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少女战士》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渣少女战士 作者:甄栗子 女主侧畔男配过,渣男身边总是春。 【no.1】皇帝想和你解释昨天他与舒妃在一起的事,你决定怎么回复他? a.潸然泪下,眼中说不出的缠绵凄婉。 b.坚强而倔强地仰起脸,深呼吸宛如雨后山茶般清丽一笑,摇了摇头。 c.轻笑一声,眼神淡漠如望远山,淡然吐出一声“脏”。 白薇含笑按下答案c—— 系统提示:叮,成功触发技能[一箭穿心],对方心痛值达至一百。 渣男捂心滚地。 温馨提示: 1.非常速快穿文,一半攻略(轻松),一半虐渣(正剧)。 2.内置酷睿i5系统(并没有)酷炫技能、狂霸变装、神秘触发题任玩耍。 3.考虑圈养我吗o(=·w<=)p⌒☆ 天生栗质难自弃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白薇 ┃ 配角:芝士 ┃ 其它:快穿,虐渣 ================== 故事一·设立挡箭牌的皇帝 ☆、第 1 章 小产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快穿文,攻略和虐渣各占一半篇幅。 故事选择偏向于以前的渣男文,就是明明心里深爱女主,但是就是要对别的女人好!理由各种各样! (╯‵□′)╯︵┻━┻爱我你就虐死我?别闹! 注: 1、虐渣方面会偏向于情感虐,女主威武雄壮让渣男净户出身、一文不值、遗臭万年、身残志坚(……)的情况可能也有?但是比较个别。既然被定义为原男主,虽然对女主渣,但如果连基础魅力都没有的话,虐起来就太没有成就感了呢。 2、这篇文真的很难写,感情戏我一直很苦手,一不走心就会矫情。所以存稿没了之后我也不能保证能不能日更,只能说尽量。第一个故事就被我推翻过四个版本,当中还有大小修多次,希望能把每个故事的头开好,这样后面才不会走歪。 (づ ̄3 ̄)づ╭★~预祝进餐愉快,好心情的话别忘了收藏一个哦~ 春日亭里一片混乱。 湖水漾漾,粉荷摆摆,岸边的脚步声、话语声却纷至沓来,仿佛池面波光荡过一浪,将前面的鼎沸吵杂淹没。 楚茵姿势狼狈地翻仰在亭阶上,被日光一刺,剧烈地疼痛让她流泪。身上压着的女人很快被宫女们紧张地扶起来,唯她还无人理会,躺在原地。 她身体动了动,刺痛的感觉很快自腰部传遍全身。 “快!快!舒妃娘娘怀有龙子,若然有事你们吃罪得起吗!还不快禀皇上、传太医!”宫女浣纱急得动怒,喝声下令后忙转头询问。 “娘娘,娘娘,可疼得厉害?” 舒妃冷汗湿鬓,捂着小腹脸色苍白,一字也未曾吐出。直到皇帝驾临,她才脚步虚软,向前一扑,正正被皇帝接在怀里。 “皇上。”她抬头,姣好的面容莹莹,步摇华彩更将虚白的脸蛋衬出清艳的美。她犹自忍耐痛楚地摇头,“不是楚姐姐的错,你别责怪她,是臣妾邀姐姐去亭中乘凉,下阶时不小心……唔……” 皇帝本是随着她的目光偏头去看,此时楚茵已被宫人扶起,衣裙上虽沾惹了尘埃,比之舒妃却要整洁,首饰亦戴得齐整。 她微倔地眸光与她相对,须臾才放松紧要下唇的贝齿,开口道:“我……” 然而才道出一字,那边厢舒妃已然晕厥在皇帝怀中,皇帝脸色一变,立刻横抱起她,脚步匆忙地往御撵走去。 边斥声沉怒:“叫太医全都给朕到瑜华宫待命,务必保住舒妃腹中的龙子!” · 瑜华宫里紧张的气氛俨然,一盆盆血水从内殿端出。来往的宫人皆是屏住呼吸,连一口气也不敢喘。 皇帝威严端正地坐在外殿正堂,眉头紧皱,神情难以捉摸。 待到浣纱掩帘,回身在皇帝跟前一拘礼,他方问:“如何?” “回禀皇上,太医说,主子如今的情形……恐是不大好……” 皇帝浓眉愈加皱紧,须臾,指节叩几道:“不是说她是摔在楚妃身上,怎么还是不好?” 浣纱一惊,却因低头而被掩住。她不及思量谁透出的消息,暗中蓄泪,顷刻间便以哭腔作答:“那石阶何等高,重重跌下来,凭谁接也不管用。皇上是知道的,娘娘这胎本就怀的不稳……早些时日厚着面皮去向楚妃娘娘讨楚家特有的一味药来,也不曾得……” 脸稍抬,已是满眼泪水。 “你给朕说明白,今日之事,究竟是什么缘由。”皇帝沉声问。 话音刚落,却见眼前的小宫女“噗通”一声跪下来,膝盖撞在石地上的声音响得让人发疼。她磕头,掷地有声:“皇上明鉴!因太医说散步有助产子,娘娘便时常在园子里走动。今日娘娘亦是出门游湖,半路却偶遇楚妃娘娘。彼时暑热打头,娘娘提议去春日亭稍歇,谁知待娘娘步上台阶,走在前头的楚妃娘娘陡然转身,将娘娘推了下去……” “哼!”皇帝冷冷一声,“谁给你的胆子,来编排朕的后妃!” 然而他脸色逐渐阴沉,想起当时的情景,竟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茵茵……一直不喜欢舒妃,在她怀胎后尤甚。 不过很快,他又抛开了这个念头。 茵茵素来心善,绝对做不出这等刻意的事来。即使是她将舒妃推落,想也不过是意外。 “皇上!求皇上明鉴!”浣纱将头磕地乌青,“娘娘宽容,又因身在局中不知详情。奴婢在旁边却看得分明,奴婢亲眼看见楚妃娘娘转身时,是笑着的……” “她笑着回过身,猝然将娘娘推落!” 她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哆嗦,像是忆起当时的情景,怕极了。“皇上若不信,定还有人看见,加以询问必能得知。” 皇帝一时怔住,脸色刚沉下来,忽而一个人影扑了进来,同样跪到他脚边磕头。定睛一看,是楚妃的贴身宫女南歌。 南歌来得急迫,全不知方才殿内情形,只急急地说:“皇上,娘娘身体不适,还请皇上遣太医去为娘娘诊治。” “你!”皇帝还没开口,浣纱就像是被气得忘了规矩,直起身子狠推了她一把,恨恨道,“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来请太医!她能有什么事,就是摔了一下,既方才能好好站着,这会儿何至于疼死了?” “我家娘娘正是生死攸关之时,但有凡一丁点的差错,就……就……你们瑶华殿的人好歹毒的心肠!难不成竟是想将高明的太医请走,好盼着我家娘娘一尸两命么!” 话音落下,她掩面低泣,似是不堪忍受对方不分情形地捣乱。 · 南歌奔回瑶华殿的时候,楚茵已经疼痛难忍,抓破了被面。里头棉絮洒出,沾在她指甲寸断的指尖。血和白絮搅裹,有着别样的触目惊心。 南歌立时泪涌如泉。 “娘娘您怎么样。”她手脚慌乱地倒了杯水,想要喂她,却见主子连含住杯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都是南歌无用!”她身体颤抖,哭得厉害,“皇上好狠的心,竟是连太医也不肯给您使来。全太医院的人都围着舒妃,她便是伤得厉害,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她想起刚刚的一幕便为娘娘心疼不已。 那时浣纱言辞凿凿地说完,皇上便稍显疲惫地扶住额头,竟是轻信了对方的话,和她说:“让她别任性,朕没怪她。待舒妃平安,朕便去看她。” 让她别任性…… 让她别任性! 南歌愤然咬牙,皇上竟是全不信主子! 主子何尝是这等不懂事胡来的人,若不是痛狠了,何苦求到她瑜华殿去! “痛……南歌,我痛……” 痛极的楚茵恍若听不明白南歌哭音含糊的话语,她连因皇帝的举动而伤心的时辰都没有,只知揪住被子,强忍着撕裂般地疼痛,喘气道:“再、再去……与他说……我只请一人……不敢耽、耽搁龙胎……” 话才说完,眼泪便酸楚地滚了下来。 “是,是!奴婢这就去,娘娘且忍一忍……” 可此番再去,无论她再三叩首,含泪恳求,皇上都只当她是受了主子的命令胡搅蛮缠,最后,更是因舒妃不欲听见喧哗声被赶了出来。 等南歌再次回来,却见主子奄奄一息地躺在被褥上,下身一摊血水缓缓洇染开来。 至如今,她才明白娘娘腹中疼痛的缘由。 南歌呆滞如木。 “原来、原来娘娘竟是小产……” “如果皇上知晓娘娘……有孕……定会派人来医治娘娘……” 如果! 如果! 她立时稳不住身形,向后倒退了一步,痛不可遏。 好可恨的一个如果! · 白薇忍了一阵下身的疼痛,便抽了口凉气,黛眉蹙起道:“居然这么疼……” 她早就宿在楚茵身体里适应环境,只是一直旁观,身体由不得她动,苦楚也无须她来受。陡然楚茵魂魄离体,她来上身,就被痛意惊住了。 第2节 饶是她早就习惯了刀枪剑雨加身的诸多伤痛,也觉得十分难受。 “很正常噜。”脑海里突然传出奶声奶气地声音,伴随着“咔嚓咔嚓”咬食物品的满足,含糊道,“原身的感情你也会一并继承,所以如果看到那个皇帝就爱哭惹,也不要惊讶哦……” “……鬼才会……” “你就是鬼呀。”芝士欢快地说,“煞气缠身的鬼,不能转世的鬼,毁了半张脸的艳鬼!” 经过多日的相处,白薇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它开心时说着说着就提起裙子转几个圈圈的情形。 “够了!” “对不起,因为你不是好人,所以我喜欢对你出言不孙。” “是出言不逊。”白薇漂亮地翻了个白眼,尽管是对着空气,不过她知道对方能看见。 她本是一个杀手,因为魂魄被煞气吞噬,只余残魂,无法投胎,只得在奈何桥畔徘徊。而后有天莫名得到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里面伴生着一只形如松鼠的宠物,口吐人言,告诉她只要穿梭在不同的时空,搜集悔过之心和爱慕之心就可以消除煞气,得以转世。 “悔能除煞。许多后悔的人都做过坏事,他们身上的渣气能和煞气相互抵消。也只有对方感觉到后悔,才能使渣气从身上脱离,让两气汇聚,不然你们都只能是坏人。” “爱使人美。爱慕之心能修复魂魄,让你恢复光彩。” 不过是做任务罢了,她此生活着的时候便是别人手中的利器,死后一如既往,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还会有好运降临的哦。” 像是看透了她此刻的心思,芝士突然停住嚼食的嘴巴,乌黑的眼睛光芒熠熠地眨了眨。 神秘十足。 ☆、第 2 章 纸钱 南歌将提来的热水灌进铜盆,半温不凉的水汽微蒸,她伸指试了试,果然只是温温热热,远不是她要的热水。 愤怒立刻席卷全身,她将铜壶掼在地上,恨恨地道:“这起子偷奸耍滑的狗奴才!” “南歌……”披发倚床的白薇虚弱地轻唤了她一声。 说是倚,不过是肩膀比枕头稍高一些,沾着护栏,勉强算起个身而已。 南歌将湿润的眼角一拭,赶紧走到床边去。“娘娘,您躺着罢,小心受了风。” 说着,她将被角掖得密不透风,打檀木架子上抽来一件外衫把脖颈也护了个严实,满眼担忧地看着她。眼见主子一阵烈咳,齿门一松,张了张口忍不住又道:“娘娘缘何不让奴婢去通禀皇上?倘他知道了娘娘小产……那些看碟下菜的狗东西,怎么会这般作践娘娘!” 还不止,那卷血色凝成褐红的席子,破开棉絮的被子,一律不准她换,竟就这般恹恹地躺在上头。难道是舍不得吗?小主子…… 这一想便觉得鼻子酸疼不已,侧过身去偷偷拭泪。 离舒妃保胎过去已有三个时辰,天幕暗沉沉地,四周寂静地可怕,连蝉鸣也稍歇了。怪道底下宫人没心思烧水伺候。 这也是欺负主子好性,明面上又不得圣宠罢了,换做是瑜华宫,哪个敢!? 又一阵儿体虚无力漫上来,白薇强打起精神道:“我自有我的意思。眼下……膳房可有果腹的吃食?” 别的都且算了,不填好肚子,哪有力气开战。 “这……”南歌转了注意力,却觉得很是为难,“炉子想是早就熄了,他们也不肯……倒是晌午还余了一碟金丝酥雀和一碟如意卷,您说不好白扔了糟蹋,奴婢还留着呢。” “也好。” 白薇平淡二字,却叫南歌险些就抹泪失了态。 同是怀有龙胎,一个太医团团围绕,妙手回春,嘘寒问暖;一个无人问津,热水不得用,连想要些果腹的热乎菜也不能有。 其实,若然要责怪,她亦自责自个儿的不仔细,日日贴身伺候,却全不知晓主子有了身孕! 等她给妥妥帖帖地擦过身子,又一样样点心喂好,白薇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从床上坐起来。而后眼波平静地嘱咐了她一番。 瞧模样,断看不出失子的伤痛。 不过若说是哀莫大于心死,也能说得过去。横竖贴身照顾的南歌是半点都没察觉出来。 “嗬!纸、纸钱?”南歌眼睛大睁,“……未及满月夭折,宫里是不许办丧事的。更何况……娘娘真想让小主子走得平安些,还是容奴婢将讯儿报予皇上知晓罢,皇上说不定、说不定能允。奴婢也不曾做过这个……” 白薇摇了摇头,复靠回了枕头上,但说了一句“去吧”。 南歌纵是满腹疑问,仍不准备叫主子难受不快,到底去书匣子里寻出一刀刀雪白的宣纸,回忆往昔清明扫墓时烧的纸钱模样儿,面带倦色地执着剪子裁起来。 这一晃儿,天边便露出一线晓光。 · 真正等到天光大亮的时辰,天上却有叆叇的乌云翻滚起来。层层密密地遮蔽在皇宫上空,挡得密不透风,连最后一丝光也渐没了。 青紫的电光时隐时现,如驾雾的腾龙闪没在云海中。 瑜华宫的窗子反光似的诡异地一亮,轻微地雷鸣噼啪。宫殿里的气氛倒是渐渐安详,太医终是保住了龙胎,众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皇帝也松了紧绷的弦,有余暇喝口热茶。 谁知没多久,外面的宦官突然一脸大骇地滚进来,他被吓得屁滚尿流,直愣愣地喊:“外面有鬼洒纸钱……有鬼……有鬼啊!!!” “放肆!” 皇帝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张明德大喝,硬生生将人喝止在原地,眉梢竖起,怒道:“圣上在此,尔敢妖言惑众!?” “奴才不敢……公公!有鬼,真的有鬼……披头散发,白衣白裙……手一扬,白花花地纸钱满天满地……”小宦官连滚带爬地爬过来,慌忙抱住张明德的脚,胡言乱语地解释起来。 “不不不,没有手……那鬼没有手……” 宫殿里一时哗然,众宫人交头接耳,皆表情惴惴,面有惧色。人心浮动得厉害。 张明德见他目光涣散,身体哆嗦,倒是信了三分。 此人没有作假弄鬼。 他偏过身,请示般地看向司徒延,询问道:“万岁爷?” 皇帝看了眼帘幕内好容易安定下来的静谧,皱起眉,“朕去看看。” 张明德眼白乜斜,拂尘一挥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宫人,也跟了出去。虽是信这奴才没有没有弄鬼,依他久居深宫的经验,少不得是其它人作妖作孽。 便真是个魂魂鬼鬼,万岁爷有神光相佑,说不得也能照拂到他,因而他是不怕的。 他把纸伞撑开,严严遮挡在皇帝头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前后脚迈出槛阶。 · 陡然,紫白色电蛇炸开漆黑的天幕,大雨瓢泼,宫闱顶仿佛笼罩在迷雾之中,隐隐传来可怕的雷声。 在电光一闪的瞬间,皇帝刹那抬头,蓦地气息一滞。 女鬼白衣墨发,鲜红宛若滴血的珠润丰唇,脸色青白僵冷,腕子透明纤细得几乎瞧不真切。她手肘处挎着一只竹编篮子,鞋尖儿一点,便似无着力处,轻飘飘地“飞”过来。 那身子当真削瘦,风雨中飘飘摇摇,仿佛只消一滴雨珠,就能将她击倒。 可她还在走着,眼神渺远悲切,旁若无人地走着。 漫天的纸钱,也在她路经的途中,纷纷扬扬地洒上天空,又跌落在她的裙角。苍白而肃穆,萎顿而凄凉。 皇帝目光凝住,大步跨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体内有莫名的怒火烧炽。半夜三更,她亦是跌下台阶受了伤,居然不在宫殿里好好修养,跑到瑜华殿外胡闹! 连皇帝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气她无理取闹更多些,还是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多些。 总之是胡闹! 白薇视线分毫不动,唇线一点一点向上翘起,那目光和笑却让人悲得想要哭出来。“孩子没了……” “什么?” 她声音如低语呢喃,他没听清。 “孩子没了……”她静静地重复了一次,视线转到手里攥着的那把白纸。 不过是白纸罢了,哪里是什么纸钱。 不到出生便夭折,这孩子,是连钱也不配有的。 她想着,手一松,那些不承半分重量的轻纸片儿就这样被狂风吹卷,卷在天地倾盆的大雨里,飘旋在她和他的头顶。 她被雨水浸湿的脸庞僵冷,白雾呵气间,复说了一遍。 皇帝终于听明白了,也被这话惊愕得怔在原地。 那神情就像是被天上的雷劈中了一般,全然不信自己听到得话,不信眼前这说着无情的话,却笑得美好的人是他的茵茵。这诡异的一幕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舒妃的孩子刚刚保住,她却跑来洒纸祭奠,还说什么孩子没了的话。 这是诅咒! 是后宫大忌! 到底是谁教了她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半晌,他嘴唇微颤,勉强忍住了席卷全身的怒意,捏住她手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加重,严肃而沉凝地下令:“回去!马上回瑶华殿!” 她看着他,眼光微微涣散,“……孩子没了。” “回去!你烧糊涂了!”皇帝怒不可遏,“给朕回去听到没有!”没等她再机械地重复这一句话,皇帝倏地转头吩咐张明德,“送楚妃回宫!” 张明德被皇帝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立时弯下腰背,几乎是打着颤儿回:“奴才……喏、喏!” 雷声轰隆,一刹那劈在宫宇飞檐的雷电将四周景物照得雪亮。 她嘴角慢慢地盛开一朵笑花,细弱地声音便匿在这雷鸣电闪中,“……我和你的孩子……没了。” 他瞳孔一缩。 “阿延。”她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看向他,笑得清绝凄美,“我和你的孩子……没了……原来他已经来了……可是他知道我们不喜欢他……所以走了……” 皇帝目光一点点下移,等看见她裙角凝住的褐红,不过是那一点,就让他面色猝然大变。 “什么叫他已经来了?” “什么叫他知道我们不喜欢他所以走了?” 第3节 “什么叫我和你的孩子……没了?”这一句他问得语声艰涩。 “茵茵,茵茵你说什么?”他的力道仿佛在一瞬间皆失,松开她手时已是冰冷得厉害。然而他很快又板正她的肩膀,不死心的追问,“朕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茵茵,再说一遍……” 那语气,竟已算得上是请求。 眼神也似有哀切。 他已经信了。 她从未有骗过他的时候,而今日她着一身素白,孤零零地在漆黑天地里洒着纸钱祭奠,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诅咒…… “呵呵。”她笑了笑,决然甩开他的手,越过他走进瑜华殿。 临走前的那一眼很冷,冷得叫他心里钻痛。他脚步停滞在原地,却很快听到内殿里突然传出的一声急促地尖叫。 “茵茵!”他瞳仁收缩,回身赶进去。 在他身边的张明德也被这一连串的事故惊得瞠目结舌,再看皇上的表现,这哪里是不爱重楚妃,这明明是……明明是将楚妃放在心尖上啊! 他在万岁爷身边待了这么久,从未见到过这副模样的万岁。 