说过可以开一间点心铺子,三来,却是应了冯婆婆的所求,告诉林娇娘一些消息。 在偏厅中茶水吃过一盏,就见林娇娘袅袅而来,身穿荼白色纱衣,上面绣着莲花朵朵,外面罩着天青色批帛,裙子底下浅绿色的绣鞋若隐若现。不管是谁见了,都得说一声好颜色。 夏至心中道,三姑娘果然不愧是靖王府颜色最好的,如今就算是到了边城,又遇上进门前公爹死了的事,居然也不见半点儿容颜憔悴。这样的人,以前大姑娘居然觉得她是个好欺负的,当真是没戴眼睛出门。 起身恭敬行礼,口中说着见过三姑娘,就听林娇娘说声不必多礼,让她坐下了。 寒暄过后,夏至说起来意。林娇娘听完却只是笑:“你若是喜欢,开就是了。只是如今冯婆婆的花铺子了要人,你这般可忙得过来?” 夏至连忙道:“雇两个人就是了,正好也让婆婆歇一歇。” 林娇娘笑着说好,见她兀自犹豫不决,笑道;“可有什么旁的话?”夏至抬眼看如林娇娘眼中,那双眼睛虽然是笑着的,可是眼底却一片淡漠。她一个激灵,连忙道:“婆婆有几句话想让我带给姑娘。”说着,双眼示意一下边上的人。 林娇娘抬手让人下去,独留了银红在边上。 夏至知道银红是林娇娘的心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道:“婆婆说,周兰的夫君这些日子勤学苦读,说是在读礼记。”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林娇娘一时回不过神,只能表示自己知道了。 夏至见状松一口气,又道:“这些日子婆婆种花养草,又与周围的人多有往来,心情极好,眼见的脸上都皱纹都少了些。” 林娇娘说:“也不知道邻居左右是什么样的人,对婆婆可曾照顾。” 夏至道:“都是些做小生意的,性情多疏朗,与婆婆算得上兴趣相投。婆婆如今与右邻的朱大婶很是谈得来,右邻的姑娘朱美娘说要跟着婆婆学种花呢。” “若是婆婆喜欢,学也没关系。”林娇娘说,夏至连忙应了,与林娇娘又寒暄几句,方才起身出门。 林娇娘将那句读礼记的话来回念叨几句,却是不得其解。只是周家两个女儿嫁的都是武人,如今却读书起来,听起来总是觉得怪异。想不明白,干脆将消息传给周瑾,就不再去想了。 过了一些时,周向华七七之日,就听得周家的消息,周大夫人说,周瑾深感父恩,决心效仿古人,结庐守墓,三年方归。 林娇娘方才恍然,原来事情是应在了此处。 结庐守墓的说辞一出,周向华昔日同僚顿时议论纷纷。林娇娘得了本城郡守夫人的邀请上门做客时,就听郡守夫人半是可怜半是悲悯地对自己道:“也不知道是谁出了那等主意,要让周家公子去结庐守墓。那墓地都在城外,冬日苦寒,夏日燥热,若是碰上战事,就是要生生送了性命。” 郡守夫人如今已经四十许,真是心慈的年纪,对着林娇娘苦口婆心:“那周大夫人也不出门来与我们应酬,我们也不好与她多说什么。边城也不讲那么多规矩,县君是周公子将来的妻子,如今也只有县君来劝说一二了。出这主意的人说不得就是想要周公子送了性命,周公子可万万不能去。周大人只有他一条血脉,万万轻忽不得。” 林娇娘故作娇羞地应了,心中却想,若是周瑾,大约是不用自己提醒的。 周瑾却是不用她提醒就知道周大夫人的主意,却更是不解,周大夫人为何对自己如此恶意满满。如今他也不想追问缘由,只是皱着眉头苦思,如何破解周大夫人这一局。 第64节 周大夫人早已将事情宣布在外,他若是明晃晃地说不去,自己孝顺的名色当即就要去了一半,毕竟当初自己洗刷名声用的就是孝顺的理由。他可算是知道周兰的夫君为何要在家苦读礼记了。 原来都是给自己准备的。 事情与林娇娘说起,林娇娘也是一脸担忧,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周瑾见她满脸担忧,心中顿觉熨帖,那些不安一扫而空,笑答:“自然是有办法。”林娇娘就要询问,却被周瑾摇头拒绝:“只需要知道就好。” 此时,两人正在夜里装扮了,出门来闲逛。 边城外族人多,宵禁之前都是热闹,夜里摆摊的叫卖的杂耍的为数不少。 周瑾也是知道有这般热闹景象,软磨硬泡地带了林娇娘出来,为此很是得罪了林娇娘身边的几个丫鬟。感受着银红灼灼地盯在后背上的视线,周瑾苦笑,这个丫头太过忠心,对自己来说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转念却又觉得,林娇娘身边有这么个大胆又忠心的丫头也是极好。 两人并肩向前,林娇娘对这夜市夜市觉得极为新奇有趣,不时站在摊前好奇看两眼。虽然都是写粗陋小玩意,难得得却是这新奇。 周瑾跟在她身旁,但凡有什么她看中的,就出手买了下来,不一会儿,已经是大包小包,跟着的明理明智二人叫苦不迭。 方才付过钱,周瑾转眼就见林娇娘站在一个吃食摊子前,对着自己嫣然巧笑:“也是累了,不如歇一歇?” 周瑾自然从善如流,叫了两个丫鬟并两个小厮也坐了下来,自己与林娇娘单独坐了一桌。 这是一桌吃小混沌的摊子,摊主夫妻见得两人衣衫架势,就知道是城中富户,做丈夫的连忙上前,问着两人要什么:“店里面有肉的,也有素的呢。”却是一口边城话。 林娇娘听得懂,却说不出,只好对周瑾笑道:“你要什么?” 周瑾连忙道:“来两碗肉的,那边桌上也去问一问。”林娇娘在边上听着,对着摊主笑道:“他不吃葱,他的那一碗就不要加葱了。”磕磕碰碰的边城话,难得的是让摊主也听懂了,笑呵呵地说:“小娘子是个细心人呢。” 说完,转头去问明智明理那一桌了。 周瑾心中却是一跳,问:“你如何知道,我不吃葱?” 话一出口就被林娇娘白了一眼,不似白眼,更似媚眼:“我曾见过,自然就记得了。”周瑾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地想要傻笑,却强忍住了,最终却只是扭曲了脸。 林娇娘看在眼中,笑个不停,娇笑声声落在周瑾耳中,耳尖悄悄地红了。 等混沌一上桌,连忙夹了一个送到林娇娘眼前,说:“你尝一尝?”林娇娘看着他小心翼翼用手在下面接着就怕掉了的样子,笑容渐渐变淡,却多了几分真意:“你喂给我吃?” 周瑾点头,含笑道:“尝一尝?闻着就很香呢……” 对面的青年眸光澄澈,单纯地想要让自己尝一尝味道。夜色越暗,他眼中的光芒就越清晰。 “林锦,你后悔过吗?如果那时候没有冲上去……现在,你应该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不管是谁,都会尊着你,敬着你,不会是现在周大夫人这种人物都敢在你面前叫嚣。” 周瑾执着地将小混沌塞到林娇娘口中,才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没什么后悔的,他们是我的亲人。而且,不这样,就遇不到你了吧。” 他说,不这样,就遇不到你了吧。 原来,富贵荣华敌不过血浓于水,更敌不过穿越时空见到你。 第53章 自那一日从夜市上回来之后,林娇娘的心情似乎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对着周瑾的时候,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有一点羞涩。 边上伺候的婆子看在眼中,心中却是欢喜,自家主子到现在终于是有了一点女儿家的羞涩,心中心动,也免得日后与夫君相敬如宾了。相敬如宾的名头说起来好听,可这日子过得如何,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这一日早晨雨潺潺,银红捧了衣裳进来,笑道:“总算是到了秋天了,姑娘也该做几件新衣裳了。只是这城里没什么好绸缎铺子,只怕还是要派人往边上几个大城去一趟才是。” 林娇娘任由她伺候着穿了衣裳,懒洋洋道:“大城里的缎子说不定还没有我们带过来的好,又何必跑一趟。”银红想想也是,京城一向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如今说不定京城里已经过时的东西才刚刚流传过来,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伺候完林娇娘洗漱,就她吩咐,让人拿了银钱去街面上找一家铺子,给下人们裁几身衣裳:“也是我忘记了,这些东西早该预备起来才是。” 冯婆子也收到了林娇娘的好意,让人去量了尺寸取回来。冯婆子特意上门来谢了林娇娘,道:“姑娘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如今姑娘手上也没什么进项,花钱要省着点花。” 她劝林娇娘身边养两个嬷嬷,方便的时候弹压下人,帮着林娇娘操持家事都是方便的:“本来姑娘出嫁的时候就该有这样的人,只是姑娘嫁得急,王妃也没什么好心,姑娘身边如今居然无人可用。” 林娇娘本要说不要,但见冯婆子言辞恳切,一双浑浊双眼中满是关切,心软松了口,笑道:“我会写信回京城去让爹爹帮我留意。” 冯婆子欲言又止,开口却说起另一件事:“隔壁朱美娘性情活泼又肯做,我想收了她当个徒弟,教一些养花的手艺,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林娇娘早就听夏至说起过这个朱美娘,言辞之间不褒不贬,却是淡淡。她见冯婆子真心实意,也就笑道:“婆婆若是收了朱美娘当徒弟,日后多个养老的人也是好的。只是如今性情未明,还是要探查一二才好。” “美娘是个爽利又活泼的,姑娘只管放心。”冯婆子这样说了,脸色却是一顿,“姑娘还是去查一查也好。” 林娇娘含笑应了,又听冯婆子絮絮叨叨说一会儿话,知道林娇娘在意,故而特意说起周兰周芳两家的事。 “上次那兰姑娘家的夫婿读了礼记,后来被上官所知,特意调了他到城里做了个文职。前几日听说家中沸反盈天,似乎是多有不快呢……” 林娇娘听了顿时心中暗笑,情知这是周瑾出手了。送走冯婆子,林娇娘想着今日冯婆子所说的话,含笑将人送走,自己执笔,将今日冯婆子所言一一记录下来,愉快地对周瑾说起。 如今周瑾在城外暂居,两人不便见面,于是用这种方式一述衷肠。 她细细说了周兰家的事,取笑周瑾是个心胸狭窄的,却又说周瑾打蛇打不到地方,周兰不过是个小虾米,周大夫人才是大鱼。又说起今日天降大雨,他那里不知道御寒的衣服是否够用,特意写自己让人松了一些御寒的衣物过去,叮嘱周瑾一定要好生穿着。 信件写完摊在桌上晾干,林娇娘凝望着窗外细雨连绵,想到城外周瑾居所简陋,夜里只怕是不透风,一时心中恻恻,连忙叫玉屏过来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条狼皮褥子,与信件一起送了过去。 周瑾接了信,又见得那一大堆东西,心中是哭笑不得。 他向来认为女子多娇柔,需得男子多呵护才好。如今却是相反,他被林娇娘细细关照耐心呵护,两人的身份似乎颠倒,这让他心中如何做想。 只是等人散开,自己私下坐在那里,想着林娇娘点点滴滴温柔多情,顿觉似乎被泡在温水当中,全身都舒适。 等到夜间睡在林娇娘送来的狼皮褥子上,尽管此时夜间尚且有几分温度,颇为不适用,依旧觉得心中一片火热。 等到天色大晴,他连忙叫了明智过来,让他去周边部落里搜集了一些上好的皮子,尽数给林娇娘送了过去。 第65节 “少爷说了,姑娘送了他一条褥子,他就送姑娘一些皮子。都是不怎么之前的,姑娘看着喜欢,随意干什么都行。”明智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全然不是这样。 这边上部落里的人向来都是靠这些皮子肉食与人交换,商人们从不曾放过这个好货源。周瑾这般无异于从他们手上抢东西,很是付了一笔钱。 不过毕竟边疆皮子多,比起京城里头,还是便宜许多。林娇娘让人送了明智出去,回头细细清点,却见周瑾给自己送了十来张狼皮,两张红狐狸皮,更有兔皮无数。 她让玉屏一一造册登记了,又从中取了三张狼皮出来,准备做点什么给京城里的靖王爷送过去,也免得浪费了当初在京城里培养出来的父女之情。 想着周瑾送了这么些东西给自己,林娇娘又觉得自己也该帮周瑾做些什么。春浅在一旁笑道:“姑娘不妨帮周少爷做个荷包,这些日子,姑娘可是一针一线都未动呢。” 林娇娘嗔道:“我本就不是那等擅长做针线的,如今你又何必来取笑我。”春浅掩唇轻笑,银红进门来听得前情,也是笑作一团,好一会儿方道:“云姨娘来了。” 林娇娘诧异:“我与她并不相熟,她来拜访做什么。”这样说着,依旧是接了帖子,让人请了云姨娘进来。 云姨娘自守孝之后,都是白衣素服。只是她体态风流,纵然是一身素衣,依旧显得楚楚动人。奈何今日一见,却是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显得极大,眼底一圈青黑,不知道是多少日没有睡好了。 见了林娇娘,她连忙起身,就要行礼。 林娇娘却一闪身避了过去,让人扶了她起来,笑道:“姨娘这般大礼,我却是不敢受。” 云姨娘嗫嚅叫一声县君,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坐的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她悄悄抬眼打量林娇娘,只见林娇娘穿着一身浅杏色衣裳,并无花纹,手上头上用宫花装饰了,金玉之器一概不见。奈何她容色极佳,这般打扮也只觉妩媚可爱,并不曾减了半分颜色。 云姨娘心中却是羡慕又害怕,小声地问一声好,坐在那里半饷不说话。 林娇娘含笑问一句,她答一声,对话很快就要进展不下去。 她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终于是忍不住跳出来,对着林娇娘行一个礼,口中说着见过县君:“还请县君出手,帮一帮姨娘。” 云姨娘小心地拉一拉那丫鬟的衣袖,却并不坚决,显然是有心却又不敢。林娇娘顿时好奇,笑道:“姨娘也是周瑾生母,若有什么事情,说来就是,我力所能及的,定然会帮忙。” 云姨娘闻言嗫嚅,那身边伺候的丫鬟却当仁不让,先行一礼,口中道:“县君能这样说,真是再好不过。姨娘也是没法子,才不得不出门来找县君的。县君是不知道,如今在周家,姨娘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那丫鬟当即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将事情倒了出来。 原来,自从周向荣走后,周大夫人虽说是回了周家大房的地盘,却隔三岔五地到周家二房的地盘转一圈。每去一次,就给云姨娘找一点麻烦。 不是说云姨娘不会持家,就是说云姨娘守孝不过心诚,更有甚者说云姨娘应该去给周向华殉葬。 如此反复几次,云姨娘见了周大夫人就浑身发抖,如同老鼠见了猫儿一样胆战心惊,连听到她的声音,都能手脚冰凉。 “姨娘一贯是好性的,对着大夫人也是不敢说一句不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大夫人却非要与姨娘过不去,几次三番地找麻烦。她积威甚重,姨娘又是个胆子小的,生受到现在,如今连身子都被拖垮了,实在是不得已,才来找了县君大人。” 林娇娘听完却只是挑眉,问那丫鬟:“周家家务事,为何不去找周少爷,而要来找我?” 那丫鬟脱口而出:“少爷怎能插手内宅事务?县君既然已与少爷成婚,就该……” “掌嘴!”林娇娘声音既出,银红立刻就上前去,两下就将那丫鬟打翻在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林娇娘,口中唔唔作响,却不敢说出一句话来。 “我倒是不知道,我已经与周少爷成婚了。你这丫鬟轻轻巧巧口一张,就污了两个人的名声,非要给你家少爷扣上孝期成婚的帽子,意欲何为?”林娇娘冷声说着,眸子中却是光芒一闪,“难道,你是想要坏了你家少爷的名声,再去旁人面前邀好讨赏?” 云姨娘此时正被吓得软软要往地下滑,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盯着那丫鬟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丫鬟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她的行为到底有什么不对一样,失望而悲伤。 林娇娘看着躺在地上的丫鬟,笑得很平静:“云姨娘是周少爷的生母,我自会照看,但你,想好借口了吗?” 银红见状立刻识趣上前,扶了云姨娘,娇声道:“姨娘别着急,姑娘定然会给姨娘做主,发落了这等对主家不利的下人的。” 云姨娘低低地叫了一声,林娇娘也没有听清她想说什么,姑且当做了感谢,眼睛落在了那丫鬟身上。 第54章 这个叫做连翘的丫鬟与云姨娘一样,穿着一身素衣,梳着双丫髻,刘海覆盖下来遮住额头,显得娇俏可爱。全身上下只有手腕上带着一串木珠首饰,很是朴素。 此时坐在地上抬眼不安地瞪着林娇娘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神气让林娇娘非常不喜欢。太过理直气壮,仿佛她就一定正确的神情。 “云姨娘,”将那连翘来回打量一遍,林娇娘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既然您来向我求援,我也不能束手不管。您不好与周大夫人对着干,那么,就让别人替您干好了。” 她慢条斯理地将视线移到云姨娘身上,后者已经抬起头,秋水双眸盈盈看过来,若是男人,定然已经心动。 “您身边这个丫鬟是个不中用又不忠心的,这样的人,也不适合留在您身边。说不定就是周大夫人派过来,要吓唬您的。所以,这不听话的丫头,我就替您发卖了。你你身边少了个人,我让我身边得力的丫头过去帮忙一些时,再给您换一个听话的,您觉得如何?” 在云姨娘陡然睁大的眼睛的注视下,林娇娘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前者视线中的那种拒绝,微微地一笑,高声叫着:“来人!” 外面立刻就有婆子进来了,连翘顿时着急,也顾不得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哀哀切切地叫着“姨娘”,膝行上前,对着云姨娘磕头不止:“姨娘,姨娘,连翘半点儿害少爷的心思都没有啊,姨娘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啊……” 林娇娘含笑看着她苦求云姨娘,云姨娘却一言不发,手中的佛珠陡然加快了速度,最后慢慢地又平静下来。 她没有求情。 是了,刚才连翘那一句话,已经是将周瑾架在火上烤了,最是宠爱儿子的云姨娘,被林娇娘略一逼迫,就不会再留连翘在身边。 林娇娘的唇角越发上翘,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婆子将连翘拖了出去,对云姨娘柔声说:“云姨娘这些日子受苦了。只是周家二房的事,就算是有诸多不妥当,也轮不到周家大房来指手画脚。云姨娘也该硬挺些才是。” 春浅被人叫了过来,就见林娇娘正对云姨娘温和地说着话,云姨娘看着她的视线满是敬佩,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继续。 春浅的视线略微从这位云姨娘身上一扫而过,很快就垂下眼睛,对林娇娘行礼,说着见过姑娘。 “春浅,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你可愿意替我去做?” 此言一出,春浅心中咯噔一下,视线不自觉地往云姨娘身上飘。她在堂堂县君身边已经是大丫鬟,如今难道却要去给小门小户的姨娘做丫头不成? 果然林娇娘一开口,就是这件事:“云姨娘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我想让你过去帮云姨娘一些时日。” 春浅心中迟疑,林娇娘接着道:“去了周家,你要记着,休要让那周大夫人再欺负了云姨娘。等过些日子,我这边帮云姨娘找到了合适的丫头,你再回来。” 春浅这才了然,原来目的是周大夫人而不是这个云姨娘,她当即应了,过去给云姨娘见了礼。 第66节 云姨娘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受了春浅的礼,低低地谢过林娇娘。 临走之前,她对着林娇娘,嗫嚅再三,总算是说出一句话来:“大夫人她,县君小心。” 林娇娘想,难道,周大夫人还有什么别的手段没有用出来不成? 云姨娘来访的消息传给周瑾,周瑾很是不快地捏紧了拳头。周大夫人……原本想着重活一世总要做些善事心慈手软了一点,现在看起来,对方根本就不准备领情。 啧,既然如此,那么,自己似乎也确实没有留手的必要了。 只是可惜原身太过无能,自己这些日子手下能用的人也不算太多,便宜周大夫人了。 于是,再过几天,城里就传来消息,周芳的夫君在骑马的时候,马将他从背上摔了下来,他摔断了腿。 作为一个武将,摔断了腿几乎就是要与战场告别的意思。 接到消息的周大夫人,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为自己的女儿悲痛莫名。 不多时,周芳就哭着上门来了。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是时光却很是优待她,在边城这地方,她看上去比同龄的人年轻许多。 一身蓝色衣裳,让她既有妇人的雍容,又带了几分少女的脱俗。 “娘!”她对着周大夫人哭诉起来,“如今,我可怎么办!” 周大夫人早已得了消息,闻言却只能泪流满面,抱着周芳一同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母女二人哭过,丫鬟们连声劝抚,又打了水过来洗漱之后,方才能说上两句话。 周芳说起夫婿如今的情况,未语又要泪流:“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说夫君摔下马之后,又被马踩了一脚,脚上只怕是好不了了。” “你爹在京城里也许多有名医,我且写了信去,让他寻访一番。”周大夫人这样说了,忍不住问:“芳儿,女婿也是多年马上好手,怎么就摔了马?这其中,可有什么……” 周芳也是细细思索过,闻言红了眼圈,道:“夫君出事之后,我却是细细探寻过。当日是外头马贩子贩了马过来,言道有一匹烈马,是草原上那些部落人送过来的,却不曾降服,如今若是谁能降服了,他方才敢卖。” “夫君当时就兴起,想要试一试,那马贩子拦了又拦,说那马性子暴烈,已经是摔了好几个驯马的。奈何夫君……后来那马果然暴起,夫君方才摔了。” 越是说着,周芳忍不住取了帕子在眼睛边上轻按,道:“夫君向来都是这样的性子,我当年也怕夫君因此惹祸。如今果然是惹祸上身了。” 说着,又痛哭起来。 周大夫人陪着哭了一阵,说起那马贩子,周芳却只能摇头,道:“那贩子昔年多有合作,没来由故意要惹夫君。况且,那贩子业已上门请罪,将那惹事的马送了过来,说是任由夫君发落,我也不好太过苛责。” 周大夫人却是生气,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般心慈手软,如何能做好一家主母。那贩子一匹马就轻轻巧巧将事情揭过了?那当时边上的人,难道又纯然无辜?” 周芳不肯接话,周大夫人问得急了,就捂脸痛哭,周大夫人闹得心烦,替她包了些贵重药材,又送了个擅照顾人的婆子一同过去,自己坐在屋里想着周芳家里这件事,却是始终觉得事情断然没有这么巧的。 怎么偏偏就是周芳的夫婿呢? 叫了人去将那马贩子拿过来问一问,不料去拿人的下人却正好遇到那贩子与军中之人一同饮酒,双方闹将起来,周大夫人派出去的人被打得奄奄一息被丢了回来。军中更有消息传出来,说周家的人嚣张跋扈,连军务都敢插手,军中大怒。 不过几日,周兰听得消息,一下子就着急了,急急地回来找周大夫人,泪流满面道:“娘,您只顾着疼妹妹,却不将我放在心上了吗?先前夫婿为了替您找个由头发落二房的瑾哥儿,如今已经是被发落到闲职上去了。如今您又为了妹妹家的事强出头,惹得夫婿也被连累,如今每日被人指指点点,日子忒地难熬。” 对着周大夫人,她已经是满腹怨恨,却不敢轻易表现,只是捂住脸哭个不停:“难道,您非要逼得夫婿也断了前程不成?” 周大夫人看着女儿不满的脸,心中一片荒芜。 自己做错了吗? 周兰对着周大夫人表达了怒气,方才回去。回去的路上,往城里新开的点心铺子上走了一圈,准备带些甜软点心回去给自家孩子吃。 轿子停在路边,丫鬟去买点心的时候,外边却有人边走边聊,说着的就是周家的事。 “你是说,那周家大房的夫人为了坏二房的名声,连自家女婿都要搭上?怎么会!” “我说你别不相信啊,那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如今可都倒霉了。大姑娘的夫婿被撤职,二姑娘的夫婿如今可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也不能说明,是为了坏二房的名声啊……” “你还真是看不穿。那周家二房的儿子,以前嘛不像样,如今在城里头的名声可是一等一的好。若是等他守孝完了,不说看县君的面子,就只看周家老二生前的面子,也能谋个好位置。如今周家大房闹了这一出,军中的关系可就都坏了,过些时日再闹一出,坏了文官那边的名声……” “你这话还是牵强了些,那大夫人也不是那等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再说了,明明就是自己的子侄,闹成这样,也不怕将来没人奉养。” “嘿,你还真说中了,大房可不就是没人奉养的……” 两人说着话远去,周兰坐在轿子里,听得浑身颤抖,她却不知道,原来外头居然是这样看周家上下的。而且,母亲的名声…… 她紧紧地捏住了帕子,等丫鬟一回来,就急急地往府里头赶。 她的夫婿正坐在房里长吁短叹,见了她进来,脸上还来不及露出笑脸,就听见她一声哭喊,叫一声夫婿,眼泪都落了下来。 五大三粗的男人急得满脸慌张,连帕子都来不及取,就用手去擦她的眼泪,一叠声地问着怎么了。 周兰被自家夫婿抱着,只觉得一阵委屈,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哭过之后,方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自家夫婿,泪盈于睫地问:“这件事,如今可怎么办?” 第55章 自将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周瑾就再没关心过周家的事情,直到以前的狐朋狗友过来,幸灾乐祸说起周家发生的事。 周兰与周大夫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母女二人竟然似赌气一般,你不搭理我,我不搭理你。这些日子以来,周大夫人日日向周兰家中送东西,却每日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城里面真是看笑话都看够了。 周瑾原身的这个朋友在周瑾看来,其实也是颇有几分可为之处的,奈何家道中落,不得不收起了以前富家子弟的那副做派,权且当个浪荡模样混吃混喝罢了。也是如此,才与周瑾多有交集。 “如今他们见你家中没了大人,又想着你的家财日后说不得是在谁手里面,自然不愿与你多往来。”那人,名为林继阳的笑着说,“我倒是觉得,你似大有不同,说不定事情如何。” “故而你来投奔我了?”周瑾含笑说着,抬眼轻挑眉头,看入那人眼中。 第67节 两人面对面坐着,面前只有一杯清茶。周瑾自然是一身素服,那林继阳却是一身素色衣裳,显见得是用了心的。 “自是当然,如今我也年岁不小,自然不能再如同以前那般厮混下去了。只是以前只顾着浪荡,却一时想不到什么法子让自个有个正经营生。后来发现你多有不同,自然就过来投奔你了。你我好歹也是多年朋友,想来你是不愿见我流落街头的。”林继阳说得吊儿郎当,周瑾听在耳中确是心有感触。 这周瑾浪荡这么久,居然还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也算得上是幸运了。 也是林继阳的幸运。若是自己不曾来,林娇娘顾了周瑾的死活,却绝对不会与周瑾外边的朋友有什么往来,这林继阳日后若是依旧找不到营生又没有发家的本钱,说不得日后就真的一直落魄下去了。不过若是他能拼死一搏,说不得也还有几分翻身的机会。 思绪飘远,周瑾回神时,就听林继阳在面前絮絮叨叨:“我也曾是高门之后,如今落到此地,也非我所愿,若是你这边也没法子,我就要往沙漠里去一趟了。到时候有命回来,那也是我林家发家的机会,回不来,也没人替我操心什么……” 周瑾听着林继阳这样念叨,心中涌上奇妙的感受,忍不住笑道:“林兄祖上好歹也曾显赫过,怎地就如此自暴自弃起来。”林为国姓,虽说天下林姓并非一家,但林继阳却是不同。 当年太祖打下天下之后,对林氏宗族却是平平,林氏宗族挂了皇室的名头,最终却依旧是如同常人般度日。几代下来,那些远亲落魄也是寻常。 周瑾记忆中,林继阳也是皇室之后,如今落到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他感叹。 “祖上的荣光与我又有何干,我只知,如今我却是快要活不下去了。”林继阳这样说着,抬眼盯着周瑾,诚挚道:“周兄,我也不与你绕圈子,如今我意欲投奔于你,你可愿收留?” 周瑾心中确实蠢蠢欲动,最后却摇了摇头:“林兄,非是我不愿,只是……如今我的处境也颇为尴尬,你于我,太过屈才了些。如今,只怕只能做些跑腿收账的事,倒好似让林兄做了总管一般。” 林继阳大笑:“周兄何必如此扭捏,既然周兄信我,我也愿为周家总管。周兄赏我一口饭吃就好。” 两人视线相对,忽地都轻笑,周瑾举了茶杯,道:“委屈林兄了。” 林继阳喝着清茶,听得周瑾这一句,居然也喝出一点熏熏然的触感来。 既然有了周家总管的身份,林继阳也就不再客气,与周瑾促膝长谈,说起周家二房那点破事。对周家大房的举动,林继阳也是不解,周大夫人这般举动,分明就是要将周瑾得罪个彻底,不似子侄,倒似仇人。 周瑾含笑不语,只是道:“如今周家两房的家财尽在她手,我行事多有掣肘。若不是县君支援,如今日子已经是不过下去了。林兄可有办法,让我那伯娘舍了手中财?” 林继阳既然得了这一活计,当下就含笑应诺,起身回城中去了。周瑾送了他走远,回头来明理就不解问道:“少爷,少爷之前已有打算,如今为何偏要让了那林少爷去做此事?” 周瑾道:“林继阳是个有本事的,如今结一道善缘也是好的。” 明理心道,周少爷日后与县君成婚,已然是不知道站在多少人上头,何必再来想什么结善缘的事。只是对着周瑾却不敢说,忙将东西收拾下去了事。 周瑾将有了林继阳帮忙的事情送到林娇娘手中,后者拿了消息,只是一笑,道:“守孝也不闲着,日子倒是畅快。” 银红上前笑道:“姑娘不也过得畅快?如今这城里头虽然比不得京城繁华,可日子却是好过多了。” 林娇娘也是一笑。 玉屏进来,见两人心情都好,连忙笑着上前,说是春浅过来了。 春浅跟了云姨娘去了周家,当真是效果斐然。她是拉的下脸的,每每周大夫人前来,都是她出面招待,三言两语就将周大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刻打杀了这个不听话的奴婢。 但偏偏对方是县君的人,她的手段半点儿也用不到对方身上。以前去一次周家是舒心一次,现在却是去一次就不痛快一次,几次三番之后,周大夫人渐渐地就去得少了。 云姨娘一开始对春浅多有忌惮,后来见她将周大夫人打发得痛快,渐渐地也对春浅多了几分信任,私下里的时候,也愿意与春浅多说两句话。 春浅这次前来,却是从云姨娘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事,觉得大有关隘,特意上门来找林娇娘说话的。 她在厅中等了一阵,林娇娘就过来了。今日林娇娘穿着浅苍色衣衫,本是略显老沉的颜色,却被林娇娘穿得风流雅致。 春浅见了,连忙起身行礼,被林娇娘挥手让她坐下了。 “多日不见,姑娘还是这般容光焕发。”简单恭维两句,春浅就说起云姨娘的事,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婉转地说给林娇娘听。 林娇娘也是心思百转千回的,自然听得分明,心中却是半点不惊。 原来,春浅说的,却是云姨娘的一些往事。云姨娘本人不觉有什么不对,春浅却从中听出来,只怕周瑾的身世大有蹊跷。 林娇娘昔日早有猜测,如今不过是多一分佐证,心中半点波澜也无,只是对春浅说一声知道了。 春浅却不安,道:“姑娘,若是此事被人所知……” “昔年知情人,如今只怕十不存一。况且,就算有人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林娇娘这样简单安慰几句,说得春浅略微放下心来,方才打发了她回云姨娘身边去,让她好生照顾着云姨娘。 等春浅一走,林娇娘想着这件事,心道,云姨娘说起这些往事,连春浅都能看出其中不对来,说不得事情已经被周大夫人知道了。 如此,也是可以想象周大夫人为何如此恨意难消了。 思来想去,却想不出什么法子让周大夫人将这段前尘过往揭过,一时叹息,与周大夫人却只好针锋相对了。 周瑾知了此事,也是默默无语,本就早有猜测,倒是半点不心惊。只是想到日后万一泄露,却又头疼了一阵。 周大夫人却不知道周瑾心中所想,如今她为了周兰周芳两人自觉劳心劳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与自己渐行渐远。 “我是不知道娘你为何这般做,非要与二房分出个胜负来。如今周家上下就只有瑾哥儿一个男丁,不管他是谁的,都是我与姐姐的依仗。娘你这般,非要将他得罪得死死的,将我与姐姐置于何地?” 周芳这样说着,眼中也是泪流满面。她的夫婿如今依旧躺在床上要死要活,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刻,将作死的自己死死拉住,也不去想什么前程了,只期望不要因此而家道中落才是。 周芳打理家务又要安慰她,早已是心力憔悴,后来却被周兰找上门来,说起周大夫人与周瑾之间的事,如今一时满城皆知:“母亲如今名声坏得彻底,外人都猜母亲是不是失心疯了,要这般对瑾哥儿。”周兰已经是哭不出来,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周芳初始不信,细细打听,却不得不信了。两人说起这些事,相互觉得自己命苦。 她们觉得,自家如今的状况,就是被周大夫人连累了的。 周向华虽说这些年一直滞留此地,却也在本城交游广阔,不知道多少人都是他的故交。如今他就只剩下周瑾一子,却被长嫂如此相对,也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为周瑾抱不平,想要为他出头。 两人倒是不敢细想此事是不是周瑾所为,细想下去,只怕日后只能反目成仇。 今日两人就是上门来,要与周大夫人说个清楚,不求日后周大夫人善待周瑾,只求能和平相处,至少不要再连累到两人身上了。 周大夫人听了两个女儿的言语,一时之间难以置信。;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却完全不与自己一条心,却帮起了那等小娼妇的儿子。 周大夫人想着此事,就觉得心痛莫名,忍不住就哭了起来:“我辛辛苦苦将你们养大,如今你们就是这般来回报我的。” 第68节 周兰微微掀唇,颇有不耐之意,就要与周大夫人呛声。被周芳一拉袖子,方才闭了嘴。 周芳本就头疼,如今被周大夫人一哭,更觉头疼欲裂。但她对着周大夫人,却依旧是耐心十足:“我知道母亲觉得我与姐姐背叛了自己,可母亲也要为我和姐姐想一想才是。如今我两人家中事务繁杂,夫君还躺在床上,姐夫也是只能在文职上打转,两人眼看都前程无望。可如今母亲却还在得罪人,将二叔昔年留下的人都得罪了个干净,难道母亲就是要逼着我与姐姐去死不成?” 她说着,忍不住就落了泪,取了帕子沾一沾,抹去了眼泪之后,方才继续道:“况且,母亲所做,也颇为不智。就算瑾哥儿不是二叔的儿子,而是父亲的,那有如何?瑾哥儿也不曾说要占了大房什么便宜,母亲何以敌视他至此?两家如今只有他一个男丁,日后母亲说不得也要他养老送终,如今又何必这般将人往私里整治?” 周大夫人却说不出心中委屈,只能默默流泪,扭头不愿去看周芳周兰二人,摆出了一副不合作的姿态。 周兰见了,心中一时气愤,脱口而出:“母亲是只顾着自己痛快,却不曾想过我与妹妹要如何面对吧。说是疼我们,其实也不过是疼自己罢了。” 周大夫人听了她这样一句话,顿时心如刀绞,恨不能立刻去死,免得听了女儿对自己口出恶言。 “我生你养你,如今你就这样看我?”她颤抖着唇说出来这样一句,已经是泪流满面。 周兰见了她面色苍白皱纹尽显的模样,心中也是难受,却依旧是忍不住道:“母亲但凡多为我们考虑些,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个时侯,她倒是忘记了,当初为了替母亲分忧,她自告奋勇让自家夫婿去翻阅礼记,将周瑾打发到城外去了的事情了。若是没有这个前因,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后果。 这些,她都忘记了。她只记得是因为周大夫人要对付周瑾,才惹来了如今的祸端。 周芳却略微心软一些,见了周大夫人这般情况,心中恻恻,快步上前拍着周大夫人的背,悲声道:“母亲心中悲苦,我也是明白。只是娘,如今时不待我,您又何必非要这般横冲直撞,别人不曾伤到,却只是伤了自家人?” 周大夫人被她说得悲从中来,与她一时抱头痛哭。 周兰在边上看着,心中却是不耐。等了片刻也不见两人停下来,连忙敲桌道:“事已至此,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挽救才是。” 周大夫人抹干净泪痕,鼻音浓厚道:“既然是我做的孽,如今还是我来结。我拼着这张老脸,去求了他回来就是了。” 周兰心道,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不是你去求就能求回来的。 但见周芳已经是点头不止,她也懒得打扰两人兴致,冷哼一声,默认了这个选项。 于是,周瑾在城外尚未住足三月,周大夫人就已经找上门来,言辞恳切求他回去了。 周瑾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自然不肯轻易松口,摇头不止,口中说着既然是要为父亲尽孝,自然就要孝顺到底:“哪有这般守到一半就回去的。” 周大夫人左劝不动右劝不动,一时急怒,叫了几个家人,强行将周瑾扛回城内去了。 第56章 自周向华死后,周家这半年以来,十足十地让边城人看足了笑话。 先是周家的那个浪荡子改了性子,甜言蜜语哄的县君非他不嫁;然后是周家大房出了个狠心毒妇,作天作地地将侄子往死里做;后来事情牵涉到周家两个嫁出去的女儿身上,两个女婿都吃够了苦头。 事情闹到现在,谁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幕。 当初死活要将侄子赶到城外去的周家大夫人,如今居然忙不迭地将周瑾从城外请回来了——就是这个请的过程太过让人难以言喻了点。 当初让周瑾按礼记守孝的也是她,现在破坏侄子的守孝将侄子扛回来的也是她。消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盯上了周家,就等着周家再闹出什么后续来,当做年前的笑话看了。 周瑾虽然早有预料周大夫人会将自己请回去,却怎么都没想到周大夫人居然没按照常理出牌。他的设想中,周大夫人怎么都是要三请四催,自己才会答应,然后与周大夫人做足了长辈慈爱小辈尊重的面子再回去。他怎么都没想过,会有现在这样一出,自己居然被扛了回去! 被人强硬地捆住了,然后直接丢上马车扛了回去! 简直是奇耻大辱。 周瑾心中的怒气一阵一阵的,脸上却是分毫不显,对着周大夫人那张黑如墨的脸,还能露出微笑的表情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侄子见过伯娘。” 周大夫人见着他就心情不佳,但是想到两个女儿殷切希望,终于是忍住了心中各种不快,勉强露出笑脸来,故作亲切道:“你当初任性说要到城外去给你父亲守孝,我实在是拗不过你,也就由着你去了。可如今,眼看就要过年了,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还不回来,是要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戳吗?” “城外苦寒,缺衣少食的,你在外边守着,可不是糟蹋身子。你爹走了,留了你一个,我身为长辈,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遭这样的罪。今儿将你请了回来,你也别怪我不成全你守孝的心意。守孝之事,在家里也是一样的,你是你爹唯一的儿子,你爹可不愿意你因为这些事坏了身子。若是如此,我可就是罪不可赦了。” 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周瑾一点都不奇怪周大夫人居然能如此颠倒黑白。贵女高门,本就是最擅长这些的。他只是心中冷笑,暗道,周大夫人如今大约是吃了苦头了。 他恭谨地与周大夫人说话,并不接周大夫人的话头,话里话外都说着对父亲的尊重,却是在逼着周大夫人做出更多的让步。 周大夫人被他这般不识趣气得倒仰,好歹心里面还知道自己当初做出来的事,如今也不怪对方这样拿乔。闲话一阵,周大夫人忽地就说:“你生母家里人,前些日子来了消息说要到边城来。我想着好歹也算是半个亲戚,特意派了人去接了过来,算算日子,这些日子也该到了。” 周瑾不料她居然说出在这样的话来,顿时吃惊,周大夫人却一副你占到便宜的脸色,脸色转冷,道:“你姨娘不知道多欢喜,你还是快些回去,做好准备待客才是。” 说着,抬手让人上茶汤,周瑾被她打得措手不及,心中一阵翻滚,好容易收拾了心情,喝了茶汤,出去了。 虽然知道周大夫人并不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而是真心觉得她是在向自己卖好。周瑾依旧觉得,非常不高兴。 他好容易将云姨娘的念头打消了下去,将云家那一堆人留在了外地,如今却一溜烟地都过来了…… 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好歹是回城里来了,周瑾顿时蠢蠢欲动,当夜就一溜烟地翻了墙去见林娇娘。 翻墙的时候还一不小心与林娇娘院子里巡视的家伙来了个面对面,对方在看到周瑾露出的笑容,让周瑾觉得,几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等到林娇娘院子里燃起灯火,将周瑾迎进来的时候,周瑾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想说。 林娇娘轻笑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闷闷不乐?”她抬手给他倒一杯水,洁白手腕上串着一串红色木珠,分外夺目。 周瑾举起白瓷的茶杯,轻轻一嗅,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直入心田。“这是什么?怎地如此清甜?”细细闻一闻,杯子里却是桂花的香味,尝一口,滋味也是清甜。 林娇娘道:“是我的一个丫鬟折腾出来的桂花蜜酿,我见它香且可口,这些日子拿过来泡水喝。” 周瑾道:“你身边的丫鬟真是兰心蕙质,连这种东西都能想出来,真真是好享受。”林娇娘道:“你不也享受到了?” 两人笑嘻嘻地说一会儿闲话,周瑾已经是偷偷下手将林娇娘的手指握在手中,见后者不曾反抗,越发是心中得意起来,手指交缠,轻轻勾画。 林娇娘也不介意他占这一点便宜,一个妩媚眼神过去,逗得他眼神迷茫,方才哈哈笑了起来。 等到周瑾狠心将这般旖旎心思收了回来,两人方才能顺畅地继续说下去。 第69节 听到周瑾说起云姨娘的家人要过来,林娇娘也是轻笑:“你费尽心思,却不料被人轻易就破局了,心情如何?”周瑾叹道:“也不过是麻烦一点而已,尚且算不上什么。” “只是,那云家为何非要过来?” 周瑾道:“不外乎想着我成了周家二房的主子,上头有没了嫡母在世,可以过来占占便宜,摆一摆舅家的谱了。”他轻描淡写这般说完,对着林娇娘道:“我这边倒是不必担心什么,只是你这般在城里耽搁下去,我却心有不忍。” 见林娇娘挑眉看他,周瑾道:“你可还记得,京城里靖王府那边?那边虽然不曾派人过来,可不会永远不派人过来的。” 林娇娘果然是忘记得差不多,如今被他提起,却也不着急,笑道:“也不碍事,左右如今在京城里,你我已经是成婚了。” 靖王是恨不得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靖王妃对自己更是不喜,如今两人大约是恨不能不见自己最好吧。林娇娘这样想了,又对周瑾道:“我如今的日子,过得甚是逍遥,你若不提,我还真忘了在靖王府那一大家子。” 被周瑾伸手刮了刮鼻梁取笑了。 周瑾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他都收回手去了,林娇娘才反应过来的,当即似笑非笑盯着周瑾道:“我却不知道,周大少爷这般轻佻的动作,也能做的这样娴熟自然。” 周瑾心中正在得意,听她这样说,又见她面含笑意,心知她并未责怪自己,顿时越发得意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对面端坐的可人儿忽地拉下了脸。 “如此这般,却不知道周少爷练了多少次,才有这般娴熟的动作呢。” 周瑾心中一跳,林娇娘却已经站起来,叫着银红玉屏,笑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快些送了周少爷出门去。到了宵禁的时候,被人拦住了可就不妙了。” 周瑾一下子目瞪口呆,被银红玉屏两人请着,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出了门,见林娇娘当真是毫不留情地将门都关上了,方才耷拉了耳朵家去。 出了林娇娘的门,外边守着的明智明理二人立刻迎了上来。此时周瑾已经是收敛了神色,一副严肃模样,三人快步地回去了。 进了周家门,就得了消息,云姨娘在等着周瑾。 周瑾无奈折道去了云姨娘的居所,进门就感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惊出一头热汗。 云姨娘身边的丫鬟笑嘻嘻地过来帮周瑾脱了外头的衣裳,周瑾方才过去拜见了云姨娘。与她身边的春浅目光对视,后者给了他一个并没有什么大事的眼神。 “姨娘今日这么晚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云姨娘有些犹豫,听到周瑾一问,更是瑟缩一下,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我弟弟他们来了。并不是我叫他们过来的。不知道是谁接了他们过来。” “姨娘也无需担忧,”周瑾道,“既然人已经到了,就好生招待着就是是了。只是姨娘要记得,如今周家还在孝期就是了。” 云姨娘小声道:“瑾哥儿你当真不怪他们吗?” 周瑾知道自己姨娘的性情,最是顺从不过的。虽说是宠儿子,可这份宠,却是百依百顺,自己没有什么主见。此时听她这样说,就知道自己之前说的,不要她与云家往来的事还是在她心中记着,当即柔声道:“姨娘不必如此,纵然算不上亲戚,可也是姨娘的家人。人都到了我自然是要好生招呼着的。” 云姨娘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瞬间灿烂:“我弟弟写了信来,说如今家里头外甥女年纪也不小了,要帮她找一门好亲事。我将人请到家里来住着可好?” 周瑾心中不悦,脸上却只是笑:“姨娘,如今周家还在守孝,也不好出门去宴饮,若是那姑娘来了,日日枯守在院子里,又到哪里去寻什么好人家,说什么好亲事。不妨让她仍然跟着家人住着,将来姨娘帮着把把关就是了。” 云姨娘听周瑾这样说,脸上也是恍然;“瑾哥儿说的对,如今周家守孝也不好出去交际,没得来的耽误了人家。” 又见周瑾如今只穿了一身麻衣,脸上却通红,心疼周瑾在外面吹了风,赶紧地将周瑾赶回去了。 周瑾却不好说是在她房间里被热的,生生被赶了出来。回到房间将这件事一想,忽地想到一点不对来。自己当初派到云家的那个人呢? 等到云家一来,周瑾见那人跟着云家忙前忙后,方才知道为何这么大一件事,那人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送过来来。原来在云家不知不觉已经是被云家收买了,全然将自己这个真正的主子忘到了脑后。 周瑾瞪着那人,看那人不自觉地回避自己的视线,心道,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点廉耻,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这般人物,他却是不敢再用,等那人过来回了话,含笑夸奖了两句,却没有半点儿嘉奖之意。 下人们是惯会看人下菜的,如今一见之下就知道这人失了少爷的信任,心中自然鄙夷,相处之时,也变得格外不客气起来。 云家来的人共有五人,云姨娘的弟弟,弟媳妇并三个儿女。最大的却是一个女儿,今年已经十六,真是一朵花的年纪,下面两个弟弟年岁虽然也已经十二三,却并不多机灵,眉眼高低之间,尽显心虚胆怯,但转头对上自己的父母,却是半点都不见尊敬之意,更有几分跋扈嚣张。 周瑾将这般情形看在眼中,脸上笑容依旧,却并不多说一句话,见过礼之后,就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了云姨娘。 云姨娘与来人抱头痛哭一阵,说起昔年旧事,也尽是怀念。云家人看在眼中,更是心中欢喜,心道有了这个姐姐在,日后自然是吃穿不愁了。 云姨娘的弟弟云峰早已将周家富贵看在眼中,心中想着自己是周瑾的舅舅,这富贵也该有自己一部分,日后可不是吃香喝辣享福不尽?而他的妻子云李氏想得更多,已经刚开始盘算,要怎么才能让自家享用起这富贵来更名正言顺了。 因为两人这般心思,在听到云姨娘居然不留一家人住在周家的时候,顿时都大吃了已经,云峰脱口而出:“姐姐怎可这样?弟弟远道而来,居然连在周家做客都不成吗?” 云姨娘不曾听出自己弟弟话中未尽之意,脸上兀自带笑,道:“哪里是不留你做客。只是如今周家上下都在守孝,不出门更不食荤腥。你们是客人,也不好让你们跟着周家吃这苦头。幸而瑾哥儿说既然日后是要定居,那干脆将房子都置办好,派了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直接在那边住着,单门独户的,日子可不是更悠哉些。日后弟妹若是想与我说说话,直接过来就是了,左右隔得也不算远。” 她自以为好心地将周瑾做的事说了出来,却惹得云峰并云李氏心中猜疑不断,难道自己这大外甥并不欢迎自己?心中打鼓之下,也不好再争执什么,免得如今已经到手的东西都没了。 等到去了那置办下的宅院,见是一个三进院子,位置也还算热闹,心中方才略微放心,周家并不是对自家完全不欢迎的。 唯有云李氏心中暗自念叨,这宅院到底算是借给自己一家的,还是送给自己一家的?若说是送的,怎地不见送了房契过来?若说是借用,可也不曾说要归还? 向来想去想不清楚,干脆不去想,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使唤着云姨娘特意买了安置在这边的丫鬟,快快活活地当起了老爷太太。 事情却是有不凑巧,他们买下的这个宅子,却是在夏至的点心铺子边上不远。 以云家人的闹腾,没隔几日,就让夏至知道这里多了这么户人家。知道是周瑾生母的家人之后,夏至就暗暗地留意起来。 第57章 云家人自然是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暗中观察他们的。 自来到这个地方,借着周家的光得了这么一个房子,又买了下人伺候着,云家人就觉得,自己一家与过去已经是不同了。看着周围都是些做生意的,云峰觉得,周家人买房子的时候实在是不上心,怎么就买了这么个地方呢? 自家可是良民,怎么能跟这些商户混居? 奈何才得了好处,却不好要求更多,只好在心里面嘀咕一阵,决定过些日子定然要与云姨娘好生说道说道,换个地方才是。若是能换到周家那样的房子里,自然是更好的。 周瑾完全不知道云家人的念想,若是知道了,顶多也会在心中暗自冷笑,笑他们不自量力罢了。现在,他正考虑着,守孝闲着无聊,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夜里又偷偷去看林娇娘,听了他的疑问,林娇娘却只是笑:“如今你觉得闲着无聊,不如帮我想一想,日后如果摆脱靖王府?这靖王府的浑水,我可不想再淌了。” 周瑾顿时精神一振,问道:“靖王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70节 林娇娘将一封信递给他,周瑾拿过来细细看了。原来是靖王府来信,信件是靖王妃写的,对林娇娘自己做主留在边城的行为表达了十二万分的不满:“向来婚事未成的女儿家,只有是在娘家住着的,何曾见过在外自己居住的?三丫头你更是许下那等誓言,平白让人看轻,丢了靖王府的脸!” 从头看完,周瑾发现,靖王妃的来信除了指责之外,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让林娇娘赶紧回去。 “回去?如今你在边城都住了半年了,却来说赶紧回去。”周瑾冷笑:“她可是觉得,你的名声在京城里不够出名,要让人觉得你被夫家休了?” 林娇娘嗔怪一声,周瑾连忙道歉,拉了林娇娘的手,道:“我只是觉得不妥当。这边城的信,不知道多久就送过去了。若是靖王府有心,早几个月就该派了人过来。如今不见一个人,只是干巴巴一封信,就要你回去,这是将你当做什么了。” 林娇娘笑道:“自然是当做了可以欺负的。若是不出我所料,京城里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周瑾却摇头想不出来,见林娇娘纤手托着香腮,扭头看向窗外,显得无限寂寥,忽地就察觉到了她那种淡然下面的失望。 “若是说起来,这么久了,我却不知道,娇娘你在京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 林娇娘不料他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扭头就见周瑾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一双眼睛中满满都是期待。她却忽地退缩了一下,凶巴巴地说:“有什么好说的,那时候我都在装乖乖女,和京城里任何一个高门贵女也没有什么不同。” “当真?”周瑾却是不信,连忙追问一句。 “当真!”林娇娘回答得毫不犹豫,太过快了,却反而显得虚假。 周瑾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模样,心中一动,笑道:“原来娇娘也曾那般贤良淑德过,真是可惜不曾见到。”他装模作样感叹,“自我见到娇娘,就是这般肆意张扬,却不曾想,也有那般模样。” 他啧啧感叹,林娇娘的视线就似笑非笑地移到他身上来,挑眉危险道:“你可是觉得遗憾,我不是那般贤良淑德的女人?” 周瑾看入她的视线,挑眉道:“我只是可惜不曾见到娇娘那般温柔娴淑的模样,如今这般模样,我确是极为喜欢的。” 两人对视,视线牢牢胶着。外人看来,便是除了对方,外人都不足为重的深情,但实际上,却是两人相互对抗,想要让对方先服软。 周瑾得以名正言顺地打量自家娇妻,心中分外欢喜。看着林娇娘一张俏脸,觉得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让自己动心,心道,果然还是死了好,若是不死,如今只怕还是顶着克妻的名头,孤家寡人一个,那般还有什么意思。 心思百转,眼神一下子就散了。 林娇娘立刻察觉到对方正在走神,当即含笑,轻轻凑到他耳边去,呵气如兰,悄声细语地问:“林锦呀,你可有什么瞒着林娇娘的事?” 周瑾正想着自己克妻的事,立刻就脱口而出:“克妻的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话音一落,就回过神来,看着身边林娇娘似笑非笑的脸,顿时气短心虚,嘿嘿笑着道:“我是说笑的,说笑的。” 心中却是沮丧万分地想,这件事居然被自己说出去了,若是她因此而对自己有意见,这可怎么办。 当初身为林锦的时候,也曾做过各种训练,原本是不该这样轻易被套话的。但对方是林娇娘,气氛太过温柔,时机太过巧,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她将话骗了出去,周瑾心中也不无遗憾的。 若不是此时见林娇娘脸上笑盈盈的并无害怕之意,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在想着日后怎么做训练,将自己的警觉性重新调整回来了。 林娇娘确实并不害怕,她对克妻这一说嗤之以鼻,想到周瑾原来的身份,还不知道这克妻的说法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只是听周瑾这样说起,她又很是好奇:“我却不曾听说诚亲王有过这样的传言,原来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吗?快些说来听听?” 周瑾见她兴致勃勃,心中暗叫侥幸,故作不在乎地说:“不过是一些前尘旧事,有什么好说的。”说罢,却又神色一肃,小心问:“你可觉得害怕?” 这般自相矛盾的问话让林娇娘笑起来,看了他一眼,方才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你死都死过一次了,如今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周瑾被她这样一句话一说,心中顿觉安慰,但细细想想,却又觉得她回答得避轻就重,心中依旧纠缠不去地对这位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林娇娘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放,展颜一笑,道;“我是当真不放在心上的。你我说起来也已经是拜堂成亲了,如今我还活得好好的,可有什么事发生?” 周瑾呆呆摇头,忽地精神一振:“说得是,以前那些人,都尚未活到拜堂成亲就没了,如今你我已经是拜堂成亲过了。” 林娇娘轻笑起来,不怀好意地问:“那些人?不知道诚亲王殿下有几任未婚妻呀?” 周瑾被她的语调惊得头皮一炸,连忙道:“我都不记得她们的长相,都是嫂子帮我定下的亲事,我对她们并没有什么感觉。” 林娇娘却并不放过他,故作哀怨叹道:“方才还说起,要端庄贤淑的女子,如今说起来,那些贵女,可不都是端庄贤淑的?我这般不和你心意,日后可不要落得下堂的后果才好。” “胡说!”周瑾激动起来,用力在桌上一拍,“哪有这般说自己的?” 不仅仅是林娇娘被他吓了一跳,外边守着门的丫鬟也被吓得不轻。玉屏更是敲了敲门,询问周少爷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 周瑾连忙说一声不需要,回过头来看着林娇娘却神色严肃,柔声道:“娇娘,以后不要这样说。你是我倾心相许之人,下堂之说,以后绝对不会有,你也不要再说了。” 林娇娘被他这样严肃的神态看得一振,随后又听他柔声说出这番话来,仿佛被泡在温水当中,全身上下无一不熨帖,脸上自然地浮现出温柔之色来。 “好,我以后不说了。”她这样说着,对着周瑾温柔地一笑,“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我不过是与你开开玩笑。我可是知道你秘密的,就凭这个,也不会落到那般下场不是?” 周瑾道:“连玩笑也不准开。” 那一刻听林娇娘说起下堂那般轻松自然,周瑾确实是被吓了一大跳的。他那一刻深切地意识到,自己与林娇娘之间,自己并不是那个掌握全局的人。 心里面,已经有了一根线,线的那一头,就是林娇娘。这根线长在骨肉血髓里,只要动一动,就疼得厉害。 所以,绝对不会放手了。 就算是她想要离开,也不放手。 “娇娘,”他盯着林娇娘的脸,忽然轻声说,“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 林娇娘不料他说出来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却觉得甜言蜜语一直甜到心底去,很顺畅地就应一声:“好,一直在一起。” 周瑾俊美的脸庞上立刻就露出纯然喜悦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携了林娇娘的手,捧在脸颊边上,靠着脸颊,手指轻轻摩挲。 他与她对视,那双眼中的柔情,让林娇娘也觉得窒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可以放手了吗?”好一会儿之后,她半是娇羞半是恼怒地问。周瑾摸起来毫无自觉,林娇娘却觉得,自己的手似乎都已经要被他摸破一层皮了。 她一开口,周瑾顿时回神,念念不舍地松了手,道:“娇娘,如今你我都成婚了。我只是摸摸手……” 言辞之间,不满异常。 “若是你不在孝期……”林娇娘这样说了一句,就见周瑾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第71节 这个时候,他深恨自己成了周瑾,摊上了周向华这样一个拜堂前几天就去了的父亲。 畅想了一阵若是周向华死得迟几天,周瑾又回了神,手一伸,将自己之前就准备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些日子见你穿得素淡,给你置办了几件首饰,也不是多贵重,当个玩意。” 里面却是几串木珠,几根玉钗,都是简单大气的模样,很是讨林娇娘喜欢。 见了那木珠,她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迟疑片刻,对周瑾开口,道:“有件事,倒是要说给你听听。” 周瑾好奇,就听林娇娘说:“云姨娘身边,之前有过一个丫鬟,叫做连翘的,你可记得?” 周瑾一怔,点头道:“确实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不是已经被打发出去了吗,还提起这人作甚?”对云姨娘及她身边的人,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如今云姨娘安安分分的,又有春浅在旁边帮衬着,周瑾就更加不放在心上了。顶多想着日后若是过得好了,就让云姨娘更享福一点。 “那丫头过来的时候,手上戴了一串木珠,却是用的你之前给我做木钗的那种木料。”林娇娘这句话一说,周瑾顿时就惊愕了,连忙摇头道:“我可是不曾送过什么木珠给旁的人,那木头当初给你雕了一个头钗,就不剩下多少,哪里还有多少来做什么木珠。” 他连忙对着林娇娘表忠心,道:“娇娘你要信我才我,我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心中一向是只有你的。”仿佛无师自通了甜言蜜语技能一样,周瑾说的话,连林娇娘听起来都觉得牙酸。 林娇娘摇头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毕竟,你若是有这样的胆子,我就丢了你,自己一个人自己过去。” 看着周瑾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但那丫头那串木头珠子,我确实有些疑问。那丫头那日的表现,显见得是要让你我之间有了什么隔阂才好,却不知道,她这般心思,到底是她自己的注意,还是云姨娘的主意。” 周瑾一皱眉,摇头道:“我不知道。云姨娘一向胆小,应当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林娇娘也只是一提,毕竟人都打发了,云姨娘现在身边也有了春浅看着,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是见周瑾不放在心上,她却甚是不满,嗔道:“你如今身在孝期,若是传出来什么消息……”周瑾一凛,却是记下了。 两人亲亲密密说一会儿话,周瑾方才念念不舍地走了。临走前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出孝,好将林娇娘立刻就娶了回去,到时候想抱就抱想摸就摸,实在是不必这般来回折腾了。 奈何时间却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依旧走得慢吞吞,雪都下了三寸厚之后,新年才姗姗来迟。 林娇娘的身份很是尴尬,但既然是在外,就免不得要送了年礼回去。 她捡着边城特产送了好些,将今年的收益收拢收拢,发现居然还不少。 天气越冷,夏至的点心铺子也关张了,冯婆子更是早早地就将花苗移到温室里,笑道:“没想到这边城的天气这么冷。”她身上穿着林娇娘送过来的大毛衣服,暖烘烘的。手里面捧着暖炉,热气一阵一阵地透过来。 过来串门的朱美娘见了,对冯婆子的装扮赞不绝口,道:“这可真是老封君应该有的装扮。” 她如今跟着冯婆子学种花,虽然不曾得了冯婆子倾心相授,但也是得益不少,对冯婆子越发地尊重起来。 冯婆子见了她也是高兴,拉着她在屋里坐了,笑着问道:“美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朱美娘眉头一皱,叹道:“还不是那边上云家人,一大早的就在那里闹腾,实在是烦不胜烦。” 冯婆子早就听夏至说起云家人与周瑾的关系,当下连忙竖起耳朵,口中打听起来。 第58章 云家人自到了边城之后,初始时尚且还记得周瑾并不那么欢迎他们,就算心中想法再多,也只能暂且装出了安分模样,不至于惹怒了周瑾。 只是时间渐长,渐渐地那些躁动心思,就再也安分不下来。 他们这些日子虽然对周围的人颇为不屑,却也记得将周瑾的情况打听分明,知道周瑾以前是个贪花好色的,后来改邪归正,居然还得了个孝顺的好名声。 云家人自是不相信,哪有这般容易的,说不定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只是云李氏隔三岔五带着女儿往周家去,都只能在云姨娘的房间里打转,一次的都不曾见过周瑾,也就无从判断,外边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见多了周家繁华,心底天平渐渐地就更加往周瑾荒淫这个判断上跟偏几分。 富家子弟,原本还是个不懂事的,哪有死了爹就真的改好了的呢? 心中这样想的,言辞之间就带了出来,对着女儿就说了出来:“日后若是你能嫁给你表哥,可就享福不尽了。” 云家的女儿云柔并不是唯一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女儿却早早地就被父母卖了不知所踪。留着云柔也只是为了有个人使唤,家里头的一应事务,总是要有人打理才好。 云李氏与云峰一样,都是个好吃懒做的,有了女儿,才不至于将自己都养死了。 云柔从小在家就没受过宠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心里面却是个有成算的。知道姐姐被父母卖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在父母心中也是个货物,早早地就做好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能照着父母的安排去走。 他们那样的性子,还不知道给自己安排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到了边城之后,云柔听着自家父母说着周府富贵,心中也曾有过一瞬心动。 但她不比自家父母盲目自大,与周围的人相处倒是不错。外边的人也乐意将一些事情讲给她听。 于是,云柔与周围的人相处久了,也就知道了周瑾与林娇娘之间曾经发生的事情,知道了在周向华葬礼上的誓言,她就绝了这条心思。 不说自家身份,只说一个县君,连周家都得罪不起。 这样的人,哪里就是自家父母能够拿捏的。 于是在家的时候,只要云峰与云李氏提起话头,她都是避开不听,冷淡之意尽显。云李氏却只是觉得她害羞,三天两头地带了她往周家去。但凡她不去,污言秽语就泼水一般铺头盖面而来。 云柔实在拗不过的时候,才跟着去几次,心中想着的,却是找办法将事情与云姨娘说清楚了。 在她看来,云峰与云李氏的打算始终是绕不过云姨娘去,只要与云姨娘说清楚了,事情就好办了。 只是这种事云姨娘一直不提,女儿家面皮薄也实在是没法子当先开口,事情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云李氏往周家跑了几月都不见云姨娘说出什么话来,心中对自家这个姐姐委实是不满,都不知道成全一下自家的。 云姨娘不提,她转念就想到了让云柔过去将事情做了,到时候周家不认也得认。 第72节 谁料事情一说,却遭到了云柔的反对,云李氏顿时就大怒起来。自己养了女儿就等着长大了嫁个好人家给自己风风光光挣面子,结果她却根本不听话,这让她心里面怎么好受。 于是,一大早就闹了起来,闹得四邻八舍都不安稳。 朱美娘实在是听不得云李氏在那边污言秽语不停,赶紧避出来了。 “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当娘的,上赶着让自家姑娘去做妾的。”朱美娘不屑地说着,坐在冯婆子的屋里,对着冯婆子八卦道,“冯婆婆,您可知道,这云家盯上的是谁?却是那曾经做个通判的周家,周老爷去了之后,家里头可不剩下那浪子回头的周少爷,这可就被人盯上了。” 冯婆子心中一跳,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周家那位少爷,可是与县君定亲的,这云家也敢?” “嗨,云家傻大胆呗,仗着是周少爷生母的娘家,就自以为能当了周少爷的家,做了周少爷的主。现在要他们想着周少爷与县君定亲的事,只怕是根本就想不起来呢。” 冯婆子听朱美娘这样说着,眼珠一转,笑道:“你对这云家,倒是知道得挺多的。那夫妻俩那般鼻孔翘到天上去,见了婆子我呀,都是一副看下人的脸。” “那夫妻……真是……我只是可怜云家妹妹,摊上了这样的父母,真是不幸。冯婆婆你是不知道,虽然云家人不怎样,云家妹妹倒是个和气的,可惜有这样的父母,也是她运道不好。” 冯婆子又打听两句云柔的事,朱美娘闲着也是无事,大雪落了满地,也没法走太远,干脆在这里与冯婆子闲聊,一五一十地将云家的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夏至端着热茶进门的时候,朱美娘还在滔滔不绝,对着冯婆子不时啧啧感叹。 见了夏至进来,朱美娘连忙起身接过夏至手中的茶盏,笑道:“冯家妹妹今儿看着真是比以前更漂亮。这对耳珰我以前可不见妹妹戴过,可是新买的?” 夏至耳朵上带着两点红珊瑚耳珰,却是林娇娘赏给她的,如今年下正好带着应景。 朱美娘说起,夏至含笑道:“是银楼里买的。美娘你且坐,我去做些吃食过来。” 朱美娘笑着送了夏至出门去,转头见了冯婆子,说起夏至来:“妹妹今年多大了?是不是也该找人家了?” 冯婆子道:“美娘你可比她还要大,也不见你着急。” “我不一样啊,”朱美娘回答得飞快,“我家里头就我一个,到时候是要招赘的。只是婆婆您也知道,招赘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妹妹这般人品,要是配了那样的人,可就太糟糕了。我这样粗皮糙肉的,左右也是没人心疼。” 冯婆子哈哈一笑,打趣了朱美娘几句,顺势将话题转移开了。 只是朱美娘所说的云家的事,却放在了心上,年前一两天,趁着天气大晴,赶紧去了一趟林娇娘那里,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 林娇娘听了冯婆子送过来的消息,却不见惊讶,笑着让冯婆子好生照顾好自己,就要送她出去。 冯婆子连忙拉了林娇娘,道:“姑娘且慢些,老奴还有一件事要与姑娘说呢。” “前几日老奴去送了好些水仙出去,其中一家,说周家大爷——京城里那位,似乎有些不太好呢。” 林娇娘心中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 冯婆子记性倒是还好,细细地将那一日的事情说来,却是说她送花进去一家夫人的院子里的时候,听到那家老爷与夫人说一句,周家那位,在京城里头似乎是最近狠不得陛下欢心。 “以前也不见那样冷着脸的,如今却批了他两三回了。” 更多的,冯婆子也说不出来,毕竟只是偷听了那么一耳朵,哪里说得出更多来。 将冯婆子送了出门去,林娇娘想着这句话,心道,难道靖王的事情,隔了这么多年,终于是事发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清楚,只好将周瑾叫过来了问话。 周瑾来的时候是年前一日,周家照理是正忙的时候。只是如今周家守孝,却并没有太多人上门来,他也算得上是忙里偷闲。 见了林娇娘,先是露了一个笑脸,接下来就捧了一条红毛的围脖捧到林娇娘面前来:“那一日庄子里的人送过来的,我觉得你穿着颜色好,就让下人做了这么件围脖。” 那是一条红狐狸毛的围脖,难得的是那毛色颜色正,不见半点杂色。 周瑾小心翼翼给林娇娘带上,脸上笑得傻气:“这样的颜色,也只有你穿得。” 等林娇娘叫人过来将东西拿下去了之后,他才喝一口姜茶,问林娇娘急急地叫了他过来所为何事。等林娇娘说起京城里周向荣的消息,虽然点名了是道听途说的,他也还是变了脸色。 “若是如此……倒也有可能。周向荣,当日就是被隐约怀疑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没有表现,为何……”周瑾停了一停,说,“也许,你我的联姻是关键。” 林娇娘一怔,想起靖王妃那封信,不自觉问道:“你是否觉得,当初靖王妃那封信,有些奇怪?” 周瑾此时想起来,一时间也是迟疑不定,好一会儿之后,道:“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主张。” “况且,周向荣的事情,除非是叛国,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来。如今快要过年,你我难得见一面,也该说些开心的事情才对。” 林娇娘就笑道:“开心的事情倒是也有……” 说着,她将云家人的打算说了,取笑道:“有人上赶着给周少爷你送妾,你心里面可高兴?” 周瑾哭笑不得,摇头道:“自然是不高兴的。”他恳切看着林娇娘,柔声说:“我心中只有你,何曾有过旁的人。那什么表妹,我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半点想法也没有。” “知道是圆是扁了,就有想法了?”林娇娘嗔道,周瑾连忙摇头,伸手去拉林娇娘的手,说:“不管她是圆是扁,我都绝对不会放在心上。当初在灵前的誓言,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违反分毫的。” 他的手心比林娇娘的手要热出许多,热度暖暖地一直向上,林娇娘心底也是一松。 “你记得就好。” “我永远不会忘。” 两人这样说完,周瑾痴痴地看着林娇娘,口中道:“明日过年,你准备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林娇娘叹道,“只能是自己过了。好在丫鬟婆子不少,大家热热闹闹的,也是不错。” 周瑾犹豫片刻,轻声问:“我过来可好?” “周家的事情呢?”一句话就让周瑾垂头丧气起来。 他这般模样逗得林娇娘又是大笑,周瑾抬眼见她眉目如画笑容灿烂,心中一片温柔,捧了她的手在唇边一吻,柔声说:“娇娘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让你以后也这般畅快大笑的。” 话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了林娇娘站在那里,错愕许久,方才露出浅浅笑意。 第73节 以往幽深冷漠如同枯井的眸子中,终于染上了点点的暖。 周瑾回了周家不久,云姨娘就派了人过来请他过去,说是过年的事项安排要与他商议。 周瑾一进门,却见云峰与云李氏正坐在那里,见了他来,连忙站起来,露出谄媚笑意。 他心中皱眉,脸上不显,与几人见了礼,对云姨娘道:“不知道姨娘叫我过来,有什么事?”云姨娘有了弟弟在场,却将以前那些怯懦之气略微去了些,听他问起,连忙叫身边人捧了册子过来,说起周家的一些事项。 “只是如今庄子上的进项大多都是大房在帮忙打理,也不知道收益几许,明年的事项安排也不好安排。”云云姨娘这样说着,周瑾诧异地看一眼云峰与云李氏。 不知道两人在云姨娘面前说了什么,居然让云姨娘这般大大咧咧地在两人面前说起周家内务来。 他却不愿让两人知道周家更多事项,只是将册子接了,问:“这些我回去就看,不知道姨娘可有其他事情?” 云姨娘这次露出了周瑾所熟悉的畏缩神态,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瑾哥儿,如今眼看就要过年,云家人在这般人生地不熟的,我想着,不如将他们请了过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可好?” 周瑾这时却想起之前林娇娘所说的事情,低了头一笑,方才抬头冷脸道:“姨娘这话说得没什么道理。过年乃是祭祖之时,云家自有云家的祖宗祭拜,怎好举家到别人家过年。” “这也不算别人……”云姨娘这样弱弱分辨一句,见周瑾脸上神色不好看,就不再说了,歉意地扭头去看弟弟与弟媳。 云峰之前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周家内务,想着若是自家女儿进来了,日后手指头松一松,自家的日子就不知道能松快多少。这样畅想着,倒也安静。 此时听周瑾一说,却是关系到他的想法能不能成行,立刻就反驳起来:“瑾哥儿这话说得不对,云家是你的舅家,如何算得上别人?” 周瑾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云姨娘道:“姨娘好生歇着,明儿我再来给姨娘请安。这大过年的,一些闲杂人等就不要见了,免得闹得不愉快,过年也不安生。” 云峰一听自己被归于闲杂人等,当时就炸了,挑起来就要拉着周瑾说个清楚。 只是周瑾身边也不是没有人跟着,当下就被拦了下来,等到周瑾走出去好远,云姨娘又连连说着算了,方才被松开了。 “姐,你好歹也是那小子的母亲,他就是这样对待你弟弟我的。正经舅家也不见半点尊重,外头还说这小子孝顺,我看根本就是不孝!” 春浅跟在云姨娘身边,此前一直沉默,这个时候却含笑开了口:“云老爷,慎言。周家的事,尚且轮不到云家指手画脚。孝顺不孝顺,自有真正的舅家来判断,轮不到你来。” 云峰立刻就要跳起来打人,云姨娘终于是硬气了一会,厉声叫着他的名字,云李氏连忙上前将他拉了下来。 第59章 “姐,你看看你这丫鬟……说什么真正的舅家,将云家当做什么了呢。”被拦下来之后,云峰有些委屈地小声说着,不忘恶狠狠地对春浅翻白眼。 春浅对云姨娘行一礼,笑道:“姨娘,如今眼看时辰也不早,天气也不好,不如让人套了马车送了云老爷回去,到家了才好热热闹闹过年呢。” 云姨娘在春浅面前本就底气不足,如今又是自己亲戚的错,越发是气短心虚,诺诺应一声是,对着云峰挥了挥手:“爹娘总是要祭拜的,你快些回去祭拜了爹娘才是。” 见云姨娘果真不留自己,云峰怏怏应了,回去的路上与云李氏商量,说要将事情做成了才好。 云李氏却沉吟,道:“我今儿见了外甥,这外甥,心里头只怕没有云家呢。” 云峰不以为意:“等丫头到了他身边,日日地说着,心里头总是会有的。”想起不听话的云柔,云峰对着云李氏就没什么好气:“当初就跟你说了要你劝那丫头听话,现在倒好,她不听话,我们总不能敲晕了自己送到外甥床上去。” 话一出口,却是一愣。 云李氏冷笑道:“还不是跟了你的性子,从来就没听过我的话。你要是能说动了,我给你洗一年的脚。” 云峰沉默不语,惹得云李氏分外不高兴,掐了他两把,恨恨地到了屋,一口水都不舍,将马车夫打发走了。 车夫心里头不痛快,对着门远远地呸了一声,回去之后,就找了机会拦了明智,说了今日马车上云家夫妻两人的对话:“我看那两人不怀好意,明智你可要与少爷说说,让少爷小心才是。” 明智眼珠一转,抓着车夫又问了两句,笑嘻嘻地应了。 夜里他就将消息告诉了周瑾,周瑾闻言冷笑,挥手打发了明智出去,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做什么!” 第二日就是过年,一大早起来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有家室的都被放回去过年,周瑾给周向华上了一炷香,方才去了周家大房。 周向荣没有回来,周家大房如今只有周大夫人在,见了周瑾,也是皮笑肉不笑的。 两人实在是对坐无言,好容易到了时辰,周瑾连忙去给周家祖宗上了香,也不多坐,赶紧地走了。 回去的时候,从大街上走过,却见一匹马远远地过来了,进了大房的门。 他盯着那匹马看了看,方才回了二房。 只有他与云姨娘两个人的过年其实很无趣。加上他与云姨娘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就更加显得无聊。坐在那里守岁,心里面想着的却是林娇娘那里,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林娇娘在干什么呢?她早早地与下人们一同吃了年夜饭,发了红包就睡了,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时候半夜,帘外银红留了一盏灯在帐外,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射进来,越发显得迷蒙。 林娇娘只是翻了一个身,银红就在那边熏笼边上悄声问姑娘是不是醒了,可要喝茶。 “不,不要,只是忽然醒了。”林娇娘这样说了一句,让银红赶紧去睡,“我睡多了睡不着,你快些去睡才是正经。” 两个人隔着帐子说了两句话,银红低低地问:“姑娘,你就当真嫁定周少爷了吗?”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见银红似乎有话要说,林娇娘干脆地叫了她进来,与自己一同睡。银红却坚持不受,依旧在熏笼边上躺着,两个人隔着一个帘子对话。 “周少爷如今虽然是改邪归正了,但是,姑娘真的就放心了吗?” 林娇娘说:“如今,自然是放心的。若是他将来再有反复,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我也不可能,现在选一个人,日后就保证他一直不变。” “我只是为姑娘不值。”银红叹息着说,“明明王府里头,大姑娘到五姑娘,大家都是庶出,谁也不比姑娘你身份好,但现在,大姑娘嫁了侯府,二姑娘嫁了书香世家,四姑娘五姑娘也都是千挑万选的好人家,为什么到了姑娘,就是……” 银红有些委屈,这样的委屈,她在心里面已经闷了好久。 纵然是林娇娘从当初自缢被救回来之后,就已经看开了,她却始终刚看不开。 “因为,我不受宠啊……”林娇娘轻笑着说,“但是,日后过得怎么样,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过得比她们更舒坦呢?” 第74节 “怎么可能呢?周少爷的家世哪里比得过那些人万一,再说,周少爷曾经也是妾室通房满院子,以后万一又犯了……” “不会了。”林娇娘肯定地说,“他如果再犯,我就不要他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 她一句话出口,吓到了两个人。银红自然是被这样叛经离道的话惊呆了,外边爬墙想要趁过年来偷自家媳妇的香的周瑾也被吓到了。 怎么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自家媳妇还想着这种事啊…… 说什么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问过他的意思了吗! 他趴在窗口,恨恨地想,到时候她走了,他就追上去,看她走多远。 里面银红在回神之后,连忙对林娇娘道:“姑娘何苦说出这种话来。姑娘不管怎么说都是周少爷的正妻,哪里轮得到旁人耀武扬威。” 林娇娘听着她前后矛盾的话,乐不可支:“银红,你到底是想劝你家姑娘我好好与周瑾过日子,还是劝我一脚踹了周瑾,自己好生过日子?你这话,听起来可矛盾得紧。” 银红这才回神,想着自己的话,也是脸颊微红,只觉得熏笼实在是太热。 “姑娘……”她娇嗔地叫一声,随后又道,“我只是想,姑娘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我的日子,如今够舒坦了。”林娇娘说,“银红,你只看到了她们的日子表面光鲜,却没注意背后是不是好过。侯府关系复杂,不管是谁嫁进去,没有一颗九曲玲珑心,都是过不好日子的;至于读书人家,最是讲究规矩,庶女出身进去了,定然不会多受重视,况且……我们那位好嫡母,可没有好生教过什么规矩;至于剩下两个,也自有自己的不舒坦,你却不要想太多了。” 银红完全没有想过,事情还可以从这方面来看,但是想到林娇娘嫁过来的人家,心里面却依旧是有些不平,念叨了几句。 外边周瑾听着银红不住地拖自己的后腿,恨不能冲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周家是不好,可是我好啊! 我又不是周瑾那个贪花好色的窝囊废,我可是…… 转而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周瑾又萎靡了。但听到屋内林娇娘的话,心里面却松一口气,她似乎并不这样想。 林娇娘正在说:“周家虽然家世不显,但如今我已经是县君,嫁到高门大户里面,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于我而言,县君的身份尽够了。至于周瑾本人……不上进也好,这样也只有敬着我的份。况且,周家没有正经婆婆,也不用担心有人找我麻烦,我一来就是当家做主,这样的日子,难道不算好?” 银红被林娇娘说服了,嘀咕了两声,总算是不说话了。而周瑾在外边听着,说来说去都是分析周家的事,几乎都不曾说起周瑾本身,又有些委屈起来。 自己呢?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媳妇就没看到吗? “况且,周少爷本身……也只是被耽误了,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如今浪子回头,可是金不换呢。” 正委屈着,就听林娇娘说了这样一句,总算是说到他自己。尽管不是特别满意,却也不觉得那么委屈了。 屋里头两个人说着话,屋外头周瑾趴在窗户上偷听,绣楼底下,还有两个人盯着趴在窗户上的周瑾,窃窃私语:“周少爷在在那趴了好一会儿了吧,你说他都不觉得胳膊酸吗?” 话音刚落,就见窗户那里的周瑾啪嗒一声,干干脆脆地掉了下来。两人连忙过去,将周瑾从地上扶了起来,笑吟吟地:“周少爷,今儿可是过年呢,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快些回家去?” 说着,也不等周瑾反应,连忙扶了他出去,边上虎视眈眈守着的婆子立刻就关了门,将人关在外边了。 “大过年的,也不消停,真是打扰我睡觉。” 外边的热闹,林娇娘听不分明,只有银红隐约听到一二。想着周瑾趴在窗台上又掉下去的样子,银红忽然就笑了起来。算了,也是个笨的,这样的人,如今姑娘变聪明了,可不是玩弄于鼓掌之间? 第二天早晨起来,与丫鬟婆子们相互说过新年好,夏至与冯婆子就上门来了。 两人昨夜不敢过来,今日一大早就守在了门口。 林娇娘给冯婆子送了厚厚的礼物,含笑道:“婆婆如今年纪大了,却还要跟着我在边城吃风沙,委屈婆婆了。” 冯婆子笑嘻嘻地摆手:“不委屈不委屈,老奴本就是伺候姑娘的人,哪里谈得上委屈。况且姑娘许了给我养老,我可是高兴着呢。” 两人笑眯眯地说了一会儿话,夏至方才上起来,对着林娇娘俯身行礼。 林娇娘含笑让她坐了,问:“如今边城的日子,可习惯?” 见夏至点头,林娇娘问:“你可曾奇怪,我为何救了你,又将你送到边城来?”冯婆子立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拉着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说话去了 夏至垂目道:“还请姑娘吩咐。” “我当时是想着,你也是有情有义的,若是就这么去了,委实可惜了些。” “谢姑娘谬赞,奴婢心中惶恐。” 林娇娘轻笑,从头打量夏至。今日夏至穿着一身大红衣裙,厚厚的夹袄穿在她身上也不显臃肿,反而更显身段,加上年少,便是青春逼人:“你也不必惶恐,我救了你,自然是有所求的。” “你可曾想过,你日后的去处?” 夏至一愣,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浅浅疑惑恰到好处。 林娇娘看在眼中,心中轻叹,道:“我也不与你绕圈子了。