因为女人的一句话,就变色至此。 皇上关心则乱,他就听得真切,这叫声可不是他的茵茵传出来的,分明是刚刚保住龙胎的舒妃啊! ☆、第 3 章 疯狂 殿内的舒妃确实被吓得魂飞。她原是高床软枕轻卧,宫女恐怕她虚不受补,不敢用药用食物,只端着补血气的红枣羹,一勺勺给她喂。纵如此,那碗也是碧玉描如意回字金纹,里头的枣儿也是皮薄肉厚,暗红的表色莹润有光。 可见其中蕴含的细致精心。 待白薇骇住了一路宫人闯进来,那青白冰冷的面容,生生将半梦半醒间醺醺然的她吓醒,花容失色,尖声惊叫起来。 “娘娘别怕,您瞧她影子还在呢,是人不是鬼。”浣纱将将安慰了主子一句,回首森森地扫过白薇一眼,喝斥宫人道,“你们这起子奴才还在瞧什么!还不快将这装神弄鬼的贱人带下去,让娘娘受了惊,你们担待得起吗!” 宫人们逐渐回神,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都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雪衣红唇,衣裙上还有暗红污渍,走路轻飘飘得不说,外头侍卫也像是没瞧见她似的不拦住…… 真的不是女鬼? 见这群人天生鼠胆不听使唤,浣纱大怒,一声令下:“若哪个敢退缩不上前,小心你们的狗命!”她是舒妃左膀右臂,平日多由她出面震慑宫人,积威已久,这话一出,自没人敢不听。 然而等人终于壮起胆子蠢蠢欲动,白薇一句话又叫他们退了起来。 “我是楚妃。”她平静地目光往左右一扫而过,那眼眸里的寒芒叫人止不住哆嗦。 他们自忖,倘是女鬼当然不能不听浣纱姑娘的,但既是妃嫔主子,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绝不是他们被她吓住,而是人家身份使然! 对,对!身份使然! 纵然宫人害怕没仔细去看她的脸,浣纱一向大胆,又追随舒妃左右成日琢磨着给这位难堪,哪里还认不出来?原先对方不说,也怪不得她使宫人拖她下去折辱一番,这会儿说了,便只得敷衍地蹲了蹲身。 “原来是楚妃娘娘大驾光临,奴婢问娘娘安。不知娘娘扮神弄鬼地来瑜华殿,是为何事?” “我今日救了你家娘娘可是?”白薇反问。 浣纱一愣,点头,“确是……” 原先她们只设计被她假意撞落台阶,舒妃早早就喝过安神保胎的药,又有浣纱在底下接着,断不会真的叫主子龙胎不保。而楚妃即便不能获罪,也会在皇上心目中形象大跌。舒妃这几年确实是顺风顺水,得宠非常,但她总是对楚妃有一丝难言的忌惮。 既然因对方产生了不安,那不如就此除去! 因而即得龙子,就开始筹谋起此事来。 谁知还是棋差一招,那个楚妃也不知是当真心地善良,还是看破了她们的局,一见不好竟是扯住了舒妃的衣袖,缓了落势,然后自个儿替她垫在了身下。 这样一来,即便她们再三暗自设计将这回的过错推到对方头上,也不大容易。 皇上不信她的话,不发令寻宫人彻查当时情景,楚妃就仍是舒妃的救命恩人。 “我救了舒妃,你对我依旧言辞不敬,可见你家娘娘在你眼里也不值几个钱。”白薇轻描淡写地道。 “你!” 浣纱一听立时气得胸脯起伏,她素来维护舒妃,最听不得旁人说主子半句不好。 “浣纱……”终于,隐形人儿似的舒妃在心境平稳下来后,出声唤道,“楚姐姐救我一命,你不可如此。你自箍三十下,给姐姐赔罪。” “奴婢……是。”浣纱不情不愿地瞪着白薇,一咬牙,抬手狠甩了一巴掌。 红印子立刻显出来,可见狠下心没有留情。 但白薇只一眼,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床榻上躺着的宛如细柳柔弱的女子身上。 “楚姐姐……”舒妃像受不住风,轻咳了两声,眼波轻柔地道,“方才不曾细看姐姐面容,一时错看失了态,误怪。” “然而我刚刚由回春妙手保住龙胎,还需仔细将养。”说到这儿,她面容真正地柔和起来,笼着一层慈母般地光辉,小心妥帖地抚着小腹,笑对白薇道,“皇上一直在外间儿坐着,妹妹无暇服侍。姐姐若想寻人说话,可去给皇上问个安呢。” 她这话,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正妻,因为怀孕,大度地将男主人让与小妾。 同时也说明了,她眼下虽身子不好,但皇上一直看护着,警告白薇别在这时候闹事,叫皇上厌恶。 可谁知她这话一说完,大颗大颗的泪珠就从白薇的脸颊上滚下来,仿佛由她一句话触动而失神伤心至极。 舒妃先是微怔,等看见外间大步赶来的皇帝便是面色微变。 皇帝一来,就见殿里气势汹汹围了一圈宫人,他的茵茵在众人围困下,哭得像个泪人儿。他心脏仿若被人紧紧一攥,痛得呼吸急促了几拍。 “怎么回事……” 他话还没落,就在众人跪地请安的空挡,倏尔白薇将篮子一掷,出乎众人意料的扑倒床榻边。那纸钱不祥地抖搂出来,她看也不看,狠狠攀扯住舒妃的手臂,大恸质问:“你说,我到底哪里对你不起?” “什、什么……”舒妃骤见惊/变,温柔的神态再维持不住,一时结舌。 “你唤我姐姐,我便像亲妹妹一样待你。你说天热不利腹中孩儿,我陪你去亭子里歇凉。你怀胎走不稳跌下台阶,我用自己给你当垫子,我担忧你出事,担忧龙子出事……他若有事,皇上定是要难过的……”她嗓音忽而彷徨地放低了。 皇帝蓦地呼吸一重,想叫人拦住她的话怎么也无法出口。 “你叫宫女与皇上说是我有意推你下去,诽谤我,污蔑我。我腹疼难忍来请太医,被你阻在门外。不过是一个太医,我只是痛得厉害……血悄无声息地流出来……我怕得厉害,痛得厉害,只是想求一个太医来看看……” 她像是要将心肺中所有的委屈和痛楚都倾斜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抓着舒妃的手愈重,甚至抓破了衣袖,舒妃却不敢支吾一个字。 “你有我那么痛吗?你也流血流得厉害,甚至把孩子也流掉了吗……”她似哭似笑,“你保住了孩子,还可以仔细将养他……他们为什么不替我看看呢,我那么痛,流了那么多血……” 舒妃想要拽回衣袖的手一顿,豁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听见对方怀胎小产的消息。 怎么会! 她一直留意皇上的去向,不欲他在旁人那里多待,而近几个月,从未听过皇上驾临瑶华殿的消息。怎么会有孩子! 是了,那一定是野种!一定是她耐不住寂寞和野男人生的野种! 皇上知道吗?皇上定是不信那些说自己诽谤污蔑她,说自己刻意拦住太医的话,皇上定也在诧异,这个淫/荡下/贱的女人和旁人苟且有了孩子,还有脸跑到他宠而爱之的女人身边装神弄鬼! 皇上他…… 舒妃充满期待地侧过头,然而皇帝面部的神情,却让她面容骤然僵冷。 楚茵反反复复全无条理地说着那样的话,已叫皇帝心疼得几欲代她受过。 他简直不敢去想象当时的情景,他叫她别任性的时候,她在抱着肚腹剧烈得疼痛着。他叫人将南歌赶出去的时候,她正气若游丝地看着孩子从身上一点点被剥离。她最需要她的阿延守着她护着她怜惜她的时候,他在别的女人身边…… 那是怎样一番心酸苦楚。 叫他只是想着,就觉得心脏搅成了一团,痛得难以呼吸。 “我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泪水不住地往下掉,她喃喃许久后,涣散地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她笑了一笑。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这个在身后辱我谤我、心狠手辣的毒妇,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 “我怎么会……愚蠢至此!” 她言语间已是大恨。 连皇帝也在一瞬间觉得舒妃面目可憎起来,眼光暴冷,锐利非常。 舒妃这会儿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她从未被人弄得如此狼狈,又受之言语侮辱,然而她的皇上,昔日纵她宠她,连在皇后刁难她时都姿态强硬护着她的皇上,如今却仍在用疼惜地眼神看这那个始作俑者。 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怜爱疼惜的眼神,让她心里嫉妒的火浪滔天,连平素最拿手的温柔劝慰地姿态也做不出来。 更何况他望向自己的余光,冷厉得叫她难过得发抖。 而这时,白薇已经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她了。 那神态有着前所未见的平静和癫狂。 “我怎么能让孩儿孤单上路呢……”她腮边挂着泪珠,盈盈地、美好地、绝望地笑起来,“不过不怕,既然你亦是安胎不稳,就让我帮你一把,叫他与我孩儿一道赴死吧!” 舒妃瞳孔骤缩,乍听此言再加上对方毫不犹豫的动作,心里真正惊恐到了极点。 ☆、第 4 章 背景 “茵茵!” 皇帝终于变色,在白薇压住舒妃肚腹往下施压的时候,抢上前去。 然而下一秒,白薇就毫无预兆地晕厥在了他怀里。她青白的小脸毫无血色,泪痕犹在,汗湿地乌发凌乱贴着额角,黛眉痛苦得皱着,便是连失去意识都不能叫她松快起来。那模样显得那么弱小纤柔。 凭皇帝的眼力,哪里看不出她最后那一下,根本就没放进去多少力气,只是悲伤到极致,才会那样地疯狂起来。 而她的疯狂,愈加体现了她的酸楚难过。 否则她一向善良美好,又怎么会用口不择言来倾泻自己的悲恸情绪…… 这个认知一入脑海中,便怎么也收不回去。叫他又是痛恨又是责怪又是后悔,最后化作无尽地怜爱疼惜,投注在怀中这小女人的身上。 这一次,轮到舒妃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抱着别的女人离开。 第4节 她从方才鬼压身一般地惊惧中回神,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汗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地重重靠在软枕上。腹中的胎儿也真切地动起来,那连接血脉地律动和疼痛,叫她逸出一声忍耐地呻吟。 浣纱见此,顾不得许多,脸蛋红肿地跪扑在离开的皇帝面前,阻住了去路。 无论如何,即使今次败得一塌糊涂,楚妃刚刚的凶狠癫狂想必也让皇上留下了印象,她可以借此挽回一二! “皇上,娘娘刚安住龙胎,又受楚妃娘娘一番惊扰,恐怕……” “放肆!” “不好”二字未及吐出,帝王雷霆之怒便已降临,一脚踹在浣纱心口,将她踢翻在地。 这一脚踢得着实不轻,皇帝正是为楚妃心痛之时,哪容得旁人污蔑她半个字不好? 浣纱捂着心口面容紫胀,须臾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她来不及惶恐,刚翻身爬起来跪在哪儿,想壮着胆子再作辩解,一对上帝王森然冷酷地目光,便面白如金纸,冷汗涔涔,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只是言语伤心,没有施力。” 皇帝最后淡淡留得这一句解释,不是对她这个小婢女说的,而是说给所有的宫人听。警告她们,楚妃娘娘是伤心所致,语无伦次,并不是真的要加害舒妃。谁要是把这一幕当做真事说出去,后果自负。 跪了一地的宫人埋首应喏,战战兢兢。 他说完便抬脚离开。 帝王的威压如山镇来,叫浣纱不得动弹,眼下去势一现,她便整个软如烂泥,瘫倒在光滑如鉴的冰冷地面上。 好可怕…… 这样的皇上见所未见,真的好可怕…… 此刻她才真正有些后悔,原先大义凛然地说了那些贬损楚妃的话了。 · 离上回楚妃大闹瑜华宫已经过了有小半月的日子,后宫诸人怎么都想不到,一直默默无闻的楚妃娘娘,竟然会引得皇上勃然大怒,为她血洗了瑶华殿。 说是血洗一点也不为过。 因为主子无宠致使宫人散漫的宫殿多了去了,偷奸耍滑也不只是那两三只,偏偏那一回皇上抱着楚妃回宫,看见那大晚上嬉闹赌博,酒酣耳热的宫人,便大发雷霆。 内殿那一席染血的床褥,至今都还没有人收拾! 瑜华殿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伺候着舒妃,他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人却受着底下人轻慢地对待,这才真正叫他难以忍受。他素有雄心壮志,平日专注前朝,并不用心于后宫。 否则怎么会造成这样的疏忽! 皇帝此时有多自责,对这些欺软怕硬的人就有多愤怒!除了南歌,瑶华殿张明德受令以被雷霆手段诛尽,震惊后宫! “我知你一番辛苦布局,何必发泄一时之气,叫我毁了。”话听着是关怀,那语气却十分冷淡平静。联系实情,又有几分冷嘲在里头。 所谓布局,关乎眼下的朝政时势。皇后被废之后,母族式微,楚家无人压制,便日益兴盛张扬起来。皇帝恐怕宠爱她会让楚家愈发嚣张,危及皇权,所以并不将待她的宠爱之心摆在明面上。 这想法在白薇看来,诡异得可笑。 所以从那日晕厥之后,再醒来,她就再未给过皇帝一个笑脸,相处也是待如宾客。当然,不止是顺从她的想法,做任务的因素更是必不可少。 皇帝虽是若有所失,却依旧忍不住日日过来陪伴、开解她。 “若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护好,朕纵为明君,也当得心虚。”皇帝叹息,想替她拂开颊边的发丝,将它拢到耳后,却被她侧脸躲过。 他眸光一黯。 “以前朕不知道,那些宫人会如此阳奉阴违……楚家固然势大可恨,但你与他们不同。茵茵,朕待你的心意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我不知。”白薇长长的睫毛一敛,指尖掐住袖缘的暗扣,“皇上觉得宠我会使楚家张狂,可见知道圣宠的份量如何。却又不知失去圣宠的人,会落到何种地步,我不知……” 这一句“我不知”,听着却更像是“我不信”。 在他隐隐期待的眼神中,她的回答叫他心口一堵,闷闷地不适。 他沉稳威严的脸上,有着少见的慌乱。他顿了一刻,十分真挚地解释道:“朕当真不知……朕以为你有楚家为靠山,宫人不敢待你不精心……” 以楚家如今在朝堂的地位,谁能相信他们家出来的楚妃,会遭受如此待遇?他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种可能,所以从未查证过。 何况他往常秘密来寻她时,并不见她有哪里不好。 其实不过是楚茵掩藏住了真相,不欲叫他担心而已。 他又何尝认真观察过。 白薇仰脸轻吸口气,眼角酸涩地一笑,“……看来我不止是没有圣宠,楚家亦视我如弃子……” 皇帝听言蓦地呼吸一促,窒闷地愧疚感传遍全身。同时,想起同样给茵茵带来伤害的人们,他双手攥紧,危厉的眸光频频闪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因为茵茵不得圣宠,没有利用价值,他们就连照拂族人心思都没有了。 楚家! 果真是个冷漠无情的家族。 不过很快,很快他就会将这个耀武扬威、利益至上的家族彻底铲除。至于茵茵,他们既然不对她加以庇护,她就不是他家的族人,她只会属于他一个。 以后,由他来庇佑她! 但如今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对她多说什么,茵茵心软,虽然楚家对不起她,却难保他日见其衰落又心生不忍。 “你最喜食梅子,如今季节已过,玉盘里的这些是朕特意叫人栽种起来的。你……”皇帝又一番细语安抚后,犹豫再三,方伸手轻抚她细腻却苍白的面颊,见她这回虽然没有躲开,曾经的欢喜亲昵却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隔阂疏离。 心脏抽疼了一瞬。 “好好修养身子,有喜欢想要的东西都与朕说,朕一定满足你。” · 终于送走了皇帝,白薇将头发捋到一边,虚空问:“悔过值有多少了?” “45%。” 脑海里芝士的声音很快冒出来。 她闻言懒洋洋地斜靠进软塌里,发出一声妩媚地鼻音,“哼,还算有调/教得价值。” “就算不值得你也没资格放弃他呀。”芝士笑嘻嘻地说。 “芝士!”她被一语戳中软肋,薄怒微嗔之下脸蛋浮起红晕,合以白皙透明的肤色,便是楚茵这张乖巧清秀的脸,也难以言说地娇媚起来。 “不过小薇薇这一击真的很惊人。换做是原主,一定是委曲求全,到大结局的时候才让渣男幡然醒悟……有什么用惹噜,后悔值一点都没涨,反正他们最后也抱得美人归惹。” 无论是悔过之心还是爱慕之心,都是要在数值达到一百才能出现的东西。怎么让它增加,就要看各人的手段了。而这两心又是要在不同人身上获取的,渣男的感情不够纯挚,所以在他们身上只能拿到悔过之心。 当年原主救了被兄弟暗算的司徒延,与之互生爱慕,过后,因皇后母族可以扶持他上位,所以他弃女主而娶皇后。一开始他亦是遵从心思,对原主百般爱宠,然而这遭到了皇后的嫉妒,几次三番刁难原主。 于是皇帝想出一法,将明面上的宠爱尽皆转移到舒妃身上,由她做挡箭牌,转移皇后的视线。 然而如今皇后已废,楚家势力渐显,他感到危机便仍旧压抑心思。而楚茵,这女子清秀善良,本该活得无忧无虑,即便是染缸一样杂色斑驳的皇宫,也不曾在她心上留下一丁点的暗痕。 不过不得不说,这样的女子芝士是不喜欢的。 既是身处皇宫,该果决的地方还当果决,可以利用的武器,也根本无需手软。皇帝确实是爱她的,不过因为自负看不清她的处境。这等时候,她亦没有与恋人共同商量的想法,只是自己一味地压抑伤痛,自以为是地体贴体谅,才造就了今日的苦楚。 她是难得的好姑娘,只是遇到了不那么适合她的、拥有野心抱负的帝王,才会使得情路和人生坎坷。 “你以虐自己的身来虐他的心这个做法真是惨无人道,妙不可言呀……”这么一想,芝士难得的感慨夸赞起来。 然而它一溜奉承完了,在白薇思索的空挡,吸溜了一下口水,“小薇薇你身上的媚气看起来很好吃噜。” 白薇哪里知道这吃货想了一圈儿还是绕回了初衷,然而听到这话,她蓦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第 5 章 初遇 白薇知道芝士一直很喜欢吃各种古怪的气体,甚至你能听见它把虚无的东西咬得嘎嘣脆。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除了煞气,还有什么狗屁的媚气! 她泠冽地横去一眼,叫欢快地芝士耷拉下耳朵,有些许不情愿地道:“不是我想瞒着你噜,是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这些气体不是天生存在,而是你们的一些行为表现引来该气体元素。” “就像司徒延对楚茵的所作所为太渣,所以引来了渣气?” 芝士一瞪水灵灵乌溜溜地大眼,惊叹:“天惹噜,小薇薇居然这么聪明!没错啦!就是这样!” 白薇“呵呵”一笑,神情却骤然凝冷,眼角微翘起凉薄的艳色,“就算你把我夸成个天仙,也别想就此掩盖事实。” 这么推断下来,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正义,什么不喜欢好人,什么要让她改邪归正,帮她化解煞气,都是谎话!它只是贪吃各式各样的气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靠她来搜集…… “果然还是被发现惹……”小家伙在“地”上不满地滚了两圈,很光棍地坦诚说,“好惹噜,也没什么噜,你情我愿嘛。你靠人家重塑残魂,人家靠你吃美味大餐,一样一样啦。” “你不能直接吃我身上的煞气,还是那些男人的渣气?” 既然需要她来融合,那可能是它不能直接食用。 “诶?都可以呀,没有芝士不能吃的气哟。”它可爱地将眼睛眯成月牙儿,“这个就像你们人类的炒菜啦,渣气加上煞气,吸溜……人间美味……” 白薇听着听着,也跟它一道眯起眼,只是看着有些危险,“这么说,我就是你炒菜用的锅子?” 芝士猛地发现自己间接暴露了内心想法,这才有点心虚起来。月牙儿的弧线也不是那么完美可爱了。 “乖了。”白薇像是想通了什么,重新似笑非笑地倚了回去,细白地指尖拈了一颗梅子含住,贝齿一咬,嫣紫的梅子滴下暗红浓紫的汁来,与白牙、红唇产生强烈的对比和融合感,叫人看得心跳。 她作杀手时自有需要伪装的时候,这等优雅带媚的举动,做得行云流水,自然非常。趁此间,她慢条斯理地说出目的,“既然要靠我来吃大餐,以后别偷懒,多我给行行方便,你也有好处。” 那刻意散发的媚气,叫芝士一阵儿嘴馋。 它殊死抵抗了半天,最终前肢一扑,壮烈牺牲。 “小薇薇,你别再色/诱人家噜!” · 杨梅枝繁叶茂,树冠圆整,初夏才有的累累红果,如今盛夏却依旧长存,梅林枝头尽染,十分烂漫可爱。 皇帝费尽心思都没有让楚妃的心情好转,于是趁着好时光,带她来到皇家梅园里赏玩散心。 “林子里空气新鲜,朕想你会喜欢。”他将白薇的手接过来,送她坐在铺了厚厚垫褥的冷石上。 白薇闭着眼睛轻吸一口气。 皇宫里的空气说不上污浊,但是沉闷压抑的氛围她确实是不太喜欢。在湖水山林里听啾啾地鸟鸣,潺潺地流水声,果然比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要舒坦。 皇帝爱怜的看着她线条柔和的侧脸,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这作死的天儿!婆娘,下面接着框子。”远处隐约飘来采摘梅子的果农嘟囔咒骂的声音,他麻利把双肩的长篓子除下一扔,从梯子上爬下来。 第5节 妻子怀里系着个襁褓,一手护着孩子,另一只手去接。脚底下是她编到一半的竹筐,她小心地绕开了。 “你看你,热成这个样子,还给娃穿这么厚的衣服干什么!” “风大……” “大什么大!你死活要给我多穿件就算了,看把咱娃给热的。哎呦,这脸红的咧……爹给你擦擦汗。”他忘了自己满身的臭汗,就要把孩子抱过来,粗鲁的拿袖子给他擦。 妻子本是性柔之人,见他这一通胡来,不免也白了他一眼。“就你细心。” 口中说着,手上也没忘了护着孩子,强按着叫丈夫的手放轻点。其实男人的手劲女人怎么争的过,但果农看着他们娘儿俩只知嘿嘿一阵傻笑,没施多少力气。 两人的动静不小,和牙牙开口的小宝宝一起忙活折腾着,自是将司徒延他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常年和大自然打交道,他们俱有着饱经风霜的粗糙皮肤,穿戴也是农家汉子、妇人的精干打扮,粗布料,颜色看着总像是有脏污,且没什么花样,就是结实。鞋袜首饰就更不用说了。 左看右看,怎么也不能算一道风景,可是就是那平常夫妻之间的相处,让人倍感温馨。 还有那个脸蛋白嫩,咧着没牙的嘴巴咯咯笑的小孩子,司徒延远远的看着,心里倏尔似有感应,转过头去。 楚茵怔怔地看前面的情景,那双灵秀的大眼,已经是连自己都不自知地含住了眼泪。 司徒延心里抽疼了一下,连忙揽住她的背,轻声哄问:“怎么了?都是那帮人不懂规矩,做事的时候怎么能带孩子。”一边递了个眼色给张明德,一边用大手安抚地抚摸着她。 他以为她是因为孩子触景伤情。 “无关乎他们,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楚茵否认后低了眉,阳光照射下,一半虚影儿似是被皇帝拢在怀里。她低而茫然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看见地上躺着个血人就吓个半死,偏还哆嗦着以为用一条帕子就能把你的伤口包起来。你那时候必定是笑话我的。” 提到他们二人之间共同的回忆,他不经意露出了笑容,“那条帕子我还留着。那时候我受了重伤,迷迷糊糊地就想,这姑娘傻得可爱,必定时常在闺阁里翻话本,崇拜脚踩祥云的英雄。见着凶案发生的地方都不知道逃走,胆子真大。” “撒谎,你血都快流干了,哪有力气想这些。” “是,我没有。”皇帝应下的很果断,笑了笑,“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着——她真美,真的很美,我能不能娶回家……” “又撒谎……”她忍住泪,说不下去了。 他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后来她救他去了医馆,大夫恰好出诊,她惊恐地看着他流不停的血,急得团团转。偏偏从没想过丢下他,反是翻出了绷带,亲自给他裹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包成个大馒头。 他不好意思说“恩人”做错了,只得笑安慰她:“挺好的,就是有点热……” “别哭了。”他把她腮边的泪水拭去,“朕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至于孩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等舒妃的皇子生下来,朕就再与你生一个可好……” 她倏尔打断他,“阿延。” “嗯?” “那时候追杀你的人,若就此将我们都杀死了,该多好。”她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侧,轻轻地说道。 他眼睛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厉害。 他当然知道茵茵不是想咒他死。 她必然是被日子折磨得难受,甚至因为失了孩子,有轻生的念头。比起被他接入后宫,享受锦绣富贵,后妃尊荣,她宁愿永远活在他们的初见…… “茵茵,茵茵。”他抱紧她,恐惧在脑海中放大,嗓音沙哑地勒令她,“别胡思乱想,朕不许你多想,知道没有?”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应答。 · “不好了!” 草坪处扎下的营地骚乱喧哗起来的时候,白薇正盈盈立在梅子树下,低头仿佛在想心事。皇帝站的不远不近,漫不经心地眺望远山,只是时不时会朝她这边看一眼。 过不久,侍卫首领飞快前来,佩剑执在手,单膝下跪准备向皇帝禀报有贼人闯入的消息。 司徒延收回看顾她的视线,居高临下,威严自持地命令道:“切莫慌张,万事不可自乱阵脚。” “是!”侍卫首领端正应声,又立刻将声音放低,细细回禀起来。 做惯了杀手这一行,有时候偷听也是必备课程。虽然两人距离较远,但她自有妙法,全神贯注之下尚在可听的范围内。 待隐约听见“贼”“密令”等字样,她眼中异色一闪而逝。 趁人皆是忙碌的状态,无暇顾忌,她突然联系芝士:“是他?” “没错,是这个时空爱慕之心的持有者。”芝士毫不含糊地回答。 这次外出她本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但她擅长应对突发状况,细想之下,便抿唇莞尔,退后了几步。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投射在草地上,乱草初长,润闪闪地铺开绿色,梅树枝桠摆动间,沙沙作响,有一道细微的光影在刹那交换,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白薇本是低头看绿草,闻声又是一笑。她佯作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在茂密枝叶间对上一双狡猾慧黠,如夜幕璨星,暗中闪烁的眼。 她下巴微扬,那笑模样,便似是眉梢一点红梅染透青涩,韵致风流。 那人不知是如何想的,起初浑不在意,而后见她一眨不眨地对准这个方向,倒有了几分诧异,然后竟是幼稚顽皮地冲她一竖指,贴在唇侧。 比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第 6 章 飞贼 等营地为寻不着楚妃而慌作一团的时候,白薇正在稍远一些的梅林里摘梅子。 梅林里那双狡诈眼睛的主人横躺在高高地树枝上,手枕脑后,随着风摇树枝而悠闲地摆动。而后,旁边的枝头传来女子因惊讶而笑嘻嘻地声音,“那一棵树上的梅子更大喏,你送我去那里。” 她拂开树叶探出来。 美人颐指气使,本该让自尊心强的男人发怒。然而她抱着一丛木槿,歪着头笑得比山花还要烂漫,叫他气懒懒的说不出话来。 “小心摔下去。”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甚至有几分挑衅地恶意。 哪个对着威胁自己的女人能有好脾气? 他方才一时不查被她发现了藏身地,本是有心和她玩玩,吓她一吓,可不知这女人是什么来头,看见树梢上藏着人居然还笑眯眯地冲着他。 然后待搜查的人走远一些,就拿了根树枝踮脚戳他,十分好奇地模样,“你是长在树上的人吗?” “……” “哼,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是那个偷了东西的小贼!”她眨了眨眼,波光一荡,翘着眼尾笑道,“你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告诉他们,如何?” “……” “来人呐,这里有——唔——”她堪堪喊了几个字,就被粗粝的手掌一把捂住嘴巴。 原来是“小贼”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了下来。 “小黄鹂。”飞贼的声音好似有经过变动,并非原声,有一种异样地沙哑。然而他出口便是调侃,带着懒洋洋地捉弄,“如果嗓子被毁了,还能唱歌吗?” 感到怀里的人挣扎着摇了摇头,柔软细腻地脸颊蹭着他,他心里一动,然后忽而看见一个烟花信号筒被她迅速地扔到了不远的草地上。 “该死!” 他瞳孔骤缩,低咒一声,顾不得挟持人质,抢先在信号筒发射之前毁了它。 “小黄鹂的嗓子还完好。”她的胆子竟也很大,受他威胁也毫无怯意,反是清甜地笑着反问,“想要我大声唱歌吗?” 本来这女人没有武力,他再次辖制住她也未尝不可,但是经过刚刚的事,飞贼对她起了些许忌惮的心思,这女人倒还有点小聪明,看她神情大胆自然,难保她还有其它的后招。“说吧,什么事?” “你会爬树。”她乌黑地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满是期待,“帮我摘梅子吧,我要最大的那颗。” 飞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将他的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 爬树? 这么难看的姿势他怎么会做! 他随手拎起她,直接飞到了就近的那棵树上。 而后—— 就被人一股脑地抱住了。 说是抱也不恰当,只是对方好像被突然上升的高度吓住,一回神,就立刻颤抖着抓住他腰两侧的衣服,颤栗地样子像被鹰叼到天上的白兔子。这没什么,他本来就是故意想吓唬她,她的表现可谓叫他身心舒畅! 可等她适应过来,粉白的脸蛋抬起时,那两丸璀璨如黑水晶地双眼让他蓦地一怔。 在那里,他看到了惊慌、兴奋、愉快…… 这个女人…… “你吓死我了。”她因为激动,小脸显得红扑扑地,娇媚非常。“你真的会飞?你还能飞吗?溪边的木槿,你能飞到那边把花摘过来吗?” “……” 飞贼觉得,在女人不怕死地、崇拜、质疑、期待地目光中,他很难摇头。 他一世英名怎么能让一丛木槿毁了! · “不过是踩在树枝上而已,你看我不是走得很好。”木槿被归拢到枝干交接的地方,她双手平展开,摇摆间轻盈地往他这边走来。 十足秀给他看的玩耍模样。 “这棵树高,摔下去你会连哭鼻子都哭不出来。”飞贼依旧斜躺,看也不看她那边。 “我不哭鼻子。要是真的摔下去,摔死了,我就变成厉鬼来找你。”笑声一收,低荡虚无的声音从她口中飘出,“呜呜,我死得好冤枉啊,都是因为你的诅咒,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幼稚……” 飞贼的嘲笑话还没完,倏尔听见一声惊叫。 惊呼声让他心中一悸,面色微变,飞快地起身。他身形快到极致,陡转的幻影掠过晃动的红梅,啄食的鸟儿甚至只感到一阵风吹过,没有被惊飞走。 他只偷东西,不伤人命。 这人是他带上来的,如果真的出事,难免心里会留下个疙瘩。 可待分开浓茂的叶海,入眼的却是一张俏皮笑看他的脸。 “你!”他面色几经变幻,青白不定,最终低咒一声,“该死。” 被骗了! “看来我是不会摔死的。”她验证似的点点头,十分信赖地说,“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她放一颗梅子到他手里算作感谢,拍拍裙子,腰肢一别继续她的摘梅大业去了。 “……” 第6节 飞贼默然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狠狠捏碎了手里的梅子,梅汁炸了一手。 夕阳西下,天边大片橙红的光晕将梅林笼在其中,鲜红的梅子恍若有了熟透的风韵。 白薇终于在林子里寻她的唤声中直起腰,她背手擦去额间细汗,凑到飞贼那边说:“梅子够吃了。” 潜台词是,送我下去吧。 飞贼一双如夜幕星辰般地眼睛瞟过去,见她兜着木槿花枝编的篮子,里头盛着满当当的红果。此刻他仿佛忘记了刚刚被她捉弄的事,无规无矩地挑了一颗尝,酸甜的滋味充斥口腔。 女人都爱吃这种东西吗,小师妹也时不时抱着盘鲜果吃得香甜。 “该走啦。”她催声又至,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伸了个懒腰,银镌星的面具遮挡住了他鼻梁之上的面容,勾起的嘴角却掩藏不住。 最后看她一眼,他并指在唇边做了个“飞吻”的手势,从树枝上倒飞出去。掠过女主耳边的异常沙哑的话语渐远渐轻。 “小黄鹂,我叫楚歌,别忘了。” · 楚歌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前要告诉“小黄鹂”自己的名字,倒是愉快地猜测着惊怔在树上下不来、手足无措的女人会是什么神情。结果等他飞出园林,摸了摸密令藏身的位置,才悚然一惊,星眸骤沉。 空的。 难道是那女人…… 不对,他转头又想,让一个连轻功都不会的女人偷他走的东西? 不可能! 相比起来他倒更愿意相信东西是不小心掉落的。 ……可惜,这一趟走空,等皇帝回了皇宫,就不能那么轻易了。 · 白薇拘起一捧清澈的热水,任它自臂肘处流淌而下,一边听着芝士的今日小总结。 “爱慕值有15%噜,对于初见来说还算不错。”芝士门牙一磨,瞬间“咔咔咔”把一个透明坚果样儿的东西咬没了,满足地道 “我看他待女人的反应,很有趣……不像一般男人趋之若鹜,但也不是浑不在意,到像未曾明白男女情爱的妙处,有一种懵懂的感觉。” 这个他,指得赫然是白日里妄图把她困在树上的飞贼楚歌。 芝士“嘻”地一笑,没有接话。 白薇慵懒地打着呵欠,翘起的眼尾泛着迷离水色,间隙里渡去一缕眼风儿,似嗔它又故作神秘。然而她到底不甚在意,推开水波从浴桶中站起身,墨发松松一挽,披衣走出去。 许是摘梅尝梅,使得白薇心情十分好,一双宫人堪堪将屏风移开,露出那张清水儿灵透的面容,还有那似沾了鲜润的蔷薇花的唇瓣,皇帝霎时就将她失踪的事撇到了一旁。 她现下不像前面乍然看到那对夫妻时的茫然状态,伤人又伤己,如今情绪似乎渐渐好了起来,他自是欣喜非常。便是由着她的性子一回,他也乐意。 倒是白薇见皇帝依旧还在,奇怪地蹙了蹙眉。 “朕陪你用膳。”他的视线仿佛凝在她身上,见她看过来,眉眼当即变得柔和。 “……谢皇上恩典。” 皇帝不大高兴她的疏离,但到底忍耐着,依旧与她笑说:“有什么可谢的,往常朕也常同你一起吃。今日叫他们备了梅子酒,正好喝两杯。” 白薇侧着脸,流苏晃在颊边很是清妩动人,“好。” 她这般,便让皇帝心情陡然明朗起来,含笑令众宫人布菜,与她携手就座。 谁知对方刚给她盛了一碗汤递过来,她脑海里就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提示音。 叮! 【上回合渣男悔过值上升10%,总计共百分之40%,请历练者再接再厉。】 【悔过值达百分之40%,根据历练者的优秀表现,特赐予技能“一箭穿心”,可在被攻略者心防脆弱时使用,增强效果。】 “什么东西?”她在心里问。 “嘻嘻咿,你不是叫人家多给你行方便嘛,系统有自己的程序,也不是完全受我掌控,但是把一些技能提前开放给你还是可以的噜。本来是要多做几个任务度过实习期才会出现,现在只要达成它的要求就好惹。”芝士很快跳出来解释,“比如‘一箭穿心’,只要某一次攻击达到30%数值,就可以获得。” “你第一次攻击强力就有达到30%,当然可以有。唔,还有其它的技能,就靠你自己触发啦。” “有点意思。”白薇看着凭空出现的半透明面板,笑了笑。 面板的底部排列着三行正方型小空格,其中第一排第一个已经出现了一副图,画着一支箭射穿了一颗红心的图样。 【滴滴滴,“一箭穿心”技能启用】 [触发式提问]皇帝给你盛了一碗汤,你的回应是? a.温柔地对他笑,然后泼在他身上。 b.温柔地对他笑,接过来喝掉。 c.温柔地对他笑,接过来,但放下不喝。 白薇:“……我们能不能不温柔?” 芝士:“Σ( ° △ °|||)︴第一次就遇到系统坑你,白薇薇你人品太好惹。” ☆、第 7 章 系统 白薇最终还是选了c。 接过了那碗汤,却将其置于左手边。 皇帝先是欣喜,紧接着便是眼底一黯。忽而,他感觉到心脏被针扎一般刺痛,眉头狠地一皱。 【悔过值上升2%,共计百分之42%。】 看皇帝的表情动作,是真的心脏刺痛? 白薇直观地感受到了系统的神奇之处,倒是有几分相信它能将自己的残魂修补好了。她把有用的信息记在心里,继续看面板上其余的东西。 此时,刚刚使用过的“一箭穿心”已经变成了灰色,点在上面便显示出“冷却时间一个时辰”的字样。 除了三排格子,右侧竖着一排不知何用的图标,其中一个点开来竟在框子里出现了她自己的身体,一身杀手黑衣,面巾遮住了她被煞气侵蚀后半边毁容的模样。她凝望半晌,点了下某个双箭头的图标,立刻转换成了楚茵的身体。 无论是哪个形象都是立体的模样,都可以上下左右旋转。 芝士见她一心两用,用意识操纵的不亦乐乎,就凑过去讲解,“这是装备栏,等你搜集爱慕之心的时候就知道它的用处惹。其它的图标你还没权限点开,不必想噜。” 白薇想了想,觉得这会儿细看也确实不太方便,还是等皇帝走了再做探究的好。 用餐时的气氛慢慢地缓和下来,除了推杯换盏的清冷脆声,间或他也夹一筷子楚茵喜欢吃的菜,或是关怀一番。见她没有全都拒绝,偶尔也会尝一尝,就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 可惜一句求见破坏了温馨的氛围。 南歌接了小宫女的讯儿时,立刻愤恨道:“又是她!