你若是想安安分分过日子,日后再也不想见我亲爱的大姐,那么,我在边城为你找一个人,日后你与他一同奉养冯婆婆;若是你还心有不甘,想着要回京城去看一眼,我也有一件差事要给你。” “你选哪一条路?” 夏至听到这里,却又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浮上来,心中陡然一阵轻松。 但是,到底要怎么选,她却茫然。 她贪念现在的安稳,却又想着要去问一问大姑娘,为何当初那么毫不留情地就推了自己出去,自己伺候她的日子难道一点都不被她放在眼中吗?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姑娘一直都是个薄情的,在她心中,向来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我想,留在边城。”最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涩涩地作出回答,心底松一口气。 林娇娘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些诧异她作出的选择。不过,既然如此,也由她。 她当即叫了冯婆子进来,与冯婆子说了让夏至供养她的决定,让夏至给冯婆子磕了头,认了冯婆子做干娘。冯婆子一双眼睛老泪纵横,没料到临老了,居然还能有一个女儿。 夏至亲密地过去扶了她的手,一抬眼,那双眼睛中也尽是温柔。 “好,好,日后,咱们母女好生过日子。”冯婆子这样说了,又拉了夏至给林娇娘磕头,林娇娘含笑受了,让人送了她们出去,心中却想,如今,倒是可以将人送到京城去了。 她在京城边上,可还有一个庄子呢。 第75节 一日见了许多人,送出去许多礼,到了夜里方才轻松下来。 小小边城,虽说林娇娘不能出门去拜访,但也有不少人乐意过来与林娇娘见礼。就算只是个县君,可也是个县君呢……上头还有个做王爷的亲爹哪里就是他们这些人能怠慢的了。 林娇娘想到自己如今的日子还是借了靖王爷的光,心中却一阵烦闷。 自从出了靖王府,她是再没想过要回去的。 可这个时代,父母恩情大过天,她若是就这样直接说与靖王府断了往来,只怕外人的唾沫都要淹没了她。 想到日后还要与靖王府断个清楚,林娇娘有时候忍不住就想,要是林锦能重新得了诚亲王的身份就好了。念头刚一闪过,就笑自己太过妄想。自己能接受借尸还魂这档子事,可不代表天下众人都能接受。 再说,就算是接受了,那又如何,林锦已经变成了周瑾,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她叹一声,将自己这些小心思都收起来,认认真真地将自己准备给周瑾的新年礼物再检查一遍,准备再过几日,就偷偷送过去。 说起来,这家伙前些时候还来得勤快,年前还要说来陪着自己过年,可如今真过年了,却连个信都没有,一道菜都没有往这边送。 可真是……不像话。 被她念叨的周瑾打了个喷嚏,却正在无奈。 那一日从林娇娘的窗台上掉下来,又被人强行送了回来。第二天醒来,他居然就病了。 第60章 窗外其实并没有什么漂亮的景色。如今是冬天,天寒地冻的,又落满了雪,万物凋敝,从周瑾躺着的地方看出去,只能看见两颗光秃秃的树。 其实院子里还有两颗白梅,但如今还只是含苞待放,尚未到“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时候。 周瑾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隔一会儿,就鼻子痒痒地打了一个喷嚏,心中不无后悔——怎么就忘记了,现在这个身体没有以前的身体那么结实了呢? 因为大半夜的在林娇娘的窗外吹了冷风,又落下来摔得脖子里面都被灌了一脖子的雪,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送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雪已经化了满身,后背都被浸透了。 一路吹着风躲着人跑回来,可不就病了。 云姨娘心疼得紧,赶紧地请了人过来给他诊脉开药,压着他在床上歇息。 周瑾不想也不能出门去拜访朋友,于是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装乖孩子。 只是,躺久了不仅浑身都发软,最重要的,还是无聊。 要是娇娘在这里就好了,有她说话,不,就算她不说话,只要她在边上,看着她的脸就不无聊了。周瑾想,却怎么都不敢将这个念头说出来。 明智明理在边上伺候他,看他的表情倒是能猜出他的心思,却知道这种事完全不可能,于是装聋作哑。明理取了一本话本过来给周瑾打发时间,周瑾叹着气将话本拿过来翻。 又是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真是无趣得紧。 他这样想着,外边传来云姨娘的声音。他赶紧将话本丢到边上,等着明理过来之后,让他去请了云姨娘进来。 一同来的不只是云姨娘,还有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儿。 周兰与周芳原本是回娘家的。如今周大夫人与她们两人中间总是有隔阂,亲近不起来,母女三人坐了一阵,就觉得没话说了。 周大夫人倒是想哭诉一下自己的处境,却知道女儿们不喜欢;周兰与周芳也想指责一下母亲的不负责任,也知道她不喜欢。于是干脆不说话。 想着二房就在边上,周兰就起了主意,要去探看一下二房的堂弟。若是能修复一下关系,也是好的。 周芳正是怕在周大夫人边上继续坐,闻言连忙赞同,于是两人就一同过来了。周大夫人见她们走得毫不犹豫,心中钝痛,捂着胸回去躺着了。 周瑾见了两人,脸上也是笑意融融,唯有微红的鼻头出卖了他。 周兰与周芳两人平日与周瑾并不亲近,甚至因为周大夫人的缘故,多有交恶。见了周瑾,两人也是尴尬,说一些问好的话,又问过病情,渐渐地就有些无话可说。 毕竟周兰胆子大些,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地问起云姨娘一些家事,说一些自家家里发生的笑话,气氛渐渐地也就和乐起来。 恰好云姨娘说起日后周瑾还不知道前程如何,她立刻就轻笑道:“云姨娘也是说笑了,小弟日后娶了县君,朝廷也要封他一个虚爵的,日后还能传给子孙,哪里就需要姨娘担忧了。” 周芳也说:“姐姐说得是,云姨娘可别说这些丧气的话,小弟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人一番话说得云姨娘喜上眉梢,脸上却还有些诺诺之色:“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那是自然,”周兰说,“姨娘可就放心吧。” 说起林娇娘,周兰周芳两人免不得将林娇娘夸奖一番,说着林娇娘人品好嫁妆丰厚,背后又有靖王府这个大靠山,周瑾日后的日子只有好的。 “这门亲事,爹爹是当真费尽了心思,才为小弟求来的。云姨娘日后等着享福就是。” 周兰带着酸意说完这番话,心中却忽地心思一动。 若是自家父亲这么偏疼这个隔房的堂弟,那么,通过这位小堂弟的嘴巴去向自己的父亲求情,让父亲使使力,让自家夫婿回到军中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可取。 这样想着,看着周瑾的神色就有些微妙起来。 周瑾自然将她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是想说什么,却忽地对着周芳道;“也不知道姐夫如今如何了?” 周芳脸上顿时浮现出悲伤之色,勉强笑道:“如今也就是躺在床上养着,城里头那些大夫,始终是本事不够。”虽然不曾说什么,但灰心丧气之意已经尽显。 周瑾正色道:“姐夫的伤情不可轻忽,也该去寻访了名医才是。也不知道姐夫家中可有派人去外边找一找?” 周芳道:“你姐夫家里也就是到了你姐夫这一代才有了些兴旺发达的影子,哪里有那样的人脉去找什么好大夫。如今也只希望看看爹爹那里有没有什么好大夫了。但如今大雪路滑,又兼过年,就算有大夫,也是过不来的。” 周瑾安慰一声,有些犹豫地说:“二姐为何不让姐夫辞了官职,带着姐夫往京城里去?京城里有大伯在,又是天下名医聚汇之地,想必对姐夫的伤情大有好处。” 周芳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一出,顿时一愣,琢磨起来。 周瑾劝道:“二姐大约只想着故土难离,却要知道姐夫一家生计都在姐夫身上,还是该早日治好了,日后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 第76节 周芳被他劝得心动,却只是道:“我且先与你姐夫商量商量才好。况且,爹爹一向不允我们往京城里去,就算去了,只怕也找不到好大夫呢。” 周瑾心中一喜,又道:“这却无妨,姐姐可还忘记了,县君如今还在此地。县君是宗室女,与太医院总是相熟,姐姐去求一求,说不定县君就有法子。” 周芳越发心动,周瑾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十之八九,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是周芳当真去了,自己应该怎么样才能通过她实现自己的目的。 周兰在边上看着,手都捏紧了。 说她不艳慕京中繁华实在是撒谎,可这么多年,她们母女费尽心思也没能让父亲松口。若是周芳这个计策当真成功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想个什么法子到京城里去? 到那时候,就留了二房在边疆吃风沙好了。 云姨娘在边上听得迷糊,却知道周瑾是在劝周芳去京城里找大夫,茫然点头,道:“瑾哥儿说得是,京城繁华之地,想来大夫是极多的,好大夫一定比边城好。” 周芳被她说得心思浮动,当下就坐不住了,起身就告辞回家去,要与夫君商量了。 周兰不好继续待下去,只能跟着她一同告辞,已经是将自己之前的念头丢了个干干净净,只想着怎么让自己也到京城去了。 两人一走,周瑾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云姨娘一抖,抓住他念了一阵,看他果然是不像有大事的模样,方才去了。 春浅跟着云姨娘出去,瞅了周瑾一眼,眼中浮现出笑意来。 如今周少爷这模样,也有意思得紧。 因为春浅并明智明理三人的传信,林娇娘也是很快知道了周瑾的状况,当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说私下里已经是亲亲密密,但外人看来,却还是未婚夫妻。她也不好过去,只好派了玉屏将自己早就准备的礼物送过去,顺便替自己探病。 玉屏领了命令而去,坐着马车一路去了周家。 之前不曾往后院来,如今进门,却只觉得这周家房舍狭小,虽然是可见打理的痕迹,细微之处也显示出并不怎么用心。 进了周瑾的院子,光秃秃的不见半点绿色,更不见半多花。虽说是冬日,这般景象也实在地表明,后宅主母掌家的本事不太好。 想着如今周家掌家的状况,玉屏也是了然。 从长廊边上走过,小厮们倒是个个乖巧。玉屏暗中点头,就见里面明智明理二人迎了出来,见了她笑容满满。 含笑与两人见了礼,玉屏就方才进了屋。 屋子里很是温暖,却又不至于过热,窗户开了一角,又用纱帘遮住了,漏一点冷风进来。 周瑾坐在桌边,见了她过来,抬头一笑。 玉屏心中一跳,心想,这周少爷这般正经的时候,倒也是风度翩翩的好郎君模样。奈何想着当初周瑾做下的事,就算是知道他如今已经是改过了,她也是生不出半点敬佩之心来,却只觉得淡淡的厌恶。 略有些疏离地见了礼,玉屏笑道:“姑娘听说少爷病了,特意派了奴婢过来探病,望周少爷早日康复。另送上年礼一份,祝周少爷新年吉祥。” 周瑾含笑谢了,后面就有人将林娇娘送的礼物抬了过来。 原来是两株茶花,养在暖室里,如今已经是半开,粉红粉白的花瓣微张,煞是可爱。周瑾难得在冬日里见到这般美景,连忙站起来细细观赏一番,方才让人抬到边上去。 玉屏又送上一个锦盒,周瑾捧在手中,只觉得心中直往外冒甜水,想着娇娘记得给自己送礼物了! 当下就决定,不管林娇娘送了什么,都要好生供养起来,免得让人唐突了。 喜滋滋地将东西放到桌上,周瑾又与玉屏说两句话,说了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对县君的钦慕之意。 玉屏含笑听着,等到周瑾将自己准备的礼物取过来时,才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告辞了。 周瑾送了玉屏走,看着那两株茶花,让人抬了一盆到云姨娘的屋子里去,自己房间里留了一盆,放在屏风前,抬眼就可以看到。 又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才将那锦盒取过来,轻手轻脚地打开,仔细一看,却是一愣。 里面躺着一件内衫,却是棉布所制,颜色荼白。 他将那内衫轻轻取出来,方才见底下躺着一张纸条,上面林娇娘凶狠地写着,自己不会做女红,特意给他做的,他不准嫌弃。 “要是嫌弃,以后就都不会有了。” 周瑾看着那短短两行字,只觉得心底的愉悦汩汩向外直冒,遮都遮不住,唇角早已爬上笑容,渐渐地越来越大,恨不能畅快地大笑。 好歹他还记得自己是避开了人的,始终是没有笑出声来,捂着脸浑身发抖,像是抽风一样抖个不停。 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喜滋滋地将那内衫捧在手心,也不去试穿,先捧在脸颊上贴了贴,用脸颊摩挲两下,止不住地想,这是媳妇做的呢!媳妇做的呢! 好容易回过神来,看着那张纸条有心留下来,却又怕万一被人翻到了,坏了林娇娘的名声,狠心犹豫许久,终究还是丢到火盆里一把火烧了。 看着那纸条变成灰烬,他分外可惜,眼神可怜巴巴的。 也幸而是边上没有人,若是有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只怕要目瞪口呆,只怕要怀疑这个傻兮兮的人到底是谁。 纸条终于是烧了之后,周瑾将一直被自己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内衫抖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有些犹豫,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穿吧,有些舍不得,是媳妇给自己做的第一件衣服呢! 不穿,又觉得浪费了媳妇的一番心意,若是被她知道了,一气之下不再给自己做衣服了,又该怎么办? 左右为难,冥思苦想好一阵之后,终于是小心翼翼地脱了外衫,试穿了一下。 虽然林娇娘说着自己手艺不好,但大部分的活计也不是她做的,她只是在别人裁剪好之后缝了起来。所以,这件衣服除了针脚粗了些之外,倒也没有别的缺陷。 周瑾穿在身上,居然是无处不熨帖,无处不合身。 喜滋滋地穿了一阵,恨不能冲到所有人面前显摆显摆,却理智地知道这不可能,只能忍着心痛将衣服又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摆在床头,决定单独收拾一个柜子出来装他。 明智明理听着周瑾在屋内好一阵都不出声,心中担忧,敲了敲门,听到周瑾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两人才放下心来。 第77节 周瑾被明智明理二人惊醒了之后,终于是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了一旁,继续自己百无聊奈的养病日子。 却说周芳出了周家的门之后,急急地回了自己的家。 她与夫婿算得上恩爱,就算他已经是伤了腿,日后上不得战场,她也是一直不离不弃。 今日回娘家,她的夫婿说着要与周芳同去,却被周芳担忧他的伤势,强行将他留在了家里。此时见她急急地赶回来,她的夫婿也是诧异,连忙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如今可还早得很呢。” 周芳连忙将周瑾的建议说了,犹豫道:“瑾哥儿这话,我路上来回想了好几次,也不是不妥帖的。只是如今我与县君并不相熟,贸然求上门去,只怕县君不答应。” 她的夫婿握住她的手,将周瑾的话也想了一番,也不曾察觉出周瑾这话里面有什么对自己一家不利的地方,心中早已意动。 一来他的伤情在京城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二来岳父大人在京城也是声名赫赫,在边城却是鞭长莫及。若是去了京城,说不得发展更好。 此时听周芳这样说起,连忙道:“虽然与县君不熟悉,但毕竟日后是一家人,也该走动走动才是。” 两人当下商议,再过两日,就借了周瑾的名头去探看林娇娘,求了帖子过来,一家人上京城去。 第61章 周瑾给林娇娘的礼物,是周瑾自己制的胭脂,并一封长信。 “……躲着外人摘花磨粉,明智明理那些日子出去,外人的视线都奇怪得紧。幸而当初没有说出来是我在做这档子事,否则只怕又要被人当做贪花好色之人了……” 林娇娘看着那封信,不由莞尔,笑着将那胭脂取出来看了看。 选的是木芙蓉的花瓣做的胭脂,并不太过艳丽,带一点淡淡的粉。但林娇娘的皮肤白,抹上去显得无比自然,仿佛从皮肤里头透出来的一样美丽。 她将那胭脂捏在手心把玩了许久,将那信件又来回看了几遍,终于是决定做一件穿越女应该做的事。 她写了帖子去问周瑾,要不要开一家专做女子生意的脂粉铺子。 “不起眼,但最是赚钱。如今单靠着我的嫁妆过日子,虽说不至于缺钱,但也不会太过宽裕。周家的家业又大部分都被大房看在眼中,你要做些什么也不方便。有了铺子,会方便许多。” 周瑾迟迟不曾回信,但周芳的帖子却很快就递了过来,求见林娇娘。 后者很是诧异:“我与她并不相熟,这拜帖来的委实奇怪。”银红道:“想来是有求于姑娘?” 不幸被银红说中,周芳一上门,甚至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就直接说出了来意:“我知道这样让县君为难,只求县君看在瑾哥儿的份上,帮我一把。” 她咬牙,说出自己的筹码:“日后无论如何,大房都不会再与瑾哥儿有所冲突。” 林娇娘听到她要去京城,眼珠一转,笑道:“周家的事,你愿意如何,都是你的事。”在周芳的惊讶的视线中,她道:“你求我一张帖子,帮我带两个人去京城,如何?” 周芳讶异地想说什么,转念却想清楚,林娇娘已经答应了给自己写帖子,当即喜不自胜,笑着应了,也不管那要带的人到底是谁了。 三言两语事情商定,周瑾的消息才姗姗来迟,说两人是想到一起去了:“我早已派了手下人去想法子谋取钱财,你的主意倒也极好。” 天寒地冻的,林娇娘怕周瑾又因为半夜跑出来伤了身子,故而只是让他在家歇着,两人之间有所往来,都是书信往来。两人都是极为谨慎之人,就算是书信往来,明面上也都是大大方方地派了下人送着吃食点心,并不曾有半点出格的举动。 满城人都看在眼中,对两人的举动也是多有宽容。 若不是周向华死得不凑巧,如今两人早已是夫妻,又何必这般来来往往的。 两人这边商量着赚钱的事,周芳已经是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就要往京城去了。写给周向荣的信尚未得到回复,可是她却已经是等不得。 这腿伤一日日地拖下去,日后就更加难治,她也是不得已。 上门来谢过林娇娘,见了林娇娘托付她带到京城的冯婆子与夏至也没露出什么不恰当的神色来。林娇娘看在眼中,也是满意,叮嘱过夏至之后,方才放心大胆打发两人跟着一同去。 夏至没想过这么短短时间内,就要回到京城去,等听到林娇娘的叮嘱,方才安下心来,扶了冯婆子上了车。 周芳居然是半点也等不得,正月十五还没过,就已经走了。等她一走,周兰就上门来,邀请了林娇娘一同出门去看灯。 “虽说比不得京中繁华,但也别有风味,”她笑盈盈的,倒是让林娇娘挑不出什么不恰当来,“县君来了这么久,也没好好玩耍过,如今正该趁着这好时候,好好玩一玩才是。” 林娇娘虽然是被她说得动心,却还是婉拒了,不为别的,只因为早与周瑾商议已定,两人就要趁着这个时候见一次面,说一说那胭脂水粉的事情。 周兰出了门,后槽牙咬得紧,这县君,当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自己都上门来刻意交好了,她却还是这般拿乔,真是让人厌恶。 她心中尚且有不忿,连周芳那个笨的都能从她这里哄了帖子过去,自己不过是邀请她看个灯,居然还被拒绝了。 一时对周芳也生出怨怼来。若不是看她事情办得轻而易举,她哪里会上门来。 林娇娘拒了周芳,心中倒也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又与城中大小官家夫人相互送过礼物,到了十五那日,方才换了衣裳,带足了丫鬟侍卫出门去。 因为周向华的孝期的缘故,林娇娘固然是不曾成为周家妇,却依旧是穿了好些时日的淡色衣裳。今日也不例外,穿着白青色的衣裳,外面披着白色的皮裘,格外风流雅致。 周瑾远远见了,也是一怔,随后就心中暗自得意,自家媳妇果然是美得动人心魄。 远远地见了一面,等林娇娘在茶楼里坐定了,方才偷偷地溜了过去。 周瑾依旧是穿着一身素服,见了林娇娘调笑道:“美人从何处来,为何在此处枯坐?可是觉得长夜漫漫独坐无趣?小生愿舍身相陪,未知美人心下如何?” “不如何,”林娇娘挑眉道,“独坐无趣,也比对着你这等登徒子来得好些。” 周瑾啊呀一声变了脸色,凑上前去道:“美人居然这般诬蔑小生,当真是让小生心如刀绞,疼痛难当。”说着伸手在林娇娘脸颊上一摸,笑道:“只是平白被人叫了一声登徒子,小生觉得,不妨坐实了这名声才好。” 林娇娘嗤笑出声:“怎地好好的才子佳人的戏码,被你一下子就变成了登徒浪荡子调戏人?” 周瑾趁着她没有发怒连忙将刚刚摸了她的手收回来,想着方才温香软玉,在她对面坐下来,道:“我平生最是看不得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戏码,不过是读书人写来了安慰自己的。” 倒是不妨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娇娘听了也是一笑,道:“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想的。” 两人调笑一阵,觉得心情愉悦,方才来说起林娇娘所说的胭脂水粉的事情来。 周瑾原本为林娇娘淘换胭脂也不过是为了投她所好,却不料她给住这样的建议来,心中意动之余,也有些不解:“如今胭脂水粉的铺子不少,娇娘提出这样的法子,却不知道有何取胜之道?” 第78节 林娇娘早有所料,笑道:“自然是有法子的。” 说着,让银红进来,让银红在边上站定了,指着她对周瑾笑道:“你可曾觉得,她今日有何不同?” 周瑾连忙道:“我可不曾细细看过你身边的丫鬟,如今就算是要我看,我也是看不出来的。” 他一句话出口,不仅是林娇娘笑了,银红也不禁莞尔,对着周瑾行了一礼,笑道:“姑娘,奴婢就说过的,周少爷不是女子,自然不会注意这有什么区别,姑娘这番心思,还是女子才能更了解。” 林娇娘听得嘟嘴,叹道:“枉费我一番心思,你居然是什么都不懂。” 周瑾见了她嘟嘴,忍不住就想抬手去捏一捏,或者干脆亲上去,手痒痒地动了一下,轻咳道:“是我愚笨了。还请娇娘解惑。” 林娇娘这才拉了银红过来,将银红脸上的妆容细细解说一番,说完之后,银红道:“奴婢觉得,还是打盆水过来洗干净了,周少爷看得明显。” 她盯着林娇娘,后者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于是银红果然就去找店家要了水过来净了面,抬起头来,就算是方才听了林娇娘讲解过,此时见了银红的脸,周瑾依旧是啧啧称奇。 “虽然细细看来,变动都不大,可完全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一拍桌子,喜道:“若是有这般本事,也不怕铺子没有生意。”林娇娘这才含蓄而得意地笑起来,皱皱鼻子:“如今可算是见识到我的厉害了?” 周瑾连忙道:“早就见识过来,如今在我心中,更上一层楼。” 说笑一阵,林娇娘方才将方子都给了周瑾。周瑾细细看过,又沉吟片刻,道:“日后还可以试试不同的颜色,各种香味,想来会更受人追捧。” 林娇娘不意他居然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讶然道:“你倒是无师自通,学了些商人手段。” 说笑过一阵之后,周瑾方才将方子卷成一团放到了衣服里,有些犹豫道:“外头正是热闹,娇娘可要一同出去逛逛?” 他是想着林娇娘这些日子以来在边城都没能好好玩过,难得碰上热闹时候,也该出去出去逛逛才是。 谁料林娇娘却摇了摇头:“这边城始终是比不得京城与江南繁华,这一条街,一眼就看到头,哪有什么好逛的。”周瑾顿觉心中酸涩,不禁道:“是我误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与你无关,”她说,“要说有什么不对,也该是我那亲爱的父王才是。”言辞之间,淡淡的不屑之意尽显。 周瑾听了却不觉得安慰,只觉得林娇娘太受委屈,抬眼看着她花容月貌,心中暗暗决定,等这边事情一了,就带着她看遍天下风景。 林娇娘却不曾想到周瑾有这般大的心思,她从灯会上回去之后,没隔几日,就接到了京城里的来信。 这次,居然是靖王爷的来信。 第62章 靖王爷并不是一个多么关心女儿的父亲,自林娇娘到了边城之后,他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写了一封信过来,后面一直不闻不问。 就算往来的下人们一直说着王爷多么关心林娇娘,每日念着林娇娘在这边过得安稳不安稳,她是半个字都不相信的。 所以,如今这封信来得,就有些奇怪了。 展开了信件一看,没头没脑地说着当年对不起林娇娘,府里如今也不好,日后要是有可能,照顾王妃所出的两个哥哥一二。 林娇娘皱眉不语,靖王这封信,是不是京城里又发生什么了? 只可惜这里距离京城太远,也没什么人手,实在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将这封信丢到边上,却完全没讲靖王爷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当真是说笑,两个对自己并无好感的嫡子,本身又有强有力的母家,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这个外嫁到边疆这种地方的小庶女来照顾了。 靖王爷也许是期盼,也许只是广撒网,可是这些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过了二月之后,天气渐渐地就开始回暖。 冯婆子的花木铺子临走前交给了朱美娘,到冯婆子走之前,朱美娘才知道原来冯婆子身后是县君,当即惊出一身白毛汗。 后来见林娇娘并未将自己多看在眼中,就算是这个铺子如今赁给了自己,也不见有什么往来,顶多就是派了管事的过来交代清楚了,日后应该如何相处,心中方才放下心来。 对林娇娘这个县君,朱美娘也不是不好奇的。边城这地方难得来一个有身份的人,林娇娘绝对算得上其中身份最高的之一。更何况对方许的是城里面以前一直以纨绔子弟形象出现的周瑾,就更是让朱美娘好奇了。 如今天气渐渐回暖,朱美娘也开始将花木生意做了起来。暖室里还有冯婆子留下来的不少花木,她自己也学了不少手艺,再过些时日,也到了新种花木的时候了。 虽然如今花木不足,但是城里官宦人家,已经开始找了朱美娘去定花木了,听得原来的花匠走了,如今是她在主持,个个都有些讶异。 但在朱美娘再三保证花木定然会如期送上之后,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这一日,朱美娘接了县君府邸来的消息,县君府上让她送了册子进去,要挑几盘花。朱美娘连忙收拾整齐,换了衣裳去拜见县君。 进了后院就见曲径通幽弯弯折折一条小路,边上树木正在吐芽,鹅黄翠绿煞是好看。一排含笑次第盛开,洁白的花瓣包裹着鹅黄色吐蕊,很是动人。 带路的小丫鬟穿着一身翠绿色衣裳,朱美娘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比自己平时见过的布料不知道好了多少,盯着看了许久,那小丫鬟却停了。 另有一个杏黄色衣裳的丫鬟站在那里,见了她过来,和蔼一笑:“可是朱美娘?” 朱美娘连忙应是,跟了过去,然后才知道,挑选花木这种事,县君是不出现的,自己能见的,唯有县君身边的玉屏姑娘。 “玉屏姐姐尚在姑娘院子里,你且在这里等一等。”鹅黄色衣裳的丫鬟说了,笑眯眯地让人给她上了茶水点心,方才下去了。 朱美娘坐在屋子里,虽然猜得到这里也不可能是正厅甚至是偏厅,也依旧为这里的装饰而咂舌。 地上铺着的是从部落那边来的羊毛地毯,自家只是见过,却万万没想过能这般铺在地上,踩在上面,朱美娘都觉得心虚气短。 房间里装饰并不多,却样样件件都是精品,细细看去,只觉得哪一样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朱美娘想着当初冯婆婆说着富贵人家装饰,绝不似外头那等没教养的人家那样堆砌,讲究的是恰到好处,落落大方。此时见了这个屋子,朱美娘只觉得,这怕就是冯婆婆说的那样了。 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方才低头捧了那白瓷描花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尚未入口,就问到一阵沁人香味,喝一口,更是香到心底去。 她想,这茶叶也不知道多金贵,日后说不得就再也喝不到了。想着多喝一点,却又怕人笑话,捧着茶杯犹豫了一阵,念念不舍地放下了。 第79节 又过片刻,方才听到外头丫鬟们轻笑的声音有人推门进来了。朱美娘连忙正襟危坐,等人一进来,就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见过玉屏姑娘。” 等到来人说一声坐,她才松弛下来,同时抬头看一眼玉屏。 一直等到朱美娘出了门,都只想着一件事。这叫做玉屏的姑娘已经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那比她更漂亮许多的县君,又该是何等美貌? 想着玉屏姑娘临走前拜托自己的事,朱美娘熏熏然只觉得,能为这样的美人做事,当真是自己的荣幸。 玉屏送了朱美娘出去,方才回去禀报林娇娘。她进了门,含笑与林娇娘见了礼,说了自己从朱美娘那里得来的信息:“云家这些日子听说多有争吵,云家姑娘已经是好几日不曾出门了。” 林娇娘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填色的画笔放下,将刚刚涂了一片花瓣的画搁在桌上,道:“想来,那云家姑娘也是有几分血性,当真是不愿意了。” 玉屏含笑道:“想来就是如此了。不知道姑娘想如何发落了那云家?” 林娇娘道:“不是我要如何发作,而是,周家人到底怎么想才是。” 被她说着的云家人,此时确实正在为云柔头疼。当时想着让她做了周瑾的妾,日后两家依旧亲亲密密的,自家也好享福。可如今这个死丫头却是宁愿被打死都不从,倒是让云李氏没辙了。 云峰冷着脸到:“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云李氏听得他言辞中阴测测的语调,心中一跳,连忙道:“你这厮,准备干什么?可不要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周家,吃不着兜着走。” 云峰道:“你且放心就是了。既然我那好外甥要做什么君子,那也该吃吃君子的苦头。” 云李氏见他坚持不肯说,嘟嚷着回了屋子。隔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咒骂,对象赫然是一直都不曾让他们如愿的云柔。 既然打定了主意,云峰也不敢与任何人说,只是上了门去,请云姨娘与周瑾到自家去松快两天。 “大姐你与外甥这些日子守孝,规矩多,也没人上门来拜访一二,只怕是闷得慌。不如到弟弟那里去,也不说别的,只是稍稍说说话,我让媳妇给大姐你做几样新鲜菜色尝一尝。” 云姨娘有些心动,云峰又是一劝,也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却还记得自己做不了周瑾的主,只是说了自己要去,却不保证周瑾也去。 云峰心中想着就是要周瑾去才好,脸上却堆起笑:“大姐去了也好,终归是散散心。外甥愿意去就去,不去也就算了。” 云姨娘这时却连忙道:“你可不要当着他的面叫外甥,他素来最是守规矩的,嫌弃我是妾,却不肯认云家这门亲戚呢。” 云峰一听顿时心中暗恨,想着果然是这样打算的,若是不让两家再成一家,日后说不得就要生疏了,自己仍然是要过那种苦日子去。 心中念头越发坚定,脸上却只是陪着笑说好,出门之后,想着这件事却暗恨,发狠要将事情做成了,将云柔塞到周家去。 回去之后,与云李氏说了这件事,云李氏心中不快,追着问;“如今这手头无钱,拿什么来置办酒席。” 云峰怒道:“当日周家送过来的年礼中就有几十两银子,什么酒席置办不来,如今你却说什么没钱,是不是又将那银子胡乱花用了?” 云李氏讪讪道:“那不是攒着给儿子们娶媳妇吗?” “短视!”云峰义正言辞,“若是事情成了,哪里还担心儿子们娶不到媳妇。” 怒骂之下,总算是让云李氏取了银子出来,在酒宴之前置办了一些素菜并点心,又被云峰赶着去买了两坛子酒回来。 云柔这边看着云李氏与云峰动作,心中越发焦急不安,只恨自己托生在了这样的人家,劳作不休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自己去做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她从未想过要嫁表哥,见着自家父母猪油蒙了心一般只想将自己塞进周家,她恨不能跳出去告诉了周家表哥,让他不要上当才是。 只是她如今被两人关着,出不得门,只能干着急。 到了那一日,云李氏却早早地就就去了云柔的院子,好说歹说劝着云柔今日安分些:“你也该多想想你两个弟弟才是。毕竟他们才是云家的香火,你也不想见他们日后潦倒不是?” 云柔低着头沉默不语,表达出自己的抗拒。 云李氏劝了半天,见云柔纹丝不动,脸上也是不好看,恨恨地丢下一句:“你就不搭理我把,今日之事,你不从也要从。” 说着走了出去,刷一下关上了门,外边清脆一声响,显然是锁上了。 云柔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想着自己的处境,顿觉眼泪都要下来了。 云李氏出了门,想着与云姨娘约定的时辰快要到了,连忙去了厨房指挥着那云姨娘买过来的小丫头做菜。不一会儿,却听得外边有人叫门,连忙让人去开了门,却见同在街面上住着的那花铺子里的人正在敲门。 朱美娘见云李氏开了门,手心捏着一把汗,想着那位贵人的吩咐,脸上却堆起笑脸:“云家大婶,我有件事想求您帮个忙呢……” 第63章 朱美娘的上门,让云李氏觉得分外不耐烦,堵着她在门口说了一会儿,才知道对方来的目的——居然是上门来借碗筷的。 “明日我家有贵客,只是我家那盘子碗不说别的,也太过简陋了些,也不成套,招待贵客是不成的。”朱美娘一边找着借口,一边对云李氏堆着笑脸,“这左邻右舍的,也只有您家的日子过得好,平日里吃饭也看得出来,就算不是官窑里出来的,也是民窑的精品……” 云李氏被朱美娘的话恭维得很是愉悦,有觉得朱美娘说的时间与自己并不冲突,略带矜持地点了点头:“也算你聪明,这整条街上,也就是我家拿得出那些精品。” 朱美娘配合地笑着,心道,要不是见云柔几日都不曾出门,怕你家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我才不上门来呢。都是街面上讨生活的,偏生自以为高贵许多,不就是出了个做妾的吗…… 这样想着,她赶紧按下这个危险的念头,跟着云李氏进了门,去取碗筷盘子。 等到东西都拿到了,她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倒是有几日不曾见云家妹妹了,不知道妹妹可是出门去了?” 云李氏冷哼道:“那个不听话的,我关在家反省了,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朱美娘故作讶异,道:“婶子莫不是弄错了?我看妹妹平日里甚是乖巧,怎么也不像是不听话的。” 云李氏说起这个就来气,对着朱美娘也情不自禁透了口风:“我给她看好了人家,到时候就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偏偏她……” “婶子已经给妹妹相看好了人家?”朱美娘诧异地反问了一句,随后掩饰地低下头:“我还想着前些日子有人在我面前说着妹妹,求我给婶子说一声呢。” 遮掩了过去,她赶紧就走。 云家的房子并不大,所以远远地,朱美娘也能看到云柔被关着的房间,黑洞洞地看不见身影,仿佛被什么吞掉了一样。 第80节 她走了出来,想着今日这件事,怎么都觉得不对。回去将东西都丢到边上放好了,她娘亲就过来问着她去云家干什么了:“我看今天云家要出事,你可别去瞎掺和。” 朱美娘心中一动,问:“云家今儿能有什么事?” “今儿云家请了那个做妾的姐姐过来,想来是要将自家姑娘与那表哥凑成对了。”朱母毫不犹豫地说,“这样的人家,都是黑了心肝的,你可别过去掺和,没来由地坏了名声。” 朱美娘连忙应着,将自家母亲打发了出去,犹豫头疼。 云家的那个姐姐是谁,朱美娘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为难。周家少爷是县君订了亲的夫婿,若是在云家闹出了丑事,县君会怎么想? 那一刹,朱美娘开始头疼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县君帮忙探查云家的消息。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与朱母说了一声,出门去了。如今去县君那边报信显然是来不及,就看那周家少爷会不会过来,过来了,冒着风险前去提醒他一声罢了。 周瑾可不知道正有人等着提醒自己云家的事。他正面无表情地跟着云姨娘往云家走。 原本是不想去的,却耐不过云姨娘泪水连连,说她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弟弟了,若是周瑾与云家不亲厚,日后她怎么放心得下。转念一想,他也想干脆将这件事干脆利落地解决了算了,所以才答应了过来。 进了云家门,见着云峰与云李氏的谄媚笑脸,周瑾就没了什么说话的心思,坐在那里看着云姨娘享受着来自弟弟与弟妹的奉承很是高兴的样子。 云家的茶水略有些粗劣,和在口中略微发苦。周瑾无事可做,只能喝茶的结果就是不一会儿,就出门去如厕了。 刚从净房出来,就见明智带着笑意过来了:“少爷,方才有人过来送信,说让您小心点云家。” 周瑾挑眉:“居然还有人特意来提醒我?是谁?” 明智道:“是边上住着的一家人,来去匆匆的,还遮着脸,大约是怕被云家发现了。” 周瑾点点头,笑道:“看起来云家也是不得人心,这毫无干系的事,都有人来提醒我。”心中却想着,果然是要离这云家再远一些才好。 明智跟着周瑾回了房,云李氏已经含笑请了云姨娘与周瑾一同用饭:“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用了饭再来说话。” 几人一同而去,云峰特意取了酒过来,尚未上桌,就被云姨娘坚决地拒绝了。 “如今可还在孝期,不好让瑾哥儿喝酒的。”她一句话让云峰的打算被破坏大半,心中只是暗恨,却说不出口,只能陪着笑脸说大姐考虑得周到,自己莽撞了。 说着,十分可惜地将那酒放了回去,自己陪着周瑾闷头苦吃。 周瑾看着他这般表现,心中好笑,却也陪着他说笑两句,好让他心中那股闷气暂且发泄一二,不至于在饭桌上就烧了起来。 做的是全素宴,云李氏吃得颇为难受,恨不能桌上有一大碗肉摆在那里才好。见云姨娘吃得怡然自得,她心中暗骂了一句,笑着说:“大姐这些年想来很少吃这些粗茶淡饭,倒是让大姐吃得不舒服了。” 云姨娘道:“这桌上,已经是不错了。让你费心了。”说着,问起云家银子可够使。 “虽说有了铺子里的活计,可也不要大手大脚,当年若不是家里头实在是一点余钱都没有,也不会卖了我去。与家里人分离这么多年。” 云李氏心中不屑地撇嘴,幸好是卖了你你才享用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怎么如今还不知足起来。 心中想着,脸上却不敢怠慢分毫。 听着云峰已经开始劝周瑾用过饭之后在云家歇一歇再回去,她连忙就道;“大姐用过饭也不妨去歇一歇。” 云姨娘点头应了,听着周瑾似乎有不答应的样子,还出帮忙劝说。说得云峰与云李氏心中七上八下的,见着周瑾终于是答应下来,方才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周瑾进了屋,云李氏又伺候着云姨娘歇下了,自己赶紧地去了边上房间里,对着云柔狠狠威胁一番:“你要是再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就直接卖了你,也省得你不听话。” 云柔眼中含泪,低着头却是不答。 她跟着云李氏往外走,心里面却想着,进去了之后与表哥说个清楚,自己跳了窗户,到时候屋里面没有人,也就不会有事了。 只是想着过后父母的脸色,心中苦涩万分。 云李氏但见她不说话,又低着头跟着自己走,心中以为她已经是答应了,得意万分地想,果然还是要训一顿才好,不训总是不听话。 看着云柔进了周瑾所在的房间,云李氏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周瑾在屋内没坐都就,就听见脚步轻轻,有人进来了,尚且不屑地在想着自己这个表妹居然也是与父母一样的人物,下一刻就听见她在帘子外边轻轻地叫着表哥,声音畏惧且摇摆不定。 “周少爷,爹娘他们……也只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过得好,少爷你不要太怪他们。只是他们要做的事,我是绝对不会从的,还请表哥见谅了。” 她这样轻声说完,咬着唇在帘子边上略站了片刻,就要去开窗户跳出去。 结果帘子一掀,周瑾却从里面出来了:“这么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了?” 云柔吓了一跳,见着周瑾面容,忙不迭地低下头去,轻声道:“周少爷,我父母的事,我向你赔罪。只是我一向都不愿意与人做妾的,所以今日之事,绝非我的本意。” 她站在窗口,犹豫地看着窗口的高度,咬牙道:“少爷放心,我绝不会给少爷添麻烦。” 说着,一掀裙子,就要往窗台上站。 周瑾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见她果真是摇摇晃晃地要往下跳,心中方才确定,她刚才说的话居然都是真的,确实是心中肺腑之言。 及至此时,他才叫一声明智,后者从屋内钻了出来,一溜烟地就过去将云柔拉了下来,笑眯眯道:“云姑娘,先别着急,少爷有法子呢。” 云柔见道忽然冒出来的小厮,哪里还不知道周瑾是早有防备,一张脸火辣辣地烧,低声问:“周少爷准备怎么做?” 周瑾却不答,只是问:“你说你不想与人为妾,可曾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家。” 云柔一张脸倒是有些与云姨娘相似,也是一张美人脸。落在周瑾眼中虽不算什么,但在这等边城,已经算是美人。 听了周瑾的问话,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只是轻声道:“只要那人有上进心,待我好就行。” “可有家世财富的要求?”周瑾又问一句,云柔摇摇头。 周瑾这才露出笑脸来,道:“既如此,这件事我揽下了。” 云柔顿时讶然抬头,可与他视线相对,又连忙低下头去:“周少爷这话……” “你也无需担忧你爹娘如何磋磨你,今日过后,你就不必在这里住了。他们自然说不到你头上去。” 第81节 云柔听得这话,心中是有喜有忧,一时间居然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第64章 听得吵闹声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云姨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了弟妹站在门前脸色苍白,急急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心中尚且想着,难道是与外边的街坊吵起来了? 此时她还想着要劝一劝弟弟弟妹,与街坊邻居不要相处得太过闹腾了。 等见到周瑾站在楼梯上,似笑非笑地注视楼下的云李氏,心中顿时咯噔一笑。自家儿子自己知道,这大半年一来,儿子向来温和,若是露出了这样的笑脸…… 只怕是有事。 身边丫鬟扶着她上前,抓了云李氏的手问道:“弟妹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周瑾道:“做了亏心事,脸色自然是难看的。”他轻轻挑眉,扶着扶手从楼上下来,逼仄的楼梯在这一刻似乎也多了几分光彩。 云姨娘低声问:“瑾哥儿为何这样说?” “姨娘明明猜到了,何必还要我说出来。只是可惜了云家姑娘,摊上这样的父母了。” 云李氏忽地尖叫起来:“你坏……”只说出两个字,周瑾身后的小厮就上前一步,一手掐脖子一手捂嘴,让她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瑾哥儿?”云姨娘不安地叫一声,问:“云柔那丫头出了什么事?” “她无事,”周瑾冷声道,“姨娘要担心的,是我有没有事。姨娘可曾想过,若是今日顺了他们的意,事情成了,我可就是背上了孝期逼奸的罪名。姨娘,这可是要置我于死地。” 云李氏拼命挣扎,她想说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却说不出来,云姨娘已经是豁然变色。 云峰算好了时间从外边回来,事情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看到的场景让他手中提着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放开我家娘子!”他说出这一一句话来,却畏缩着不敢上前,那副缩头缩脑的模样看了就让人生厌。 云姨娘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家弟弟会做这样的事,但是事情却又是明摆在眼前的,她也争辩不得。刷第一下,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最后摇着头道:“这云家的事,我不再管了。” 云峰大惊失色,跪着去抱她的腿:“大姐,大姐,你要是不管了,我可怎么活啊!” 周瑾示意那小厮放开了云李氏,平静地对云姨娘道:“云家姑娘,我送出去了,日后我出一份嫁妆好生嫁出去。除此之外,云家的事,我不会再插手半点。你手上的银钱,你若愿意给,也是你的事,我不会管。” 说罢,带着小厮飞快离开。明智跟在身后,对着春浅使个眼色,春浅连忙扶了云姨娘,道:“姨娘,这出来的时辰也不早了,也该走了。” 说着也不等云家的人说什么,扶了云姨娘就走。 云李氏在那边就要尖叫,春浅冷淡地一眼看过去,那般气度无双,让云李氏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没能尖叫出来。 “这边城虽说如今已经不是战乱之地,但也是战区,平日里出点什么事的人为数可不少呢。” 云李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她明白春浅话语中的威胁,如果今日的事情说出去了,那么就要了她的命。可是,她是在是不甘心。 云峰已经拉了躲在边上的丫鬟问了个清楚,听到周瑾说那一句“置我于死地”顿时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见云李氏依旧是满面不甘,一个巴掌就过去,赶紧地拉了她到屋内去了。 将事情细细地掰开说了清楚,两人格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认了命。 回神之后才想到周瑾说带走了云柔,却不见有人出没,云峰忽然道:“莫不是……他早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顿时浑身都发麻起来。 云柔只觉得今日之事,仿佛是在做梦。 一开始是抱着不管是名声还是日后的前途都毁了的心思跟着云李氏走的,但是现在忽然被人从窗台上拉下来,又被人送下来,下面居然有人接了自己转头就去了别的地方…… 长久以来脱离父母的愿望忽然间实现,云柔觉得事情居然显得如此荒谬。 她怔愣地坐在屋里许久,一直都回不过神来。 此时她坐着的地方是一个偏厅,边上放着两盆花木,养得极好,叶子苍翠。桌上摆着水果与茶水,都是平日里舍不得用的好东西。 她闻着茶水的香气,一时出神,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时候孤注一掷地答应周家少爷的请求,凭的全是心头一口气,如今冷静下来,才开始想更多的东西。 门口光线一暗,就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云柔连忙站起来,只是一瞥就见到是一个男人,于是连忙低下头去。 “你就是少爷送过来的人?”那人的声音很年轻,但语调却很沉稳,听着不由自主就觉得是个可信之人。 云柔连忙应一声事,心中却想,周家少爷为何要将自己送到一个男人这里。心中正在狐疑,就听那人道:“也好,我这里正却一个可用的女子,少爷既然说你可用,那就不妨试一试。” 说着,自己亲自带了她往别的房间去了,去了之后就见一个匠人,急急地过来了,道:“林管事,这东西出来了,可那手艺……” 林管事道:“我带了人过来,你们让她先试一试,若是可行,就送过去学一学。” 匠人抬眼看了云柔一眼,连忙低下头来应一声是,带着她去了房间。 云柔就见得里面许多瓶瓶罐罐,个个都精致小巧,上面绘着繁花美人,并不露正脸,但只是一个侧面,也可见容色精致。 那匠人小心取出一个瓷盒,只有婴儿巴掌大小,上面绘着雍容牡丹,打开来,里面却是一盒子水粉。难得得是这水粉却不止一种颜色,从浓到淡,平滑地过度。加上粉质极为细腻,刷子轻轻扫出来的粉末颗颗都颜色均匀。 云柔平日里对这般胭脂水粉也是艳慕过的,只是往日里都没有机会去买什么好的,如今见了这一盒子,也是见猎心喜,悄声问:“这是谁家产的胭脂?居然能有这般艳丽色调?” 林管事一笑,道:“你可会用这些?” “用是会用,只是……”云柔犹豫起来,若是以往那般的胭脂水粉,她自然是会的,可这样的…… 林管事道:“若是有人教,你可会?” 第82节 云柔连忙点头不止,若是有人教导还学不会,那就是愚笨了。 见她点头,林管事也是心中一松,连忙拍板,就让云柔去了。云柔稀里糊涂地被他安排到宅子里住着了,边上与她一起的也还有六个姑娘,但是个个都不认识,她旁敲侧击一下,方才知道,这些个姑娘都是外头买过来,将来要做店员用的。 云柔心中迷惑不解,但心中对周瑾却是信任,不肯轻易怀疑他,只能在心中暗自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边住了两日,就有人过来给几个人都量体裁衣,虽说不是什么好料子,但也比平日里穿着的粗布体面许多。云柔捧着手中四套新衣裳,只眼泪上涌。 在云家这么多年,她一直穿着前面两个姐姐的旧衣,后来也是拿着云李氏的衣裳胡乱地改。如今,总算是有了新衣了。因着这两件新衣,她对周瑾越发是感激起来,心中想着不管是那林管事要自己去学什么,都一定要好好地学了过来。 又过几日,方才有人过来,将她们一车送到了另一处地方。 下车就见一个含笑的小丫鬟等在那里,见了她们过来,与那送人的林管事打一声招呼,笑眯眯地带她们往里面走。 入目但见花木繁华,每一个拐角或者门口,都有小厮或者丫鬟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见了几人过来,脸上也是笑微微的。 半路上,几人却分开了,云柔自跟了新出来的丫鬟走,那六人却跟着之前的小丫鬟向前。 见云柔有些犹疑不定,替她带路的丫鬟笑道:“她们要学的,跟你要学的却是不同的本事。你要学的,可好似银红姐姐亲自教你呢。” 云柔心中惊疑,见了那银红,忙不迭地行了一礼,方才敢抬头去看。 那银红容貌只是清秀,但不知为何,却看上去格外妥帖,五官都恰到好处。见了云柔,她也是讶然片刻,问:“你可是云家姑娘?” 云柔心中一跳,生怕因为自己这个身份而让自己学不成,却不得不答一声是。 银红方才笑起来:“你也不必惊惶,只是因为一些缘故,知道你罢了。” 说罢,也与她多说什么,让她坐了,细细地说起她要学的东西来。云柔也连忙收敛了那些胡思乱想的心思,专注地跟着银红学起来。 银红教了一个半时辰,就让人回去了。这些东西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回去见了林娇娘,银红就笑着说了那云柔过来学化妆手艺的事,道:“周少爷毕竟心善,那云家女儿,也还是给她找了一条出路。” 林娇娘道:“云柔倒也没做错什么,若是说错,也只有云家夫妻了。” 银红尽管心中不怎么认为,但林娇娘说了,她也就这样答应下来,笑道:“姑娘今日心情很好。莫不是周家少爷有送了什么东西来讨姑娘欢心?” 林娇娘指一指桌上一个盘子,嗔道:“快些吃两口糕点堵一堵,如今你是越发放肆了,连我的事也编排起来。” 银红一看,却是外头来的糕点,顿时了然,轻笑了起来。 第65章 学了大半月,云柔也算是出师了,对着银红谢了又谢。如今她已经是知道自己是在县君的宅子里,教自己学这些的是县君身边的丫鬟,心中对县君也甚是感激。 她甚是细心机敏,平日里细细观察仔细查探,就知道那脂粉生意是周瑾的,又从县君这里学了这样的手艺,也猜得大半,知道这生意只怕是县君让给周瑾的。 发现之后,她心中羡慕,县君对周瑾这般情深意重,周瑾也立了誓言日后房中只有县君一人,这样的夫妻相和。也不知道自己日后的夫婿又是什么模样。 只是想着周瑾昔日所说这件事揽在他身上,心中又有些期盼。 银红目送了云柔出门去,笑着去回林娇娘:“那云家姑娘倒是个聪明的,学了这大半月,我看倒是比我还用心些。” 林娇娘道:“你是伺候我的,心思不在那上面,自然不一样。”停了一停,她问:“如今这府里头事情也多起来了,人却有些少了,需得再添补些人手才好。我看你和玉屏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我有心提两个上来替你们分担分担。你们两人商量商量,若有看得中意的,与我说一说。” 银红半是附和半是不赞同地说:“姑娘说要提两个人上来伺候,奴婢是无有不同意的,只是那买人的事,这边的人,还是糙了些,就算是买了也要教上小半年的,若我说,还是往省城里去买了回来的好。” 林娇娘觉得银红说的也颇有道理,一时动摇,笑道:“那就等玉屏过来了商量商量,虽说靖王妃对我诸多不善,但靖王妃的规矩本事,我也是不得不佩服的。” 玉屏听了林娇娘想要再加几个人的想法,含笑问:“这要看姑娘日后是一直在边城还是回京城里去。若是一直留在这边,倒是可以去外地采买些不错的教出来。若是日后要回京城,总不好让她们背井离乡过来了,就被留在这里。” 银红听她一说,立刻脱口而出:“姑娘日后自然是要回京城的,这边怎么好长住。” 林娇娘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道:“我都不曾说我要回去,你倒是比我还先知道。” 银红表情一滞,连忙道:“姑娘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随意揣测姑娘的心思。”林娇娘本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点她一下,笑道:“日后谨言就是了。不过玉屏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还是在本地采买几个丫鬟吧。” 言下之意,赫然是默认了日后要回去京城的。 玉屏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连忙应一声是,又细细地与林娇娘商量着到底要买多少人才好。 银红在边上安静了一会儿,见玉屏只顾着纠缠买人的事,却忘了林娇娘说的要提人上来,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连忙说了。 玉屏这才醒悟自己的疏漏,不好意思地对银红笑笑:“不如咱们两人各说一人,如何?” 银红自然无有不可,两人各自说了一人,也对对方说的人选极为满意,相视微笑了一下。 林娇娘见了,笑道:“你们倒是姐妹感情好。也好,那两个我也见过,是安分守己又聪明的,提上来也好。” 将事情商量已定,已经是时辰不早,厨下早已做了饭食送了过来。 林娇娘尝得其中一道菜做得极佳,十足的京城口味,想着周瑾本是京城人士,想来也是喜欢这样的口味的,当下吩咐了厨房明日再做一次,送了给周瑾过去。 第二日,周瑾接了菜,闻着香味,心中也是极美。 云姨娘自云家的事情发生之后一直都守在佛堂不想出门,今日却得了周瑾的传信,说县君送了吃食过来,请了云姨娘一同去吃。 她有心不去,却怕拂了县君的面子,还是出了门去。 见了周瑾,却见周瑾笑微微,对她毫无芥蒂,亲热地过来扶了她的手:“姨娘可是这些日子歇得不安稳?可瘦得多了。” 云姨娘有心说一句云家的事,与自己的儿子道个歉,却又说不出口,一怕说了周瑾生气,二来也是对娘家做出这种事来没脸。 嗫嚅许久,方才道:“只是有些睡不安稳。” “姨娘也该出来多走走,不要整日里在佛堂里,”周瑾随口说着,脸上却是笑着的:“今儿县君送了菜过来,儿子想着也是县君一片心意,故而请了姨娘过来一同尝一尝。” 第83节 扶着云姨娘坐了,后者看着周瑾坐下来,一时犹疑。 小心翼翼尝一口菜,只觉得与本地口味大不相同,却见周瑾吃得欢快,心中又是酸涩:“瑾哥儿,取了县君,日后就要屈居县君之下,你可觉得委屈?” 芸依念固然是感激县君能带来的好处的,更多的却是觉得县君身份太高,自家儿子压不住她,女强男弱,她自觉是祸家之源。 如今平日里都没怎么吃过的口味,如今也吃得欢快,还不是怕县君心中有想法,生出一些事端来。 周瑾却不曾想到她这般复杂的心思,诧异道:“自然是不曾,县君何等身份,能与我定亲,我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何故觉得委屈。” 云姨娘只以为周瑾故作欢颜,心中愈发是替儿子不值当起来。 等到用过饭,云姨娘将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趁着四下无人,对着周瑾低声道:“瑾哥儿,我想着,若是你觉得委屈,不妨趁着县君尚未入门,收几个人在房中?” 见周瑾眉间一皱,就要说话,她连忙道:“我并不是说要你在孝期做下这样的事情来。只是县君将来入门也还要选个好日子,索性收房只要家里头摆一桌酒就好,赶在县君入门之前办了,县君也说不出什么。” “况且县君如今已经是非你不嫁,你纵然是做了什么,县君也是要入门的。” 周瑾听得云姨娘这般说话,心中一片冷凝。 他看在这云姨娘对这身体也是多有照顾,自己毕竟是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份上对她照顾两分,结果却知道对方居然有这样的心思。 果然是慈母多败儿,只想着自家儿子,却忘了这样做忒地伤人。 “姨娘,”周瑾的笑容仍在,却没了笑意,周身更是多了几分凉意,“县君待我以诚,姨娘却要我欺瞒县君,做出对不起县君的事情来吗?” 云姨娘向来是察言观色习惯了的,此时见了周瑾的神色,就知道他并不赞同,只是心中兀自不忿,嗫嚅辩解几句:“县君既送了春浅在我身边,想来也是打着这个主意的,你又何必推拒?” 周瑾冷笑道:“那是她见你被大伯娘欺负,特意送了过来给你撑腰的,你却当你的儿子是什么王公贵族,天下女人个个都想嫁不成?不过是小官庶子,不是大伯赔上了人情也娶不到县君,如今做出这种事,是让县君没脸,还是让大伯没脸?” “姨娘可别忘了,京城里,县君可还是有个王爷爹呢!” 云姨娘被周瑾训得诺诺应是,再不敢说出一个字来。周瑾却见得心中不快,深吸一口气,道:“姨娘日后还是好生享福才好,这家里的事,我去请了嬷嬷过来料理就是。” 云姨娘万万想不到周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慌了神色,道:“这话从何说起,如今家里头也没什么事……” 周瑾冷声道:“若不是忙得昏了头,姨娘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姨娘还是歇一歇的好。” 说罢,高声叫了人进来,扶了云姨娘回去歇着了。 临走前目光在云姨娘身边的春浅身上一转,又收了回去。 当日下午,他就遣人给林娇娘送了信,趁着晚间天色昏暗,自己又跑到了林娇娘的居所去。 林娇娘早就知道他要来,早让人备好点心茶水等着,见了他进来,脸色不愉,当即奇道:“难道有人给你气受不成,这般气咻咻的模样。” 周瑾在林娇娘对面坐了,捧了茶杯在手中,抬眼见热气袅袅中,林娇娘脸上满是关切,心中一软,道:“云姨娘说了些不中听的而已。” 林娇娘也不以为意,问起他那脂粉铺子如何,周瑾笑着捡好的说了说,又问:“我在京城里再开一家铺子如何?” 林娇娘早就觉得自己两人在京城里没什么人手,消息太少,闻言哪有不赞同的。周瑾知道她同意,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一半。 听得林娇娘说要再采买人手,周瑾在一怔之后,却道:“你身边几个丫鬟虽说不错,但终究是不通武艺,若是闹起来,只怕镇不住场子。我这边却有几个昔年家里就养着的丫鬟,你若是愿意,就让她们过来伺候你?” 林娇娘听了也是讶然,道:“周家居然还有这般见识,养了女护卫出来?”却没有不赞同的。 周瑾听了心中一松,借着喝茶的模样掩饰了自己的心虚。 第66章 周瑾离了林娇娘的门,却不急着去寻摸女护卫。这周家本就落拓,何来这样的远见,不过是他早日准备着的,就想送到林娇娘身边。 林娇娘这边自采买了人手,让下面的人去教着,身边另提了两个丫鬟上来,一名如雨,一名如风,两人一人掌了林娇娘的衣衫,一人掌了林娇娘的吃食。 银红忙不迭地交接了手上的任务,对林娇娘道;“往日里还不觉得姑娘身边事情如此之多,怎地出来了,事情就这么多了?” 林娇娘道:“往日里没规矩,如今却不能没规矩了。” 银红深以为然。 两人正说着昔年事情,忽地玉屏就进来,笑说京城里有信来了,却是夏至与周芳一人写了一封信来。 夏至只是略微说了说自己与冯婆子在京中的日子,因着林娇娘的提点,特意说了京城里今日有什么新鲜事。林娇娘见里面说着叫花颜的水粉铺子,也是一笑,就将信放到了边上。 原来周瑾不声不响,已经是将铺子开到了京城里,能被夏至提起,想来也是火爆异常。 再看周芳的信,满满的都是感激之意。 原来,周芳自去了京中,周向荣虽说是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能真的将女儿赶出来,收拾了地方住了,又让人请了太医过来给她的夫婿看腿,如今虽说敲断了重来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却不必担忧日后再不能行走了 周芳在信中道,那太医说了,若是日后恢复得好,打马上阵也是可以的。 虽说当日林娇娘送的帖子不曾用上,但她的心意周芳却是心领,又兼她与周瑾是未婚夫妻,日后一体,这对着周瑾的谢意就落到了林娇娘身上。 林娇娘将这封信也放到一旁,对着玉屏叹道:“她也是可怜人,如今看来,只是笨了些,心思倒也没有坏到底。” 玉屏含笑道:“姑娘心善,看人自然都是好的。” 两人说笑了一阵,林娇娘方才将这件事放下,让人铺了纸墨短短地写了回信。 林花谢了春红,方觉匆匆。转眼已是夏初,天气燥热,林娇娘已经换了夏天的衣裳,只是尚未刚换上纱衣。 玉屏从外边进来,手中拿着帖子,脸上却是迟疑。 林娇娘含笑问谁家的帖子,玉屏方才答道:“是周大夫人的帖子。”周大夫人不曾与林娇娘有何往来,自去年之后也是安分守己一直闭门不出。 如今她送了帖子过来,林娇娘不觉诧异,取到手中一看,她却是借了赏花的由头请了自己去周家大房做客。 第84节 林娇娘困惑道:“如今周家大房并无待嫁女儿,也无适龄男子,往日里亦是深居简出,为何如今忽地下了帖子?”说罢,遣了身边人去问问,可有旁的什么人同去。 银红去打听了过来,方才知道周大夫人不仅请了林娇娘,还请了许多官家夫人,场面居然颇大。 林娇娘皱眉不止,特意让人去问周瑾,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周瑾却回直管去,并无大碍,林娇娘方才去了心中警惕之心,含笑写了帖子回去答应同去。 到了那一日,如风与银红跟着林娇娘一同出门,身边更带了周瑾送过来的几个女护卫当中过的两个的。到了如今,她王府女儿的架子才算是摆了起来。 她到得不算早,众位夫人不少早已到了,听得县君进了门,连忙站起来准备迎接。 等到人过了垂花拱门,众位夫人眼前就是一亮。 但见一个削肩蜂腰隆乳丰臀的佳人袅袅婷婷正要过来,见了众位夫人,佳人嫣然一笑:“原来是我来迟了,倒要各位夫人就等。” 今日林娇娘穿着粉色夏裳,越发显得娇艳欲滴,见了众位夫人,也是笑语盈盈,并不见任何县君的架子。 往日里她虽说也略有些交际,却只是略微与几家夫人相熟,今日倒是有不少人是初次相见。 林娇娘容貌太盛,这让许多夫人并不欢喜,但她态度和气,又长袖善舞,加上县君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到午饭时分,就已经让许多人暗中称赞,这样的王府女儿,居然便宜了周瑾那小子。 到了此时,周大夫人依旧是不见任何一点目的,仿佛只是单纯想要找人陪着说说话。林娇娘困惑之余,也并无担忧,到了用膳之时,往日里往来的一位夫人才拉了林娇娘,细细地透了口风。 “你可是觉得今日周家这位请了人过来赏花有些莫名?”见林娇娘点头,那位脸上也是含笑,“你这丫头,倒是忘了自己的县君身份了?你看看这边城荒凉之地,这些夫人们往日里哪里又能见到县君这样的人物,不过是拉着你的棋子请了人过来,然后为她的大丫头说事而已。” 林娇娘这才恍然,原来是为了周兰。 心中有了成算,再细细去看,就见周大夫人果然是闲聊之时,不动声色地提起周兰如今日子不好过:“也是我当初挑了这样的人家,如今还能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 立刻就有人上前安慰,林娇娘冷眼旁观,只怕今日散了,就有人觉得周兰确实颇为可怜,说不得回去就要自家夫君儿女对周兰的夫婿抬抬手帮帮忙了。 果然是好本事,林娇娘想,平白无故地借了自己的名头用了一回,自己还毫无察觉,这后宅手段,自己果然还是差着呢。 回到府中说起此事,林娇娘心中兀自不平。 四个丫鬟都很是不快,银红吵到:“这般借用着姑娘的名声,却不曾对姑娘说半个谢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风如雨连忙附和,如雨道:“日后姑娘也不必再应了周家的帖子,原本往日里也不见什么往来。” 玉屏却道:“周大夫人做得这一次,也就尽够了,倒是不必再做一次。就算是姑娘知道了,也只能吞了这口气,想来她也是这般打算的。” 林娇娘思来想去,最后却是一笑:“罢了罢了,不过是借我的名头用一用,差一点就是一家亲戚,如今我还能说些什么不成。不过,我的名头借是借了,好不好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银红听得迷茫,却听林娇娘说一声取纸笔过来,连忙使人铺了纸张。林娇娘提笔,却觉得自己不太想写信,干脆地画了一幅画,卷了卷让人送给周瑾。 周瑾接了信,想着今日林娇娘大约是受了委屈,也是一笑,展开来却是一怔。 原来,林娇娘并不擅水墨工笔,提笔落下的也是以前全然不曾见过的简笔画,上面两个小人,寥寥几笔,似模似样地勾勒出周瑾与林娇娘两人的模样。 画上林娇娘却是趾高气扬手舞小皮鞭,周瑾抱头下蹲可怜兮兮地仰头。 奈何边上一行小字,却让周瑾止不住笑出声。 “叫你欺负我。” 画纸边上,蝇头小楷这样写着,周瑾一眼扫到,只觉得心中柔软,笑得放肆。 明智方才送了信过来,不一会儿就听见周瑾大声笑,心中分外好奇,却终究是忍住了抬眼没有去看。结果周瑾却越笑越畅快,惹得明智终于是忍不住,偷偷地抬眼看了一眼。 就见周瑾捧着那张纸,直勾勾地盯着上面,身体发抖,全然忍不住的模样。 也不知道县君送了什么过来,惹得少爷这般发笑。他这样想着,又低下头去,心中却抓耳挠腮地好奇起来。 周瑾得了这幅画,也舍不得烧了,于是让人专门打了一个箱子,将这画慎之又慎地放进去,心中暖意融融,觉得林娇娘这样,实在是分外可爱。 只是想着也确实是自己叫她答应周大夫人的,也是让她委屈了些,于是赶紧写了信过去安抚,只说让林娇娘等着看就是了。 林娇娘虽然早已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但见了信也还是心中畅快许多,皱着鼻子道:“我倒要看看,她借了我的名头,能办下什么事来。” 周大夫人其实也是出于无奈。自从周芳去了京城,周兰对着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口中隔三岔五地就要拈酸几句。 奈何周大夫人独居无聊,又不能去二房找痛快,只好找了周兰来陪,不得不忍了她这般举动。 周兰陪着周大夫人久了,听着周大夫人说着自家若是在京城里该有多风光,又说着对二房的不快,心思却转到林娇娘身上来了,故而才给周大夫人出了这么个主意。 如今周向荣久不回边城,二房留下的势她们也不敢轻易借用,只好打林娇娘的主意。左右做这一次,自己得了实惠就好。 周兰对如今自家夫婿的状况确实是不太高兴,只是周兰想去京城的心思却始终不能如愿。 周芳去了京城之后,周向荣立刻就写了一封言词严厉的信过来,让周兰与周大夫人都安分些,不要学周芳这般擅作主张,言辞中隐隐透出,等周芳的夫婿腿治好了,两人还是要滚回京城里来。 周兰原本也想跟周芳一般先斩后奏,也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只是在边城里待着,日子始终是过得不痛快,只要催着夫君努力些向上,结果却被夫君训了,若不是为了帮周家出主意,他如何就被换了文职,做得不痛快不说,军功还少。 她几番哭诉之下,周大夫人不得不答应她,先借着林娇娘的名头,暗示一下城里的人,将周兰的夫婿调回武将行列去。 第67章 周瑾早在周大夫人下定决心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打算,但是他却依旧准备让周大夫人借势,他甚至准备推波助澜一番,让周兰的夫婿得偿所愿。 至少,要让外人看到他的宽宏大量么。 所以,在周大夫人请了人之后不久,周瑾就写了信,将昔日周向华的故交都拜托了个遍,只希望他们行个方便,在周兰夫婿的事情上高抬贵手。 “大伯待我甚好,我却无以为报,如今幸而有机会得以回报,还望诸位叔伯施以援手。” 第85节 原本就是一件小事,那些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心里面却觉得,周瑾比起周家大房的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这些人当初将周兰的夫婿调换到文职,也不过是嫌恶他明明是女婿,却对岳家的事情插手,帮着大房打压二房的人,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若是周兰与她的夫婿日后乖乖地安分守己一些时日,说不得也就回去了。 可周兰却三天两头地去纠缠县君,她的夫婿忙不迭地送礼求人,说起周家的事,就是这件事自己完全是被连累的无辜嘴脸,着实让许多人恶心了一阵。 这次周大夫人请了林娇娘过去,就算有那被迷惑了的夫人回去与自家夫婿儿女说了,那些人也是看得清楚,不过是再次尝试借用县君的势。 若不是周瑾这一封封信件,被恶心到的众人说不定还要给那人更找一点麻烦。 周兰见没过多久,果然是得偿所愿,心中大喜,心道,这县君的势果然是好用。只是如今已经得罪了县君,却不好再来二次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因为这件事而恶的县君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母亲,如今自己的母亲不好出面,自己却是无碍的。 左右自己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与娘家并不亲厚,县君就算心中不痛快,应当也不会直接将自己赶出去。只要与县君府上多往来几次,那些人对着自己大约也是会另眼相看的。 打定了主意,居然是连周家的门都不上了。 周大夫人本就是独居寂寥,想着要与女儿亲近亲近才特意帮着她做了这样的事情来,只希望女儿日后能多来看自己两眼,免得院子里空荡荡一天下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却不曾想事情帮着她做了,连带着让县君不高兴了之后,周兰居然是再也不上门了。 一脸半个月,明明是在同一座城里,周兰连片言只语都没有,往日里还说捎带个瓜果过来,如今是连瓜果都没有了。 周大夫人越发觉得屋子里寂寞得让人坐不下去,常常是不由自主地就走动了围墙边上,盯着隔壁二房的方向。那边虽说如今尚在守孝,却仿佛是阳光明媚,比起这边,连温度都要高上几分。 日子长了,周大夫人就觉得冷意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就算是周瑾与云姨娘不喜欢,也要往二房去坐一坐。至少那边人气足一些,小丫头们也还有点儿笑模样。 但是见了云姨娘,她就想起当初怀疑周向荣与云姨娘的事情,心中又仿佛是火烧火燎一般地难受。 看着云姨娘穿着守孝的衣裳蹲在佛前一颗一颗捡佛豆的样子,周大夫人忍不住就去将自己探测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拿出来仔细回想。就算知道不一定是真的,却依旧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云姨娘就好了。 她更不想看到的是周瑾,但是她知道自己对周瑾是半点约束力都没有,周瑾想干什么,如今也不是自己这个隔房的伯娘能管的。这心头火气,也只能对着云姨娘发。 春浅自周大夫人来了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云姨娘,盯着周大夫人的模样让后者觉得分外不快。自己什么时候也轮到一个小丫鬟来教训了。 只是对方毕竟是县君送过来的人,她也是没法子,根本奈何不得,只能忍住了心头怒气,面上装出和蔼模样来。 “如今周家除了远在天边的本家,也就只剩我们两家了,我们也该和睦相处才是。”她这样说着,对着云姨娘竭力露出看上去平和的笑容。 云姨娘诺诺应是,对着周大夫人依旧有些心中本能的恐惧。 春浅在她身后守着,见她这幅姿态也是无语,这样的一个姨娘,居然在内宅里还没有被人弄死,也真是奇葩了。 天气渐热,云姨娘因为周大夫人的拜访而茶不思饭不想的,很快就瘦削下来。加上孝期的饮食本就清单,如今尚未满一年,也不敢在饮食上放宽些,云姨娘一瘦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生病。 周瑾赶紧地请了大夫过来帮着看了,对方说云姨娘是郁结于心,让云姨娘心中宽泛些,再好生吃饭每日里多走两步,自然就无事了。 周大夫人在边上听得大夫这番话,心中委实暗恨,这话难道不是在暗指自己给她找麻烦了吗? 回去之后越想越气,杯子盘都不知道摔了多少。 半夜里睡着,却陡然间惊醒了。她却是梦到自己与周向荣两人梦中分道扬镳,自己终于能对他说一声自己看不起他。梦中看着周向荣扭曲却不敢做什么的脸,周大夫人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但是,最后也许是自己刺激得过了,周向荣居然是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口口声声说着要自己陪葬。 呸,谁乐意陪他一起死! 从梦中惊醒的周大夫人捂着胸口,在床上喘着气。梦中周向荣扭曲的脸吓到了她,让她半饷回不过神。 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她却想起当时梦中的场景。周向荣说,要她陪葬…… 陪葬? 周大夫人忽然间心就动了一下。 再过些日子,就是周向华的忌日,周瑾早已开始准备招待客人,下人们也开始早早地采买各色吃食,准备到时候的席面。 夏日里本就没有什么好东西,一来二去也不过是些常见的瓜果蔬菜,消息报上来,周瑾也是为难。 林娇娘得了消息,却送了一本册子过来,一字一句都是她亲手写的,俱是这些时候可以用的菜谱。 周瑾得了册子,心中很是感动。这些东西就是林娇娘自己的私房菜,日后可以传家的,结果就这样给自己送了过来,也不提什么,让他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正好这些日子林继阳送了一盒子宝石过来,中间有一件颇为奇特的,乃是双色鸳鸯宝石,周瑾也不假人手,自己借了别人银楼的地盘,自己亲手打了一个项圈,将那宝石镶嵌在祥云如意纹的的挂坠当中,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偷偷摸摸地去给林娇娘送东西。 结果却连林娇娘的面都不曾见到,银红出来,笑眯眯地对他说:“姑娘说,当日周少爷答应了要帮姑娘出周大夫人那一口气的,如今她半点儿成效都不见,心中不舒坦,所以不见周少爷。” 周瑾一怔,也是苦笑。 当日周大夫人的事,虽说是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但对林娇娘来说却是毫无帮助。如今林娇娘不快,也是理所当然。 托了银红将东西送进去,周瑾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一边却在想,要怎么让周大夫人也不高兴一次,让林娇娘原谅了自己。 银红捧了匣子进去,见林娇娘正对着窗前一株忍冬细细描绘,她将东西搁在边上,退后两步,不去打扰林娇娘。 林娇娘却一心二用地问她:“他走了?” 银红连忙说是,道;“姑娘,这样冷着周少爷,是不是……” “什么?”林娇娘懒懒地回答一句,随后回过神来,一笑,搁笔对银红说:“难道我不能说我不高兴?” “当然不是。只是周少爷特意送了东西过来,姑娘却这般冷淡相对,我怕周少爷心里面……不舒坦。”银红是当真为林娇娘担忧,说得也很是坦然。 林娇娘却摇头,说:“若是这般小气,也就不是他了。不过,如今周大人的忌日快到了,他确实是不该过来。”银红心道原来如此,方才释然。 见林娇娘已经是搁笔不写,她连忙上前到:“周少爷送了东西过来,姑娘可要看看?” 林娇娘自去取了匣子打开,却是一片金光闪闪,天光下那宝石流光溢彩,看得人目不转睛。银红情不自禁屏息噤声,好一会儿才道:“这么漂亮的宝石,也不知道周少爷哪里寻来的。” 第86节 盒子中被镶嵌的宝石却是红绿相间,双方各占大概一半,又澄澈透明,品质上佳。这般漂亮的宝石,林娇娘也是从未见过,当即呼吸一滞,随后就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果然是漂亮,”她这样感叹着,将项圈取了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笑道:“银红你觉得应当如何配衣裳?” 银红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些,林娇娘却是狡猾一笑:“可惜如今都穿不得,还有两年呢。虽说我不用守孝,也还是尊重些才好。” 银红顿时就垂头丧气起来,被林娇娘见了,好一阵取笑。 笑过银红之后,林娇娘让小丫鬟过来将桌上纸笔都收了,另取了一本书出来看。银红见了很是不解:“姑娘早已将这律法看了不止一遍,如今怎地又看了?” 林娇娘却只是微笑,道:“我看,自然有我看的道理,你又何必去管我看什么。” 银红嘟嚷了两句,方才过去将那项圈收拾了,登记造册,放到林娇娘的妆面箱子里去了。 第68章 因为周向华的忌日就快到的缘故,林娇娘这些日子也一直都不曾出门,也不曾将人叫过来说说八卦什么的。故而听得周家的事情闹起来的时候,外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周家的事情说起来,其实发生在内宅,只是事不凑巧,当日恰好周瑾带了林继阳回去,这可不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林继阳受了周瑾的暗示,自然也没有什么帮着遮盖的心思,将事情传扬了出去。 事情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周大夫人那一日想到陪葬之后,冥思苦想好些时候,终于是自觉想了个法子出来让周瑾栽个跟头,当即就写了一封信给周向荣,遮遮掩掩地暗示他,周向华在地下说不得孤寂,是不是该找个人去陪他。 周向荣哪里还不了解周大夫人,见了那封信,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但是下一刻,却生出旁的心思来,如果云姨娘也去了,那么当年的事情,就真的是没有人再知道了吧。一时间居然鬼迷心窍,也不说直直地答应了,只是在信中暗示了一二。 周大夫人得了那暗示的话语,心知肚明之后又欣喜若狂,心道这些果然是找到法子给云姨娘那贱蹄子一级狠的了。只是夜半无人时,半夜陡然惊醒,却生出恐怖来。 这周向荣当真是个无情之人,连自己唯一的儿子的母亲都能送了去死。 因为这一点恐怖之心,她也就没有明说,只是到了大房,略微暗示,周向荣说要给周向华送两个人下去陪着。 奈何与她谈话的云姨娘是个胆小的,听了这话顿时就觉得,周大夫人是要送自己下去陪葬,当时就白了脸,身体颤抖着,连坐都坐不稳了。 春浅在背后看着周大夫人脸上的苦恼之色,也很是为周大夫人掬一把同情泪。 这样的云姨娘,根本就不是个能说事的。 “大夫人,”春浅不得不上前,代替云姨娘谈话,“老爷的周年祭都是少爷在操办。大夫人若是想送了人下去,还是吩咐少爷来得方便。” 她说了,看着云姨娘那般坐立不安的模样,连忙又对周大夫人福身行了个礼,说声姨娘只怕是有不舒坦,请大夫人见谅,就要去扶云姨娘起身。 云姨娘被春浅扶了,耳朵却是听得分明的,只觉得春浅并没有拒绝周大夫人的话,说不得心中也是赞同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血勇,在春浅扶过来的时候,手在春浅手背上用力一拍,将她的手打开了。 “我不要去陪葬,我不要去陪葬!” 外头知道了消息正过来的周瑾听得这一句话,顿时脸都黑了。 林继阳跟在他身后,轻咳一声,道:“少爷家里头有事,那我就先告退了。”说罢就急急地离开。周瑾也无暇他顾,忍着怒气进了门,扶了云姨娘,抬眼看着周大夫人,道:“见过伯娘。只是不知道伯娘对姨娘方才说的那句话,有何感想?” 周大夫人黑着一张脸,道:“并无感想。”她的视线冷冷地从云姨娘身上扫过,又落到周瑾身上,只觉得这张脸看着就让人生厌,冷声道:“瑾哥儿就算是想出头,也该知道了前因后果才是。” 云姨娘却紧紧地抓着周瑾,尖叫起来:“瑾哥儿,她要让我去陪葬,说你爹在底下缺人使唤!” 周瑾顿时一愣,抬眼看着周大夫人,不知道她为何说出这样不智的话来。 周大夫人的脸愈发地黑了,冷声道:“我只是说了你大伯说小叔在地下孤寂,要送两个人下去陪着。可不曾说要让她去陪葬的话。” 周瑾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两句话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林娇娘知道的时候,事情居然是平日里往来的一位官夫人告诉她的。送走了人之后,她想着当时那位官夫人脸上那小心翼翼的笑容与防备,只觉得想笑。 向周瑾打听了消息,林娇娘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也很是同情周大夫人。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只能将一盆污水继续往周大夫人身上泼了。她这样幸灾乐祸地想着,很快就写了信给周瑾,就等着过后的消息。 果不其然,周年之后的第三日,消息就来了。 上门来与她说八卦的,是林娇娘平日里很不喜欢的周兰,但是这个时侯,能看到最接近周大夫人的人的想法,林娇娘也就认了。 周兰上门来,见了林娇娘倒是有心为周大夫人抱不平的,奈何看了林娇娘两眼,还是按捺下了心底的心思。林娇娘毕竟是与周瑾订了亲的。 她用夸张的语调说起周向华忌日那天,前来吃茶祭祀周向华的人,说起那些场面。 那一日其实还是挺热闹的。 虽说周向华已经去了一年,但是这一年周家让外人看的笑话也不少,也算是牢牢地将城中众人的视线吸引在周家身上。况且周向华在本地经营多年,许多人与他的交情都非常不错,此时自然是要来祭拜一二。 过了今日,周瑾就可以换下麻衣,穿上简单些的素服了,也不必再恪守规矩完全不吃荤腥,周家的下人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主子们吃素,万没有奴婢们吃荤的道理。所以这些日子一来,周家一干下人都是陪着周瑾吃素,早就不耐烦了。 前来祭拜的人川流不息,周瑾站在堂中,与来人说两句话,听两句教诲,看着来人上香,一张脸都要僵硬了。幸而无需露出笑脸,否则只怕更加难受。 周向华生前最好的朋友来得最迟,来了就抓着周瑾的手,说你这孩子吃了苦头了。 周瑾自然说些为父亲尽孝并不算吃苦的话,结果那人就话锋一转,说起了前两天城里头的流言来:“听说,大房那个女人,想着要让你姨娘给你老子殉葬?” 一句话出口,周瑾觉得边上人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耳朵转向这边,就想听这边的对话。 这种时候,周瑾自然不能拆自家人的台,连忙说一句并无此事,那人却冷哼一声:“你也不必为那妇人掩饰,她那般蛇蝎心肠的人,自然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周大夫人在后面听得前面这样说自己,一张脸顿时气得发青,捂着胸口恨不得冲出去将那胡说八道的人打两个耳光才好。 周瑾当时就愣在当地,心中却在好笑,这些人连这种流言都会上当,也不知道到底是太过淳朴,还是因为周向华昔日的交情知道不是这样的也愿意当真。 心中还是很是暖意融融的,当即诚恳地对那人道:“世伯误会了,伯娘并不是那样的意思。昔年太宗之事犹在眼前,律法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出了殉葬之事的,官员革除功名,平民编入奴籍,伯娘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第87节 那人上下打量周瑾一番,眼神怪异,周瑾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结果那人却是哈哈大笑:“哎呀,了不得。周家老弟的儿子居然是这般聪明博学的人物,老弟在泉下有知,定然喜出望外。不过你也不必为你那大伯娘遮掩,我信你不会让你姨娘殉葬,但我可不信她就没有这样的心思。” 说罢,又换一副八卦嘴脸,道:“那你可真的送了人下去陪着你老子?” 周瑾心中好笑,略微示意一番,那人就见周瑾身后密密麻麻要烧给周向华的纸品当中,两个纸扎的人偶,身段袅娜,脸庞妖娆。 那人啧啧称奇,上下看过了,对着周瑾道:“你小子真是好心思,这般也算是送了人去陪你老子了,不错不错。”说着,大掌在周瑾身上拍了两下,见周瑾巍然不动,轻“咦”一声,好奇地打量他。 “你居然能有这般下盘功夫,倒是继承了你爹的本事。” 他说着,过去给周向华上香,口中兀自念叨:“老弟,我今儿来看你了。你这个儿子,当真是很不错啊。文也文得,武也武得,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这样的人,怎么就是老弟你的儿子呢?要不是他与县君订了亲,又与那县君深情相许,我真恨不得抢过去做我女婿啊。若是做了我女婿,将来定然是要比你我出息得多的,到时候可就是我沾光了。可惜啊可惜……” 周瑾听着这人絮絮叨叨,实在是哭笑不得,等那人上香完毕,连忙过去带了那人到边上去坐着,当一会儿一同用午饭了。 这边说得畅快,周大夫人在布帘后面听得分明,一张脸已经是青黑,又听得那人说要抢过去做女婿的话,见周瑾似乎更得人青眼了,心中一口气一下子接不上来,顿时仰倒。 