娘娘如今不似从前,难不成她们还敢胡来!” 她自觉说时音量不大,但因殿中忽而静下来,就被司徒延听进了耳朵里。 他浓眉皱起,不悦地问:“什么事?” “启禀皇上,是瑜华殿的宫女浣纱,说来寻娘娘求药。”南歌抖了一下,立刻跪下回话道。 “求药去太医院,来这儿闹什么。”皇帝愈加不快。 自上回舒妃从台阶上摔下来又被茵茵闹了一通之后,怀相不好他是知道的。只是看见她的肚子难免想去茵茵和他的孩子,他鲜少过问。 但再怎么说,关乎皇嗣,太医院那边不敢怠慢,何必求到瑶华殿来。 “是楚家特有的一味药,当年楚家有个闲散族人去往邻疆游览风光,最后有些际遇,就得了一些名为‘大青根’的药。”开口解释的却是楚茵,她拎着勺子笑低了眉梢,“这药稀奇的很,舒妃曾经说要保胎求过一次。皇上说我要不要给?” 皇帝闻她问话意外看她一眼,沉吟了片刻便答:“领疆荒蛮哪有什么稀罕好物,你给她就是了。过会儿朕叫张明德去太医院给你取更好的来。” 她笑容不变,“南歌,去把药取来,给舒妃送去。” 南歌闻言一急,也顾不得这是皇上答应的事,脱口就说:“这哪里是保胎药!不过是治风寒的药罢了。娘娘也忒好性儿了些,难道您忘了当初……” “南歌!”楚茵截断了她的话。 皇帝骤听这话心里一沉,侧目,“你让她说。” “是。此事娘娘不计较,奴婢却咽不下这口气!皇上若要责怪,只怪奴婢妄议妃嫔便是。”南歌狠磕了个响头,咬字清晰地叙述起来。 其实事情也简单,不过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嫔,仗着圣宠和皇嗣在别的妃嫔面前耀武扬威罢了。 彼时舒妃并不知道楚茵是皇帝的心头好,但她知道在自己受宠前,最受宠的正是楚妃,所以她抱着一种微妙的心态来了。 她借口保胎求药,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这不过是像人参一类的补药。然而楚茵怎么能不知道?大青根外面人传的玄乎,其实只在防治风寒有奇效罢了。 她恐怕孕妇胡乱用药对身子骨不好,又担心舒妃吃心,以为自己找借口不给,便歉然道:“不是我不给,可惜我也没有了。” “当真是没有了?”舒妃傲气凌然地斜她一眼,对浣纱嗤笑道,“你瞧,又是一个见不得我受宠的。” 浣纱给主子新换上一个暖烫手炉,啧声道:“娘娘,楚妃娘娘可和别人不同,她不是见不得您受宠,她是巴不得您赶紧和她一样失宠呢。” “楚姐姐这就不对了。皇上最喜欢温柔善良的女人,姐姐这样占着好东西不分人,心肠又歹毒,可讨不了喜欢。” 楚茵咬住下唇,强忍着没说话。 舒妃不信也就罢了,她早有预料,就是白让她说几句也没什么。 这是阿延的计划,她不能一时冲动毁了它。 舒妃见她和个木头人似的不动,抚着手炉冷笑道:“看不出姐姐还是个脾气犟,不知悔改的人。既然如此,少不得我来帮帮姐姐了。” 她在众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皙白的手一扬,清脆给了楚茵一耳光。 “啪” 楚茵的脸被扇侧过去,白皙的面庞上很快红肿起来,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直刺进肌肤里,靠近鬓角的地方更甚有一道划痕渗出血丝。 舒妃却甩了甩手,冷笑着警告:“别给脸不要脸,叫你一声姐姐,还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楚妃呢。不过是皇上用过就丢的玩意儿!” “娘娘仔细手疼。”浣纱捧起舒妃的手,心疼道:“为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何苦来,皇上倘若知道了,不知要多心疼呢!” 舒妃挑着眼角,气势凌人地感叹:“哎,皇后被废,后宫都没个人管教规矩。也只有我关心皇上,为他分担一二了。” 这边厢好一出温情戏码,那边瑶华殿的奴才们看见主子脸上那鲜红的手印却都愣在原地不动。碍于舒妃的威势,怯懦不敢向前。 第7节 他们什么身份?就是瑜华殿一只狗都比他们金贵。他们可没胆子得罪宠妃! 甚至楚茵气怒之下,还有人上前拦了一把,苦苦劝她道:“娘娘何苦逞强,已没了圣宠,倘或冲撞了舒妃,叫她反告上一状,在皇上面前,咱们能讨着什么好儿……” 南歌在一旁气得发抖,闻言上前狠命将人拉开,但也不敢真的对舒妃做些什么。 舒妃就站在那儿抚着手炉,看着眼前曾经盛宠的女人被几个奴才辖制的画面,笑得温柔开怀。 楚茵后来去太医院求药,然而有舒妃从中作梗,拿到的都是劣质低等的膏药。南歌一边给她凃一边掉眼泪,红肿也就罢了,划在脸上的那一道倘若弄不好,却是要留疤的。 彼时她也害怕了,想着太医不可靠,她还可以去找她的阿延。 可那阵子刚废后,皇帝忙着处理后续,根本顾不上她。南歌大雪天在御书房门外等的瑟瑟发抖,就为着等宫人去通禀一声,却因为她不受宠,从没传到过皇帝的耳朵里。 “……皇上若是不信,仔细看娘娘鬓角的地方,因用的药膏低劣,那疤痕虽淡却尚存……” 皇帝已经脸色铁青,他压抑着怒火去看楚茵的面颊,果然见到一道浅而淡的疤痕从耳际延伸到鬓角,短短地一道,已经叫他胸膛起伏,怒不可遏。 “张明德,把当初使绊子的太医、没替楚妃通禀的宫人都给朕找出来,朕倒要看看,谁敢做朕的主!” 张明德赶紧上前应命。 “至于舒妃——”他眼暴寒芒,语气说不出的森然狠决,“告诉她,她要是没用到这味楚家秘药立刻就小产身死,朕再考虑把药给她。” 他已经想起来了,茵茵小产那日,舒妃的宫女在他面前用此事抹黑过她。暗示他因为这味药没得,舒妃的胎才怀得不稳! 一个治风寒的药? 可笑! “楚妃这一巴掌,同为妃嫔,谁给她的权利打下去?” 张明德一愣,犹豫了下,“这……” 打都打了。 “给朕打回去!” 皇帝抚摸着楚茵鬓角的疤,心疼不已,头一回不准备对女人留手。冷声下令,“你亲自动手,若不让她同样留一道疤,不准回来复命。” 张明德自是觉得棘手,舒妃到底还怀着龙胎呢,这要是觉着被他一个太监掌掴咽不下这口气,动了胎气。难保这账不会算到他头上来。 不过看看皇上这样子,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打不行! 很快,南歌又被派去太医院再寻好药,瑶华殿因这遭事故嘈杂起来。 楚茵冷眼旁观看了一会儿,最后双睫垂下,唇畔浮起清美绝伦的微笑,“阿延何须如此动怒,难道你忘了吗——” “是你亲手把伤害我的利器交给了别的女人。” ☆、第 8 章 巴掌 皇帝轻抚在她额头的手掌垂下来,下颔弧线瞬间紧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狈。 是,他愤怒地指责太医,指责宫人,指责舒妃,拉出他们为茵茵出气,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可这些都不能掩盖真相。她之所以无法保全自己的原因,所有事件的罪魁祸首正是他。 是他自己,给了他们踩踏作践茵茵的机会…… 呼吸急促了几拍,他胸膛震动,蓦然低哑一笑。 前段时日刚下定决心要守护茵茵,即使没有家族为她撑腰,只要他在,就护她无忧。老天却给了他这么大一个难堪,揭露出的现实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在他头顶,原来伤害茵茵最深的人不是楚家,而是他。 多么可笑! · 凉月薄辉的夜晚,呈绿头牌的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缩不已。 “滚!”皇帝嘶声开口,体内暴虐的情绪蠢蠢欲动。手里的朱砂御笔拖开一抹鲜红,笔杆已被他拦腰折断。 饶是张明德伺候圣上已久,此刻也有点发憷,哆嗦了两下问:“……皇上今晚是要歇在这儿了?” 皇帝松开手,木制的笔管一分为二从手掌中滑落,掌心的鲜血混合着木屑别样触目惊心。他通红着眼,最终还是哑声说:“去瑶华殿。” 张明德胆战心惊地看着皇上受伤的手,犹豫了片刻,仍是一咬牙叫人去备驾。 这个时候凭他说破嘴皮子,万岁爷也听不进去半个字,倒不如见了楚妃娘娘,叫娘娘多劝一劝——那要不是个性子倔的就好了。 何苦呢,他旁观瞧着,能瞧出她对皇上的真心,又何苦时时拿话刺人,伤人伤己。 女人呐,还该软和些才好。 夜幕洒下一片暗影,瑶华殿的树影和着晚风婆娑摇曳,很快,不远处宽道儿上一盏盏宫人手提的八角琉璃宫灯如攘攘白云浮动而来,映照的光亮仿佛能使得枝叶脉络尽现。 南歌没想到皇上还会来,早上自主子呛了那一句,殿里便清冷可怕的像个荒地,宫人皆瑟缩在墙角,动也不敢动。 彼时皇上因痛苦而显得扭曲的脸,她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着。 皇上是真的很喜欢主子的吧。 “娘娘在内殿歇息……”她引路说。 楚茵枕着靠枕,身上搭了一条绣青鸟云纹的丝绒毯子,闭眼小憩的模样恬然。 司徒延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便立刻如珍宝失而复得一般,贪婪的注视着她。那阖上的水杏眼眸,卷翘微颤的睫毛,唇角平和的笑,还有每一寸白里生粉的肌肤。 终于忍不住挥退了一干宫人,上前连人带被紧紧地抱住了她。 “唔。” 楚茵皱眉醒来。 “茵茵,别再怨朕了好不好。”他把脑袋埋进她颈侧,像是压抑已久后的爆发,再顾不得仪态威严,“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素来沉稳的肃声里骤然充满了惧怕,还有一点难以被捕捉到的乞求。 他的惧怕不止是因为舒妃那一巴掌是他造成的,而是经过这件事,透过舒妃、太医、宫人这些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收集来的信息中,彻底感受到了楚茵这些年受过的磨难。 她的辗转反侧,她的苦苦挣扎,都一一浮现在他脑海里。像是扎了根的藤蔓,延伸到每个角落,让他痛苦不堪。 再想到她曾经轻生的念头,他便尤为惧怕。 原先他不信,可如今,他真的怕。 “我……”楚茵抬起手。 “答应我。”他高大英挺的身体微颤了一下,抱住他的手臂又紧了两分。 “嗯……” 她眼泛迷蒙地水光,轻轻一眨,他就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迷糊和犹豫似的,迫不及待地保证。“朕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 “阿延……” “朕……我在,我在。” “你受伤了?” 皇帝怔住。 “我帮你包扎吧。” 皇帝张了张嘴,干哑的喉咙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好。”半晌,他嘶哑地回应道。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这句更动听的话了,他想。 南歌受传唤接了张明德早早备好的药膏和绷带走进去,床榻上的两人相依相偎,她不敢多看,低眉匆匆退出去。 “我不怪你。” 楚茵帮他一层一层地包着伤口,犹如时光倒流,他一身血污倒在那里,她慌着手脚帮他包扎,温暖的阳光照进窗头,定格的镜头美好的让人落泪。 最后她说:“我不怪你。” · 瑜华殿里,舒妃听见所谓的圣上口谕,失手砸了才刚煎煮好的药,乌汁流了一地,苦涩的中药香味弥漫开来。 “不!不可能!”她狠地一瞪眼,唇色微白,“皇上怎么会下这种命令,我身怀龙嗣,对皇室有功!且皇上一贯疼我……” 怎么会!? 她不过是听到了皇上陪那个女人用膳的消息,才想着叫浣纱求药,好提醒他自个儿怀胎不稳的事,博他一怜。 她盼了半天,他人没到,却下了这样一道折辱她的谕旨! 舒妃的嘴唇哆嗦了下,恶狠狠地目光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张明德不耐烦地把拂尘挥到另一只手上,和她说话时面上倒还带着微笑:“娘娘,咱家也是没办法,既然是万岁爷的意思,您就受着吧。” “你敢!”她凄厉尖声。 她绝不肯受这等侮辱! “咱家是不敢,圣旨咱家可不敢违抗。”瞧这模样他也没了耐心,皮笑肉不笑地说。 舒妃在皇上面前素来温柔,对着他们这些御前的宫人也是好声好气,没想到一遇事儿就这么不中用,还不如楚妃娘娘呢。 看看人家那日闯宫的气势! “怪就怪您自个儿当初看走了眼,惹了不该惹的人。”张明德看看天色,接着道,“娘娘还是别为难咱家了,真叫人把您按住了打,场面可不好看。” 舒妃气得脸庞通红,身子微微发抖,尖利的指甲攥进手心也无知觉。 她闭上了眼。 那一巴掌当着阖宫上下挥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化作了一个念头。 楚妃! 总有一天,自己会叫这个女人生不如死!尝尝她今日的滋味! “哦,咱家忘了说了。”张明德看着舒妃脸上那道与楚妃如出一辙的伤痕,同情又觉得像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他是司刑出身,这力道拿捏最恰当不过,皇上使唤他来就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皇上说了,要娘娘脸上留一道与楚妃娘娘相同的疤,才肯放咱家复命。” “舒妃娘娘,得罪了。” 第8节 舒妃暴睁开的眼睛血红一片,颊边的腥味让她几欲疯狂,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夜色浓稠,瑜华殿传出一阵碎裂的响声,摆在屋内的铜镜、衣镜无一幸免,被砸个粉碎,室内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说!皇上是不是歇在那个贱/人那里!”舒妃阴狠的视线唰地转倒浣纱身上,浣纱不自觉颤了一下,不敢与主子对视。 自打看到太医院送来的药膏,娘娘就发狠开始砸东西。皇上这一回是真的狠下了心,这等劣质的药膏,娘娘的伤口再也不可能痊愈了。 “不说我也知道。” 舒妃站在一地的碎片之间,倒映在光滑镜面上的阴冷笑脸支离破碎。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说瑶华殿的楚妃深入简出,几乎只在当今万岁相邀的时候迈出殿门,就是素来在后宫春风得意的舒妃,也突然彻底闭门不肯见人了。 大多妃嫔倒觉得皇上这一回着实叫人心寒。 楚妃这女人恐怕当真叫妖魔附了身,皇上往日里有多宠爱舒妃娘娘,宫里每一双眼睛都看的真切。楚妃若不是用了狐媚手段,怎么勾的皇上狠下心肠这般对待舒妃娘娘? 娘娘可还怀了龙嗣呢! 说什么舒妃娘娘当年欺辱过楚妃,谁不知娘娘是最温柔不过的了。一些受冷遇的小妃嫔更是直接得过她的恩惠,为她叫屈不已。 而这一日,舒妃终于迈出瑜华殿,前往御书房。 浣纱在外忐忑地看张明德一眼,怀着主子能将皇上哄回来的期待,全不知道御书房里的气氛渐渐地开始剑拔弩张。 “大胆!”御书房里,皇帝拍案而起,额角青筋起伏,大怒道,“涉及皇嗣大事,岂能由得你在此胡说八道!” 舒妃被皇帝的惊怒吓住了神,然而很快她也委屈恼怒起来。 自进宫以来,皇上待她哪一回不是好言好语?更何况他一向沉稳端正,断不会轻易发火。 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对待! “皇上是因涉及皇嗣而生气,还是因为涉及楚妃……”她幽幽地问道。 “你!”皇帝视线骤冷,看着她没有丝毫温度。 “我……”眼瞧着他那渗人的表情,舒妃终是有些惶惶然,念及昨日之耻和自己的计划,强压下心里的恐惧,温温语声中带着些委屈道,“皇上细想想,除非臣妾是想吃力不讨好,平白惹怒皇上,否则何至于编出这等瞎话骗你……” “哼。”皇帝森冷一笑,“你当真以为朕蠢到可以任你愚弄吗?你不过是嫉妒朕对楚妃宠爱有加,怨恨朕昨天为她叫人掌掴你,才会昏了头到朕跟前来编排她。” 这话当真伤人! 如今脸上红肿还没消褪,舒妃捂住面颊,面色惨白了一瞬,一咬牙承认道:“是,皇上说得不错,我是嫉妒她!但那也是因为我爱皇上!我心系于你,看到其他人在你身旁都觉得嫉妒伤心……” 她泪盈于睫,边是低哭着说话。 “女人的三从四德,那该是说给男人听的。倘或是真的仰慕欢喜,哪里能容得下旁人。是,我是有错,可是我对皇上心思纯粹,别无二心。楚妃呢?皇上以为她爱你吗?”她将泪一挥而走,嘲讽道,“旁人承欢后喜不自禁,只有她去向太医院讨药,服下避孕汤。” “她连孩子都不肯为你生,即便真的爱你,也是早有裂缝,心存怨恨……” ☆、第 9 章 避孕 “放肆!”皇帝一袖卷尽案桌上的奏折,将它们尽数扫下,怒不可遏,“她对朕心意如何,由不得你来评判!” “我没想过评判她,可是,这不公平。” 舒妃一向温柔的笑容尽失,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只是比我早点与你相识,可是我们相处的时日不比皇上你和她短,只是因为她早一步,我就再也得不到另你倾心相待的机会了吗?这于我何其不公。” 皇帝的愧疚转眼即逝,他想起不久前刚听闻的那件事,冷冷一笑:“那你说,朕待你好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事?你哪一点比她值得朕倾心?” “皇上!” 手心的帕子几乎要被揉碎,舒妃的语气陡然变得激烈,像是豁出去要让他清醒过来! “你还不明白吗?你为给她出气折辱我,我不怪你,因为比起脸面,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重要。可她呢?她当初怀胎,却因为太医都聚在瑜华殿,痛至小产。那一日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她恨我!可再她恨我,也该知道那日不遣太医的命令是你下的,她的宫女是你挡在门外的。她既是恨我,焉知……” “她不恨你?” 皇帝心里抽搐了一下,捏住奏封的手指发白。 “滚!”他深邃的眼睛里如同聚集了暴风雨,给人吞噬所有的可怕感觉。此刻他的嗓音反而低哑下来,可里面的寒冷之意更加明显,“舒妃德行有亏,顶撞于朕,即日起禁足瑜华殿,无诏不得出!” 舒妃惊愣着后退了一步,发现自己一时被激起了性子,把话说过了。她妄想再说软话调和,却被皇帝叫人来强行架了出去。 御书房几乎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草木间的蝉早被负责的宫人黏走,不复耳闻。大殿里静的可怕,寒凉的冷风几乎包围了皇帝,明明是盛夏,可是那一股自心肺炸开的冷意,还是叫他禁不住微颤。 “不会的。”他强调一般喃喃自语。 “她那么喜欢孩子,怎么会想要避孕。” · “南歌姐,这是什么东西呀,给娘娘吃的吗?”小宫女闻着刚采的鲜花,看见南歌端着一个托盘就要往里去,凑过去笑嘻嘻的问。 南歌空出一只手拍开她伸过来的手,嗔她:“知道是娘娘吃的,你还混拿什么。” 小宫女嘴馋道: “娘娘吃的必定是好东西,我也想瞧瞧,姐姐快说,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南歌摇了摇头,情绪在一瞬间低落下来,不肯再与她多说便匆匆进殿去了。 浑不知小宫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低头勾了勾唇。 她哼着歌将鲜花插瓶,与一同身份的小宫女玩笑嬉闹,直到旁人不注意,才绕去了空庭某棵树边。佯作贪看树上的鸟儿,仰脸作了几个口型。 “楚妃用药” 不远处的楼上有黑影一闪而过。 她捡了几颗路上没嵌好掉出来的鹅卵石,溜达溜达又回去了。 瑶华殿内殿,南歌推掩上门来到执卷看书的主子身侧,打开檀木螺钿盒子,将里头的药丸连同温水、蜜饯一同端上去。 “这是今日的丸药。”她道。 白薇点了点头,无声半晌将这一卷书看完,才空出手来。 南歌原本因皇帝留宿而欢喜的神情不复存在,素来带着笑的脸变得沉重起来。“娘娘……一定要用这药吗……” “难道可以不用?”白薇渡眼向药看去,自嘲一笑,可眼底仍有酸楚之意叫人看得分明,“若是可以,谁要吃这些苦东西。可是皇上金口玉言,不得违抗……” “可——”南歌端着托盘的手一紧,急急地道,“可那是以前的旨意,那时候皇上待娘娘冷得很,不喜欢娘娘诞下皇子情有可原。如今皇上这般疼宠娘娘,连舒妃都要退避三尺,说不准,现在旨意就变了呢!” 她只知当初皇上不欲主子先生皇嗣,却浑不知个中究竟。 白薇将药丸拈在手心,好似因为要吃得药丸苦口而面色微白。勉强一笑道:“……南歌,你知道去梅林那一日,皇上和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会给我一个孩子。等舒妃诞下皇子之后。” 南歌呼吸一顿,已是盛宠如斯,竟还是要排在舒妃的后头吗? 难道早前小主子倘若尚存,皇上也不肯叫他出生?可皇上待主子的心意她看的清清楚楚,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不肯死心,踌躇地劝道:“娘娘,要不、要不您还是去问问皇上吧……如果皇上不是这个意思,您岂不是误解了……” 白薇摇了摇头,猛地顿住,轻揪住心口。或许是她描摹的前景连她自己都信了,此刻身体里属于楚茵的情感真切地弥漫全身,连她都难以压制。 更何况她知道这确实是皇帝的意思。 即便他再宠爱楚茵,天生对权势的渴望和掌控,绝不逊于这份爱,甚至要高出一筹。楚茵不能在舒妃之前怀胎,是因为皇帝不希望皇位由楚氏之子继承,楚茵就算被楚家视为弃子,依旧不能忽视她姓楚的事实。而她生出的孩子,如果是长子,由楚家拥立坐上太子、皇帝之位,那楚家滔天的权势就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了。 皇帝的母族权利过大,对于皇室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原先腹中的孩子是一个意外。那时皇后家族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能拖住楚家的崛起。也不过一二日的时间,皇帝看出此消彼长之下,楚家必定占尽上风,难以阻挡,于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连他也没想到,在这之前的一次……竟就怀上了。 “他说得这么明白,我又何必自讨没趣。”白薇笑笑。 楚茵,你还没认清这个男人吗?就算那天他派来了太医,也保住了龙胎,但是就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会不会因为朝局,仍然决定舍弃他。 孩子死后他再难过再伤心又有何用?即便孩子还在,说不定也只是另一出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悲剧罢了。 白薇品味着内心不属于自己的悲伤,静静地想着。 南歌见劝之无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娘把那颗漆棕苦涩地药丸吞下去。 可是没等白薇把药含到嘴里,雕花门忽地被人用力推开,门外那明黄的身影见到她白皙手心里那一颗格外引人注目的棕丸,手背上的青筋顿时绷起。 舒妃言辞凿凿,他不欲信,也不欲怀疑茵茵徒增困扰。 但是心底那一点阴影渐渐变大,他从不喜优柔寡断,太医恰好前来诊平安脉,他忍不住趁机问了。得到的结果让他既吃惊又愤怒。 “是有这回事,且楚妃娘娘派人来取药的时候说,是依据陛下您的吩咐……” 他何时说要她避孕?便是在她小产之前,他也从来不许她吃这伤身的药! 她竟是有胆子假传圣旨! “都给朕退下!”他低沉地怒喝。 南歌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看向主子,见她给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虽然明知情况不对,可也知道自己为此触怒皇上对主子更加不利,只得与旁人一起退了下去。 他压抑下炽烈地怒火,来到她身边看着她,指着药丸一字一句地问:“这是什么?” 她把药拢进掌心,笑得很勉强,“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就来了……” “茵茵。”他脸上布满了低压压地阴云,她那不自然的神情,更叫他脑海里的猜测转变成事实。他继续盯住她的视线,不让她逃避,“告诉朕,这是什么药?” “……你这样生气,好吓人。” “这是不是避孕的药物?” “……” “是不是?” 她沉默。 “你以为沉默有用?朕拿去一验,你别以为还能瞒得住!”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怒,捏住她的下巴,硬是让她抬起头来,“说!朕要你亲口告诉朕!这药是不是避孕用的? ” “你就那么不愿意给我生孩子!?” 她被捏得生疼,眼眶里立时冒出了泪花,打着转。 第9节 “……是。”她下唇紧咬,半晌,羽睫轻颤着点下了头。 皇帝在一刹那身心疲惫。 果真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会如此?明明昨天他们还缠绵如昔,她与他一同进食,为他夹菜,与他相视一笑。气氛温馨时,她还央他讲故事,她婉转在他膝头,仰着乌黑的眼眸看着他,他便没什么不应的了。 是了,他给她说精卫填海,她就玩笑问 “阿延是不是也觉得记仇好”…… 原来那并不是玩笑。原来她口中应着不怪他,却没有一刻忘了他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即便是恩爱之时。 这就是他要等到的答案,这个答案显得那么讽刺、那么可笑。有那么一刻,他宁愿她骗他,告诉他是他调查的情况有误,是太医撒谎了,是舒妃串通别人的口供…… 只要她否认,他就相信她。 他落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近乎质问地喃喃:“为什么不愿意给朕生孩子,你答应过朕会忘记过去不开心的事。你都原谅我了……” “她连孩子都不肯为你生,即便真的爱你,也是早有裂缝,心存怨恨……” “可再她恨我,也该知道那日不遣太医的命令是你下的,她的宫女是你挡在门外的。她既是恨我,焉知……” “她不恨你?” 电光石火间,舒妃张牙舞爪地质问在他脑海里炸响。 “你恨我?”低哑空荡地嗓音徘徊于殿宇之中。 “呵呵。”一直沉默着的白薇突然笑起来,她捂着胸口蠢蠢欲动仿佛要破心而出的伤恸,唇色苍白地道,“司徒延,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你?” 他倏地抬头。 “十五岁,你一身血衣狼狈地倒在巷口,我误以为你是乞儿,悯你救你,你被我感动,说出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还说你会娶我。那时我尚是懵懂,不懂得情爱心动,你慢慢教会了我,我终于觉得离不开你,此生非你不嫁……阿延,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后来我借楚家的力量帮助你,你也渐渐受先皇看重。可这远远不够,只是立足朝堂,楚家的力量远不足以助你登上皇位,于是你娶了别人为后,我只是楚妃……” “可是只是楚妃又有什么要紧?我依旧陪伴你身边,无论你高兴饮酒、难过对月、生气皱眉、欢喜吟诗,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让我满足。直到皇后因为你的宠爱开始刁难我,为了你,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之后的回忆仿佛是她不堪忍受的,她说得快速而凌乱,“后来有一天你突然高兴极了,说想到一个再也无须我受辱的办法,你饮了一杯又一杯酒,双眼晶亮的告诉我,你要让舒妃做宠妃,做立在我面前的靶子,皇后所有的手段都冲着她去,我再也无须接受她的刁难。你问我好不好,好不好?” 她脸上的肌肤白得像蒸发了一样,血色全无。可她还是在笑,噙着眼泪,开心极了,痛苦极了。 “好,你那么为我着想,怎么不好……” 这样做的结果,好到她被宫人忽视作践,好到另一个女人占尽他的宠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好到她血崩小产,他陪伴守护的人也不是她…… “不要说了!”皇帝忽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他控制不住地将眼前的人压进怀中,抱得紧紧地,“茵茵,茵茵……” 他沉浸在她的仰慕、痴爱和痛楚中,久久不能自拔。 “阿延,你痛吗?被我欺骗的感觉是不是很痛?”她轻声问,复抵开他缓缓嫣然, “你说她是我的挡箭牌,没有机会抢走一丝一毫的你。可你骗了我,你违背承诺真正宠幸她的那一日,我也是这么痛的。” “我其实还是怪你的。”她在皇帝刹那收紧的臂膀间,低眉轻道。 “我嫌你脏。” 皇帝身体的肌肉紧绷,额角青筋暴起,脸因痛苦而显得狰狞。 可她仿佛无知无觉,继续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第 10 章 爱恨 “我恨你。” 这句话音一落,空荡地殿阁中便再无人声,久久地安静下来。 白薇却能感觉到皇帝抱着她的身躯,正慢慢地僵硬起来。可他依旧抱着她不放手,甚至是死死地把她按在怀里,让她险些不能呼吸。 “……何必呢。”她往日眼角眉梢的青涩尽皆褪去,像是在一夜之间因巨大的风浪成长了起来。 只是安静地道:“虽然此番你没有说,但摘梅那日起我就懂你的意思。你说的我都明白,等舒妃诞下皇子之后,我才能和你有一个孩子。倘使她这胎生得是公主,又或者干脆就生不下来,我依旧不能生。” “到时候我若有孕,岂不是要生生将胎儿打落。” “不可能!”皇帝猛地反驳她,可转瞬对上她无波无澜的眼睛,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的…… 即便舒妃生得是公主,他又怎么舍得让她落胎。她是他最疼最爱的茵茵啊…… 是他生命里不可缺少的、唯一的、最重要的女人! 然而…… 朝政又该怎么办,难道当真要纵得楚家嚣张,为皇室姑息养奸吗?他痛苦地想着。 “你素来果决,唯独在我的事上踟蹰徘徊。”白薇依旧静静地和他对视, “你看,你是不是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好不容易原谅了你,你自要与我欢喜一场。至于孩子,这问题你已头疼太久,便是趁着一时欢愉放一放,也无大碍。” “朕绝没这么想过!”他牙根紧咬,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上面了,可她下一句用温淡口吻说出的话又让他泄了力气。 “那我此番有孕的后果你也没想过,对吗?” 白薇的眸光清冷,唇边是涩然的笑意。 “阿延,你可以在这件事上优柔寡断,因为除了我,你还有后宫三千佳丽。除了我的孩子,还有天底下无数的女人愿意为你生。可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喉头像哽着铅块,咽不下也吐不出。 那些女人不过是调剂的玩意儿,怎么能和她相比?可她不会信。 他可悲地预料到了她的不信。 “……我的孩子也只有我一个母亲。” “他甚至不知道,在他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已经厌弃了他。是,我懂你支持你,为你苦为你痛为你傻。我热烈地期盼你站上最高的地方,仅仅因为你想,我便愿意。可是他的人生不属于你,不属于我!我对你的支持和期待,绝不包括拿他的命去换!” “我绝不允许你们妄自决定他的人生!” 冷静不复存在,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揪紧心口的位置,红了眼眶,近乎是防备与警惕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样的情景。 那让她惧怕颤抖地、一如曾经小产时的情景。 她终于击溃了他长久以来稳固的心防。那双陌生警惕的眼睛仿佛在说,天地间唯她一人欢喜心疼着他们的孩子,他是和旁人联合起来伤害他们母子的罪魁祸首。 这样近乎诛心的言语,让他直视自己所有的卑鄙,让他狼狈不堪。 没错,他根本就无法保证这一切,又有什么理由来质问她的果决? 终于,长长久久地思考让他疲惫地闭上眼,沙哑地道。 “避孕药伤身,你以后别吃了,朕不碰你就是……” 白薇的情绪却反而又平稳下来,只是眼仍旧是通红。她就这样笑了一笑,“我明白,以前也是如此,没有什么不同。” 是的,没有什么不同。 他难以克制地厌恶自己。 然而她的话还未尽。 “阿延,你还记得吗?我当年忐忑于你的计划,唯恐你转而喜欢上她,你那时疼我如至宝,甚至不允许有什么事叫我这样惶恐不安……”清澈的声音仿佛有着少女时的羞涩,和全无保留的爱慕。 “于是你承诺我,你绝不会碰她,你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假的,是做给宫人、做给皇后看的。你心尖上的人永远只有我楚茵一个。你很少说甜言蜜语,这话叫我无法不感动,无法不信你。” “可是你违背了你的誓言。” “舒妃的孩子就是你违誓的证据,也是我失去孩子的原因、我所有痛苦的开始。”声线里的欢喜已经全然消失,她残忍而平静地笑着道,“只要她的孩子出生,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背叛和无情,此生,我都不会再给你生孩子。” 皇帝再次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显得那样可怖。 · 姓名:白薇 容貌:清秀(附身状态) 声音:清澈(附身状态) 调/教对象:悔过值已达72% 攻略对象:爱慕值尚只15% 煞气值:100% (黑云滚滚,凝而不动。想投胎?想想吧!) 恢复值:0% (满目疮痍,不堪入目。放弃吧,丑一世。) 技能:一箭穿心 装备:无 将几个数值铭记于心,白薇意动间,人物属性面板便随之合上。 虽然和皇帝对峙的时候使用了“一箭穿心”技能,不过这样看来效果不是很显著。 “原身的煞气值和恢复值都要彻底完成任务才会变动。”芝士这回乖觉得很,度她神色就把她需要的消息吐出,“越到后面悔过值会越来越难上升,这次有增加20%很不错惹。” 它小幅度美妙地鼓掌。 白薇被它矜持的笑容逗乐了,一直以来似弓弦紧绷的身体稍松。 她以前做杀手任务的时候便如是,不允许有一点松懈,如果因此造成损失,那下场将会非常的惨烈。初时她犯过几次错,后背上的鞭伤多由此而来,后来就养成了习惯。 芝士偶尔插科打诨的态度也让她明白,如今的任务和以前不同,她可以稍微调整一下自己。 “‘春梦了无痕’这味香有限制,初始会让皇帝产生幻觉,以为曾和我欢/好。到后期最多就是做做春梦。这一击不能多用了。”她在放松的时间里,安静地思考着。 司徒延到底俱有帝王的威仪和不肯让人践踏的自尊心,那日她说得决绝,他虽然又悔又痛,但是在此事上无法相让,便试图说服她。 直到后来被她的态度激怒,听她说出“后悔入宫,想要回楚家”的话来,才发了狠,吩咐人看管住了瑶华殿,轻易不让她出来。 “你不喜欢看见舒妃,朕明白。等她的孩子一生下来,朕就即刻将她贬入冷宫。” “你只需在瑶华殿里安生修养,等身子将养好了,外头的事朕也就尽数处理好了。”他固住她后脑的力度加大,一定忽视她的抗拒,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到时候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和舒妃那回是个意外,他本无碰她的打算,谁知喝醉了酒,宫人无知又在殿里点了合欢香,他才一时失控。事后那个宫人自然杖毙了事,但舒妃经那一次便立刻怀上了,再到后来废弃皇后,楚家的势力脱离掌控,他改了计划,觉得需要这个皇长子。 这孩子再碍茵茵的眼,也不能不留。 第10节 况且他虽然伤恸,但也认为除了他,她还能和谁生孩子? 茵茵那么喜欢孩子,肯定不能忍受一生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说这话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等到他腾出时间,多哄哄她,陪陪她,几个月她不消气,消磨三五年也会肯的。 白薇哪儿管得他许多想法,就算让她知道,也不过是嗤然一笑。 深爱你的茵茵早就被你和舒妃折腾得香消玉殒了,别说这些话听了叫人不舒服,就算是再深情再甜蜜的话,也不过是枉然。 于事无补。 他唯恐她联系楚家,兀自脱离皇宫,就将她软禁了起来。 只是经过上回血洗的教训,又有皇帝派下来为楚妃调养身子的太医、嬷嬷,那些宫人倒还不敢怠慢。 “这药苦得很,娘娘慢些喝才是,小心呛了口。”南歌轻声劝着,复递上一颗蜜枣儿供主子甜嘴。“对了,刚刚听小林子说宫里进了刺客,也不知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连皇宫也敢闯。” 却不知为何,白薇虽然说着不生孩子的话,但太医开出来的药汤再苦,也一应都喝了,皇帝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近些时日萎靡的精神一振,做事也愈发有动力了。 早日把绊脚石都铲除了,他才好没有顾忌地宠爱茵茵。 皓腕上悬着的碧绿镯子轻晃,白薇听着讯息心里一动,拿帕子拭了嘴角,推开南歌手里的蜜枣不吃。 南歌知晓主子吃了好一番苦,这些性情喜好的变动,皆让她觉得心酸,并没有起疑。 “刺客?” “可不是,眼下皇上正命人大肆搜捕呢。”南歌回答完,见主子从腰间荷包里寻出一枚令牌,抚摸着上面的纹理若有所思。那令牌的样子从未见过,她便问:“娘娘何时有了这个?” “阿延送的。”白薇随口答她,便摆摆手,像是对她说的消息失去了兴趣一般,将令牌扔上妆台,对镜打理起如瀑倾泻的长发来。 南歌闭住了口,将碗收拾好,先行退了出去。 镜中的女子肤白如玉,一对柳眉拂了黛色,那双衬在下面的眼便荡起盈盈的水光来。