她身边的丫鬟连忙去扶,却被她带得一个踉跄,两人在地上滚做了一团。 周兰这个时侯连忙上前扶了起来,将周大夫人带到后边去,却不敢让她在众人面前再出现了。自从那人说了那番话之后,周兰觉得四周诸位夫人看着自己的视线都有些不太对劲,她已经是心生了胆怯之意了。 就连今日对着林娇娘说起来,想着当日场景,兀自还有几分委屈之意。 这件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那般眼光看人? 林娇娘听了,却是心中微笑,周瑾这般,真是不枉费她送过去的律法条文。 第69章 周大夫人办事不利的消息传进京城里,周向荣可惜了片刻,也就放开了。云姨娘是生是死,原本也与他并没有太多关系。 反倒是周芳接了消息,心中颇为周瑾不值,也觉得周大夫人很是不智。如今明摆着周家日后只有周瑾一人可以依靠,为何还要做出这等事情来。 心中思量着,与夫婿商量了,在京中采买了一些东西,去求了周向荣,将东西当自家的节礼一同捎带回去。 “当日来的时候,县君也是多有帮助,如今想送些东西给县君,还要麻烦爹爹了。” 周向荣也不甚在意,安排了人一同将自家的节礼送过去,周芳连忙拜托那送礼的人带了两封信回去,一封信给周大夫人,苦口婆心劝说她安分些,另一封给林娇娘,婉转求情,只希望她不要太过怪罪了周大夫人,因此而与周家大房交恶。 东西赶在八月十五之前送到了,林娇娘看着周芳送过来的东西,也是笑。 玉屏也是莞尔,道:“想来周家二姑奶奶也是用了心思的,都是京中流行的东西,只是边城这边尚未开始流行而已。” 银红道:“原来这花颜在京城已经这般受欢迎了,居然连周家采买的礼物中,都有花颜的胭脂水粉。” 她是知道花颜的来历的,当下看一眼林娇娘,喜滋滋道:“姑娘当真厉害。”玉屏隐约知道一二,此时只是含笑,对林娇娘道:“姑娘,王府的节礼也来了。” 她的语调平平,林娇娘好奇道:“你这般姿态,可是王府的节礼有些不妥当?” “姑娘果然敏慧,”玉屏道,“王府送了些瓜果蔬菜绸缎丝帛过来,其价约为姑娘送回去的十之一二。” 林娇娘不在意道:“原来如此,王府如今倒是越来越不要脸面了。不过玉屏你也不必生气,王府这般待我,日后我与王府之间,香火情淡,也少了几分苛责。” 玉屏倒是第一次听林娇娘这般坦然地说起日后与王府之间并不想多加往来,不由问道;“姑娘这般……可是不妥当?” 在林娇娘似笑非笑看过来的视线中,她盯着压力,道:“王府毕竟是王府,姑娘地位荣辱俱与王府息息相关,若是与王府淡了往来,日后只怕无人撑腰。” 她的想法却是正常人的想法,也是为了林娇娘好,林娇娘也不想多说什么,银红却是不快,对玉屏道:“玉屏你却想差了。” 她皱着眉不快道:“就算是姑娘与王府亲亲密密,王府也不见得就想与姑娘亲亲密密。如今的状况,你也是心知肚明,姑娘送了多少宝石皮子过去,如今王府就回了这么写破铜烂铁的,对姑娘疏远之意已经是一清二楚。” “这般表现,莫非你觉得,姑娘若是有所求,王府难道还当真会帮着姑娘撑腰不成?” 玉屏被银红说得一怔,好一会儿都不曾回神。 回神之后,却是心中暗叹,事情果然如此,是自己想错了。 当即诚恳与林娇娘道歉,随后才退下去,叫了丫鬟们将东西都收拾了。等她出门之后,银红对林娇娘道:“姑娘为何将这件事与她说了,她当日毕竟是王妃那边的人。” “她是在王妃身边当值过,却不等于她如今还是王妃的人。”林娇娘并不在意地说着,对银红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忧,左右如今我们离京城远远的,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到不了我们这边。” 银红方才释然,将此时揭过了。 却说那边周大夫人收到周芳的来信,见里面自家姑娘苦口婆心深深劝说,心中痛苦难当。她如何不知周家日后荣辱尽系于周瑾一身,却始终心中难以畅意,只能是自我折磨。 只是见信中周芳说起周向荣的表现,她越发是对着昔日枕边人心灰意冷,开始日日念佛起来。 平日里但凡见了周瑾并云姨娘,也是懒得多说,三言两语就送客。因着她的表现,云姨娘不知道心中多畅快,对着周瑾的时候,话都多了起来。 周大夫人安分下来之后,周兰却依旧隔三岔五地就上门去找林娇娘。 林娇娘见了几次,就觉得不耐,想要将她拒之门外了。 “你拒之门外就是,”周瑾听了林娇娘的烦闷,道,“左右不过是嫁出去的堂妹,也算不上亲近。” 林娇娘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一句话,我却又不知道要被人说多少句嘴。” 周瑾连忙告饶,对林娇娘道:“娇娘无需苦恼,此事交予我来做就是。”两人说话之时,正是八月十四,明日就是中秋,周瑾却耐不过相思,偷偷上门来与林娇娘见面。 此时他已换上素衣,青色长衫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容貌俊朗,走出去不知道吸引多少少女羞涩模样。 但此时坐在林娇娘对面,他眼中却唯有林娇娘一人。 林娇娘今日私下穿得喜庆,一身海棠红长裙,染得奇特,上面颜色略浅,越是往下颜色越红,外面搭了一件蝶纹半袖,仿佛蝴蝶飞舞海棠之上,尤为光彩夺人。头上一支碧玉簪,蝴蝶翅膀极薄,抬头之间仿佛微微颤动,就要展翅飞去。 周瑾看在眼中,只觉得自家媳妇容光四射,看得人目不暇接,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林娇娘被他盯得久了,只觉得面皮都要发烧,嗔道;“看什么呢。” 第88节 周瑾立刻脱口而出,道:“看你。” 话一出口,两人面上都是一红,林娇娘嗔怪地看周瑾一眼,却是不似撒娇胜似撒娇,越发让周瑾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拉林娇娘的手,口中叫着娇娘,道:“恨不能明日就是孝期满。” 他的手心很热,握得林娇娘也手心发汗,又被烘干,与抹上的香膏交汇出奇特的香味来。 林娇娘有心将手收回来,对方却一点都不肯放,死死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手指头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 “被你摸得皮都要掉了。”林娇娘嗔一句,周瑾却是傻笑,不说话。 眼见气氛越发旖旎,林娇娘轻声道:“你过来,莫非就是过来拉着我的手不说话的?”想要提醒他赶紧说了正事。 孰料,周瑾听了,却脱口而出:“若是能抱一抱,自然是更好了。” 话一出口,顿觉自己孟浪,抬眼就见林娇娘脸色绯红,越发显得人比花娇,心神荡漾之下,也就鼓起勇气上前去,缠着林娇娘道:“娇娘就让我抱一抱可好?” 见林娇娘只是抬眼看自己,那双眼睛似笑非笑,他连忙道:“我已经是娇娘你名正言顺的夫,如今不说更多,却连自家媳妇都没抱过,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从不曾有所体验,娇娘也该大发慈悲,宽恕我则个。” 林娇娘嗔道:“你昔日通房丫鬟无数,如今怎么都装作忘记了,说出这样不要脸皮的话来?” 周瑾连连叫屈,道:“昔日通房丫鬟无数的又不是我,而是原身。自我成了周瑾,身边人遣散得干干净净,连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哪里就不要脸皮了。” 他说着,连忙举手发誓:“娇娘若是不信,尽管去问明智明理,两人日常在我身旁伺候,绝不会偏颇于我。” 林娇娘听了眼珠一转,却道:“那昔日诚亲王呢?虽说有克妻之名,但身边伺候的人,却是连妾都算不得呢。” 周瑾听了,更是委屈起来:“昔年宫中步步惊心,如何敢招蜂引蝶,就怕招来的是杀人蜂,引来的是夺命蝶。” 他趁机到林娇娘身边去,蹲在她身边仰头看她,拉着她的手道:“娇娘且信我,我前世今生,都只有你一人。” 他的眸光澄澈,全然看不到心底曾有过的千般谋划万般算计,此时此刻,他眼中心中,都只有林娇娘一人。 被这样的视线看着,林娇娘情不自禁地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信你。” 周瑾立刻露出灿烂笑脸来,顺势就抱了林娇娘的腰,埋首在她胸前,道:“娇娘信我就好。不管从前以后,我对你都是真心实意。” 林娇娘一下子被他抱住,吓了一跳之后却又听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越发是软成一片,反手轻轻将他抱住,道:“我知道了。” 周瑾被林娇娘抱着,初始的喜悦过后,渐渐地却仿佛有甘泉从心底汩汩流出,渐渐地就要涌到眼中,变作眼泪流出来。 早在昔年,见过兄长后宫中勾心斗角,他就早已下定决心,日后要寻到那真心相对之人,绝不让她受这般苦楚。 如今,终于是寻到了。 两人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周瑾埋在林娇娘胸前,却渐渐生出旖旎心思来,心道,自家媳妇年岁虽小,却当真是身材凹凸有致,如今感受得清清楚楚,日后只怕自己有福。 林娇娘浑然不知他心中转动着何等龌蹉心思,却只觉得时间太长,姿势别扭,不由就松了手。 看着周瑾依旧抱住自己不放,埋头在自己胸前,那等姿势越发是显得别扭起来,不由笑一声,不怀好意道:“还不放手?” 周瑾还要再磨蹭片刻,忽地听到林娇娘这句话,顿觉心中不妙,连忙松了手,陪着笑道:“一时忘记,娇娘莫怪,莫怪……” 心中却无限回味,只恨时间不能更长。 林娇娘看着他的表现,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略带羞涩,脸上却是摆出架势,三言两语就要送客。 周瑾看林娇娘拉长了脸,只怕她心中不快,赶紧出了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到家中,想着漫长的守孝日子,仰天长叹。 恨时光不匆匆。 第70章 八月十五过后,周兰就发现,林娇娘不怎么见自己了。 每每自己递了帖子上门去,林娇娘不是有事就是身体不爽利,十次里面能见上两次就算好的。周兰心道,难道县君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不太想看到自己了? 虽说她识趣地减少了递帖子的次数,心里面对林娇娘却生出一肚子怨气来。不过是一个县君,有什么好摆架子的。 奈何自己如今连县君都比不过,也只能由着她嚣张,心里面对周向荣往日里就有的不满更多了几分。 如今连周芳都在京城里享福了,而自己还在边城这地方吃沙子,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滋没味的。 此时,被她惦记着的周芳正在为自家夫婿整理衣裳。在京城里养了大半年的病,周芳夫婿的腿脚终于是好了。虽然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前那样马上度日的日子,但是日常过日子却已经没问题。 周芳的夫婿对当初周芳一意孤行到京城来的举动如今是感激万分,京城里的大夫说了,若是不来,自己的腿脚日后估计也好不了,始终是个跛的。那样对他来说,才算是致命的打击。 只是有一件事两个人还是不那么如意。 京城与边城不同,边城里想要过活下去比京城容易得多。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周芳的夫婿一家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京城居大不易。 “如今腿脚也好了,却没个正经活,总不能让亲家养一辈子,要不还是回去好了。那边好歹还有些熟人,活动活动,总能补个缺,拿一份俸禄。”这是周芳的婆婆说的,周芳的公公却是心有不甘,这些日子时常在外边跑,想着认识一两个贵人,帮着自家儿子谋个职位。 周芳却是不甘心再回边城去。 见识了京城繁华,谁还会再愿意回到边城那中荒凉之地?只是看着公公婆婆,她也能感受到两人的无奈。 况且,自家父亲也不是那种心甘情愿要要养亲家的人。当初看在有病人的份上留了他们大半年,如今腿好了,在这边再过一个年,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去求求爹,让他替夫君在这边谋个职位。也不求高官厚禄,只要能让家里人将日子过出去就好。”周芳咬着唇说,“我手头上还有些钱,看看能不能买个小庄子,家里头也宽裕些。” 周芳的婆婆拍拍她的手:“那是你的嫁妆,怎么好让你拿钱出来。况且京城这地方买庄子只怕也不是容易事,达官贵人太多,过得也小心翼翼的。要我说,还是回边城去舒坦。连县君都在那边过得好好的,我们本就是边城土生土长的,如何过不得了。” 周芳的夫婿看着周芳的脸色,连忙上前劝住自己的母亲,笑道:“娘,芳娘也是为了您好。边城环境不好,芳儿也是想您在京城享福。” “只是这京城留不下来,非要留下来,就不算享福了。”周芳的婆婆叹了,看着两人的表情,道:“我老婆子也不多说什么了。总归我们是跟着你们走的,你们往哪去,我们就往哪去。” 第89节 说着,伸手让小丫鬟扶了自己,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芳想着父亲对自己留在京城一事的态度,一时之间委屈得不行。 她的夫婿连忙上前去劝,道:“芳娘别难过,你若是不想回边城,我们想办法换个地方当差也行。岳父的意思只是让我们不要留在京城里,却没有想让我们一定要回去边城的意思。” 周芳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喜滋滋地与自家夫婿盘算一二,决心找时间就去找周向荣一次,让周向荣替自家夫婿谋个南边的差事。 南边可比边城那地方好多了呢。 过了几日,她特意准备了点心,打听了周向荣在书房,亲自送了过去。 进门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人,她连忙告辞准备出去,心中却有些恼意,却被那人微笑叫住了:“可是周大人的千金?” 周芳连忙道:“见过这位大人,妾身于家妇。” 周向荣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道:“也不是外人,坐下来吧。这位是当朝靖王,县君的父亲。” 周芳连忙大礼见过,被靖王含笑免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靖王身材有些瘦削,穿着一身锦衣,一张脸瘦得颧骨突起,那双眼睛精光闪闪,却总是不安定,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模样。 若不是周向荣说这位是靖王,周芳说不定以为会是哪家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当真是穿上锦衣了也没那份气度。 她心道,怎么县君那般大气的人,居然有这样一个爹? 耳边听得靖王问:“听说于夫人在边疆与我那丫头交好?”周芳连忙道:“当不得夫人一说,妾身的夫婿如今是白身。县君脾气好,人也温柔,妾身对县君很是憧憬,却不敢说与县君交好。” 靖王笑道:“若是不交好,她也不会特意写了信过来让我帮你找大夫。如今你夫婿腿可是好了?” 周向荣在边上冷声道:“已经是好了,虽说日后上不得马提不得刀,过日子却没问题。”周芳点头称是,不解靖王为何特意将自己叫下来。 但细细听着靖王的问话,周芳又释然了,想来是靖王担忧县君在边疆过得不好吧,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县君在边疆的日子。 等到靖王话问完,周向荣方才让周芳去了,自己冷着脸对靖王道:“你问这么多,还不如让管家过去一趟。” 靖王缩头缩脑道:“如今我可不敢轻易派了管事出门,就怕被我那皇兄盯上。我其实不懂,皇兄前些日子已经是磨刀霍霍,眼看着就要发作你我,怎地最近忽然间就停了下来,我这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安。” 周向荣道:“将你我的挣扎当做看猴戏,多看几天而已。”虽然这样说着,心里也是奇怪,皇帝为何忽然间就改弦易张,没有雷霆出手将自己拿下。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一死了之不连累自家侄子了,结果忽然间就放松了下来,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差一点就岔了气。 周向荣心中的迷惑自然无人能解,靖王此时却说起另一件事来:“我在想,要不要将你那个侄子弄到京城里来。若是现在弄过来了,也让三丫头好过些。边城的日子,委实是太苦了点。” 周向荣对他的话半个字都不信,当初若是顾念那个女孩儿,就不可能将她嫁给自己的侄儿。如今人在边城都过了一年多了,却说起心疼来…… 周向荣心道,难道这靖王又发现了什么不成? 虽说他确实是看不起靖王这个被自己要挟的王爷,却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靖王总能找到自己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只是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如今他还在守孝,却是不好妄动。等孝期一满,就带到京城来。” 靖王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对他说:“你家夫人,也不必留在边城那地方才是。你两个女婿都不是什么军中重臣,就算是陛下知道,也不会放在眼中。况且,他连你我都忍了这么久,也不会忍不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周向荣却是不答应,靖王就叹:“你对儿女也是心狠。” 周向荣心道,若说狠,谁狠得过你。 又过了几日之后,周芳终于是找着了机会,将心里头的想法与周向荣说了。周向荣盯了周芳许久,道:“你当真是不想再回边城?” 周芳低头道:“爹爹日常在京里,却是不知道,我母女三人,在边城苦熬日子。如今女儿只求爹爹这一件事,还望爹爹成全。” 周向荣听得心中不耐,冷声道:“他以前只是边疆小官,想要点到南方去,只怕要往下挪,你也愿意?” 周芳自然是无有不愿的,就算如今回去了边城,原来的位置也是不能待了。况且南方比边城安定许多,她哪里还有不愿。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到了十月,任命书下来,周芳一家人就往广州去了。虽说在前朝还是荒凉之地,但本朝海上强横,也就成了个好地方。 周大夫人收了书信,知道周芳是不会再回来了,哭了一场,将手上的一些东西交给了周兰,平日里渐渐地连门都不出了,居然是当真修身养性起来。 周兰知道了周芳的消息,心中恨得咬牙切齿的。她止不住地想,若是当初自己抢在周芳前面去了京城,这到广州去的事情,说不得就是自己一家了。虽然拿着周大夫人送过来的钱财,心里面却依旧对周大夫人不满。如果不是她无能,不能跟着周向荣到京城去,自己何需在这种地方受苦。 只是这一腔怨气对着谁都不好说出口,只能闷在心底,时间不长,就将自己闷出了病来。 林娇娘知道消息的时候,正是朱美娘送了准备过年的水仙过来,说了这个消息。朱美娘如今招了赘,日子过得也红红火火,与林娇娘之间倒在没有以往那般帮着打听消息时的亲近,也就是送了花木过来,略说两个外头的八卦,得两个赏钱罢了。 朱美娘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正正好,太过亲近了,她也怕担上什么事。 林娇娘打发了她出门,却忽地笑道:“倒是忘了问问她如今云家人如何。”银红过来收拾了茶杯,道:“姑娘管那一家子干什么,左右云姨娘不会让他一家去死的。” 林娇娘道:“只是想起此事,前些日子那云柔娘不是说与作坊里谁相互看中了,想要出去不在做妆娘吗?” 银红冷笑道:“那云柔娘也是个没脸皮的。当初奴婢费尽心思教了她化妆面的手艺,如今才几个月,就生了旁的心思出来,居然要出去自立门户做妆娘!呸,没有周家的人在后面帮着,奴婢倒要看看她这妆娘能做到几时。” 林娇娘取笑银红怨气太大,银红说:“姑娘太过好性了才是,但凡教了手艺的,不说要在这家做到死,做个三五年的,也是应当。可她到好……姑娘还真答应了让她出去,真是……” 看着她当真是满面怒气,林娇娘也不忍住笑起来:“你呀,那铺子里少了她一个如今也不碍什么事。再说了,我铺子里的手艺,时时都要换新的,她如今出去了,也不过是那样罢了。” 银红听林娇娘这样说了,心里面方觉痛快许多。 第71章 一个年过得波澜不兴。除了周瑾大张旗鼓地送了些吃食过来,让林娇娘被人善意地取笑了一阵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 但新年过后,林娇娘却收到了京中的来信。 一年之后的现在,莫名地,京中的花颜就忽然间更加红了。原本也算得上是大红,但是现在…… 皇商? 第90节 夏至送了信过来,说着这件事,言辞之间却是有些不安。皇商这档子事,纵然是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它而大赚特赚,也有那等因为皇商的牌子而被人强取豪夺最终家破人亡的。 夏至好不容易探听到这样的消息立刻就急急地送了信过来。甚至于为了让信走得快些,取了好些银子通过驿站的线路送过来的。 林娇娘得了消息,也是诧异,去问周瑾,对方也是一脸诧异。 “怎么会……” 他这样念了一句,也不多说什么,急急地与林娇娘告辞,似乎就要去打听消息。林娇娘见了,反而是怕他担忧,劝道:“也不必太过心焦,皇商的身份,也是好事。” 周瑾仿佛镇定了下来,说一声是,却又摇头,道:“毕竟比不得那些经年商家,花颜不过是出名不到一年,论理是万万不够资格做皇商的。” 林娇娘见他担忧,心中也是不安,却依旧是劝道:“不过是门生意,大不了弃了就是,就算是宗室那群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对同为宗室的我赶尽杀绝。” 周瑾吓了一跳,瞪着她道:“怎地说出这种话来,说什么赶尽杀绝,日后可不要这样说了。”他柔声道:“你我以后要好好过日子的,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 林娇娘一时不防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一甜,回神的时候,周瑾已经是出门去了。 周瑾写了信给林继阳,让他去探听探听,到底是谁家传了消息出来,说花颜要做皇商了。信发出去,他皱着眉想,到底是谁做了这种事出来,当真是…… 损人不利己。 天气渐暖,桃花将开未开的时候,京城里的消息终于是传来了。林继阳却是愤慨,原来,花颜在京中卖得热闹,一时之间不知道笼络了多少夫人小姐,惹得不少人分外眼热。 其中有一个宗室子,祖父那一辈,还有个皇子的名头,却一直不得喜欢,父亲又站错了队,如今到了他这一辈,这一房已经是没落了。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没落,也是旁人高攀不得的宗室。这宗室子自发现了自家在达官贵人当中并不能横行之后,也就缩着尾巴装安分,对着那些没有后台的,却很是嚣张。 花颜他早在大热的时候就盯上了,却还是耐心探查了半年,确认了背后确实没有什么大后台之后,就找到了京城里的掌柜,暗示了两句。 那掌柜的不敢做主,连忙将事情报上去,结果林继阳还未曾来得及将消息传递给周瑾,那宗室子就已经是忍不住动了手。 “真是……”林娇娘听了,都忍不住为那人的愚蠢而摇头。 “如今哪个宗室不是安分守己的,偏他还这般嚣张跋扈的……” 周瑾道:“这件事说起来也好应付,只是我心中却有些不甘。如今花颜就要做皇室贡品的消息流传了这么久,若是一朝不得选,那花颜的名声就差了一层。” 林娇娘问:“你待如何?” 周瑾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步。他穿一身青蓝色长袍,长身玉立,面如冠玉,苦恼走动的姿势,也显得很是优美。 林娇娘托腮抬眼看他,心里面一片平静。 “娇娘无需担忧,此时交予我就是。”周瑾走了两步,回头就见林娇娘抬眼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澄澈清冽,仿佛无声地传达着主人的担忧,他连忙这样说了一句。 林娇娘却是失笑:“我相信你。” 一句话说得周瑾心中一暖,情不自禁过去握着林娇娘的手,道:“娇娘放心,我一定让那人受个教训。” 他的表情太真挚,一时间林娇娘都无法分清,他到底是真的情不自禁了,还是单纯就是为了过来握住自己的手。 既然周瑾打了包票,林娇娘也就短暂地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如今她的日子过得太过安逸,连京城里靖王的生日都是玉屏提醒了才想起来了的。“姑娘,生辰礼也该备下了。” 林娇娘听到这个,顿觉头疼。她与靖王当真是不亲近,再怎么装也是装的。若说以前在靖王府里还能因为就在靖王左近而做些吃食讨好下靖王,这隔着千山万水的,吃食也是拿不出手的。 想到这里,越发是头疼起来。玉屏见了她那副惫懒模样,也是含笑,轻声道:“姑娘,这边城还是有些土仪的,送回去,也不显失礼。” 林娇娘道:“这土仪,我可是想着过年时候再送的,如今送过去,过年的时候可让我送什么才好?罢了罢了,你先下去,且让我想一想。” 正为这件事头疼着,忽地如风进来,笑眯眯行了一礼,道:“姑娘,周大夫人来了。” 林娇娘也是一愣,她与周大夫人已经是许久不曾见过,如今怎么地对方却连帖子都不递上一张,就忽然上门来了? 虽然迷惑,口中却叫着快请。 两人在花厅落座,周大夫人已经是显得老了许多,一张脸上有了明显的皱纹,身上一件秋色的衣裳,越发显得皮肤发黄。 两人寒暄了两句,周大夫人就慢慢地说了来意,去年天气不太好,边城的收成不佳,周大夫人怕那些蛮子又闹事,特意来提醒林娇娘:“虽说如今边城已经有些年月没有战事了,但凡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况且,县君当初十里红妆名声在外,就怕有人盯上了县君。” 林娇娘不料她居然是这般好心地送了消息过来,一时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谢过了周大夫人。她和颜悦色,周大夫人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好的表情来,与林娇娘说过了,也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盯着林娇娘那花般娇艳的脸,终究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县君可曾读过诗经?《卫风·氓》可谓是上上之作。” 送走了人,林娇娘想着她的话,却轻轻地笑了笑。 《卫风·氓》里的女子被丈夫抛弃,周大夫人用这首来说如今周瑾对自己忠诚,将来年老色衰了,却不知道日后又该如何了。 林娇娘却觉得,周大夫人说的,是她自己。 一时之间,不知道对她到底是同情还是厌恶。 因为周大夫人说了这样一个消息,林娇娘也忍不住问了问周瑾并平日里往来的几个官夫人,这边疆战事。 几个官夫人无一不取笑她太过担忧:“这边疆如今虽说还有战事,但不过是小股叩边,再没有那等打到边城来的事情。我在这边十来年了,都不曾发生过呢。” 周瑾说得更是直接:“无需担忧,边城如今虽然还有着边城之名,这些年却已经不是边城了。自陛下登基以来,边城已经多年不兴战事,汉人的地界,已经向外扩展了两百里有余。如今真正的边城,出了边城,还要走个好几天呢。” 林娇娘道:“既然是如此,那周大夫人何必来特意提醒我一次?” 周瑾一时也是想不明白,却依旧是放了两个人在林娇娘这般,若是有什么事,也能帮把手。 转眼就是三月底,京中新三年的皇商就要定下,那盯着花颜的宗室子已经就等对方上门来求自己,然后自己再去帮个忙。 孰料不等他再去敲打敲打对方,宫中却忽地传出消息来,太后赏了花颜的东西给太子妃。 消息一出,那宗室子立刻就懵了。 第91节 太后和太子妃,这两个人矗立在那里,就算是他如今有心对花颜伸手,也是不敢了。只是事情依旧很是奇怪,太后已经是多年不问外面的事,怎么忽地就对宫外的胭脂水粉有了兴趣,这花颜,又是谁采买进去的? 宗室子有这个疑问的时候,皇帝也有这个疑问。 但是,他与太后之间毕竟是亲生母子,想着只要是太后高兴,他也就不管,由着太后去了。况且那花颜他也随手查过,并未查出什么不妥当来,只是查出了一个宗室子想要将对方谋夺到手中。 也许是母后看不过对方,所以出手帮了一把? 只是这个忙,也帮得太大了些。 皇帝尽管是不解,也没有一定想要知道。但是过了几天,太后却自己叫了皇帝到了太后宫中,两个人私下细细地说了些什么。 当时皇帝出来之后,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恍惚。尽管是看不分明,但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却都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自然是都看出来了。 皇帝回了御书房去处理政事,想着今日听到的事情,只觉得荒诞。一时间提着笔,居然就愣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才恍然回过神来,丢了笔在边上,皱眉苦思这件事情。 那人,是骗母后吗? 消息到边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 花颜成了给宫里头供货的皇商,林娇娘也是喜出望外,对着周瑾连问了两声是真的吗? 周瑾好脾气一一作答,看着林娇娘的视线越发温和。 林娇娘想着这件事,依旧是觉得难以相信。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办成的呢? “你是不是做了些什么?”她狐疑地扭头看周瑾,后者坐在那里,露出温和的笑容:“自然是做了些什么的。若是不做,哪里能将事情办得这般轻易。” 林娇娘狐疑看他,他坦荡荡地回视她,半点不见心虚。 “算了,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都是你的本事。”她这样说了一句,方才又露出喜悦笑脸,凝视周瑾说一声恭喜。 说完她快步上前拥抱一下周瑾,随后转身飞快地走开:“既然花颜如今势头正好,不妨趁势扩张。若是还缺些本钱,我尽可借给你。” 周瑾还未从那个轻轻的拥抱中回过神,对方就已经悄然离开,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他顿时呆在原地,将这句话来回念了几遍,唇边露出越发温柔的笑意来。 这样的媳妇,怎么能让人不疼。 当然,如果她能更坦然些,抱了,就多抱一些时好了。 方才,温香暖玉在怀,他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呢! 第72章 自从成了皇家的供货商之后,花颜顿时越发地炙手可热了起来。 但一时半会的,却再没有人敢轻易对花颜动手。若是让让人误以为对宫中诸位有什么诡秘心思,让人给捉住了,那可就不妙了。 原本算得上是遥控指挥的林继阳去了京城,带着宗室血脉的身份归来,却再无人敢轻视。 离开那天,他过来找周瑾,带了酒才想起来,如今周瑾却不是能喝酒的时候,于是只能尴尬地笑:“等你日后出孝,我们再来痛饮。” 周瑾含笑说好:“只是有些可惜了,商人毕竟算不得什么好职业。” “也没什么,”林继阳端了酒壶自斟自饮,“我以前的日子,过得你也是看得到的。就算商人被人看不起,至少,我还有宗室血脉的身份在身上,那样,也就没什么了。” 他喝光一壶酒,仰天长笑出门去,第二日就启程去了京城。 林娇娘听了林继阳的话,一时也是沉默:“他说得不错。被人看不起与日子过得好之间,我倒是宁愿选日子过的好。” 周瑾轻声道:“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含笑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中都是满满暖意。 将此事揭过,周瑾忽地说起云柔的婚事来:“云家的那姑娘……再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 林娇娘几乎要想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云柔娘,不由嗤笑道:“这云家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周瑾含笑凝视她,说:“我以为,你在生她的气?她得了你的教诲,林继阳都已经准备将她提起来做店里的小管事了,却忽然说了要走,我以为……” “又不是没有人能取代她。”林娇娘说,“就算她是银红教出来的,也不可能让她当真感恩戴德一辈子。不过,我可要说好了,日后就算是她求着要再回来,我也是不允的。” 周瑾看着林娇娘笑意微微,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如表面这样平静:“现在能为了嫁人毫不犹豫地说走就走,日后若是为了家里的事,说不定就能毫不犹豫地对店子动手。这样的人,我可不敢要。” 周瑾笑眯眯地说好,转而想起云家的事,对林娇娘道:“云家,如今倒是安分守己的模样。” “大约是你当时的表现吓到他们了?”林娇娘这样随口说了,也就不在意起来。 而被两人聊到的云家,这些时也确实极为安分,也确实如同林娇娘所说,被周瑾吓到了。不管是云峰还是云李氏都清楚得很,如今都是靠着周瑾过日子的,若是惹得周瑾不快了…… 但是,这安分也只是对着周瑾,对着旁人却被你非如此。格外擅长窝里横的两人,在云柔娘回来禀报,说自己要成婚的时候,都恼了。 云李氏当场就坐在地上,一边拍着腿一边哭号,说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养了云柔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居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要与人淫奔,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口口声声都是诅咒。 云柔气得满脸通红,哀求地看向云峰。 后者也是板着一张脸,心情极为不好。他在云柔出去之后就知道,自己是掌控不了这个女儿了,但是,心里面未尝没有期望,日后像嫁前两个女儿那样,将这个女儿卖出去,给自家换一笔钱财。 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已经是知道事情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象发展了,心里头格外地不快。但是,这个时侯,他依旧是对着云李氏一脚踢了出去,厉声道:“闭嘴!” 云李氏被云峰吓了一跳,连忙安静了下来。 云峰这才黑着脸看着云柔,道:“你要嫁人,我们自来也不曾说过不让你嫁。但这般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要与人私相授受,你是准备将云家的脸都丢干净吗?” 他指着云柔,唾沫星子几乎要甩到云柔脸上去:“这三书六礼不走完,你别想嫁出去。你要是一意孤行,以后就别指望你兄弟给你撑腰!” 第92节 就算云柔这些日子在店子里已经是胆子大了许多,先被云李氏先声夺人,又被云峰这样黑着脸训了一番,先开始的胆气已经是消退了一半。 此时听得云峰并不是要反对,连忙道:“自然是要的,他已经去请了媒人,就是怕爹娘不答应,所以才……” 云柔怯懦的声线听在云峰耳中,心中格外满意。果然还是自己养出来的那丫头,胆子小的很,一吓就吓住了。 这个时侯了,云峰盯着云柔,露出的笑容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地透露着狰狞。 果然,等到那媒人前来提亲,两家见了面,云峰与云李氏就露出了真面目,一开口就要了三百两的聘金。 当时那家就忍不住要跳起来,云柔看中的那人好说歹说,将父母劝住了,对着云家一家,却露出了气愤的神色来。 当日自然是闹得不欢而散,云柔念念不舍地别了自己的心上人,回头来对着自己的父母,满面不愉。 “爹,娘,我原本以为,你们是要放过我了,原来却只是如此……”她对着云峰与云李氏泪流不止,两人却不为所动。 云李氏弹弹手指甲,凉凉道:“柔儿啊,娘也是为了疼你。这聘金高了又如何,将来左右都是要当做压箱底的给你一同嫁过去的。那人若是疼你,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定然会凑齐了拿过来。若是拿不过来,那人对你的心思,也就一般。” “我娘我是过来人,自然是为了你好。” 云峰在边上沉默不语,云柔看他一眼,却发现他根本就不看自己,一眼看过去,只是面无表情。 当下,云柔就死了让家人改主意的心。 也不在家里头耽搁,当天就出了门去,与心上人窃窃私语一番。没过两天,云峰出去的时候,就被人套了麻袋暴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云李氏哭着上门去求云姨娘帮忙,周瑾好笑之余,随手一查,过后对着林娇娘道:“看来那云柔也是继承了几分云家人的狠心。这套麻袋揍一顿的主意就是她出的,说是不打服了,她爹娘绝对不会同意。” 周瑾啧啧感叹:“我原本以为她是个不同的,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两样。” 林娇娘正准备给他做一身冬天穿的衣裳,正让他站着量体。闻言问道:“你准备如何?” 周瑾狡猾地笑,道:“人家的家事,我掺和什么。” 说着,见林娇娘在自己身前忙碌,他心中熨帖,悄声道:“其实娇娘不必自己动手,我身边也不差这一件衣裳。” 林娇娘正记完了尺寸,将纸笔尺子都搁到一边去,闻言抬眼似笑非笑:“当真不要?” 周瑾顿时一个激灵,道:“要!” 林娇娘顿时就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说出这等话来?”揪着这一句,取笑了他好一阵。 好一会儿之后,林娇娘才叹道:“这云柔既然是这般狠得下心来,只怕不出几日,云家就会应了这件事了。云家人虽说对着自家人窝里横,对着外头人,却是胆小怕事的。” 周瑾一想,果然是如此,当即不由起了看戏的心思。 云姨娘从周瑾这里得了消息,知道是云柔自己找人揍了云峰一顿之后,止不住念佛不止:“好歹也是亲爹,怎地就如此狠心。” 她抬眼看着周瑾,欲言又止,周瑾一见之下,立刻就了然,连忙道:“这件事我不掺和。他们一家人自己闹自己的,我不管是帮了哪一边,日后都是不对。” 云姨娘虽说是心疼云峰,却更心疼自家儿子,闻言连忙就不说了。 只是思来想去,还是暂转地将消息告诉了云峰,提醒了他一下。云峰得了消息,气得鼻子都歪了,就要出门去找云柔闹一场,被云李氏死死地拉住了。 “如今她已经是不要脸了,你还能将她如何?”云李氏这样劝着,对云峰说,“我看着边城,也不是家里头那等规矩森严的地方,寡妇再嫁的也为数不少,如今她已经是死心塌地,你就算是拉回来了,她也能再闹起来。你可别忘了,当初在周家面前闹的那一出。” 云峰不忿道:“好歹生养她这么多年,就这么赔出去,心有不甘。” 云李氏冷哼道:“她如今情深意重,自然是觉得云家是拖后腿。你且等着,等她颜色衰了,又有何下场。” 这般却是活生生地诅咒女儿了。偏生云峰听了,却觉得极有道理。过了几日养好了伤,他见云柔上门来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非卿不嫁的话,当即就冷哼一声,道:“你自己做出之丢人现眼的事情来,如今倒是我拦着你枉做坏人。你愿意嫁你自己嫁去,日后与我云家,再无瓜葛。” 云柔本就没想着与这个生她养她的家有什么瓜葛,一听之下就是心中畅快,很是愉悦地走了。 有过两日,那边的父母上门来,云家人板着脸答应了时间,尽管是未曾说一句嫌弃的话,态度却已经是明明白白。 双方议定了时间,就在五月底,恰是半热不热的时候。 云柔知道定了时间,情知云家人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回来绣嫁妆的,当即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自己出钱买了布匹针线,开始绣嫁妆。 都是小门小户的,那边也不指望云家出多少嫁妆,漫不经心地送了聘礼上门,却有大部分送到了云柔住的地方去。 云峰气得牙痒痒,一气之下将剩下的也都丢还给了云柔,摆明了不与她有任何瓜葛。 云柔却混不在意,喜滋滋地将东西收了,自己打了箱子,将手头上一点钱用得精光,好歹是凑足了八个箱子出来。 云姨娘知道后只念佛,犹豫了许久,却是让身边的人走了一趟,给了云柔几两银子,权且当做她的添妆了。 云柔不料还有这等意外之喜,对云姨娘倒是真心实意地感激了一番,去周家给云姨娘磕了头。 出门的时候碰到周瑾,云柔连忙低了头就走,那模样避如蛇蝎。这副作态,将周瑾气得直笑,恨恨地一甩袖进去了。 自那之后,云柔就待在院子里,除了找好喜娘妆娘之外,都躲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就等日子一到,就将自己好生嫁出去。 第73章 天气越发地明媚起来,太阳也渐渐地有了炙热的迹象。 如风如雨早早地将夏衣取了出来,就等林娇娘需要的时候就换上,厨房里的食谱也渐渐地开始向清爽的口味变化。 这一日如风看着窗外,阳光炙热,对着林娇娘笑道:“依奴婢看,这纱衣也可以取出来了,今年夏天必定热得紧。” 林娇娘笑道:“你又知道了?” “姑娘只需看如今不过五月,天气就已经如此之热,到时候三伏天起,定然要热得人发晕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银红更是笑眯眯地说:“你这丫头,夏天还没开始,就担心起夏天的事了。” 第93节 说着说着,不知道怎地就说起云柔的亲事来:“今儿可是她出嫁的日子呢。” 掐指一算,果然正是今日,林娇娘想着云柔一番苦心得了如今这桩亲,也不知道她日后到底会不会后悔。 虽说是与云家闹翻了,今日云家却还是不得不出面。云峰与云李氏俱穿了喜庆的衣裳,脸上虽说不是喜气洋洋,却也是笑意微微,至少没有真的在外人面前拆了云柔的台。 云柔见了父母这般作态,却是大松一口气,盖了盖头出门去的时候,还在想,还好自己的父母没有当真让自己下不来台。 云峰与云李氏送了云柔出门之后,一张脸就拉了下来。若不是想着办喜事四邻八舍的还要送些银钱过来,他们也不会乐意做这种事。 如今看着在院子里吃酒席的邻居亲朋,心里头那股子小气又冒了上来,生出淡淡的不乐意来。 外人却浑然不觉,兀自吃得爽快,若不是一桌上只有一坛酒,说不得就有人当场喝趴下。 正吃吃喝喝,却忽地有人脚步匆匆地从院子外边跑过去,脚步声重重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出事啦!三个卫所都被草原上的胡人屠了!” 那尖利的声音,仿佛刺痛了没一个人的心。 下一刻,议论声轰然而起,再没有一个人能安稳地坐在那里吃饭喝酒,每个人都站起身来,轰然涌出门去,去打听消息,或者去收拾东西。 卫所被屠的消息是真的。 周瑾也接到了消息,当下就大吃一惊。 本朝这些年来对外敌的战斗已经多是战无不胜,怎么忽然就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偏偏周瑾特意去找人问了,这个消息居然还是真的! 那个周向华曾经的同僚拍着周瑾的肩膀,叹道:“幸而贤侄在城外只住了那么几个月,就被你大伯母扛回来了,否则现在,我也是要将你扛回来的。如今城外太过危险了。” 城门关上了,城中的守军留了一半守城,另一半却出城去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周兰的夫婿跟着军队出了城之后,周兰就搬到了周大夫人这边来,将自家两个长辈都丢在了家里。 周大夫人略略劝了劝,见她不听,也就放弃了。 云姨娘格外担忧地来找周瑾说话,一双秋水眸中盛满担忧:“瑾哥儿,如今外头乱了,城里头会不会出事?” 她期期艾艾地说:“要不要,先出城往内陆去?” 周瑾似笑非笑看她;“姨娘是想临阵脱逃吗?”云姨娘连忙摇头说不是,过一会儿才小小声地说:“只是,若是城里头乱了,那乱军之中,我怕瑾哥儿你……” “如今城中守军众多,家里头也有不少家丁日夜看护,姨娘若是觉得不安,我派人送你往内陆去,只是我却是不走的。” 见说不动周瑾,云姨娘只好颇为沮丧地离开了,临走前抬眼看一眼周瑾,那双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安。 到了夜里,周瑾猛然间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时候,觉得一定是云姨娘太过乌鸦嘴了。白天才说起出事,如今就真的出事了。 外边火光四射,不时有尖叫声响起。 周瑾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将衣服往身上一裹,出门去召集了家丁等人过来。在外墙边上巡视的家丁来报,说是城中似乎是有贼人进来了。 听得消息,周瑾面沉如水,派人过去将通向周家大房之间很少开的小门打开,去接了周大夫人与周兰过来,让她们与云姨娘一同在一个院子里坐了,又将人都集中在左近,让家丁守着这边。 周大夫人是见识过风浪,对周瑾道:“如今只希望是有人想浑水摸鱼,而不至于有人借机生事。” 周瑾道:“我留下家丁护卫在这里,我带上一队人出去看看。” 云姨娘尖叫一声,就要反对,结果被周瑾冷淡的一眼看过来,那反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周大夫人送了周瑾出门,回来见周兰坐在那里眼神茫然,冷声道:“坐直了!你也是见过风浪的,如今怎地摆出这般架势来,平白丢了周家的脸。” 周兰方才借着扶手坐直了,细细听起来,牙齿却在发抖:“娘,要是夫君他……” “怕死何必当武将。”周大夫人这样淡淡地说一句,在主位上做了,由着身边的两个人颤抖不止,自己让丫鬟婆子上了茶水点心,安然地等了下来。 周瑾带着人出了门,大街上正一片哭号之声。 边城本就是彪悍之地,不管是哪家哪户,家里头都是藏着兵器的。如今虽然是闹了起来,但却并未真的乱起来。 周瑾见了,顿时就放了一半的心。这样至少说明,并没有真的外敌混进来,而是一些盗匪作乱了。 心中越发是发狠,一路往林娇娘的居所而去,一路上也不知道帮着消灭了多少盗匪。路上得以援手的住家都个个感激不敬,跟在周瑾身后的那些家丁护院也就异常得意地将周瑾的名字说了又说。 一路行去,距离林娇娘的居所不过一条街的时候,周瑾就发现了不妙之处。 林娇娘的居所赫然是被人包围,火光漫天得几乎一整条街都被照得雪亮。 有人拦在半路,想要拦住过来的周瑾等人,被急红了眼的周瑾一刀砍了,带着人拼命往那边去。 路上远远地就听得越来越清晰,有人高声叫着“射火箭”,惨叫声连连,更有人破口大骂,听那话语,倒好似这群盗匪费尽心机,如今居然连外墙都么没有突破进去。 周瑾松一口气,依旧是一溜烟地往那边跑。 盗匪中早早地布下暗哨,见了他过来,一溜烟地过去报信,说有人过来了。那盗匪中的头子越发暴躁起来,挥挥手让人去拦了周瑾等人。 “好容易找到一条大鱼,可不能让人打扰了。”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络腮胡子,眼睛上有一道刀痕,显得凶神恶煞。吩咐完了人,他又悄声地去问身边站着的人:“我们这边都伤成这样了,后头他们摸进去了没有?” 身边站着的人也是摸不着头脑,悄声答道:“后边悄无声息的,大约是摸进去了吧?”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一阵,尚未得出结论,忽地就有人大喊:“当家的,大家伙挡不住了。那新来的煞是厉害!” 两人听了这话,顿时一惊,抬眼看过去,已经可以看到就要杀到身前的周瑾了。 “不是说那周家的是个少爷吗,怎地忽然就变得这么厉害了?”络腮胡子不快地说着,看着那边周瑾越发血勇,而这边居所的院墙却久久攻不下,一张脸皱得发苦。 周瑾隐隐绰绰见着这边两个领头之人谈话,心中越发是怒意磅礴,一下子居然就被他将拦路之人杀穿,冲着这边就过来了。 第94节 那领头之人被吓了一大跳,见周瑾一双眼睛都红了,又想着那边估计人已经是摸进去了,自己这边就算是没有寸功到时候也有钱拿,顿时就起了退却的心思。 装模作样厮杀一阵,那人就怪叫一声,一群人飞一般地四处逃散了。周瑾也没有追击的意思,连忙过去敲门,高声叫着自己的身份,让院内的人开门。 门内无人应话,墙头上却探出一个身影来,拿着火把照了照,见果然是周瑾,方才怪叫一声:“确实是周少爷。” 门口方才有悉悉索索什么东西挪动的声音,不一会儿,门方才开了,放了周瑾一行人进去。 周瑾进了门,就见一进门的院子里堆着山石油料,不由大吃一惊。待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失笑。 那带着家丁们抵抗的是当日周瑾送过来的人之一,见了周瑾过来,过来打了招呼,让人带着周瑾往内院去。 周瑾将自己带过来的人都留在了这里帮着他们清理东西,自己跟着人往内院走。 过了二门之后,路上就显得黑洞洞起来。 只有前面那人提着的灯笼里一点微光。周瑾一边走一边心急林娇娘如今不知道如何了,恨不能立刻就飞到她身边去。 偏生如今还没走到林娇娘的院子,只能干着急。 走着走着,周瑾却忽地脚步加快,走到那带路的人身边去了,一边拍他的肩膀,一边说:“你这步子也太慢了些,将灯笼给我,我自己走。” 那家丁一惊,却察觉到周瑾手上用力,连忙假意劝了两句,就要将灯笼递过去。灯笼一到周瑾手中,却听得周瑾一声惊呼:“哎呀,好好说话就是,何必抢。” 接手的那一瞬间,他将那灯笼砸了出去,火光飞舞成一道流光,照亮了花木从中那一张惊讶的脸。 尚未等那人反应过来,周瑾已经跟着灯笼的火光跳过去,一伸手就扭断了那人的脖子。那守在花木从中的人,居然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已经送了性命。 周瑾这个时候是真的着急了起来。 这个时侯,这里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代表什么,如何能不让他不安。他也顾不得许多,仗着自己对地头熟,黑暗中横冲直撞地,就对着林娇娘的院子冲了过去。 娇娘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他这样在心中祈祷着,很快就看到灯火通明的一个院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他冲着那个方向奔过去,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女子的说话声,细细柔柔,听起来让人如此不安。 周瑾一溜烟地冲了过去,到得门口,却听到里面一声怒喝,叫着什么人,两杆木枪就刺了出来。 跑得太快的他差一点就冲到了枪上。 第74章 仿佛只是一瞬,周瑾侧身躲过那两杆枪,抬手就要夺下来,院子里却忽然一声轻笑。 “行了,是周家少爷,含雪含霜住手吧。” 周瑾被两杆枪逼在中间,抬眼看去,就见林娇娘站在廊下,旁边挂满了灯笼,将廊下照得雪亮。她身边站着银红与玉屏,两人都是笑微微地含笑看过来。 周瑾这才有闲暇去看院子中间,那里地上滚着四五个人,都被砸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细细看去,就发现这几个人的脚上手上都被绳索捆了,想要动弹确是动弹不得。 周瑾砰砰狂跳的心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一种激动过后的虚浮无力。“你没事。”他这样说一句,已经是忍不住眼眶微湿。 林娇娘含笑看他,那双眼睛仿佛格外亮,格外精光闪闪。 “嗯,我没事,”她柔声说,招手让周瑾过去,“你是一路跑过来的?让你担心了,不过没关系,我这边也有你送过来的人,守备齐全。” 周瑾情不自禁就随着她的手过去,轻声道:“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在内院守着的人,我怕……所以就先过来了。” 话音落地,就听得外边那个之前陪着自己过来的家丁战战兢兢的声音:“见过姑娘,见过诸位姐姐。这院子里怎么……” 方才持枪对周瑾动手的两人中分出一人,对那家丁道:“有几个不长眼的摸到后院来想要偷东西,被发现了,如今都被捆在这里了。” “你去叫几个人过来,将他们搬过去看住了。” 林娇娘低声问周瑾:“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周家没什么事吧?” 周瑾摇摇头,贪婪地看林娇娘的脸颊,同样低声回答:“周家人多,没事。应该是有人趁着卫所出事浑水摸鱼,街面上也是一团糟。” 林娇娘皱眉:“这样的事,在边城时常发生吗?” “并不。”周瑾说完,短暂的怔愣之后,与林娇娘对视,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 “难道之前那几个卫所,也是……这样吗?”周瑾艰涩地问,“边城是一座城,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人进来的。” 林娇娘见他脸上略显愤怒,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中划动,说:“想来城中大小官员也是有所防备的,你无需这般担忧。” 周瑾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她,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都是汉家儿女,为什么就有人甘愿为虎作伥。” 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被清出去,周瑾将方才的愤怒丢到一边,扶了林娇娘去屋内坐着了,看着丫鬟婆子们在院内围成一团,灯火通明。 外院那边的不时响起的喊杀声隔了这么远,依旧远远地传进来,风中有松油燃烧的气味传过来。 吹过脸颊的风居然是热的。 室内的烛光闪闪,纱帘被风吹动,在地上留下隐约的影子。两人坐在堂中,桌上放着热茶,院子里不时传来丫鬟婆子们说话的声音。 “这几个人,你是如何发现的?”坐下来之后,周瑾问起这样的问题,将方才心中一刹那的悲愤暂且搁置一旁。 林娇娘道:“自卫所出事的消息传来,我就叮嘱下面的人严加巡逻,至于这几个……也是不凑巧,我将人都聚集了过来,他们却正好撞上了含霜做的陷阱,一下子就被人发现了。” 似乎是想到了方才的情景,林娇娘居然忍不住笑起来。 “银红胆子大,抓这个香炉就过去了。那香炉二十多斤,也亏她拖着跑得动。含霜含雪跟在后面,三个人一下子就将那个几人吓到了,后面婆子们纷纷跟过去,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砸过去,那几个人也是运道不好,很快就被砸晕了。” 说起当时乱糟糟的景象,林娇娘也是想笑。 周瑾听得目瞪口呆,事情说起来怎地就如此轻而易举的样子? 第95节 林娇娘听他说起院子中间还躲着一个人,她似乎也不惊讶,只是笑道:“原本就打算等天亮了,让下人们将院子好好搜一搜的。” 周瑾方才相信,林娇娘是当真胸有成算。 他盯着烛光下如花脸庞,心中道,这样聪明又能干的人,日后是自己的媳妇,真好啊…… 既然林娇娘这边无事,周瑾也不曾久留。只是将自己带过来的人又分了一半留在这里,自己带了另一半人在街面上帮着人清理那些恶徒。 等到天色大亮,城中兵丁终于将局面完全控制住时,周瑾身上已经是满是血迹。 回到周家,等在那里的三个女人已经是困倦不看。周大夫人凭着茶水强撑到了现在,见了周瑾过来,身上沾满血,心中就是一惊,连忙起身,倒是将另外两个人都惊醒了。 “瑾哥儿可受了伤?”第一个问话的是周大夫人,脸上的关切不似作假。周瑾仔细盯着她看了一眼,方才笑道:“大伯娘且放心,我身上都是别人的血,我连油皮都不曾擦破。” 说着又给云姨娘问了好,看到云姨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周瑾心中也是叹息,让她的丫鬟扶了她下去休息。 最后才转向周兰,对周兰道:“我已经去大姐家中探看过,大姐家中昨夜并未受到惊扰。” 周兰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有公公婆婆的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叫着自己的丫鬟,要这个时侯回去。 她的举动被周瑾拦下了:“如今那些兵丁正在街面上收拾残局,轻易不许人行走,大姐还是迟些回去才好。” 周大夫人见周瑾将周兰的事情都注意到了,心中也是一酸,对周瑾居然也有了三分感激之意:“你昨夜也忙了一夜了,先去歇着吧,虽说是年轻熬得住,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周瑾连忙谢过,先派人将周大夫人与周兰送回隔壁,然后才去洗漱休息。 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不得劲。 明理听得里面周瑾翻身的声音,探头来看,却见周瑾已经醒了,连忙笑道:“少爷可算是醒了,厨房里熬了粥,又炖了菌菇汤,少爷可要先填填肚子?” 周瑾也觉得腹中甚是饥饿,连忙叫人下了一大碗面过来先吃了,才觉得肚子里不那么饿得慌。 等他吃完之后,明理才笑着说起旁的事情。 周瑾出去帮人扫荡盗匪的事情早已被城中官员所知,如今城中无人不赞周瑾,不少人已经上门来谢过,只是听说周瑾尚在休息,留了谢礼就走了。 周瑾却不耐烦听这些,只是问明理:“可曾知道那些盗匪的来历?” 明理摇头,道:“如今尚在清查。不过县君那边那群人,倒是招认了说是有人特意指了县君那边让他们过去的。” “他们虽说也知道县君身份高贵假装丰厚,却怕县君那边人手众多不敢轻易上门,有人画了县君府上的地图给他们,惹得他们动了心思,才派人一面佯攻,一面派人从刚后院潜入准备偷盗。幸而县君手下能人甚多,刚刚进门,就被抓了个正着,全无大碍。” 周瑾听了,沉默不语。 什么人对林娇娘有这般心思,居然特意画了地图给那些盗匪? 只可惜那些盗匪也是随意找了一户人家,却不料有这等意外之喜,却是说不清楚,那户人家到底有什么来历。 说让他们去指认一番,却指认得个个不同,委实是查不下去。 周瑾从关押着那些盗匪的地方出来,一张脸上面沉如水。 明智明理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料前面周瑾忽然间停住了脚步,两人差点撞到周瑾身上去。 原来,却是有人远远地与周瑾打招呼。 明智明理抬眼去看,却见那人浑身上下都透着风流信息,眼底青黑,显见得是个平日里纵情声色的。。 走得近了,那人与周瑾招呼一声,一双眼睛在明智明理身上扫了又扫,道:“瑾哥儿,你这两个跟班,倒是颇有趣味。往日里不曾见,可是从南边来的?” 原身往日里也是与这些人厮混惯了的,周瑾自然第一时间就听出这些人在说什么,沉着脸道:“他们是王府里出来的奴婢,不可妄言。” 那人被吓了一跳,嘀咕着道:“莫非是县君送你的?” 见周瑾点头,那人又看了明智明理两眼,这次眼神清明得多。 略微说了两句话,那人就要走,方走出两步,却又倒退着走了回来,勾着周瑾的肩,压低声音说:“瑾哥儿,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也知道,我是家里头的庶子,分府出来之后日子就不好过了,搬到了东边。前几天晚上,我似乎听到有人提起县君呢。” 周瑾眉心一紧,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那人似笑非笑,做个搓手的手势,周瑾也就了然,道:“如今守孝,倒是不好请你吃酒,你且去酒楼叫上一桌,记在我的帐下就好。” 那人这才笑道:“果然还是兄弟够意思。” 说着,嘀嘀咕咕地就将事情说了。 等那人一走,周瑾方才继续前行。明智明理跟在他背后,两人眼神示意,相互询问那人最开始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两人虽说是靖王特意挑出来的,靖王府却从来都不是什么太过腌臜的地方,两人思来想去,居然是一无所获。 等回到周家,见周瑾皱着眉的模样,两人也是不敢问,将事情压在了心底。 周瑾将那人所说的位置想了一遍,也不用派人去看,就能猜到那说起林娇娘的人是谁,心中顿时愤怒异常,又生出淡淡寒意来。 这般自私之人,当初就该让她自生自灭才是。 将事情想得清楚了,抬眼却见明智明理二人相互挤眉弄眼,周瑾道:“你们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明智明理不妨被人看到,吓了一跳,连忙相互推搡,总算是明智获胜,明理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那人方才问起自己两人时,周瑾为何说不可妄言。 周瑾一怔,随后笑起来,恶趣味地说:“那人好男风。” 明智明理刹那间就垮了脸。 第75章 动乱之后没几日,那些出城的兵丁就回来了。每人身后都是高头大马,更有累累人头悬挂在马鞍上,见之生畏。 第96节 兵丁们安安静静地入城,安安静静地回了军营。 有过两日,才有消息传出来,说当日卫所被屠,实是因为有汉人不仅帮着那些胡人骗开了卫所的门,更将令人无力的药粉下在了卫所的饮水当中。而那些作恶的胡人,如今已经是尽数被收拾了。 消息传出,城中个个惊讶。 汉人与胡人之间的平静也不过这么几年,居然就有人已经忘了两族之间的仇恨,做出这种事来。 “陛下只怕又要勃然大怒,对胡人出兵了。” “那城里面的动乱,莫非也是?” “听说也有些影子在里面,说是准备闹起来了,赶着人去撞城门,将城门逼开的。” 虽然门前挂着帘子,谈话的声音却依旧隐隐约约地传过来,这茶楼的隔音显而易见的不好。 林娇娘听着不知道外面哪一桌的谈话声,有些讶然地转过头来。 “你是说,是云柔做了这样的事?” 周瑾点头称是,林娇娘蹙眉:“我与她之间无冤无仇,她怎地就做出这样的事来了?” 周瑾冷声道:“也许只是见不得你日子过得比她好。”却没有将更多的话说出来,“你且放心,我自会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事是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的。” 林娇娘叹道:“当初轻轻放过她,原以为她吃点苦头就会想明白,没想到尚未等她吃到苦头,就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了。” 周瑾叫一声她,道:“不要生气,我帮你教训她。” 林娇娘对他嫣然一笑。 两人默默地对坐喝茶,虽说没有更多的言语,但默契流转,气氛安宁祥和。 周瑾不自觉地就已经坐到林娇娘边上,伸手握住她的手指,细细描绘她的每一根手指头。 林娇娘也不挣脱,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居然就任由他去了。 “京里头怕是要派人过来。”好一会儿之后,周瑾忽然低声在林娇娘耳边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来是要派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也要给胡人一个教训。” 林娇娘点头道:“想来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派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皇城里,皇帝也在为这件事略感为难。 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可以选,而是……他想要做另一件事,却不太适合让人知道,又必须要放心得下的人过去。 犹豫几天,皇帝终于是下定决心,居然将太子派了出去。 太子虽说做过许多事务,却是第一次接到这样边疆外务,更牵涉军务,心中不由畅想,难道父皇是有意将军务交给自己一部分? 等到皇帝单独见了面,说起一件事来,太子却连这点喜悦都丢到边上,脸上只有满满惊讶了。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再觉得不可能,也是陛下吩咐的,太子带着这样的疑问出发,路上慢悠悠地回想起自己的任务对象来。 世界上,真有如此荒诞不经之事? 边城,周瑾尚且不知道太子就要过来,正在慢悠悠地想法子让云柔吃苦头。 云柔嫁的算不上什么大富之家,那家里只是略有两三亩薄田,大部分时候,都是靠着云柔的夫婿在作坊里做活来维持家计的。 但动乱过后,花颜的东家就停了作坊,说是江南那边的作坊已经建好了,以后就在那边做活,这边的作坊位置也不好,材料也不方便,就要停了。作坊里愿意跟着去江南的,东家也不吝啬将人带过去,不愿意去的,也就这样了。 云柔的夫婿拖家带口的自然是不好跟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上好的工作没了,继续在城里头找事做。 只是花颜这样事情轻松又工钱丰厚的活计自然是不多,边城也不是什么大地方,一同没了工作的人不少,找来找去,时间蹉跎小半月,也还是没有消息。 家里头渐渐地就拮据起来。 云柔见了,心中焦急,就提起自己再出去做妆娘的事情来:“我的手艺也是花颜里学的,如今虽说无人引荐上不得达官贵人家的门,在十里八乡做个妆娘也是可行的。” 云柔的婆婆听了,却依旧是反对:“我老曾家就没出过抛头露面的女人,你要是出去做活,将我儿的面子往哪里搁?” 云柔抿着唇,看一眼自家夫婿。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头打短工,虽说是已经洗浴过了,依旧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正对着桌子上的菜猛吃,却没什么说话的意思。 云柔寻求支援失败,只能失望地说一声“娘您说得是。”又复低下头去,小心地扒两口饭,看到公公放下碗,立刻就放下筷子不敢再吃了。 到了夜里,与夫婿两人躺在床上,细细说起这件事,对方却浑然不以为意:“娘就是瞎咧咧,明儿我去说。” 云柔张口就要让他不要这么直接去,下一句话却让她心中一颤:“只是委屈你了,本想让你过好日子的,结果却还是要你出去做活。” 云柔顿时就红了眼圈,低声地说不委屈,只觉得有这样的夫婿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林娇娘得了云柔出去做活的消息,却是一笑,对周瑾道:“今年的新品可是已经开始贩卖了?” 周瑾点头说是,见林娇娘脸上露出狡黠之意,连忙问:“你可是有什么举动?”转而想到方才两人的话题,说:“那边你无需多心,我这边已经是安排妥当。” 等林娇娘去问,却又不肯说,只是说看着就是了。 她也就不再关心,只是有些可惜地放弃了推新品然后将云柔手上的东西和技术逼得不值钱的念头。 两人细细说了些私房话,甜甜蜜蜜喝完茶,方才念念不舍地各自分开,各自归去。 周瑾回了周家,一进门就听见门房来报,说周大夫人来了。 等周瑾进了门,见了周大夫人,却见她满脸皱纹,一张脸发黄,比以前要老得多,不由心中惊讶。 “见过大伯娘。”两人客客气气见了礼,周大夫人手中握着佛珠不停转动,却不肯先开口说话。 第97节 周瑾原本就不知道她要过来干什么,也是不肯先说,一时间居然就僵持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屋内气氛越发尴尬,周瑾从走神中一抬头,却发现周大夫人衣襟上一点泪痕,对方俨然是在落泪。 这下子他也不想再装没看到,轻声问一声大伯娘为何落泪,周大夫人又沉默片刻,勉强露出笑脸抬起了头:“你大姐姐家里出事了。” 周兰的夫婿是前些时候跟着那些兵丁一同出城去扫荡胡人的。虽说他已经是武将,但战场上也没得说只许小兵受伤不许武将受伤的。 当日伤亡虽说不多,但周兰的夫婿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周兰只以为对方受了伤却并不严重,毕竟他当日行走之间并无大碍。如今事情都过去好长时间,周兰方才知道,当日自家夫婿受的到底是什么伤。 周瑾听了,亦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战场上居然能那么巧地伤了子孙根,日后再不能人道。 周大夫人抹着泪,声音中兀自哽咽:“我原本是想求你一求,让你出面,求了那家与兰儿和离,让兰儿再嫁。如今想来,却没有这样的道理。是我莽撞了。” 周瑾知道周大夫人也是慈母心肠,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含糊地安抚两句,心中盘算,以周兰的性子,日后定然是要闹起来的。 却不知道到时候闹起来,自家那个大伯父,又会有什么想法。 周大夫人到了此时,只是叹息:“今儿我来得唐突,让你见笑了。”她慢慢起身,周瑾连忙去扶,看着她与丫鬟并肩出了门,想着周大夫人说出来的这档子事,只觉得头疼。 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呢? 周大夫人此时来说起这样的事,定然是周兰透露出了这样的意思。平心而论,周瑾觉得周兰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但站在男人的角度来想,周兰这样,委实太过薄凉。 思来想去,一声叹息。 好一会儿之后,周瑾方才叫了人进来,吩咐盯着周兰那边,却一时想不好,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合适。 正想着,就听得明智过来报,说外头有个油头粉面的人求见,自称姓刘。周瑾听了皱眉,让明智替自己过去见了。 明智与那姓刘的一番交谈,啧啧称奇。原来,当日周瑾想着云柔既然是那等自私的性子,如今情在浓时自然是千好万好,日后情淡爱驰了,双方说不得就要闹起来。只需要在云柔的夫婿耳边多说两句话,就惹得两人开始吵架。云柔在婆家自然是大受委屈。 那姓刘的就是当日在云柔夫婿身边多嘴的那人,如今自觉任务完成得极好,当下就要来多要两分赏钱。 奈何明智早得了吩咐,面无表情地将人赶了出去。 那姓刘的大怒,当下想着既然周瑾要让人不好过,他还非要戳穿了不可,隔了一日就叫了云柔的夫婿出来,敲了他一壶茶,将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奈何云柔的夫婿本身也是个不笨的,细细一想就知道云柔定然是因为一些事而恶了周瑾。原本他与云柔之间的情分倒是不掺和其他,如今闹了起来,却开始想着,云柔既然得罪了这门贵亲,说不得日后什么时候对方想起来,随口一句话,就能让自己一家子去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思来想去,越发是胆战心惊,看着云柔是越发不顺眼起来。 一来二去,云柔在曾家的日子越发难过,心中不免生出了旁的心思。 双方既然都有了二心,事情就越发一发不可收拾。等周瑾知道的时候,云柔已经是被曾家扫地出门,不得已回了云家,苦苦哀求云峰与云李氏收留她了。 周瑾却还茫然,自己的后手还没出手,怎么事情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忙让自己安排下去人都停了手,决定到时候再去征询一下林娇娘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在路上走了一月有余的太子终于是到了距离边城不远的地方,开始召见边疆诸位官员了。 第76章 太子到了的消息传来,林娇娘一时讶然。 “怎么会是太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边境之地,向来是危险之地,也不该是一国太子应该来的地方。 但是人既然已经来了,也显出皇位上那位的心思与众不同。 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召见林娇娘。消息传来,就连林娇娘自己都吃了一惊。 皇帝与靖王的关系并不好,而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与林娇娘,虽说是堂兄妹,但这么多年来,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怎么会忽然要见林娇娘? 虽说疑惑,但依旧收拾整齐了,离开边城去见对方。 边疆之地,也没有行宫。太子的居所是郡守的官衙,白墙青瓦,树木婆娑,十分硬朗的风格。 坐着软轿穿过门,林娇娘不意下人们居然将自己直接带到了太子的院落,在院子里落轿。 这样太过失礼了。 “是孤吩咐他们这样做的。”一个声音说,“你我兄妹,无需太过客气。” 林娇娘抬起头,看见穿着便服的青年男子,连忙低下头去跪下行礼。膝盖尚未挨到地面,对方已经大步走过来扶住了她。 “无需如此多礼。”他说,“孤说过,你我兄妹。” 林娇娘心道,以前从未见过面的兄妹吗?想着,心中不由略带讽刺地笑。 太子今年二十四五,在太子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九年。但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个位置他做得稳如泰山,从未有过一点会被撤换的迹象。 许多人觉得,陛下对太子分外恩宠,却不知,皇座之上的那位,对昔日兄弟阋墙的状况心有余悸,决心就算是继承人略显平庸,也不肯出现这样的状况。 更何况,太子也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继承人。 与太子见过了礼之后,林娇娘得了一个座位,她坐下来,微微低着头,听太子说起皇家的兄弟姐妹情意,觉得分外迷惑不解。 她与太子当真不熟,召见自己就已经闲的怪异,如今还说起兄妹感情……只能是让她心中越发警惕。 大约是她的态度太过明显,太子看得分明,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父皇的这件差事,还当真是不好做。 “靖皇叔当初上表求你的婚事特办,让你先嫁过来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如今的状况,倒是让你受了委屈,家也回不去。” 第98节 太子这样说着,语气太过温和,让林娇娘回答得小心翼翼:“并不委屈,父亲替我挑的夫婿待我甚好。” 她没有抬头,看不到太子看她的目光分外同情。 有什么好的呢?如果单从双方的家世来看,她已经是十足低嫁。 只是想到父皇所说的话,太子不由深吸一口气。 “能得你一声称赞,自然也是好的。”他说,目光落在林娇娘的头发上,想着她刚刚走下轿子时,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美色,“只是你知道,这于礼不合。” 林娇娘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啊,于礼不合,她应该回到京城去,在靖王府里日日枯坐,而不是在边城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甚至于定亲了的男人多有往来。 但是,说着这样的话的太子,又如何知道靖王曾经说过怎样的话呢。 “你若是愿意,孤带你回京城去。”停一停,太子说,“你要嫁的那人,也可到京城去,授一闲职,不必困守边城。” 林娇娘讶然睁大眼,太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帝对周向荣多有不满,怎么会容许他的侄子在京城里过得风光?转念却又觉得,皇帝不会连这种小人物都记得,大约这是太子一番心意。 “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却不肯轻易答应。 太子凝视她,目光中凝聚出些微怒气。不过是一个连宫中都不常去的堂妹,居然有这样拒绝自己的勇气。 转念一想,也是失笑。 若是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如何让诚王叔祖放在心上。 诚亲王死的时候,太子已经有四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他犹自记得当年祖母与父亲,为了诚亲王的死去痛心的模样。 他也记得诚亲王,比自己的父王多三分清俊,少五分霸气,是再和气不过的人物,年岁比父皇要小,辈分却比父皇还要高。 小时候,太子也很喜欢诚亲王的到来。可并不代表,他死去多年之后,太子依旧记得他的好。 太子甚至恶意地想过,是不是有人故意传出这样的消息,好从父皇那里得到好处。可对方至多只是得了一个皇商的名头,还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微末利益,就连太子府上的门人都不看在心上。 “你呀,也是……”他只能这样叹,“罢了,既然你不愿意,孤也不强迫你。”他看着林娇娘,心思却跑到别的地方去,“只是孤却要见一见与你定亲的人物,叮嘱他一二,不能让他欺负了你去。” 这样温情的话,林娇娘听来却心中毫无波澜。 皇家的骨肉亲情都算得上淡薄,如今她怎么愿意去相信太子对自己居然有深厚的兄妹情意? 但面上还是感激地说谢谢。 太子赏了一堆的东西让她一同带回去。银红玉屏见了东西,也是目瞪口呆。 这样厚的赏赐,比起靖王府里年年得到的赏赐都要多。 林娇娘听玉屏这样说了,心中也是迷惑不解,忍不住就对周瑾分说一二。周瑾低了头,却在苦笑。 这太子…… 他忍不住去握住林娇娘的手,低声道:“有件事要对你坦白。”林娇娘只是听这样一句话,就猜出头尾,大吃一惊,问:“你告诉宫中那位了?” 周瑾低声应是:“我原本没想过,只是机缘巧合,忍不住动用了以前留下来的东西,所以被他察觉,不得不坦白。” 林娇娘脸上却是讶异:“你留下来的东西,如今十几二十年,居然还能用?” 周瑾不料她的注意力居然在这边,不由失笑:“一些暗手而已。”说完这句,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你可愿原谅我?” “你何错之有?”林娇娘道,“原本坦白不坦白,就是你的选择。只是……我没想过,陛下会是如此重情之人,居然真的相信你重返人间这种事。” 她低头道:“若不是当日我亲眼见着你醒过来,言谈举止浑然不同,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怀疑。陛下见都未曾见过一面,居然就信了。” 周瑾却没有想许多,他只是为她那一句何错之有而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忍不住感慨万千。 “陛下是个心软的人。”周瑾说,“当年若非如此,也不会引得他的兄弟都生出旁的心思。” 林娇娘想一想,明白他的话,心中也是庆幸。 “所以,还不放手吗?”眼见他抱的时间越长,林娇娘越是想笑,最后忍不住娇嗔一句。 周瑾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此时才恍然回神,立刻手一抖将她放开。那张脸已经是微红,却偏过头去,强撑着说:“不过是抱一抱自己的媳妇,有什么大不了。” 林娇娘道:“你说是媳妇没有用,要外人都说才是。”一双美眸看上去,透着狡黠的光,“等孝期满了,礼成之后再说。” 周瑾沮丧低下头来,正与她对视,视线纠缠,却分外缠绵。 “好,”他低声说,“到时候定然让你风风光光过门。” 两人的笑容都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温柔。 分开之后,周瑾却沉下脸来。事情并没有林娇娘想的那样简单,皇帝愿意相信他,可现在,太子不愿意。 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周家,门房小心翼翼地上前来,说有人来访。 他见到人,大吃一惊。那张脸活似他走之前的皇帝,唯一多出几分的就是更显自信,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皇帝的儿子。 “见过太子殿下。” 行礼的时候,兀自在想,昔年的小胖墩,如今居然也长成如今这样长身玉立的模样了,在京中不知道勾去多少芳心。转念又想,能见到太子的能有多少人,方才那个想法,完全是无稽。 脑袋里一片乱糟糟的。 太子见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一口被人叫破身份,也是吃一惊,心中狐疑,难道这位真的是叔祖? 第99节 他的狐疑太过明显,周瑾忍不住微笑:“你与你父亲,十分相似。” 这样怀念的语气让太子心中越发狐疑。 “不知道太子殿下前来寒舍,所为何事?”周瑾不欲与他多聊,“如今太子殿下应该在雁城,不该在边城才是。” 太子仿佛恍然回神,低声说:“孤……我觉得应该来见一见你。” 他十分坦白:“初始我觉得是不知道何处来的骗子。”结果见面就叫破身份,太子十分迷惑。难道真有这样转世重生之事。 若是此刻他脑海中想法被周瑾知道,定然纠正,他这种状况,确切来说应该叫借尸还魂。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子殿下不该这样到处乱跑才是。”门口守着的黄门与护卫时不时地探头探脑,周瑾一一看在眼中,也是感叹。 这样熟悉的口吻,让太子一时忍不住回答:“我带了足够的护卫。”回答之后,才觉得惶恐,居然被一句话就迷了心智。 心中却愈发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就是诚亲王。 两人对坐,一时无语。好一会儿之后,太子才压低了声音,说:“父皇说,你若是愿意,就回京城去,他可照料你一二。” “父皇觉得十分愧对于你。” 周瑾心中一震,最终依旧是摇一摇头:“如今还不是回去的时候。况且……”他凝视太子,目光柔和而透彻,“如今我有什么身份,来让他照顾呢?” 太子也说不出话来。周瑾是哪个名牌上的人,京城中无人得知。身上又没有功名,不入官场,就算是想提拔一二,也是无从下手。 “皇家要照顾一个人,何须有身份。”但片刻之后,他回过神,这样说,“若说身份,天底下又有什么身份尊贵得过皇家。” 周瑾忍不住笑起来:“你说的对。”他的语调太过敷衍,太子忍不住侧目,那场景,一时恍若回到昔年的皇子府后院,年轻的叔祖与侄孙嬉闹的场景。 回过神来,太子终于是长叹一口气。 短短几句话,就已经让自己的怀疑动摇,眼前这人,当真是厉害。 看向周瑾的视线忍不住越发戒备起来。 第77章 周瑾仿佛没有察觉他的防备,他的口气仿佛很轻松,细细听起来,才能察觉出里面的克制。 “孤……我奉命过来看看你。”最后太子选择了直截了当,“诚王叔祖已经去了快二十年,父皇与皇祖母已经将陈年旧事忘记得差不多,不该再出现。” 周瑾能察觉他的防备,却并不为他的话感觉到愤怒。 “林锦已经死了,”他对太子说,凝视太子的眼睛分外温和,“现在活着的是周瑾。” 太子得了这样的保证,心中满意之余,又有些困惑。这人与皇室有了勾连,如今却又这么轻易地放手? 他盯着周瑾,视线狐疑。 周瑾微微一笑,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多疑并不是一个好习惯。”被说教的太子冷哼一声:“孤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太子殿下说得是。” 但终究是让太子放心了些,起身对着周瑾道:“你且记得你今日所言。” 周瑾含笑送了他出去,看着跟着的黄门与护卫都一同离开之后,才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皇帝会派太子过来看自己。他当初并没有故意想要露了行踪的意思,只是略微借用了一下当年诚亲王手下的人,结果…… 对方忠诚的对象已经是如今的皇帝了。 周瑾心想,这样也好,至少他不必为他们担忧。 太子的来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又过了一些时日,听得太子在雁城召见了一批人,调阅了档案,巡查了大营之后,就回去了。 之后的结果如何,还要等京中陛下的意思。 他人一走,不管是雁城还是边城,都松一口气。周瑾这边开始忙着周向华的二周年,帖子发出去,来的人又少了一些。 就算是父亲的余荫,也是有期限的东西。 云姨娘看着他忙进忙出,心中心疼儿子,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居然是送了个丫鬟到周瑾身边,说帮着他分担一二。 周瑾哭笑不得,心道,幸好知道云姨娘是个笨的,如果不知道,说不得就以为云姨娘是生了心思,要给自己身边塞人了。 于是连忙去找云姨娘,拒绝了那送过来的丫鬟。 丫鬟叫做豆蔻,也是豆蔻年华,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一张脸圆润,却不是胖,白里透红,分外可爱。 被周瑾送回云姨娘身边,她的脸都白了,跪在地下,对着周瑾瑟瑟发抖。“求少爷仁慈,豆蔻在姨娘身边的位置已经是被人顶了,如今若是回去,只能做粗使丫鬟,求少爷仁慈。” 周瑾丝毫不为所动:“你若是当初不答应,她也不会将你送过来。我早已说过我身边不用丫鬟,你却不肯信我,如今也是你咎由自取。” 豆蔻咬住了唇,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周瑾。 周瑾偏过头去,对着有些羞愧的云姨娘冷声道:“我已经与姨娘说过一次,我身边不需要什么丫鬟,不管是何种目的。况且,姨娘当真以为,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能帮得上我什么?” 云姨娘低声道:“豆蔻算账很快的。” “前院的事,自有前院的算账先生,无需一个丫鬟插手。”周瑾这样说完,对着云姨娘竖起手指:“姨娘,这已经是第二次,没有第三次了。” 云姨娘连忙诺诺应是,看着周瑾甩袖离开了,看了地上跪着的豆蔻一眼,愁苦地叹息:“算了,是我误了你,你如今先跟着春浅吧。” 春浅立在云姨娘身后,对着豆蔻露出和善笑脸。 这样的消息,周瑾自觉无需说给林娇娘听,平白让她坏了心情。结果第二日,林娇娘的信笺就过来了,打趣地说起这件事。 第100节 “看起来周少爷风流不减,丫鬟们还是觉得周少爷是个好选择呢。” 虽然看起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依旧让周瑾觉得愤怒。到底是什么人将这件事告诉了她?虽然自己并没有刻意去瞒着,但这样迅速地就被林娇娘知道了,也并不是周瑾想要的结果。 自己已经处理过的事情,再拿到林娇娘面前说嘴,毫无疑问地让周瑾想到挑拨。 盘查一番,却没有什么消息,让周瑾觉得警惕起来,夜里避了人,偷偷地去找了林娇娘。 已经是夏天,夜里的风也是热的,林娇娘开着窗户,正方便周瑾爬窗进来。伺候的银红见了,差一点就叫出来,见周瑾做个噤声的手势,方才捂了嘴,平静下来。 林娇娘抬眼看到他,却没有银红那般惊讶,只是笑:“怎么这个时侯过来了?” 与林娇娘相处日久,周瑾也知道,林娇娘骨子里信任的人当中,绝对有银红一个。于是也不避这她,将这件事说了。 林娇娘挑眉:“你是说,你最开始想将这件事瞒着我?” 银红也在旁边帮腔,道:“周少爷,这就是你不对了。这种事瞒着姑娘,日后说起来,还不知道怎么误会呢。”虽说是对着周瑾开腔,却又一点帮着他辩驳的意思。 林娇娘就忍不住笑起来,拍拍她,嗔道:“你呀,如今倒是向着他了。快些去倒了蜜水过来,让他润润喉咙。” 银红就笑着去取了蜜水,给周瑾加一块冰。 “日后若是有其他事,我定然不瞒你。”周瑾这样保证一句,却又问:“只是这在中间挑拨的人……” 林娇娘笑道:“我来想办法,你且放心就是。”周瑾立刻就放下心来,他对林娇娘倒是宽心得很,全然地信任她的能力。 “云柔……嫁出去了。”隔了片刻,周瑾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林娇娘一怔,太子来之前,她还念着云柔将匪徒指到自己这里的那一点仇,太子来了之后,尽管周瑾提过一次,她却已经忘记了。 “哦,她与夫婿和离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当日云柔被赶出曾家的时候,却不知道短短时间,云柔居然已经又再嫁了。 “应该说,被休。”周瑾说,“那曾家人,也挺……云柔当初也是为了曾家人的性命,才画了那张图。” 林娇娘对那些事不太感兴趣,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云柔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结果让她有些惊讶。 云柔被云峰和云李氏以三十两黄金的聘金嫁给了一个草原上来的部落人,虽说草原上黄金不那么值钱,可三十两也已经足够让人惊讶的多。 但是转而想到草原上的日子,风刀霜剑的,其实并不好过。 而且草原上至今尚有父死子继,兄死弟及的习俗,对心中有想法的云柔来说,只怕是如同泡在黄连中一样苦涩。 “也是她的运数。”林娇娘最后这样叹一句,将这件事轻轻地揭过了。周瑾看她一眼,说起除服的事情来。 虽说是守孝三年,但向来都是九月当一年来算,二十七个月也就够了,算起来,再过几个月,周瑾就可以除服了。 “只是之后没有什么好日子,却不好办喜事。”他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 林娇娘被他说得耳尖微红,嗔道:“谁急着嫁给你了。” “我急着娶你。”周瑾飞快地回答,“我急了很久了。” 两个人无聊的对话让银红在旁边偷笑,飞快地躲了出去,周瑾见状顿时越发得意三分:“看,你的丫鬟也觉得你我夜半无人私语是正常的。” 话音刚落,就被林娇娘在手臂上掐了一下。虽然不疼,他却配合地露出很疼的模样来。林娇娘见了,越发提不起生气的劲来,最后只是瞪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水润,周瑾清晰地察觉到里面并不那么诚恳的羞涩。 他微笑着叹:“我真的是等了很久了,就等日子一到,选个黄道吉日就能娶你进门。” 林娇娘咬着唇肉,妩媚而羞涩地白他:“诚王叔祖,我可是您的侄孙女。” “所以我不当诚亲王了,早就不当了,就为了能娶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周瑾显得分外可爱,让林娇娘终于是忍不住笑起来。周瑾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眼底也浮现出笑意。 “十一月虽然有些远,但是我也是能忍的。只是我们的情况太过特殊,不知道到时候又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周瑾继续说着这个话题,这个时侯林娇娘却已经不在说笑,当真是一本正经地与他谈论起来。 “我应当给京城里写一封信了。”林娇娘说,“我想,也许靖王和周向荣会过来。” 她对靖王毫无敬意,这一点周瑾早就知道,但此时听她这样说着,周瑾已经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那种怪异,并不在于身为女儿而对父亲毫无感情,而在于,那种生疏的旁观感,就好像林娇娘觉得,自己并不是靖王的女儿一样。 他将这种感觉按捺下去,点头道:“我也应当给大伯写一封信。到时候事情还要大伯娘来操持。” 两个说起自己的婚事一点都不觉得害臊的家伙聊完了这个话题,夜已经深了。更夫的梆子早已敲响,银红也已经早就又进来,守在边上虎视眈眈。 虽然她放心让林娇娘与周瑾共处一室,却要加一个限制——短时间的。 周瑾被她防备的姿态弄得心中苦笑,终于是起身与林娇娘告辞。林娇娘看着他又站到窗口准备翻出去,忍不住笑道:“出去的时候,就不能好好走门吗?” 周瑾站在窗前,回头见她正站在自己不足一臂之处,心中忽然一动,轻声道:“你且过来一些,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要走窗户。” 林娇娘却忽地倒退一步,警惕道:“你定然是没安什么好心思,我可不会上当。” 周瑾心中一阵气恼,却忽地又是一笑,快步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用力抱紧,然后飞快松开,最后在她错愕之时在她唇边偷得一个吻。 在银红的惊呼声中,周瑾笑得愉快,飞快地跳窗出去,耳尖面上一片红。幸好是在夜里看不分明,否则定然丢了他的形象。 林娇娘错愕不及,见他一溜烟地跑出去,唇边却又慢慢浮起笑意,抬手轻按唇角,低下头去,那双美眸中,情绪流淌。 心好像忽然跳得快了一点呢…… 第78章 周大夫人知道周瑾要安排除服的事,一双眼睛分外迷茫。“居然已经要除服了啊……” 短短两年多,发生的事情居然恍然如梦。 “我会好生安排的,”回过神来,她对周瑾说,脸上还带着些微的笑意,“定然让你好生娶了县君进门。” 第101节 周瑾对她微笑,说一声谢。 在周瑾准备再说两句话的时候,周大夫人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为什么我那么……厌恶你?” 周瑾一愣,抬眼就看到周大夫人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已经是暗沉如水。她已经老了,虽然年纪还算不上大。 周大夫人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关系到你的身世,你想知道吗?” 不,一点都不。周瑾心说,对着周大夫人露出笑脸:“大伯娘,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周大夫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睛是浑浊的,视线却锐利,扎在身上生疼。 “你说的对,”好一阵之后,她慢吞吞地说,“都过去了。”她甚至露出一个笑脸,“我早就该看清楚的,错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周瑾忽然想问是谁,却知道这个问题他不该问。 停顿片刻之后,他轻声向周大夫人告辞。周大夫人睁开眼,浑浊的双目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出门,才轻声自言自语:“可惜任他机关算尽,也没想过他的宝贝儿子已经换了一个人。” 她低低地笑起来。 周瑾走出门,背后一层冷汗。他当时真的担忧周大夫人不管不顾地直接说出来。 如果说出来了……他不可能当做没听到,不管周瑾到底是谁的孩子,对他本身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还好,她选择了和稀泥。双方都心知肚明地装作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最好不过。回到二房看到依旧一派天真的云姨娘,周瑾心中不无感触。 也许最清楚事实真相的人就是云姨娘吧。但在这十几年中她却一直都能当做不知道,这样的人,也许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除服那一日,周向荣回来了。 他说起周瑾的婚事,简单地吩咐让周瑾尽快在明面上过门。“虽说县君已经是你的人,但外人看来,还是要有一个程序的。” 他的口气不自觉地高高在上,吩咐下去,对方就一定要做到。周瑾低着头应这是,却一言不发。 消息送到林娇娘这里,林娇娘也是感叹,到这个世界两年多,自己居然就在这边疆之地过了两年的悠哉日子。 等成婚之后…… 就没有这么轻松的时候了。 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不管是边城还是雁城,都热闹起来。县君成婚的大事,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识过,当然想着要来凑凑热闹。 后来听到消息,说京城里靖王爷说不定也要过来,更是一个个激动万分。 但是等事情定下来,靖王爷却理所当然地没有来。 他派来了自己身边的管家,宗室也派来了一位宗室里的长辈。林娇娘迎了人进入自己的居所,宗室里来的那位将四周打量一番,满意点头:“这种蛮荒之地,能收拾得这般齐整,也是县君兰心蕙质了。” 这位前来送嫁,林娇娘请他在前院住下,但凡有什么婚事上的事,都过去与他商量。靖王身边的管家则是日日往外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那位宗室长辈见了,也是多有不满。 “就是个奴才,还见天地到处跑,这般不将主家的事情放在心上,也是个不得重用的。” 林娇娘偷笑,心道,谁说不得重用,若是不得重用,怎么会被派到这里来,一天到晚想着勾连靖王曾经的旧属。 京城里的事情林娇娘不太想管,只是想着这边嫁人的事。 虽说时间颇紧,但毕竟是几年前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事情进行得有条不紊。周瑾一日一日地笑容越发傻气,可惜林娇娘看不到,平白失去了许多乐趣。 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九,已经很是接近冬至。 边城的天气冷得快,已经是呵气成冰,日日早晨起来,都要看一眼天气,生怕下了大雪。 宗室长辈对这种气候非常不习惯,每日都窝在房间里不肯动弹,见了林娇娘,还要掉两滴眼泪:“这样的日子,县君怎么过啊!有封号的宗室女,怎么就嫁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兀自这样念叨,林娇娘却温柔地对他笑:“堂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说什么的余地。但是,他对我却是极好的。虽说是边疆苦寒之地,但有这样一个人,日子也过得足够自在。” 说是堂伯,但亲戚关系其实已经不近,为林娇娘抱不平其实也不过是感叹宗室本身的人荣光日渐衰落。 听林娇娘这样说,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而与林娇娘说起旁的事情来。 宗室的日子并不算太好过。陛下仁慈,但宗室本身却不能完全靠着陛下的仁慈过活,这位宗室子也有自己的产业,在京城里有一个小铺子。 与林娇娘说起生意经来,两个人都是眉飞色舞的模样。 听得这位堂伯说京城里生意日渐难做,林娇娘就建议,不妨从边城带些土特产回去卖:“虽说是边疆,但向来西域的商人都要从这边走,那边的东西也不少。”林娇娘丝毫不介意卖人情给这位七弯八拐的亲戚,“西域那边宝石香料都便宜,却独爱中原的绸缎茶叶,若是有上好的瓷器,更是受欢迎。” “还有草原上,那边来的部落人,牛羊金银都不值钱,值钱的是粮食铁器。若说都喜欢的,那就是茶叶了。” 听着林娇娘说起这些,那位眼睛都发亮,听得铁器却又皱眉,对林娇娘提点道:“盐铁茶向来都是专卖,你可轻易不要沾手。但绸缎生意,却是可以做一做。我看本地多喜好色彩艳丽的绸缎,这些东西在中原却被嫌弃太过艳俗,正好运倒这边,来与西域人做生意。” 两人说着生意经,不多时,已然将对方引为知己。 林娇娘不着痕迹地打听着海边的事,对方却只知道海边如今有些许船队,却向来去得多回来得少,西洋那边的货物也是卖的贵。 “出海这门生意可不好做,没有大本钱是玩不来的,你可别轻易掺和进去。” 林娇娘笑着应是,轻轻将话题揭过。 及至初七,林娇娘已经是深居简出,连长辈都不多见了。银红担了妆娘的位置,却另请了城中官员夫人来做全福娘子,对方无忧不应,早早地就过来与林娇娘有商有量。 初七夜里,银红逼着林娇娘早早地睡了,说是要将她的皮肤养得更好,后日好上妆,被林娇娘颇为无奈地打趣了一阵。 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到了半夜,却陡然间被惊醒了。 外边有人说着话,似乎是在哭喊,林娇娘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叫一声银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屋内静悄悄的,银红却似乎已经出去了。 林娇娘逐渐清醒过来,过一会儿,就听得门板一声响,银红端着烛台进来了。 “银红,外边什么事?”林娇娘坐在床上拥着被子问,银红连忙将烛台放到桌上,自己进来点燃了一根蜡烛,对林娇娘道:“有个丫鬟夜里做了噩梦,已经是被教训过了。姑娘天气冷,还是睡了吧。” 银红的语气太过镇定,太过自然,一时间尚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林娇娘居然就这样信了。迷瞪瞪地看了银红两眼,她被银红扶着躺下去,将杯子该上来,暖意席上来,几乎是立刻就睡了过去。 第102节 银红将房间里的蜡烛吹熄了,自己过去在外间的榻上睡了,却睁着一双眼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居然有人半夜找上了门来,说自己是周家少爷的屋里人,求县君宽仁,给一条活路。 银红不屑地撇了撇嘴,不知道那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货色,也想在这个时候给姑娘找不痛快?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翻一个身,银红想着这件事,又不由自主地觉得不妥当。 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时候还要给姑娘找不痛快? 思来想去,却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外边却是一片银白。夜里下了大雪,将地面都埋了起来。林娇娘看着这样的天气,叹道:“怎地就在这个时侯下了雪?也是不凑巧。” 银红却笑着劝:“姑娘,这可是吉兆呢,怎么就不凑巧了。”说着拣那好听的话说了几句,逗林娇娘也笑了起来。 玉屏送了吃食进来,与如风如雨一同服侍林娇娘用饭,银红就趁机出了门去,去找昨日扣下来的那女人了。 那人被关在柴房里,一夜冷风,已经是冻得脸色发白。偏偏外边守着的婆子始终是不为所动,不管她怎么说,都不肯搭话,让她就算是想做点什么,都无计可施。 银红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有些绝望了。 早知道县君是这般冷血冷情的人,就不该听了别人的鬼话,来想着挣什么前途。当日周少爷将自己送出去的时候送的钱财也已经足够宽厚,只是自己遇人不淑被骗了,才有如今穷困潦倒之势。 听得门口一响,银红走了进来,那人连忙连滚带爬地爬过来,一双手指青红就要过来抓银红的衣服:“县君饶命,妾身知错了。” 银红连忙躲过去,冷声道:“将她按住了,让她不要妄动。”替她开门的婆子立刻就过去抓住了那人,仿佛拎小鸡一样将那人按在地下,道:“银红姑娘且放心,这人翻不出奴婢的手掌心去。” 那人这才知道,来的这人根本就不是县君,而是县君身边的一个丫鬟。 她见银红穿着富贵,头上金钗耳上金环手上玉镯一派富贵景象,更兼气度出色不怒自威,一颗心就沉到谷底。 这般容色在她眼中已经是极佳,那县君比这丫鬟却又不知道要美出多少,自己凭什么与县君争? 一时间,对劝说自己来的那人,也生出了怨恨来。 于是,银红一问,她就轻轻巧巧地说了,倒让银红诧异不已,视线狐疑地在她身上扫了又扫,方才让人将她放了,自己装了一肚子的心事回去。 第79章 银红的异常林娇娘不是不知道,但此时婚期将近,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坏了心情。有什么事,都留到婚后再说。 见林娇娘没有询问,银红却是大松一口气。那女人说出来的那个人让她有种不太好的猜想,却不敢对林娇娘说。 那人说,是云李氏来找的她,让她来这边求饶的。 云李氏的出现,毫无疑问地就让银红想到了云姨娘身上。虽说是姨娘,但也毕竟是周瑾的生母,日后也还是要尊敬一些的,银红也不敢因为这件事,让林娇娘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有了对云姨娘的愤怒。 日子眨眼就过,夜里的时候,如风将第二天要穿的嫁衣在一旁放好,看着上面的绣花,叹道:“姑娘这嫁衣,真是漂亮极了。” 林娇娘道:“都是王府里的绣娘绣的。原本我还担心日后要敬姑嫂,要送针线活,如今看来,倒是针线活都不必备下了。我那等手艺,可不敢拿出去见人。” 如风笑道:“姑娘说笑呢。虽然姑娘针线做得少,可如风也是见过的,手艺比如风的还要好,如何不敢见人了。” 如雨道:“姑娘自谦两句,你又当真了?”说着,将林娇娘明日要戴的凤冠等都捧出来,搁置在一旁。 看着这一堆东西,林娇娘道:“之前出嫁的时候以为,受那一日的苦楚也就罢了,谁料如今居然还要再来一次。这东西带上去,头上就有四五斤,难怪新嫁娘出门,不是有人背就是有人扶。” 她一番调笑,让丫鬟们都笑了起来。明明娘家出人背扶只是为了显示娘家对女儿的宠爱,到了姑娘口中,却成了这样的话了。 说笑了一阵,银红服侍林娇娘洗浴过后,方才在床上躺下。原本以为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躺在床上,不出片刻就已经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直到玉屏将人叫醒。 又是熟悉的流程,香膏香脂摸过之后,一层一层衣服套上来,更因为是冬天,嫁衣里面还特意加了一件蚕丝的夹袄。幸而林娇娘身姿窈窕,穿了这许多也不显得胖,还是凹凸有致身姿优美。但凡胖一点的姑娘,冬天这样穿上嫁衣,只怕就成了一个球。 用过了没有什么汤水的早饭,银红充任妆娘,用了花颜里面特制出来的脂粉将她细细打扮好。没有如同以往的那些妆娘一样将脸刷得白白的,胭脂擦得绯红,只是用薄薄的一层米粉敷在脸上,皮肤似乎透明,当真算得上肤若凝脂。 胭脂口脂,丹蔻描红,等到要盖上盖头的时候,镜中的人比起往日里还有再美上三分。 过来充当全福娘子的夫人见了,口中赞叹不绝:“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县君更美丽的女儿家。这样的容貌,真真是令人羡慕。” 林娇娘看着镜中人,笑道:“容貌只是皮囊,过日子可不仅仅是容貌的事。” 全福娘子笑着说是,又对着林娇娘唱起祝福词,声声盈满祝福。外面鞭炮声响,喜气连天,就连有些日子不见的管事都跑了出来,忙进忙出,跟在宗室来人背后跑腿。 等到下午,就有人过来敲门,唢呐声声中,大家都嬉笑着装模作样地拦,非要周瑾写出了催妆词才肯让林娇娘出门。 周瑾喜气洋洋,念了两首诗,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做的,或者是旁人帮着做的。但总归是面子上做到了大家也就让了路。 宗室来的人见到周瑾就有些不太高兴,在心中念着皇室的威严不存,充作长辈拦了周瑾两回合,也就放了手,让周瑾过去了。 终于走到林娇娘的居所时,周瑾自己都有些颤抖了。 两辈子以来的头一回,让他实在是紧张又兴奋。银红与玉屏两个大丫鬟在门口笑眯眯地拦住,非要周瑾再念一首表示自己对县君情深意重的诗词。 周瑾此时激动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最后瞪着银红与玉屏良久,脱口而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边上哄然大笑。此句本为卓文君诗,往日里多见女子聊表心意,如今却难得见到男子说出来,却还带有几分女儿家的柔软之意,故而众人俱笑了起来。 玉屏与银红也笑,笑过之后,就让开了门。 全福娘子扶了林娇娘出门,让宗室长辈牵了红绸送到周瑾身边。地上同样铺着红布,一直到花轿门口。林娇娘随着红布一路前行,脚步慢慢,身边热闹,心中却忽然宁静下来。 被扶着坐上花轿的时候,忽地听得周瑾在边上低声说一句:“你嫁我了,我真高兴。”明明是低低的一句话,听在耳中却如此清晰,让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花轿被抬起来摇晃着出门,明明是极冷的天,她却觉得耳尖都发烧。 第103节 “真是的……衣服穿太多了。”她这样低声地咕哝一句,唇边却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容。 拜高堂的时候,周家无人,只有两张牌位。云姨娘在边上看着,恨不能自己扑上去,受了周瑾这一拜。奈何她身份不正,只能在边上守着。 同样痛心的还有周向荣,盯着周瑾分外可惜。周大夫人站在边上看在眼中,心底冷冷地笑。 等到那边热热闹闹地送入洞房,周向荣似乎想要跟过去,被周大夫人一把拉住了:“他们小年轻过去凑热闹,你过去干什么,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想看新媳妇不成?” 周向荣回身瞪周大夫人,后者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周向荣发热的头脑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我高兴过了头。”他冷着脸这样说,出去外边找地方坐。 他正端了茶慢慢地喝着,周大夫人就跟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这次你回京城的时候,我也一同过去。” 周向荣吃了一惊,推道:“胡闹,这边还要你守着呢。” 周大夫人道:“如今瑾哥儿也成亲了,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你我夫妻多年,却一直聚少离多,如今都老了,总不能继续天各一方。况且你一个人在京城,也没什么人照顾你,我放心不下。” 她说着关切的话,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周向荣:“都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如今你我都老了,难道连伴都做不成?” 周向荣能从中听出她的决心,顿时一阵心烦。 他自觉将周大夫人放在边城是为了保护她,结果她自己却一门心思地要往死地钻,这样也怨不得他。当即冷哼一声,道:“你想去就去吧,京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官太过,你出去交际,要低头行礼的人可就多了。” 周大夫人道:“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要交际的。若说以前,为了两个女儿还可能去与人说说话,如今女儿也嫁了,侄儿也成婚了,周家十年内都没必要出门去与人作揖行礼。我到了那边,也不过是操持一下家事,替你将内务打理好罢了。” 周向荣听得这样的话,一时也是愣住,却不得不承认,如今周大夫人说得完全正确。 他正要再说什么,周大夫人道:“再说了,你我夫妻一体,却一直天各一方也不是一回事。不管是享福还是吃苦,我们总要在一起,是不是?” 她的视线幽深,落在周向荣眼中,却忽地心虚。 “你若是愿意,就去吧。”他这样说着,转过头去,心中却在想,要提前去信让京城那边收拾一番,否则主母去了,没个住的地方也不是一回事。 周大夫人这才满意地露出微笑,对周向荣轻声道:“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瑾哥儿刚生出来的时候,就那么一点点,现在,都娶妻了。” 周向荣被她说得也露出怀念眼神,一张脸却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轻声说:“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心中却在想,皇座之上这位皇帝都已经登基这么多年了。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会被他翻出来呢? 思来想去,都觉得不痛快。 这边两人各怀心思,新房里两人却是其乐融融。 周瑾揭开了盖头,看着林娇娘娇美容颜就出了神。林娇娘原本还有三分娇羞,被他的模样逗得一笑,忍不住就问:“缘何发呆?” 周瑾回神,飞快地答道:“吾妻甚美。” 一时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春浅笑吟吟地捧了酒樽进门来,道;“少爷,少夫人,该饮合卺酒了。” 周瑾立刻伸出手去,让林娇娘牵了手,一同走到桌前去。他的手心炙热,林娇娘的手指微凉,被他的手包裹着,仿佛能感受到他心中无限热情。 春浅与玉屏两人,一人倒一杯酒出来,双手奉到两人面前,两人一同接了,含笑对视一眼,方才抬手一同饮下了这一杯合卺酒。 林娇娘并不太擅酒,脸上顿时就染上明显的红晕来,周瑾见了,连忙过去扶了她在床边坐下。春浅笑道:“少夫人可觉得饿?这边还有好些酒食呢。” 周瑾连忙道:“我来取用,你们且先出去。”几个丫鬟都轻笑着答应下来,一同出去了。 周瑾这才取了一些酒菜,小心地捧到林娇娘面前去。 第80章 两个人名正言顺相处的第一夜,最开始的激动过后,反而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之前有两年相交的经历,两人到后来,气氛融洽得竟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想起这个,林娇娘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第二日照例是要拜见公婆的,只是如今周瑾的生父去世,嫡母不在,也不过是去拜见了两人的牌位,然后给周大夫人送上了针线活而已。 至于云姨娘,这种场合只能在边上站着,过后才能与林娇娘相互私下见礼。 因为有明智明理二人在,林娇娘也不用担心周家的下人对自己有什么不痛快,只是见了一面,就已经很顺畅地将周家的管家权收拢在手中。周瑾更是将自己私下置办的产业也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对着林娇娘露出谄媚笑脸:“我知道娇娘看不上我这点钱财,但这都是家里面的钱财,所以……也该是娇娘你管着的。” 林娇娘坐在他的书房里,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叠契书,又看着周瑾笑微微的脸,心中微动,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私下里居然攒了这么多东西。” 周瑾道:“周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过日子却不能委屈了你,我自然要努力一点。”他双手抱着林娇娘,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说:“本朝成立以来,就没有县君这么低嫁过。” 林娇娘听着心中暖融融的,侧脸柔声说:“可是,你也不是周瑾啊。” “也是。”周瑾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示意一下那些东西,悄声道:“若是我猜得不错,日后陛下定然是要清算周家的,若是二房被大房连累了,这些东西最好是充任你的嫁妆才能保全下来。” 林娇娘蹙眉:“我的嫁妆在之前都是有册子的,如今忽然多出来,只怕不好交代。” “无碍,”周瑾却这样说,“我早有准备。” 这些东西都是这两年做出来的产业,经手的人都是明智明理二人,这样算下来,完全可以当做是林娇娘自己的投资。 听周瑾说完,林娇娘也是讶然,好一会儿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越发低声地说:“可是,我自己也有投资呀……”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各自失笑。 两个人照说都是富贵乡里出来的,却完全没有沾染上那些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之气,反而对金钱极为在乎。手上有了闲钱之后,两人的第一想法居然都是投资。 于是,第一天在见过了下人们之后,一整个悠闲的下午,两个人都窝在书房里,各自说着自己手上的产业。 除了彼此都知道的花颜,周瑾手下更有两支商队,来往与西域与中原之间。因为花颜的启发,他的商队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本地产的花露冒充西域香水的举动,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出来。 第104节 而林娇娘的产业更多地集中在江南,除了常见的织造,还有部分庄子,却没有种粮食,多数为药材与鲜花。 “若是这样说起来,只怕这两年,你与我也做了不少生意了。”她笑嘻嘻地窝在周瑾怀中,这样调笑着周瑾。 周瑾听了也不生气,笑道:“虽说是一家的产业,但相互之间,还是要算账清楚才是。”他这样说了,林娇娘也不好多说什么,反而热切地与周瑾商议起生意上的事情来。 “你既然想到了做香水,我这边倒是有旁的法子,除了香水之外,还有一些一同做出来的东西,倒是可以当做花颜日后的产品卖出去。” 两人说着生意经,直到天色将晚,明智过来请两人回去用晚饭,才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玉屏与春浅一同过来,就见林娇娘慢悠悠地从周瑾怀中坐直然后起身。玉屏见了连忙低下头去,唇边带着温柔笑意,而春浅也是笑得温柔,上前对两人行礼,说云姨娘想与两人一同用饭。 周瑾与林娇娘自然无有不可,答应了之后,春浅就笑微微地去了。 周瑾盯着春浅的背影,蹙眉道:“我记得这丫头曾是你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却跟在姨娘身边,岂非大材小用?” 林娇娘却道:“过些日子,自然是要将她要回来的。不过,我看她如今在姨娘身边过得也很是自得,到时候说不定我就算想将她要回来,她也是不肯了。” 闻言,周瑾侧脸去看林娇娘,一边牵了她的手,一边说:“这丫头难道有什么不妥当?否则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林娇娘一笑,却不说话。 周瑾见状,挑眉笑道:“对着我也瞒起来了?莫非当真有什么事情说不得?”说着他伸手在林娇娘腰际轻轻一抓,另一只手却牢牢地将她控制住不让她挣脱。□□之意顿时涌上来,让林娇娘笑得难以自抑,想要躲开,却又被周瑾牢牢地控制住,挣脱不得。 笑到最后没有力气,被周瑾几乎是半抱在怀中抱着走。 等她终于停止了笑意,一双美眸水汪汪地瞪了周瑾一眼,看得周瑾心神荡漾,却又听得她软绵绵地说一声“坏人”,几乎越发是将周瑾撩拨得心头火起。 奈何如今正在吃饭的路上,还答应了云姨娘一起用饭,不能将她立刻就抱到房间里去,让周瑾深恨。 两人一路笑着到了地方,云姨娘已经是等在那里。 见两人进来,她连忙起身,对着周瑾有些诺诺地说:“瑾哥儿来了。”对着林娇娘,她迟疑了片刻,才叫一声县君,准备上前行礼。 林娇娘连忙上前扶住,笑道:“姨娘不必行此大礼。您是夫君的生母,也算得上我半个长辈,平日里相处,实在是无需如此客气的。” 云姨娘诺诺应是,直起身来时,林娇娘也能察觉到地松一口气。 三人各自坐了,身后立刻就有丫鬟端上盆子过来净手,然后拿了干净的布巾擦了,方才各自开始用餐。 今日桌上倒是丰盛,只是大冬天的也没有什么蔬菜,唯有菘菜填补一二。黄澄澄的铜炉里,菘菜炖肉丸香气四溢,林娇娘就着热汤,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一顿饭吃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林娇娘却发现云姨娘吃饭的动作很是特别,多看了两眼。她的视线立刻就被云姨娘察觉了,后者立刻露出不安的神色,吃什么都有点不得劲起来。 吃过之后,林娇娘笑眯眯地与坐下来与云姨娘聊了一会儿天。但是很明显云姨娘却与她聊不到一起去,坐不多时,就坐立不安,连忙地起身说自己年纪大了瞌睡得早,早早地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直在旁边含笑不语的周瑾这才起身,坐到林娇娘身边去,不动声色地问:“好了,现在可以说到底有什么不对了吧。你今天吃饭的时候,就有点太过奇怪。” 林娇娘有点诧异他居然看出来自己心神不宁,对着他一笑,露出漂亮笑涡,嗔道:“我怎么就奇怪了?” “对姨娘,太过关心了。”周瑾却忽地上前,贴着林娇娘的耳朵这样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这样问,林娇娘却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她又露出温柔笑脸,对周瑾说:“现在还不确定,等我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周瑾颇为狐疑地看她,在她温柔却坚定的目光下选择了退让:“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罢了。只是你我夫妻一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林娇娘立刻点头,笑眯眯地说了好。 两人起身一同回房间去,走出门的时候,周瑾牵着林娇娘的手,扶着她从冰天雪地中穿过去,不时低头说一句什么,她仰头回答。偶尔有寒风吹过,他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轻轻转动身体,帮她挡住一些风。 这样的场景如此温馨甜蜜,落在一些人眼中,却让人生出更多的恶意来。 新婚的三天一下子就过去了。三日回门的时候,尽管林娇娘的家不在这里,却依旧往之前住的宅子去了一趟,那宗室来的长辈暂住在那里,见了林娇娘之后,再过两日就要启程回京城去。 过年的时候快到了,他也不能在此地久留。 见林娇娘与周瑾携手过来,面色红润唇角含笑,又见周瑾身材高大风度翩翩,两人站在一起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那宗室中的来人就叹了一声,对林娇娘道:“既然你与他已经是夫妻一体,那日后就要好生过日子了。” 对着周瑾,他是一番敲打,表明林娇娘并不是身后没有人撑腰的:“宗室的颜面,可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伤得起的。县君的荣耀,就是宗室的荣耀,知道了吗?” 周瑾对这位并不相熟,听了这话却依旧心中很是高兴——为林娇娘高兴,故而低着头一一应了,认真的姿态让那人看了,心中大为满意。 转头私下与林娇娘说话的时候,那人却又苦口婆心,劝林娇娘常日里相处的时候,不要太过摆架子了:“虽说县君的身份比他高得多,但男人么,我也是,都是不太喜欢太过强势的,必要的时候,还是要乖巧些才是。” 林娇娘也认真地一一应了,让他心满意足。 隔了两人,方才在两人的相送下回京城去过年了。 第81章 送走了这位有些太过温和的宗室来人,林娇娘与周瑾就显得无所事事起来。索性年关将到,各地的管事纷纷带着账本年礼往边城来,到是让两人略有了些事情做。 这一日见过周瑾手下的一个掌柜之后,林娇娘让玉屏将东西都安排下去,银红见她面露疲色,连忙过来帮她按肩膀。 林娇娘闭着眼任她按了一会儿,忽然问:“成亲前那一日发生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银红被吓了一跳,醒悟过来之后,脸涨得通红,对着林娇娘就要跪下来,被林娇娘一把扶了,才没有跪下去。 她红着脸道:“姑娘,奴婢没有瞒着姑娘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中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奴婢想着查探清楚了,也免得……” 林娇娘挑眉看她,问:“那查探到的消息,可是有什么不对?” 银红低声道:“那一日有人半夜找了过来,奴婢原本以为只是那人自己糊了心,结果却得知背后有人指使,那指使之人,是……云姨娘的娘家弟妹。”乍然听得云李氏在其中插手,银红也是吓了一跳,但后来再三让那女人确认过之后,却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事实。 想着云李氏背后定然不是别人,而是云姨娘,银红心中就生出不忿之意来。不过是一个做人姨娘的,连正经母亲都算不上,如今却还对出身高贵的媳妇多有不满,她以为自己是谁。 但她又怕自己弄错,将那女人惩戒一番,打发走了之后,就自己私下里查探着。若不是云姨娘的手笔,林娇娘的日子也好好过些。 第105节 事情方才过去几天,结果林娇娘就问了起来,倒是让她心中的委屈一下子都翻出来了。 “姑娘本就是下嫁,她有什么不满要做这种事情,不过是个做妾的,哪有资格对儿子的婚事指手画脚。” 听银红带着哭腔这样说着,林娇娘心中觉得颇为酸涩。虽说是个做妾的,但毕竟是生母,心中一腔母子情深又如何是规矩两个字挡得住的。如今想来,幸而自己成了王府的女儿,若是变成小门小户的,当初说不得就已经做了妾。 那才是生不如死。毕竟自己断然是不屑这种身份的,却又不可能当真与那做正妻的为了一个位置争得死去活来,已经是将自己置于尴尬之地了。 思维发散了这一刻,回过神来却连忙将银红按下来坐住了,叹道:“你替我委屈,就更加应该告诉我。毕竟你也不是时常出门,这种事也不好探查,告诉我了,一来我好探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若是事情当真是姨娘对我有何不满,我也好有所防备。” 银红仰头看林娇娘,哽咽道:“若当真是云姨娘,姑娘不觉得委屈吗?” 周瑾在门口诧异道:“什么云姨娘,什么委屈?” 他提了衣服的下摆走进来,见银红坐在那里哭得泪流满面,反倒是林娇娘站着,脸上颇有些无奈神气,不由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又追问一句。 林娇娘看他一眼,拉了他在边上坐了,贴着耳朵细细地将银红方才说的事情说了,才叹道:“这件事来得蹊跷,银红也是为我担忧。” 周瑾皱眉,道:“虽说……有过许多姬妾,但当初早已打发出去。走之前问得清楚,愿意发嫁的,愿意回家的都已经是让她们如愿以偿,那些不愿走的言说回去之后日子不好过的,我也已经在军中找了合适的人家嫁了出去,如今怎地闹出这样一个人来。” 银红正端了茶水过来,闻言手有些重地将茶水放在了周瑾面前。那副不满姿态看得林娇娘忍笑,周瑾却皱眉。 等银红出去之后,周瑾方才对林娇娘道:“你这丫鬟,虽说是忠心,但是规矩也太差了些。”林娇娘忍不住为银红分辨两句,道:“当年我在王府,总是被人忽视的,分到我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银红对我一直忠心耿耿,规矩上虽说差了些,但一直也没有出过大错。” 她对周瑾道:“今日也是对你有些意见,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周瑾叹道:“就算是对我不满,毕竟也是她半个主子,哪有这样给人脸色看的。”见林娇娘脸色不太好,他识趣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之前的话题来;“既然已经是探查清楚那人确实是受人挑拨,为何不将那挑拨之人抓过来问个清楚?” 林娇娘嗔道:“方才知道这件事,你就过来了。只是那挑拨之人,你也听得清楚,那云李氏毕竟是姨娘的弟妹,中间若是有姨娘的影子,只怕挑拨了你们母子关系。” 周瑾下意识将林娇娘抱紧,皱眉说:“我已经是与姨娘清楚说过,我与你的事她不得插手,照理说她是不该做出这种事情的。” 林娇娘也是觉得诧异,听周瑾这样说,越发迷糊起来。 两人想了片刻,周瑾方才道:“此事涉及到我,就由我来查好了。那云家人我也好说话。” “可不要漏了风声,若是让姨娘觉得我们对她有些不满,那就不太妥当了。”林娇娘连忙叮嘱一句,周瑾笑眯眯说好,问起今日那管事的送了些什么东西过来。 两人亲密地说了一会儿话,这边云姨娘却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春浅面色不定。之前她一直多有依赖春浅,孰料春浅居然背着她,假借她的名义作出这种事来。 纵然是这件事确实是云姨娘心中所想,这样被人瞒着自己做出来了,心中依旧是不痛快。她盯着春浅,声音有些虚无漂浮,问:“你是县君身边的丫鬟,作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怕县君对你不满?” 春浅满面泪痕,哽咽着道:“还请姨娘恕罪。只是奴婢虽说是县君身边的丫鬟,但也是不得重用的。如今跟在姨娘身边,已经是将姨娘当做主子了,所以一时激愤,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巧舌如簧,说得云姨娘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意识觉得春浅这样做就是背主,不该放纵,一时又觉得,春浅也是想自己所想,不过是做事的手段略差了一点。 犹豫半饷之后,她叫了春浅起来,幽幽道:“你这般,却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呢……” 一句话说完,就将春浅打发了出去,身边另外换了丫鬟伺候着,让春浅先回自己的房间歇着了。 春浅回了自己的房间,在里面坐了片刻,想着方才云姨娘的表现,皱眉思索片刻,方才露出笑脸来。她有八分的把握,云姨娘已经是被自己说服了,若是不巧碰到那另外两分,她就干脆在林娇娘面前再反水一次,说事情都是云姨娘让自己做的。 当初夏至能扮足了被主子出卖的丫鬟,如今自己为何就做不得。 只是想着自己心头隐密思想,春浅又觉得,这件事委实是自己做得急了些,若是安排得当,也不该是如今的结果。 心中念头转动着,她在屋子里却坐得稳如泰山,一点焦急之意都不曾表现出来。 云姨娘从春浅这里知道了她当日做下的事,一时心中也是惶惶。她早已看得清楚,如今自己的儿子却不似以前那般任性骄纵,却也不是以前那般好说话了。他如今颇有主见,对着自己也多有不客气的时候。 想到如今周瑾的表现,她心中越发增添几分焦急之意。 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与儿子生分了,日后的日子只怕不是太好过。毕竟自己在名分上占不了大义,想要日子过得好,也只有好生收拢他的心。 若说之前县君尚未进门的时候,云姨娘确实想过要让周瑾身边有自己的人,然后好让周瑾对自己更孝顺一些,但县君进门之后,这样的念头早已是烟消云散了。县君那般容貌品德,想要有一个更得周瑾心意的人,也是不容易找。 这样一来,还招了县君的厌恶,她又何必去做这种事。 越是想到这里,她对春浅就越发生出三分怒意来。 急急地派人去找了周瑾,说有话要对他说,请他有闲的时候过来一趟,云姨娘心中也是不安的。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已经被县君知道了,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对自己生出不满来。 这样自己吓唬着自己,周瑾还没过来,她就已经有些惶惶不安了。 周瑾进门时,她就连忙站了起来,过去拉了周瑾的手,太过亲密得让周瑾不安,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 “姨娘叫了我过来,不知道有何吩咐?” 云姨娘正为他挣脱自己的手而不安,听他这样一问,连忙道:“瑾哥儿,今儿却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分说一二。”说着,也不遮掩,连忙将春浅做的事情说了。 周瑾听了,心中却半点惊讶也无。早在林娇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云姨娘大概是没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此时听得是春浅所为,心中倒有三分了然,事情果然如此。 云姨娘此时还在絮叨:“春浅也是县君送过来的人,我一直都信任有加,却不料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该如何是好?若是惩治,只怕县君不明真相厌恶了我,可若是由她去,日后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又该如何是好?” 听她这样絮絮叨叨地念着,周瑾眼中迅速闪过笑意,道:“娇娘当日送了春浅过来,也是因为姨娘身边没有撑得住场面的丫鬟,如今姨娘若是觉得不需要,将人送回去就是了。” 云姨娘一怔,倒是仿佛才想到这件事一样,立刻露出恍然之意来。 但下一刻,周瑾就见她露出畏缩之意,犹豫道;“瑾哥儿,此事,你去帮我说一说可好?县君周身气度,我却不敢与县君说话呢……”周瑾哭笑不得,对云姨娘的胆小再度有一个认识,随口答应了下来,看着她十分高兴的模样,也不禁露出微微笑脸。 夜间两人躺在床上说起话来,周瑾将云姨娘说的事说了,对林娇娘笑道:“你这丫鬟,似乎有些不太听话。” 林娇娘倒也不诧异,只是略有些意兴阑珊,听他这样取笑,道:“我以前身边没得什么人用,只好将就着用一用罢了。” 周瑾听了,对她越发心疼,顿时也安静下来,将她抱住好生安慰一番。 第82章 第106节 两人虽说是知道了春浅做了些什么,却也是不急不躁。眼看时间就到了十二月,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 春浅这一日压阵送了礼物去云家,与云李氏见了面,双方心中都有些不满。这边小厮将礼单交给云峰,云李氏就拉了春浅在边上,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外边,一边问:“春浅姑娘当日答应的,可不是忘了吧?” 春浅冷声道:“急什么,既然是答应了,就不会忘。只是你的事情,办得可不够好,如今县君浑然不将事情放在心上呢。” 云李氏嘟嚷道:“县君大人是什么人,这种小事,怎么会与常人一般见识。当日春浅姑娘你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没用,如今事情果然不成,居然怪到我身上来了?” 春浅被她的话气得肝疼,想要发脾气,却生生忍了下来,笑道:“是我想差了,误会了婶子,婶子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云李氏不料她忽然这般好说话,狐疑看她两眼,刻意端着架子道:“好说好说,只要姑娘将当初答应的东西给了,我自然不会一般见识。” 万万没料到她居然就这样顺杆爬了上来,春浅心中越发气愤,脸上越发笑得灿烂,对云李氏说:“婶子也是知道的,那么大件的东西,我也不好轻易拿出来,总归是婶子什么时候去一趟周家,再带回来就是了。” 云李氏听她一说,顿时眼前发亮,合掌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见春浅脸上只是笑,却没什么笑意,她连忙道:“当日那人不过是去探探路,再过些时日,还有厉害的要过来呢。” 春浅这才笑意略微真了些,两个人虚情假意客套一番,方才散了。 云峰这边看着周家送过来的礼单,问云李氏:“你与那丫头嘀嘀咕咕的在屋里头说什么?可别又做了什么事惹了姐姐不高兴。” 云李氏嘿嘿一笑,对云峰道:“你放心就是,我有分寸的。不过是个丫鬟,也想来拿捏我,我又不是傻的。” 云峰侧脸看她,见她似乎当真是胸有成竹,方才道:“你自己想得清楚就好,我算是看清楚了,我那姐姐这些年已经心里面都是周家了,我云家的事,要退出一射之地去。如今那周家少爷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日后我们乖巧些,才有好处得。” “我当然知道,哪里还要你在这里叽叽咕咕的。”云李氏这样抱怨着,从云峰手上夺了礼单过来,一溜烟地往屋内走。走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拉着云峰道:“这礼单上写了啥,你给我念一念?” 去送东西的人回了周家,将事情回了林娇娘身前的管事嬷嬷,如今周家许多杂事的实际管理者,管事嬷嬷听完之后,笑着去回了林娇娘。 “县君安好,去云家的人,已经回来了,东西都送到了呢。” 林娇娘正从桌前抬起头来,听得这一句,一声轻笑:“如此就好。”她也不问云家的事,却笑着问管事嬷嬷:“如今嬷嬷身边的人手可得用?” 管事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笑道:“县君若是有什么人要奴婢帮忙教一教,奴婢自然是义不容辞。” 林娇娘道:“嬷嬷将人带在身边,也无需特别去教,让她自己跟着嬷嬷,略微学得嬷嬷的一星半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管事嬷嬷连称不敢,却没有问是谁,只说县君若是愿意,到时直接将人送过来就是。林娇娘笑着应了,送了人出去,回来多写了两笔字,方才停了手。 银红连忙上前,帮着收拾着,问林娇娘:“奶奶要送了谁过去学管事?”她眼中闪动着好奇,脸上却没有一点儿想去的模样。 林娇娘笑着问:“让你去可好?”银红立刻就仿佛受了惊吓一样倒退一步,随后却又咬唇,低头思索片刻,方才道:“若是姑娘需要奴婢去,奴婢就去。” 她这副姿态让林娇娘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明明是好事,你却仿佛受了大惊下一样。”银红知道她并未生气,笑着上前道:“只是要去学管事,就要离了奶奶身边,奴婢舍不得奶奶呢。” 林娇娘顺势抬手,笔尖在她额头一点,嗔道:“去了日后自然可以回来,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银红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让林娇娘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方才道:“我想让玉屏去学。你觉得如何?” 银红回答得毫不犹豫:“玉屏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玉屏毕竟是王妃手下出来的人,奶奶不担心她……” 林娇娘摇了摇头:“玉屏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却没有多说,让银红心中煞是好奇。当天晚上,两人俱不用守夜,银红就盯着玉屏看了又看,却完全看不出来,玉屏与其他的丫鬟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玉屏被她看得心中不安,含笑侧脸问:“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当,让你这般看着我。” 银红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只是略有些好奇之事想不明白,所以想看个清楚。” “如今可看清楚了?”玉屏笑着将妆台上的首饰匣子合上,已经是将所有的钗环都卸得干干净净,脸上脂粉也都洗掉了,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 银红却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大约是看清楚了。” 玉屏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当真明白了还是只是敷衍自己,却也不多问,笑眯眯地过去捏了她一把,笑道:“快些睡吧,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要早些起床伺候奶奶呢。” 银红笑嘻嘻地看着她过去吹了灯,屋内暗下来,她才在心中想,玉屏身上,果然是有些东西不太一样的。 玉屏非常静。 隔了几日,林娇娘果然就对玉屏说了这件事。玉屏自然是无有不可,笑眯眯地应了,管事嬷嬷知道来的人是玉屏,也是笑道:“玉屏姑娘这般聪明的人跟着奴婢,只怕不出三天,就将奴婢的手艺都学过去了。” 玉屏道:“就算学了手艺,奴婢也学不得嬷嬷的经验,嬷嬷可是家里面的老人了,哪里是奴婢比得上的。”一番话说得管事嬷嬷脸上带笑,对着玉屏也越发亲热起来。 因为玉屏暂时离开了林娇娘身边,林娇娘的大丫鬟就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底下的小丫鬟们摩拳擦掌地想要得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却不料林娇娘叫了春浅过来,笑眯眯地问:“当初让你去姨娘身边,也是因为姨娘身边没人能撑得住场面。如今却无需有人替姨娘撑场面了,你可愿意回我身边来?” 春浅吃了一惊。 她原本以为,自己离开了林娇娘身边后,林娇娘身边大丫鬟的位置又满了,自己大约是回不去的。可如今…… “奶奶身边,如今还有奴婢的位置?”她立刻就哽咽着问,似乎激动得难以自持。林娇娘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说:“你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人,我身边自然是有你的位置的,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 她对春浅道:“如今玉屏已经离了我,你过来正好做她的活,替我打理屋子。这也是你昔日做熟了的,如今虽说过了两年,重新接过来,应当也不费劲。” 她说得情真意切,春浅却为难起来。 春浅有点想回去,又有点不太想回去。想回去是因为,家里头实际上的呃掌权者毫无疑问还是林娇娘,在她身边总有更多机会,不想回去的原因却是因为,林娇娘身边四大丫鬟,自己并不出挑,可云姨娘身边就只有自己一个。 她这边还在犹豫,谁料云姨娘听了,却立刻就带了笑脸,道:“她原就是县君身边的丫鬟,如今回去最是妥帖不过。我身边也不少人伺候,可县君身边,如今却少了人呢。” 春浅听云姨娘这样说,不亚于被人打了一耳刮子,脸上火辣辣地疼。亏她以为自己对云姨娘多加照顾,自认为云姨娘身边离了谁都不能离了自己,结果对方却仿佛推烫手山芋一样将自己往外推。 实在是太让她丢脸了! 一时间,心中居然生出怨恨之意来。 银红在边上看着春浅的脸色忽地变了一变,心中一跳,莫名地就生出一个猜测来,看着春浅的视线都不太对了。 低下头去略想了想自己的心事,她在抬起头来,就发现春浅已经是被云姨娘送了出来,回了林娇娘身边。 第107节 林娇娘笑眯眯地道:“如今她们的住处都是安排好的,倒是不好让你贸然住到她们中间去。恰好东厢那边有空房,你就住在那里吧。” 春浅含笑应了,回去收拾了东西搬到林娇娘院子,往那空着的东厢一看,却是一处再好不过的场所,一眼就能看到院子里通向林娇娘房间的必经之路,心中顿时就满意了。 银红夜里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第二天就私下里找了林娇娘,低声问:“奶奶忽然将春浅要回来,莫不是春浅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林娇娘诧异看她,讶然道:“你居然能看出来?” 银红涨得脸通红,嗔道:“姑娘……”一时之间,连旧日里的称呼都出来了。林娇娘这才放弃了取笑,答道:“确实有些事要着落在她身上。” 虽然含糊,对银红来说已经足够。她当即脸愈发地红了,恨恨道:“她怎么敢……当初若不是姑娘,她已经……如今居然……” 说着,她就要冲出去找春浅算账。 林娇娘在她身后叫一声,好容易止住了她冲出去的脚步,见她回过头来,方才柔声道:“我既然是知道了,自然是早有准备。你这般冲出去,岂不是平白坏了我的事?日后可不要这般冲动了。” 银红忍着泪答应了,心中对这春浅生出三分恨意,三分怒意来。 春浅浑然不知,只觉得如今到了林娇娘身边,虽说事情比以前要多,但日子却过得安逸了几分,一时之间,倒是将当初对云姨娘的那一点不快,也丢到脑后了。 也是,不过是个小门小户里面做妾的,自然是觉得跟在好主子身边日子要好过,也算得上是为自己考虑了。 她这般想着,对着云姨娘的时候也越发是和颜悦色,倒是让云姨娘忐忑不安许久,生怕春浅这般笑颜背后又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冒出来,更加是避着她了。 第83章 进入那月之后,因为要忙着过年的事,每天每个人都显得很忙。 所以在这个时侯,林娇娘忽如起来的不舒服,就显得格外让人心忧起来。银红急急地去让人请大夫过来,自己却十分不安地守在林娇娘身边,连外面要忙的事情都暂时丢了不管:“怎么会生病呢?这么久了,奶奶也只有些微的头疼脑热,如今这状况,可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林娇娘忍着恶心,含笑安慰她道:“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何必担心成这样。”见银红不赞同地看着她,她口中劝抚的话也说不出更多来,只能闭上嘴不说话了。 幸而玉屏如今跟着管事嬷嬷打下手,院子里的事情揽了许多过去,银红这边脱手不管,倒也没有生出太多问题来。 春浅端着盆子进来,将帕子放进水中浸透了,拧干了到林娇娘边上道:“奶奶的额头上都是汗,不如奴婢给奶奶擦擦汗。” 林娇娘也就笑着让她给自己擦了汗,又过去拧帕子了。 “我觉得,你们将屋里头烧得太热了,我才会冒汗的。”她说了这句话,银红就不赞同地看过来,道:“奶奶,如今屋里头的可不热,我穿着袄子都受得住,春浅也穿着袄子呢,我们可没像奶奶这般汗流浃背的。” 她说得又快又急,显见的是真的担忧了。 林娇娘也不得不闭了嘴,免得自己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不过,倒是真的很久没有这样生病过了。她这样想着,顺从地顺着银红的手臂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虽然依旧头疼恶心,身上也火辣辣地觉得热,但是想要睡觉的时候,却依旧是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娇娘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感觉到手臂被人握住,一阵沁凉的感觉传了过来。 她侧脸看过去,就看见周瑾坐在床边,已经是开始打瞌睡了。额头上搭着冷水浸过的帕子,已经变得快要与体温相同了。 她只是略微动了动,周瑾就立刻清醒了过来,见她醒了过来,连忙问:“感觉可好些了?” 林娇娘一开口,声音软绵绵的让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睡觉?我看你方才差点都睡着了。” 周瑾露出微笑,伸出手来摸了摸林娇娘的额头,又起身去拧了一个帕子过来,换下了额头上这个,道:“时辰倒是还早,只是你的状况不好,我也睡不着。” “大夫怎么说?” 周瑾露出不屑笑意,道:“不过是些风寒入体的话,让你好生养着。” 林娇娘听了,却是松了一口气。若果然只是感冒,也好。 摸摸周瑾的手,虽然比起自己来还是微凉的,但比起之前,却已经好了许多。 “我睡了多久了?”略微动一动身体,就觉得身体酸痛,林娇娘忍不住这样问一句,盯着周瑾眼下两道青黑。 “时辰真的还早” 周瑾听她这样问,反而露出笑脸来:“当然还早,还未到每日里起床的时间呢。”林娇娘吃了一惊,原来他的还早是这样算的。 她当即就有些着急起来:“你怎么不让丫鬟们伺候着,自己在边上伺候算什么事。你自己的身体也要保重才是。” 周瑾抬手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两下,含笑道:“我既然是你的夫君,伺候你又有什么问题。况且上半夜都是银红在伺候,我见她实在是熬不住,故而让她过去歇了一会儿。” 他的话说得林娇娘心中暖意融融,仿佛身上的暖意也熏到了心底一样。 周瑾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完了话,又过去换了一个帕子。林娇娘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分外熟练,显然已经是做得熟了。这样一来,他在边上守着的时间绝对不止他说的那一会儿。 心中越发觉得暖,林娇娘轻声道:“我的热度还未退下去,大夫可说了有什么要紧的?” 周瑾道:“已经是没什么大碍了。半夜的时候,你的热度才叫吓人,如今已经在渐渐退下去。大夫早上会再来一次,到时候大概会换了药再给你。” 林娇娘这时才察觉出口中苦味,刚醒过来的时候以为是发烧的缘故,如今看来,却是因为半夜自己尚未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人给自己喂了药。 睁着眼看着周瑾在那边倒了热水过来,又过来扶了自己半坐起来,林娇娘道:“你呀……若是你也倒下了,我可就没人照顾了。” 周瑾的手一顿,显然是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瞒着她的事情了,随即却又若无其事地将茶杯靠到她唇边,笑道:“我这几年都有好生习武,身子骨可比你好多了。” 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林娇娘摇头表示不要,周瑾就过去放了茶杯,依旧回来在她身边坐着,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果然手上传来的温度已经渐渐地在靠近了。 两个人这样坐了一阵,也没有多说什么,气氛却愈发地温柔起来,林娇娘看着周瑾的视线越发柔和。 “我想,我能遇到你,真幸运。” 第108节 听到这句话,周瑾一抬眼,挑眉含笑:“我也这么觉得。” 气氛渐渐旖旎,外边却忽地响起脚步声,有人悄声说这话,敲了敲门。周瑾无奈苦笑,扬声叫人进来。 银红与春浅并肩而入,银红眼底下也是一团青黑,见林娇娘此时正半坐在床上含笑看着自己等人,立刻就露出了笑脸来,叫一声奶奶,眼圈都红了。 林娇娘对两人点头,道:“已经是天亮了吗?” 银红立刻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天亮了,奶奶,您可好些了?”她的声音哽咽,林娇娘不得不将自己方才对周瑾说的身体的话重复一遍,道:“已经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春浅立刻就笑着说:“那样就好,奶奶不知道,银红昨儿可担心了呢。” 林娇娘含笑看她一眼,转头去看银红,目光越发温和,道:“虽说是我病了,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才是。” “毕竟大夫也说了,只是小事呢。” 银红破涕为笑,过去接了周瑾手中的帕子,对周瑾道:“少爷也去歇一会才是,昨夜我们可都轮换着歇了一阵,少爷可是片刻都不曾歇。” 周瑾听了银红这一句,就知道不妙,抬眼见林娇娘似笑非笑的眼神,顿觉头疼,忙不迭地对林娇娘说声抱歉,一溜烟地出去了。 春浅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问林娇娘可要吃些什么:“厨房里昨夜就熬着汤,已经是熬了一夜了,如今下一碗面倒是正好。” 林娇娘却不觉得自己肚子饿,闻言摇了摇头,只是道:“倒是不想吃什么,你们也不必担忧。” 两人在屋内一阵收拾,银红又守在了林娇娘边上。春浅则是出去给林娇娘弄些吃食过来,虽然林娇娘说了不想吃,但银红担心不过,还是让春浅过去弄些清爽的东西过来填一填肚子。 太阳刚出来没多久,云姨娘就过来了,小心地问过了林娇娘的好,道:“县君也要早些好起来才是,如今周家,可都盼望着县君好起来呢。” 林娇娘与她寒暄几句,看着她仿佛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走出去,心中也觉得好笑。 走到门口的时候,云姨娘与春浅正好遇到。见春浅提了食盒进来,云姨娘立刻就是一抖,忙不迭地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了春浅的行礼。 林娇娘看在眼中,唇边笑意微微,垂下眼帘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浅提了食盒过来,笑眯眯地对林娇娘道:“厨房里正有今天刚出来的泡萝卜皮,很是清爽爽口,也有刚熬出来的小米粥,我让她们盛了一碗米汤过来,奶奶且填填肚子。” 尽管林娇娘依旧不太想吃,却依旧是让她伺候着喝了半碗米汤,方才觉得困倦席卷过来,又昏昏欲睡地躺了下去。 银红见状也不敢多打扰,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收拾了,自己守在了她边上。春浅则是无声地退了出去,去忙着院子里的事情了。 虽说有玉屏从旁协助,但毕竟是过年,事情依旧多,她也不得不忙了起来。 上午的时候,大夫过来给林娇娘诊了脉象,又将药方略微调整了一番,方才告辞了。银红叫了如风过来,让她守着林娇娘,自己去煎药。 等她将药端回来的时候,却听得院子里闹腾腾的,不知道在闹些什么。她心中以急,连忙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院子里正跪着一个人,丫鬟们都在围观,连林娇娘躺着的房间里,如风都打开了窗户,正透过窗户看着这边。 银红心中咯噔一下,定睛去看,就看见春浅狼狈地跪在地上,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第84章 纵然是心中迷惑不解,银红依旧先绕过了围观的人群,进了房间,对着如风道:“你不在这边伺候奶奶,却去看什么热闹。” 如风连忙从窗户边上走过来,略显歉意地说:“银红姐,奶奶睡着了,所以我……”接过银红手中的药碗,她连忙掀开了内室的帘子,走了进去。 银红看一眼窗外,也跟着走了进去,却发现林娇娘已经是醒了,正睁着眼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心中咯噔一下,笑着上前道:“奶奶醒了,奴婢扶奶奶起来。” 林娇娘含笑让她扶了,方才问如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如风心中一抖,正要将药碗递过来的手也跟着一颤,银红差一点就没有接住。 背对着林娇娘给如风使了个小心说话的眼色,银红接了碗过来,笑着对林娇娘道:“奶奶关心那些小事干什么,不过是有丫鬟事情没做好而已。奶奶还是快些将药喝了,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经事。” 林娇娘见她神色疲倦却满面担心,心中温柔,低头一口一口地将药喝了。如风这个时候已经知机地过去将内室与外室之间的门关得紧紧的,又关上了外室的窗户,免得外面的声音传进来了。 虽说如今外头人已经被拖走了,却还有丫鬟婆子议论纷纷。 如雨从外边回来,听得这边喧闹不休,顿时就板了脸,呵斥一声,将人都打发出去,不让她们在院子里说嘴。等人走了之后,方才进了房间,将前边送过来的帖子放到桌上,自己拉了如风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如风见内室里一片安静,却也不敢在这里说。拉了如雨到外面去,低声道:“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春浅被少爷从房间里赶出来了。” 这样一句话就足够引人遐思,如雨脸上写满震惊,下意识看一眼林娇娘所在的房间。如风连忙道:“如今事情姑娘尚且不知道,你也不要说漏了嘴。” 如雨点头不止,依旧是忍不住说一句:“少爷在老爷灵前发过誓的,春浅她怎么敢……”被如风一指头按在唇上,立刻就不说了。 这边两人说完,方才重新进了门。如雨捧了外边送过来的帖子进了内室,笑眯眯地将帖子递给林娇娘:“奶奶,大房下了帖子过来,说小年的时候,还是到大房去一同过年。” 林娇娘细声细气地应了,让如雨去写了帖子去回大房。如雨连忙去了外间,摸摸自己的脸颊,心中松一口气。这个时侯她生怕自己在林娇娘面前露出了什么端倪,让林娇娘看出了不对。 “县君这样好的一个人,春浅居然……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这样低声咕哝一句,却不料正被外面进来的周瑾听到。 周瑾心中失笑,见如雨一抬头看到自己,仿佛被吓了一大跳,连退几步,心中有郁闷起来。他心道,难道自己就这么吓人,将对方吓成了这副模样? 见如雨忙不迭地问了好,一溜烟地出去,周瑾心中郁闷之余,也有几分好笑。 掀开帘子,却见里面门关得紧紧的,他越发纳闷,打开门进去,念叨一声:“门关得这般紧干什么,不透气可不好。”说着自己将门打开了,只留帘子隔断了视线。 银红与如风在里面听得他的声音,各自手都是一颤,连忙起身行礼。周瑾让两人起了身,自己坐到林娇娘身边去,问:“可感觉好些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探林娇娘的额头,果然觉得温度降了很多,顿时就露出笑脸来:“你昨儿实在是将我吓到了。” 林娇娘笑道:“不过是染了风寒,症状略有些严重,哪里就那么吓人了。说到底,也就是个风寒而已。” 周瑾握了她的手,道:“虽说是风寒,可也不能掉以轻心。”说着,问了银红可喝了药,银红一一答了,他才放心地点头道:“你身边的人倒是熨帖。” “我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林娇娘这样说一句,银红听得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若是姑娘知道了春浅做了什么事,不知道会多伤心。 第109节 心中越发是坚定,在姑娘病好之前,春浅做了什么,是坚决不能说了。可若是春浅长时间不出现,林娇娘也定然会猜到什么,到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遮掩了。 她这样想着,心乱如麻,却听周瑾笑道:“你身边的丫鬟确然是好,姨娘今儿过来,又向我借春浅,说自己身边还是少不得春浅。我见她委实说得可怜,应了姨娘来向你说项。” 他轻轻握住林娇娘的手,道:“且将春浅借用一些时日,等过了年,再还给你。” 林娇娘却心知肚明,云姨娘那般架势,恨不能与春浅面都不见,怎会突然说要借了春浅走。只怕是春浅又闹出了什么事,惹得周瑾不快,自己动手处理了她。 纵容是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是不显,笑眯眯地应了,让边上听着的银红与如风都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只要春浅这些日子不在林娇娘这里出现,不等过年,就能找到了由头,将人打发出去。 周瑾单看林娇娘的神色,就知道她定然是猜到了什么。但他不说,她就当做不知道,心中顿时一暖。 “你要快些好起来才是,过年的祭祀可都要你来操持。”他捧着她的手在唇边摩挲一下,压低声音说。 林娇娘想起方才的帖子,笑道:“方才大伯娘送了帖子过来,说小年的时候,两家还是一起用年饭。我已经是答应了。” 周瑾略略愣了愣,也笑着说好:“大伯难得在家过年,也是该一起才是。” 两人视线交结,彼此都明白对方心意,各自微笑起来。 周瑾在房间里赔了林娇娘半饷方才被林娇娘赶出去,说让他回去歇一会儿。他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当即笑眯眯地应了,走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脸上的笑容方才冷了下来,纵然是一张笑脸,却周身气息冷冽,让人见之生畏。 走到前院,明智明理二人正等在这里,见了他过来,明智连忙迎过来,道:“见过少爷,小的无能,未曾问出究竟来。” 见明智一脸愧色,周瑾笑道:“你也无需自责,左右我也不关心她到底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不过大概问问而已。” 明智应了,跟在周瑾背后进了门。 春浅被明理压着,正跪在屋子里,身上的一件粉色布袄挣得半开,见了周瑾过来,脸上却流露出伤心的神色来,仿佛是周瑾负了她一样。 她原本容貌也算的上好,只是如今脸上红红巴掌印占了大半,又露出这般哀婉神色,看起来就显得尤为怪异。明智在周瑾背后看到,低头忍了笑意,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一本正经。 周瑾在椅子上坐了,大马金刀直截了当地说:“既然你不想说缘由,我也不想与你多说什么,只交了人牙子过来,将你卖出去了事。” 春浅越发挣扎起来,那件粉色袄子在地上擦了又磨,越发显得不成样子起来。她大约是这时候当真想说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都凸出来。 明理见她挣扎得可怜,忍不住没好气地说:“要说方才不说,如今对着少爷做这般模样算什么。” 春浅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头唔唔出声,却是被明智明理二人拿东西堵住了,如今却说不出话来。 周瑾挑眉,看她这副模样,却是有什么想说的了。他使个眼色让明智过去给她拉开了嘴里堵着的东西,东西一取出来,就听春浅尖锐的一声叫喊:“周少爷,你这般对我,就不怕我说出来你的秘密吗?” 周瑾一怔,自己有什么秘密在她手上? 脸上却分毫不显,只是冷笑:“你说出的秘密,你以为旁人会相信?”春浅尖利道:“若不是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何故这般心虚,我尚未做什么,你就将我陷害到这般境地。” 这话不说周瑾,连明智明理都听不过去,明智在旁冷嘲道:“你倒是以为你面子多大,连主子都要陷害你才是。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县君手上,看你不顺眼,提出去卖了就是,何必陷害你。” 春浅冷笑道:“我的卖身契在县君手上,可不在周少爷你手上。周少爷你若是胆敢,就让我去见一次县君,且看县君又是信我还是信你。” 周瑾听她这般言之灼灼,心中也是迷惑,莫非自己当真在不注意的时候露了什么把柄给人了?脸上顿时就显出迷惑来。 春浅察言观色,顿时心中胆气越壮,冷声道:“周少爷若是想知道我有什么秘密,不妨将这两人赶出去,我自慢慢说与周少爷听。” 明智明理一听,连忙在边上道:“少爷不可轻信了这人,谁知道她胡乱说些什么,倒要陷少爷于不顾。” 周瑾也不想与春浅多做纠缠,当即笑道:“就算你知道我的秘密好了,那又如何。今日之后,你再也回不到周家。” 春浅一听,就知道周瑾大约是起了杀心,顿时胆颤,尖叫道:“周瑾,你就不怕你的秘密被说出来吗?” 周瑾一笑,冷了脸道:“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人将一个下人的胡言乱语当真。”明智明理一听,顿时笑起来。明理对周瑾行个礼,口中道:“少爷,何必再与她多说什么,直接丢出去卖了就是了。” 春浅一听,又见周瑾点头,顿时挣扎起来,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尖声叫道:“周瑾,你根本就不是周瑾,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上了身,骗了众人,你的秘密,我一定会告诉别人的。” 周瑾听她这样说,倒是吃了一惊。不料她居然能猜到这个秘密,顿时却笑了起来:“我道是什么秘密,原来不过是胡言乱语。你若是说我不是周瑾,直管去与外边说,我倒要看看,有谁信了你这种胡话。” 春浅一听,顿时慌了神,涕泪横流,哀声道:“少爷,少爷,奴婢已经是您的人,您为何如此狠心。” 周瑾顿时拉下脸来:“你何时成了我的人,怎么我倒是不知道?” 明智明理在旁边听着,也是不屑,居然撒出这样的谎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二人向来跟在少爷身边,何时又见过了少爷与她有什么瓜葛。 春浅顿时哀哭不止,道:“少爷莫非忘了,当年迎亲路上的事情吗?” 第85章 迎亲路上? 几个字一出,周瑾立刻明白春浅想说什么了。他还不是周瑾的时候,原身差一点就在迎亲路上将这个春浅就地拿下,扯了外衫,里衣也扯下来大半,然后就被银红一花瓶砸在脑袋上,换了自己过来。 若是说这件事…… “迎亲路上发生了什么?”周瑾冷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 明智明理也是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虽说事情已经被遮掩了过去,但周瑾却是实实在在的当事人。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何默认了当时对外的说辞,大夫当时说是脑袋上被砸了一下,怕是得了失魂症,会有些记忆错乱或丢失。 此时两人听春浅说起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生怕周瑾想起来前尘旧事,闹起事来。如今听他这样说,实实在在地松一口气,对着春浅冷笑道:“路上何曾发生过什么事,你莫非是在妄想不成?” 春浅哀切道:“少爷,奴婢的身子您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奴婢早就将自己当做您的人,如今您当真要这般无情吗?” 她的话说得哀婉,周瑾却听得恶心想吐,脑海中泛起原身的记忆,恨不能将这一幕挖了去,如何能感受到她那般哀切心思。 “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他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了,冷声对明智明理道:“找了人牙子过来,将她拖出去卖了。”使个眼色,明智明理就立刻了然于心,大声地答应着,将人拖了出去。 第110节 春浅一颗心沉到谷底,心中却兀自想着奋力一搏。从房间里刚出去,她就状似安分下来,仿若心如死灰。明智明理也是从王府出来的,见了她这副模样,也有几分不忍。明智劝道:“你也是县君身边的大丫鬟,日后出去嫁个读书人做正头娘子也是做得的,如何做出这种事来。” 春浅却不看他,心中冷笑。嫁个贫寒读书人又如何,等他出人头地,也不知道是何等年月,说不得还有那等过河拆桥之人,下堂了糟糠妻,再娶富贵人家的女儿。 当初她肯那般果决地放弃了王府里的诱惑跟着林娇娘出来,想的却是王府里的丫头就算是爬了床也不一定有命在。而林娇娘又眼看着变得聪明了点,日后说不定还能有些前途。若是跟着林娇娘出来,日后交际的时候,说不定自己还能碰上更好的人。 奈何跟着林娇娘在边城过了两年多,看着林娇娘居然是半点都没有回京城的意思,她自己又年岁渐大,心中那点念头也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她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了周围,放弃了跟着林娇娘回到京城去找个好人选的打算。 奈何左看右看,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人选,最终还是落到了周瑾身上。若是以前的周瑾,春浅是看不上的。但如今的周瑾,对她来说却很有吸引力。 一改以前贪花好色的本性,又自己做了生意,知道上进,日常接触下来,春浅又知道他是个有主见的,样貌也不错。这样的人,若不是早早立下誓言说房中只有林娇娘一人,春浅早就撺掇着云姨娘将自己送到周瑾房中了。 只是她试探了两回。第一回试探周瑾,结果云姨娘送过去的人干脆利落地被送回来了,周瑾居然是半点不受诱惑;第二回她想从林娇娘这边试试,若是林娇娘自己松了口,周瑾大约也是顺水推舟就受了,结果第一个人丢下去,一点水花都没有就消失了。 如今她还在谋划着要再试两回,却暂时没有往周瑾身边靠的打算,结果居然被周瑾反过陷害一把,如今要被卖出去! 春浅觉得,自己实在是心有不甘。 被明智明理二人拖着走到了院子里,看准了往二门的方向无人,春浅猛地挣扎一下,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她虽说是被捆了上半身,却是不妨碍跑路的。 明智明理二人一惊,连忙追过去,一边叫喊着让院子里的其他下人来帮忙堵截。 春浅却毫不犹豫地直奔了二门,在婆子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冲了过去,惊声尖叫起来:“县君救我,县君救我!” 林娇娘正困倦袭来,昏昏欲睡之际,就听得外面似乎有人隐约叫着自己,不由撑着疲惫双眼,问身边伺候的银红:“外边可是有什么事?” 银红掀了帘子出去,走到门口就听得春浅的尖叫声,皱眉让院子里的婆子过去将她拦住,自己回去笑着对林娇娘道:“没什么事,下人们说着过年的事情,在猜奶奶会发多少红包呢。” 林娇娘笑道:“就惦记着我那点钱了。” “奶奶家大业大,哪里就在乎这一点钱了。”银红笑着说,伸手想要扶林娇娘躺下,让她好生休息一阵。 林娇娘虽说情知外边定然不是银红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但银红不想让自己知道,定然是她觉得会让自己不快的事。林娇娘想得很开,这种事,这种时候还是少见的好。 于是,她当即对银红一笑,果然躺下闭了眼睡了。 银红见林娇娘这边呼吸渐渐均匀,招手叫了如风过来替自己照看一下,自己轻巧起身出了房间。 此时春浅已经是被人压制住,明智明理二人正愤怒过来想要堵了她的嘴再脱拖出去,只是一时没有趁手的东西,边上正有一个婆子笑道:“老奴倒是有一丝破布。”说着取出一只袜子来,颜色灰暗。 银红叫一声住手,却倒是救了春浅一命。 见银红过来,明智连忙道:“少爷已经吩咐了,拿了她送出去卖了。”说着使个眼色,银红也就了然,这卖的地方,定然是不算好的。 只是她看着春浅不忿神色,心中却是不快,对着春浅道:“县君对你不薄,你却做出这种事来,将县君置于何处。” 春浅哀声求道:“银红,求你救一救我,我当真不曾做出什么事,我只是进去给少爷送一床薄被,就被少爷踢了出来,我当真不曾做过任何事。” 银红俯身附耳,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找了那云李氏,将少爷曾经的姬妾找过来,在成婚前夕逼上门来,想要迫使县君答应了带她入门,也不是你做的?”她起身冷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在王府里,就不该原谅了你。” 她说的却是当初在王府,春浅觉得林娇娘此处没什么前途,想要爬了府上谁的床,对林娇娘多有慢待,甚是不放在眼里的事。 春浅眼神一暗,瞬间就落下泪来:“我也是不得已,做奴婢的,有多少能随心所欲的。”若是旁人,说不得还会被她这句话感动,但一抬头见到银红那般看死人的眼神,春浅就知道,银红是半点都没有被打动的。 也是,都是王府里出来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 只是她实在是不甘,从小到大她就想要过富贵的日子,谋划到现在,却得了这样的结果,谁能心甘情愿。 想要再说什么,明智明理二人已经过来冷嘲热讽,居然当真拿了那婆子的袜子堵了嘴,让另外的家丁过来拉了出去。 出了门,春浅方才觉得不妙起来,说是交给人牙子,但如今却半个外人也没有,这样的场景,让她心中的越发惊惶。 明智含笑对春浅道:“虽说都是王府里出来的,但如今你做了这般事情,也就怪不得我们了。”说罢使个眼色上来,立刻就有后边的家丁过来,一剂药强硬地春浅嘴里,下一刻又迅速地将袜子塞了进去,让她吐也吐不出来,眼睁睁地感受到那药水化作腥甜水流,流入了喉咙里。 然后,那人牙子才过来,笑眯眯地领了人去了,隔了几日方才来回,说卖到西域去了。 周瑾得了消息,却是一笑。那一剂药是昔日宫里的方子,普通的大夫很难查出来,表现出来却只是人渐渐虚弱,拖上两三个月也就去了。春浅能有幸尝到这样的方子,也是她的福分。 这药方子,以前可都是用来对付宫里头的主子的。 林娇娘得到消息说春浅犯了错被打发出去的时候,也不惊讶,只是对周瑾笑一笑。虽说已经是过了好几天,她的病却只好了大半,人还有些怏怏的,周瑾都是小心护着,见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心中顿时大送一口气。 结果到了夜里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就听得林娇娘一句话,问他:“那一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他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虽然春浅有这样的心思,但她是个聪明人。”林娇娘幽幽说,“在王府里的时候,我笨,她就嚣张,我嚣张了,她立刻就安分下来。这样的人,最会审时度势,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事的。” 她翻个身面对周瑾,气息轻轻地流过他的脸庞:“如果她要做,一定会先行试探,确定自己能一举成功的时候,才做出这种事来。” 周瑾侧脸看她,黑暗中她的气息清甜,温柔地在他身侧。 他忽地笑了起来,将她搂在怀中,道:“反正都不在了,在乎这些干什么。睡觉,你的病还没好,要好好休息。” 林娇娘顿时笑了起来,摩挲着在他脸颊一吻,闭着眼仿佛梦呓一般地说:“以后不要自己做这种事,你不嫌麻烦,我还嫌呢。不过是个丫鬟,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 周瑾抱着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86章 小年是在周家大房过的。 有周向荣在,这个年过得并不愉快。只要看到周向荣那张木然没有表情的脸,不管是周瑾还是林娇娘都没什么说笑的心思。 第111节 周大夫人也没有。 在吃过年饭之后,她很是不道义地将林娇娘拉到了边上去说话,留了周瑾与周向荣在这里大眼对小眼,两个人都不知道与对面这个人该说什么。 林娇娘与周大夫人这边,倒是有说有笑,很是愉快。周大夫人虽说以前针对过周瑾,对林娇娘也有几分不满,但那也是以前。在想明白事情的根源根本就是在周向荣身上之后,她也泄气了几分,对周瑾与林娇娘也没了以前那种吹胡子瞪眼的不满。 此时与林娇娘对坐着,她脸上也有几分笑容,细细问着林娇娘在边城的日子,叹道:“女儿家嫁人犹如二次投胎,嫁的不好,这辈子就毁了。” 她看着林娇娘,目光中说不出的意味:“县君下嫁了瑾哥儿,日后还是要好好过日子才是,休要落到我这般境地,丈夫不亲,膝下空虚,每每夜里醒来,都觉得冷得慌。” 林娇娘不料她居然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心中惊讶,脸上却只是笑:“伯娘说笑呢,伯娘如今是诰命夫人,日后自然好日子在后头。” 周大夫人见状就知道她不想与自己说这些话题,于是一笑,转而说起自己与周向荣的事:“过了年之后,我就要与你大伯一同入京去了。在边城住了这么多年,到时候去了那边,还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林娇娘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意外,笑道:“京城繁华,伯娘去了那边,过上两三年,也就习惯了。只是比不得这边清净,日后就怕伯娘嫌弃京城吵得慌。” 周大夫人听了失笑,对林娇娘道:“你从京城来,自然觉得京城是好的。”她说着,视线在林娇娘身上一扫,娇滴滴一个美人,嫁了自家那样不成器的侄子,还能这般笑颜相对,也是心宽了。 周大夫人说周瑾不成器,倒不是别的,而是觉得周瑾到了这样的年纪,文不成武不就,在哪方面都没什么建树,全然地泯然于众人。这样的人,若不是周向荣插手,是断然没办法与林娇娘这样的人成亲的。 她不由对林娇娘多几分同情,脸上和蔼笑道:“日后让瑾哥儿考了功名,带你回京城去。” 林娇娘听她这样说,适时低头,露出娇羞神色来,心中却想,让周瑾去考功名,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周瑾身上如今有跟着林娇娘来的四品爵位,考功名却并非入官场的必要。简单些可以捐个闲职,日后慢慢往上爬就是了。 至于说什么不成进士入不得中枢的话,林娇娘想,这辈子周瑾都别想入中枢了。就凭他那个性子,就不是那种劳心劳力为朝廷做事的人。 以前好歹还是自家天下,如今都不姓林了,又何必费尽心机做这样的事。 她这样想着,却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周大夫人叮嘱自己在边城过日子要注意什么。周大夫人并不特别明白周向荣当初为何一定要将自己留在边城,就像她想着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向荣不肯将周瑾带去京城一样。 但是她既然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识趣地不问,当做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不对一样。 “我却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这许多关窍。”林娇娘笑眯眯地听周大夫人说了一些事,装作第一次听说一样,含笑捧了周大夫人两句。后者立刻就露出了笑脸,对着林娇娘满脸感叹。 两人说得和乐融融,到了下午,林娇娘与周瑾一同告辞离开的时候,周大夫人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舍之意来。 周瑾牵着林娇娘的手往外走,将她身上的披风拉得紧紧的,就怕透进去了一丝风,笑道:“你与大伯娘倒是说得好。” 林娇娘叹道:“也是个可怜人。以前大伯不在身边,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夜里只怕是孤寂无趣得紧。” 周瑾听了一愣,随后微笑:“我一定会在你身边的。” 被林娇娘含笑白了一眼,他的笑容顿时扩大起来。回去之后,一个人守在家中的云姨娘立刻就知道了消息,连忙过来,怯怯地看着周瑾:“瑾哥儿,你可算回来了。这大过年的日子,我一个人委实觉得慌……” 周瑾一怔,随后笑道:“是我的疏忽。”林娇娘听了却在一旁笑道:“不如明日去请了姨娘的亲人来,一家人也好团聚团聚?” 云姨娘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当真可以吗?”周瑾有些不解地听林娇娘这样说,口中却毫无反对之意,只是笑意融融:“自然是可以的。姨娘与家人也多年不聚,如今家里头也不守孝了,正好聚一聚。” 说着,就叫了人过来去云家通个信。 且不说云家那边得了消息如何惊喜,这边云姨娘也是惊喜异常,对着周瑾笑得灿烂。到了夜里,云姨娘却小心翼翼派了人过来,对周瑾道:“瑾哥儿,姨娘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周瑾从云姨娘派人过来就知道她定然是有事要说,也不多说什么,做个请说的姿态,云姨娘就立刻说了下去:“这几年,我看着弟弟的日子,着实过得不好。虽说在我的铺子里干活,平日里逢年过节也有你补贴一二,但两个小的也该学点什么,这样一来,日子就有些过不下去了。所以……” 她小心地看一眼周瑾,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对的样子,一咬牙道:“我手上有两件铺子,我想匀一间给云家,你觉得如何?” 周瑾不料云姨娘说的是这件事,略有些诧异地问:“姨娘的铺子,姨娘自作主张就是,何必再来问我。” 孰料,一句话出口,云姨娘居然立刻就哭了起来,捂着脸抽泣不停,哭得周瑾心烦意乱。 “莫非我又说错了哪句话惹得姨娘生气了?姨娘休怒,我并没有要说姨娘不是的意思,姨娘想做什么,自己做了就是。不必这般小心翼翼问过我。” 云姨娘顿时哭得更加大声了。 周瑾头大如斗,连忙使个眼色,让人去请林娇娘过来。 他自觉自己与云姨娘是一句话都没法说了,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戳到了她,惹得她大过年的居然就这样哭了起来。 林娇娘得了求救,连忙就过来了。一进门就见云姨娘依旧是帕子捂着脸,哭个不停。 她连忙笑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怎么就哭了起来。难道是夫君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她丢个嗔怪的眼神给周瑾,对着云姨娘道:“姨娘受了什么委屈,直管说出来,让他来给你赔罪。” 云姨娘听了这话,却立刻就取了帕子,连连摆手不止:“县君不要生气,瑾哥儿并未做错什么,只是妾身……” 她又哭了起来。 林娇娘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想不明白云姨娘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而哭了。在边上坐了片刻,劝了一阵,周瑾已经是不耐烦地走了出去,云姨娘听得他出去的脚步声,又听见林娇娘在边上温声软语,也不敢当真让林娇娘在这里哄自己,急急地取了帕子擦了泪水。 尽管依旧鼻音浓厚,云姨娘却已经顺畅地开始说话了:“县君不要生气,瑾哥儿没做错什么,只是妾身想着瑾哥儿这些年跟着妾身吃够了苦头,如今却连两间铺子都还要分出去给别人,留给他的所剩无几,心里面觉得愧对了瑾哥儿,一时心中难受,所以……” “倒是让县君见笑了。” 林娇娘想,果然是见笑。如今周瑾已经得了周家二房全部的财产,难道还非要惦记着你手上两间铺子吗? “瑾哥儿也是个大方的,我只是说一句,他就答应得爽快。可他越是不放在心上,我就越觉得难过,都是我无能,什么都不能给瑾哥儿留下。” 云姨娘越是说越是激动,眼看着就要重新落下泪来。林娇娘被她的话刺激得半饷无语,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笑道:“姨娘言重了。您生了夫君,夫君就已经感激不尽,何须您再多给什么。您若是因为这件事伤心,他看了才叫难过呢。” 她含笑对云姨娘说:“您看,这不是您一哭,他就急急地叫了我过来,生怕您真的伤心了呢。” 渐渐地劝住了云姨娘,出门的时候,林娇娘自己都忍不住摇头,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在后宅里活了这么久,还被人当做掌中珠的? 周瑾见她出来,连忙上前问怎么样,听得云姨娘已经是不哭了,大大地松一口气。 “我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状况,有你帮忙,果然是我的幸运。” 林娇娘想着云姨娘说的话,却是感叹,将云姨娘的心思说了,她对周瑾道:“她也是疼你。” 第112节 周瑾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一些,沉默地牵着林娇娘前行,到了两人的居所,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方才压低声音道:“可是我不是那个被她养大的周瑾。” 林娇娘不防他居然说起这个,顿时诧异,抬眼看他:“怎地忽然说起了这个?” 周瑾犹豫片刻,低声说:“你可记得春浅?当日她威胁我,说是看出来我不是周瑾。我想……会不会也有其他人看出来了?” 林娇娘一惊,片刻之后却又微笑起来:“那又如何,谁又能拿出证明来,说你不是?” 周瑾依旧犹豫,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道:“我想入京去。边城里与过去的周瑾相熟的人太多,若是另有这样想,也是麻烦。” 林娇娘抬眼,立刻就看入他的眼中。 那双眼中,满是坚定。 第87章 林娇娘忽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在边城窝不住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同样坚定,“你去哪里,我陪着你去就是了。” 周瑾立刻觉得心中一松,握着林娇娘的手嗫嚅道:“抱歉,娇娘,我知道你不太想回去。京城里烦心事多,你觉得边城清净,我知道的……” “但是你不想这里,我就陪你去。”林娇娘微微笑了笑,轻声说,“夫妻一体,这种时候也适用的。” 周瑾将林娇娘抱在怀中,心中一片暖意。虽说自己一意孤行,但有她相陪,自己也不寂寞。 “去了京城,我定然不让你受委屈。”他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又是一愣:“倒是我傻了,去了京城,你的身份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他摩挲着手指,低声道:“这个时候,才真觉得身份低了不好。”林娇娘担心他想岔了,连忙道:“你也说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我的,那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若说天下无人能欺负,那就只有陛下了。难道个个都去当陛下不成?” 周瑾失笑,心道,就算是做了皇帝,也不得自主,算起来也是受欺负。这样一想,心中顿时舒坦许多,但毕竟是留下了一个念想,日后说不定何时就翻腾起来。 第二日云家一家人果然就来了。四人都穿着新衣,云峰颇有些不适应地拉了拉衣襟,才敢上前对周瑾打招呼。云李氏进了后院,更是战战兢兢,有些后悔将两个小的留在云峰身边了。 见过了县君,虽然没说两句话,云李氏却觉得背后一层冷汗。县君的视线太过锐利,落在身上仿佛要将视线所及之处烧出一个洞来,这种感觉让云李氏觉得非常糟糕。 她早已不是当日浑然不知道地位权势的人,更兼做了一件觉得愧对县君的事,更是心中不安。 好容易出了门,方才长吁一口气,扯着衣裳去见云姨娘。 云姨娘的门庭就亲切得多,虽然也是拜访着她看不懂的东西,但就是没有那种慑人的气魄。进了门,就见云姨娘穿着一身酱色的衣裳,被丫鬟扶着等在那里。 见了云李氏,云姨娘也是满脸激动,立刻就迎了上来。 “弟妹。” “姐姐。” 两人亲亲热热地见过了,各自坐下。丫鬟捧上香茗,又送上吃食点心,云李氏正早晨起来肚饿,一边毫不客气地拿了东西吃,一边四下张望。 云姨娘许久不曾见过这般不讲规矩的人,一时也是错愕。片刻之后却有觉得心酸,觉得是自己不能让弟弟弟妹过上好日子,才将弟弟妹妹养成了这样。 云李氏不曾察觉云姨娘这般复杂心思,她左右看了一圈,略带迷惑地问:“姐姐身边那个叫做春浅的丫鬟怎么不在身边伺候?难道是有什么事出去了?” 她陡然说起春浅,云姨娘也是一呆,心中滋味复杂。 停了片刻,云姨娘方才轻声道:“春浅那丫头原本也不是我的丫鬟,是县君的丫鬟,暂借我用一用,后来做了些错事,被打发出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落在云李氏耳中却仿佛惊天大雷,一下子霹得她动弹不得,手中的点心也咕噜噜地落了下来。 云姨娘见她这般表现,越发是不喜,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她脸上神色不安,仿佛是要出大事的样子,顿时就着了慌。 “你这般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李氏听得云姨娘一言,心中尽管已经是惊慌失措,却依旧有个渺小的念头,僵硬地转头盯着云姨娘,梗着脖子问:“姐姐,那春浅,是犯了什么事赶出去的?” 云姨娘原本也不甚清楚,只是摇了摇托,道:“大约是做了什么事惹了县君不快吧。本就是县君的丫鬟,县君想如何处置,都是县君的事。” 云李氏的表情越发就要哭出来,立刻就对着云姨娘跪下来了:“姐姐救我!” 云姨娘大吃一惊,连忙去扶,一边问:“出了什么事,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她一句话惹得云李氏当真坐在地上嚎哭了起来,抹着眼泪道:“我以为那丫鬟是姐姐身边得用的,那丫鬟过来传话的时候,我以为是姐姐的意思,帮着那丫鬟做了,如今,只怕是得罪了县君了。” 云姨娘大吃一惊,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云姨娘就听到云李氏说她听了春浅的吩咐,在县君成婚前几天找了周瑾昔日的屋里人过来,说是云姨娘的吩咐,要让县君慢慢接受周瑾昔日的那些姬妾,免得周瑾当真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苦了自己。她顿时就双眼一翻,捂着胸口就要倒下去。 因为云李氏说话的时候云姨娘也不以为有什么事,不曾将下人打发出去,此时下人听得一清二楚,对着云李氏不由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立刻上前扶住了云姨娘,口中叫着姨娘可好,又捧了茶水让云姨娘喝两口。 云姨娘紧紧地扶住身边丫鬟的手臂,觉得全身都软了,对着云李氏就哭喊起来:“你就不会先打发个人过来给我送个信,让我知道了再去做吗?” 云李氏大哭道:“我也曾派了人送信进来,只是却没了回音,我又怕误了姐姐的事,只好去做了。姐姐一定要救我才是,县君定然是知道了这件事,今儿对我才那般不冷不热。” 两个人都哭喊不停,丫鬟们立刻就有人送了信去林娇娘那里。 林娇娘对着银红叹道:“这件事,我倒是真不好管呢……”说着,就让银红去将消息告诉了周瑾。 周瑾听了小厮在耳边低声一语,嘴角也是一抽,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有如此愚笨的人。 他看着对面坐着的云峰与他的两个儿子,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道:“陪我说了这么多闲话,只怕也坐得无趣了。好在今日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不如一同去见一见姨娘?” 云峰自然求之不得,连忙说好,将两个在边上吃个不停的小的一拉,跟了上去。 周瑾过去的时候,云姨娘与云李氏依旧是在抱头痛哭,听得外面说周瑾来了,两个人连忙擦着眼泪,却依旧遮不住脸上泪痕。 云峰一进门就看见云姨娘与云李氏两人脸上泪珠,心中还想着云李氏居然引得姐姐哭了起来,说不定走的时候姐姐还能多给些东西。 两个小的上前与云姨娘见了礼,云姨娘忍住心中不安赏了些东西,让丫鬟们带着他们出去玩了。 等屋内只剩下几个大人,云姨娘方才叫了丫鬟们下去,揪了帕子在手中,对着周瑾哽咽道:“瑾哥儿,今儿你非要帮一帮云家不可了。” 第113节 周瑾早已是知道怎么回事,依旧听云姨娘说了一遍。这边云姨娘话音刚落,云峰就瞪了眼看着云李氏,口中怒道:“你这婆娘,怎地做出这种事来?姐姐对县君向来尊重,想也不会做出这种让县君不快的事,你怎么地就敢做……” 云李氏当着周瑾却不敢嚎啕大哭,只敢低声分辨,道:“姐姐也曾给瑾哥儿送过丫鬟,我以为……”云姨娘哑口无言,只能捂着脸不敢抬头。 云峰当着周瑾的面只觉得一张脸皮发烧,祈求地看着周瑾,道:“周少爷……你且饶了这不争气的婆娘,她也不是故意,只是受了骗,如今她也知错了,你且饶过她这一回,日后她定然是不敢了。” 云峰说的可怜,云姨娘也在边上哭了起来:“瑾哥儿,我向来只有这一个弟弟,他小门小户,也不懂那许多规矩,弟妹也是被人蒙骗了,你帮帮忙,去与县君说说情,饶了她这回。” 周瑾见他们可怜巴巴,又知道林娇娘让人通知自己,定然是已经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心中恻恻,对几人道:“县君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只是日后云家大婶还是小心些为妙,不要再伤了别人的当才好。” 云李氏连忙点头,哭着道:“我也是贪了那一点子赏钱,周少爷放心,日后我定然不会如此了。” 周瑾这才道:“既如此,我去与县君说道说道,不让她因此事怪罪。”云峰与云姨娘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来,唯有云李氏却依旧惴惴不安。 抬眼看一眼周瑾,见他正连带笑容安慰云姨娘让她不必心忧,云李氏一咬牙,终于将心中最后那一点不安说了出来。 “好叫周少爷知道,那春浅,还曾拿了钱财,让我又去找了人过来。如今……人只怕已经是在路上了,过年前后就要到。” 云峰一听,越发是大怒起来,对着云李氏就要动手:“你是猪油迷了心吗?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做这种事。” 云李氏捂着脸大哭,周瑾头疼不已,连忙对云姨娘道:“姨娘且放心,此事既然说了,就无需担忧。只是县君那边,我还去说道说道,今儿就将事情解决。”说罢,又对云峰道:“事情已经做了,如今动手也是于事无补,还是好生想想怎么将人打发回去才是。县君那边我去说项,定然不让县君怪罪过来。” 云峰连忙送走了周瑾,想着今日之事,一时叹息不止,对着云李氏也生出诸多怨怼来。 云姨娘看着给自己不停找麻烦的云家人,也是心烦意乱。明明是过年的好日子,三人居然都唉声叹气起来。 周瑾这边将事情与林娇娘说了,林娇娘也是感叹:“那春浅倒是个胆子大又敢动手的。只是如今事情倒是多了一点麻烦,惹人厌烦。” 周瑾趁机道:“不如趁机找个由头离了边城,免得日后总有人来来往往的,委实是太过麻烦了。” 林娇娘听了,笑着答应下来,浑然不曾将那要找上门来的人当做一回事。 第88章 一整个年,云家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当初云李氏接触的那人当真在这个时候找了过来。 那样不仅是给县君和周瑾添堵,也是在找云家的麻烦。 幸而出了正月十五,那人还没有出现,云家人也松一口气。私下云峰对云李氏还是多有埋怨,责怪她不该引了这样的祸事来。 云李氏掩面痛哭不已,心中却想,日后周家的事,云姨娘的话也是不能听了。就算她是周瑾的生母,但如今对外不得自主,内宅里还有县君这尊大佛,云姨娘也就是个摆设。 思来想去,心中也就熄灭了对云姨娘的那股崇敬之心,转而开始专心致志想法子讨好周瑾来。 这些都暂时与周家无关,周瑾在十五过后,专门去了一趟大房,与周向荣说了一声自己也要上京的事。 周向荣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不行!” 周瑾讶然看他,道:“为何不行?大伯总要有个理由。”周向荣犹豫片刻,道:“你父亲在此地盘桓多年,替你留下偌大人脉。如今你好容易出孝,正好借那些人脉某个差事做做,怎可轻易离开。” 周瑾听了却笑道:“大伯的意思,侄子明白。只是侄子自知才能有限,却不曾准备入了官场。”他试探地将花颜的事情说出来,道:“侄子与那林家继阳合伙开了这么个铺子,如今已有皇商身份在身,侄子想着,若能富裕一生,不入官场也是使得的。” 周向荣不料他居然瞒着自己做出这样事业来,一时居然愣住,好一会儿,才黯然道:“花颜如今已是皇家供应商,却不是说你就是皇商。” 周瑾笑道:“那也是无碍,花颜如今日进斗金,我的日子也是能打发出去。当官劳心劳力,日子也不见得有这般自主。况如今我有四品爵在身,重返去做小官,似乎也不适合。” 周向荣眉头紧锁,却依旧道:“那为何又要入京?” “如今花颜已经是名噪一时,我却至今尚未去京城的铺子里看过。这样的东家,做得太不合格。况且县君本是京城人,去京城里见一见父母兄弟也是好的。” 周向荣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县君与父母兄弟都不亲厚,我特意选了这样一个人就是为了避免靖王府的事情当真影响到你身上来。话到唇边,又吞了回去,对着周瑾苦口婆心道:“你若是走了,周家留在此地的家财就无人看管,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周瑾诧异道:“大伯这话略有些偏颇,周家老仆甚多,留了老仆在此处留守看管家务,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父亲初丧之时,也是老仆悉心教导,我才能掌握了家中事项。如今家中又有县君立下的章程,只要按章办事,并无什么不妥当的。” 周向荣听他这样说了,就知道他已经是下定决心,自己劝无可劝,一狠心就道:“我不同意你去。” 周瑾闻言,立刻就变了脸色。 “大伯此话何意?”他瞪着周向荣,冷声道:“虽说大伯是长辈,但长辈也没有对小辈的事情这样指手画脚的。我不过是想要出门游历一番,居然也值得大伯这样阻拦?若是如此,我倒要怀疑大伯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他瞪着周向荣,心中却是冷笑,周向荣这般举动才是越发让当今不肯信任他的缘故。手上掌着兵权,却对皇家多有防备,父母兄弟儿女俱在外地,这样的人,就算没有前科,皇家也是不肯多信的。 周向荣颓然,随后又怒:“你就是这般对长辈说话的?” 周瑾道:“我敬大伯是长辈,但也不代表大伯就能决定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大伯若是好生建议也就罢了,如今却来指手画脚,莫非我还要一一答应下来,困守边城不成?” 他怒而走了,周向荣坐在书房里盯着他的背影,眼角不停跳动,脸色忽而狰狞,忽而又平静。 最终却只是颓然一叹。 自己苦心谋划多年,如今却碰上自己的子侄不合作,自己要送到那人眼皮子底下去。好在还有县君在,那人就算是清算,想来也不至于当真要了他的性命。 这样想来,周向荣方才觉得心底略微宽慰些。 隔了两人两家人一同出发,他对着周瑾依旧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周瑾却见而不闻,对着他依旧面带笑容,却是半个字都不肯听了。 周向荣见了,心中越发悲苦,板着脸说了启程。 云峰与云李氏送了周家二房离开,不料居然有意外之喜,云姨娘将铺子送了一间给他们。两人正在家中盘算着每年的进益而喜不自胜,又算着该叫两个小的也略微认几个字,不求考功名,日后当个掌柜的也是好的。 两人盘算了几天,却忽地有人找上门来。 云李氏见了面,听那人说起周瑾,心中那只靴子仿佛就落了地,冷着脸道:“周家二房已经举家到京城去了,你却是来迟了。” 那人大惊失色。得了消息之后她好容易哄骗了几个想占便宜的人送了她过来,如今却得了这样的消息,那几个人知道没甚便宜可占,只怕是要撕了她。 有心追上去却知道只怕是来不及,对着云李氏也就变了脸:“你叫了我过来,如今却说人不在,这般欺瞒与我,将我当做什么了?” 第114节 云李氏也不怕她闹,冷笑一声道:“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官都与周家有旧,若是你想找麻烦,我也是不怕。况且当初那撺掇我做下这等事情的人如今已经是连命都丢了,我劝你还是安心回去才好。” 那人听了大吃一惊,心中惊疑不定,有心在云家闹上一番,云峰却已经虎视眈眈上门来,口中对云李氏道:“我已经是与走街串巷的衙役说了,若是她要闹起来,就扣个由头送到军营里去。” 听了云峰一句话,那人顿时大惊失色。女子进了军营,还有什么可想的,也只有军妓可做,当下跳起来,指着云李氏大骂一通也就走了。 云李氏见人总算是走了,心中大松一口气,心道,日后这样的事情她是万万不肯再沾手了。 结果第二日起来,门口却被人泼了满门的夜香,奇臭难闻,云峰揪着她又揍了一顿,请了人来清洗了整整一日,水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才清洗干净了。 云李氏又气又急,使了钱请了衙役去追昨日来的那女人,却不料对方早已一溜烟地走了。她用了钱却没看到那人受罪,心中一个不痛快,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被云峰又是一阵大骂,灰头土脸地赶了起来。 这些事很快就传到周瑾与林娇娘耳中,两人见了消息各自微笑,旋即就丢开了去不再管。如今就要回京城里去,这边城的事,与两人的关系再没有那么多了。 虽说两家一同上路,但周向荣赶得急,一路上匆匆疾行。周大夫人跟了三天就受不住,特意拉了周瑾并林娇娘,与两人说了,让周向荣自己一个人先走,自己三人慢慢地在后边走。 周瑾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自己去与周向荣说了。 被家人这种时候丢在一旁的周向荣满面寒霜,冷着脸答应了,自己快马加鞭往京城里去,留了周大夫人他们同行。 没了周向荣之后,气氛顿时就愉悦起来。 林娇娘本就是个善于找乐子的,一路上不是这处吃食好,就是那处景色好。到京城的路,生生被她走出了三倍的时间来,到得京城,已经是快要四月了。 林继阳早已等在此处,见了周瑾过来,大笑着上前迎接。与周大夫人见了礼,周瑾也不跟着周大夫人往周家去,只是笑着与周大夫人请辞。 周大夫人不料他居然就要分离,一双眼睛盯着他,问:“这些事我以前从不知道,可是你早有准备?” 周瑾含笑不语,派人送了周大夫人离开,却不曾解释。 林继阳早早在京城买下房子,如今周瑾来了,正好落脚。林娇娘再见到熟悉的京城风景,心中也是感叹。 靖王府里当日苦苦求活的小女孩,如今也算是有了相互依靠之人,对着靖王府却已经少了三分敬畏了。 第二日周瑾去了周向荣府上,客客气气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被周向荣送了出来。 周瑾与林娇娘笑道:“我那大伯却是心中有鬼,不肯与我多聊呢。” 林娇娘道:“左右如今是两家人,也无需太过亲热了。”周瑾深以为然,却问起林娇娘今日为何有心事。 林娇娘道:“靖王府里,如今却不知道递了帖子过去,又会有什么嘴脸呢。” 周瑾方才了然,对着靖王府她却近乡情怯起来,当下劝了两句,只是说如今林娇娘算是周家人,靖王府里如何,又与她何干。 林娇娘失笑,捏了捏他手背上的肉,道:“我却不是近乡情怯,只是想起昔日之事,颇有些感触罢了。”她略微说了说昔日靖王府里的旧事,笑道:“也不知道我那些姐妹见了我如今的状况心中又有何想。” 周瑾沉默片刻,却笑起来:“不看如今只看日后,日后,我定然让她们都羡慕你。” 林娇娘听了,也是笑了起来。 第89章 天光晴好花艳风柔,靖王妃觉得这样的日子当真愉快极了。自从靖王府里的庶女都陆续出嫁,儿媳又传来好消息开始,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许久。连丫鬟下人们也知道,这些日子王妃当真是和颜悦色,就算是下人做错了什么事,也都是轻轻放过了。 这一日一大早,靖王府里的门房刚刚将门开了,就见门口一辆马车,青色布帘垂落,遮住了里面的人。 他心中狐疑,却秉承着王府下人的矜持不肯上前。 那马车夫与他打了个照面,当先露出笑脸来,回头对马车里叫了一声:“玉屏姐姐,门开了。” 那马车里就伸出一只手来,纤纤如玉,雪白皓腕上挂着一只通红的红翡镯子,鲜妍动人。门房见了那镯子,心中就咯噔一下,快步走到那马车前,低声询问可有什么吩咐。 作为王府里的门房,他也是很有眼光的。方才那只镯子,几百两都轻易拿不下来,用得起这样的镯子的人,不管靖王府惹不惹得起,他是惹不起的。 帘子一掀,就听得一个娇柔女声道:“县君回了京城,特意派我送了帖子过来,想过几日回府中拜访王妃,看一看旧日的居所。” 说着,一张拜帖就递到了他手中。低头去看,那拜帖用了大红洒金的纸,带着微微的香气,他顿时就越发恭敬起来。 这样的纸张,一年到头也见不得几次,他也是有眼光的。至于那马车中人说的县君二字,更是牢牢地被记在心中。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县君回来,居然连下人都这样大手笔。 捏着那车夫送过来的小荷包,里面的东西让他喜笑颜开,第一时间就将帖子送到了二门的婆子那里,看着那婆子送了进去才放心下来。 到了中午的时候,帖子才被靖王妃看到。 虽说是早早地就送到了,但早晨靖王妃却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丫鬟们也只是替王妃将东西都收拾好了,等着王妃有心情的时候翻一翻。 不过,这张大红洒金纸的拜帖因为太过富贵,又兼那帖子的主人也让院子里的下人心中一跳,故而被放在了最上面。 靖王妃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帖子。 “这是什么人的帖子,怎么就放在最上面了?我可不记得哪家夫人喜欢用这样的纸。”靖王妃问,目光扫过身边的丫鬟。 她身边得用的丫鬟已经换过一批,当年的旧人一个都不曾留,自然也就无从听说她与林娇娘之间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 此时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叫做明珠,平日里很是得她欢心,性子却是个活泼的。听了靖王妃的话,明珠笑着答道:“回禀王妃,这是三姑娘的帖子,被陛下封了县君的。” 靖王妃却是一愣,随后才想起来,那被封了县君的三姑娘是谁。 当下她心中就忍不住生出愤怒的情绪,但旋即,那愤怒的情绪就被厌恶压了下去。 “她怎么会送了帖子过来?”她淡淡地问,“难道她回到京城了?” 明珠听得她语气不对,连忙收了脸上笑容,恭顺答道:“奴婢不知,只是今儿门房上送了帖子过来。”靖王妃盯着那帖子心情不佳,好一会儿才道:“拿了帖子过来我看看。” 明珠连忙上前将帖子取了,双手奉到靖王妃面前。 靖王妃打开帖子看了,心头一阵火起。那个人果然是回来了! 第115节 忍住了厌恶细细看了看,就看到帖子里林娇娘说虽说到了京城,但舟车劳顿,灰尘满面也不敢拜见母亲,询问靖王妃三日之后可否前来拜访。 靖王妃当真想说不方便,却终究是忍住了一时之气,淡淡地让人写了回帖,让林娇娘三日之后上门来。 帖子送走了之后,靖王妃又坐了许久,心中方才觉得舒服了一点。就算那丫头回来了又怎么样,自己毕竟是她的嫡母,她见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乖乖给自己行礼。 况且,她嫁了那样的人物,如今说不定就是回王府来求援了。那样的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一起过下去的。 越是想着林娇娘可能过的痛苦日子,靖王妃脸上越是显出笑容来,显得极为高兴,倒是让前来请安的两个儿媳妇都看了大为诧异。 问过之后,两个儿媳妇才知道府上三姑奶奶要回来了,不由诧异。 秉持身份,她们与府上的庶女们并不亲密,虽说名义上是小姑,平日里见了也不见有多少热切。这位三姑奶奶,更是从未打过交道。 如今却见王妃因为她回来而露出这般喜色,两人不免疑惑,难道这位三姑奶奶,以前在府上很是得王妃欢心? 虽说不知道这位三姑奶奶是什么人,但以她们对王妃的了解来看,王妃也不像是对庶女多么好心的人,怎么听到这位三姑奶奶要回来了,反而这样欢喜? 两人出了王妃的院子,各自对视一眼,都露出笑脸来。 “大嫂,听说你那儿最近得了一盆新鲜的花,我可是眼馋着呢。” “你呀,想看就来,何必眼巴巴地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来。” 三言两语,两人就已经亲亲热热地并肩而行,去了世子妃的屋子里。 看花什么的,自然只是托词,两人的重点还是在靖王妃今日反常的表现上。虽说是不曾打过交道,但两人也曾针对靖王府搜集过消息,相互交流一二,却发现这位三姑奶奶以前也不是那么受宠的一位。 怎么如今…… 觉得其中有猫腻的两人一致认定了,在那位三姑奶奶上门的时候,两人还是得谨慎点好。 林娇娘回靖王府那一日,特意早早地就起了床,好生梳洗装扮了一番。周瑾从外边回来,见了林娇娘盛装打扮的模样,一时惊呆。 “娇娘你这是……” 湖蓝色的衣衫裙子,裙摆上绣着水波纹,难得的是材质,行走之间光芒闪动,仿佛真的是水波荡漾一般。头上金簪玉钗,钗头凤口中衔着明珠,手指头大小,圆润可爱。珊瑚耳珰,赤金项圈,手上戴着温润白玉镯,玉质细腻柔滑,是上等的羊脂玉。若是伸手,还能察觉到淡淡暖意。 一双美眸笑吟吟看向周瑾,她问道:“这样的打扮,可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周瑾故作惊讶,睁大眼道:“这般佳人,莫非是从天上下来的?” 两人说笑两句,一同用过了饭,周瑾换了衣裳陪着林娇娘一同去了靖王府。 靖王今日在家,听了林娇娘要回来的消息,心思复杂难明,一时想着要见一见,一时又觉得,还是不见的好。 这般踌蹴许久,终于听得门下传来消息,周瑾并林娇娘到了。他才皱了眉头,出了书房往会客的地方去了,心中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女儿,总该是见一面的。 尚未进门,就听见笑声连连,说话的女声清脆动人,落在耳中说不出的熨帖。那笑声轻快,没有丝毫勉强,不似强装的模样。 靖王听了这样的笑声,心中不安顿时就消散,脚步轻快地推了门进去了。 下人们一声“王爷到了”,屋子里众人立刻就站了起来,齐齐对着靖王行礼。靖王却顾不得其他人,一进门就见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子站在那里,屋内仿佛也因她而多了一丝亮光。 靖王震惊许久,转头才看到,那女子边上,站着一个青年,二十上下的年纪,一张脸虽说俊美,但更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冷淡而自矜,微微含笑,仿佛什么都不被他放在眼中。 靖王深深吸一口气,方才露出笑脸来:“三丫头回来了。可想死父王了。” 林娇娘听了他这一句,一时失笑。 这样一个毫不犹豫地将人嫁到那样人家去的父亲居然说自己想着女儿,当真是……低头遮掩了笑脸,再抬起头来,已经是红了眼圈,声音哽咽:“女儿见过爹爹,爹爹安康。” 靖王连忙上前扶起了,转手又扶了周瑾起来,伸手在周瑾身上拍了拍,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说两声“好,好”,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说周瑾,或者是说其他什么。 这边父慈女孝的戏码演过,靖王妃方才笑着上前来,拉了靖王坐下,擦着眼泪道:“三丫头也是几年不见了,如今见了,倒是比以前还丰腴了些,我这心里,也放心许多。这几年,我与你父王都是担心你在那边过得不好,你父王因此都清减了许多。” 林娇娘连忙起身请罪,恳切道:“是女儿的错,应该让管家多多对爹爹与母亲说说女儿在那边的日子,也免得爹爹与母亲担心。” 边上两个做嫂子的听了,心中不免失笑。 这个三姑奶奶,也是一点不饶人。她们自然是知道靖王妃与靖王爷半点不曾提过这个外嫁的女儿,却还要在这边装作担心;转头这个三姑奶奶就说起王妃与王爷也不曾派人去探望探望,所谓的担忧只怕都是假的。 靖王世子妃掩唇轻笑,一双眼睛中殊无笑意。 这三姑奶奶这样明确地表达不满,日后显然是与靖王府不对付的。这样的人,她可没什么多往来的心思。 而靖王府二奶奶听了却是眼珠一转,这三姑奶奶当着面都敢与府上的当家人呛声,难道是另有依仗? 她对靖王府却没有靖王世子妃那般深厚感情,更多的是考虑日后自己当家做主了日子该怎么过,当下就对林娇娘生起了结交一二的心思。 周瑾在边上看着众人各怀鬼胎,忽地生出久违的感叹来。 第90章 世子妃并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陛下对靖王向来看得紧,虽说是衣食无忧日子悠闲,但却不肯让他接触到更多的东西。 臣子们都是聪明人,除了那些曾经从龙失败的人之外,再没有肯与靖王多亲近的人。日子久了,那些心怀从龙之志的也渐渐烟消云散,到了靖王府世子说亲的时候,纵然是有着亲王世子的名头,也没有真正的高门大户肯与靖王府结亲了。 故而世子妃虽说来历名头听上去显赫,在真正的高门大户看起来,也不过是暴发户罢了。 见了这位之前并没有怎么打交道的靖王府三姑娘,世子妃感受着屋内略有些怪异的气氛,脸上带着笑,亲亲热热地问起三姑娘出嫁之后的事。 “边城没有京城热闹,如今三姑奶奶回来了,可要在京城里好好住些日子才是。”宫扇遮唇,世子妃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靖王府二奶奶一眼看过去,就看到大嫂宫扇底下嘲笑的弧度,为了心中念头着想,连忙道:“不知道三妹妹如今住在何处?” 林娇娘含笑道:“前些日子在京城里买了栋宅子,就在荷花巷上。日后说不得,还有多絮叨大嫂二嫂的时候。” 第116节 靖王妃皱眉,苦口婆心道:“荷花巷的房子向来有价无市,三丫头可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将假装都花用光了。嫁妆可是女儿家的立足之本。” 世子妃听得在房子买在荷花巷,心中也是惊疑。听靖王妃这样说,心中心念急转,脸上却是分毫不显,笑吟吟地说:“那三妹妹日后往来可就方便了。不过,妹夫可以离开边城吗?” 周瑾在边上听着话题说到自己身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假笑,说:“在下并非官身,并无规定要固守某处。” 世子妃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哦,原来妹夫还是个白身。” 靖王在边上咳了一声,插嘴道:“瑾哥儿尚且年少,日后定然是有大作为的。”靖王妃唇边冷笑,这说周瑾不好的,就是在说靖王有眼无珠,自己这大儿媳妇,连情况都搞不清楚就急急地跳了出来,真是太心急了点。 “王爷说的对,”靖王妃说,“日后瑾哥儿定然是有大作为的。” 一模一样的话,却因为说话人的语调,而显得越发意味深长。 这样的话语落在世子妃并二奶奶耳中,分别就有了不同的意味。二奶奶当即眼珠一转,笑着说起京城里最新流行的东西来。她见林娇娘容颜娇艳,说起的就是京中流行的妆容。 林娇娘也乐得轻松,含笑与她一同说起这些事情来。 世子妃在边上听着,看着林娇娘身上满目鲜妍格外不痛快。她忍住了心中不快,看着靖王妃,后者含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靖王世子妃立刻就明白,自家这两位长辈,对这位三姑娘,感官各不相同。 想着这两天府上人说的三姑娘出嫁时的十里红妆,想着靖王府上的日子,世子妃觉得,这三姑娘日后若是对自己讨好不够,就别想她帮着三妹夫谋取什么官职了。 这样一想,对着那位三姑娘,就笑得别有深意起来。 林娇娘却不知道那世子妃对自己为何笑得这么古怪,她与靖王妃一番母慈女孝的对话之后,靖王终于是不耐烦,冷声道:“好了,说这些干什么,时候也不早了,该用饭去了。” 于是,那让林娇娘牙酸的对话终于是停止了。 几人一同亲亲热热地去了饭厅,靖王府世子与靖王府的老二一同回来了,两人一同见了周瑾。周瑾一眼就觉得这两人都有些稀松平常,不似王府养出来的,到好似普通人家娇养出来的。 想到靖王,倒也有几分了解,对两人不免多些同情。 只是同情归同情,对两人日后的下场也是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丝毫透露的消息。 靖王世子今年已经二十多,因为娶妻迟,还没有一个孩子。听说周瑾也没有孩子,屋里头还没有旁的人,顿时露出同情的神色,拍着周瑾的肩膀道:“妹夫也不要太听妹妹的话,不能生孩子就算了,还不让你碰别的人,那就是嫉妒!是不对的!” 周瑾肩膀一歪,就将他的手抖落了下来,笑眯眯地说:“舅兄倒是有心得。”靖王世子立刻就兴致来了,连忙说了起来。 靖王府老二却冷眼旁观,在靖王世子不注意的时候,偶尔露出一个冷笑,似乎是在嘲笑靖王世子的天真与无能,对着周瑾更是一句话都不说,若非必要,连视线都不看过去。 周瑾顿时就觉得有意思起来。 靖王听着靖王世子越说越不像话,冷哼一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没见过你这样见不得你妹妹好的。” 靖王世子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心中却对周瑾充满了同情。 而另一边,女宾的饭桌上,又是另一番景象。靖王妃不冷不热,靖王世子妃一直笑得别有意味,唯有靖王府二奶奶还有几分笑脸,但落在林娇娘眼中,也是说不出的奇怪。 一顿饭吃得胃疼。 吃过饭后,靖王妃还带了笑问林娇娘要不要在自己房间里躺一躺:“虽说你的院子已经被人住了,但家里头却总是少不了你一张床的。” 林娇娘笑道:“多谢母亲了。只是我如今住的地方还是乱糟糟的,还是早些回去了整理东西才是。以前住在府里不觉得,如今自己当家做主了,才知道母亲平日里不动声色地做了多少事。”她笑得灿烂,却让靖王妃心中不快。 说什么当家做主,是在讽刺自己如今连掌家的权力都交给了靖王妃世子吗?这样想着的时候,靖王妃忍不住就看了一眼靖王妃世子。 林娇娘却继续道:“幸而我小门小户的,也没有王府里那么多规矩,大家都还算听话,说了什么话出去,没有人不听。这样日子才过得略微顺心些。”她不好意思地笑:“比不得母亲手腕高超。” 靖王妃气得够呛,脸上却还要堆出笑脸来:“你这孩子……若是管家上有什么不会的,尽管回来请教就是了。” 林娇娘道:“母亲厚爱,娇娘感激不尽。不过如今还尽可支撑,却无需母亲操心了。” 靖王世子妃听得不耐,冷笑道:“是啊,小门小户的,哪有什么大事,只怕是连出门在外,交际的人都没有超过五品的,这样的人家,就算做错了什么事,看在县君的身份上,也不会有人说出来。” 林娇娘却仿佛听而不闻,对着靖王世子妃一笑,笑吟吟道:“比不得世子妃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靖王世子妃顿时就涨红了脸。她娘家算得上是暴发户,跟着本朝陛下一朝得志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祖父那辈还是泥腿子,如今的亲戚中间还有不少都是种地的,隔三岔五就去她家打秋风。 听了林娇娘这话,到好似字字句句都在讽刺她一样。 偏偏边上二奶奶又笑了一声,说:“三妹妹这话说得好,前朝大儒的话当真是字字珠玑。”靖王世子妃顿时就不敢再说什么,生怕露怯。 林娇娘得了便宜,也不多留,起身就告辞。 这边周瑾也是差不多同时起身告辞,靖王世子就要送他出门,勾肩搭背地拉了他的手,说:“什么时候趁着妹妹不注意,我带你去外头玩。”说着,给他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看得周瑾真真是心头火起。 出了门,两人一同坐在马车上,周瑾将林娇娘抱在怀中,看着她闭了眼养神,道:“这靖王府,只怕是不长久了。” 林娇娘道:“没关系啊……”她似乎半梦半醒:“我嫁给你了,就是跟着你的呢。” 周瑾失笑,轻手轻脚让她躺在自己身上,笑道:“睡吧。” 到家之后,林娇娘才醒过来,想着周瑾说的话,也是失笑,对着周瑾道:“当初你大伯苦心孤诣想要你娶我,就是因为我县君的身份,加上背后的靖王府。如今你却说靖王府不长久了,也不知道你大伯听到你这般轻描淡写,心里面又怎么想。” 周瑾道:“他怎么想,与我又有何干。”他对着林娇娘眨眨眼:“我可是周家二房的人,与周家大房可没关系。”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如风捧了帖子进来,语调颇有些惊讶:“奶奶,有人送了帖子过来,请奶奶去赴宴呢。” 林娇娘好奇,拿了帖子一看,却是失笑,将帖子塞到周瑾手中,笑道:“哎呀,这才到京城,这找麻烦的人就来了。你可是说过让人不敢欺负我的,快些想个法子帮我解决了。” 周瑾讶然,取了帖子过来一看,皱眉道:“平南侯世子妃?这是……” 林娇娘笑道:“是靖王府大姑娘。”她对着周瑾狭促挤眼:“当初我嫁人之前,可是狠狠地得罪了她。” 周瑾好奇,林娇娘也不吝啬地将当年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讲了讲。 第117节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周瑾:“却不知道,你要如何救我?” 正等着看周瑾笑话,如雨却急匆匆地进来,声音都有些颤抖,对着林娇娘道:“奶奶,宫里来了人,传了太后口谕,明日召见奶奶。” 第91章 宫中请人的消息传来,林娇娘在略微沉吟之后,立刻笑起来:“看起来,我就算是想去赴我亲爱的大姐姐的约,也是去不成了。”她抖了抖手中的帖子,“谁让大姐姐选了明儿这么个好日子呢?” 她叫了如风过来,让如风替自己铺纸磨墨写了告罪的信给林萱,字字句句小心斟酌,看似谦恭,落在林萱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挑衅,直接撕了这信件,怒道:“什么宫里召见,她到京城不过三两天,宫里头的贵人怎么可能知道她?” 她捏着帕子,在屋内来回走动两步,一张俏脸满面怒意,青筋扭曲的模样,让她的八分样貌,也变成了只有五六分。 边上丫鬟见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让世子夫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个说得不如意,就要闹出事情来。 “就算要找借口,也要找个好点的才是。”她这样说着,终于是重重地坐下来,端起桌上清露轻抿一口。边上丫鬟这个时候才敢上前,轻声细语地道:“夫人,那明儿的宴会……” 林萱听了冷笑道:“明儿的宴会本就是为她办的,她既然不来,也没有什么办的必要,你去与姑娘们告罪一声,就说明儿我做东,让她们自己玩。” 丫鬟吃了一惊,下意识道:“那夫人明天不陪几位姑娘了吗?”林萱冷哼一声:“我明儿要去周府拜访拜访,我就不信,她真的能入宫去。我倒要看看,若是她被我堵在房间里了,她脸上的表情又有多好看。” 丫鬟低下头去不敢搭话,心中却忍不住想,如果那位周太太是当真要入宫呢?那世子夫人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 但这种话她却不敢说,生怕惹怒了林萱不快,自己又受罪。 第二日天还未亮,林娇娘就起床了,早早地沐浴抹上香膏,却在选衣服的时候犹豫不决。 周瑾从她背后伸出手来,点了其中一件胭脂红的衣服,带着一丝怀念道:“就这件吧。” 在林娇娘含笑的目光中,他说:“……太后娘娘喜欢鲜艳明媚的小姑娘。”停一停,他补充一句,“如果喜好还没有改变。” 林娇娘笑得跌倒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服才不至于倒下去。周瑾满面无奈地扶住她,道:“就这么好笑?” 看到林娇娘点头,他很是无奈地捏了捏林娇娘的鼻子,道:“再不起来,我就自己动手帮你穿衣服。”一句话出口,立刻就看到林娇娘敏捷地跳开了,他顿时就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心中一叹,自己去穿了青衫,梳洗一番,竹冠束发之后,与已经打扮完的林娇娘一同坐下来用了简单的早饭。 不过是小米粥加肉馅包子,简单的几样小菜,甚至于连小米粥两人都没用多少。东西都收拾好了,坐上马车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大亮。 几个丫鬟眼底都略带青黑,送了林娇娘上了马车之后,银红与玉屏两人小心商量了一下,银红走了上来:“奶奶,虽说奶奶昨儿说让奴婢陪着奶奶一同入宫,但奴婢觉得奴婢规矩差,只怕……所以,奴婢斗胆,请奶奶带了玉屏一起去。”她低着头说:“玉屏毕竟是王妃身边出来的,规矩比奴婢好得多了。” 林娇娘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问:“决定了吗?” 银红咬牙:“决定了。” “既然如此,那玉屏你就跟上来吧。”银红松了一口气,退下去,玉屏略带歉然地看她一眼,跟上了马车。 马车走动之前,林娇娘的声音落下来:“日后,遇到规矩大的地方,你都要躲过去吗?”银红听着这一句,一时呆住了。 周瑾对林娇娘道:“你也不要对丫鬟太严苛了。” 当着玉屏的面,林娇娘毫不掩饰地回答:“她是最早跟着我从王府里出来的丫鬟,但是,日后若是跟不上我的脚步,也总有一天会失去作用。那时候,不管我留不留她在身边,都是错。” 玉屏低着头,心中却想,奶奶这是在敲打自己吗? 周瑾凝视林娇娘的俏脸,轻轻点头:“你说得其实不错。”而自己曾经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自己做错了之后。 竟然不如一个女子。 宫门开得很早,入朝的官员们与觐见的人并不走同一条路,早早就守在门口的传话太监终于等到周家的马车,松一口气。 虽说不曾见到太后,但前来传话的大太监含糊的两句话足够让他明白,今天过来觐见的这位县君身上定然又不同寻常之处,否则不会被太后这般看重,早早地就催了人出来等着。 京城里头,一个县君算得了什么呢?连县主都是丢块石头能砸到好几个的。 他谦恭地低下头,尖利地问好,被县君的夫君一伸手就扶了起来。同时,袖子里被不动声色地塞进来一个荷包。 虽说不似那些时常觐见的人那般随意,但那份轻描淡写,也是让人觉得惊讶的。 他越发恭敬地低下头去,尖声道:“还请县主跟着咱家来。” 太后宫中,周瑾却不能去,所以,今儿一早的觐见,为了周瑾,是特意安排在花园子里的。 这里算得上是前朝朝臣与后宫嫔妃都能来的一个地方,平日里陛下召见朝臣,也多有在此处的。 但太后选的时辰太早,花园子里还满满的都是露水。 太后身边的女官生怕太后被暮春早晨的寒风伤了身子,在凉亭里挂上了厚厚的绸缎遮住了四面八方的风,又在亭子里留了炉子炖茶煮水,带来一阵阵的热气。 太后的兴致很好,见得满院子露水,还让宫女们拿了银盏取露水备用,口中道:“这露水煮茶,也是风味绝佳。” 女官笑眯眯地陪着,对那就要入宫的县君夫妻,也有几分好奇。 难得见到太后这般迫切地想要示好的人呢…… 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林娇娘与周瑾就到了花园子里。走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都觉得热气腾腾,若不是周瑾时常在边上扶一把,林娇娘觉得自己走到这里的时候,大概也已经是腿软脚软。 穿过花园的垂花拱门,又绕过流水曲觞,花木繁茂,就见假山上一座凉亭,四周垂下绸缎,遮住了风。 下面海棠盛开,绿叶红花葱葱郁郁,最是热闹不过。 沿着石阶一路向前,茶香味就从亭子里飘出来,香气清冽却又浓郁,让人神清气爽。 林娇娘与周瑾低头向前,进了亭子就看到厚重紫色宫装,下拜上金线绣着凤纹,隐约透出一点蓝色的影子,想来是藏在里面的靴子。 亭内除了茶香,另有一番厚重香味,混着茶香却不让人生厌,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这熟悉的香味让周瑾眼眶一热,差一点就落下泪来。 第118节 两人同时拜下口称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太后连忙叫一声起,让人扶了他们起来,又赐了座。 周瑾与林娇娘并肩在绣墩上坐了,依旧低着头不曾抬头。 林娇娘一听太后略带哽咽的声音,就知道今儿的召见大约多半不是因为自己,只是心中略带疑惑,周瑾何时将身份暴露给了太后知道。 正在此时,就听得太后声音含笑,让自己抬起头来:“上次一见已经是三年,这边城风霜三年,你也是吃了苦头了。” 语调亲昵,却并不让林娇娘觉得温暖。她顺着太后的意思抬头,含笑道:“太后娘娘关心,三娘感激不尽。只是边城风霜,却并不算吃苦呢。边城千千万万士兵,可都是驻守在边城的。三娘只是去那边略住了一阵而已。” 她在靖王府是三姑娘,故而自称三娘,却算是略有些生疏的称呼。 太后听了,落在她身上的眼光终于带了几分注意力,闻言却是笑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就是你的夫婿了?” 话题转到周瑾身上,周瑾连忙低头,听着林娇娘应一声是。随后就听得太后同样说一声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定了定神,方才抬头看去。 太后已经不年轻了,满头银丝,脸上也满是皱纹,唯有一双眼睛清凉如许,并不似普通老年人一般浑浊。头上简单地挽了发髻,插着两支紫金凤钗,耳朵上大红的镶金红宝石耳坠,显得人非常精神。胸前挂着五彩宝石璎珞,略有些年轻的装饰,并不与她相配,但她戴起来却很是自然,让人觉得她穿戴什么都是几位好看的。 周瑾见了,却是眼眶一热。 自己的这位嫂子,已经老了,而自己跨越了许多年的时间,却偷得几十年的时光,以这样的方式再度与嫂子相见了。 “草民……周瑾,见过太后娘娘。”他再度行礼,声音一开始是颤抖的,慢慢地方才平稳下来。太后的眼眶也是微热,平静下来之后,连忙让他坐下。 “倒是个俊俏的,”她这样说着,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两个人都漂亮,哀家看了喜欢。” 林娇娘今日一身胭脂红,上身是胭脂红宽袖褙子,下面是同色的莲花纹八面裙,薄施粉黛,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活泼动人。 太后一见之下,就很是喜欢。 如今见了周瑾,一身青衫长身鹤立,容貌俊俏又雅致,想到当年诚亲王也是这般俊秀男子,一时心潮澎湃。 周瑾也察觉出太后心情激动,不动神色地言语之间劝两句,太后立刻就醒悟过来,含笑道:“难得见到这般出色的人,哀家实在是喜欢得紧,真恨不得留在宫里陪哀家。” 林娇娘连忙就低下头去,微微红了脸不说话,周瑾却笑,低声道:“太后娘娘喜欢,日后多多召见草民,就是草民的荣幸了。” 太后含笑道:“这也是个好主意。若是你们常驻京城,倒是可以时常入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林娇娘立刻道:“太后娘娘这般看重臣女,当真是臣女的荣幸。” 太后立刻大笑起来,点着林娇娘道:“这是个打蛇随棍上的。”却并不见任何不愉快。 太后身边的女官见了,啧啧称奇,心中对这对夫妻再度多看重几分。 第92章 久别重逢的人总是有很多话想说。更不用说,这份久别之间,隔了生与死,隔了几十年的时空。 但是,太后却几乎是一直从容不迫的。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激动,后来,就渐渐地趋于平静了。 林娇娘想,真是出乎意料强大啊…… 皇帝来得很快,几乎是在下朝之后没多久就过来了,算起来,中间没有半点耽搁。 除了太后之外的人都跪下去,皇帝的声音响起:“都起来吧。”他比太后更冷淡地说着,却还是让林娇娘与周瑾都坐下。 “你父王当初来向我求情的样子我还记得,一眨眼都已经三年了。”皇帝略带怀念地对林娇娘说,“如今回京城了,就不要再轻易出去了。你父王年纪也不小了,在京城里多陪陪他。” 林娇娘躬身应是。 皇帝是个气场很足的人,他已经不年轻,膝下几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但站在他面前,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已经老了。 抬头的时候,周瑾的视线迅速扫过皇帝,却正好与他的视线相碰。仿佛被烫到一样,周瑾迅速地低下头去。 面前的人,比起自己记忆中的人来说,已经是太老了…… 只是略微坐了坐,皇帝就带着周瑾去边上谈话了,林娇娘的视线跟随他们离开,听到耳边太后的声音:“陛下难得对人这么有眼缘呢……” 林娇娘言不由衷地说:“能得陛下青睐,是夫君的福分。” 太后轻轻地笑一声。 不一会儿,皇后也过来了。 皇后是因为知道太后与皇帝都不约而同地过来见了两个客人才过来的,对宫中事务的掌控让她不能轻易忽视了这个消息。 “见过母后。” 她的视线落到边上行礼的林娇娘身上,笑道:“这是?” 太后身边的女官笑着说出林娇娘的身份,皇后立刻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我记得你嫁到外地去了,如今总算是回京了吗?” 林娇娘说是,皇后微笑:“不过,如今回京城了,日后就在京城里好好过日子。京城毕竟是皇族的根。” 林娇娘讶然,这句话,是说以后可以借用宗室的名头吗? 她将心头的疑问按捺下来,陪着皇后与太后坐着说些闲聊的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会儿,皇帝与周瑾就过来了。 两个人面上的表情毫无异常,但皇帝的心情却很好——从他上扬的声调就可以听出来。 出宫的时候,林娇娘松了一口气。周瑾歉意地抚着她的背,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入京……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林娇娘笑起来:“瞎说什么呢。不管怎么样,就凭我亲爱的父亲,我们就没可能逃过这个漩涡的。有了你的身份,对我来说反而是安心的保障。” 两个人的视线对接,周瑾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第119节 然后,就被林娇娘狠狠地捏了一把:“还在马车上呢……” “所以,不在马车上就可以了吗?” 回到住所的时候,下人急急地来报消息,说平南侯世子妃来过,至今还在屋里等着。 林娇娘吃了一惊,连衣服都没有换,急急地去了会客厅。 进门就看见林萱,穿着一身略有些老气的酱色衣裳,头上带着金丝蓝宝石蝴蝶钗,珐琅牡丹步摇,正仰头看着厅中的画。 明明已经等了很久,却一点焦急的神色都没有,反而带着深深的郁沉。 “三妹妹真是让我好等,”见到林娇娘,不说久别重逢的喜悦,第一句话林萱居然就是说这个,“只是下人们不是说,三妹妹入宫了吗?怎么,我正好赶上了?” “我确实刚刚从宫中回来。”林娇娘含笑说。“倒是不知道大姐居然在这里等着我。毕竟我昨日已经写了帖子过去,抱歉不能赴约了。” 林萱冷声道:“三妹妹,撒谎也要有依据才是。从未听说过宫中特意召见连封号都没有的县君的,明明不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就不要吹什么大话了。” 林娇娘故作惊讶:“大姐这话从何说起?难道大姐姐是觉得,我是在欺瞒你不成?” 唇角上翘,不必再做多余的表情,就已经是纯然的嘲讽:“大姐若是不相信,大可去打听打听。只是不知道打听宫中太后与陛下的行踪,会不会有窥伺帝踪的罪名。”她的视线已经变得冰冷:“我原本以为与大姐久别重逢,不说抱头痛哭,至少也该互问近况。如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大姐只怕根本就没有将我当做亲妹妹,这般指责我撒谎,到好似将我当做了那等地位不显要靠着吹牛来彰显地位的人一般。” “不过,大姐可别忘了,大姐与我同是县君。若我身份不显,大姐与我也没什么区别。” 林萱愤怒地冲到了林娇娘面前:“你与我一样?别开玩笑了。你嫁的是什么人,我嫁的是什么人,日后你不过是一个县君,我日后可是侯夫人!” 从林娇娘进门的那一刻起,林萱心中就充满了嫉恨。原本以为在边城那种地方过了好几年,回来的林娇娘不说尘满面鬓如霜,也该是形容憔悴才是。可今日一见面,她却发现林娇娘容貌分毫不减,面色红润唇角带笑,一见就是日子过得很是如意的样子。 那一身红衣,头上手上的首饰都让林萱越发地扭曲起来。 凭什么她做出来那样的事,如今还能过上这样的幸福日子呢?而自己却带着匆匆烧出来的福瓶,带着少了的嫁妆嫁到了平南侯府,平白得了许多白眼。 在这样的心情下,一时激动,那些话就脱口而出了。 林娇娘微微一笑:“等到大姐当上了侯夫人再来炫耀不迟。如今……大姐夫也不过是个白身而已。” 林萱很想伸出手去将对方的脸抓花了。 不过,想到林娇娘这种时候只能靠着撒谎来让自己的面子好看一点,她的心情就又诡异地好了起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玉屏从门外进来,对着林萱与林娇娘行礼,口中道:“奶奶,宫里头太后娘娘派人赏了东西过来。” 林萱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僵硬了。难道,这林娇娘真的是入宫了? 林娇娘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含笑道:“宫里头赏的东西,可要好生收着。” 她转身,裙面摇摆,身姿袅娜动人地走到林萱身边,对着林萱笑吟吟地行礼:“原本还想与大姐好生叙旧一二的。只是时间不凑巧,却不好与大姐多说什么了。大姐若是日后得了闲,随时可以递帖子过来请我一同去玩的。” 她脸上的笑落在林萱眼中,带着无尽恶意。 偏偏说完这句,她又低头侧身,对着林萱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当然,刚才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你我之间的事,我们自己心知肚明,我觉得,也不需要装什么姐妹和睦才好。否则,我真怕我哪天忍不住,将你做的那些好事都捅出去。” 她的笑容明明是明媚而灿烂的,这个时候仿佛也带上了满满的恶意:“我想,就算是为了将来能做侯夫人,你也不会如此不明智的,对不对?” 林萱浑身颤抖,她没想到,林娇娘居然胆敢在这里,在有丫鬟在边上的时候,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人…… 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林萱想,她是根本就乐意见到作为平南侯府未来的女主人的自己名声被毁掉的,那样……自己就成不了侯夫人了。到时候,就轮到她来嘲笑自己了。 她盯着林娇娘走出去的背影,表情再度扭曲起来。 一定,一定不能让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林娇娘刚刚交代过玉屏将那些太后赏赐下来的东西如何处置,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林萱走了。 “……世子夫人的神色很难看。”过来禀报消息的小丫鬟小声地说了这样一句,被银红打发走了。 “奶奶,我不明白,今天为什么……” “很失礼?”林娇娘反问一句,“林萱可没准备给我留面子,我为什么还要给她面子。” 银红飞快地摇头:“不,不是,我只是疑惑,明明当初在府里,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为什么今天大姑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过来见奶奶?” 林娇娘笑起来;“这个嘛,谁知道。说不定她觉得我会忘记那些事呢?” 银红觉得,这个一定不是理由。 后来,玉屏一语道破天机:“因为世子夫人觉得,当初都是侯府姑娘,大家身份相当,她赢不了姑娘。如今,她身份比奶奶高得多了,就想着过来给奶奶一点颜色看看了。” “不过,她大概也没想到,奶奶根本就不吃那一套。” 银红这才了然。 而此时,回到府中的林萱,在郑重思索之后,却坚定了信念。 自己要拿到林娇娘的把柄才好。 第93章 前去拜见周向荣的时候,周大夫人拉着林娇娘的手有些感叹:“若是在边城,城里头还有几个人陪着你坐一坐玩一玩,如今到了京城,周围素不相识的,也没个说话的人,真是闷得慌。” 林娇娘却只是道:“伯娘才过来,如今大家对伯娘都不熟,也不好意思请伯娘出去玩,日后熟了就好了。”心中对周大夫人却是有一点同情的。周向荣如今的处境,看得清的自然不愿意与周大夫人有什么往来,看不清的,却都是官职略低的,交往起来也很多都没意思。 想到自己的处境,林娇娘倒也没有什么同情的了。 她虽说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如今算起来,倒还不如周大夫人。闺中密友是不要想有了,毕竟以前靖王妃将几个庶女都捂得紧,周瑾如今又是白身,就更不用说什么官场上的往来了。 第120节 若是说起来,却只有宗室中人可以往来一二。可是宗室之人,她也并不那么熟悉,算起来都是头疼。 端午前几日,林娇娘收到了帖子,靖王妃请她与靖王府一同过端午。 周瑾将帖子拿过来看了看,犹豫道:“你与靖王府本身也不那么亲近,如今这帖子,倒显得太过讨好了些。” 但犹豫再三,还是商量着去了。 周瑾道:“还是说开了才好。”听得林娇娘失笑。 靖王府在运河边上订了酒楼,从楼上房间看过去,正正好可以看到赛龙舟的场地,也算是独具匠心。 进门之后,林娇娘才发现原来不止自己回来了,几个嫁出去的女儿都回来了。 都是许久不见,她一一含笑打了招呼,二姑娘林薇却就亲密地靠了过来:“几年不见,你倒是越□□亮了。” 林娇娘含笑道:“你才是越□□亮了。”这话却不是恭维,今日林薇穿着水红色窄裙,显得皮肤白且气色好,又兼她脸上满是温柔笑意,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愉悦光彩,比任何胭脂水粉都要好。 更不用说原本的林薇在靖王府的时候,都有几分刻意将自己往黯淡里打扮,如今不用藏拙,自然就显出了自己的出色来。 林薇听了,越发笑得灿烂:“不料你居然也有这么说话的时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你原本就是我们中间最漂亮的,这一点无人能反驳。” 四姑娘林芸正死死地盯着林娇娘,听林薇这样说,立刻道:“二姐姐说得没错,三姐姐你何必推辞。不过,日子过得怎么样,与长得漂亮不漂亮也没有关系。” 五姑娘林蓉笑道:“四姐姐你是在说二姐姐吗?我觉得二姐姐如今日子过得可好了,人也漂亮了好多。是不是日子过得好了,人就会变得漂亮?”她就算嫁为人妇,依旧是那副天真活泼心直口快的模样,就算说出这种话,直直地戳到了林芸身上,也让林芸不好直接就反驳回来。 靖王府里的几个庶女除去林娇娘之外,嫁的人都算不错。林萱自不必说,林薇嫁了一个书香世家的庶子,夫君如今已经得了举人的功名;林芸嫁了高门庶子,两个人身上都有爵位,日子过得也是不错;林蓉则嫁给了姨娘那边的亲戚,有姨娘照看着,还能很好地保留她的天真活泼的本性。 几个女儿家,都算得上是求仁得仁。 确切地说,靖王妃本质算不上是一个坏人,对几个庶女也都还算好,唯有对林娇娘格外恶劣一些。 如今林娇娘从边城回来,几人得了消息,一时间心中各自情绪复杂。原本就不合的,自然想着要耀武扬威,原本对林娇娘略有同情的,如今更加同情了些。 只是如今一见,几个人才觉得自己原本心中的那点小念头,在林娇娘面前实在是都说不出来。似乎嫁了那样的男人,林娇娘也没有让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反而是将那个男人压得服服帖帖,对她言听计从。 刚刚进门的时候看着那个气宇昂轩到完全看不出是边疆小官庶子的男人扶着林娇娘下来的时候,除了林薇林蓉,剩下两个,都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五妹妹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自然是日子过得好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自然也就显得漂亮了。”林薇对林芸这个以前老是跟着林萱的妹妹并不喜欢,听到林蓉那样说,也是讽刺了一句。 林芸却居然按捺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道:“二姐姐和五妹妹都说得有道理呢,看起来,二姐姐和五妹妹的日子过得都不错了。”她的唇角一勾,视线落在林娇娘身上:“就是不知道三姐姐的日子怎么样了。不过,三姐姐这般漂亮,想来也是不错的。” 火烧到林娇娘身上,林娇娘也是不惧,含笑道:“日子过得好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四妹妹关心,我很是高兴的,不过,具体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林萱在边上看着,居然几个妹妹兀自聊得痛快,却将自己丢在一旁,不由冷哼一声。 林芸挑眉,一张嘴又是冷嘲热讽:“大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从刚才开始不说一句话就罢了,如今还咳了一声。若是不舒服,大姐姐该在家里头好好休息才是。” 林萱与林芸曾经好得似一个人,但后来林萱将林芸利用得彻底,惹得林萱的姨娘也受了连累,被靖王所不喜。自那之后,林芸自觉就看清了林萱,对着她也没什么好脸色来。虽说不见得当真恶语相向,但言辞之间多一点讥讽却是一直都有的。 林萱听了林芸这句话,心中气得很,脸上却还是笑微微的:“劳四妹妹关心了,只是一点小事,并无大碍。再说我们姐妹之间,也是许久不相聚了,好容易有机会聚一聚,我怎么舍得因为这一点小毛病而放弃了这个机会。” 林芸冷哼了一声,拉着林薇到边上说话,不搭理林萱了。 林萱捏着帕子,心里头格外不痛快。再扭头一看,林娇娘与林薇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说得热闹极了,一屋子五个人,居然又是将自己丢下了。 幸而没过多久,靖王妃与靖王爷就来了。隔壁屋子里几个女婿见过了靖王爷,这边几个女儿见过了靖王妃。 靖王妃点一点头,让靖王世子妃与靖王府二奶奶上前来相互见了礼,方才各自坐下了。 靖王世子妃与林萱倒是能说到一块去,当下就拉着她说起话来,言语之间不时带上一点刺,含沙射影地说着林娇娘就不该到这里来。 “不过是一个白身而已。”这句话是林萱说着平南侯府上过来打秋风的一个穷亲戚,说话的时候,视线却落在林娇娘身上。林薇在边上听了,却顿时鼓着脸,对林萱道:“大姐这话说得……我家那个,也是白身呢。这世上考得上功名的又有多少,大姐姐轻飘飘的一张嘴,好似那些人都不是人了一样。” 林娇娘听了,心中哈哈大笑,一双美眸似笑非笑扫过僵硬的靖王世子妃与林萱,脸上配合地显现出怒气来。 “大姐是觉得,我不该出现在此地吗?” 她状似叹息地说:“姐妹一场,我却不知道大姐居然这样看轻我……”话未说完,靖王妃忽然拉下了脸:“萱丫头,道歉。” 靖王世子妃一愣,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避开了林萱。 林萱一张脸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一样火辣辣地疼,张了张嘴转向靖王妃,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娇娘掩面,仿佛不想看林萱一样,故作忧伤感叹道:“我知道因为我嫁了夫君而不受欢迎,却不料原来已经是这样不受欢迎了。既然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留下来的。留下来,也不过是平白受屈辱罢了。” 说罢,她起身就要出门去。 屋子里的丫鬟连忙拦住,抱住她不让她真的跑出去了。 靖王妃一张脸越发沉下来,对着林萱一声叹息。林萱却忽然暴躁起来,指着林娇娘哭喊道:“母亲,你要我向她道歉?我何曾说出了,她嫁的就是个白身,二十多岁了,连童生都没有考过,这样的人,我为何说不得?” 她的声音太大,隔壁都听见了。 靖王爷这一桌的气氛顿时就是一僵,周瑾立刻就起身,唇角含笑,眼中却一阵煞气:“原来竟是我高攀了。” 说罢,再不多说一句话,掉头就走。 这边林娇娘跟着走出来,夫妻两人在门口相遇,各自一笑。周瑾过来扶了林娇娘的手臂就要下楼。 靖王爷被周瑾那一句话说得脸上生疼,狠狠叫着让小厮们拦住周瑾夫妻二人。小厮们不敢不动,鱼贯而出挡在了前面。 周瑾装模作样地喊:“怎么,如今连走都走不得,我们夫妻,就非要在这里留着受你们屈辱不成?” 话音刚落,包厢边上一扇门打开,里面一个声音传出来:“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喧哗?” 靖王爷顿时就惊了一惊,这个声音比旁人略带一些尖利,听得熟了的,自然能听出来这是宫里头的人的声音。 虽则他身边也有伺候的太监,但是这个声音…… 第121节 他抬头看去,却见太子正站在门口,一双眼睛落在周瑾身上,那神情分外奇怪,复杂得让靖王爷根本无从猜测。 “原来是靖王叔,”太子慢慢地说,“不知道这位是……” 第94章 他的视线落在周瑾身上,复杂得让看得分明的人心中都是一颤。 靖王爷就是其中一个,他顿时一懵,觉得有什么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只是太子问话,不敢不答,他依旧是答了一句:“这位,是我家三丫头的夫婿。” 太子的唇角微微地翘起,仿佛是在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正要开口说什么,屋内却忽然有人叫着太子:“外面是靖王吗?既然是一家人,就请进来吧。”太子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仿佛乌云蔽日。 靖王听到这样的话脸色一苦,连忙一低头遮掩了下去,然后才进了屋。 皇帝正穿着普通的玄色衣裳,正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边上伺候的侍卫与太监悄然无声。 “见过陛下,臣恭请陛下圣安。”靖王向皇帝见了礼,皇帝笑呵呵地让他起来:“都是一家亲戚,今儿又是过节,就不必这么多礼了。” 他的视线扫过跟着靖王进来的一群人,屋子里似乎顿时变得拥挤起来。看着地面上跪着的那一排人,皇帝的视线在其中一个人身上略微停了停。 边上一直关注着皇帝的太子脸色又黑了一点,但是却无人看到。 下一刻,皇帝就让人起,目光似乎很是散漫地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就不敢兴趣地让那些人都出去了,唯独留了靖王与靖王妃在房间里。 周瑾与林娇娘跟着一群人一同走出去,却并没有随着他们回房间,两人依旧是那副相携的模样,就要往外走。 靖王世子妃连忙上前,口中道:“三姑奶奶又何必置气,大姑奶奶不过是一时气愤说错了话,三姑奶奶也没有揪着这一句错话不放的。” “究竟是说错话还是自己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大姐姐心知肚明,又何必来装模作样?”林娇娘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落到平南侯世子身上时,对方居然笑眯眯地给了自己一个媚眼,恶心得她差一点当场就变了脸。 “大嫂与大姐姐不欢迎我与夫婿,我们不出来碍眼就是。怎么如今是连走都走的不得了吗?难道还要将我们两人囚禁在此不成?” 靖王世子妃顿时就变了脸色,靖王世子却大步走上前来,拉了世子妃到身边,冷声道:“谁给你这样的胆量,与你嫂子这样说话?不过是个庶女,看在父王的脸面上给你们几分颜色,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居然敢与正正经经的世子妃呛声?” 他的眼神颇有几分阴鸷,盯着林娇娘的目光也格外不善:“你与你那个吃软饭的夫君,不要给脸不要脸。” 周瑾闻言,依旧是笑意融融,眼神却陡然间就冷了。 诚亲王前世今生都没有人这样骂过他,当真是一下子就戳爆得他心头火暴起,对着靖王世子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一把将想要说话的林娇娘拉到自己身后,他上前一步挡住了林娇娘,冷声道:“我却不知道,原来靖王府居然是这样看我周家的。” “我周家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在边疆兢兢业业多年,替陛下镇守边疆。如今世子却觉得,我周家上上下下的功劳一钱不值,我周瑾是个吃软饭的?”他呵呵笑了两声,“此等大辱,我周瑾铭记在心,日后,定有所报。” 最后一行话说得带了几分冷意,让靖王世子也是一怔,随后就不屑地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报。” 周瑾却不搭理他,只是整了整衣衫,拉着林娇娘的手,快步向皇帝所在的包厢走过去。靖王世子心中一动,连忙道:“拦下他,莫要惊动了圣驾。” 奈何几人本来就差不多是在门口争论,周瑾甚至都不需要多走几步,就已经到站到了包厢面前朗声道;“周氏周瑾,求见陛下,愿奉上制敌良方,为陛下排忧解难。” 不必多说什么,门内就已经有人开了门,面白无须的太监站在门口,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何人喧哗?” 林娇娘也被周瑾方才的动作吓了一跳,见那太监出来,连忙上前,在周瑾边上跪下,道:“臣女无状,方才是臣女的夫婿求见。” 屋内传出声音来,皇帝的笑声很是轻快:“哦,可是皇弟的三丫头?我记得是个温柔娴淑的。”靖王不料皇帝居然清楚地叫出了林娇娘的排行,心中惊疑不定,却不得不低着头说是。 这个时侯,反而是靖王妃沉着一些,含笑起身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请陛下允许臣妾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周瑾又说了一声:“草民又制敌良方要献上。”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能当做没听到了。 靖王世子已经是黑了脸,大步上起来就要说些什么,但看着门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太监,又有些不敢上前。 从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虽然自家依旧还是亲王,但是已经属于不受宠的那一种,比起京城里都许多宗室其实算不得什么,平白担了个好听的名头。 故而对着宫里头的人,他一向有那么一点底气不足。如今又是皇帝身边得用过的大太监拦在这里,他就更加不敢上前了。 犹豫片刻,周瑾已经是一手拉了林娇娘起来,带着林娇娘进了门。他顿时懊悔不已,觉得自己刚才就应该将人拦下来的。如今唯有盼着周瑾不要说了什么话惹来陛下怪罪牵连到靖王府了。 众人默默回了原本订好的包厢,一时之间都默默无语。 林薇与自家夫婿低低地说这话,心中却对林娇娘赞叹不已。那周瑾初始来迎亲时,她也曾派人打听过,得来的消息却是个不学无术又性情糟糕的。如今一见,却判若两人,多半是林娇娘手段了得,生生将人改了性子。 念及此,林薇觉得,自己还是要与林娇娘多多往来才好。毕竟如林娇娘这样的人,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大概都是能将日子过得好的。 这边周瑾与林娇娘进了门,与屋内一干贵人见了礼,皇帝就笑道:“你方才说有制敌良方要献上?” 周瑾闻言挺胸,虽说是依旧低头不看皇帝,却也能感受到皇帝侄子心中激动之意。他原本也犹豫着到了京城之后靠着什么作为发家的本事,如今机缘巧合,倒是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点头应是:“确有此事。” 皇帝颇有些好奇,心底却又有些担忧,怕这事周瑾为了躲避那靖王世子而胡乱喊出来的。方才外边的对话其实内间也听得清楚,当时靖王夫妻的脸都黑了,更没想到,最后周瑾居然来了这么一出。皇帝冷眼看着,靖王连上冷汗都冒出了来了,一时想看靖王的热闹,就叫了人进来。 结果此时,周瑾这般信誓旦旦,他却不敢当真信了。 孰料,太子就在边上,含笑道:“既然确有此事,还不快些说出来,也让父皇高兴高兴?” 皇帝脸上虽还带笑,心中却是皱眉。 太子对这周瑾似乎有着若有似无的敌意,莫非是觉得诚亲王死而复生一事不可能是真的,故而有了这样的想法不成? 想到上次太子去了边城之后回来的回报,皇帝觉得,这个念头说不定也有可能是真的。此时却不能多想,只是收敛了心情,含笑看着周瑾。 周瑾听了太子所言,唇角一翘,半坐在椅子上,对皇帝道:“臣的法子,是一种新式武器,可于千步之外取人性命。”说着,就开始说起一些详细的东西来。 第122节 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是皇帝听了,也觉得这样东西大有可为。 皇帝心神一动,视线一扫,看着林娇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心中却另生出赞赏来。这般对自家夫君信任有加,他也是颇为看重。 却不知林娇娘此时心中也是惊讶莫名。周瑾说的东西,在林娇娘看来,分明就是最初版本的红衣大炮。 但这东西在最开始的时候炸膛的多,加上火药不行,杀伤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大。此时周瑾这样说了,日后若是达不到今日所说的结果,那可就糟糕了。 因为这个,一时之间她心中也颇有些晃神。 但毕竟是对周瑾有信心,面上依旧是不显,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今日回去之后,脑子里面的那些东西尽可能的搜刮搜刮,说不定还能搜刮出一些适合帮忙的东西来。 这个时候,她却暗道自己当年穿越前就应该多学点东西,也不至于如今一片空茫。好在脑子里别的不说,炸药的方子还是有的,若是红衣大炮不行,那就来炸药,火药也好,□□也好,在现如今的条件下虽说是危险了点,但做出来却还是能做到的。 这样一想,心中就安定许多。 只是才放下心,转而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这样一件事,要怎么与周瑾说,才能让他不怀疑自己呢? 她兀自苦恼着这个事情,周瑾已经将那武器的好处说了个清清楚楚,皇帝的一双眼睛已经是亮了起来。 但毕竟是皇帝,考虑事情比旁人多周到,当下冷静下来,仔细问道:“这武器,可有什么不足之处?” 周瑾依旧是笑意微微,却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 原本就很是不满的太子当下就冷哼了一声,让靖王额头的汗水立刻就滚落了下来。 第95章 靖王听着周瑾喋喋不休,耳边又听到太子冷哼表示不满,心头已经是开始着急。这个周瑾,从他所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如今哪里来的本事献上什么制敌良方。说不得就是招摇撞骗。 如今骗到陛下面前…… 靖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瑾,心中盘算,要怎么样才能让周瑾不在陛下面前露馅。 “靖王可是有什么想法?”皇帝忽然说。靖王立刻抬起头,满屋子人似乎都注视着自己,目光灼灼。 “臣弟……”他支吾了一声,却说不出什么来。 太子忽而微笑,道:“靖王叔大约是害怕稳妥起见,怕这制敌良方有什么不妥当。”他的视线落在靖王身上,靖王感受到一阵冰寒。 “靖王叔实在是多心了。”太子说,“就算是有什么不妥当,看在一片圈圈爱国之心的份上,父皇也不会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含笑对皇帝行礼,问:“父皇,可是如此?” 皇帝的视线扫过太子,却是一笑:“靖王你确实太过喜欢担忧。这武器,朕听起来,不仅没有什么不妥当,还有条有理,想必确有可行之处。” 靖王越发低下头去,靖王妃在旁露出失望的眼神。 太子却沉默下来,唇角的笑意有些僵硬。 “既然是你献了这武器上来,那这武器的事,朕就交托给你。”皇帝这样说着,随口吩咐了让周瑾等节后就去工部报道。 没有正式的职位,不过是暂时在这武器制造的事情中帮一把手。 太子不知为何松一口气。 下面喧闹起来,端午的庆祝活动就要开始了。 皇帝立刻笑起来:“今日过节,莫谈公事。难得朕出宫一趟,一起好生游乐一番。” 于是周瑾与林娇娘不得不一直陪着皇帝,直到皇帝回宫。 伴君的荣耀让林娇娘走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身后来自靖王府其他人的灼灼目光。帘子放下来,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才叹息一声。 “为何叹息?”周瑾将她揽过来,帮她揉了揉发紧的头,轻声问,“可是太阳底下晒久了不舒服?” 林娇娘摇一摇头,仰头看周瑾,问:“今日之事,是否太过冒险?” 周瑾眼中就闪出点点惊喜之意,染上了他的脸庞。低头凝视林娇娘的眼睛,他轻轻摇头,道:“并不危险。就算不是今日,过些时日,我也要将这法子献上去的。” 林娇娘讶然:“难道你已成竹在胸?” 周瑾含笑点头,低头在她脸颊上一啄,在她耳边低声道:“在边城,这件事我已经琢磨了许久。” 林娇娘一愣,方才醒悟,嗔道:“却只瞒着我?” 周瑾低笑,柔声说一声歉意,见她并不放在心上,方才解释:“只是事情没有什么定论,也不好告诉你,免得让你心里头记挂着这件事。” “日后可不要瞒着我了,”林娇娘想了想,这样说,“一人计短,若是多一个人,说不定就有了更好的法子。” 周瑾捏着她的手,笑道:“这制作武器的事,莫非你也有所了解不成?靖王府里,可不会教导这个。” 林娇娘咬唇,低头沉默不语,心中思绪不定,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真的坦白。 她一沉默,车厢内就安静下来。 周瑾不料自己一句话居然让她迟疑不决的,当即讶然到:“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林娇娘轻轻摇一摇头,俯身靠在他的膝盖上,柔声道:“我想一件事。”见她不想与自己多说什么,周瑾也不打扰,手指轻轻在她肩上拍着,混合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恰似一首催眠曲。 不知不觉的时候,林娇娘就睡了过去。 她忽地梦到已经被放弃的过去,梦里有人对她说,你就是太独了,什么都自己埋在心底,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 她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想,不分享,就不会有反馈,就不会受到来自别人的伤害了,不是吗? 第123节 “但是,你能一辈子都这样吗?” 她陡然间惊醒了过来,周瑾的气息依旧在身边,马车却已经停了。 “醒了?”头顶上一个声音轻声问,声音的主人已经低下头来,“马车刚停你就醒了。” 林娇娘看见周瑾正在对自己微笑的脸。 她下意识地叫一声:“周瑾。”后者立刻关切地低头,“什么?” “没什么。”她微笑起来,“有件事想告诉你,晚上一起说吧。” 晚饭过后,两个人在院子里略走了走,尚未完全凉下来的夜风非常舒适,一点一点的流萤飞舞,煞是美丽。 并肩而行的时候,周瑾一直小心地扶着她,并不那么赞同她要出来走一走的念头:“白天已经走得够多了。” 林娇娘却说:“就是想跟你一起走一走。”她撒娇的样子落在周瑾眼中,一下子就让他心软了,对林娇娘的要求也只能是无奈地纵容。 两个人一起走了好一阵,一直默默无话。 但是,中间的气氛却越发温柔起来,一直到洗漱过后躺在床上,那种缱绻都弥散在两人中间。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躺在床上之后,林娇娘制止了周瑾的亲密举动,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地说。 周瑾心不在焉地应到底是什么事。 “告诉你了之后,永远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林娇娘却这样说,言辞当中的严肃让周瑾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林娇娘,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要告诉我什么?” “今天你说的那个武器,我有更好的版本。” 