那容貌本不过是清秀,盖因双眼灵动,像是会说话一般,就凭添了叫人伫立而望的本事。 白薇指尖一点红唇,歪头笑起。 可惜,她原先的面容比这要好看许多,只硬生生叫煞气毁去了半张,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这张脸便也让她贪看起来。 “咚”地一声,恰在她神思间,一颗梅子凭空摔在梳妆台上,溅起了两三滴梅汁。 “咚、咚、咚” 梅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像下了一场梅雨。 可惜这梅雨不是六七月的梅雨,溅在衣衫上的红渍叫人着恼,镜奁前的美人看着看着颦起娟秀的眉。 “梁上君子”见她一直没抬眼,终于玩够收性,也没了耐性,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好啊。”他怪异沙哑地嗓音依旧,行云流水的动作也仿若浑不在意,然而压抑的愤怒与不满却透露了出来,“小黄鹂,原来我的令牌是叫你偷去了。” 他把木槿编织的篮子丢在她面前,里头赫然是她上次兴致勃勃摘的大个儿杨梅。那时她担心皇帝询问杨梅的来处,就把东西搁在树下。 让折返回去找密令的他发现带了回去。 这一回说不清什么缘故,许是知道她在宫中,要询问她密令的下落(说不定掉落后让她捡走了)他鬼使神差就把这篮梅子也带进来了。 说起来,要不是这框子蠢笨的东西,他也不会被失手发现…… “你又吓到我啦。”她像是惊讶地歪着头,可是慢条斯理用手梳着墨发的模样丝毫没有可信度。再看着衣服上的污渍,又觉得很烦,冲他挑着细弯的黛眉说,“我喜欢就拿走了,你管我呢?” 这纯稚又恶劣的口吻,让看过她和婢女相处的楚歌一愣。 但这种细节,他向来不怎么在意。他现在满心漫眼,在意的都是另一件事—— “……你什么时候偷走的?怎么偷走的?” 一个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偷了他的东西,简直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偷了我的令牌还……” 他终于心头火起。 “你的令牌?”白薇趁他不注意,眨眼间就把令牌收回了荷包,她哼了哼,“是你偷了阿延的令牌吧。” 楚歌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反而突然冷静下来,眼眸一眯,盯着她问。 “阿延?你和昏君是什么关系?” ☆、第 11 章 太监 “我为什么告诉你……” 白薇最后一个字气音突然弱下来,她眉尖若蹙,唰地转头看窗外。 铁甲相撞击的琅琅声入耳,她和楚歌对视一眼。 “是禁军。”他的表情很平静。 她眉眼安然,弹了弹衣衫上点点梅红,宛转一笑。因为她看见半透明的面板又弹了出来,芝士的虚影在面板的一个角落对她可爱地眨巴眼。 [触发式提问]禁军要将飞贼抓走,你准备对飞贼说什么? a:你快走!我没事! b:我帮你。 c:别怕,我不会出卖你,让我和你一起度过难关。 白薇弹了芝士一脑门,见它抱额傲气的瞪视模样,笑收回视线。纤白的手指在对方不经意的情况下点了点,最终选了b。 她对上他平静的神色,微微一笑:“我帮你。” 飞贼猛地一怔,诧异须臾,难以克制地翘起了唇角。 真奇怪,明明她的口吻那样平淡,甚至前一秒他们还在针锋相对。然而她只是用不忧不惧地神态说出这句话,他便觉得她可以信赖。 尽管凭他的本事,飞窗遁走即可,但他仍然留了下来。 禁军首领带队到此是为执行任务,但是顾忌皇上暗地的嘱咐,不敢强行做什么。他皱皱眉,想起刚刚隐约听见的男人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再一看见紧闭的门扉,觉得有点难办。 但再难办还是得办。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楚妃娘娘,皇宫内突现刺客,卑职受令搜查捉捕,不知可否将门打开,容我们一查。” “倒有些不方便。”白薇清澈如水的声线流出,携着一股子倦懒之意,“横竖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刺客,你不必看了。” 这强硬的态度叫禁军首领颇有些傻眼,这到哪儿也没见这么说话的啊。 后妃都是一群女人,当然不喜欢他们这些大男人跑到闺阁里去搜查,这举动本身的意味也叫人不舒服。但皇宫进刺客是大事,是关乎圣上安危的,就是舒妃,那也会编个理由搪塞他。 自然,他绝不会拿着这个理由去糊弄皇上,仍旧查看了一番。 所以楚妃这里—— “娘娘,刺客之事关乎圣上安危,卑职斗胆……”他心里到底对刚刚隐约听见的,仿佛是男人的声音还有些疑惑、踌躇。 “知道自己只一斗的胆子,还敢显摆到娘娘跟前儿来,哼!”太监那捏着嗓子的娘娘腔声音忽而自屋中出现。独属于太监的不屑、犀利和韵味皆是十足,好像眼前活生生立了个捏着兰花指的人。 禁军首领寒毛一竖,觉得天儿一下子就阴寒下来了。 “娘娘歇午觉儿呢,你们一群大老粗在外头嚷嚷,扰了娘娘的觉,看皇上不削你们。”他训禁军像训小太监似的,还上瘾了,“还是回去称量称量,有个十斗胆儿再来罢。” “你!” 禁军首领愠怒,可是这火还没发出来,就听楚妃又开了口。 “小楚子无理。还不给大人道歉!” “娘娘……哎,咱们娘娘就是善良好性儿……”“小楚子”不情不愿地一叹,复佯作诚恳地对外说,“大人勿怪,咱家阴阳不调和,难免怪气,您千万别和咱家一般计较。” 这话叫禁军诸人一时憋笑。 阴阳不调和,这话说得极对,只亏得这位公公肯这么埋汰自己。 禁军首领的火也是一下就泄了,哭笑不得。但到底没了对楚妃二人的恶感,想了想,倒觉得刚刚听见的声音,大约就是这个小太监发出来的。 还没想出个大概,他脑袋里正琢磨着的楚妃倒是体贴起来。 “罢了,这位大人领着圣旨皇差也不容易,小楚子把门开了,叫人查查罢。” “这……多谢娘娘恩准。”首领也不矫情,立刻道了谢。 等门“吱呀”开了,禁军首领便恍然大悟楚妃所说的“不方便”是什么,对方身前一碟儿杨梅红果,衣襟上点点梅渍,立时映入眼帘。 这确实有些不方便,倒不是推托之词。这样看来,楚妃为人却比别的妃嫔直率。 他瞧着瞧着,就被旁边伺候着的“小楚子”公公白了一眼,他这才收敛了目光。 他见几个得力的下属一番轻手轻脚地查看,最后俱是摇头后,立刻告了个罪。 白薇不置可否地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大人何须在意。你替皇上办事,我就不会为难你。” 这话叫一开始因对方推脱而疑虑甚重的禁军首领讪讪。 但是他为君办事,面皮儿再薄,轻重还是分得清。他面容凝肃,没再说什么话,行了个礼方带着下属退下去。 然而退到殿阁外,他仍在兀自思量。 那位小楚子公公相貌清奇,神气十足,纵然自己一身银胄,银光森然,也没见他有过半点怯意,丢白眼丢的毫不犹豫。 这算得上是半个奇人了,有些可疑…… 不过他暗自凝神,仔仔细细揣摩过那位的神态举动,连着一开始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嗓音也掰开想了一通,比起一般的公公,除了胆大不惧人、犀利诙谐外,实在寻不出什么疑点,才真正收兵退出瑶华殿。 · 【叮,爱慕值上升15%。】 白薇瞅了一眼面板,觉得稀罕,看来这等触发式问答题的奖励很丰盛。 不过想必与当前的情景也有关系,上回有关皇帝的那个选择数值就没有那么夸张。 “先抑后扬,果然叫他飘飘然。什么禁军,不过是一群废物。”楚歌“哼”地一笑,话是嘲讽,手下倒茶地动作半点不慢,他瞟她一眼,戏谑笑道,“请娘娘用茶。” 太监服还是白薇给他的那身,不过方才尖润的嗓子不复,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怪异。 经刚刚禁军一闹,他也知道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与他这般默契的小黄鹂居然是那个昏君的女人…… 他心底深处涌上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第11节 “看不出你还挺有当太监的天赋嘛。” 白薇在他身上溜了一眼,说出的话让他得意的面色顿僵。 “你既然喊我一声娘娘,就该懂宫里的规矩。”她斜签着身儿,全不理会衣衫上嫣红的渍迹,端的是一副深宫娘娘的姿态,“须得你先试了有无毒,才能供给我喝。” 飞贼眉眼间的跃跃欲试淡了下来,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是当真发现了他私底下的动作,还是单纯地玩笑。虽然觉得女人一向都没什么本事—— 但面前的这个女人一连几次推翻自己的设想,让他不敢大意。 白薇勾了勾手。 他俯下身倾耳过去。 “小楚子,指甲里的白粉末还没擦干净呢。”说完,见他下意识地低头,她狡黠地轻笑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被骗了,大为懊恼! 这个女人! 从来只有他戏耍别人的份!可是一遇上她,先是被她言语制住带她摘梅子,甚至轻信了她单纯无辜的外表,伪装的惊叫,而后是好不容易趁皇帝出游盗来的密令被偷,如今又是下迷药被她发现。被发现不说,竟还信了她的话,被她诓了出来! 真是枉费他天生一双看尽所有细微处的利眼,和下功夫苦练的一番演技。 “你不要羞恼……”她不知何时又将令牌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阿延平时看着聪明,其实也很笨,你说他昏君一点都没错。他一见着我,嘻,脑袋就是昏的。” 楚歌无语,半晌咬牙,“好不要脸……” 这根本就是说她自己美色迷人心智,使人昏庸。美色,她有这个? “你才不要脸。”她不甘示弱地驳回去,还振振有词地道,“先是戴着一张面具不敢示人,现在脱了面具用的还是别人的脸,哼,也不知自己的脸是有多丑呢,好不要脸!” “……怎么发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还是那样的笑容,很纯稚,很恶劣。 楚歌默然。 他陡然觉得自己遭遇了一生中最强劲的敌手。 无论是神秘莫测、狡诈、还是言辞,全都比不过人家。最可悲的是,对方是个女人,他要是做得出格,说不准还要落下个欺负女人的名声。 见鬼!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抛开了风度,无声咒骂了一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备劈手夺下她手上把玩的东西。 可是—— 令牌顺利到手,他尚未脱身,再次诡异地被她一把抱住了。 说是诡异,是依他练过轻功的身形,绝不可能被人轻易碰到。她能整个抱住他,可见动作不慢…… “身为皇帝的女人,居然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你就不怕那个昏君怪罪。”他撇开疑惑,挑着眉低头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该死,谁能告诉他怎么回事! 好好地没病没灾,心脏乱跳什么!? 难道是—— 上火了? ☆、第 12 章 真相 白薇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的心跳,总之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抱得死紧。她倒也有自知之明,虽然灵魂是杀手,能看穿对方的举动,但是身体素质跟不上,光凭比身形,她是夺不下这令牌的。 就是上回把令牌偷到手,那也是全因对方被她仿若纯稚的外表欺骗,放松了警惕。 再来一回,她可不能保证不惊动他。 “我不耍无赖,你怎么会把令牌交给我。”乌溜地眼珠子一转,她把话说得理直气壮,“这可是阿延的东西,你别乱偷。” 他对这么一个明明模样清灵动人,却时不时发女孩儿脾气的小女人没辙。 然而他眉宇微动,问出来的话却有些奇怪—— “你就那么想帮昏君把令牌拿回去?” 室内无声息地安静下来,唯有刻漏里的时间“滴答”作响,流逝的时光那般绵长。 她默然许久,久到他都以为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才听见那清软好听的声音,拖着低落的调子说:“他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上回他出游,我是扮作小宫女偷偷跟着去的。我喜欢吃梅子,也想见他、和他说说话,可是又不能让他发现……” 她没有说自己的期盼,但他能感觉得到,他甚至能看到她眼底盛放的光芒。 多么愉悦欢喜,信誓旦旦。 “如果能拿到你偷走的令牌,他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再次喜欢上我!” 真是奇怪。 明明是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示爱,可是莫名地,他竟然被打动了。 【叮,爱慕值上升5%,目前已达35%,历炼者表现尚佳,开启“心有灵犀”技能。】 【“心有灵犀”:增加被攻略者和历炼者的投契程度,于细节中增进情感,有效时间一天,冷却所需时间一天。请珍惜使用!】 · “我害怕。” “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你上回还说会带我下去呢,然后就自己飞走了。” 楚歌抬起头,日光明晃晃笼在女子身上,那鲜藕一色儿的衣裙摇曳,他心里也跟着一晃。他脸上笑容依旧,勾着唇道:“好,你不下去,那我走了。” 这会儿白薇正骑在墙头,哪里容得他走人! 她连个预告都没有,径自脚一蹬,就从铺着耀眼琉璃瓦的宫墙上翩然落下。 楚歌本是做样子抬了脚,这一下被她弄得措手不及,险些真的没接住。等人好生安稳地落到他怀里,他犹自惊怒不定,揽住她腰身的手不觉用力。 “你发什么疯!” “我信任你啊。”她笑吟吟地回望,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你……”楚歌望着她那她清丽的容颜和那绽开的笑靥,喉结一滚,继而挫败撇过头去。 他们初遇之时,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不过是调侃玩笑,不比现在认真。这对比叫他稍稍恍惚,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许久一般。 “以后不许这样。” 白薇听着脑海里响起的爱慕值上升5%的提示音,郑重点了下头。 不这样是傻瓜。 楚歌把她放下,发觉刚刚身形变动幅度大,那半张银镌暗纹的面具有滑落的倾向,他手还没抬,便感到一阵儿香风袭来,她柔白的小手拂在额角,默契地替他把面具稳固住了。 两人挨得很近,仿佛呼吸几可相闻。 短暂的静谧,时光杳杳向前追溯。 那日他听着她不受宠的话,沉默半晌,再开口便是一句“你说他看见你就昏了头,果然是在撒谎”,话刚出口他立刻觉得懊恼。本来她也是玩笑,自己一个大男人,和女人计较什么? 结果还没等她道歉,就被她抱着衣襟不撒手,哭得惨绝人寰。 要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始乱终弃,不要她了! 之后这牛皮糖就甩不脱了。 他为了密令,不得不常常进宫和她周旋。毕竟比起御书房,她这瑶华殿的守备就要差多了,凭他卓绝的轻功,无一次被人发现。她呢,或许是一个人太孤单,没有把此事告诉其他人,只防着他将令牌再次盗走。 两人这般斗智斗勇间,竟然培养出了不小的默契。 及至今日,他再也无法单纯地只把她当做昏君的女人,或是令牌携持者来看待。 前些天她说想去外面透透气,他就有意无意地记在心里,筹划了几日,才准备将她带出来。 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白薇像一只从笼子里挣脱而出的小鸟,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时扑到点心铺里,一时又在首饰摊子前落脚。 左手拿了两盒紫芰胭脂,右手持着两串糖葫芦吃得欢快。她定睛一瞧,就看见一见面具小摊子,藤木编的架子上兜挂着或新奇、或有趣、或可爱、或威武的面具,五颜六色,模样虽不别致,形象却很生动。 “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馋成这样。”楚歌嫌弃地看着她手里的糖葫芦,十分鄙视。 那两盒胭脂也是低劣货色,他能在大内出入,寻常高官权贵的府邸也没少去,虽不屑偷这些玩意儿,但着实见过不少。她要喜欢,他给她取用一两盒来也未尝不可。 当初小师妹想叫他顺便带一两样,他都不曾应。 只是现在想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盗都盗了,还要自诩身份说是侠盗、义盗,除了必须物品其它的不盗,未免太没意思。 然而等他回过神,见看她仍是一个劲盯着面具摊子看,却空不出手去试戴,又不得不替她把手里的东西取过来。收获她折腰回眸,俏生生地笑容一枚。 他心猛跳了两下。 【叮,爱慕值上升5%,共计70%,请历炼者多多努力,再创辉煌!】 “这个好不好?”她挑了一个半张的红狐面具,凑到他身边歪头晃了晃,玩得很开怀。 “一般。”他目光挑剔。 “那这个呢。” 说换就换,一个舞龙式样的缩小版狮子面具戴了上去。 “寻常。” 她蹙着眉,转悠了许久,挑回来一个小猪八戒面具。 他忍住笑,“普普通通。” “喂!”美人儿掐腰看他,嘟唇看着有点儿生气。 他三两下把她的糖葫芦吃了个干净,把签子丢开,叫她杏眼儿又好一通瞪。他浑不在意,拎着个獠牙鬼面的面具,笑眯眯地给她戴上了。 “绝配!”他点评道。 她掀开面具,那怒目而视的模样……还真有点像。 第12节 最后是以两人的交换做了结尾。白薇喜滋滋地戴着他精致的银色半面,虽然大了一点,但是抢来的东西就是很有成就感。 他瞟她一眼,懒洋洋地把鬼面戴上了。 颀长的身姿,洒脱不羁的气质,配上这鬼面不但没有让他变得可怖起来,反而更增添了神秘的魅力。 一路上回头率十分之高。 一走出闹市,她立刻数落他,“你看你,白天戴什么面具,大家都觉得你好奇怪。” 他很难得没回嘴。 她方才唰地侧过脸,白皙柔美的脸蛋上挂着他用过的面具,上面甚至沾惹了独属于他的气息,那面具在她脸上有些松垮,不合称的滑稽。可他瞧着瞧着,就觉得心里砰砰跳动不已。 整张脸唯一露出了小而圆巧的下巴,以及那嫣红的唇。 情生意动,不外如是。 他着魔一般看着她红唇的开合,手已经不自觉捏住了她的下巴,倾过身去。 “我饿了。” 突如其来煞风景的话,一下打破了他的魔怔。他回过神,整个人像是被惊涛骇浪拍打在身上,吓出一身的汗。 那僵硬的模样,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刚刚的举动,一路走着,连手脚都僵得不行。 之后白薇能明显地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她弯了弯唇,没有再开口打搅他。 另一边,她听到了有关悔过值的提示音,显示皇帝那边又有进展了。 【叮,司徒延的悔过值上升10%,已达82%。充满智慧的历炼者,我看好你哦!】 是发现了什么吗? 看来真相,让他很感动很难受呢。 · “你说什么……”司徒延一刹那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了。 老太医见到他这样,到嘴巴的话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唉,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啊。老臣也是思量再三,才决定把实情告诉您,您切莫白费了楚妃娘娘一番苦心……” 老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心里。 方才他在太医院门口无意听见老太医和南歌的对话,察觉蹊跷便厉声询问。然而想起对方说的所谓的实情,整个人天旋地转一般,立不稳身形。 “楚妃娘娘第一胎没了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孩子才没了,没人看顾调理不说,还顶着风雨跑出去,加上情绪过于激动,人就不大好。只是那时老臣想着还能加以调理,将养回来,恐怕皇上您思虑过重,就暂且没说。” “到后来想是娘娘情绪一直大起大落,没有好生养着,虽如今中医药膳样样配合着来,却是……” “唉……往后能不能有孩子,难说啊……” ☆、第 13 章 表白 皇帝从梦魇里艰难地挣扎出来,不顾帝王威仪和形象,抓住老太医的袖子,急迫地问:“楚妃呢,茵茵她知道了吗?” “行针用药需要娘娘的配合,老臣早就告诉她了。娘娘也是担忧皇上龙体,才让老臣隐瞒了这个消息。还望皇上不要责怪于她……” 皇帝手劲一松,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一步。 眼神涣散出神,他怔怔地回忆着。 既是不能有孕,为什么还要吃避孕药…… 南歌犹豫不决,见太医将真相全都告之皇上,才一咬牙,含泪伏地,“皇上明鉴,娘娘并非有心隐瞒实情……” 是了,她都叫老太医瞒着消息,想必有心不肯叫他知道。 她还故意用避孕药的事激怒他。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她一反常态,字里行间,句句都不肯叫他好过。明明他都那样心疼她了,她却还要惹他生气,就像不达到目的不肯罢休一般…… “舒妃的孩子就是你违誓的证据,也是我所有痛苦的开始、是我失去第一个孩子的原因。”“只要她的孩子出生,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背叛和无情,此生,我都不会再给你生孩子。” 原来她不是不肯给他生,是没有办法为他生了…… 他身为帝王,如何能在其他人面前失态。可心里仿若有汹涌的波涛翻滚而来,五脏六腑俱被搅成了一团。 老天何其不公! 所有的事都是他作的孽,为什么竟都叫他心爱的女子背负了一切! 胸腔里满怀的愤怒涌上头,司徒延狰狞铁青的脸几乎将南歌吓了一大跳。 南歌不知皇帝内心的触动,仍想为主子挽回印象,不让皇上觉得主子是为了争宠才不说出实情。她从怀里递上一副图样递上,低眉道:“娘娘近来一直在绣香囊,她说这绣样早先皇上很喜欢,但后来登基便只用宫廷御制,她没再绣过。娘娘说,她最欢喜皇上腰间佩着这香囊的模样,皇上戴与不戴,她都想为您绣……” 即便再三克制,微颤的手依旧将图纸抓皱了 。 苍翠劲秀的青竹,她总爱在里头放无香无气的竹叶,这让他想起从前,她将将出阁,他尚且明着疼宠她的时候。 有一日他倒出了竹叶逗她,“净给朕捣乱。要是不说里头有什么意思,朕就不戴了。” 犹记得当年她初进宫,眉眼青涩羞怯,但无声片刻后,语气是极坚定地,“竹一生一花,死亦无悔。”说的是竹,也是她。 他彼时被她难得的郑重和坚决震撼。 后来,后妃们的存在到底让她不安。一次欢/好后,她水灵的眼眸望着他,“阿延,你宠我这么久我都没怀上,我是不是不能生……” 她捧着小腹忧心忡忡的模样,叫他好笑。 他笑了笑,“傻瓜,这是你和孩子的机缘没到,再等一等,不要急。” “如果是真的呢……”她还是难以掩饰心里的恐慌,抿唇看着他。 他一旦设想那种可能,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你有朕的福泽庇佑,如果连你都不能为朕孕育子嗣,还有谁可以?” 她明明那么害怕,当初不见影子的时候就忧心起来,如今成了真,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在他没有发现的地方,她说不准就躲在被子里悄悄流泪。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想护着他,不欲他得知真相,与她一同尝这苦楚。 他的茵茵,看似乖巧柔弱,却是这世上唯一会想到要保护他的女人。 司徒延把图纸藏进袖子里,不敢再看。 他想不通,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他爱她,自以为能保护她,但除了伤害和背叛,他什么也没为她做过…… 皇帝以手覆眼,最终发出一声长长地、疲倦地叹息。 · 楚歌的表白来得很突然,甚至把白薇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据芝士说,爱慕值到达50%之后,一般人就不会移情别恋,情感比较稳固,但这毕竟和表白,和“我们在一起”这样的情绪是不同的。 白薇上一世也被许多人爱慕喜欢过,可是最后都没能在一起。 一方面固然是她对对方无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身份使然。他们对她,也不过是抱着“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心态,真正娶回家的必然会是别的正经女人。 夜幕降临,沉甸甸的月挂在树梢上,洒下一片清辉。 “你说,你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白薇怔忪着眼问。 回房后她欲解开颈间披风的系带,却和他伸来的手撞在一起,那瞬间仿佛有一阵电流在两人相触的指尖流窜,他一个失神,便捉住她的手脱口而出。 话出口后他自己亦有些怔愣,然而很快就调整好心绪,认真地点了头。 “小飞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可是皇帝的女人……”她笑得厉害,挣出他的掌握摸上他额头,“唔,没发烧啊。” 楚歌心里一涩。 “我知道你是皇帝的女人,我喜欢你,和那个昏君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有,也是我想问你愿不愿意。你愿不愿意抛开那个放弃你的男人,和我走?”他的眼睛一如初见,仿若漆黑的夜里洒满了碎星,闪烁的光芒叫人心醉。 如今这双迷人的眼睛认真地凝望着她,便是白薇做惯了杀人任务,一向自诩冷血无情,竟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想什么呢。”她虽是笑着,却敛起了眸光,“好啦,很多时候人都容易冲动,回家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她一副安抚小孩子的口吻让人不爽。 楚歌按捺住迫切地心情,笑了下,“我如果天天这么冲/动,你也总要给我个答复不是?” 时间仿佛顿了顿,白薇侧过头问:“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心跳。”飞贼答得毫不犹豫,盯视她的目光灼灼,“看见你,我的心脏不是跳的很快速,就是很慢很慢——” 慢的每次都像是有重锤捶在心口。 她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小黄鹂,”他抚上她面颊的手一顿,璀璨的黑眸微闪,飞快向窗外看去一眼,又收了回来,依旧道,“让自己活得快乐一点……”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 “我现在也很……” 白薇避开他的手,然而或许是被他语气里的真诚打动,她再次抬头与他对视。她想了想,终是道:“你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好。” 她弯眉笑了一下。 她这一笑很美,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历经沧桑,洗尽铅华之后,依旧保留着如初的纯稚气息,见之便觉得美好心动。 · 司徒延失魂落魄地来到瑶华殿外,彼时守门的人正打着瞌睡,一个晃眼儿,竟也没看见皇上进去。 他一路走到庭院,凝视正门许久,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出去。 最终他沉重地行至一侧,那里种植着高大树木,浓绿的树叶和褐色枝桠遮挡。有一扇窗棂恰在树前,透出金澄温暖的光亮。 他想就在外面看一眼,看看他的茵茵是坐在灯下绣花,还是……埋在被子里偷偷流泪…… 他怀揣着忐忑而又沉重地心思望进去。 竟是看到她身前站着一个男人? 而她对他展开的笑容,是他许久都未曾见过的,美好得让人嫉恨。 · 屋内,一个人开始说故事,另一个人开始听故事。 第13节 故事,顾名思义便是旧事。他一听就知道是她自己和昏君的故事。可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沉浸在他们刺激又甜蜜温馨的过往里,生出笑意。 这份不自禁地笑让他懊恼,但又欣喜于聆听她的过往,十分矛盾。 只可惜再美的故事,如果说的人处境并不好,那后续的发展都是不怎么美满的。 “看来昏君很宠爱你。”他不怎么有诚意地说。 白薇弯了弯眼,“宠爱……” 妃嫔的身份,也只配是宠爱了。 “他说不能娶我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忆到此处,她眸光怔然,月华下流转在她身上的波光彷如莹莹的泪意。 窗外的司徒延起先沉怒于她房中有别的男人,而后听她开始说他们之间的事,却是不愿打断她了。 此刻听到这句话,想起当时自己的无奈,但更多的是即将君临天下的意气风发,心猛地一揪。 而她犹自低声继续道:“我说不出‘没关系,和你在一起就好’这样的话来,我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后妃是与众不同的,在我心里,那也只是一个妾……从今往后,我的身份都是他的妾室,而不是携手白头的妻。” “可我也无法让自己阻碍他向上的道路,叫他为了我放弃皇位……” “后来皇后刁难我,其实我不怎么在乎。这世上能伤到我的人,除了至亲和他,还能有谁?纵然皇后故意寻事惩罚我,跪她一跪也是应当,我本就是妾室,旁人都做得,凭什么只有我的膝盖金贵,跪她不得呢?” 她略微自嘲的模样,叫飞贼心仿若被攥住,替她难过起来。 皇帝更是喉咙被人扼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不是的,茵茵,她怎么配叫你跪她。天底下再没别的女人比你更尊贵,你不止是自己说的妾室,还是,朕心爱的人啊…… ☆、第 14 章 欺骗 “但是……阿延始终是心疼我的……” 白薇的话还在继续,然而她唇抿得死紧,半晌才吐字道:“……之后阿延说皇长子不能由我生出来,我日日夜夜都很痛苦。像是被逼入了一个死境,没有选择能够让我逃脱。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的孩子。” 皇帝微怔。 这话,他从没听她提起。 “皇家的残酷,从第一次救起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端看如今阿延身侧无一臣子是他同父兄弟,也该明白,如果我生的是儿子,如果我的儿子不能坐上那个皇位。凭我的宠爱和风光,来日他一定会加倍的受折磨……”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冷风灌进他的衣领里,像是透过宽厚的胸膛刮在心脏上,使它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茵茵不能生,他自要因为曾经的不信任,悔恨愧疚一辈子。 但即使茵茵能生,是皇长子,他有愧于祖宗列代,天下百姓。是皇次子,他又如何保证,在自己百年之后,继位的儿子不将他赶尽杀绝…… 夺嫡之争的血腥激烈,他再清楚不过! 身形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满眼茫然,好像也被逼入了绝境,四周都是獠牙猛兽,但凡走错一步,就要将他撕咬吞噬。 到了这时,他已然顾不得那男人的存在,甚至记不起他的存在。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失手折断了树枝,比来时面色更加苍白地离开了。 · 皇家的残酷,兄弟的战争,楚歌听到这里,好像同是陷入感同身受的回忆,下颔弧线紧绷。 树枝的断裂声入耳,他眉头先是一皱,复又舒展开来。 “所以你看。”白薇也忽然停止了回忆,冲他微微一笑,“我对他的感情那么热烈,爱他爱到不愿意让他为难,你就不要再执着我了。” 她原先微白的嘴唇又恢复了血色,楚歌视线划过她逐渐恢复光彩的脸庞,突而道。 “刚刚外面有人。” 说是刚刚,表示现在已经走了。 “嗯。”白薇眨了眨眼。 他见她背靠后,身形轻灵地跃到梳妆台上,手支两侧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但见她明媚一笑,答道:“我知道,刚刚站外面的就是阿延。我是故意透露给他听的。他其实喜欢我喜欢得要命呢,是我不想要他了。” 她的潜台词是:对不起呀,我又骗了你。 楚歌一个怔忡。 初识不久,她为昏君哭得那么伤心,像是毁天灭地了一般,居然都是假的…… 他心里酸酸胀胀的,好像是心酸,又好像有点高兴…… “我才没有被抛弃呢,以前都是骗你的。” 她把眼睛笑成了月牙儿,美得叫他觉得很可恶。 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夜色太美,或许她笑得太好看,他心脏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跳动着,他甚至能感觉到体内流窜的鲜血,激烈而沸腾。 没多过一刻,飞贼突然心想,完了完了,她把他骗成这副德性,他居然还觉得她好看得要命。 自己的一世英名真的毁了! · 好些天里,白薇都一直在等皇帝来质问她。 皇帝听到了多少她无从得知,但想必凭他的身份和唯我独尊的性格,不会容许她房间里有男人的出现。 可是皇帝没等到,飞贼倒是飞的越来越勤快,时不时带点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偶尔趁她不注意偷香她一口。爱慕值顺利涨到了88%。 这一天他又把她弄出宫去玩儿,两人钓鱼饿了,嫌烤的没有调味料不好吃。他把叉子一扔,一手拎鱼篓一手拎着她,光明正大地越墙晃进了某小官的家里。 彼时小官正关起门来吃羊肉,本朝羊肉禁止食用,动用了就是触犯法令。轻则罚钱关押,重则流放。他身为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于是他对着吓了一跳的小官龇着白牙一笑:“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小官擦汗,“大侠,您、您还是说点在下听得懂的话吧……” “哦,你的羊肉给我和我媳妇儿,嘶——来一盘。不然我就把事情捅到衙门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罗午饭的楚歌很心酸地揉着被掐青了的腰,一边还要嚣张地威胁小官。 “这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他们就蹭了一顿白饭,楚歌顺道儿还叫小官家的厨子把鱼烹煮了,滋味鲜美,买来的与之无法相提并论。 吃饱喝足,白薇跑回宫里一入自己地盘就笑呼楚歌是“强盗”。 他还不辩解,开口就是一句吟诵。 “我本楚狂人——” 登时把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别糟踏前人的词!” 他扶着她的肩膀免得她笑滚过去,还待再开口,忽而眸中精光一闪。只听外面稳健的步伐声响起,伴随着太监的尖声地传报:“皇上驾临瑶华殿——” · 舒妃这一日终于借着孩子留住了皇帝,缠着他一起到御花园散步。 等散累了落座水亭歇脚,她故意撒娇一推皇帝的胳膊道:“皇上,我够不到那杯茶呢。你帮我递一递可好?” 皇帝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把杯子递到她手上之际,以为对方已经拿住了,便直接松了手。 “啊!” 一杯热茶有大半泼在了舒妃的马面裙上,那蓬勃盛开的紫薇花被水浸湿了一片,当即便呈现出凌乱萎靡的样子来。 舒妃被烫的汗毛竖起,饶是浣纱拼命替她抖开热水,也只能勉强扬起一个不怎么狰狞地笑。 “皇上别担心,我没事……” 皇帝一贯是喜欢她善解人意的,当初选中她当茵茵的挡箭牌,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内。可今次见她整张脸都狞到了一起,还要舒开来对他笑,只觉得看不下去,怎么看都觉得做作。 他皱起了眉。 舒妃心里一突,压下厌恶不适的感觉,模仿那个女人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转了口柔声说:“我倒是没事,但是腹中的小皇子恐怕吓了一跳呢……” 她抚摸着小腹,那笑容柔中又带着笑意,从精致美丽的五官里散发出来,放在平时准能叫皇帝与她一起笑起来。 可是在了解到当年她过茵茵一巴掌的真相之后,皇帝对她的一些行为都开始不自觉地揣测。因而表情只是有所舒缓,并没有如何高兴的意思。 “皇上今儿是怎么了。”舒妃收拾起怏怏的情绪,关切地问,“可是还记挂着朝堂上的事?若真个不想陪我出来,不必勉强。国家大事到底更重要些。” 皇帝摇了摇头,“无事,你不用操心这些。” 舒妃暗中的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眼里火光一闪而过,反愈加温柔地说:“既不是朝堂大事,能让皇上这般烦恼的人,想必是楚妃了。” 皇帝眸色稍黯。 虽是飞快,但用心观察的她仍然注意到了这一变化,暗自欢喜。