周瑾脑海中过了一遍,随后一愣。 什么叫做有更好的版本?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人有更好的版本?这句话不论怎么听,都仿佛是在开玩笑一样。 他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娇娘,不要开玩笑。”这件事,是经不起开玩笑的。不管她从何得来,甚至只是胡言乱语…… 哪一方面的玩笑,都开不得。 “我没有说笑。”林娇娘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在颤抖,但是却异常坚定,“我并不知道全部,但是知道的东西,应该已经比你现在的先进许多。我只与你说一遍,你要好好听。” 周瑾的手在她背上胡乱地拍,却不知道在自己在说些什么;“娇娘,娇娘,如果……如果说出来对你有妨碍,就不要说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林娇娘听得想哭又想笑,最后却只是说:“没有什么妨碍。” “但是……但是你是不该知道这些的。”他说,“你是不应该知道的。” “所以我只告诉你,我只说一遍。”她压低了声音说,“以后,就算你问,我也不承认。”她言语当中的小俏皮让周瑾忽地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没有必要,娇娘,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林娇娘似乎被他说服了,沉默了一阵。 周瑾心中一松,却又有些失落。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猜测林娇娘到底是不是林娇娘这个问题,因为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所以这个猜测更容易浮现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她表现出来的,都不似一个在王府里被人忽视这长大的庶女。 “这件武器,我叫它红衣大炮。红衣大炮的制作关键在于材料,普通的铁并不能满足要求,但是有一种办法可以……” 她却忽然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地开始说了。 周瑾心中一跳,一面急急地想要制止她,一面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她说的这些,都是他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一边听着,额头的冷汗也忍不住冒出来。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想要发现这些,不知道要用多少工匠与士兵的性命来填补。 是因为顾惜人命,所以她才说出来的吗? 这一刻,周瑾心中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柔情。 说了很久之后,林娇娘才停下来,已经是口干舌燥。她的声音微哑,对周瑾说:“不管你记住了多少,我就直说这一遍,以后,我是不会承认的。” 周瑾更紧地抱紧她,却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一松开,她就会在自己怀中消失。 这个时侯,他甚至连自己很久都没有想过的克妻的事情都想起来了,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林娇娘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动,嗔道:“抱得这么紧干什么。” 周瑾方才微微松开手,低声问:“可要喝水?”林娇娘轻笑,笑声滑入耳中,分外诱人。“好啊,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呢。” 周瑾听得那样的笑声,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额头轻轻与她的额头相触,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道:“你呀……” 说着,自己起身点了灯,摇了摇桌上的茶壶,水却已经冷了。 外间守夜的小丫鬟问着可有什么吩咐,周瑾让她躺下了,自己去茶水间提了水过来,小心地给林娇娘调一杯蜜水,送到林娇娘唇边,喂林娇娘喝了,方才重新躺下来。 躺在床上,搂着自家娇妻,听着她呼吸渐沉,他忽地低声说了一句:“不管你是谁,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现在都是我的妻子。” “以后也是。” “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装睡的林娇娘忽然就湿了眼眶。 第96章 第二日周瑾就去了工部,林娇娘却接到帖子,林薇上门前来拜访。 林薇如今嫁的虽说是庶子,但那人人品也好,本事也好,如今已经得了举人的功名,家里头正在帮他琢磨着,到底是接着考进士,还是现在就授官算了。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是前途一片坦途。 第124节 接到帖子,林娇娘略有些诧异,但依旧是极快地回了信,让林薇过来了。 林薇如今不似以前那般揣着明白装糊涂,见了林娇娘先笑三分。 “许久不见,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她对林娇娘说,手中递过帖子来,“我替别人来下帖子,只盼你给了我这次脸面,让我好跟她有个交代。” 取了帖子一看,居然是林萱的帖子,邀请林娇娘过去赏花。 “你与她,并没有这么亲密。” 林薇叹道:“毕竟是姐妹。”将帖子丢在桌上,林娇娘摇头:“我可没有一门心思想着要让自己出丑的姐妹。” “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不与她往来。”林薇颇有些苦涩地笑,“只是家里头……如今也没法子。” 她说完这一句,取了帕子点了点唇,道:“不管你去不去,这帖子我是送到了。你若是不去,如今也只是怪到你身上来,却与我无关了。” “你嫁的那一家……听起来很是头疼?”林娇娘捏了帖子,一边迟疑不决,一边问林薇。 “家大业大,又是规矩多的书香世家,自然头疼。这时候,反而羡慕你,头上没有正经公公婆婆,也没有什么妯娌关系,虽说小门小户的,但是也清静自然。如今我想要自由,说不得还是几十年之后。” 林薇这样诉了苦,又小心地对林娇娘道:“虽说姐妹一场,我不该说这些。你与大姐姐之间,若是普通的仇怨,我说不得要当个中人,想着让你们和好。只是如今大姐姐性子越发左了,日后你与她之间若是不准备有所往来……去的时候,还是防备些才好。” 林娇娘听了也是失笑:“劝我去的人也是你,让我防备的人也是你,一时间,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薇低了头,叹道:“三妹妹,说句实在话,你与我不同。我家那位,日后还是想在官场上有所成就的,平南侯府如今虽说颓势尽显,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只能是与她一团和气。但是你不一样,三妹夫只要不忘官场上去,规规矩矩的,你县君的身份在这里,平南侯府就算是想做什么,也不敢真的明面上就撕破了面子。” 林薇絮絮叨叨,林娇娘却似听非听。 她这番话说得其实很没道理,只是她这样说着,林娇娘也就听听罢了。好容易等她停了,方才笑道:“二姐姐许久不见,越发口齿伶俐了。” 林薇苦笑:“都是妯娌兄弟之间斗嘴都出来的。” 两人又坐着说一阵,她就起身告辞,林娇娘回来,捏着帖子思索半饷,最后还是写了回帖过去,说要去参加。 到了那一日,林娇娘穿着妃色衣衫,裙摆与衣袖处绣着莲花含苞,风气莲叶轻摇,委实令人惊艳,白玉皓腕上带着羊脂玉的镯子,胸前挂着五彩璎珞,风流富贵,气度雍容。扶着银红的手上了马车,玉屏紧随其后,两人跟着她一同出了门,上了马车之后,后面周瑾的马车拐了一个弯,去了工部。 如今工部正是热闹,他的大炮的设想正在一一被证实,他受欢迎极了。 平南侯府也是老牌勋贵,只是日子长了,也渐渐地有了颓势。侯府当家胆子小不敢想从龙之功,只能通过结亲来找回昔日的荣光。林萱虽说是个庶女,但毕竟是王爷的女儿,那王爷还是皇帝的亲弟弟,关系就更近了。 加上林萱本身也是在靖王妃身边养大的,虽说没有嫡女的名头,但也有嫡女的实质,所以平南侯府结亲结得很是乐意。 加上靖王府将林娇娘成亲之前的事瞒着外面,不敢让人知道自家出了这等事,所以林萱的名声也是没有什么损伤。到了平南侯府之后,她协助平南侯夫人打理家务,一应事务无有不会,更是让平南侯夫人得意。 今日听说林萱请了姐妹过来,平南侯夫人还念叨了两句:“虽说是你同胞的姐妹,但毕竟如今嫁娶的人家不一样,那几个看着都是没出息的,日后还是要少往来才好。” 其中特意将林娇娘点出来说了一声,说着“你那三妹妹就是其中之最”,林萱心中得意,一一地应了,送了平南侯夫人去歇着,自己带着几个小姑招待客人。 听得消息说林娇娘到了,林萱一笑,却亲自去迎,粉脸带笑,眼如月牙,俨然是一副极为高兴的模样。 厅中早有其他人家的女眷到了,见林萱亲自迎,自然是好奇,听得是林萱的三妹妹到了,那记性好的,就想起当年靖王府三姑娘嫁的人家,眼中就带上不屑之意来。 京城是什么地方,哪里轮得到这样一个人让平南侯世子夫人亲自去迎接。三言两语说完,不少人就对平南侯世子夫人这般大动干戈的人有了一点不快。 但也有那看得清楚的,私下道:“分明是平南候世子夫人自己要去迎接,如今坏名声却都是旁人的,当真是……” “莫非两位在闺中就有不和?” 议论纷纷,却无人得知。 等到林娇娘进门,众人第一时间就看过去,不少人心中当即一声喝彩,好一个美娇娘。 一身妃色衣裳,衬得肌肤莹白,头发乌压压地挽了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桃华胜,又别了一支花树步摇,白玉为树,翡翠为叶,粉晶为花,华美异常。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微微弯着,笑吟吟地看向众人,那眸中光彩,让人一眼看过去,忍不住就露出笑容来。 进了门,林娇娘先团团行过一礼,笑着说:“大姐姐执意过来接我,倒是让诸位夫人见笑了。”她亲昵地将手搭在林萱的手臂上,状似非常亲密的模样。 林萱也含笑扶着林娇娘的手臂,眼波流转,分外妩媚:“是我唐突,让诸位看了笑话。” 两人这般说完,倒是有不少人心里觉得好受一些。 林萱带着林娇娘一一上前见礼,口中说着妹妹在京城没什么朋友,让诸位夫人多多照看。林娇娘一直是笑吟吟的,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但私底下却有人是听得分明的,窃窃咬着耳朵,低声道:“这平南侯世子夫人今天看起来是一定要和自己这个妹妹过不去,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结了什么仇什么怨。” 林娇娘一不小心听得这一句,不由心中暗笑,林萱自以为得计,却不料别人将她看得一清二楚,平白成了笑话。 与众位夫人见过礼之后,她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看着林萱长袖善舞,自己身边却空无一人,闲闲坐着喝茶。 好一会儿,才有一位夫人上起来,小声道:“你也爱喝这碧螺春?我也爱这一味。” 林娇娘见有人亲近,自然是笑眯眯地与她攀谈起来,两人说得兴起,不一会儿,身边却另有人过来,话题却已经转到衣服首饰上去。 “说句得罪的,三娘子确实是漂亮,在场诸位,若论颜色,三娘当为首位。”其中就有一个这样夸着林娇娘,分外艳慕地看着林娇娘的脸颊。 “不过是妆扮得益罢了。”林娇娘这样说着,含笑道:“我手下有一个丫鬟,最是巧手不过,连花颜铺子里的妆娘都比得过。” 边上立刻有人惊呼起来:“那手艺是极好了,如今花颜铺子里的妆娘,那手艺已经是让人讶然了。” 气氛越发地热烈起来。 林萱间或看这边一眼,唇角泛起冷淡笑意。 用饭的时候,几位夫人团团坐了,丫鬟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来回,在边上送上饭菜酒水。林娇娘与自己新结识的夫人两人并肩坐了,笑着说话,气氛格外融洽。直到一声惊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位夫人身上的衣服就湿了。 她立刻就起身说着要去换衣裳,又央了林娇娘同去。 林萱笑道:“既然庄夫人请三妹妹同行,三妹妹就一同去吧。”说着,叫了丫鬟过来给两人带路,去后面屋子里换衣裳。 第125节 林娇娘含笑应了,带了银红与那位庄夫人同去。 庄夫人路上说着歉意的话,跟在那丫鬟后头一路前行。 林娇娘陪她说着话,就走到一处小楼面前。小楼门前坐着一个没精打采的丫鬟,正在打瞌睡,见了人来就是一惊,连忙站起来。 “庄夫人污了衣裳,要过来换一件衣裳,你可要小心伺候着。”那丫鬟连忙应了,小心地打开门让人进去。 林娇娘正要与那庄夫人一同进去,庄夫人却忽地捂住肚子,脸色尴尬,说要去一趟净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肚子就不舒服起来。正好去了净房回来,我再来换衣裳,免得沾了气味,过去也惹人讨厌。周太太你且在这里坐一坐,我稍等就回来。” “庄夫人自去就是。”林娇娘含笑看着那守门的丫鬟带了庄夫人去边上净房,仰头站在门口,看着门口的题字,问那带路的丫鬟:“这楼上的题字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却不知道是何人所题。” 那丫鬟屈膝道:“是先代平南侯所题。” 林娇娘仔细看了看,却是一皱眉:“我看着,那落款怎么好似不是平南侯?银红你过来看看,是不是?” 银红立刻就站到林娇娘身边去,皱着眉盯着那牌匾,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奴婢看不分明。”她笑着与那带路的丫鬟套近乎:“可否麻烦这位姐姐帮忙看一看?” 那丫鬟小心地看一眼林娇娘,含笑说好,走到近处去踮脚去看那牌匾上的落款。正卖力分辨,背后却忽地有人一推,她一个轱辘就跌了进去,门立刻就被带上了锁。 那丫鬟吃了一惊,连忙去拍门,鼻尖却一阵清香缭绕,渐渐地就有些头昏起来。 她大骇,拍门的动作越发用力,心中懊悔滚滚而来。 第97章 庄夫人与林娇娘一去不复返,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等了一阵都不见两人回来,就有人笑着提起此事。 “也不知道县君与庄夫人哪里去了,不过是换个衣裳,怎么好像是迷路了一样。” 林萱唇角的笑就意味深长,皱眉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我那丫鬟跟着呢,想来应当不是迷路?”众人就配合地笑起来。 不一会儿,众人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其中一位见两人依旧不曾回来,眼珠往林萱的方向一转,就笑道:“这两人,这还不回来,我们都用完了。不如大家一同去找一找,且当做消食?” 自然有愿意去的人一同附和,于是三四位夫人拉着林萱,带上丫鬟浩浩荡荡十几个人一同往之前两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正往那边走着,忽地就见庄夫人扯着脏了的裙子过来了,脸上还有些不快,正回头对自己的丫鬟说着什么,身边跟着另一个眼生的丫鬟,想来就是平南侯府的。 几位夫人吃了一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庄夫人居然连衣服都没有换掉? 其中一位就叫了起来:“庄夫人,怎地你现在在这里?” 庄夫人扭头见到众人,连忙就笑着迎了上来,对着众位夫人道:“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方才去换衣裳,临到了跟前,我却忽然肚子不爽利,才从净房回来。”她说着,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果然是显得不好意思极了。 “周太太只怕是在那里等我等得都不耐烦了。” 果然有人轻轻笑起来,打趣地说:“自然是明白的,人有三急。”林萱的唇角越发上扬,旋即又平复下来,对几人道:“如今可算是明白了。那边风景也不错,不妨大家一同过去看看,正好赔了庄夫人换了衣裳。” 这样说着,一群人都说就与庄夫人同去,换了衣裳,同时接了周太太过来。 于是,一群人一同往小楼那里过去。 走到门前,门虚掩着,门口没有一个人,里面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人到底是不是在里面。 之前那个眼生的丫鬟奇怪地叫了一声,立刻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她连忙低头请罪,对众位夫人道:“奴婢方才走之前,兰香姐姐说帮着奴婢守门,所以奴婢才放心走的……” 兰香就是给庄夫人带路的人。听她这样说,众人也不以为意,唯有林萱为了彰显自己对内宅的掌控,说了两句话,说着到时候要好好罚一罚兰香。 那丫鬟就低了头,守在了门口。 “这静悄悄的,周太太只怕也不在里面吧。”此时,就有人这样说着,往门口那边走过去。林萱心中只觉得不妙,脸上却依旧是含笑的,口气亲昵而自然:“是呢,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这般消失不见,让人担心得紧。” 林萱这样说完,又笑着道:“庄夫人要换衣裳,大家还是快些让路才好。”夫人们都笑起来,有人让丫鬟去推了门,笑道:“快些去换衣裳,我们给你守着门。” 门一推开,却一声隐隐的呻吟声清晰入耳。 推门的丫鬟顿时呆立原地,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站在门口的两位夫人也听到了那一声,正欲当做没有听到,掉头就走将事情圆过去,下一刻,那声音却更大了起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 守门的丫鬟惊叫起来;“周太太等在这里的!” 一句话,让诸位夫人的脸色都变了。林萱道:“妹妹是初次来我平南侯府,怎么会是妹妹,你这丫鬟,口无遮拦的,滚下去领罚。” 那丫鬟白了脸,颤巍巍地跪下去,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萱冷了脸,对着众位夫人道:“对不住诸位,让诸位看了这样的笑话。是我掌家不严发生了这样的事。”说完,又换上忧心忡忡的面孔,道:“只是不知道,三妹妹去了哪里。” 庄夫人连忙道:“是啊,方才周太太说留在这里等我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坚决地说着林娇娘不在这里,却无异于将事情往林娇娘头上扣。若是众位夫人此时掉头就走了,过后林娇娘就算是冒出来,大概也会让人猜测不停。 自有那等聪明的知道林萱大约是将自己一行人当做枪使了,一张脸就拉下来。 有人立刻就到:“这等腌臜地方,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些走了。” 众人纷纷附和,个个都冷了脸。 更有人对林萱道:“平南侯府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世子夫人也该管一管府里的规矩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要往外走,默契地将小楼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忽略了过去。 林萱唇角一翘,又飞快地压下去,忧虑道:“那三妹妹若是回头来找我们,误闯了这样的地方……” “大姐倒是不必担心我,”忽地有人在背后扬声说,“我就在这里呢。不过,大家都站在门口,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126节 林萱一颗心顿时一跳,回头去看,就见林萱带着银红站在后面,正笑微微地看过来。花树下人比花娇,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来,林萱觉得,那其中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讥讽。 那双眼睛…… 林萱的心又激烈地跳了一下。那双曾经幽深如同古井的眸子,此时露出了凛冽的冰霜,仿佛一盆雪水当头浇下来。但是,那人分明是笑着的。 林娇娘缓步走过来,笑微微地对诸位夫人问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庄夫人不是要进去换衣裳吗?”她这样说着,含笑注视庄夫人,“莫非里面出了什么事?” “三妹妹去哪里了?可让我们担心。”林萱僵硬地说,不动声色地往外面走了两步,想避开这个话题。 “我在这里等了一会儿,见外面花开得正好,所以去看了看花。也不知道大姐你府上的花匠是怎么照顾的,每一株都是娇艳欲滴。”林娇娘这样说着,笑容微微。 林萱艰难地说:“都是从外边买了母株过来,然后让花匠打理的。你在这里倒是正好,不必再去找你了。你与庄夫人用膳都是半路离席,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够,我去让厨房给你们再做一点。” 说着,她叫着众位夫人,说是到之前的花厅里去。 林娇娘面露疑惑,扭头去看庄夫人:“可是,庄夫人的衣裳不是还没换吗?裙摆上……”她说着笑起来:“其实不必管我的,还是等庄夫人换过了衣裳在去吧。” 说着她向前,拉着庄夫人的手往那小楼走,一边道:“方才我在里面坐着,觉得这小楼里的熏香别有不同,香气清幽又绵长。只是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这香味到底是什么,还要请庄夫人教我才是。” 庄夫人一张脸发白,连忙挣脱了她的手,道:“还是换个地方才好。” 林娇娘扭头,一脸讶异之色:“庄夫人这是何故?可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 林萱白着一张脸,心中却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还顾忌着平南侯府的脸面,对林娇娘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庄夫人只是想着方才那花厅边上就有偏厅,在那边换就是了。” 她亲热地过去拉了林娇娘的手,对她道:“叫你过去,你过去就是了。”亲密背后的心虚让林娇娘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周太太,这楼里,可腌臜得紧。你还是别过去了。”有人忽然说,“免得沾了那等腌臜气息,都说不清楚了。” 林娇娘讶然,这种时候,谁都知道这个局大约是对着自己的了,林萱对自己的恶意也可见一斑,居然还有人对着自己表达出对林萱的不满? 她转身,见到人群中一位夫人,冷着一张脸对众人道:“我已经是呆不下去了,你们不走,我先走了。”她说着,对林娇娘一点头:“周太太,这平南侯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太太还是少留为妙。” 说完,也不与林萱告辞,转身就走了。 她一走,立刻就有人跟了上去。林娇娘的目光一变,眼神闪烁地看了林萱一眼,也屈膝行礼告辞:“既然如此,那我也先告退了。” 她没有说再会的话,林萱也根本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就连庄夫人,也在众位夫人一一告辞之后,选择了离开,独留下林萱站在那里,神色不定地听着里面的声响,心中意难平。 她明明准备了大礼在这里等着林娇娘的…… 为何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出门的时候,林娇娘的马车正与方才那位当先说要离开的夫人并肩。那位夫人掀开来帘子,从马车里露出半张脸开,叫一声周太太。 “周太太也是靖王府的女儿?” 林娇娘不意居然有人与自己说话,当先含笑说是。那位夫人就笑了笑,心平气和很是温柔的模样:“过上几日,我府上有个花宴,倒是要请周太太过来捧个场。” “今日一见,我对周太太很是喜欢呢。” 很是喜欢这种词…… 林娇娘腼腆地笑了笑。 第98章 请林娇娘过去做客的,是宁安侯府的当家夫人。宁安侯府前些年也是圣宠一时,后来现在这位当家人上位之前,府里头却闹出了兄弟相残的事情,在陛下面前很是吃了一番申斥。 就算是如今这位如愿以偿当上了侯爷,始终是失了陛下的欢心。 宁安侯也知趣,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闲散侯爷,不去陛下面前惹人讨厌,宁安侯夫人也因此只与相近的几家往来,在京中已经是属于不那么起眼的人家了。 如今林娇娘被人邀请了,回来将消息与周瑾一说,周瑾困倦之中却是笑了起来:“这位侯夫人倒是个聪明的,想来是工部也有投奔侯府的人,知道如今陛下对那大炮甚是看中,想着要提前与我交好。” 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脸颊都瘦了一圈。林娇娘看得心疼,却再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好生照料着,日日做了那等味美易用的饭食来喂他。周瑾也能感受,只是如今工部的事情确实太忙,他就算是想安慰林娇娘一二,在事实面前都没什么底气。 那红衣大炮的事情,如今已经是正式开始试铸了,等过些日子就能试验。周瑾心想,等到了那个时候,大约就能闲下来,与娇娘一同游山玩水了。贴着耳朵将这念头与林娇娘说了,后者就嘻嘻笑起来:“好,我等你一同去游山玩水。” 周瑾听她口吻似不信,也不急着分辨,只是心道,日后等事到临头了,自然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第二日起来,却还得往工部走,继续忙着自己的事。这件事了了,在京城里也就不算是平头百姓,日后说起来,也不会再有人说林娇娘的夫婿是个无能之人了。想到这里,周瑾顿时又干劲十足起来。 这时候,他选择性地遗忘了皇帝说找个由头给他一个官位的事。 宁安侯夫人的邀请,林娇娘自然是不拒绝,隔了些时日就袅袅婷婷地去了。结果看了一圈,看到了林芸,却不曾看到林萱。 林芸见了她,脸色不那么好看,却依旧是过来打了招呼。她是与当家的夫人一同过来的,曾经明媚鲜妍的性子,如今也安分了许多,见了她脸色不好看,言辞之间却很客气。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林芸才对林娇娘道:“听说你的日子过得舒坦,我原本是不信的。你那位的名声……结果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本事,每每都能逢凶化吉。” 林娇娘不料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吃了一惊,侧目道:“四妹妹说这样的话,是想说什么?” 林芸哼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当年在府中,是我对不住你。不过那时候是我笨,被人当了枪使,你若是对我不满,也该要分一多半对着我们亲爱的大姐才是。” 林娇娘好笑,问:“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林芸扭捏片刻,附在林娇娘耳边,低声说:“大姐夫与大姐大吵了一架,听说差一点动手就要打人,大姐回王府求救,结果被母亲不冷不热地送客。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对着我也不用下巴看人了。” 她的声音更低,愉悦得仿佛幸灾乐祸:“我算了算日子,真是你去她府上做客的第二天,这件事一定与你有关系。” 林娇娘想着当时发生的事,却不知道那天等在那里的人是谁,心中的一腔八卦之火顿时炙热起来,脸上却只是微笑,平静淡然,仿佛一点波纹都没有的湖面,看不清深浅:“四妹妹说笑了。大姐姐府上的事,我又如何能插手呢。” 林芸却对这件事是她做的深信不疑,听她这样说,也只是用随便你怎么说谎我都不相信的目光看着她,并不多说话。 第127节 林娇娘见她不相信,也不多替自己分辨,心里面想着林萱,倒是很愉快。 不一会儿,宁安侯夫人就从其余的夫人们那边转了过来,笑眯眯地对两人道:“两位县君在这边聊天,倒是极为愉快的模样。” 林芸居然笑眯眯地道:“也是夫人这里好,我与三姐姐才能聊得愉快。” 林娇娘见她笑意融融地与人寒暄,心中颇有些感叹,如今的林芸,果然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宁安侯夫人略微说了一会儿,就另有旁的夫人将她拉到边上去说话了。让林娇娘不快的是林芸坐在边上,居然不准备走了的模样。 不一会儿,与林芸一同过来的誉国公夫人就过来了,笑得和颜悦色的,“我到处找不到你,不想你居然是在这里与人聊天。这位可是靖王府里的三姑娘,如今的周太太?” 林芸连忙在站起来行了一礼,口中叫着“母亲”,又对林娇娘做了介绍。林娇娘站起来含笑行礼:“见过誉国公夫人。” 誉国公夫人扶了她起来,笑道:“早就听说周太太容色无双,如今一见,果然诚不欺我。”林芸在边上嗔道:“母亲果然是不喜欢我的,见了三姐姐,就将我丢到边上去了。” 这样的话说得好了就是撒娇,说不好了就让人不快,但见誉国公夫人一脸笑微微的模样,就知道林芸在她心中还是很得宠的。 果然,听了这话,誉国公夫人含笑伸了手指头在林芸鼻尖上一点,道:“你这泼猴,周太太比你讨人喜欢多了,我才懒得搭理你。”边上顿时就有人笑着说誉国公夫人太过宠儿媳妇,让人看了羡慕。 林娇娘配合地微笑着,跟着誉国公夫人见了好些夫人,总算是与在场的夫人们熟悉了起来。 因为这件事,林娇娘对誉国公夫人也是有些感激的,毕竟她虽说是应约而来,但毕竟与众人都不熟,贸然上去插话总是不妥当。 等誉国公夫人带着林芸离开之后,林娇娘就听得边上有人重重地舒一口气,回头去看,就见一个年岁约十七八的少妇,正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察觉到林娇娘看她,那人脸颊绯红,格外不好意思地说:“誉国公夫人人好,但是气势也足,在她身边,我总是有些诶紧张的。” 林娇娘笑着应了一句,两人接着这个由头,倒是熟悉了起来。 这位孙夫人夫家是书香人家,孙夫人的夫君如今在翰林院做个修撰,虽说官声不显,但由于孙家家世在那里,也无人敢小瞧。 “原来你就是那位靖王府的三姑娘,”孙夫人知道林娇娘的身份之后,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脸上露出好奇之色来,“我知道你。” “哦,孙夫人知道我什么?” “我闺名叫做兰芷,家中排第二,你叫我二娘也好,叫我芷娘也好,可别再叫我孙夫人了。”孙夫人——孙兰芷这样说了,方才悄声对林娇娘道;“听说当初周家为了求娶你,聘礼丰厚,大家都说,靖王妃是贪图了周家聘礼,才将你嫁过去的。” 林娇娘听到这样的话语,也不吃惊。只是很是为靖王妃可惜了一下。靖王妃根本就不赞同自己的婚事,只是逼不得已,如今却被外人指指点点,实在是可惜了些。 孙兰芷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其中大约是别有内情,不由露出好奇之色来,压低了声音问:“莫非其中有什么内情?” 林娇娘含糊地说:“王妃是个好人,这婚事也并不如外人看来那般。” 孙兰芷听得迷糊,看林娇娘脸上神色,却知道其中别有内情,于是也就不问了:“原来如此,当年你嫁出京城的时候,大家都说,只怕日后是永不往来了呢。” 林娇娘心中一动,随后却笑:“大家都在京城,自然是有所往来的。” 三言两语将这个话题含糊了过去,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越发是愉快了些。到吃饭的时候,孙兰芷还特意坐到了林娇娘边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倒是让林娇娘都心软了片刻。 因为夫人们多,所以林娇娘一直都没有将人认齐。 正在喝茶的时候,忽然就有人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林娇娘面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声道:“你就是平南侯世子夫人的三妹妹?” 林娇娘抬眼,见到一个妇人,穿得像是个珠宝展示台,头上手上叮叮当当挂满了首饰,宝石硕大,阳光一照,仿佛一个人形的发光物。 “不知道这位如何称呼?”林娇娘含笑问了一句,孙兰芷在边上到:“柳夫人,您今日又有什么事?”言辞之间,居然也难得地不满。 林娇娘偷偷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静下来,就听那位柳夫人道:“平南侯世子夫人同情你,好意让你去了侯府,与诸位夫人认识认识。你却不知廉耻,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勾上了平南侯世子,却让你姐姐受尽委屈。你这般寡廉鲜耻的小人,怎配坐在这里?” 她的声音极大,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周围的夫人们目光顿时就移了过来。 林娇娘吃了一惊,随后脸上却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慢悠悠地等着这位柳夫人说完,方才抬眼看了过去。 她这般镇定自若的姿态,让众位夫人见了,不由就生出好感来,心中对这柳夫人的话天然就存了三分疑虑。 孙兰芷惊愕地瞪大了眼,捂着嘴看着林娇娘,随着那柳夫人的话,渐渐地转为疑惑,又转为坚定。林娇娘心中对她更是多出三分喜爱来。 “柳夫人这般指责我,可有什么证据?” 第99章 柳夫人虽然打扮得夸张,但细细看去,却还算得上是一个清秀佳人。奈何佳人非要让自己显得雍容华贵,气质上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此时,听到林娇娘这样问,她冷笑了一声,一边挑衅地看着林娇娘,一边大声地说:“你自己做下的事,难道还要狡辩吗?” 林娇娘平静地说:“柳夫人说的事□□关重大,若是在前朝,我只有沉塘的份。如今,柳夫人居然是连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要这样空口白牙地诬蔑人吗?” 孙兰芷在边上握住林娇娘的手,鼓足勇气大声道:“柳夫人,你莫非忘记了,几个月之前的事情吗?” 几个月之前,孙兰芷将要出嫁的时候,也是这位柳夫人,在孙家的宴会上嘀嘀咕咕,说孙兰芷的夫婿是个兔儿爷,苦口婆心让孙兰芷不要嫁过去。然后被两家联手教训了一顿,方才安静下俩。 孙兰芷嫁人之前,也曾想着若夫婿当真是个断袖分桃之人,自己又该如何,但是嫁人了之后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柳夫人说的那样。柳夫人只是偶然见到孙兰芷的夫婿被自家堂兄抓到练武场后回来双腿打颤的模样,就脑补出了这样的故事。 所以,她今日就提醒着柳夫人,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胡言乱语了。 这个时侯,她已经认定,柳夫人定然是胡言乱语。与林娇娘虽然坐下来说话不超过两个时辰,可是孙兰芷却觉得两人格外投契。这样的人,她坚信不是那种与人勾勾搭搭的人。 更不用说,那人是自己的姐夫。 柳夫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对着孙兰芷露出惧怕之色,旋即又挺起胸,说:“孙夫人,这件事,我可是有十足的证据的。”她这样保证着,周围不禁有人动摇起来。 “看着人模人样的,难道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也不好说,毕竟平南侯府,也还是老牌勋贵。” …… 窃窃私语之声传过来,林娇娘却似不为所动。她的眸光平静一如寻常,抬眼看着柳夫人,唇边还带着淡淡笑意。 第128节 “哦,柳夫人的证据是什么?” 她竟然是毫不害怕的样子。孙兰芷焦心地看着她,已经在心中将柳夫人又暴打了好几回。孙兰芷的婆婆,孙老夫人走过来,冷着一张脸,说:“柳长乐,话可不要乱说。” 孙老夫人直接叫着柳夫人的名字,眼角眉梢都是不满。 林娇娘被这样两个人维护,心中顿时就暖了起来。这时候,她听到林芸说:“这件事,我也不信。”林芸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三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得多。你说三姐姐是那种不要脸的人,这是不可能的。” 她对林娇娘微微一笑,过来扶住林娇娘的另一边手:“你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我倒要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诬陷三姐姐。” 林娇娘凝视林芸,手紧紧地被后者握住。她不知道林芸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来支援自己,她却一下子就被林芸的举动暖了一下。 接二连三地被怀疑,柳夫人一下子就愤怒起来。她抬手指着林娇娘,怒气冲冲地说:“你使了什么妖术,居然骗了这么多人?我今天非要揭开你的真面目才是。” 林娇娘微微地笑,双目直视她:“愿闻其详。” 四周的夫人们窃窃私语,更多的却注视着这里。宁安侯夫人听到消息赶过来时,正听到柳夫人大声地说:“你给平南侯世子送的帕子,就在平南侯世子夫人手中,我亲眼所见!” 人群议论纷纷。宁安侯夫人在后面冷着脸快步走来,人群仿佛水面一样分开,让她走进去,然后又合拢来。 “你是说,大姐姐亲口对你说,我向大姐夫送了手帕传达心意?”林娇娘露出吃惊的表情,仿佛是被这样消息惊到了一样。 柳夫人冷哼一声,抬起下巴看林娇娘:“事情摆在面前,你有什么想说的?” 林娇娘却一点都不见生气,甚至于微微露出了笑脸来。她的笑容如此平静,让柳夫人心中也不禁敲起鼓,难道事情真的有什么不对吗? 但想到平南侯世子夫人对自己说的话,她又挺起了胸膛。她一定不能被这样的女人糊弄过去,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扯下她的遮羞布,让她知道自己丢脸。 “这当然是……”林娇娘依旧是笑着的,但眸子中却仿佛有火在烧,书案木闪亮得让人有些害怕。然后,她的笑容陡然间消失了。 “一派胡言。” 她这样说:“柳夫人不知道哪里听来这样不着调的话,居然也大咧咧地走到我面前指责我来。柳夫人为何不想一想,我与大姐夫素不相识,甚至于只见过一面,如何会不智地做出这种暗送秋波的事情来?” “况且……”她轻轻抬手,抚了抚头发,眼波流转之间,浑身仿佛散发出凌冽的光,“柳夫人说,这件事是大姐姐说的?” 柳夫人高高地扬起头:“当然,前日平南侯世子夫人亲口对我所言。你如今就算是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事实。” 林娇娘的笑容却慢慢地又浮了上来。 孙兰芷站在她边上,心中十分不安。这样的流言蜚语最为烦人,明明知道不是真的,可要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分外艰难。她只是不懂,那平南侯世子夫人作为林娇娘的大姐,为什么会当着一个外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芸在边上冷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提起帕子遮住了唇角,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柳夫人:“大姐姐可有对你说,那帕子是什么时候送的?” 柳夫人下意识地去回想当初平南侯世子夫人的话,却只想到,平南侯世子夫人带着淡淡的忧愁,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自己有个妹妹容色无双:“美得不似在人间。” 然后呢?然后过了一会儿,她说起自家夫君实在是不给自己面子,初六那日,在家里还勾搭了一个:“将那人送过来的帕子当心肝宝贝一样留着,连我看一眼都舍不得。今儿好容易才让人从他那里拿了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好绣活让他念念不忘。” 柳夫人想着这些事,忽地就是一惊,已经察觉出不妙来。 只是看着林娇娘站在那里,一张脸容光四射,美艳不可方物,那双美眸冷淡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淡淡的不屑,仿佛是看不起自己一样,她一下子就气昏了头,大声地叫嚷起来:“就是初六那日,世子夫人说得清楚,你难道还要狡辩不成?” 说完这一句,她的手心已经冷汗涔涔,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 林芸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侧脸去看林娇娘,脸上笑眯眯的:“三姐姐,我记得初六那日,你与几位夫人一同去大姐姐家做客了。柳夫人这样说,莫非是在说,你在做客的时候,在众位夫人的视线中,做了这样的事情吗?” 林娇娘垂下眼眸,唇边冷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抬起头来,她的表情依旧是平静而淡然的。她缓缓地转向宁安侯夫人,笑微微的:“当日夫人也在,夫人也这样觉得吗?” 宁安侯夫人已经是怒不可遏,瞪着柳夫人,心中懊悔不已。明知道她是个愚笨又受不得挑拨的,自己为何要请了她过来。 “周太太多虑了,”她快步上前,身后跟着的丫鬟居然有些跟之不及。 她的气势太盛,孙兰芷下意识地拉住林娇娘的手臂,将她抓的微微发疼。 “那一日,我一直与周太太在一起,出门的时候亦是擦肩而过,我为何不知,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气势汹汹地对着柳夫人说,柳夫人倒退一步,诺诺地摩挲着手指。 “柳夫人,一句话就要坏一个人的名声,这就是沈家的家教吗?”柳夫人娘家姓沈,宁安侯夫人这句话已经是在质疑她的家教了。 柳夫人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不知道是在像谁求援。宁安侯夫人眼神一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都是窃窃私语的夫人们,看不出到底是谁在其中挑拨。 林娇娘淡淡叹道:“多谢夫人替我辩白,只是只怕夫人这样说了,依旧是有人觉得,夫人是为了替我遮掩,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笑容又浅浅地爬上唇角,让她美丽的脸显出一种别样的气质。不少夫人看着她的着一张脸,下意识地就愿意去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柳夫人的指责,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认的。” 她的声音略略提高,清冽得仿佛泉水流过山涧,视线从众位夫人们脸上滑过,太过冷静的视线让人觉得仿佛冰凉的水拂过脸庞。 “毕竟,我不会女红,所以,从来不绣手帕这些活计。”她这样说着,脸颊泛上淡淡的粉,仿佛阳光下盛开的桃花一般艳丽,就算是女人,也让许多人在心中赞叹她的美丽。 “虽然说出来很丢脸,但这时候,为了自证清白,我也不得不说出来。虽然母亲派人教导,但我愚笨,一直都不曾学会,就连当日绣嫁衣……我都只是最后打了一个结。” “这样的我,怎么会送帕子给人。” 孙兰芷睁大了眼,盯着林娇娘,仿佛不敢置信。片刻之后,她捂住嘴笑了起来:“原来林姐姐你不会女红,总算是知道你一点不足了。之前与你交谈,可是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林姐姐你居然好似什么都会一样。” 她清脆的笑声传出去,让气氛不由自主地松动。 宁安侯夫人脸上露出一点惊愕,随后微笑起来。片刻之后,忽然有人在外边说:“我只是去一趟净房,怎么大家都站了起来?” 宁安侯夫人定睛看去,看见那一日与自己同去的一位夫人从人群外走过来。 忽地有人问:“戚夫人,那一日平南侯府,听说周太太自己一个人跑到花园里去玩了?” 那位与林娇娘并不熟悉的戚夫人睁大眼,斩钉截铁地说:“谁在说这种谣言?那一日周太太一直与我还有侯夫人在一起,何时单独出去过?” 林娇娘微微地笑了起来。 第129节 林芸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婆婆露出诚挚的笑意。 第100章 原来,林芸走过来之前,誉国公夫人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在林芸前去帮林娇娘说话之后,她派丫鬟拦住了这位戚夫人,将场上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誉国公夫人与林娇娘素不相识,却这样帮了她一把,林娇娘看在眼中,自然记在心里。 有了这位戚夫人的话,柳夫人方才的指责顿时就站不住脚了。她涨红着脸,强撑着分辨:“说不定是你提前与戚夫人……” 话未说完,戚夫人就冷了脸,冷笑道:“沈长乐,莫非你觉得,我就是那么好拿捏,什么人说了什么,我就要听?” 柳夫人不敢说话了。这位戚夫人的丈夫如今虽说名声不显,但是从陛下的行事做派来看,也能看得出来是要留给下一任皇帝的。这样的人,若非必要,谁都不想轻易得罪了。 林娇娘轻轻地对戚夫人点头:“多谢戚夫人替我分辨了一二。” 戚夫人却并不与她多说什么,眸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冷声道:“我也不是想帮你,只是单纯说句实话罢了。” 她拂袖而去,孙兰芷在边上拉着林娇娘的袖子,喜滋滋地说:“总算是能证明你的清白了。”林芸但笑不语,却挽住了林娇娘的手臂,盯着柳夫人,嘻嘻笑着,仿佛是在取笑。 林娇娘的目光这才转移到柳夫人身上来。她被戚夫人这样说了一句,一张脸已经从通红变得微微发白,对着林娇娘也不由自主地心虚。林娇娘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就看到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柳夫人这样平白污了人的名声,就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林娇娘幽幽地说,却不让柳夫人有说话的机会,上前对宁安侯夫人行了一礼,口中道:“谢过夫人方才帮我说话,若不是夫人帮忙,我只怕是说了什么,也始终是有人怀疑的。” 誉国公夫人在边上听得这一句,眼光一凝,落在林娇娘的身上的视线多了三分凝重。虽然她早已从林芸那里知道这个三姑娘的性子,但如今一见,才知道林芸实在是还说得轻巧了。 方才林娇娘这一句,一来是谢过了宁安侯夫人,二来却是在警告在场的所有人,到这个时候,如果出去了还要乱说话,就是宁安侯夫人过去不了。 虽说如今宁安侯府式微,但宁安侯府的下一代却眼见着又有了兴家的迹象。这种老牌勋贵,除非是当真轰然倒塌,否则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起来了。 誉国公夫人想,能够这样迅速地借用了宁安侯府的名头,还让人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这位县君的急智,也是让人称赞了。 她迈步上前,对着还在相互推辞的宁安侯夫人与林娇娘笑道:“我看侯夫人就不必推辞了,县君是合该这样谢过侯夫人的。”她一句话出口,林娇娘越发是谢得情真意切,宁安侯夫人却看了誉国公夫人一眼,眼睛中的笑容顿时就显得虚假起来。 “既然誉国公夫人这样说了,我也只能生受了。”她这样说完,含笑拉了林娇娘的手,道;“也是我的不是,才让县君受了这样的委屈,还望县君不要见怪才是。” 两人当先走刚开,孙兰芷与林芸连忙跟上,夫人们的议论声再起,所有人都一致地无视了柳夫人。她站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终于是忍不住跑了出去。 临走的时候,林娇娘不仅是认得了孙兰芷,约了她什么时候一同出来游玩,更是与莫名地与宁安侯夫人和誉国公夫人亲近了几分,不得不答应两人,若是两人要办什么宴会,自己一定到。 誉国公夫人的马车出门的时候,对着还在那里等着上马的林娇娘,掀开了帘子微微一笑:“再过几日,我府上有个花宴,还请周太太不要吝啬过来。” 林娇娘立刻就止住了脚步,笑微微地行礼,对誉国公夫人道:“得夫人邀请,自然是不胜荣幸,怎么还敢不去。” 两个人笑着擦肩而过,林娇娘坐进马车之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已经消失了。 今天来的人太多,她本身虽是县君,但毫不起眼,只带了一个丫鬟进去。但偏偏当时银红还被她吩咐去帮她取东西了,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用的人,以至于不得不赤膊上阵。 虽说事情已经被分辨清楚,但是毕竟是失了体面。想到这些事,林娇娘不由又有些心烦起来。 回到家中,周瑾居然难得地在大白天就回来了。见林娇娘一脸郁郁不乐的模样,他脸上原本的笑意也消失无踪,对着林娇娘关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一脸不快的模样。” 林娇娘见了他,不知道为何就眼眶酸涩,想要落下泪来。也顾不得许多,将丫鬟们打发出去,扑在他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周瑾被她吓得够呛,将她搂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连声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担忧不已。 哭过之后,林娇娘方才察觉,周瑾的衣服已经被自己哭的濡湿一片。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耳尖微红,听着周瑾一叠声地问,却不好意思说。 周瑾听她哭声渐渐地止住了,却始终没有回答,心中更急,想着难道是受了大委屈?心中越发心疼,想着过一会儿,就出门去将跟了出门的丫鬟提过来问一问,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娇娘终于是克服了心中的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见周瑾满面忧心忡忡,正低头看着自己。他脸上的表情让林娇娘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大个人,受了一点委屈,居然还不好意思地哭诉起来。 她拉了拉周瑾的袖子,歉意道:“将你的衣服都哭湿了,快些换了下来。”说着,就要去帮他找衣服,却被周瑾一把拉住了。 他关切地看着林娇娘,问:“这些且不着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你这般委屈。” 林娇娘的耳尖又红了,关切过度的周瑾却不曾注意,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林娇娘被他拉住不放,又紧紧地盯着,只能是不好意思地说:“酒宴上发生了一些事,只是已经处理掉了。我就是觉得委屈,所以……” 她这般避轻就重的说辞明显地让周瑾不满,眉心中间都蹙起一个小小的山峰,瞪着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林娇娘伸手去抚他眉心的不平,柔声道:“你先换了衣服,我慢慢与你说。”见周瑾不肯动,停一停,她又道:“保证一点不遗漏,全部都告诉你。你就算是去问银红,她也是说不清楚的。” 周瑾听她这样说,意识到她将丫鬟打发到边上去了,顿时有些不满地看着她。林娇娘柔声道:“先换衣服。你穿着湿衣服,我也担心。我已经是受了委屈,你还要我来担心你不成?” 周瑾被她这样一说,哭笑不得,被她拉着换了衣服,两人都坐下来了,方才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向来不是那种轻易流泪的人。如今哭得这般让人心痛,我怎能不着急。” 林娇娘听得此言,心中一片熨帖,悄悄地往他身上靠了靠,让他揽住自己之后,方才放低了声音说:“若是以前,我定然是不哭的,因为就算是哭了,也米有人能帮我做主。只是现在,因为有了你,所以觉得有了依靠,才可以放肆去哭吧。” 周瑾心中一动,侧脸去看柔顺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林娇娘,越发地温柔了。 一片缱绻气氛中,林娇娘方才轻轻地将宁安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叹道:“那柳夫人沈长乐,明摆着就是被利用了。不管过后什么时候去,林萱都能找出证据来,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是沈长乐自己想得太多。” 周瑾沉着脸,冷声道:“你还说只是小事?你可知道,名节上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如今就算是你已经分辨清楚了,只怕也依旧有那等心思龌龊的人,恶意地猜测着你。若是这样的事情再来一回,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否则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你相信我吗?”林娇娘问。 周瑾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当然信你。” “那就足够了。只要你相信我,外人怎么看我,我是不在乎的。” 周瑾却没她想得这么简单,叹道:“娇娘,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的。若我只是周瑾,你只是我的妻子,自然没有什么事。但是你是宗室女,而我,是陛下与太后都知道的林锦。那么,这样的小事,也是轻忽不得。” 对着林娇娘惊诧的目光,周瑾轻声道:“很多时候,宗室比常人都不要脸,但是也有时候,宗室里的名声,却是非常重要的。” 他轻轻的一句话落在林娇娘耳中,仿佛雷霆。 她终于明白周瑾的意思了。 第130节 “我知道了,那这件事……”她这样问,一双眼睛陡然就锐利起来。周瑾看着她这样的变化,心中很是喜欢,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招招手,示意林娇娘附耳过来,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 第101章 第二日一早,入宫上朝的大人们刚刚出发,平南侯府门口就有人砰砰砰地敲门。准备回去睡回笼觉的门房不耐烦地叫着是谁,起身去开了门,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推着,来人涌了进来。 那门房吓得够呛,一叠声地叫着到底是谁,定睛一看,五六个靖王府衣衫的下人正站在那里,面沉如水。这世子夫人的娘家,怎地这个时候过来,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门房忍了心中不安,连忙道:“尔等何人,来的是为了什么事?这一大早的,这般不客气地上门来,欺我平南侯府无人吗?” “你这苍头,口才倒是好。”一人站在门口道,“快些去通报世子夫人,王妃娘娘请她归家去,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门房定睛看去,门口站着一个嬷嬷,衣衫整齐,头上戴着一根银簪,手上却是一颗猫眼石的戒指,显出不凡来。 门房心中暗自惊讶,不知靖王妃为何这一大早这样不客气地就派人上门来请世子夫人回去。他不敢怠慢,连忙叫了边上睡得迷糊的小幺儿过来,让他带了那门口发话的嬷嬷进去通报。 林萱正在伺候平南侯夫人用早饭,听了门房来报,脸色一白。 靖王妃怎么会这么一大早地就派人过来,还这般不客气,难道是靖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连忙向平南侯夫人请罪,见了那进门来的嬷嬷,虽说不是靖王妃身边日常跑腿的,但果然是靖王府里的。她心中更急,连忙向平南侯夫人禀报了一声,就跟着那嬷嬷出门去了。 平南侯夫人见靖王府这般急急地找人过来,只怕靖王府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敢拦着人,等人走了之后,心中始终是不安,让下人小心地盯着,一旦世子夫人送了消息,或者是自己回来了,就立刻来报。 靖王府这门亲戚,平南侯颇为看重。可若是靖王府出了事,连累到侯府就不好了。 林萱带了几个丫鬟,跟着那嬷嬷出了门,上了马车之后,忙不迭地问那嬷嬷:“母亲何事召唤女儿,可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那嬷嬷态度恭敬,却避而不答,让林萱越发是心思不定,一下马车,就急急地奔着靖王妃的院子而去,连没有人来迎接自己都不曾发现。 一进院子,绕过满池春水,就见花开锦绣,丫鬟们取了银杯,手拿银筷正在取露水,太阳刚刚升上来,才是一日刚刚开始的时候。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那些取露水的丫鬟,再没有别的声音。门下守着的丫鬟见林萱过来,脸上诧异不已,上前行礼,口中叫着大姑奶奶,问道:“大姑奶奶今日一早上门来,所为何事?王妃刚刚起床,还在梳妆,却不方便见大姑奶奶。” 林萱满心焦急被这样一个消息惊了一下,当即脱口而出:“不是王妃派人请我过来的吗?” 她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立刻就有一个丫鬟出来,恭敬地对林萱行礼,道:“王妃在里面听到大姑奶奶的消息,请大姑奶奶稍坐,王妃梳妆完毕,就过来见大姑奶奶。” 林萱略显尴尬地进门,屋内暖意融融,一阵香风杳然不知从何而来。定睛一看,方才见到角落里鎏金鹤形的香炉正袅袅吐着青烟,窗外微风吹进来,就融在空中了。 丫鬟上了热茶点心,林萱方才察觉出腹中饥饿来。她尚未用饭就被叫了出来,路上一路奔波也没有用些什么,如今却正是饥饿的时候,素手拈送上来的雪花酥,一连吃了好几块,方才觉得略微垫了垫肚子。 “难道平南侯府居然是连饭都不给你吃饱吗?居然这般狼吞虎咽起来?”丫鬟掀了帘子,靖王妃走出来,脸上殊无喜色,一见她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林萱一怔,回神才连忙起身行礼,被靖王妃一挥手制止了:“罢了,这般形式,也没有什么必要。既然你不曾用饭,倒是正好与我一同用一些。” 说罢当先向边上饭厅走过去。林萱涨红了脸跟在身后,心中对靖王妃的喜怒无常很是不安。靖王妃对自己这般没有好脸色,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惹得她不快了? 两人坐下,看着桌上形形□□的吃食,林萱心中有事又加上方才吃了点心,没用多少就放下了筷子。反而是靖王妃心情愉悦,用过一碗小米粥,又吃过好几个水晶包子才放下筷子。 换了地方丫鬟送上热茶,林萱方才问出之前的问题:“母亲为何一大早就派人将女儿叫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了?” 靖王妃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冷笑道:“若不是一大早过去,说不定等我派人过去,你又道什么地方赏花上香,我的人岂不是白跑一趟?” 林萱面上讪讪,心中却道,你自己不派人下帖子,白跑也是难免。纵然是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只是规规矩矩地低垂着头不说话。 靖王妃扫她一眼,闭了眼睛道:“今日之事,尚有另一人不曾到,等她到了再说。左右你也是过来了,陪我略坐一坐。” 话虽如此,她却不与林萱多说什么。林萱挖空心思想要挑起话头,靖王妃却一直都是淡淡嗯哦两声,话题自然无法继续。 如此这般,屋内气氛越发是尴尬起来。 “母亲这般,难道是女儿做错了什么,让母亲对我生气了吗?”终于忍不住了,林萱这样问着,脸上泫然欲泣,可怜巴巴地看着靖王妃。 靖王妃目光奇特,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冷道:“这般表情,却不必对我用。我向来是不吃这一套的。况且,虽说你忘记了,我还记得。当初你出嫁之前,我依旧已经说过,你日后休要再找靖王府帮忙。你如今就算是觉得自己委屈到天上去,我也是不会帮你半分的。” 一番话说得林萱心中呕血,只恨不得能将面前这面目可憎之人丢到一边去。奈何对方乃是自己的嫡母,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不敢将这样的心思表露分毫,只是低了头,轻声道:“母亲这般言语,实在是委屈女儿。女儿只是想着,母亲早早地将女儿叫了过来,定然是有话要吩咐女儿,并不是要向王府要求什么。” 靖王妃依旧是容色淡淡,并不见任何愉悦之色。闻言她冷声道:“你就算是求了什么,我也是不会帮忙的。今日之事,我已经说过,尚有另外一人不曾到,等她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她的视线扫过林萱身上大红色绣着金线牡丹的衣裳,唇角一翘,确是一个颇带恶意的笑容:“我以前曾经说过,唯有心虚之人,才会用夸张的外表来武装自己。如今看来,你在平南侯府里过得只怕并不如意,否则,不会日日穿着大红衣裳,提醒外人自己是嫡妻。” 林萱一惊,抬眼去见靖王妃,后者悠然道:“果然是庶女出身,比不得旁人胸中有丘壑。” 林萱顿时惊叫一声,靖王妃拂袖而起,却似乎连坐都不想与她同坐了:“当日我就该看清你的,自私自利心中只有自己而没有家族,这样的人,我就不该还留了你的体面,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话音未落,林萱就听得靖王妃吩咐下人守着自己,不要让自己轻易出去了。 而她自己里却带了下人出门去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林萱心中不安,却不知道靖王妃为何忽然对自己这般不满,将自己做的事情来回想了一遍,始终不得要领,只能坐立不安地等着靖王妃口中的另一个人过来。 等了大半个时辰,外面方才有丫鬟的脚步声,叮叮咚咚似乎有一群人走过来。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口有人问好,门帘子一掀,一个身影就走了进来。 林萱定睛一看,却是三妹妹林娇娘,如今的周太太。 林娇娘今日穿着鹅黄色衣衫,上面绣着粉色芍药花开,头上清清爽爽用垒丝茉莉红宝石的金簪装饰,耳朵上坠着红珊瑚的耳珰,脸上不见任何忧色,笑眯眯地对她问好。 细细看去,那张脸粉黛不施却依旧光彩夺目,让林萱一见之下,顿时就心生嫉妒,恨恨地捏紧了手。 片刻之后回神,想到靖王妃说另有人过来,如今来的却是林娇娘,她睁大眼,脱口道:“是你一大早就将我弄到这里来?” 林娇娘笑吟吟道:“大姐姐这话说得难听,你不过是担心母亲,才一大早地过来探望母亲,怎么是我弄过来的?不过,今日确实是我有事要找大姐姐你,只怕找上门去人多口杂,才借用了母亲这里。大姐姐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的笑容陡然就消失在唇边:“我是绝对不会道歉的。” 林萱心中一跳,惊愕地站了起来,指着林娇娘道:“你……” 第131节 “我如何?”林娇娘脸上殊无表情,对着林萱面沉如水,“大姐姐大约是贵人多忘事,我与大姐姐之间,可从来都不曾亲近过。” “当初偷我的嫁妆,如今又想毁我名节,大姐姐当真以为,我就是那庙里的木雕泥塑,一言不发吗?”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可怕,林萱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第102章 “怎么,大姐姐你也觉得害怕了?”林娇娘笑眯眯地靠近林萱,在她恐惧的视线当中,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那大姐没有没有想过,当初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责勾引姐夫,我当时又是如何的恐惧?” “大姐从没想过对不对。在你心中,只要是让你感觉到不快的,都要让你踩上一脚,永不得翻身才是。”林娇娘的声音越发轻柔,却让林萱更加地觉得害怕起来。 她觉得眼前的林娇娘分外陌生,以前印象中那个林娇娘的影子,在今天全然被推翻了。她一边恐惧着,一边生出怨恨来,那沈长乐,实在是不堪大用。原本以为按照她那种大嘴巴的特性,这些流言会暗地里一点一点地散发出去,到林娇娘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 结果……她居然直接冲到对方面前去说了。 林娇娘身上的香气幽幽地传过来,仿佛是深谷幽兰的清香,却让林萱觉得这香味生出淡淡的凉意来。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大姐姐你做了这么多事,总要付出一点代价,是不是?” 林娇娘的话音刚落,林萱就猛地动手,推开了林娇娘。她实在是无法忍受林娇娘在自己耳边状似亲密地说着威胁的话,那种感觉,让人太过不安。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颤抖着,右手拈着帕子横在胸前,分外防备。那张脸楚楚可怜,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林娇娘被她推开了一步,看着她这张脸,却忽然就笑了起来:“大姐姐,这种表情,就不要对着女人摆出来了。周围没有男人的时候,女人是不会对这种表情有什么恻隐之心的。” 笑容过后,她的声音越发地冷下来:“我说过了,自然是要让大姐姐付出一点代价啊……” “当然,在那之前……”猝不及防的时候,她一巴掌甩在了林萱脸上:“我总要先受一点利息。” 林萱被她打的懵了,一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她呆呆地看着林娇娘,后者居然在打完她这一巴掌之后,双目含泪,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你无耻!”她这样高声叫喊着,捂住了脸飞奔出去,“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门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开了,转身飞奔出去的林娇娘一头就栽到了靖王爷的身上。林娇娘倒退了几步扶住桌子才站稳,靖王爷更是捂着胸口,被身边的小厮扶住了才没有倒下去。 他揉着胸口,迷惑地看着屋内的两个女儿:“大丫头,娇娘,你们在干什么?” 话说完了,他才看到林娇娘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而边上的林萱则是半张脸正在渐渐变红,上面清晰的一个手指印。 靖王爷的一张脸顿时就黑了,两个出嫁了的女儿在家中吵架,还动了手,说出去只怕是要被亲戚们笑话死。 他高声地吼:“这是怎么回事?” 林萱的丫鬟们这个时侯才被允许进了屋,一进门就看到林萱脸上的手指印,惊叫起来:“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林萱捂着脸,眼中飞快地闪过恨意,却可怜兮兮地看着靖王爷,口中道:“父王,三妹妹今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对着女儿动起了手。父王要为女儿做主啊!” 林娇娘却只是捂着脸不说话,靖王妃凉凉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一贯的波澜不惊,仿佛山崩于面前不变色:“怎么我才出去那么一会儿,你们姐妹两个就闹起来了?王爷也来了,今儿倒是来得有些迟,我已经用过早膳了。” 靖王爷脸上略有些讪讪,他这些日子有了新宠,已经是有些时日不在靖王妃的院子里歇息了,昨日闹得略有些过火,今日干脆地就起不来了。 靖王妃带着一群人穿过人群从外面走过来,林娇娘从指缝中看到后面跟着的林薇林芸还有林蓉,心中露出微微的笑意,在这个时侯大声地哭了起来。 “爹爹,爹爹,您要给女儿做主。”她快速地走到靖王爷,忽地对着靖王爷就跪了下去,一张脸泪痕斑驳,仿佛是受了大委屈一样。 “昨日女儿去宁安侯府赴宴,居然有人指着女儿的鼻子,说大姐姐亲口所言,女儿对大姐夫暗送秋波,闹得大姐姐家宅不宁。女儿无辜,当时就恨不得去死。幸而宁安侯夫人与吏部戚夫人出言相助,证明了女儿的清白,女儿才不至于与当场一头撞死在那里。” 她捂着脸,又快又急地将这番话说了出来,方才放缓了语速,哭着说:“女儿求爹爹帮女儿一个忙,问一问大姐姐,是什么样的居心,说出来这样的谣言,要毁了女儿的性命?” 靖王爷听得这样的话,大吃一惊,转头去看林萱,后者却低着头看不分明表情。林芸却从靖王爷背后走出来,对着靖王爷行礼问好,然后清脆地说:“父王,这件事女儿可以作证。昨日女儿也在宁安侯府的酒宴上,昨日晚上收到帖子,三姐姐说要请女儿过来作证,故而女儿今日早早地就过来了。父王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女儿就是。” 她压低了声音,轻轻拉一拉靖王爷的袖子,柔声道:“父王若是想问,来问女儿就是,却不要再追问三姐姐,往三姐姐心上撒盐了。昨日若不是戚夫人斩钉截铁,只怕三姐姐的脸面就真的一点都不存了。” 靖王爷听了这样的话,越发露出惊愕来。偏偏这个时候,林薇与林蓉还在一旁插刀,一个说这种事绝无可能,林娇娘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另一个人又说,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让林萱误会了林娇娘以至于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两个人口快地议论不止,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是支持林萱的。 林萱听着两人的对话,手指捏了又捏,恨不能立刻就过去将两个人的嘴给缝上了,这样说,岂不是在靖王爷心中火上浇油? 果然,两人话未说完,靖王爷的那张脸就已经黑得好似锅底,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林芸对着后面两人使个眼色,林薇与林蓉顿时就不说话了。 林娇娘还在嘤嘤地哭,靖王妃这个时侯才上前来,故作惊讶之色,对着林娇娘道:“我说你为何昨日急急地就跑了过来,连个帖子都不送。原来居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这孩子,昨日为何不早说,这样的事情,昨日就该将这丫头拿过来,分说清楚才是。” 林娇娘一边流着泪,一边哽咽着说:“昨日我怕此间有什么误会,所以上门来请了母亲帮忙请她过来,派了手下人去宁安侯府与戚夫人家中送了帖子,求她们帮忙寻一寻前些时日在平南侯府做客的夫人们,故而忙得迟了,还请母亲见谅。” 靖王妃故作心疼,道:“你这孩子,这时候还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我只恨你没有早些将事情说清楚,平白又受了一夜委屈。” 她转头对着面沉如水的靖王爷,冷声道:“王爷觉得此事如何?娇娘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我都知道,是断然做不出那种事情的。如今居然有人造谣生事……”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了林萱一眼,后者一抖,似乎想要说什么,被林薇与林蓉按住了。 “这就是打我靖王府的脸面,这样的人,必须要严惩一番才是。” 靖王爷对这件事赞同不已,狠狠地看了林萱一眼,对着林娇娘放低了声音,柔声问道:“娇娘,这件事你受委屈了,父王帮你出气。” 说罢,方才让众人都进去坐了,细细地问起林芸当日的情况来。 林芸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地将这件事说得一清二楚,对着林萱冷哼到:“那柳夫人指名道姓地说了,这些话,可都是大姐姐说的。只是不知道大姐姐为什么就能将这没有的事情说得煞有介事,平白污了三姐姐的名声?” 林萱一边落泪,一边可怜兮兮地说:“我没有,我没有说这样的话。” 林芸冷哼一声,道:“那大姐姐要不要去找柳夫人对质?想来当时边上还有丫鬟婆子,细细找来,总是有一两个人能说清楚当时到底大姐姐说了什么的。” 林萱这个时侯却抬起头,故作委屈道:“四妹妹要去找柳夫人对质,我也是赞同的。我分明就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如何就被她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平白让三妹妹受了委屈。” 林娇娘这时却在边上幽幽道:“大姐姐,原来你生得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方才你我二人,你分明就说了,这件事就是你做的,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想要给我一个教训的事。” 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原来我的名声,我的性命,在你眼中不过轻飘飘一个教训。” 第132节 靖王爷听得迷糊,看着林萱脸上的巴掌印,又想到方才林娇娘捂着脸跑出来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就对林娇娘先信了三分,对着林萱越发是没了好脸色。 林萱这个时侯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有口难言,捂着脸哭道:“三妹妹这话好没道理,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反倒是三妹妹平白给了我一巴掌,如今大家可都看着呢。” 林蓉在边上脱口而出:“三姐姐不是那种随便打人的人。” 她话一出口,就仿佛说错了话一样,懊悔地捂住了嘴,林萱的一颗心却沉到谷底去。当初大家都还在做姑娘的时候,林蓉就一直都是这般心直口快的模样,那时候自己借着林蓉的这副模样,不知道暗地里陷害了林娇娘多少次。如今这滋味居然自己也尝了一次,方才知道,果真是太不好受。 她兀自流泪,想要替自己开口分辨一二,林薇却又温柔地开了口,一如过往。“五妹妹,还是先听听大姐姐怎么说才是。你相信三妹妹,难道就不相信大姐姐吗?” 听着好似在为林萱分辨,实际上又是狠狠地插了一刀。 这样的口吻,林萱也是无比熟悉,此时落到自己身上,那滋味…… 第103章 林萱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但是更让她感觉到不安的,是几个妹妹没有一个对自己表露出善意的——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露着对自己的恶意。 林萱想,这怎么可能呢? 她怔愣的神态落在靖王爷眼中,越发让靖王爷觉得不快,在她终于想要开口为自己说点什么的时候,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够了,闭嘴!” 林萱看过去,靖王爷正黑着脸,眸子中闪动着不耐:“这件事,大丫头你做错了。”一句话就让林萱觉得呼吸不过来了。虽然以前也有过被靖王妃不喜的时候,那时候靖王爷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冷冷的,但最少没有在明面上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现在…… “父王……”她低低地叫起来,仿佛在哭,“父王,明明,明明我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呀……” 林芸在边上冷笑了一声,在靖王爷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方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低头垂目不语,心里面却已经是冷冷地嘲讽起来。 靖王爷冷声道:“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如今事实俱在,你再解释,也不过是狡辩。”他他黑着一张脸看了林萱一眼,口中道:“这件事情你必须向三丫头道歉,向所有人都说明,三丫头并没有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句话让林萱呆了一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林娇娘明明已经已经将自己洗的清清白白,何苦还要让自己丢了脸皮,再去说一次? 况且这种事情向来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越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越是让人怀疑其中是不是别有隐情,想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没有几乎是不可能的。她非常想要分辨一二,但是看着靖王爷面沉如水的样子,她实在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非常明显,靖王爷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辩解,这种时候,无论她说什么,估计都会被认为是狡辩。 所以她只是低低的发出哭泣的声音并不答话, 林芸在边上大声道:“大姐姐,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总要给句话啊,父王可在边上等着呢。”她语气中的嘲讽让林萱觉得非常不舒服,却不敢反驳一个字。 靖王妃温柔地看了林云一眼口中说:“四丫头,说话的时候注意你的规矩,不要失了分寸。” 林芸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撒娇般地对靖王妃说一声:“母亲,请原谅我,我是一时失态了” 就在此时,林娇娘低低的说:“爹爹,还是算了吧!这件事情,当时在宁安侯府,戚夫人就帮着我说清楚了,如今想来也不会有人觉得,当真是我做错了什么。大姐姐虽然做错了事,可是如今她也已经不是靖王府的人,是平南侯府的世子夫人了,这样的身份,我凭什么要求他她向我赔礼道歉了?”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心酸之意。 靖王爷更是想起了,在林娇娘还没有重新回到自己视野中的时候,背地里连个婆子都敢欺负她。 他越发是心酸起来,这样的三丫头实在是太软和了些,这样的事情,也只是这样软绵绵地说没有关系。可若是这样下去,做错了事,连一个赔礼道歉都没有,那岂不是日后人人都可以踩她一脚了? 于是他严厉道:“不行,我说了要赔礼道歉,就要赔礼道歉。” 靖王妃在边上凉凉道:“王爷,虽然是为了娇娘好,但是事关名节,不能这么轻易。这种事情向来只有面描越黑的,若是王爷一定要让大丫头去分辨一二,就怕最开始认为没有事的人,到后来也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这样,对三丫头可不是好事。” 靖王爷这个时候也想到这里,不由得头疼起来,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你女儿,却没有办法帮她讨一个公道,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是狠狠地瞪着林萱,一时间犹豫起来。 这个时候林薇在边上说:“既然三妹妹这边没有不太好补偿,那不如就补偿到三妹夫那边?三妹夫如今还是个白身,若是能有一官半职的,三妹妹出去行走,也方便许多。不至于只有个县君的名头,与夫人们见了面,说起来三妹夫大小是个官,不至于让夫人们看轻了。” 靖王爷顿时眼睛就亮了,点了点头,对林薇道:“还是二丫头聪明。” 林微低下头,恭敬地说一声“谢谢父王夸奖”,但是眼中却快速地闪过了嘲讽的光芒。 林萱听到林薇这样说,顿时就觉得不妙起来。果然下一刻就听到靖王爷说:“大丫头,你可听到了?你三妹夫如今虽然是白身,但背后有周家,有靖王府,想买一个官位也是容易。只是,这其中买卖官位的钱却要你大丫头拿出来,就当做你对娇娘的赔罪,你可愿意?” 林萱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的嫁妆本身就因为为了补偿林娇娘当初嫁妆被盗的损失而减少许多。如今又要替林娇娘拿出钱来买卖官位——若是当真做了,又要损失一大笔,想想就让人觉得头疼极了。 这个时候,她还想挣扎一下说自己并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不管是靖王爷还是靖王妃,脸上的表情都是“此事已成定局,你就不用再说话了”,她顿时陷入绝望中来。 偏偏这个时候,林娇娘在边上诺诺地发话了:“爹爹母亲,虽然二姐姐是好意,但是确实没有必要。夫君如今在工部已经小有成就,陛下前些日子早有允诺,若是事情有成,就有授官。夫君与我说,只怕过些日子,授官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靖王爷虽说挂着王爷的名头,但是在朝中却距离中心很远,对周瑾做的事情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只知道他如今在工部跟着工部那些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原本以为只是混日子,却不料居然有这样的惊喜,顿时就大喜过望起来, “这样的喜事,你怎么不早说?”他对林娇娘这样说着,脸上的喜悦清晰可见。下一刻他就对靖王妃说:“这件事情我要去通知周兄一声,这里你先处理。这是大丫头的错不可轻饶,你们商量着怎么办,自己决定就好。” 林娇娘看着他一溜烟的走远,心中早就对他没有什么期望,如今见了也就不觉得失望。反倒是林薇投过同情的眼神来,林芸更是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口中道:“三姐姐不要难过,父王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并不是没有将你放在心上。” 靖王妃也附和两句,从侧面证实了林芸的话。 等到靖王爷一走,林萱立刻就恢复了之前那种态度,冷着脸道:“我知道今日之事都是你在设计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不会承认的。”说着,她狠狠地看了靖王妃一眼,口中说:“我却不知道原来,母亲也是这样的人,实在是叫我失望极了。” 说罢她高高地昂起头,保持着自己的架势就要往外走。靖王妃在后面凉凉地说:“若是你今日出了这个门,日后就不要再承认你是靖王府出来的姑娘。” 林萱的脚步顿了一顿,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林娇娘的唇角立刻就浮上了笑容,低下头去,那笑容飞快的消失了。 她原本就没有想过要让林萱赔礼道歉,只是为了确保在这件事情中靖王府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如今看起来,事情进行的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的顺利,想必靖王府里面的人对林萱也是不满很久了。 果然等林萱走了之后,剩下的三个靖王府姑娘,在议论中就浅浅地表达了自己对林萱的不满,对林娇娘表达了自己的支持。林芸更是拍着胸脯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就好。 靖王妃更是和颜悦色,口中说着虽说这件事情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派人来说。他看着林娇娘的目光格外慈祥,温柔得让所有人都觉得很不习惯:“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女儿,以前是我亏待了你,日后定然要好好补偿补偿的。” 林娇娘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对靖王妃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几个人才慢慢的散了。 第133节 临出门的时候,她碰到靖王世子妃和二太太。两个人正打扮得华丽异常,并肩向靖王妃的院子去。 见了她靖王世子妃依旧是表情高傲地冷哼一声,但二太太却很是和蔼地上前来,对她打着招呼。 “这不是三妹妹嘛。我却不知道今天三妹妹在这里。要是知道,早就去见三妹妹了。三妹妹这个架势,这是刚刚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二太太亲热地拉着林娇娘的手,仿佛两个人是至交好友一样地说着。 林娇娘与她说了两句话,靖王世子妃就显出不耐的神色来,对二太太说:“二弟妹,这个时候可不是与人说闲话的时候。” 二太太眼珠子一转,就对世子妃说:“劳烦大嫂,去向母亲告个罪。就说我路上碰到了三妹妹,想与三妹妹多说两句话,过些时候再去向母亲请安告罪。”靖王世子妃脸色气得通红,恨恨地一拂袖就往靖王妃的院子里去了 没过多久,这件事情就传到了靖王妃的耳朵里。 她轻声一叹,对靖王世子妃的表现很是不满。但是,她也知道靖王世子妃的傲气,却不好强制的要求她与林娇娘交好。她只是想着,看起来如今只有让二儿媳妇多多与娇娘来往来往,不要让林娇娘与娘家生疏了。 毕竟……以后说不定还有求着林娇娘的时候。 她知道今日自己没能帮林娇娘出气,让林娇娘靖王府很是失望。偏偏知道了林娇娘的夫婿在工部得了重用甚至会被陛下授官的消息,又要她的心情非常不淡定。 不通过科举而直接授官的事情,近年已经非常少见。若是周瑾真的做到了,那么,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将是陛下心中非常重要的人物。这样的人靖王府怎么能不交好,更不用说靖王府原本就有优势。 特别是在靖王府的头顶上,还有着一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刀。 靖王妃越发是下定了决心。 林娇娘回去之后,平常不怎么常在白天回家的周瑾已经等在那里。见她回来,他脸上露出温柔神色,连忙上前去迎,口中道:“事情办得如何?” 林娇娘点头,笑得很是愉悦:“是不负所托。” 随后又笑问:“你说说,你那边办得怎么样?” 周瑾同样露出微笑来,志得意满:“自然是顺顺利利,同样不负所托,”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第104章 林萱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自己踏出了靖王府没有承认这件事情,也不会有人拿自己有什么办法。 孰料没过两天,平南侯世子从外边回来,一进门气咻咻地就给了她一巴掌。 之前从未有过这样感受的林萱当时就懵住了,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平南侯世子,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人,他动手打了自己! 虽然不久前两个人才吵过一场,但是就算是当时的平南侯世子生气到了极点,也没有动手打过人。 面对林萱的目光,平南侯世子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愤怒:“你这贱妇!瞒着众人作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还在这里装什么可怜!!我平南侯府的大好基业几乎就要葬送在你手上了!” 林萱被他脸上暴怒的表情吓得心惊肉跳,但是细加思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于是她只能端着一张无辜的脸,对平南侯世子哀哀切切地说:“夫君纵然是要我去死,也该让我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你这样不快。居然让你不顾规矩地动起手来。” “规矩?你跟我说规矩?”平南侯世子大怒,指着林萱的鼻子说:“你若是个懂规矩的,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情来,平白诬陷你妹妹就算了,居然还赔上了我的名声?” 林萱心中一惊,却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传到平南侯世子耳中的?, 照常理来说,林娇娘一来不可能去接触平南侯世子,二来也不会将这件事情到处说,可事情怎么就被他知道了? 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就让平南侯世子再一次确认,这件事情还真是自己这个蠢媳妇做出来的。 当下,平南侯世子越发愤怒了,指着林萱道:“如今这件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宫里头都有人说你陷害自己的妹妹,还陷害不成将我嘲笑了一个彻底。” 林萱胆战心惊,捂着一张脸幽怨道:“你我夫妻,居然敌不过外面的几句传言吗?我纵然是与妹妹不和,也不会拿了侯府的名声来做这样的事情!” 平南侯世子却只是冷笑,冷声道:“你若是没有做这件事,只需发下毒誓,你在这件事上清清白白问心无悔,不然便叫你此生无子无女,死后无人奉养。” 林萱心中一惊,却不敢再说话了。 嫁入平南侯府这么久了,她始终没有生育。这件事情已经让平南侯府上上下下对她分外不快,如今若是拿着生孩子的事情发了毒誓,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的让人讨厌自己? 更不用说,万一这个毒誓一个不凑巧验证了,自己当真几年无所出,平南侯府说不定就会,向陛下求了旨意纳一个二房进来。 到那个时候,这个平南侯府就当真是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了。 于是,她嗫嚅着却不敢这样说,口中道:“要我拿未出世的孩儿做赌注,我却是不肯的。不管怎样,我未出世的孩子都是我的掌中珠,我不肯让他沾一点风险。但我尽可发下誓言我并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若是做了,便叫我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平南侯世子冷笑道:“若是当真做了这样的事,不用毒誓,你也是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他在屋内来回走动,口中道:“你可知道,你这一出,伤了我平南侯府与靖王府两家的名声,加上周家周瑾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知道了你这般妄言他的妻子,那么一个官身都没有的人居然也敢给我脸色起来。” 平南侯世子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就一阵气愤。 他是在宫中轮值的侍卫,今日恰负责上朝那一会儿的轮值看守。这样的职位向来被世家子弟所追捧,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位置。 今日陛下不知道得到了工部送上来的什么东西,分外喜悦。因而从外面招了一个,并无官身的人进来,,和颜悦色地召见了他。 当时在场的诸位世家子弟,对此人都各有艳慕,能得陛下召见,也是好事。 那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这位就是最近在工部很是受欢迎的周家周瑾,叔父却是掌了京城五分之一军权的周向荣。 虽说这些年周向荣一直为陛下所不喜,但若周家出了周瑾这一位,也能在多几年风光。 诸位世家子弟纷纷在心中想着,日后要与这位往来一二。若是个值得交往的,做个朋友也是不错。 平南侯世子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偏偏当他和颜悦色地上前与周瑾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却对着她冷哼一声。 照理说,两人是连襟,本该是亲密的关系,偏偏周瑾这般表现,委实令人不解。这一举动,一下子就让平南侯世子引人注目起来。 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会跑过去故意得罪侯府的继承人,那么自然是这位继承人作出了什么对不住这位这事情。 第134节 平南侯世子自是觉得分外冤枉,却说不出什么来。他只是在心中想着,若是可能,什么时候找了周瑾聊天一番。不说亲近亲近,也要解了自己心头疑惑,让他知道,让周瑾为什么对自己这般不客气。 此时他心里面还是有着几分怒气的,虽说是连襟,但自己是什么人对方是什么人那样的人物?居然也敢给自己脸色看,真是笑话。 孰料,在轮值快要结束换班的时候,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殿下的脸色很不好,看见了平南侯世子上下打量一番,居然也是冷哼一声。 平南侯世子顿时觉得自己冷汗都下来了,莫非自己不知觉的时候做错了什么?居然引得太子这样不快起来。 于是他也就无心去想自己与周瑾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了,脑袋已经飞速的旋转起来,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惹了太子。 太子在冷哼一声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是站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说:“平南侯世子当真是好本事,家中女眷说什么就是什么,比得上父皇金口玉言了。” 这句话让平南侯世子的冷汗冒得更加勤快了。 这句话是毫无疑问的诛心之言,若是一个不小心落到了陛下耳中,只怕自己一家都保不住性命。 但是他也很是奇怪,自家女眷到底是在说谁?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是什么意思? 但看着太子说完这句之后负手摇摇晃晃地离开,平南侯世子也就泄了气,不敢追上去问。 等到下班之后,他小心翼翼的请了太子宫中的一位太监出来说话,细细地向他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太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冯公公您也知道,我平南侯府上上下下向来忠心耿耿,太子这样说已经是将平南侯府架在火上烤了。只是太子生气,我却迷惑得紧。不知道平南侯府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太子这样不快起来?” 那太监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发现四周无人注意这边,方才招手让平南侯世子弯腰下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世子爷回去之后不妨问问世子夫人,对靖王府三姑娘——如今的周太太做了什么?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世子夫人也做得太过了些。” 平南侯世子此时才知道,事情的根源原来出在了自己的媳妇身上。 但此时他依旧是一头雾水,林萱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惹得太子这样不快呢? 再去追问那公公,那冯公公却不敢多说,飞快地丢下一句让他去问靖王府,然后就一溜烟的走了。 平南侯世子咬牙,也顾不得许多了。出宫之后就直奔靖王府,去求见了靖王爷。 靖王爷听他说起,初时显得有些茫然,听到三姑娘才渐渐意识过来,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这件事怎么会传到太子耳朵里去?是谁传过去的?!” 平南侯世子一听有戏,立刻弯腰鞠躬,追问起来:“还请岳父大人告知小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那番话,让小婿战战兢兢,生怕平南侯府出了什么事。” 靖王爷一张脸黑得很,看着平南侯世子面上也有不好意思的表情,过一会儿方才十分歉疚地说:“这件事情确实是大丫头不对。” 他将众人认定的事实的向平南侯世子说了一说,平南侯世子听着,从开头的惊讶与愤怒到后来渐渐的已经麻木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妻子居然是如此愚笨的人物。 你对自己的妹妹有所不满想要给他找麻烦,想要拿她的名节说事,你安排什么人不好居然将事情栽到自家夫婿的头上来?做夫婿的惹上自己的妹妹,你是受了委屈了,但做夫婿的心情,你却考虑过没有? 平南侯世子确实也曾对林娇娘的那张脸惊艳过,但他却是个懂规矩的,也仅仅只是惊艳而已,万万没有□□熏心想要一亲芳泽的念头。如今平白被人栽了个名头,实在是委屈得很。 他恨恨地想,林林萱是得了同情,那我平南侯世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若是什么时候,自己想要授官却被人拿了名声的事情来说事,岂不是凭空就矮的人一截?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悲从中来。 此时,他还不知道,林萱确实想过要给林娇娘栽赃一个不知名的奸夫。偏偏林娇娘狡猾得很,不仅没有让她得逞,还顺手将她身边的丫鬟送了进去。 让她不得不断臂将那丫鬟嫁给了那个泼皮无赖,却不曾好好地安抚那丫鬟,也不怕那丫鬟心中怀了怨恨,日后又惹来一番麻烦。 从靖王府出来,平南侯世子就急急地直奔家中,一进门,就有了之前那一巴掌。 林萱听着平南侯世子此时的话,一颗心也是沉到谷底,嘴上却还拼命反驳,说自己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平南侯世子却根本就不想听,只是冷着一张脸说:“不管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如今太子殿下认为你做过了,你就必须做过了。” “说什么就是什么,比得上陛下金口玉言。太子都已经说了这样的话了,你还想分辨什么?” 林萱的一张脸煞白。她知道此事断然不能善了了,既然太子殿下都发话了,那么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但她心中觉得格外委屈,这样的事情难道就只是自己的错吗? 自己明明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却被那林娇娘三言两语就扭曲成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这林娇娘,才是真真正正的罪魁祸首。 这时候她对那柳夫人也生出怨恨来,恨自己当初为何有眼无珠找了这样一个人来挑拨离间,以至于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想到柳夫人,她忽地就叫了起来,想要让柳夫人出来为自己作证此事并非如此。 平南侯世子听了他的话脸上尽显颓丧之色,坐下来沮丧道:“你觉得此时,那柳夫人还会承认自己没有听到过那样的话吗?” 林萱喃喃道:“可是,丫鬟们……” 平南侯世子摇了摇头:“你的丫鬟说出来的话无人肯信,那柳夫人的丫鬟,自然是向着她的。此事已成定局。” 林萱瘫坐在地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片刻之后,她醒悟过来,拼命的去抓平南侯世子的衣角,哀声叫着:“夫君,夫君救我。” 平南侯世子摇了摇头,叹息道:“如今之计,惟有请靖王府出面做个中人,你向周家赔礼道歉。让周家人消了心头那一口怨气之后,请周家出面向太子殿下分说一二。如此,方才能令太子殿下相信,此事果然没有你的手笔。” 此时他依旧觉得,若是能够说服林娇娘,这件事情做起来也并不难。偏偏这个时候,看着林萱脸上煞白一片,他觉得不妙起来,厉声喝道:“莫非你已经将周家得罪死了?” 林萱捂住脸,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 第105章 林萱的愚蠢让平南侯世子感到绝望,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平南侯世子和林萱两人的事情了,他不得不将事情告诉平南侯,寻求平南侯的帮助。 已经年纪不轻的平南侯听到这件事情之后,顿时大怒。 第135节 与林萱的这桩亲事,是平南侯夫人与靖王府定下的。面对已经衰落的侯府现状,平南侯虽然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但是为了避免得罪靖王府,也就没有明确地提出反对。 想着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平南侯府都有可能保不住的时候,他将之前已经被忽略的那些往事全部想了起来,将平南侯夫人好一阵斥责,将对方说得眼泪汪汪的:“都是你这蠢妇,替儿子娶了这样的妇人,惹出了这样的事端来。” 但是,却一个解决的方法都拿不出来。 平南侯夫人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擦着眼泪。 平南侯世子却很是不满,自己的父亲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推卸责任而不是寻求解决的办法,真是让他不满:“爹,这个时候可不是追究以前责任的事情。这时候应该想个办法,将这一关过去。” 林萱在面对平南侯世子时,终于是不再遮掩自己犯过的错误,将自己做过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此时平南侯世子已经知道,林萱不仅得罪了周家,还一道得罪了靖王府。这样的事实让他一边牙疼,一边绞尽脑汁地找另外的道路。 思来想去,新来京城的周瑾一家除了靖王府这一门亲戚,还有周向荣这一个叔父。于是平南侯世子就想着让平南侯出面,与周向荣套近乎,让周向荣到自己的侄子那里讨个人情。 平南侯世子这个这时候毫不意外,这件事情,一定是周家周瑾特意传到太子耳中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会如此看重周瑾,连这种事情也帮着周瑾出面。 事实上这个问题周瑾也很疑惑。 不过,第二天陛下召见周瑾的时候,在边上作为陪客的太子,就自己将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总算是解了周瑾的困惑。 那时候周瑾作为工部负责红衣大炮的负责人,正在向皇帝解说大炮的一些技术参数,让皇帝对自己手下的这一利器更加了解。 皇帝对红衣大炮的诞生也很是高兴,让太子坐在边上旁听。 这样的东西,可能在皇帝在任的期间,都没有办法成为战场上决定胜局的存在。但是等到太子登位的时候,就可能已经是让所有人都侧目的战场利器了。 太子也有些兴奋地听着红衣大炮的数据,心中却分心想着另一件事。 他从身边伺候的太监口中听到了靖王府两姐妹之间的冲突,立刻就想到了,林娇娘的丈夫是周瑾,一时没忍住就帮着出了头。 那时候,他心中的念头却是,这周瑾虽然我看着不顺眼,要防着他是那欺世盗名之徒来欺骗父皇。但是我看不顺眼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有资格来对他动手。 皇家的护短性格在这一刻一脉相承。 看着面前的周瑾一无所知的向皇帝汇报着事情,太子心中就想着这件事。不能将事情说出来,太子心中憋得慌,十分想要说出来,让周瑾知道自己替他出了头,他应该感谢自己。 作为感谢的代价,他最好就是从父皇身边滚开,不要再出现在父皇面前。 皇帝很快就发现了太子的走神,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转头看着一丝不苟汇报的周瑾,心中却颇有些感慨。 皇帝早就发现了太子对于周瑾的不那么感冒,他以为自己太过急躁,将太子派过去探查这件事情的时候,两个人中间发生了什么冲突。 将当初的诚亲王当做弟弟的皇帝,对这一结果很是有些痛心疾首。他是想让太子成为周锦的依靠,毕竟他觉得周瑾如今还年轻,自己肯定没有办法一直将周瑾护到底。 而事情的结局,却是太子因此对周瑾有些意见。皇帝有心想将太子的印象扭转一二,却不敢贸然动手,太子这个倔脾气若是想左了,惹出了什么事端,才真正将两人推到了对立面,那就真的糟糕了。 不过此时看着太子走神,皇帝却有意在事情过去之后,私下里教育教育。就算对臣子有意见,也不要在臣子禀报事情的时候走神,万一漏了什么重要的事,那就不妥当了。 等到周瑾终于说完,皇帝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来,对着周瑾大加夸奖。周瑾恭敬地行礼,然后束手立在边上,等着皇帝的下一步吩咐。 太子却在皇帝开口之前的,当先一步开了口,有些得意地说:“周瑾,做人最重要的是感恩,对不对?” 周瑾一怔,不明白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却答应一声说是。 太子立刻就对他得意洋洋道:“既如此,那孤帮了你,你可要感谢孤?” 皇帝一听,也是愣住了。 太子什么时候帮过周瑾?为什么他不知道?想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露出一丝不快的表情。自己还没有退位,宫中就已经有人将事情瞒着自己了,还当真是…… 他的心情立刻就不好起来。 周瑾却不惊不怒,只是恭敬欠身,对太子道:“臣有些不解,还请太子吩咐。” 皇帝也有些好奇,顿时就竖起耳朵来,想听听太子到底是怎么说的。 太子得意洋洋将昨天自己对平南侯世子冷脸的事情说了,挑眉看着周瑾,得意道:“你妻子与平南侯世子的夫人发生冲突的事,孤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就算你妻子求救了靖王府,平南侯世子夫人也曾受到任何处罚。孤说这一句,却是胜过千言万语,足够让平南侯府休妻了。” 他得意地扬起下巴对周瑾说:“如此这般你要如何感谢孤?” 不管是周瑾还是皇帝,这个时候都不约而同的打量着太子,心中忍不住想,这么傻瓜的孩子到底是谁家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皇帝看着周瑾眼中“你怎么养出这么傻的孩子”的眼神,不由得有种冲动想将太子暴揍一顿。 这孩子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太子怎么都没有想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周瑾与皇帝的表情会如此奇怪。 他还在等着周瑾的感激涕零,不料却被皇帝一巴掌拍到头上,脸上带着说不出含义的笑容:“你这孩子真是……” 皇帝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最后又拍了一巴掌。 太子觉得非常不满,格外不满! 父皇这是怎么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在心底暗暗赞赏自己的儿子懂得收买人心吗?怎么自家父皇的表现却是给自己一巴掌? 因为周瑾汇报的消息算得上是如今朝廷的机密,所以此时,几人周围除了贴身的太监就再没有其他人。皇帝犹豫片刻将,贴身的太监也打发了,敲了敲太子的头,说:“这件事情朕早就知道了。但是,朕却没有出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太子表情茫然,听皇帝说:“因为这件事,你诚叔祖……”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皇帝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牙疼,但是,却很顺畅地说了下去:“心中早有成算,不需要你在这里插一手。况且,这件事居然要动用你这个做太子的……你不懂杀鸡焉用牛刀?” 太子眨一眨眼,看着边上微笑着,站在那里的周瑾,心里面是半点都不想承认,这个身体里面的灵魂是自己的叔祖。 第136节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周瑾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陛下,如今往事已如烟,那……称呼就不必再说了。” “如今我只是陛下麾下一个臣子,为陛下的锦绣江山出一份力而已。” 皇帝听到他再一次说起这样的话,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虽说感叹于他的自我退让,不可避免的,心中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就是隐约浮起的愧疚之意。 诚亲王是为陛下挡了一刀而去世的,刀伤的毒让他受尽痛苦,死后性状凄惨。 也因为如此,皇帝与太后才几十年如一日的将人记在心中,年年祭拜。 如今,那个死去的人回来了。皇帝与太后却并不愿意,他真的就享受了这样的荣耀。 一个死人与一个活着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太子听着这样的话,看着皇帝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其中大约还有什么内□□自己不知道的,当即就闭了嘴乖乖的站在边上听着两个人的说话。 周瑾说了不要再提起的那些话之后,皇帝似乎也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说起,红衣大炮事件之后,周瑾想要什么样的官这样一个问题。 虽说周瑾身上已经有了工部的官身,但是,皇帝觉得如果红衣大炮真的有那样的作用,那么周瑾如今身上的这个官却远远不及他所做出的贡献。 面对这个问题周瑾却回答的很坚决:“如今臣有了官身就已经足够了,若是陛下觉得臣的功劳不奖赏不足以心安,还请陛下加封我的妻子。” 他脸上的笑容很浅很温柔也很坚定:“亲王的女儿,按理可以加封郡主。只是因为靖王的事,当初她出嫁的时候,陛下加封了县君。这样的身份让她在宗室女眷当中行走的时候多有不便,若陛下有意加封于臣,那么,就请加封到臣的妻子身上。” “臣在工部做事很是愉快,况且臣对工部的东西才是真的感兴趣,也有那么一点天赋,留在工部,也算物尽其用。” 太子听明白了之后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听明白了周瑾的意思。 这样大的功劳,他居然不想加在自己身上,而是加在靖王府那个隔房的堂妹身上。 他忍不住想,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诚亲王吗?他难道不记得,郡主可以休夫?他就不怕那个人得了郡主的称号,若有一日看他不顺眼,直接休夫吗? 他的疑问暂时是无法得到解答了,但看着周瑾面上坚定的表情,他也就没有问出来。 皇帝听到他的请求,在心中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向编辑报备了完结时间~ 预计一个月之后,如果写不完…… 那就接着写!(滚 第106章 这个要求提出来之后,皇帝并未多说什么,不置可否地将话题带过去了。 但太后在听皇帝说起之后,却第一时间就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太后虽然对成亲王的归来也有着自己隐秘的小心思,但是比起皇帝身居高位,总是容易想太多的情况,她的情感还是要单纯的多。 在皇帝对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反对,甚至瞪着眼对皇帝说:“莫非是陛下你容不下他?” 皇帝在那一刹那觉得很委屈,抬头对太后苦笑到:“在母后心中,儿臣就是这般的人吗?” 太后一句话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向皇帝表达了歉意。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叹息道:“哀家只是想着,你叔叔他受了大苦头,如今好容易回来,这般做会不会冷了他的心?” 皇帝道:“这件事情就是皇叔自己提出来的。” 他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说:“朕确实有过防备皇叔的想法。但朕是天子,天子当有容人之量。况且皇叔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对朕有救命之恩,这样的想法朕也从未打算付诸实践过。”。 太后闻言很是欣慰,说道:“你皇叔是被你父亲养大的,那时候你父亲教他的,也是帝王家的东西。加上你皇叔又是个聪明人,只怕是猜出了你的心思,为了不让你难做自己先提了出来。” 全帝国权势最大的两个人,在那一刹那都生出愧疚来。 太后道:“皇帝你准备如何做?” 皇帝说:“儿臣准备答应了皇叔。儿臣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几年。这几年内,皇叔定然不会只有这一向功劳,那时候,再往上加封,也是来得及。” 他心中不无忧虑地向,正好也让太子心中的偏见消失一点,让皇叔日后的日子过得顺畅些。 太后听了,却立刻皱眉:“这真的就是你的想法吗?”她说:“你难道没有其他的打算?” 年纪已经很大了的太后,在这一刻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看着皇帝的视线变得格外尖锐:“陛下如今已经当了多年的皇帝,也该有皇帝的气量。” 太后的话让皇帝一愣,随后哭笑不得连忙道:“母后,此事并非您所想的那样。”他低声将自己的打算与太后说了,太后的眼神越发锐利起来:“皇帝你……总算是下定决心了?” 皇帝叹道母后:“这些年并非是儿臣下不定决心,不管怎么说都要师出有名。而……这些年也算是安分守己。不过前些日子他递了折子上来,想让长子的名分定下来,儿臣尚未批复。如今正是好时候,儿臣也总要留给太子一个清静的朝廷?” 皇帝一番话说得太后也颇为感叹,只是对着皇帝依旧叮嘱道:“陛下心有成算是好事,只是,不要因此就苛刻你叔叔。” 皇帝含笑应是,母子二人又说过一阵,皇帝方才告辞。 周瑾回家后就将事情与林娇娘说了,林娇娘也是目瞪口呆:“你真的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她有些犹豫::“如今我身为县君,又有你在身侧,日子也已经足够舒坦。又何必去要什么郡主的封号?况且,那郡主的封号,以往也都是给予亲王嫡女,少有给予庶女的。” 她压低了声音,柔声道:“这般,岂不是让你难做?” 周瑾笑道:“你别忘了,我也曾是宗室之人。宗室的事情,我也是知道一二的。虽说郡主的封号向来给亲王嫡女,但是庶女封郡主的也不在少数。至于难做与否……娇娘你在我心中,何止值得上一个郡主,连公主也值得。” 林娇娘嗔怪地轻拍了他一下,道:“说什么公主郡主?你如今,可只有一个县君。” 周瑾笑着说:“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是你就好。” 第137节 一句话出口两个人瞬间安静了一会儿,好一会儿之后林娇娘才微微笑着说:“说什么甜言蜜语,说得我都想哭了。”虽然这样说着,却已经上前去抱住了周瑾,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两个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不再讨论这个。因为彼此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争执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转而说起,皇帝会不会同意周瑾的这个要求。 周瑾很是肯定地说她一定会同意。 对着林娇娘好奇的目光周瑾说:“给了你一个郡主,不仅是奖赏我的功劳,也可以当做对靖王府的看重,若是日后靖王府出了什么事……” 林娇娘一惊,问道:“莫非陛下终于要对靖王动手了吗?” 周瑾对这个问题并不回答,只是含笑道:“昨日太子发话,今日平南侯府只怕已是惶惶不可终日。过两日说不得就有人求上门来,你可要把持住了。” 林娇娘连忙细细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听到太子出言帮忙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微笑,对周瑾道:“太子身为储君行事却有些孩子气了。” “不管是想要帮助你我,或者是给平南侯府一个好看,都不该这样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身为太子,只需要给个暗示,下面的人自然会心领神会,动手去做。” 周瑾道:“我那小侄子以前吃过苦头,不愿让其他的兄弟抢了太子的风头。太子一帆风顺地长大,自然行事手段算不上老辣。” “再跟着我那小侄子经过几年,自然也就成熟了。” 林娇娘点头称是,靠在周瑾胸前,将他的手臂抱住,笑道:“既有人要求上门来,我就等着有人求上门来,我好摆足了架子。” 话一说完,就被周瑾捏了捏鼻子。林娇娘嗔怪地反击回去,夫妻二人在屋内笑成一团,屋外的丫鬟听了,无不羡慕 封郡主的旨意没过两天就下来了,林娇娘得了旨意后进宫去向太后与皇后谢恩,察觉太后对他略有些歉意,但皇后却依旧一派贤良端庄,无任何不妥当。 显而易见此事当中太后是知情的,而皇后却道现在还不知道。 想到周瑾说的,他昔年为了太后与皇帝母子二人所做的事情,林娇娘心底浮上为周瑾报不平的心情。 这样的心情刚一冒出头,她就连忙更深地低下头去,断然不敢将情绪表露分毫,就怕让太后看见了,生出什么不妙来。 太后与皇后并未多留她,两人说过话赏赐过东西,就让林娇娘出了宫。 封郡主的正式文书很快就到了林娇娘手中,至此林娇娘郡主的身份尘埃落定,说出去不知道惊诧了多少人。 靖王府第一个反应过来,靖王世子妃与靖王府二太太一同送了东西过来。 靖王世子妃此时脸上也少了那一些骄纵之色,对着林娇娘略微和蔼了一些,反而是二太太越发的和颜悦色,言语之间甚至有些捧着林娇娘了。 这让林娇娘略有些不习惯,却知道这只怕是日后的常态。于是她对着二太太也是客客气气,唯有言辞之间亲近了几分。 送走了靖王府来人,林娇娘的几个姐妹也各自送了礼物过来,只是说她什么时候得空,姐妹几人寻了时间聚一聚。林芸还专门加一句,不包括林萱,看得林娇娘忍不住发笑。 如此热闹了一个下午之后,周大夫人才姗姗来迟,对着她笑得有些不知所措。 周大夫人与周瑾原本就不甚亲密,到了京城之后虽说之间已经没有那种紧绷的气息,但可惜的是至今也没有亲密到哪里去。 周向荣本身也不是那种擅长打关系的人,两家之间虽说有着叔侄的名头,但关系却出乎意料地疏远。 周大夫人与林娇娘已经有些时候不曾见面了。 见了周大夫人,林娇娘心中感叹。 有些日子不见,周大夫人比起边城里形容枯槁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脸上已经略有几分光泽了。但依旧能看得出,她已经明显变老了,眼神中没有了以前那种锐利的光。 见了林娇娘,周大夫人脸上的神色略不自然,有些别扭地上前行礼。林娇娘连忙上前扶住,笑道:“怎么能让伯娘对我行礼。” 周大夫人顺着他的手指起身来,拍着她的手道:“不曾想,几日不见你已经是郡主了。” 林娇娘挽着他的手臂向前走笑道:“也是夫君有本事,才得了陛下青眼。夫君特意向陛下求了恩典,方才有我如今的荣耀。说起来,都是夫君的本事。” 周大夫人听着这句话,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一阵酸涩,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问起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就格外深居简出的云姨娘来。 林娇娘笑着说:“姨娘自到了京城之后,日夜在家中吃斋念佛,为爹爹与夫君祈福。如今姨娘大约正在小佛堂里,伯娘若是想见姨娘,我拍派人去请姨娘过来。” 周大夫人也不过随便一问,她与云姨娘之间也不见得亲密,如今听了林娇娘这样说,连忙笑道:“过些日子我再上门来见云姨娘,今儿确实特意来拜见郡主。” 两人坐下之后,周大夫人方才将礼单递过来,笑道:“听闻郡主的好消息,你大伯就急急的收拾了东西,让我过来替你恭贺。” 林娇娘笑微微地谢过周大夫人,含笑道:“都是周家人。大伯又何必如此客气。” 周大夫人却道:“虽说是叔侄,但却已是两家,自然是要来恭喜的。何谈客气。” 听到她这样掰扯关系的话语,林娇娘也是意外。 她原本以为,周向荣发现周瑾在京城混得日子还算不错的时候,会找上门来看看能不能通过周瑾将自己身上的事情洗清一点。 结果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硬生生地要将两家推得更远一些。 她垂下了眼帘笑道:“大伯这句话,就实在是太客气了。” 两人随意说了一些话,林娇娘就问起周向荣如今的处境,周大夫人听了,不自觉就叹道:“你大伯如今日子也不好过。”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林娇娘说,但是对着林娇娘那张脸,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叹息一声,脸上又堆起笑容,说:“不过,你们日子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气氛终究是尴尬了起来,直到周瑾带着云姨娘进来,周大夫人与林娇娘之间那种尴尬的气氛才总算是消失。 见到云姨娘,周大夫人发现,她曾经始终放在心上不能将这一页揭过去的女人,如今穿着一身青衣,虽说年纪比自己小,容貌比自己年轻,但看上去却是一副安静过头的模样,比自己更加死气沉沉。 云姨娘对着周大夫人行了一礼,口中说过见过大夫人。周大夫人有些讪讪让她回来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娇娘过去扶云姨娘,后者却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只是说不敢劳动郡主大驾。 这番姿态不仅林娇娘皱了皱眉,周瑾也是皱起了眉,上前低声地劝说云姨娘要放开一些。云姨娘却始终不敢,对着自己的儿子与儿媳妇,也是恭敬过了头。 第138节 周大夫人见了也是,心中长久以来沉积的那一点郁气终于是消散无踪。 这样一个,一直以来都只能被别人操控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来决定自己的一生?不管是成为云姨娘,生下周瑾,这些其实都不由她自己。 她终于释然了。 第107章 与林娇娘说过一阵词不达意的社交辞令之后,又隐晦地暗示了两家关系原本亲密,以后也应该多多往来,周大夫人才起身告辞了。 她一走,云姨娘就显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林娇娘向她问过好,含笑去处理今日的这些礼物拜帖,考虑回礼的事情。 而周瑾留下来陪着云因。 等林娇娘一出门,云姨娘就小心翼翼地问周瑾:“瑾哥儿,以后,县君就是郡主了吗?”府里头今日如此热闹,就算是身在小佛堂,云姨娘也知道了消息。 周瑾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咱家的大喜事。”看着云姨娘纠结的面孔,周瑾又道:“姨娘放心,日后儿子作出成绩来,也向陛下求情,让姨娘也弄个诰命夫人当一当” 云姨娘脸上立刻就带上笑意,带着压制不住的喜悦说:“还有夫人在前面呢。瑾哥儿有这份心,姨娘就很高兴了。”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在片刻之后,却又渐渐消失,好一会儿,她终于说:“那她成了郡主,瑾哥儿会不会被人说,是靠着郡主的关系才得了官位,以后会不会让人觉得,瑾哥儿你是倒插门?” 周瑾弄明白了她在纠结什么,也是哭笑不得,好言劝了两句,又细细将事情说得清楚,看着云姨娘似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对这个问题多问什么,方才将他她送了回去。 他对云姨娘并没有太深切的感情,愿意安抚她,让她衣食无忧,并偶尔扮作孝顺儿子陪她说说话,聊聊天,自觉已经做得足够。只是毕竟不是真的母子,没有那份心思如同一个真正的儿子一样去了解她在想什么,开解她的心情。 夜间将云姨娘担心的事情与林娇娘说了一下,林娇娘也忍不住笑起来,取笑道:“这是当母亲的对于做儿子的一片担忧之心,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周瑾却犹豫了片刻,轻声问林娇娘:“你可怀念你的生母?” 林娇娘想了好一阵,方才想明白他说的到底是谁。想到记忆中残缺不全的画面,她也是一愣。 自从变成林娇娘之后,她从未想过原身的生母,因为在林娇娘的人生中,这位母亲也是缺席者,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多少对她的怀念。 抬头看着周瑾,她忽地反问:“你可想念你的母亲?” 周瑾犹豫片刻,摇了摇头说:“不怕你说我薄凉,我与她的感情并不深厚。” 他的声音悠远,让林娇娘的心也随着他的声音沉下去:“她做太妃的时候,一直对我多有不满,怪我不早一点生出来,让她受尽了折磨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当时……长兄才将我带在身边教养,我几乎是长兄与长嫂一同抚养长大的。后来尚未等我出宫建府,她就已经去了。” 周瑾说:“我对她,几乎已经忘记。” 林娇娘下意识的抱紧周瑾,柔声道:“于我也是相同。姨娘在的时候,颇有些嚣张之意。在明面上对我也是疼爱,背后却抱怨我为什么不是个儿子。但她后来有孕在身,对我就开始忽视。” 她这样说了两句话,又轻声说:“后来她后来去了之后,我在府中被人欺负,也曾想过若是她尚未去世我的日子不会这么苦,但是时间长了,却已经渐渐忘记姨娘到底长什么样了。” 两个亲缘淡薄的人相互笑了笑,周瑾轻声道:“你还有我,我会陪你一辈子。”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靖王爷,顺势就将这个话题结束了。 林娇娘封郡主的消息终于平静下去之后,平南侯府终于是与周向荣搭上话,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拜访之意。而周向荣,在最初听到平南侯府是想通过自己充当一个中间人,与自己的侄子见上一面,说说话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别人找上门来,不是找自己而是让自己当一个中间人。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侄子! 将事情大概问过一遍,周向荣自觉这件事情不需要与周瑾多加商量,就答应了下来。送走了人之后,被平南侯府的焦急之色弄得心有恻恻的他,当下就写个帖子给周瑾,让他过来与自己说说话。 周瑾得了帖子,却是不屑地丢在了一边,自己与周向荣之间除了那叔侄的关系之外,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往来,并不见多少亲密。而这份叔侄关系,在周大夫人特意上门来说过那样几乎撇亲关系的话之后,周瑾也不觉得还剩多少。 不过,接到帖子,他还是抽空找了个时间,上门去拜访了周向荣。周向荣比起之前又老了许多,见到周瑾,几乎有些震惊于自己这个侄儿的与以往不那么相同的面貌。 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个侄儿就已经变得意气风发,与自己的颓然正好相反。 周瑾坐下来的时候,周向荣不自觉地就盯着他。周瑾笑道:“有些日子不见了,大伯依旧很是精神。” 周向荣不由自主地就苦笑:“比不得你意气风发。” “大伯说笑了,侄儿年岁小,如今还需要大伯多加点拨。”这样的客套话说过一阵,周向荣终于是说起平南侯府的请托,原本以为只是小事,却见周瑾的神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这件事,大伯想来是没有听说过,答应了那平南侯府,也是情有可原。”周向荣正暗自气恼,结果周瑾一开口,却又是让人生气的硬邦邦。 “不过,这件事还请大伯回绝了平南侯府才好,毕竟此事……不仅关系到我周家的名声,也关系到太子的想法。” 周向荣不料事情居然牵涉到太子,一时间也顾不得生气周瑾的态度太过冷淡了,连忙追问起来。周瑾婉转地将事情说了,见周向荣脸上震惊之色,容色淡淡道:“侄儿知道伯父是好意,但这件事并不是想象得那样简单,所以还请伯父不要插手,回绝了平南侯府才好。” 周向荣将事情想了一遍,一边震惊于林娇娘与自家姐妹的关系太差,一边又忍不住想,如今林娇娘已经是郡主,而那几个姐妹还是县君,是不是说,自己这个侄儿,终于是要发达了? 与靖王爷私交深重的他当然不会以为林娇娘的郡主是因为靖王爷而来,视线往周瑾身上转了一圈,想到前些时候周瑾在工部做事的事,脸上的笑容越发是灿烂了起来:“瑾哥儿说得对,此事我不该插手。既然是太子发话,事情也也就由不得我们了。” 轻轻巧巧将这件事揭过,他笑着问周瑾:“不知道瑾哥儿你如今在工部,做些什么?” 虽然知道周瑾被皇帝授了官在工部做事,他却不知道周瑾具体做些什么,如今既然人在面前,也就摆出一副慈祥姿态,细细地问起来,做足了关心侄儿的大伯模样。 周瑾含糊地敷衍了,出门之后坐在马车上,对周向荣却生出一丝感叹。 既然皇帝已经是准备对靖王爷动手,那如今的周向荣,大约也是时候到了。 他这般胡乱地想着,回到家中,却见家中戒备森严,更有那不属于周家的下人站立在那里,护卫四周。 见了他过来,管事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老爷,宫中八公主到了。” 八公主是皇后最小的女儿,今年恰好十二岁,已经是过了可以随意见外男的时候了。只是周瑾听了八公主来访的消息,也是一愣。周家上上下下与八公主都没有什么往来,为何八公主忽然到访? 既然八公主在,周瑾却不好进去了,等到八公主走了之后,方才去见了林娇娘。后者脸上略带疲惫,见了周瑾却立刻带了笑意,起身迎道:“他们说你回来了,我还怕八公主非要见你。” 周瑾顺势就问:“八公主怎么过来了?” 林娇娘脸上的笑容奇特:“八公主……替太子传话来了。” 第139节 原来,太子对平南侯府一时做出了那样的姿态,结果平南侯府就上蹿下跳了起来,让因为这件事被皇帝说了“杀鸡焉用牛刀”的太子看在眼中,也是察觉出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么不妥当了。 想着既然林娇娘已经出了气,又被封了郡主,日后她的几个姐妹见了她,反而要对着她行礼,太子就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早些了结才好。若是事情继续闹下去,闹得大了,闹到自己身上来,反而不好看。 他有心叮嘱周瑾一二,却又顾忌着自己前些日子的表现让旁人误会了什么,于是诱惑了八公主来帮自己传一个话,代价就是八公主可以在宫外玩半天,皇帝那里太子帮他顶着。 周瑾听了这样的消息,也是失笑。 他原本就没有准备让事情一直拖下去,毕竟若是真的闹起来,对娇娘的名声也是不好。如今见太子发话,自然也顺水推舟,对林娇娘道:“既然如此,那真该今日就答应了大伯才是。” 他上前去帮林娇娘按了按头皮,见她脸上露出舒缓之意,细细地将今日周向荣请自己过去的事情说了,冷笑道:“我这位大伯,大包大揽地揽下了这件事,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做我的主。后来听我一说,又立刻就翻了脸,当真是……” 林娇娘轻笑,问他:“那你准备如何与那边和解?” 周瑾道:“既然大伯要揽这个人情,就让他得了这个便宜好了。”他随口这样说了,压低了声音,俯身在林娇娘耳边低声道:“若是当年的事情当真是你父王与我大伯……这样两个人,真的能做到那一步?” 林娇娘睁大眼,身体却是懒洋洋地让他揽着,口中道:“这些事,你当年不也很确定吗?” 周瑾道:“如今我不确定了。”他皱着眉细细思索当年的事情,又想着自己去后发生的事,将宗室中的大小变动过了一遍,方才略微有了几分猜测。 林娇娘见他眉头舒展开来,就知道他必有所得,含笑问了一声。 周瑾微笑道:“我冥思苦想方才有所得,你拿了什么来换消息?”被林娇娘一手捏了捏耳朵,又亲了亲脸颊,方才笑眯眯地说了自己的猜测。 “当年,大约这两人是受了挑拨,做了那明面上的棋子。背后之人……只怕早已伏诛。”周瑾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事情只是猜测,若是有所印证,方才能确定。” 第108章 夫妻二人私下里讨论了一阵,终究是太过沉重的话题,也不适合太深究,没一阵就放弃了。林娇娘问起周瑾,平南侯府那边他到底是如何安排的,周瑾笑眯眯地说了自己的打算,让林娇娘连连称呼他实在是太过狡猾,却被周瑾身体力行地教训了一番,不能说夫君坏话这个道理。 第二日,周向荣就得了周瑾的消息,说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易与平南侯府太过撕破面子,让周向荣做个中人,将平南侯约出来商谈一番。 周向荣虽然心中诧异,但心中实则也是乐意周瑾多多结交人的,当下就与平南侯府去了信,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大大地夸张自己在其中的功劳,将自己的三分功劳说出了十分去。 平南侯府得了信,平南侯世子立时松一口气,拱手对平南侯道:“父亲,此事若是父亲信得过我,就交予我去做如何?”他郑重道:“毕竟我与他还是连襟,有些话说起来方便一些。” 事实上,他却是担心平南侯说话不够小心谨慎,又与周瑾闹了起来,那时候才是真麻烦了。只是这番嫌弃自己父亲的话却不好明说,只能这样委婉地表达出来。 平南侯听了他的话,还略有些不甘,但见自己的儿子分外期盼地看着自己,平南侯夫人也在边上略微劝说两句,觉得也不好辜负了自家儿子这一番心意。加上他想着,若是儿子出面了,谈崩了之后自己还可以挽救一二,可自己若是谈崩了,那就当真无法挽救了。 因着这样的小心思,平南侯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双方约定了时间,平南侯世子与周瑾见了一面。 双方约在自家的庄子里,一见面,平南侯世子就怔愣了一下。之前他与周瑾并不相熟,只是人群中见过一两面,却并不觉得周瑾有如今这般气宇昂轩的姿态。 如今一见,却是风度翩翩,并不似想象当中那般得寸进尺的小人,心中不由自主就先有了一丝好感。等到双方开始说话,又见周瑾言谈之间颇有章法,并不是那等不学无术的,立刻就将心中对周瑾功绩由来的怀疑消除了。 平南侯世子之前对周瑾在工部做出的成绩多有怀疑,一直以为是皇帝对周瑾多有看重,将别人的功绩也按到了周瑾身上,如今一见,这份怀疑顿时消失无踪,心中对周瑾越发是郑重起来。 双方寒暄片刻,相互落了座,丫鬟们上了茶退下之后,平南侯世子方才笑着对周瑾让了一下,口中道:“你我虽说是连襟,但平日里不甚亲密,实是不该。好歹也是亲戚,不该这样生疏才是。” 周瑾做足了姿态,虽说是有风度,却并不做那等和颜悦色模样,听了平南侯世子的话,脸上带着一抹冷笑,道:“世子这番话,我却不敢当。虽说是连襟,但众人皆知贱内在闺中时,与世子夫人的关系并不亲密,你我之间也无需摆出那番亲亲密密的姿态来。” 他的笑容浅浅:“世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平南侯世子被这样当面下了面子,也不生气,只是唇边苦笑:“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对我不客气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事已至此,你我却不能这样一直针对下去。我替她向你道歉,只盼三妹与三妹夫你,能大人大量,宽恕她一次。” 见周瑾依旧是脸上不好看,平南侯世子一咬牙,对周瑾道:“日后我自会约束她,不再让她轻易做了什么错事出来。” 周瑾听了平南侯世子这番话,心中道,比起林萱,这平南侯世子倒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只是这件事却不能这样轻易地松了口,反而让周家显得好欺负。 当下做足了姿态,却不肯轻易吐口说将这件事揭过。 等平南侯世子真真切切地表露出了歉意,方才道:“世子也无需这般。只是世子也知道,掌家的主妇若是个心胸狭窄又喜欢挑事的,对家族来说却不是好事。平南侯府沉寂了两代,正要在世子这一代重新崛起。若是因为女眷之间的事情惹得世子的前途受挫,那就格外不美妙了。” 平南侯世子听了周瑾这番话,心中嘀咕,一时之间琢磨不定不知道周瑾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狐疑,口中却说着此话颇有道理,言语之间,就显露出了心中的迷惑之色。 周瑾当即一笑,敲着桌子,合着那敲桌的节奏,曼声道:“世子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是世子也该明白,自家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夫人才是。” 平南侯世子心中一跳,忍不住想,莫非这周瑾,居然是意图要自己休妻不成?这样想着,脸上不由自主就带上狐疑之色,看向了周瑾。 周瑾却对他的表情仿佛看不到一样,唇边含笑,眼眸深深:“听说侯夫人治家严明,多年来将平南侯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觉得,贱内那位大姐,也该好好学一学侯夫人的行事做派才是。” 平南侯世子方才了然,笑眯眯地说了是。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明白了对方的要求,当即一团和气,笑眯眯地又说了一些话方才散了。 过了两日,平南侯府就传出消息来,平南侯世子夫人的管家权被收了,如今日日要在侯夫人身边立规矩,为了避免平南侯世子身边无人伺候,世子房里添了一个新人,最是温婉柔顺不过的。 林娇娘听了这样的消息,唇边含笑,对周瑾道:“你倒是狭促。我那大姐最是心高气傲不过,如今受了这样的磋磨,心中指不定怀着什么怒气。平南侯府日后只怕是没什么安分日子了。” 周瑾满不止笑道:“平南侯府养出来这样一个世子夫人,也该有这样的磨难。我可以也是冒了风险的,在太子面前插嘴说私人事务,对臣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娇娘笑眯眯地夸了他一句,夫妻两人越发地气氛和睦起来。 “如今我那亲爱的大姐姐在夫家失了势,又与娘家离心,平南侯府惯有那等逢高踩低的下人,今后的日子只怕是势同水火。”林娇娘装模作样地叹息着,靠在周瑾身上道:“还是我这等人日子好过,虽说是没有长辈依靠,可当家做主的日子,也自在得紧呢。” 嘻嘻哈哈笑过一阵,终于是将这件事揭过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阵之后,就有消息传来,说平南侯世子房间里那位美妾偷偷倒了避子汤,赶在世子夫人之前有了身孕。世子夫人大怒,自己动手将那美妾整治了一番,不仅落了胎,人也香消玉殒。 原本对世子夫人心怀愧疚的世子当即大怒,也顾不得世子夫人的体面,狠狠地发落了她一番,却彻底与她离了心。自那之后,林萱在平南侯府的日子里当真的一日一日越发难过起来。 日子过到了这般田地,林娇娘也就觉得不必再管林萱日后如何了,自己只需要静静旁观她如何作死就够。 第140节 其余几个姐妹得了消息,也是个个心中高兴。林薇表现得略微沉静一些,只是在与她闲话的时候提一句,表达一下自己的幸灾乐祸之意;林芸就忍不住将林萱彻底地嘲笑了一番,与林娇娘之间,倒是莫名其妙地亲近了起来;林蓉如今与姐妹几个都不甚亲近,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偶尔碰到的时候,方才对林娇娘略微说上一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的高兴。 林娇娘觉得,这林萱当初在闺中的时候空以为自己在姐妹们很是受欢迎,如今日子过得糟糕了,却姐妹们个个高兴,做人失败到这般地步却不自知,也不知道是愚笨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的人,也难怪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如今林娇娘与林芸之间的关系最为亲密,林芸想着周瑾日后说不得就是重臣,也愿意与林娇娘多多往来。她的夫君也是誉国公府庶子,日后分出去了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若是如今能与周瑾多多往来一二,日后让周瑾照拂一番,也是好事。 这一日她又上门来,却说起陛下秋猎之事。 “今年国公府上有消息,说陛下有意重启秋猎,如今正在选址呢。”秋猎曾是皇室检阅勋贵子弟的赛场,勋贵子弟多有在秋猎当中脱颖而出从此踏上官途的。只是如今边疆虽说偶有小摩擦,但正儿八经的战事却从未有过,勋贵子弟也就渐渐都纨绔了起来,秋猎也已经有好几年不曾举行了。 林娇娘听了消息,细细问过林芸一些需要注意的事,笑道:“这些只怕是与我无关了,必将夫君如今在工部,虽说是个官,却不过是芝麻官,况且也不是武将,只怕是上不了秋猎的名单上去。” 林芸一想也是,当即将这件事丢到一边去不再说,转而说起在誉国公府上听到的一些事情来。林娇娘一一听在耳中,补充着自己对京城里的了解。 到了饭店,林娇娘留了林芸在府中用饭。林芸却忽地说起花颜来。 “三姐姐你可听过那皇商花颜?听说那花颜的东家是个宗室,如今宗室里面有说法,说要补贴那宗室一个爵位,让那宗室将花颜的方子进献宫中呢。” 林娇娘吃了一惊,这样的话,林继阳从未提起过。不过想想也是有些日子不见,只怕这件事是最近才发生的。当即不动声色地问了几句,笑道:“倒是不曾想,宗室当中也有这样的人才,居然做生意也能做到皇商的地步。” 林芸也是感叹,道:“只是宗室这般,却实在是太过了些。好容易有些家业,一个爵位就要换了人家安身立命的本钱去,实在是不成气候。” 林娇娘笑眯眯地同样说了两句,心中却想着等周瑾回来,一定要问他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料等到周瑾回来,与他说了这件事,林娇娘却见周瑾的脸色陡然之间就变了一变,组后居然露出一丝苦笑来。 第109章 周瑾脸上一露出苦笑,就被林娇娘察觉,当即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周瑾抹了一把脸,忽而握住林娇娘的手,悄声道:“娇娘,这件事说起来倒是我不对。” 他拉了林娇娘在边上坐下,牢牢握住林娇娘的手不放,一是踌躇之后,方才慢慢说来。 原来,林继阳在京中日长月久,终于是碰到一个心仪之人。只是对方身为官家女儿,纵然是双方情投意合,对方的父母却不肯轻易将女儿嫁了名义上是行商的林继阳。 毕竟商户人家虽说富甲天下,但名声始终是不那么好听,又兼商户人家向来规矩不佳,也让这户人家望而避之。 林继阳百般无奈之下,找到周瑾想法子。 周瑾也是一时想不到法子,林继阳虽身为宗室,却已经是极远的旁系,与皇室不说不亲近 ,已经是相当疏远。偏偏却又被祖辈连累,在边疆长大也就罢了,还不得参加科考,绝了科考之路,才不得已跟了周瑾做了商人。 如今好容易遇到心仪之人,却因为这商人的身份成了阻碍,林继阳想着,也是忍不住心中悲苦。周瑾听了,也是为他难过。后来却因为林娇娘变成了郡主,忽地想起了林继阳好歹还有个宗室的身份,让林继阳且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得一个爵位。有了爵位,就算家中依旧是做生意的,也能说是宗室身份,生意只是补贴家用了。 林继阳在这件事上毫无头绪,也是周瑾派了人帮着他跑下来的。 “只是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周瑾歉意地说。 “他与我原本也是亲近的,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却不料……”周瑾颇为感叹,林娇娘却听着其中话语,总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兴起,捏了周瑾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其中当真没有什么猫腻?” 周瑾心中一跳,忍不住道,难道自己说漏了什么,让林娇娘猜出来了? 低头就见林娇娘一双盈盈美眸含笑看着自己,那眼神中的戏谑让周瑾越发地忍不住觉得心虚,脸上却越发地一派正气:“娇娘你在说什么?哪有什么猫腻。我也不曾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林娇娘狐疑地看他,见他毫不避让地与自己对视,尽管是心中依旧狐疑,却不再追问了,只是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问了。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你准备如何做?” 周瑾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虽说林继阳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但他毕竟也不算忘恩负义到底,已经是送了部分银子过来,且当做补偿。” 林娇娘不多问那银子的事,只是笑眯眯地换了话题,问周瑾如今失了这铺子,又准备如何来养家:“若是靠你的俸禄,我们却只好过得清贫些了。” 知道林娇娘在于自己开玩笑,周瑾当即低眉顺眼做个小心的姿态,柔声道:“为夫知道娘子富裕,如今却只好靠娘子来养着为夫了。” 两人耍了几句花腔,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日,周瑾就小心翼翼地去见了林继阳,将林娇娘询问的事情告诉了他,轻声道:“只是日后,要委屈继阳兄你,与我做个反面成仇的模样了。” 林继阳眼中含泪,强行忍住了,对周瑾道:“周兄大恩,无以为报,日后只能在暗中为周兄护卫前后了。” 周瑾连忙笑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客气。”这样简单交代过了,两人方才各自散开。 至此,事情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如同对林娇娘所说的那样,林继阳为了心中所爱放弃了兄弟情义,得了宗室的名头,与周瑾反目成仇。 事实上,这几家铺子确实是被人看上了眼,却不是被宗室,而是皇帝。 皇帝想着这些铺子中的妆娘,出入高门大户分外方便,更有那些合适的妆娘就被人留了下来做了家中专属的。这样的地方,不用来做刺探工作都可惜了些。 他悄声地与周瑾透露了一个信息,周瑾却不想再沾手这些事,思来想去,将林继阳推了上去。林继阳却只是一心想着光大自己这一脉,却并不在乎自己做的到底是什么工作。皇帝也想着若是林继阳,自己也能拿捏得住。 于是三方一拍即合,林继阳成了帮皇帝暗中刺探消息的探子,铺子就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据点。这样的机构,自然是不能再与周瑾有所瓜葛,却只能委屈了林继阳,白白担了个背弃兄弟情义的名声。 林娇娘虽说不清楚周瑾到底有什么瞒着自己的,却知道周瑾不告诉自己大约也是其中确实有什么不适合自己知道的,也不再追问,却对着周瑾送过来的银子苦思冥想,如今又该做些什么生意才好。 事情尚未想出来,忽地就得了消息,靖王妃病了。 靖王妃的年岁并没有到七老八十的年纪,又是自小就娇养着长大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该病得这般来势汹汹的模样。林娇娘去看她的时候,她却是躺在床上,眼眶深凹下去,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林娇娘见了大吃一惊,连忙问边上侍疾的靖王府二太太是怎么回事。 二太太也在靖王妃身边伺候了一些时,闻言只是摇头叹道:“不知道怎么地,就倒下了。太医却说是心中思绪太多,让我们劝着王妃放宽心胸,休要想太多事情。”说着说着,二太太就忍不住倒起苦水:“只是王妃偶尔醒了,见了我们却什么都不说,强颜欢笑的,心事却始终闷在心里。王爷和大哥也问不出来,我家那个也问不出来,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心里啊……” 她心里面确实不好受。 靖王府的老二前些日子才刚刚通过靖王给自己某了个闲职,想着日后有这个闲职,也不会成了只有光头爵位,日子不好过的宗室。若是靖王妃去了,丁忧一过,这个闲职还在不在,可就不好说了。 二太太担心靖王妃的安全,更多的却是为了自己。 林娇娘听了也是想不明白,靖王妃到底有什么心事,才这样一日日地衰败了下去。想着前些年她知道了靖王当年的事都只是愤怒而非这般难过,林娇娘越发好奇起来。 第141节 在屋子里等了好久,等到了前来换班的靖王世子妃都来了之后,靖王妃方才幽幽地醒了。 靖王世子妃此时正与林娇娘在闲聊,自林娇娘得了郡主的封号之后,靖王世子妃对着她倒是和颜悦色起来。两人之间也不再是以前那样尴尬,也能比较正常地聊天说话了。 此时听得那边丫鬟一声轻呼说靖王妃醒了,两人连忙起身过去。 靖王世子妃扶了靖王妃起来,林娇娘就顺手塞了个软软的枕头到她身下,让她靠在上面。丫鬟在边上已经端了蜜水过来给靖王妃润唇,林娇娘顺手就接了过来。 靖王妃顺着林娇娘的手喝了两口水,就摇头表示不喝了。这个时侯,她才看出来给自己喂水的是林娇娘,不由得讶异地问:“娇娘?” 林娇娘连忙说是,含笑道:“听说母亲病了,我特意来看看母亲。” 靖王妃脸上就浮现出虚弱的笑容来:“我倒是不曾想到,你会过来。”靖王世子妃听得这话似乎不对,连忙在边上道:“母亲睡了这么久,可觉得饿了?厨下早有鸡汤备着,我让她们去给您送一碗汤过来?” 靖王妃看了她一眼,那略微摆头的姿势也显得极为艰难。 林娇娘看在眼中,也是心中恻恻,过去又扶了一把,轻声道:“母亲不管有什么心事,都该养好了身子才是。”靖王妃此时却又是一笑,对靖王世子妃道:“听你说得倒是有点想喝一口热汤,你且去厨房问一问,除了鸡汤还有什么?那鸡汤油腻腻的,我却是不爱喝。” 靖王世子妃也是诧异,却恭敬地行了礼起身出去了。林娇娘看着她出了门,方才转头回来看靖王妃,口中笑道:“母亲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靖王妃居然就点了点头,让丫鬟们都到外间去了,才轻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恨我入骨,知道我病了,定然是不屑过来的。如今你也有了郡主的封号,宫里头还有陛下与太后撑腰,却不必在乎靖王府这边了。” 林娇娘心中诧异,不知道靖王妃何以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脸上却依旧笑吟吟的,口中道:“母亲这话说得……女儿岂是那等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靖王妃听了,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也是,你能一忍多年,想来也不是那种人。”她这样说了一句,闭了闭眼,方才疲惫地睁开。尽管刚刚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她的精神却并没有那么健旺。 “只盼你日后,也能如今日这般才是。”靖王妃说,“我算看得明白了,陛下对靖王府,根本就没有原谅过。日后靖王府,是定然要衰败下去的。” 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视线落到林娇娘身上,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别人,如今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好。 她忍不住就笑了笑,带着苦涩的意味。原本以为,嫁人就是她一生转折的时候,以后她的日子会一日一日地衰败下去,让自己的心中也安慰一些。却不曾想,确实是转折了,却是一日比一日地更加向上。 靖王妃想,那自己当初那样折腾,到底是为什么呢? “日后,你的兄弟们……不求更多,只求你让他们衣食无忧过一辈子。”靖王妃这样说着,眼神暗淡无光。 林娇娘却低了头,手指轻轻绕着衣带,轻声道:“母亲,陛下向来仁慈,定然是不会让兄长们沦落到疑是不济的地步的。” 靖王妃定定地看着林娇娘,却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定然是装不懂吧……毕竟她曾经表现出来的,不至于连自己求的是什么都看不清。 想到靖王府以后的日子,靖王妃终于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难道,自己真的就要看着两个儿子反目成仇,日后死不往来吗? “而且,母亲不管是怎么想的,都要先养好了身子。”这时,忽地就听到林娇娘在耳边轻声说,“养好了身子,许多事就可以自己做了。否则,拜托别人,总是不及自己做得尽心,不是吗?” 第110章 林娇娘自认这番话说出来,心中但凡是有一点不甘心的,大约都会强撑着站起来。但偏偏靖王妃却不为所动,表情落寞地苦笑,摇了摇头。 “看起来,你不知道呢。” 林娇娘心道,莫非靖王府还出来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成?怎么靖王妃这般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也不想多问,只是笑道:“母亲,事在人为。” 她不接靖王妃的话,靖王妃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姿态来,最后只是喃喃:“虽说陛下不杀自家人,可是他们……” 这句话听得林娇娘心中越发困惑不解,但是却又问不出来,只能看着她的神色一点一点的更加灰败下去。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定无疑,靖王府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事情必定落在靖王妃的两个儿子身上。但是看二太太的表现却又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林娇娘不由得迷惑起来。 没一会儿,靖王世子妃就过来了。看到林娇娘坐在靖王妃床头,不知道与靖王妃含笑说着些什么,生怕靖王妃说出来什么让林娇娘不喜欢,连忙上前,笑眯眯地说:“母亲,我已经是从厨房端了他们新做的鸽子汤过来,香甜又不油腻,母亲来喝两口。” 她说着就走到床边去,林娇娘连忙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她。 靖王世子妃十分感激地谢过林娇娘,捧着汤碗过来,口一口的送给靖王妃喝。 靖王妃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得出来并不那么愿意喝,但是为了圆靖王世子妃的面子和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还是忍着不适都喝了进去。 林娇娘看在眼中,心中忍不住想,这是何苦呢?略微喝两口做个样子,说自己不太想喝了也就罢了。何苦这样全部喝完不仅让自己难受,对方也不见得领情。 她不想在这里与靖王妃继续说下去,于是在靖王妃喝过汤之后,就笑眯眯地说:“我看母亲的样子,大约是操心太过。母亲且放宽些心胸,将事情都交给两位嫂子来做,两位嫂子都是人中龙凤,打理家务这种小事还是做得来的。” 靖王世子妃听了这番话不知道有多高兴,虽说她如今管着家,但家中尚有许多事务与钱财都未曾交到她手中,越发地渴求起来。 如今林娇娘说了这番话,立刻就让她领了林娇娘的情,觉得林娇娘还算是不错,日后说不得可以多多往来一二。 却不知道林娇娘根本就没有与靖王府多往来的心思,只希望能维持一个过得去的面子情就好。这样劝过了之后,林娇娘也不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笑着提出了告辞:“我家中尚有事务,却不好在这里多留。母亲的事只能拜托给两位嫂子,烦请嫂子多多费心了。” 靖王世子妃含笑应了,亲自起身送了她出去。走到二门口,却碰上靖王世子与靖王府二少爷,靖王世子面色骄横,见了林娇娘也是点一点头不说话,而二少爷却太过软弱,面对那样骄横的兄长,寸寸避让。 林娇娘见了也是忍不住在心中想,兄弟不睦大约也是祸家之源,靖王妃担心的,说不得就是这件事。 不过她也并不准备插手靖王府的事情,简单地与两人打过招呼,就出门去了,将那边兄弟两人丢在了脑后。 周瑾回来之后,林娇娘问起靖王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时候,让靖王妃这般心事重重,以至于自己将自己弄到了病床上,还生无可恋起来。 周瑾听了也是疑惑,道:“外边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想来是在王府内部就处理掉了,没有传到外面去。”林娇娘没有消息,也是迷惑,结果后来却意外地就知道了。 当初她将冯婆子与夏至打发回了京城养老,冯婆子倒是觉得没什么,但是收了夏至做干女儿之后,却又担心起夏至的婚事来。 如今见林娇娘封了郡主,消息传到庄子里,她就动了心思,想上京城来探看林娇娘,将这件事情略微提一提,看看林娇娘有没有什么过得去的人家。 于是,就趁着庄子里给林娇娘送新鲜瓜果的机会过来了,等了好一阵,林娇娘才过来了。冯婆子见林娇娘穿着华美,容色比以前更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没了胆气,唯唯诺诺的问了好。 第142节 林娇娘发话让她坐下之后,也只敢小心翼翼的坐了半个屁股,脸上带着笑,说:“一向有心来看看姑娘,如今总算是得空,见姑娘安好,老奴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抹起眼泪来:“前些年,姑娘日子过得苦,老奴又是个不中用的帮不得姑娘,当初听说姑娘受人欺负,也只能帮姑娘传个信息。如今,姑娘总算是熬出头了。” 林娇娘最是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哭成一团,说起往日的事情,更何况冯婆子也确确实实是帮过自己的,当即含笑让人过去送了帕子给冯婆子,笑道:“冯婆婆也无需担忧,日子只会是越过越好的。” 见冯婆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大约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不由含笑问道:“冯婆婆今日过来,可是有别的什么事情要说?” 林娇娘一问,冯婆子立刻就露出赧然之色,微微低头,道:“老奴知道姑娘心善也不与姑娘客气。姑娘可还记得,当初认了老奴做母亲的夏至?” 林娇娘自然是不曾忘,见冯婆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不由含笑起来:“冯婆婆可是在担忧夏至?夏至人美又有本事,冯婆婆担心些什么呢?” 冯婆子陪着笑脸,对林娇娘道:“就是因为她人美又有本事,老奴才担心。” 她絮絮叨叨地说:“庄子里都是些粗汉,能够穿衣吃饭就算不错,若是夏至没有那般颜色好,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也是好事。但夏至颜色也好,人也不差,嫁到那样的人家,老奴实在是不放心。” 她仰头看着林娇娘,露出哀求之色:“姑娘若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帮着夏至寻摸一个,可好?” 林娇娘也不意外她会说起这件事,只是一时之间却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最初的时候,带走夏至她是打着总有一日要回到京城来,透过夏至这个林萱曾经的贴身婢女给林萱一个好看的。但如今没有用到这一步棋子,林萱的日子就已经不太好过了。 想到林萱,她去忽地有了主意,笑着对冯婆子道:“冯婆婆原来是在担忧这件事情。只是却不知道,婆婆心里面可有什么想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冯婆子立刻就高兴起来,满脸皱纹的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老奴也不求高门大户,只求粗茶淡饭日子过得去,人是良民是肯上进,护得住夏至就好。” 林娇娘了然,含笑说这件事就交给她了,准备送了冯婆子出去。 冯婆子起身之前,絮絮叨叨地说着感激之意,恨不能将自己心中的情绪都倒给林娇娘知道。林娇娘好脾气地应付着,却忽地听得她说:“王府里头,大少爷和二少爷闹得厉害,姑娘若是没事,还是不要凑上去比较好。若是将连累了姑娘,可就不值当了。” 她浑浊的双眼中,还是盛满了对林娇娘的关心:“姑娘好不容易才当了郡主的封号,却与那王府没有什么关系,可不要冒冒然撞进去。” 林娇娘心中一动,含笑问道:“婆婆可知道,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冯婆子立刻就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老奴在王府里还有几个姐妹,姑娘若是想知道,老奴去问问姐妹们,就来告诉姑娘。” 她曾经也帮着林娇娘作过收集信息的事情,此番应承下来不出三五日就送信过来。 林娇娘将信看过,方才知道,王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靖王妃那般心若死灰。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靖王世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对靖王府二少爷动刀动枪,说什么没了他就不会有人与自己抢世子的位置了。 幸而发现得早,将两个人都拦住了,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来。靖王妃寻了人给靖王世子诊治一番,发现世子身上带了让人精神兴奋的药物,这药物一激之下,却是让他将心中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靖王妃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大儿子居然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二儿子的,一时间受了刺激,就卧病在床了。 事情瞒得死死的,连靖王府两个儿媳妇都不知道,下人们却禁止不住,已经是个个心有余悸。 原本不过是件小事,偏偏靖王世子从那之后,就仿佛彻底放开了什么一样,动辄对着自己的弟弟爷打骂不休。那番姿态,不是兄弟而似仇人。 当兄长的不慈,当弟弟的虽然如今还步步退让,说不定什么时候也撕破脸皮,闹腾起来。 若是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靖王府就真的离衰败不远了。 听了这样的消息,林娇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靖王府自己找死,还是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把。那让世子精神兴奋药物至今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放的,只怕靖王府里靖王妃如今已经是草木皆兵。 难怪精神越发地衰败了下去。 林娇娘将信件放到一边,忍不住想,兄弟操戈,当真是乱家之源。 作者有话要说:姨妈光临,□□ 第111章 得到了冯婆子传过来的信息,林娇娘也就将夏至的婚事考虑了起来。同时,她也考虑起了银红的婚事来。 银红今年也不小了,就连玉屏都已经在家中选了一个管事嫁过去做了管事媳妇,继续留下来在林娇娘身边帮忙,银红却一直坚持自己并不想成婚而一直拖到了现在。 林娇娘并不觉得银红的选择不对,但是她觉得,如果银红并没有打算自梳终身不嫁,那么现在无论如何,都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就算是先不嫁人,也该先找一个人定下来,否则年岁越大,嫁出去就只好在那贫寒学子和给人做续弦当中选择了。 听了林娇娘的话,银红脸上也没什么羞涩之意。跟在林娇娘身边这么久,她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碰到什么是就惊慌失措的小丫鬟了。就算是做不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也能做到不为这种小事而惊讶羞涩了。 “郡主若是觉得婢子该嫁人了,那就替婢子找一个人吧!”银红这样说,表情淡淡的,“婢子知道姑娘是为了我好。” 林娇娘却对她的态度颇为无奈:“对我是为了你好,但是你的生活你也应该做一点选择,而不是这样无所谓。嫁了人那个人就是要陪你一生一世的,我不希望看到你以后的日子过得磕磕碰碰。那个时候再来说后悔,就太迟了。” 听到她这样说,银红脸上终于是出现一丝感动之意,低声对林娇娘道:“郡主……婢子……婢子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郡主且给我几日时间,让婢子好好想一想。” 过了几日,银红果然在深思熟虑之后过来说,她还是不愿意嫁人:“郡主不是那种刻薄寡恩之人,就算婢子日后老了,也不会让我流落街头。既然如此,那我还担心什么?又何必非要嫁一个人,还要担心那人的品性如何。” 她这样说了,林娇娘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却也没有急着让她自梳。就这样下去,说不定以后还能碰到合适的人呢? 未来总是充满希望的。 夏至想要嫁人的事,林娇娘说给了林芸听。 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努力与林娇娘亲近的林芸听了夏至的消息,惊讶不止:“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或者是在哪个深山老林里。总而言之,现在不应该在京城里还活得好好的。” 她上下打量林娇娘,视线带着深意:“三姐姐你……不会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打着留下她的主意吧?” 林娇娘含笑不语,只是笑道:“你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虽然她没有回答,但是显然也没有消除林芸的好奇心。不过林芸一向知道什么应该问,什么不该问,所以林娇娘不回答她也不再多问,只是认真的思索起来。 “她这般不上不下的,却是难选。”沉吟许久之后,林芸这样说,脸上却笑眯眯的,“等我归家去探查一番,有合适的人选了我再来找三姐姐。”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她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却是给林萱写了一封信,仿佛是不经意的提起,自己在京城里看到了与夏至有些相似的人。 “当初的事情,大姐姐应当也还记得,夏至做了那样的事,王府怎么都不可能让他活到现在,想来是我看错了。”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消息传完,就当真开始替夏至琢磨一个夫婿,留下知道了夏至踪迹的林萱胆战心惊。 第143节 当日的事情她是知道其中经不起推敲的,所以她更加害怕。如今她与靖王府还有林娇娘早已闹翻,她害怕,如果让平南侯府再知道了这件事…… 只怕又要惹来一番是非。 她想,当日能够保下夏至的,只有林娇娘或者靖王妃。莫非这两个人当中还有对自己格外不满,想要再对自己动手的吗?否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将夏至放了出来? 若是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只怕是二话不说,就要找上门去将夏至这个不安定的因素给处理了。但是,现在她失了管家权,又被平南侯府小心戒备,连自己身边的丫鬟出个门都要再三询问,想要将夏至给处理了几乎是做不到的事情。 坐在房间里,窗外的光照射进来,脸上明明灭灭的光线衬得林萱表情越发恐怖。伺候的丫环们大气都不敢出的站在门外,没有一个人敢进门去关心一两句。 平南侯世子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满院子丫鬟噤若寒蝉的模样。 他心头拂过一丝厌烦,忍不住想,莫非林萱又做了什么事情出来? 推门进去,屋内一片黑暗,压抑而细密的哭泣声传过来,听得人心头不快。若是以往听到了这样的哭声,平南侯世子可能会觉得是有人欺负了林萱,会细心询问了原因帮她想解决办法,或者是找上门去帮她出。 但是现在他只是厌烦地问了一声:“又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你这样哭起来。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事事都顶撞她。” 林萱听了这样一句话,心都凉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已经认定了是自己的错,认定了是自己顶撞了平南侯夫人,她在平南侯世子面前已经是没有了半点可以信任的地方。 “原来在世子心中,我就是这样的形象吗?”林萱幽幽地说,“对母亲不孝,还颠倒黑白的小人吗?”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让平南侯世子也听出一丝不妙来。但是他却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猜测林萱到底是因为什么在这里哭。 本该是少年夫妻老来伴,长久的岁月当中相互扶持而行的存在,如今却已经离心离德。 “那是因为什么?”他敷衍地问了一句,却不等林萱的回答,已经叫了外面站着的丫鬟进来,点亮了屋里的灯,又关上了纱窗,换了衣服。 做完了这一系列之后,他才打发了丫鬟们出去,自己坐到林萱对面,手中捧着方才送进来的热茶,问:“你怎么不说话?” 林萱见到他这般对自己漫不经心的模样,已经是一颗心沉到谷底。就算一开始的时候有念头,想将自己的委屈说给他听,如今也已经全部消散了。 这个人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就算是说了,大概也只是徒增笑话而已。 “说了,就有用吗?”她这样幽幽地说了一句,还是解释了一句,“是以前闺中的一些事情。” 平南侯世子听她说了一句闺中,就毫不在乎地偏过了头去。 “今儿我在外面吃到一家茶楼的点心味道不错,下回给你带一点回来。”他仿佛是安抚的说,“你也不要太将事情放在心上,心胸开阔些日子才过得舒坦。” 听他说起吃的,林萱才发现自己从下午开始就滴水未沾,如今不仅饿得天前胸贴后背,还口干舌燥,很是缺水。 看着平南侯世子毫不在意地自顾自拿了书消遣的样子,她终究是忍住了心头想要发火的念头,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说:“我有些不适,先去收拾一二。” 说罢,也不顾他脸上的表情,出门去了。 夜风带着燥热拂过脸庞,一片湿漉漉的凉意,摸上脸颊才知道,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自言自语的说,下定决心要将平南侯府这些人对自己的成见都扭转过来,“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还是这侯府的世子夫人,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这边平南侯府的事情,林娇娘毫不在意。 她过了几日之后,就收到了林芸的消息,说已经给夏至找了好几个人家,虽说都是平民,但嫁过去了,日子应当是能过得不错的。 林娇娘大略看了看她选出来的人家,也是一笑,将名单给了冯婆子,也不再管了。 最终冯婆子选了一户商家,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的,又说了要求要给冯婆子养老。对方也打听到夏至原本是平南侯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又跟了郡主的,如今年纪大了放出来嫁人。有这样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丫鬟做主母,对方也是高兴得很,况且家里有钱,也不在乎多了冯婆子一人。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下了婚期。 夏天尚未过完,已经是成了婚。 成婚之后,夏至还来求见林娇娘,林娇娘却没有见,只是略微说几句祝福的话,送了礼物出去,就不再多管了。 但是对林萱来说,事情却又别有不同。夏至嫁的那一家知道夏至与平南侯世子夫人原本也是主仆关系之后,就打了主意要通过夏至来拉近关系的,夏至犹豫良久,考虑到如今身份已经是不同,终于是投了帖子去了平南侯府,求见林萱。 林萱看了那帖子,却是不认识的人,问过了之后才知道,那商户的主母与自己却是有旧,一时之间想到夏至,心虚又愤怒,最后终于是忍不住见了一面,要威胁她将事情不要说出来。 等到两人见了面,相互看着对方眼中的防备之意,一时之间,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平南侯世子知道林萱见了一个商户人家的主母,生怕林萱又做出什么事来,等到那商户人家投了帖子上门来求庇护,方才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考虑到这些日子自己与林萱之间实在是太过尴尬,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也是答应了下来,回去之后与林萱一说,完全不曾察觉对方满口苦味,自觉释放了和好的信息,等着林萱低头来与自己认错了。 而此时,林娇娘却正听着周瑾说起,陛下重开秋猎,选了来负责安全的,居然是周向荣。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收尾 第112章 林娇娘很是不解,怎么会让周向荣来负责安全。 “陛下对大伯不是……为何会让大伯来负责秋猎的事?”林娇娘困惑地问,坐在廊下扇着风,边上冰块散发出凉意,却依旧不让人觉得凉爽。 周瑾吃过了冰镇的西瓜,道:“也许陛下有另外的打算。”他将瓜皮丢到一边去,对林娇娘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多关心了。前些日子又几家商户投上门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林娇娘一下子就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皱着眉说:“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商家,做的生意也并不出奇。你若是想庇护一二,接纳了也就罢了。” 周瑾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另寻他路去。如今家里面也不缺钱,没有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与商户多加往来。商人逐利,都有利欲熏心之辈,牵涉到家中就不好了。” 林娇娘含笑点了点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来:“你可记得之前,送回来的那批银子?前些日子,我派人去了一趟泉州,在当地找了一家出海的船队入了股。” 听她这样说,周瑾惊讶地问:“你就那样看好航海之利?” 林娇娘想着大航海带来的百倍利益,忍不住点了点头,贴着他的耳朵细细地说了说。 周瑾顿时就陷入沉思当中:“这些事你可以旁人说过?”见林娇娘摇头说没有,他立刻就道:“那暂时也不要与别人说了。” 他沉吟着,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第144节 林娇娘却一下就捕捉到他的情绪,压低声音问:“你可是想着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如今朝中虽说安稳,但毕竟已经是百年王朝,土地兼并频发。如今风调雨顺,又多有工坊才不至于民不聊生。但再过几十年,土地越发地集中到高门大户的手中,国库收益日少,民众手上也没什么钱的时候,若有天灾,就是一场大动乱。” 她刚刚说到这里,还未说出为什么要航海的事,周瑾就一下子盯住了她。 那样的视线太过锐利,让她忍不住战栗,下意识的看向周瑾:“怎么了?”周瑾压低声音说:“这些话以后休要当众说。” 他快步走过来,将她抱在怀中,亲密地抱着她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说:“这短短几句话,将一个王朝兴盛到衰落的过程说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本事可不要让人知道了。本场虽说不禁止女子读书,但那些酸丁腐儒却依旧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知道了你有这样的本事,只怕口诛笔伐少不了许多。” “这些事原本也与你无关,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你的日子若是过得不痛快,我心里面也难受。” 林娇娘听了这样的话,心里面却更加难过起来。 若是在后世,这样的话明晃晃的都写在历史书上,但凡有心之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在这样的年代,却都是有识之士才能发现的真知灼见。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真知灼见,根本就不可能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来。 这样的认知才是最让她难过的事情。 难道就因为女子的天性,就让人觉得,女子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吗? 她一下子沉默下来,立刻就被周瑾发现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心里面不痛快吗?但是这样的事情,是现在的局势所决定的。不能改变大背景,就不要做出头鸟。” 林娇娘慢慢地点了点头,双方默契地将这件事揭过。 但周瑾还是问了问航海之利,林娇娘也给他讲了讲世界各地互通往来可以得到的东西,更着重说了说南洋之地肥沃的土地以及丰厚的矿产。 冥思苦想了很久之后,周瑾却最终还是没有将这样的事情告诉给皇帝。对他来说他关心这个帝国,但是在这个帝国之前,却先还有自己的小家。 林娇娘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因为不能随意说话而在心中烦闷了一些时日,就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大消息,却一时不敢确认,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秋风渐起,夏日终于完全过去。树木的叶子渐渐开始变色,褪去了夏日的苍翠,开始带上丰收的金色。炙热的风也开始渐渐带上凉意,一场雨过后,笼罩了京城一个夏日的炙热终于消失,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林娇娘也褪下了纱衣,开始换上棉布的衣裳。 银红取了新衣送过来,笑眯眯的对她说:“郡主今年的衣裳真是漂亮,这样的花色,婢子是断然难以想到的。” 原来,林娇娘今年在裁衣服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同样的衣服做了三件,唯有上面绣着的花不同。从最初的花瓣微张,到华美的盛放,最后花瓣半凋,同样的衣服演变出了一个季节的变化。 银红原本还嫌弃这样做衣裳是不是太过敷衍了些,,等林娇娘说起这样的衣服其实是一日之间更换的时候,方才知道了这样的衣服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般心思,当真是巧妙又可爱。 唯一的问题在于,普通人家还真是学不来这样的做派。就算是有这样的巧思,也没有这样的财力。 更不用说配衣裳的首饰也要格外不同,想到其中需要的钱财,就更是让人望而生畏了。 银红道:“若是婢子自己,是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这样的衣服,做一件已经是极好的了。” 林娇娘笑道:“这样的衣裳,也只是图了个巧,算不得什么。你还未见过那金丝银线绣出来的百蝶千花图,裙摆上只见金光灿灿,细细看去方才知道其中的巧妙。”她感叹道:“这样的衣服浪费的不仅仅是钱财,还需要绣女费尽心思才做得出来。比起来,我这个已经是简单得多了。” 银红听了不由咋舌,笑道:“这样的事,果然不是婢子这等愚钝心思的人能想得出来的。郡主也不愧是宗室血脉,连这种事都想得到。” 林娇娘笑道:“你这般莫非是在取笑我太过奢靡不成?若是以前简简单单应付过去也就罢了,但如今身份不同,却不能这样轻忽。” 她的脸沉下来,幽幽的叹:“毕竟如今已经是郡主,若是衣裳穿得差了,只怕会被人认为不受宠或是家中钱财缺乏,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银红听了,连忙安抚两句,好容易将话题转了过去。 给周瑾也另外做了衣裳,只是男子的衣服向来款式要少许多,只在衣料上多花了功夫,裁剪出来的合身又不束缚,让周瑾也是脸上喜笑颜开。 唯有私下说话的时候,才含笑对她说:“我记得以前你还给我做两件衣裳,如今,都不见你动针线了。” 林娇娘下意识地嗔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指望当主妇的动手来给你做衣裳的,偶尔给你做个荷包扇套,也就罢了。” 周瑾心道,可是连荷包扇套这些日子也不得见了。那话却不敢说出来,就怕说出来了,林娇娘一生气,真的什么都不做了,那他才是真的心里面不痛快了。 恰在此时,林娇娘似乎有些犹犹豫豫的想些话想对他说,周瑾却一时没有注意到,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陛下点了我去秋猎,只怕你还要给我收拾两件骑装出来。” 林娇娘的心思一下就被转开了,当即笑道:“早就被你备下了,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故而没有拿出来。不过如今要跟着去秋猎,只怕还要多备两件。明日我就叫了人进来裁,你且到时候等着穿就是了。” 果然在秋猎开始之前,周瑾就收到了来自林娇娘的好几件骑装,笑眯眯地打包了一同送过去跟着他秋猎了。 秋猎之时,林娇娘并未跟过去,在家中一个人独守。等周瑾走了没有多久,她就悄悄地叫了大夫进来,细细给自己诊了脉,再三确认之后方才确定了消息,自己已经有孕两月有余。 心头一下子涌上酸涩与喜悦混杂的情感,让她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情。 捂着肚子,她忍不住想自己居然要做母亲了吗?两辈子以来,这样的感触对她来说都是头一次,格外新奇而不知所措。 云姨娘在家中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急急地张罗着要给周瑾送信过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但是却被林娇娘制止了:“如今夫君正在秋猎场上,得了消息也不能立刻赶回来,何必平白让他分心。只是等他回来,将事情告诉他也就是了。” 话虽如此,但林娇娘却越发急切地期盼着周瑾回来,将这样的喜讯与他分享。 这样的期盼当中,秋猎的消息却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 第113章 今年的秋猎在距离京城一百多里的京郊进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让诸位大臣们不得不跟着陛下住在猎场。陛下自然有行宫可以居住,但很多人还是不得不住帐篷。 好在近日秋高气爽,天气正是晴好之时,也不至于怕夜露深重惹得人病了起来。 只是因为来的人不少,有些人不得不共居一室,平白多出一些尴尬来。周瑾就是那些与人共享一个帐篷的人其中之一。好在与他同一个帐篷的不仅是勋贵子弟,也是与宗室结亲了的,两人说起话来,倒是有几分亲近之意。 听得周瑾是特意被陛下点名要过来的,那人狐疑地上下打量周瑾,视线中分明写着“你如果是被陛下点名的,怎么会在这里与我一起住帐篷”。 周瑾只能无奈苦笑,虽说事实确实如此,但这样的话说出去,当真是许多人都不相信。而且他自觉在猎场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做的,日日只能守在边上看别人发呆,心中已经是十分期盼,想要回去了。 第一天的时候,太子当先猎到了豹子这样的猛兽,进献到陛下面前,让陛下也是大感愉悦,含笑嘉奖了太子。看着那些好东西,不少人眼眶发红,恨不能下一刻太子就退场,好让自己表现一番。 第145节 好在第二天之后,太子就再未入场,只是与陛下坐在那里观赏众人打猎的英姿,这样才让许多有心表现的人松了一口气。有太子在面前,总不好越过了太子去。 下午的时候,周瑾却被陛下叫了过去,跟在陛下身边,任务是给陛下烤肉。 这样的职责让周瑾哭笑不得的同时,却让不少人羡慕不已。与周瑾同住的那位看向周瑾的视线又变了,这次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居然有这种狗屎运”,太过直白的视线让周瑾实在是哭笑不得。 到了陛下身边,甚至得了赐座,周瑾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完全无视了太子投注过来的视线,只是一心烤肉。皇帝注意到太子的视线,招手让太子靠过来,自己压低声音在太子耳边道:“诚王叔当年不知道从何而来学得一手好厨艺,烤肉绝佳。当年为了哄他的烤肉吃,朕还曾假装做错了事,让诚王叔来安慰朕。” 太子的视线尤为诡异,落在皇帝身上,那视线赫然是“父皇您当年居然干过这种事情!”皇帝笑眯眯地对他挤了挤眼,说:“朕当年也只是皇子,小时候的日子总是宽松些。” 太子僵硬地收回视线,决心当做自己刚才没有听到皇帝的话。 周瑾没有听到上面陛下与太子的话,拿起烤肉的家伙,他就想起当年旧事,一边浮现出笑容,一边就熟练地翻动了肉块。 皇帝正看在眼中,又对太子挤挤眼,心说,你看,朕说得没错吧。 太子忙着低头收拾自己心中破碎的父皇形象,没看到皇帝的媚眼,等他回过神来时,鼻尖已经是一阵香气扑来,勾得口舌生津,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明明早上已经用过了,坐在这里茶也没少喝,但是这一刻,那些吃下去肚子里的东西仿佛都不存在了一样,肚子空荡荡地急需什么东西填满。 周瑾含笑将烤好的肉块放到银盘上,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连忙过来端到皇帝面前。虽说是看着对方做出来的,按照规矩,还是叫了个小太监过了试了试毒。 那小太监吃了一口,眼前忽地一亮,却立刻就压制了下去。但留在舌尖的味道却经久不散,让他忍不住渴望着再吃一口。 当他退下去的时候,看着那盘烤肉的视线,已经算得上是恋恋不舍。好在他只敢低着头用余光来留恋,否则只怕纵酒被人看了出来,惹来不快了。但这样的姿态落在大太监眼中,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也生出好奇来。 莫非这盘烤肉当真就如此好吃,居然让吃过不少绝顶美味的试吃太监也生出不舍来? 皇帝却没有注意自己身边人的小官司,他笑眯眯地将那盘微热的烤肉向太子的方向推了推,笑道:“太子不妨尝一尝。” 一个做父亲的殷切地将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推荐给儿子,这样的场景在常人家中也许算得上常见,但是天家,却是少得很。太子看在眼中一时也不忍让皇帝失望,让小太监给自己切了一小盘过来。 烤肉虽然是明火烤出来的,却并不显得很柴。送入口中咬开,内部还残留着肉中的汁液,真真正正的外焦里嫩。香料的香味并没有盖过烤肉的原香,却更加恰到好处地让肉本身的香味散发出来,香得让太子忍不住连着吃了几口。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赧然看向皇帝。后者正笑眯眯看着他,见他抬头看过来,笑道:“果然好吃,是不是?” 说着,皇帝自己也吃了一口,叹道:“与当年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他语气中充满了怀念,这次并未特意避开谁,但底下的周瑾却仿佛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又取了一盘子腌制过的肉,开始将肉块分开,又让太监去取了蜂蜜过来,似乎有继续下去的念头。 对上他不动如山的模样,皇帝也只能在心中暗叹,对太子笑道:“要知人善用,知道吗?” 这样的话若是平时说起来,自然就是教诲,但此时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就是正经不起来。就连太子听到了,视线也忍不住在周瑾身上一扫而过。 等到周瑾烤完第二盘肉,皇帝就叫了停手,让周瑾坐过来一些,陪着自己等人聊一聊天。太子的表情有些扭曲,但并未阻拦地接受了皇帝的建议,让周瑾坐在了两人下首不远的地方。 皇帝的帐篷里自然不止这几个人,其他人看到周瑾居然被皇帝叫过来烤肉,心中一时失笑,忍不住就将周瑾看轻了几分。世上哪有凭着烤肉的本事而得到重用的臣子,做臣子的始终还是要有真本事才是。 但是等皇帝叫周瑾停了手,周瑾烤出来的那辆盘子肉却只分给了几个近臣,其余人等一无所得,不少人看着周瑾的视线就有些微微的变化。最后等皇帝让周瑾换了地方坐,几乎要坐到那些重臣们边上去的时候,打量周瑾的视线越发奇怪起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周瑾却一直面上淡淡,看不出半点紧张,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这样平静而淡然下去。 不少人在心中又悄悄地将周瑾的重视程度调整了一点点。 上午的时候,不时就有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某某猎到了什么。若那个某某有亲眷在其中,顿时那亲眷就与有荣焉,脸上的笑容都灿烂几分。 而周瑾坐在那里,除了皇帝太子偶尔想起来,与他说两句话,旁的时候居然是仿佛不存在一样,没有一个人与他答话。 整个上午,也没有一个与她有关系的人进来通报消息。好容易到了快到午膳的时候,终于是有人进来,说靖王府上二少爷猎中了一只白狐。 这个时侯,太子笑呵呵地与周瑾说了一句话。不少人才意识到,周瑾也是靖王府的女婿。 不过看着周瑾脸上面色淡淡的模样,有心想要套近乎的人又被这样的冷淡打了回去。 过了一阵,周向荣过来了。 此时已经是将要用午膳的时候,他是过来请陛下换了地方用膳的。一进门就见周瑾正坐在重臣们中间,周向荣脸上忍不住掠过一丝诧异。 恭恭敬敬地请了陛下动身之后,周向荣落后了几步,问周瑾:“瑾哥儿如何在这里?” 周瑾语调冷淡但语气却恭敬地说:“陛下派人叫了我到这里来,并非我擅自过来。”周向荣无需他说明也能知道周瑾肯定不是自己过来的,但听了这样一句,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一点淡淡的不快。 他看了周瑾一眼,按捺住心中奇怪的感觉,到:“既然如此,你也该谨言慎行,休要在陛下面前失了仪态。”他的声音更低,叹道:“若是你之前未曾入工部,如今在猎场上一展身手就好了。” 周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恭敬地跟着他一同走。周向荣自己感叹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想远了,如今周瑾也发展的不错,到底是不该逼着他走武将的路子的。 等周向荣一走,边上就有人笑眯眯地过来,对周瑾道:“周侍郎与这位周将军是叔侄?平日里倒是不怎么见往来。” 周瑾奇怪地看他,答道:“莫大人居然知道我平日与伯父并不怎么往来,难道是时时刻刻盯着我家家门,看有没有人往伯父家去吗?” 这句话一出口当真是杀伤力十足,哪位莫大人当即就黑脸,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看表情是生气极了。周瑾却慢慢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对着那位莫大人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这位莫大人,莫非当真将自己当做边城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三言两语就会被他带到沟里去吗?真是太小看自己。 况且……如果没有记错,这位莫大人似乎在当初红衣大炮的时候就想着抢功了,这个时侯还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太看不起自己了,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个问题值得商榷。 不过,这些问题,都没有周瑾对家中的想念来得更甚。他想家了。 而此时,他还不知道,家中还有更大的好消息等着他。 第114章 秋猎第三天的时候,为了凑趣,皇帝让几个宗室也下了场去玩一把。周瑾皱眉看着靖王爷骑上马向猎场进发的样子,不自觉的看了看周向荣的方向。 第146节 在那里,周向荣正与护卫们说这话,不时指点一下四周,不知道是在安排些什么。周瑾的视线又移回来,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一直觉得皇帝就要对靖王爷动手,却不料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动静,他一直以为自己猜错了。但是,自从秋猎开始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难道会应验在这里吗? 他的模样落在皇帝眼中,让皇帝心中不由忐忑。如今周瑾是靖王府的女婿,周向荣的侄子,这样的身份,如果发现了自己要做的事…… 皇帝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苦闷,情不自禁地敲击着桌面。如果周瑾因此而对自己生出芥蒂来…… 自己也是要做这件事的。 可他也确实不愿让诚王叔与自己生分了,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皇帝的复杂心情清楚地透过桌面传来的声音表达出来,落在周瑾耳中。细细听过之后,他不由失笑,想到,皇帝这般犹豫不决,显见的心中还是颇为在乎自己这个叔叔的。 就算这个叔叔已经没了过去的身份。 他饮一口茶,含笑低头,当做没有听到那敲击声。就让皇帝误会下去吧,只有这样,他才会心中一直对自己有所愧疚,自己的日子才会好过。 皇帝不知道周瑾的想法,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依旧是下定了决心,早已布置好的安排开始发动。 身边人领命而去,皇帝的视线飘向周瑾,后者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手指搁在小几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心中叹一声,皇帝收回视线,不再看那边。 下午过后,天气渐热。太阳高悬天空之上,晴空一碧如洗,一朵白云漂浮其上。地面上草地已经是青黄交加,猎物们正是肥美的时候。 已经有不少人猎了东西回来,正嘻嘻哈哈地说着话。虽然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但至少他们玩得还算愉快。 周瑾坐在那里,身板笔直,眼神却已经有些发散。 他在等着消息,那消息却迟迟不止,让他有些不安。他相信皇帝不会失手,但中间若是有什么变故,也是不好。 正心神不宁,忽地就一阵喧哗,不少人抬头去看,就有人骑马飞奔而来,说猎场出事了。 有刺客混入其中刺杀太子,虽然不成功,却引动了大型动物,误伤了靖王爷,又引得靖王府世子摔下马断了腿。而正主太子却安然无恙,只是略微受了受惊吓。 周瑾听了消息,心中一松,果然是来了。脸上配合做出惊愕不止的模样,满脸不敢置信。 皇帝的视线掠过他身上,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又是一叹,心却陡然坚硬起来。 而周瑾此时心中却在想,皇帝对靖王出手理所当然,但靖王世子……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难道皇帝连靖王府的名头也容不下了?而且,皇帝也当真能狠心下手,居然连太子都拿出来做饵,也不怕当中被人掺了钉子,闹出事端来。 他这样想着,一脸出神模样,倒是正好让人觉得他魂不守舍,显出一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来。不少人知道他靖王府女婿的身份,见了他的表情,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在心中叹息。 这般过了不久,太子就过来了,连忙过来拜见了皇帝,皇帝立刻做出惊魂甫定的模样,抓了太子的胳膊,从头到脚看一遍,连声说没事就好。 太子心中却是知道的,脸上只是显出几分沉痛,道:“让父皇担忧了,儿臣无事。只是……靖王叔……” 靖王爷与靖王世子同时被人抬了回来。 周瑾远远看着,靖王爷浑身是血,一张脸惨白,闭着眼显见得不太好的样子。而靖王世子断了腿,正低低的哀嚎。父亲在身侧生死不知,他也不敢大声,只能紧紧地抓住担架将声音闷在口中。 随行太医连忙过去替两人诊治,皇帝与太子也连忙过去指点江山,说着让太医务必尽心尽力的话。 好一阵之后,皇帝的视线扫过人群,周瑾已经不见了。 这种兵荒马乱的场合,周瑾自觉并不适合过去掺和,等到靖王爷与靖王世子都被送回了居所,他才过去求见。 知道他靖王府女婿的身份,下人们不敢阻拦,将他放了进去。进去之后,周瑾才发现,平南侯世子也在。 两人见了面,说过两句寒暄之语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默默地坐在那里等着伺候的人出来,说一说靖王爷与靖王世子的状况。周瑾略一迟疑,问起靖王爷受伤的具体情况,孰料平南侯世子摇了摇头,说了一声自己也不清楚。 过一会儿,就有人出来,说靖王世子已经醒了,请两人过去相见。 靖王世子虽说是伤了腿,疼痛难当,但毕竟不比靖王爷受伤严重,还是能硬撑着见一见客人的。见了两人,靖王世子也是一脸悲痛之色,与两人略微说了说自己受伤的事,哭了哭靖王爷,又接受了两人的安慰。 周瑾冷眼旁观着,这位靖王世子说着靖王爷的时候,眼底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暗喜,只怕是就盼着靖王爷一去,自己顺理成章地就成了靖郡王。 这般薄凉之人,周瑾实在是不想与他多说什么,略略安慰了几句,借口对方伤势不适合多加劳累,拉了平南侯世子出来了。 平南侯世子也不疑有他,与靖王世子说声告辞,顺势就跟了出来。 出门之后,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身后小厮跟得远远的,完全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平南侯世子对着周瑾却是一声叹息:“日后,只怕多事了。” 对上周瑾狐疑的视线,他却不好说如今靖王府中两子相争,若是平日里靖王世子无事,靖王府二子又步步后退,只怕是没关系。但如今靖王世子说不得日后就要成了瘸子,靖王府二子说不定就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这门姻亲似乎也结得有些没滋味。转念他又想到林萱如今疯魔的模样,心中一时生出诸多感叹来。 只是这些心思却不好对周瑾这个并不算太亲密甚至曾经有过矛盾的连襟多说,只能是叹一声,将事情埋在心底,心中却想着,回去之后要与父亲商议一番,对靖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成算。 周瑾将他的情绪看在眼中,却是冷笑不止,心中暗道,亏得以前以为平南侯府还算可以相交之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他有预料,此时平南侯世子考虑的绝对与靖王府有关,只怕却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落井下石。 那平南侯世子夫人林萱,只怕是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不过这些与他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周瑾也不甚在意,走到地方,两个人就各自分开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周瑾立刻就看到与自己同住的那人一脸惨白之色,见了他神色有些畏缩,却咬牙上来拉了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大伯出事了。” 周瑾一怔,顿时想起来,如今猎场的护卫是周向荣在负责,如今太子遇刺,靖王爷与靖王世子被连累,周向荣怎么都脱不开身去。 他感激地谢过了那提醒自己的人,飞奔跑去求见陛下。 皇帝正对着跪在地下的周向荣大发雷霆,听了周瑾求见的消息,手指紧握,随后又松开,冷声道:“不见!” 他的声音越冷:“什么人求见朕,你们都要报上来吗?” 第147节 太子将皇帝的表现看在眼中,看着那人出去之后,自己也悄悄跟了出去。见周瑾正站在那里等着消息,他对着周瑾招了招手。 周瑾见了太子,迈步过去,心底却叹。这个时侯,皇帝不见自己是最好的,可太子出来了,自己却不能不为周向荣说话,倒是让自己为难。 心中这样想,脸上却分毫不显,只是对着太子低下头来,恳切地对太子说:“臣周瑾见过太子,恳请太子开恩,让臣见臣的伯父一面。” 太子眯眼看着周瑾,冷声道:“你可知道,周向荣犯了什么错?你如今去见他,不怕被人当做你与他同谋?” 周瑾回答得毫不犹豫:“那是臣的伯父。” 太子的视线落在他头顶上,盯着发髻看了许久,方才懒懒地说:“这件事,孤做不得主。”周瑾也不说话,只是就那样跪在那里。 太子停了好一会儿,又叹道:“你觉得,你伯父在这件事当中是否有错?” “臣不敢妄言。”周瑾回答得飞快,但言辞之间依旧小心谨慎,“只是无论如何,臣也要为伯父求情一二。” 太子嗤笑了一声,拂袖进屋去了,将周瑾晾在了那里。 周瑾跪在那里,低着头,心中却重重地叹。如果皇帝真的见了自己,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第115章 听太子说,周瑾跪在外面为周向荣求情,皇帝一时之间心底分外挣扎。好一阵之后,他让太子出去问,跪在那里的是你的伯父,但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是你的岳父,你为伯父求情,难道就不顾惜与岳家的情谊吗? 太子听了这番话,眼神诡秘地出去见了周瑾,将原话转述一番,心中却在奇怪。从皇帝的描述来看,诚王叔祖不是那般看不清形势的人,如今怎地跪在这里,逼迫起父皇来。 正这般想着,就见跪在地下的周瑾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幽深,看进去仿佛落入无边黑暗,无法呼吸,呼救不能。 太子被这样的眼神惊吓了片刻,再定睛去看,那人已经是一派平和,那双眼睛中剩下的,也只有一片哀伤之意。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但臣始终觉得,此事伯父并非故意,罪不至死。” 皇帝听了这样的话,手指蜷起,最后终于是将周瑾叫了进来,冷声道:“如今靖王生死不知躺在床上,你却要我轻轻放过?你将宗室置于何处?” 他的视线落在周向荣身上,却见周向荣满面惊慌之意,似乎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看守的侍卫一人一边压住了俯下头去,说不出话来。 周瑾轻声对皇帝道:“臣并无此意,只是希望陛下调查清楚。此事伯父却有失察之过,但罪不至死。”他侧脸,视线从周向荣身上一扫而过,随后低眉敛目,朗声道:“臣愿与伯父同罪,只求陛下派了可靠之人,细细探查,揪出那幕后之人。” 他的手指微动,落在皇帝眼中,却忽地明白了周瑾的意思。 于是,皇帝做出大怒的模样来,冷声道:“如此冥顽不灵,滚回去反思。” 太子看着这一幕,皱着眉很是不解。等到出了门之后,低声问起周瑾,周瑾却只是笑而不答,让太子心中一下子怒气蒸腾起来。 夜里,皇帝与太子座谈,太子说起此事,不满道:“那周瑾连这一点都不肯告诉孤,如何让孤相信他。” 皇帝听了原委哭笑不得,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笑道:“你这孩子……太过耿直。” 说罢,就将周瑾不能不出面求情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周瑾自己的态度,笑道:“如此这般,朕方才让他不得插手此事。况且,他只怕是早已看出其中奥妙,提醒朕要收尾。”他看着太子,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这些话,你却让他如何说。” 太子面现赧然,道:“这般口是心非之人,也难当重任。” 话一出口,就被皇帝瞪了一眼,叹道:“王叔心中也是无奈,如今他毕竟……”说罢,又叹了一声,只是转眼看向太子,目光却别有深意起来。 太子被皇帝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一时却不知从何而来,只能按捺在心中。 靖王出事的消息当天就传回了京城,靖王府里哭声一片,早已卧病在床的靖王妃也被这样的哭声惊醒,茫然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下人们不敢告诉她,只说在猎场的时候靖王世子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腿,如今正是世子妃在哀哭。靖王妃听了,眼中闪过悲哀之色,略路询问之后,就让人叫了靖王世子妃进来。 靖王世子妃听得靖王妃让她过去照顾靖王世子,顺便将人接回来的时候,苦着脸答应下来,视线却扫过四周的下人们。 她心乱如麻,虽说是担忧着靖王世子的身子,却更担心靖王的状况。只是知道靖王妃的状态不好,下人们又一致地瞒着,于是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第二日一早,靖王世子妃就出发去了猎场,到达地方的时候,周瑾正在那里等着消息。知道消息说靖王世子妃过来了,他来不及避让,正与靖王世子妃相遇。 靖王世子妃见了周瑾,眼圈一红,立刻就落下泪来,扬声叫着身边的下人,怒道:“来人!是谁让他进来的?!不知道咱家爷都是被那周向荣害到如今的境地吗?” 她的视线落在周瑾身上,仿佛淬了毒:“你如今还来装什么好人,若不是你那伯父玩忽职守,王爷和世子,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周瑾看着靖王妃,满脸苦涩,心中却叫一声好。他如今还在头疼日后如何与靖王府撕扯开来,如今正好靖王妃这般无礼…… 日后可以名正言顺与靖王府不相往来了。 靖王世子妃的话让下人们犹豫不决,之前靖王世子也不曾赶人出去,但世子妃却这样说……终于是有那等种忠心耿耿的上前,压低了声音对周瑾道:“三姑爷,如今这情形,也是不妙,不如,请您暂避一二?等世子醒了,小的们回报过世子,再请了三姑爷过来。” 周瑾听了这话,满面寒霜,盯着靖王世子妃,冷声道:“伯父做错了事,自有陛下秉公判断。如今世子妃这番话,难道是觉得我周瑾是那种小人,为了伯父,连岳父的性命也不顾吗?”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面露不屑之色的靖王世子妃道:“世子妃未免太过小人之心。” 他这番话,靖王世子妃却听而不闻,只是冷着脸叫人,问为什么还没有人过来将周瑾赶出去。这般被人鄙视,周瑾也是不想再留下来,当即一挥袖子,冷声道:“等世子醒了,我再来探望。” 靖王世子妃看到他出去了之后,心中方才觉得畅快了一些,连忙去见靖王世子了。 如今靖王身边都是太医,靖王世子妃又是儿媳妇,却不好过去探看,唯有与靖王府老二遇到了,聊上几句,方才能知道靖王如今的状况。 靖王如今的状况却是不妙,虽说是大夫用了药,但依旧是昏迷不醒,周身发热。太医已经是胆战心惊地向皇帝等人报备,若是再醒不过来,只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周瑾从太子那里听得症状,却只觉得耳熟,细细思索,却正是自己当年死去时的场景,不由心生时间倒转之感。 而此时,周向荣却被皇帝判了戴罪立功,找出那些刺客的来源,方才可能得一个善终。 周向荣回了自己的居所,关门苦思良久,却一片绝望。皇帝明面上说着是让自己戴罪立功,实际上却只怕早已决定不放过自己。 想到靖王如今的状况,周向荣更是生出绝望之感来。这状况,当年…… 皇帝的报复来得迟,却一点都不犹豫,周向荣自觉已经是无法挣扎,想到周瑾如今大好前程,却不能因为自己这样一个伯父而被毁,当下就一片颓然,做出了决定。 第148节 靖王出事,秋猎早已无法继续。皇帝如今只等靖王的状况略略稳定一些,能搬动的时候就要带着他回京城去。而太子早已被打发回去,周瑾也跟着回去了。 回到家中,下人却早已被秋猎场上的事情弄得胆战心惊,见了周瑾也是满面担忧。周瑾也就没有发现,家中还有一些下人偷偷看他,唇边含笑的。 等见了林娇娘,两人说不过三言两就讨论起秋猎时发生的事,更顾不上说别的什么了。被赶去好好洗漱又睡了一觉,周瑾再醒过来,见到灯下林娇娘美人如花,想着之前发生的事,忽而犹豫不决,悄声问:“娇娘?” 林娇娘回过头来,面露迷惑之色,手上动作却不停,将头上发髻拆散,玉簪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什么事?” “你真的……”周瑾犹豫地说,不敢抬头去看林娇娘的神色,“不在乎靖王爷吗?”他的声音极低,若不是林娇娘走进了,几乎都要听不到:“毕竟是你的父亲……” 林娇娘在他身边坐下来,头轻轻靠在他身上,声音也是极低:“我以为,你心中早有猜测。” 周瑾低声道:“你是指什么?” “关于,我与靖王府。”林娇娘说,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咬着唇似乎在犹豫不决。周瑾不曾察觉她的情绪,听到她的话只是略带犹豫地说:“我知道你与靖王府关系不佳,但现在……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女亲情……世人不是常说骨肉亲情……你若是有朝一日后悔了……”周瑾说得语无伦次,但林娇娘却听懂了,心中微微地甜蜜。 他是在担心,自己如果是真的林娇娘,有朝一日想起这件事,对谁生出怨恨吧。 可是,自己并不是啊…… “阿瑾,”她低声叫着自己很少叫的称呼,让周瑾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了过来,那些颠三倒四的话都停了下来,“我与靖王府的关系……其实,与你和周家的关系相似。” 周瑾听了这番话,忽地一愣,脑海中仿佛炸响一道惊雷。 是了,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在自己面前表露过这样的迹象,但是那个时候……自己没有敢真的想下去。可是现在……她居然承认了? 周瑾的视线震惊地落在林娇娘身上,被这样一个消息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为什么要承认这个消息? 两个人的视线相交,周瑾居然在她眼中看到了哀求。 她在哀求什么?周瑾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击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别担心,”他说,“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 第116章 周瑾一直觉得,林娇娘对靖王府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冷淡与疏离。他曾以为这是因为靖王府曾经对她的忽视与折辱,但也有说不通的道理。 后来隐隐有所猜测,却一直不能确定。 他以为,林娇娘会一直这样下去,将事实暗示给自己,却不会明确地说出来。但是现在,她说了。说得充满了不安与哀求。 周瑾情不自禁地就柔软起来,对着她好一阵安抚。 好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才平静下来,林娇娘继续说下去:“你不必担心我对靖王府有所保留,毕竟,我在靖王府,也没感受到什么亲人间的温暖。” 周瑾低声道:“我明白的。” 他怎么不明白。在周家的时候,他就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与周家之间的隔阂,如今又怎么能指责林娇娘与靖王府不亲近。更不用说自己在周家,还算得上娇宠着长大,而林娇娘在靖王府,有的只有冷淡与屈辱。 “只是若是靖王爷去了,你作为出嫁女,也要守孝。”说到这里,周瑾下意识地手臂缩紧,将林娇娘紧紧地抱在怀中,“你我原本就被耽搁了日子,若是继续守孝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承欢膝下。” 林娇娘听了周瑾的的担忧,不由觉得事情居然如此之巧,唇边浮上笑意。 她低声在周瑾耳边说了几个字,周瑾顿时就睁大了眼。 “你是说真的?”在得到林娇娘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一时欣喜若狂,恨不能立刻林娇娘抱起来转个圈,又怕这样的动作伤了她,抱着她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两种矛盾的念头冲突着,让他的表情格外好看。 林娇娘看在眼中,扑哧笑出声来。 “我没想过,我会有这么一天。”她低声说,“如今看来,你我之间,合该是天注定的缘分。” 周瑾想到过去种种,也不由这样感叹。他与林娇娘从不同的身份变成现在的身份,好像纯粹只是为了成全两个人,让两个人之间能有这样一次相遇一样。 “你之前……”周瑾问得有些犹豫,“普通人不会懂那些东西。就算是朝堂之上的高官,也不见得懂。”他忽地对林娇娘以前的身份生出疑惑来,“花颜可以当做女子对美的追求,但后来的红衣大炮……” 林娇娘却只是一笑:“在我变成林娇娘之前,这些都是普通的知识,但凡有人留心,可以轻而易举地学会。” 周瑾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东西,轻声问:“所以,你也跨越了时间。” 林娇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给他一个笑脸。周瑾也不一定非要得到答案,如今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了肯定,却越发地对林娇娘生活的那股时代心驰神往起来:“若是这样的学识也能随意学习,那定然有更先进的东西。真想看看啊……” 林娇娘因为他的话也对自己来的那个时代回想了一二,记忆中的那些好处愈发鲜明起来。比起最开始成为林娇娘的时候,她却已经有了羁绊,不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去了。 温柔地注视着身边周瑾,她的视线很快就被周瑾察觉,低头轻声问:“怎么了?”那样柔软的视线,让他也情不自禁温柔起来。 “如果没有遇到你,说不定,我不知道已经尝试了多少种办法想要回去了。”林娇娘说,“那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啊……” 她的声音低柔地传入周瑾的耳中,让他的胸腔被温柔所填满。这样的话听起来,比曾经有过的所有情话都甜蜜。 “我也很高兴,能遇到你啊……”周瑾这样说,:“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大概……” 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没有遇到林娇娘,自己会怎么做。虽然会惊喜于自己能够重活一次,但是没有足够的羁绊,他大概会不甘寂寞地投入到官场当中,玩弄权术直到被帝王所忌惮为止。 当然,曾经的诚亲王的身份会被利用得彻底,不会顾及这样的过往会被自己的家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他想到这里,更紧密地抱住了林娇娘:“所以能够遇到你,真的很好。” 两个人温存了片刻,林娇娘忽地轻笑起来:“说这些干什么呢,总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周瑾轻轻答应了医生。 第149节 因为这番谈话,两人之间越发地显得亲密了些。下人们却都以为是因为林娇娘有孕的缘故,玉屏不由对林娇娘道:“郡主若是早些有孕,姑爷也会快活些。” “如今也不迟,”林娇娘说,“也算刚刚好。” 玉屏不太明白林娇娘的这句话,过了几日,消息传来,却忽然间悟了。 靖王爷去了。 靖王爷本就受了伤,虽说太医全力救治,但依旧没能从阎王手中抢了人出来。痛苦了几天之后,靖王爷去得很是不安。 靖王世子一通哀嚎,心中却是喜悦的。如今靖王爷去了,自己终于尘埃落定,将老二一家赶出去了。他对老二忌惮已久,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对方从自己眼前消失,心中满是喜悦。 夜里与世子妃说起来,也是喜悦慢慢。 世子妃心中满是不安,虽说口中应和着,但始终觉得这件事略有些不靠谱。到了第二天,灵堂搭起来,众人纷纷前来祭拜靖王的时候,世子妃的不安终于被验映了。 靖王妃强撑着病体从床上起来主持大局,对靖王世子颇有些冷淡。 她一直被瞒着靖王的事情,如今人都去了,实在是瞒不下去,才有人悄悄地告诉了她。 因为这件事,靖王妃差一点急怒攻心当场就晕厥过去,被救醒了之后,对着靖王世子与靖王世子妃就冷淡了下来。靖王府二太太一直亲密地跟在靖王妃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一番苦诉,让靖王妃对她越发是亲密了起来。 丫鬟下人们调查的结果出来,靖王妃更加对靖王世子失望起来。 父亲去了不见悲哀,却只欣喜于即将到手的权力,更一门心思地将老二赶出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行使尚未到手的力量。这样的世子……怎么能够支撑得起靖王府。 不,以后没有靖王府了。 靖王妃想到这里,不由得越发悲从中来,对靖王世子更增添了一份淡淡的厌恶之意,几乎不想承认,那个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只为自己即将到手的利益而沾沾自喜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灵堂之上,靖王妃对着前来祭拜的人,当众说出了让靖王世子分家的话:“虽说是父母在不分家。如今我尚还在,你们兄弟二人也该相互扶持。但……”她的视线冰冷地滑过靖王世子,最后温柔地落在靖王府老二身上,“如今分了,也是好事。” 靖王世子被靖王妃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懵了,居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就那样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靖王妃。这样的举动让后者越发地对他失望起来,冷了脸道:“一应主持事宜,我会去请宗人府来主持。” 说罢,她就已经撑不下去,被分扶了了下去。 靖王世子直到其他人的目光怪异地落在自己身上,议论在身后响起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做错了。他那样的举动让自己无形当中被定义成了打压兄弟惹得母亲为了保护兄弟而不得不提出分家的恶人。 他觉得很是委屈,母亲实在是太过偏心。自己不过是有了这样的念头,尚未做出什么,就已经被母亲看轻了。 但想到事情成了定居,自己能获得得好处,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强拖着未曾痊愈的身体招待客人。而靖王世子妃意识到了其中的利害之后,却仿佛看透了什么,对着靖王妃固然是面上和蔼,底下却诸多抱怨起来。 就算她掩饰得好,靖王妃也不是那种能轻易被糊弄过去的,当下越发心冷,最后居然做出一个让靖王世子措手不及的决定来。 她对着宗室中派过来前来主持大局的人说,她不愿意跟着靖王世子过,想要跟着老二过。 被自己的母亲想起,靖王世子几乎能感受到投注在身上的目光火辣辣的,每一道都在指责他的不孝,这让他充满了压力。但是不管她怎么哀求,靖王妃都不为所动,最后只能默认了这样的结果。 二太太不料居然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想到靖王妃手中的大比财富,心中越发充满了喜悦,对靖王妃也越发用心起来。而靖王府老二却还为了靖王府的面子哀求了靖王妃两次,直到靖王妃斩钉截铁将事情确定了,又将其中的关系掰碎了说清楚之后,他才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靖王府的闹剧固然好看,但却与周瑾没什么关系了。 其中固然有周瑾在上门祭拜的时候就被靖王世子冷漠以待将事情怨恨到他身上的缘故,也因为靖王去了,周向荣又没能捉到那日的刺客,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于是不得不被撤职查办,就要接受处罚的缘故。 虽然只是叔侄,他却不得不做出姿态来,向周家多跑了几趟,为周向荣分说一二。 而林娇娘有孕的消息也让她能够躲在家中借口养胎,顺利地避开了这一大堆的事情。 靖王妃对此心知肚明,却什么都没有说。 靖王府都散了,还说什么呢。 第117章 周向荣的状况不太好。周瑾再一次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被下了狱,见到周瑾,浑浊双目中闪过一丝光亮:“你来干什么?” 周瑾平平道:“大伯出了事,我总是要来看看的。” 周大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到处奔走,想替周向荣找到能帮忙说两句话的人。但她在边城多年,也没认识多少人,如今也找不到什么愿意帮忙的人,整日里以泪洗面。 林娇娘避开了别人,却避不过她,只能尽力安慰,最终被周大夫人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求她去帮着周向荣说情。 “伯娘未免强人所难,”林娇娘在劝说无果之后,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伯娘也该知道,我父王因为这件事而没了。我如今身在其中处境尴尬,若是帮着伯父去求情,那靖王府又该如何看我。” 周大夫人听了,痛哭不止,对林娇娘道:“我知道娇娘你难为,但我也不求他官复原职,只求他留一条性命,日后归家去就好。娇娘你能获封郡主,在陛下心中也是占了一席之地的,就当是伯娘求你。” “我封郡主是并不是因为我在陛下心中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周大夫人这般为难自己,林娇娘也没有了与周大夫人多说什么的心思,冷声道:“夫君推拒了自己的封赏,才替我求得了这样的职位。而夫君推拒封赏的缘故,伯娘也该知道,正是因为伯父身居高位,夫君为了伯父的前路,不能得了比伯父更高的官。” 周大夫人原本不知其中更有这般利害,此时听林娇娘说了,一颗心往下沉到谷底。林娇娘这般说,显见的已经是分外不耐烦了。自己继续纠缠下去也是无果。 况且听了林娇娘说的话,虽然她依旧是半信半疑,但是也相信林娇娘不会无的放矢,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她的封号来得必定是有几分蹊跷的。 想到靖王府其他女儿至今也没有封得郡主的,周大夫人已经不自觉信了三分。 周瑾听了周大夫人找上门来的消息,连忙赶回来,正遇到周大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他不敢让这样的周大夫人走了,当即拦了下来,悄声劝抚周大夫人:“伯娘无需太过担忧,陛下并不是嗜杀之人,况且伯父也并不是罪魁祸首,大概也就是撤职查办而已。只是如今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伯父免不得吃一些苦头。” 他安抚着周大夫人,说了自己回去探看周向荣,打点上下让周向荣在牢中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之后,方才送走了周大夫人。 回身去见林娇娘,周瑾不由得问:“伯娘可有为难与你?” 林娇娘含笑摇头,伸手过去让他牵了,低声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周瑾却只是一笑:“我有打算,你无需担忧。”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林娇娘也就不多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故此,方有周瑾到牢中见周向荣的事。 周向荣此时听了周瑾的话,问:“莫非陛下已经有了定论,要如何处置我了?你这般避我如蛇蝎,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第150节 周瑾道:“伯父这般说,就让侄子不安了。陛下并未决定对伯父如何处置,我这番过来,也不过是顺了伯娘的意思,来看看伯父你。顺便告诉伯父你一个好消息。” 他说着好消息,脸上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温柔神色来。周向荣却一时之间想不到有什么好消息让周瑾特意巴巴地跑到牢里面来告诉自己,一时呆住。 这个时侯,周向荣正十分为难。 他自然知道陛下对周瑾的看重,心中正两种情绪纠结。其一是自己干脆就这样退了,看到周瑾有好发展,自己不给他挡路,成全他的仕途;其二则是让周瑾替自己去求情,也不必管周瑾会不会因此而陛下生厌,至少要保住了自己不出官场。 两种情绪纠结,让他至今处于为难之中。此时听了周瑾说有什么好消息,心中正疑惑,周瑾就已经笑眯眯地靠了过来,并不算小声地说:“娘子有孕在身,如今已经两月有余了。” 周向荣心中忽然一动。 他抬头,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喜色,那双平日里如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此时也染上几分温情。 周瑾看在眼中,心中叹息,那个早有默契但始终没有得到确认的信息此时再一次在心中闪动起来。 他微笑着说:“大伯可觉得这个是好消息?” 周向荣看着周瑾脸上笑容,心中早已被他带来的消息所占满。周家的第三代终于出现了,兄弟两人唯有这一脉骨血,如今也终于有了后代了。 想到周瑾日后若是安安分分,凭着林娇娘郡主的身份,周家后人能得到的好处,周向荣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周瑾表情扭曲地一笑:“你说得不错,当真是个好消息。” 他的声音中也充满了喜悦之意:“周家终于是有后了。” 周瑾笑道:“日后自然还有更多。” 两个人对视一眼,周瑾当下垂下眼帘去,依旧是平平地对周向荣说:“伯父也无需担忧,陛下本不是嗜杀之人。” 周向荣听了周瑾这样说,心中也是一叹,点一点头,挥手道:“你且出去吧。” 他自然知道陛下不是嗜杀之人,但是自己又是不一样的。周瑾听了他的吩咐,也确实没有多言,出去之后想着自己与周向荣的对话,也是苦笑。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用林娇娘有孕的消息来逼迫周向荣不要牵连到自己的时候。 他慢悠悠地往自家走,回去之后好好洗了个澡,又换了衣裳,方才敢去见林娇娘。 此时林娇娘正悠哉地卧在榻上让丫鬟给自己读书,见了周瑾回来,连忙起身,被周瑾按了下去:“我知你近日嗜睡,也无需起身,好生歇着就是。” 他将丫鬟手中的书拿了过来,一看却是一本海外游记,笑道:“莫非你还贪慕那海外分光不成?” 林娇娘笑道:“你们都觉得海外是蛮夷之地不肯轻易踏足,却不知海外多有风光绮丽之地,又有那物产丰饶的地方,本不似你们想象中那般荒凉呢。” 周瑾心中一动,就知道林娇娘说的必然是以后的事,不由笑道:“原来如此,我却是不知。日后要多读几本书,多加了解才是。” 两人这样笑嘻嘻地说了,周瑾取了书过来,含笑读给林娇娘听。等到林娇娘听着听着沉沉睡去,他方才起身去了书房,皱着眉将林娇娘移交过来的账单翻了一遍。 他早知道林娇娘在出海的船队中有了股份,原本以为她只是想着多一条路子,如今细细看来,其中获利居然不少。想到林娇娘之前说的话,他不由生出别的心思来。 京城中是个好地方,但如今太子对自己多有抵触之意,凭着皇帝对自己的那一番愧疚之意过下去也始终不是法子,周瑾早已想着,要不就将太子的思绪扭转过来,要不就避开去。 以前想着毕竟京中日子好过,林娇娘也是在京城里过惯了的,留在京中也未尝不好。但如今听林娇娘说了这样的话,不免就生出心思,干脆往海边去。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是没有那种出海的本事与心思的,但下一代却未尝不可试一试。若是当真想要出海去,自家就必须在出海的队伍中拥有一席之地,不至于说不上话才是。那也不是一日之功就能达到的。 想到这里,心思一时飘远了。 林娇娘一觉醒来,周瑾正坐在边上看书,见她醒来,温柔地过来扶了她起来,给她送啊上一杯蜜水润过喉咙。 林娇娘直到喝完水,才清醒过来,笑道:“你怎么在边上守着?让你服侍我,我受之有愧。” 周瑾笑道:“何来受之有愧的说法,你我夫妻,做这一点小事又如何。” 两人甜甜蜜蜜细细地说了些话,又用过晚饭之后,林娇娘就笑道:“今日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看得出来你心神不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瑾笑道:“被你看出来了。”说罢,他就将自己出海去的想法说了说,惹来林娇娘迷惑又惊奇的目光。 “现在只怕不是时候。”周瑾说完了之后,林娇娘略加思索,方才轻声道,“毕竟就算是要出海,也要有相应的船舶与航海器械才是。如今的船还是没有那般稳妥,近海走一走是可以的,却是出不了远海。” 她笑微微地说了本朝如今的航海之事,听得周瑾眼睛发亮,心中赫然是已经有所决定了。 没过两日,周瑾就笑眯眯地回来,说自己在工部的具体职责换了个位置,如今负责水军的相关器械了。 林娇娘听了,对他的行动力也不免感叹,含笑道:“你倒是本事。” 周瑾笑眯眯地应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对,我就是喜欢大航海→_→ 另,真的快完结了 第118章 周瑾换了负责的方向,谋求着某一日能出了京城,到靠海的地方去上任的时候,忽地就有消息传来,身在牢里的周向荣自尽身亡,临死前留了血书在衣襟上,将所有失职的事项都揽在了身上。 周大夫人哭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坐在林娇娘的院子里满脸麻木:“他留下我一个,这日子怎么过呢?” 皇帝对外表现得有些哀切,说着只是想要将周向荣收监让他反省反省,却并未想过真的要取了他的性命:“如今事已至此,朕心甚是悲伤。”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皇帝却毫不手软地将周向荣手下的人打散分开,掉了旁的人来接了他手下的队伍,不出半年,周向荣曾经聚集的势力就会烟消云散。 周大夫人的诰命被晋级,除此之外,陛下又另外赏赐了金银珠宝,当做对周家的安抚。 周瑾听了这个消息,心中陡然一松,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私下里与林娇娘说起,他也是这样感叹的:“陛下想对这两人出手久矣,前些年还有顾忌,如今顾忌全消,自然就毫不犹豫动手了。” 林娇娘对周瑾口中的顾忌略有不解,细细询问周瑾,周瑾却但笑不语,只是说陛下的忌惮也是宗室中人,如今那人已经去了。 第151节 林娇娘知道这样,也就不再多问。 左右没了周向荣之后,周家在京城除了自己这个郡主之外,也毫不显眼,再没有什么值得人多注意的了。 “只是可惜了你,刚刚才换到新的部门,如今大伯一去,齐衰一年,你却要暂离朝廷了。”林娇娘这样说着,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周瑾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道:“若是齐衰,岂不是正好在家陪你,等着孩子出生?若不是你如今有孕,我都打算趁着齐衰的时候一同去靠海的地方走一走,对未来的居所查探一二了。” 林娇娘笑道:“这种时候怎么好出门,不过是说说罢了。”两人说笑了一番,将这件事放置脑后。但家中依旧是除了鲜艳的装饰,周瑾与林娇娘都换上了素衣。 因为周大夫人并没有儿子,如今身边空无一人,周瑾就与云姨娘商议,接了周大夫人过来。并不算奉养,只是做侄子的聊表心意。 云姨娘对上周大夫人依旧不安,但想着周大夫人如今日子也是空寂无趣,居然也咬牙答应下来。 但周大夫人却不愿意过来,对林娇娘道:“如今我孤身一人哪里去不得,何必就去了你那里,带了晦气过去。你如今肚子里还有着孩子,也该好生为孩子考虑一二才是。” 她只是不肯跟着林娇娘过去,三月过后,已经是凌冽寒冬的时候,她居然悄然就扶棺归乡,回边城去了。 周瑾连忙派人去追,对周大夫人这般举动也是叹息:“大伯母太过要强了。” 林娇娘道:“大伯母孤身一人在边城多少年,若是不要强,日子哪里过得下去。好在边城也是大伯母过熟了的地方,总不会亏待了自己。” 周瑾叹道:“只怕她日子清苦罢了,在哪里过日子不是过。” 因为这些事,一个年过得安安静静的。 林娇娘在过年的时候入宫去见了太后与皇后,两人对她亲密依旧,却始终让林娇娘觉得亲近不起来,最终只能感叹自己亲缘太浅,将日子过成了现在这般。 期间见到了林萱,往日里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林萱如今居然露出颓败之色来,一张脸擦得雪白,却遮不住脸上的丧气之色。 只是她与林娇娘之间已经算得上是撕破脸皮,姐妹两人相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略略打过招呼,也就罢了。 唯有去净房的时候,两人擦肩而过,林萱忽地叫住了林娇娘,眼角眉梢都带着嫉妒之色:“当年怎么都没想到,如今过得最好的,居然是你。你终究是赢了。” 林娇娘不料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诧异看她,随即唇角含笑,柔声道:“多谢赞赏。我也觉得,我的日子过得最是安稳不过。” 回到大殿里坐着,林芸悄悄找了过来,问她林萱与她说了什么:“她这些时候日子实在是不好过,见了我也是满面愤恨的。若不是还有个姐妹亲情的大义在上头压着,我还真不愿与她多说什么。” 听林娇娘说了说林萱的话,林芸也是皱了皱鼻子,冷笑道:“她嫁过去好几年,至今尚未有孕,又听说如今平南侯世子连她的房间都不进了,日后说不得,也就是个空架子。” 说着,她又用艳慕的眼光看着林娇娘已经有些明显的肚子,温柔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也该注意安全才是。日后还是少见那些心怀恶意的才好。” 她说完这些,细细地问起林娇娘日常吃些什么,平日里有什么注意事项,脸颊微红地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个似乎都在子嗣上有些缘浅。几个姐妹,至今都只有你有孕在身。只盼你这边好运来,也给我们带了好运来才是。” 林娇娘立刻笑着说定然会有:“你也休要着急,听说越是着急,越是不容易有孕。你且放宽了心,安心等着才好。”说着,也略微给她说说一些道听途说来的有助于怀孕的注意事项,林芸听得双目异彩连连,脸上笑开了花。 “我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值得注意的,”她亲热地对林娇娘说:“我就知道,你若是有什么法子,也不会刻意瞒着我。”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说着几姐妹如今的现状,林芸忽地说起如今的靖王府来:“你在府里头不出来,也就不知道,如今那边,实在是不成样子了。” “陛下让谁袭爵的旨意一日不下来,那边就一日一日地闹腾不休,听说如今,王妃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她皱着眉,满脸不快,“原本父王去了就要守孝,如今若是王妃又去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声,“家里头能等我一时,却不能一直等下去,若是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得就有庶子先蹦出来了。” 林娇娘见她脸上烦恼之色,心中恻恻,略加思索,却安慰道:“也无需如此担忧,只需要好生与四妹夫分说其中利害,四妹夫想来也能理解的。” 说到这个,林芸更是满脸艳慕地看着林娇娘:“你这一胎却是来得恰是时候,正好赶在父王去之前,后头那边又没了伯父,也不好寻欢作乐,正是安稳。” 林娇娘一笑,却想,周瑾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周向荣不走,他也不是那种寻欢作乐的人。 这样一想,顿觉心中越发舒坦起来。 看着林芸脸上苦涩,她更是多加安慰,让林芸好生与自家夫君说个清楚,方才能夫妻同心。林芸虽然应了,但脸上那股不以为然的神色却让林娇娘心中暗叹,知道林芸只怕是没有多放在心上。 果然,就在林娇娘临产前几天,林娇娘得了消息,林芸终究是抗不过压力,让自家夫君纳了妾。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位纳了妾的男子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喜色,十分平淡地接受了。 林娇娘听了,心中很是为林芸不值。林芸若是与自家夫君好好分说分说,说不定那位会为了她拒绝纳妾也说不定,毕竟从他的表现来看,也并没有一定要纳妾的念头,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只是如今事已至此,林娇娘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能在心中暗自感叹罢了。 因为这个问题而不快了几天,林娇娘方才彻底将这件事丢到脑后,重新考虑起自己的生产问题来。 眼看着就要生了,虽说东西早已准备齐全,但不管事前准备到底有多少,心中却始终不安。 除非是在医疗完备的后世,否则在这个年代,生孩子都是鬼门关。纵然林娇娘严格按照要求锻炼身体,也不让孩子长得太大,可心中的不安却一点都没见少。 周瑾将她的不安看在眼中,心中也是叹,好生出言安抚着,纵然是被林娇娘迁怒了,也一点都不见怒色,依旧是笑微微地陪着她。 “娇娘无需担忧,大夫都说了,如今你身体健康,孩子也好,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不需要太担心。” 这样空泛的安慰一点都没有让林娇娘放心,反而让她更加觉得委屈,当下就将周瑾赶出了门去,自己在屋内哭了起来。为什么自己就要在这个落后的地方生孩子,为什么自己就要穿越到这里过这样的生活? 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念头在这时候纷纷地冒上来,让她的心情越发地压抑,眼泪落个不停。 偏偏她还将人都赶了出去,让周瑾在门外不安地转个不停,隔一会儿就低声哀求一句,让林娇娘放自己进去。他实在是担忧林娇娘的状况。 好在门内的哭声虽说是低微但始终没有断掉,所以周瑾还算放心,知道林娇娘还算好并未出事。但他心中更担忧林娇娘这样哭下去,会不会伤了自己的身子,于是始终守在门外不肯离开。 林娇娘终于是哭了个痛快之后,理智回到脑海,就觉出不好意思起来。想到自己方才的无理取闹,也觉得自己脸上羞红,想着要好生与周瑾陪个罪才好。 起身去给周瑾开门,走了两步,却忽地肚子一痛,让她止不住地痛呼出声。 周瑾在门外听着,顿时大惊失措,拼命拍门叫着林娇娘的名字,让她快些开门放了自己进去。林娇娘忍着痛过去开了门,还来不及说声道歉的话,就脸色又是一白,勉力微笑了一下:“我好像是要生了,有些疼呢……” 话一说完,人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周瑾怀中。 第119章 第152节 周瑾站在产房外,身边人劝他坐下来慢慢等,他却揪心得狠,始终不敢坐下来。 稳婆与帮忙的下人是早就选好的,早早地就接到了府里来养着,如今急急火火地赶了过来,正在里面忙碌着。 一开始里面是静悄悄的,林娇娘在里面默无声息。周瑾产生可怕的联想,仿佛里面是一头怪兽,已经将娇妻吞吃入腹。 于是,该惨叫的人还没有做什么,他已经忍不住在门外忍不住敲窗户问着里面林娇娘有没有事,肚子是不是疼。 “要是疼得慌,你就叫出来啊……”一番话说得颤巍巍的,让产房里面不紧不慢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娇娘一边笑一边觉得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真的忍不住就呻吟了一声。 外面周瑾听了,越发是额头冒汗,并不算暖和的天气里,额头上已经是一层汗珠。 虽说对妇人生产的风险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时听到林娇娘一声痛呼,依旧是忍不住心头一颤。真的很疼吧…… 他忍不住想,娇娘平日里都是娇娇地养着的,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如今却要生生熬上几个时辰。一想到这样的痛苦,就恨不得能以身相代,自己进去代替她生好了。 奈何身为男子,没有这样的功能,只能在门外来回不停走动,听着了里面细微的生意,心中一片焦灼。 而林娇娘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左右不过是拼一把,也该努力拼才行。 她让厨房做了吃的进来,之前哭得狠了,如今算得上是筋疲力竭,可不是个好状况。 厨房送了鸡汤面过来,趁着阵痛的间隙吃了一碗,觉得肚子里有点东西了,方才有了一点底气。玉屏进来,说厨下已经准备了各色餐点,随时可以送过来补充元气。 周瑾在外边听的心焦而迷惑,忍不住去问旁人,为何要准备吃的。边上小厮都低了头忍不住翻白眼,如今已经成婚的明智笑道:“老爷,您干什么都要有力气不是?肚子里没点东西,怎么有力气。” 周瑾本不是这样愚笨的人,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呆呆地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这副傻傻的模样让周围的人都不忍心看了,连忙劝着周瑾坐下来:“郡主这还有些时候呢,老爷您也别一直站着,要不然等郡主生完了,您自个没力气了可不成事。” 见周瑾不放在心上,明智又道:“等生完了孩子,还有得忙呢。虽说如今有嬷嬷帮忙,又早早地安排了下去,但老爷也要在一旁盯着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才是。”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周瑾坐了下来。只是仿佛坐垫上有针一样,他怎么都坐不安稳,不一会儿就要站起来走两步。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 周瑾对这样的视线却视而不见,过了一阵,听得产房那边似乎开始热闹起来,又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下人们细细回答了,心中却又不放心,想要走过去看看,被人拦下来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唐突,连忙坐下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产房那边终于是真的热闹了起来,稳婆丫鬟们忙进忙出,不时有血腥味顺着端出来的血水传过来。被周瑾闻到了,顿觉越发心神不宁。 怎么就流了这么多血呢?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但院子里却灯火通明。琉璃的宫灯挂在廊下,将走廊也映得通明,行走在其中与白日里竟然也没有什么不同。 厨房送了饭菜过来,银红劝周瑾略微吃些:“如今晚饭的时辰也过了,老爷也该吃些东西才是,否则饿坏了,郡主也要心疼的。” 周瑾想着林娇娘平日里打点自己衣食的场景,知道银红说得也是正理,但实在是心中有事吃不下去,略微喝了几口汤就让人端了下去。 银红也顾不上周瑾这边,看着他让人撤了饭食下来,也不再关注这边,盯着产房那边去了。 周瑾在房间里转圈般地来回走,看得小厮们眼睛都要花了,终于是没忍住跑了出去,到了产房的窗下,听着里面忙乱的声音中夹杂着林娇娘的呼痛声,心急如焚,敲着窗户问林娇娘可还好。 林娇娘此时疼得七荤八素的,哪里有空搭理他。产房里众人也是忙乱不休,唯有一个稳婆抽空回了他一句,让周瑾心跳如擂鼓。 这样的忙乱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已经到了最深的夜里的时候,产房里面终于是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 门外有些昏昏欲睡的下人陡然惊醒,就见周瑾已经一溜烟地要往产房里面冲,被里面出来的婆子拦住了:“周老爷,这个时侯可不好进去。您这一身灰一身土的,进了产房可对郡主不好。” 若是那婆子说什么产房血腥气重男子不能进什么的,周瑾绝对不会听。但此时听那婆子说自己进去了会对林娇娘不好,顿时就犹豫了下来。 想到自己确实是在外面转了一天也没换衣服,他停了脚步,对那婆子说:“娇娘如何了?” 那婆子听到周瑾问起林娇娘而不是生下的小孩,心中暗叹,也就是在这样的人家,不是先关心孩子了。 她一手将周瑾拦在了外边,一边笑道:“郡主自然是没事的,如今刚喝了参汤,等着看小少爷呢。老爷也别着急,等会儿就能看到小少爷了。” 周瑾应了一声,想着刚生出来的小孩大约也是受不得灰的,叮嘱了一句,自己奔过去先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方才过来。 此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稳婆们出来报喜,却见外面没有人,差一点以为周瑾不耐烦,已经提前走了。 等银红过来赏了红包,说了周瑾急急地去沐浴更衣之后,稳婆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向来少见这样的老爷呢,也是郡主有福气,嫁了这样的人。”恭维的话流水般地说出去,银红脸上笑容越甚,让稳婆们先去边上歇着了。 周瑾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收拾过一边,林娇娘换到了产房里面的早早收拾出来的房间,外边的一应东西也已经换过,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周瑾进门去,就见林娇娘正清醒地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个小小的婴孩,见了他进来,仰头对他一笑:“你可算是来了,我已经撑不住了。你若是再迟来一会儿,我就去睡了。” 周瑾听得前半句,心惊肉跳,听到后半句,顿时就浑身放松,连忙大步走到床边,一手握了林娇娘的手,一边低头去看那孩子:“娇娘你吃苦头了。” 入目之间小小的襁褓当中,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满面通红,却有一头毛绒绒的头发,小小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小嘴微张,睡得正香。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小家伙扁了扁嘴,吐出一个泡泡,头微微向旁边歪了歪,方才继续睡下去。 周瑾所有想说的话都淹没了,低头盯着着小小的孩子,内心柔软成一团。 林娇娘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微微地将小家伙往他手中放,说:“你也来感受下抱孩子的滋味。”话虽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分外轻柔。 被林娇娘这样的动作弄得浑身僵硬,周瑾几乎是手软脚软地接过来的,却不知道怎么抱才好,僵硬地任由林娇娘将自己摆好了姿势,僵硬地不敢动弹。 林娇娘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大笑,笑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无力,停了笑意,略带疲倦地说:“夜也深了,你也去睡吧。” 她抬手捂住嘴打了个呵欠,声音已经是越来越低:“我也是熬不住了,先睡了。” 她自顾自睡了过去,周瑾却僵硬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小小的婴孩,僵硬得难以自持:“喂,娇娘……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先将小家伙接过去吗?” 虽然这样想着,视线却忍不住地在林娇娘与小家伙之间来回打转,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边上伺候的奶娘早已等在那里,此时笑微微地上前从周瑾手中接过了小家伙,轻声道:“老爷,小少爷就交给小的伺候,老爷无需担忧。” 周瑾虽然是舍不得,但是还是顺从地让人将小家伙接了过去,手上一轻的瞬间,觉得心中也是一轻。 恋恋不舍地看了林娇娘好几眼,终于是走了出去。林娇娘也倦得狠了,这个时候,可不是打扰她的时候。 第153节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 林娇娘迷蒙地睁眼看着从窗户的菱格里透过来的光,想着外面晴空一片,莞尔一笑。身边伺候的下人连忙断了热水毛巾过来,给林娇娘略微擦了擦脸,笑道:“郡主可算是醒了,老爷在门外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林娇娘刚抬头说一声“等着干什么”,门口厚厚的帘子就已经被掀开,周瑾走了进来。 见到林娇娘好生生地半坐在床上看着自己,脸上笑微微的,他周身的气息忽地就松弛了下来。“你可算是醒了。”他轻声说着,在林娇娘身边坐下来。 “我让奶娘抱了小家伙来给你看看。”周瑾说,“你睡了大半天,如今也该饿了,想吃些什么?” 林娇娘笑起来:“你这一下子说这么多,我可不知道回哪句好。” 虽然这样说着,但一切都有条不紊。小家伙很快就被抱了过来,林娇娘抱了一会儿,下人就过来说,饭食备好了,让林娇娘享用。 “说起来,这孩子一直小家伙小家伙地叫着,也不是一回事,”林娇娘喝汤的时候,周瑾在边上看着奶娘怀中的小小婴孩,说,“还是要有个小名才好。” “也是。你准备叫他什么?” “他是你我的掌中珠,不如,就叫……” “小猪?” “啊?” “他长大了一定会恨你的。” 周瑾愉悦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章 番外不一定有 第120章 周瑾的孩子满月的时候,皇帝居然赐名下来,惹得一片议论纷纷。 众人都说,虽说靖王府里靖王没了,但陛下对这个弟弟的后人依旧看重。尽管靖王府里头出了兄弟相残的名声,但陛下居然也没有太过责罚。这等在其他人家直接夺了爵位也不过的罪名,居然只是轻轻放过,两兄弟都得了爵位,虽说降等得厉害,但毕竟是留了脸面。 而几个靖王府里出去的女儿,皇后也是个个都有赏赐,显见的是给她们撑腰了。 原本因为靖王府出事而略有些心思的人家,也瞬间就安分了下来。不过,几姐妹聚集起来,除了林萱不曾出现,众人都说,就算是没了靖王府,如今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去。 林芸笑得最为爽朗:“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身上毕竟还有县君的名头,将来分出来了,也能过得下去。如今在府里头,母亲是个宽厚仁慈的,日子也不至于难过到哪里去。” 林芸如今在誉国公府,嫁的是庶子,妯娌亲戚一大堆,照理说日子是最艰难的。如今她都这样说了,卡尼起来倒是真的还不错了。 林娇娘刚从月子里出来,身上还有些丰腴,但身段却依旧凹凸有致,让林蓉见了,羡慕得紧,拉着她的手询问她有什么保养的秘籍。 林娇娘随意说了两句,笑道:“我也只是一家之言,再说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等我让嬷嬷们整理一番,再给你们送过去。” 几人含笑说好,说起靖王府里的事,一时都安静下来。 靖王府的衰败入京已经是明显得让人都不能说没看到了,偏偏谁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如今那边……”林薇这样开了个头,随后却又洒然一笑:“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林娇娘想到如今还时常过来探看自己的靖王府二太太——如今的三等将军夫人,心中一叹,就是因为陛下纵着,才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不过,这件事谁都不能说陛下什么,只能说靖王府里的两个儿子太不争气。 如今靖王妃倒是被两个儿子好生地养着,就怕她也去了,那靖王府就真的不存在了。只因为靖王妃如今还在,靖王府的架子勉强还搭得起来罢了。 “那边可不需要我们帮什么呢。”林芸笑着说,“前些日子我去那边,还被人好生教训了一番,说什么虽说如今也不算王府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攀亲的。呸,当我愿意去不成?” 她皱皱鼻子,脸上显出不屑之色来,笑道:“这样也好,面子上说得过去,谁也不恩呢个说我做错了什么。” 说完一看,几个姐妹脸上都是赞同之色,不由失笑:“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想法,倒是让我说了出来,倒显得我不谨慎了。” 林蓉笑道:“四姐姐本就是心直口快的,如今也一如既往呢。” 林薇也笑着说是,林娇娘看在眼中,想到几个姐妹以前的模样,唇角微弯,轻笑起来:“怎么都想不到,我们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一句话勾起回忆,几个姐妹都露出同样的神色来,脸上浮现对过去的怀念之色。 “那时候……”林薇这样说了一句,忽地就是一笑,“若不是林萱气焰太盛,我也不会那般明哲保身,生生将娇娘你欺负了去。” 她起身来对着林娇娘俯身下拜,柔声道:“我知道过去我做得不够妥当,也不求娇娘你心无芥蒂,只希望……日后大家不要似以前那般,乌眼鸡似的针锋相对就好。” 林芸与林蓉听了,心中也是各有感触。 林芸脸上愧色最深,对林娇娘道:“若说起来,却是我最对不住三姐姐。当初连姨娘也被牵了进来,被父王冷落许多。” 她看着林娇娘,扶了扶鬓边散发,温柔地说:“我知道三姐姐如今你也不差我这一声道歉,且等日后,三姐姐看我表现了。” 林蓉睁大眼睛,脸上依旧是天真模样,神色却是郑重。 她正要说些什么,林娇娘却笑起来,先起身扶了林薇起来,又对林芸笑道:“你说的对,且看以后罢了。” 她又笑眯眯地去看林蓉,道:“莫非五妹妹也要与我说什么道歉不成?” 林蓉听了林娇娘这一句,就知道林娇娘是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了,当即笑道:“三姐姐这里的芙蓉糕可真是好吃,我正要向三姐姐讨了方子过来,自己回去试着做呢。” 一番话出口,众人都笑起来,林薇笑着一指头点在林蓉头上:“你啊,都嫁人了,还是这般贪吃。” 一番话说出来,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等到几人都走了,周瑾方才过来,笑道:“倒是不知道,你与这几个姐妹如此亲近了。” 林娇娘让奶娘将小家伙抱了过来,将他抱在怀中,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道:“说亲近也算不上,不过是看上去亲热而已。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