尽力用平和的语调劝道:“上回是我不该,因嫉妒楚妃得皇上的心,才没遮没拦说了那些话。楚妃不肯怀胎,想必只是还惦记着那个孩子,伤心之余才会如此,并非是怨恨皇上。等过一段时日想开了,必然就好了……” 她这一招挑拨之技素来百试不爽,皇帝但凡还在记恨这件事,只会让他和楚妃的感情更加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一向稳操胜券的她,迎来的却是皇帝的滔天怒火。 “朕不想提,是为了让你安胎,你倒上赶着找不痛快。”在被那番话深深地刺痛之后,皇帝眯起的眼睛里透出浓郁的肃杀之气,不怒反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加害她,究竟居心何在!?” “加害?”舒妃猝不及防之下,怔愣地问,“什么……加害?” 上回皇上解了她的禁足令,难道不是查清了事实真相,知道楚妃擅自服用避孕药吗?怎么突然又说她加害那个女人? 皇帝冷冷瞥去一眼,竟是连句和她解释说明的话都不想说。 实则是,他一旦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如刀割。抛开别的考虑不说,原本他与茵茵可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甚至不只一个。然而现在,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茵茵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当一个母亲。 每当记起她看见孩子时明媚温柔的笑容,他都遏制不住痛意在四肢百骸里蔓延。 如今再听见舒妃说诸如“不肯怀胎是伤心所致”“惦记着原来的孩子”“等想开就好了” 的风凉话,他更是险些无法克制心底肆虐的戾气。 “如果我真的不能生呢……” “你有朕的福泽庇佑,如果连你都不能为朕孕育子嗣,还有谁可以?” 连他的茵茵都不能有孩子,这个女人凭什么有? 阴鸷的气息在那一刻布满了皇帝的眼。 舒妃被皇帝的眼神吓住,她突然不安地发觉,他对自己的孩子并没有多少期待,相反……他投注在自己肚腹间的视线,有一种厌恶痛恨的情绪。 第14节 她甚至觉得…… 皇帝下一秒就会亲自杀死她,杀死他们的孩子。 ☆、第 15 章 后位 “皇、皇上……”舒妃嘴唇轻微地哆嗦着,十分不安地问:“你说我加害楚妃,是从哪里得来的谣言?” “谣言?” 皇帝的黑眸暗沉一片,薄唇开合间,尽是无情的字句。 “难道她小产不是因你之故?她上回她吃避孕药的事,也不是你苦劝朕去查?你既然对瑶华殿的一切了如指掌,她无法再怀胎生子的事,你又怎会不知!” 一件件事接二连三被他抛出,郁怒的情绪如风暴聚积,皇帝怒极反笑。 舒妃乍听这消息瞬间睁大了眼,眼底有一丝不容错辩的喜色划过。那是发自内心的欢愉,几乎无法控制,让一直紧盯她的司徒延看个正着。 司徒延几乎想要大笑出声。 这就是他宠了许久的女人! 茵茵因为救她,落得自己抱憾终身的结果,她毫无愧意,反而为此欢欣喜悦! 她或许真的不知道这则消息,可是,她在真切的为这个消息高兴。 纵然一开始他是为了保护茵茵才选择了她,但正因此,他对她心怀愧疚,在其它方面极尽可能地补偿她。她还不满足,在茵茵落魄时犹能掌箍她,如今知道了茵茵在他心里的地位,她又怎么可能真心以待? 派遣宫女离间,自己言辞挑拨,誓死谏言……一桩桩一件件,她的丰功伟绩,到如今他汇聚在一起,才突然通透明白过来。 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蛇蝎心肠、心机深沉的女人! 他当真是瞎了眼! 舒妃不知对面男人此刻盘桓在心头的阴影,她的眼角很快垂下来,像是难过地颓丧,喃喃道:“怎么会……楚姐姐宫里的消息我如何得知?即便是避孕药一事,也是因为一心向着皇上……” “楚姐姐她……当真无法受孕了吗……” 皇帝就这么冷眼看着她。 她像是想到什么,贝齿紧咬下唇,脸色越来越苍白,惶惶怆然地说:“我知道你喜爱楚妃,你们经年的情分,并非是我能比得过的。可——” “皇上今日摆出一力要问罪我的架势,难不成,想让我的孩子出世后,交由她来抚养?” 她一贯温柔解语,真正软弱卑微的时候很少。然而此时,她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将那双充满黯然和期冀地目光对准他,像是在祈求他否认。 真正如菟丝花一般,少有的模样,让她显得更为可怜。 皇帝也确实否认了。 一旦提起生子之事,他便无法遏制体内复杂情绪的流窜,那让他几欲疯狂。再见她如此惺惺作态,他的手背当即青筋浮现,发泄砸了手边的茶盏,漠然地看着被割碎的琥珀茶渍,冷冷一笑。 “你?你不过是朕挑来为她迷惑皇后的挡箭牌,你生的孩子,还不配贯上她的名字。” · 很快,舒妃胎位不稳的事传遍后宫,这一回似乎尤为严重,太医院的太医整日交流讨论,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保住龙胎。 但这紧张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瑶华殿。 皇帝大步迈进殿门之际,就听见殿内传来一阵清脆欢快地笑声。是茵茵的声音。许久都未曾见她这么开心过了。 纯粹温暖地笑脸随即浮现在眼前。 他面部微僵,停下了脚步。 外面伺候的小太监一看见他赶紧跪下磕了个头,没等他阻拦就刺溜儿窜起来尖声喊了一句,那笑声果是戛然而止。 他收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清爽整洁的屋内布置,彰显身份的珍玩古董并不多见,倒是窗台长几上摆了几盆小巧别致的盆栽,其中茉莉开着秀白清新的花儿,浅浅的馨香飘散到每一个角落。 司徒延有些恍惚。 绢帕拎在腰间行礼的女子一身云白色的窄袖衫儿,外罩着件孔雀丝线绣华鸟儿的褙子,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她乌发如云,斜挽出简单的发髻,之间一支红翡珠凤步摇轻轻晃动。 整个人便显得生动起来。 他面色一缓。 紧接着便注意到她身后站着个伺候的内侍,宝蓝制式的宫装,一顶帽子压着前沿,面色因阴影投注而晦暗不明。 他的眼神在落到对方身上时刹那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复杂难辨。 他先把女子扶起来,“你身子不好……”说到这里蓦地喉中一哽,但他很快自若说了下去,“何况以你和朕的情分,也不必行礼来去,显得生分。” 白薇尚且没有答话,那边厢小太监就自发斟了一盏茶,泉水清澈的注入瓷杯,水声在一室静谧中格外明显。 司徒延黑眸里寒光一闪,瞥向那个小太监,“不懂看眼色的奴才,朕和楚妃说话,还不快下去。” “皇上恕罪,容小的先奉茶。”小太监躬下腰,张着一口白灿灿地牙笑,把杯子递给白薇,亮润地太监音悠长,“娘娘请用。” 白薇就要把杯子接来,那杯子却纹丝不动。 等她微微施力,他才迅速地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勾了勾她的手,举止轻佻而暧昧。 再一抬眸,果然见到他冲她一个龇牙。 她险些就笑呛出来。 严肃地一咳,她悄悄瞪他,待他不再闹人退了出去,方松一口气。 皇帝早就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像是不在意,又像是刻意避忌,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那支红翡雕凤的步摇。 “皇上今日来,所为何事?” 她不如以往一般清冷疏远,可显而易见不欲与他多加相处。 他神色微黯,凝沉的黑眸宛如深潭,注视着她道:“茵茵,朕想封你为皇后。”他说这话的语气坚定,却不曾和她对视,像是无法面对她似的避开了。 之后他才抬头观察她的反应,震惊、悲郁、嘲讽、冷漠…… 唯独没有欢喜。 “皇上这回又想要筹谋什么?”她问。 犀利直白的话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朕是真心的。”他吐出一口气,将她的手贴近胸膛心脏的位置,五爪金龙在心脏的跳动下仿佛蕴有生命。他沉稳端正的姿态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朕封你为后,无关乎任何人任何事,是朕想把天下最宝贵的位置送给你。” 白薇心跳飞速急了一拍。 毕竟她也是女人,杀手的身份将她武装,让她变得冷漠,但不代表有朝一日,一个皇帝对她珍视爱惜,郑重地把女人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她会不心动。 并不是你有多重要,而是眼前的男人将你视为什么。 皇帝给你后位,不代表他喜欢你。但如果他连后位也不肯给你,那这份喜欢绝没有到与他的地位并驾齐驱的地步,你不过是他的附庸。 可惜了,这话不该是对她说的。 她从他微微出汗的掌心里抽出手,摇了摇头,“我不要。” “为什么?” 他怔忡之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 “于我而言,天底下最宝贵的位置只有一个。”她笑起来,闪动的眸光那样动人,“你的发妻之位。” “你已经送给别人了,阿延。” 发妻发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原配嫡妻才能有的待遇和称呼。楚茵即便成了皇后,也只是继室、继皇后。 他的脑海里霎时空白一片。 连日来兴致勃勃的筹备,满怀欣喜的期待,此生最欢喜最叫他情绪难抑的事莫过于此。连张明德都壮着胆子和他开玩笑:“人生喜事精神爽,奴才瞧着,皇上连着几日批阅奏章,可是一丝疲态都不显呐。” 他在御书房一贯沉稳肃然,遭此打趣竟无不悦之感,反是忍不住露出笑来。 他终于能够为心爱的女子做点什么了,这让他心里满胀着说不出的滋味,满足而悸动。 可是再多的期待,再多的欢喜,都抵不过她一句话。 “你的发妻之位,已经送给别人了。” 自从知道真相,他就一直害怕,害怕会有一日要失去她。他急切地想用什么把她绑缚在自己身边,他以为她会高兴。 还记得当初她认真地说,要做他的妻子,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可是如今—— 他倒在八仙椅上,撑着额头,一时之间像老了十岁,疲态顿显。尘世间最易不过后悔,最难不过后悔。他做事从来不悔。 从来不。 猝不及防地,一股腥甜气涌入喉间,他一声闷哼,口中瞬间呕出一口逆血。 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和衣襟上的脏污让他怔了许久,最终低低一笑。 他竟然被逼到如此境地…… 连续数十日的思考、后悔、愧疚、痛苦都换不回她一笑。至如今,他渴切而欣喜地抓住了一条出路,以为终于可以回到过去,可是她告诉他:那只是你以为的。 他还能怎么办? 发妻之位,这是这辈子都没有办法给她的东西。 “茵茵。”他一开口,嘶哑到难以辨认地嗓音将她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第 16 章 真容 第15节 楚歌穿着宝蓝色的太监服大摇大摆地从瑶华殿走出来,一路上但凡碰见的人,见到他的腰牌就先问了好。 近来皇上的筹备各宫都隐隐听到些风声,虽不知真假,先小心着些没错! 楚歌也不躲着走,扬着下巴冲他们一点头,颇有些傲气。倒弄得他们摸不着头脑,楚妃身边还有这么个人物? 渐渐地,人影逐稀,他踏着沙沙作响的青草走进一片竹林。种植在皇宫里的竹林占地自是不大,走不远就见到一处空地,摆着一方石桌,四张石凳。 皇帝正负手背对他立在石桌旁。 飞贼步伐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来了?” 司徒延率先开口,继而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朕该叫你飞天大盗,还是——十一弟?” 惊天的秘密被揭露,两人都没有过于震惊的意思。 楚歌不过是在他身边收住脚步,有些讶然,又有些玩味,复大方地揭开脸上的面具。 “皇上好本事,连这也查到了。” 当然,他把最关键的线索都送给对方的举动,也是功不可没。 “你惊动了朕的官员,难道不是打着这个算盘?”皇帝挥袖冷哼,“既然蛰伏了十数年,为何不继续下去,朕放你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那你猜猜我的目的,是为了你的皇位,还是——你的美人儿?” 皇帝眸光陡然一寒,字有千钧之力,“凭你的卑贱身份,也敢肖想皇位?” 他这位十一弟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宫女之子,受过先皇一段时间的宠爱,因柳腰纤纤,被封为纤嫔。后纤嫔回家省亲,却半路遭遇歹人劫持。待到找回,已然纤腰不在,小腹微鼓,显见是珠胎暗结。这偌大的讽刺使得先皇大怒,三尺白绫赐她死罪,她喊冤不已,道先前早已有孕,只是未曾告之先皇,歹人也并没有近她的身。 她指出好姐妹馨嫔作证,说是怀胎之事曾与她说过,然而馨嫔矢口否认…… 她被人一路拖到白绫垂挂的地方,犹自不肯赴死,挣扎着打翻踩凳,把头磕得鲜血淋漓。 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悯她可怜,免了死罪,只打发她回府事了。 后来,听说她将要饮先皇赐下的那碗堕胎药时,众多下人突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她又一次失踪了。 这一次,就再也没找回来。 如若他当真是先皇子嗣,序齿排辈,确实当得他一声“十一弟”。但血统不清,想要争夺皇位,不过是白日做梦! “你们司徒一氏尽出昏君,这姓白送我也不要。”楚歌掀唇讽刺一笑。 皇帝对这句话不置可否,然而心里蓦地一跳,负在背后的手倏尔握紧成拳。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他眉眼平静地注视对方,那隐现的嗤然显得他仿佛在俯视一般,“如有一日她不想再待在这乌烟瘴气的皇宫里,我会带走她。” “笑话!” “我出生到现在大约还没这么认真过。”楚歌眼里分毫不起波澜,继续道:“你以为皇宫尽在你手?除了将要封后的传闻,你可知道现在后宫里还流传着楚妃娘娘无法生育的消息?既然你没能力护好她,又有什么权利阻止她获得更好的保护?” 司徒延来不及细思这则消息的真假,只面染霜寒之色,冷声质问,“你把皇宫当做是什么地方?!” 她又岂会跟你走? 这句话临到喉口,就像是被厚重的铁门拦住,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有这个疑问也对。”将该说的话都说完,飞贼信手掸了掸长袍,又恢复成洒脱不羁的模样。他道:“那你猜猜看,我惊动你门下走狗的那回,身边携手的美人——是谁?” 他能代她出游多次足以可见出宫难易,凭皇家布置在妃嫔身侧的守备,要是真有人受了唆使进宫暗害小黄鹂,根本就挡不住。 就和当年,他母亲遭受过的一切相同。 司徒延自打听见这句反问,额上青筋不觉浮起,头疼欲裂。即便茵茵拒绝了后位,他都没有这样惧怕过她会离开自己。 想起当时官员上报来的信息—— “他走的时候落了块玉佩,下官一瞧见是御制的,便知不对,立刻托上峰呈到殿前。” “对了,那贼子还带了个姑娘来,他待对方极好。像是那姑娘饿了,他才临时决定踏足下官的府门。两人动作十分亲昵……” 两人动作十分亲昵…… 十分亲昵! 他没有想他们之间的相处如何,甚至她怎么出得宫,怎么和对方认识,他都来不及去想。只觉得头疼得像要炸开来,脑子里数不尽地思绪要钻出来,却不得其门。 竹林里的气浪翻滚,响声引得楚歌耳尖一动,瞥了余光去向四周。 他倏尔一笑,靠近皇帝低声道:“皇兄何必动怒,她要是不愿意,我自不会胡来。”趁着皇帝一怔间,他手底之势宛如电光一闪,飞速从对方袖口里取来一样东西,在皇帝关注不到的地方,将手翻外侧。 “但只要她肯,皇兄就不要侥幸还能拦得住我了。” 他入鬓的长眉一挑,笑得极为傲然得意。 · “怎么回事?”皇帝淡然询问。 单膝跪在地上的禁军首领微有不解,但仍是肃声道:“卑职依照皇上的吩咐带弓箭手埋伏在竹林里,然期间皇上曾将免死金牌递于他手,故而卑职没有轻举妄动。” “混账!朕何曾把——”皇帝的话在伸进袖口中时戛然而止,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禁军手里一听,额上登时冒出涔涔细汗。 不是皇上赐的?怎么可能! 当时他埋伏的距离不算远,但皇上与对方的谈话他并没有听清——这也是他的职责本分,不得妄自探听皇上一言一行——后来,皇上虽脸色不佳,但准了对方近身,那免死金牌也迅速地交到了对方手里。 犹记得金光一晃,他将要下命令叫人准备的手便止住了。 皇上突然想饶对方性命,但又不能明示自己,以金牌作暗示也不无可能。 皇帝看着自己手下的禁军首领面色一会一变,想起对方那句“但只要她肯,皇兄就不要侥幸还能拦得住我了”,顿时如鲠在喉。 · 司徒延打发了禁军首领,微微阖眼在竹林中站了一会儿,却突然闻见一阵交谈声。 因为训话,他此刻的位置已有偏转,在空地的右边一侧,一管管青翠的修竹遮蔽了视线。等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交谈中的一方赫然是去而复返的那位“十一弟”。 而另一个人…… 他呼吸一促,猛地抓住旁边的竹子。 “果然找到你了。”女子穿着碧色襦裙,白纱罩身,宛如飘飘欲仙的竹林仙子。 可她脸上却端着一副“我厉害吧”的自得模样,围着飞贼转了两圈,“你穿着这身衣服穿上瘾了?方才听南歌说,底下人议论瑶华殿来了个厉害傲气的公公,我才寻着路来找你。” “不穿它,怎么光明正大在你身边保护你。”楚歌扬眉,作势要抱住她求安慰。 碧衣女子——也就是白薇右脚后撤,给他靴子来了一个灰鞋印。 “离我远点。”她漠然道。 他从善如流的后退毫厘之远,面容瞧着有些委屈。 要不是发现她往这边来,他也不会立时撤身,放弃挟持皇帝进入密档馆的想法。倒不是害怕被她看到他与皇帝对峙,而是觉得…… 把皇帝赶得越远越好! 对方显然是赶不走的类型,只好用骗的了。 白薇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倒是看见他身上佩的香囊,有些讶然,“你戴它了?” “你亲手绣的,我自然要戴上。”他的神情明明得意中又带着点讨好,但偏要斜晲她,做出一派风流的模样。 楚茵给皇帝绣的是竹,她给飞贼绣的却是红隼。 红隼飞行快速,善于在飞行中追捕猎物,颇像他。可惜她虽然为了任务精通琴棋书画,针线活从没沾过手,全凭的原主留下的记忆才绣好了它。 除了图案,其余的形状、绣法都是参照了给司徒延的那个。 这个发现,让司徒延抓住翠竹的手愈紧,骨节凸起。 白薇近身低头,挑起挂在飞贼腰间的香囊把玩了两回,又远远端详了一下,点头说:“和公公的衣服挺衬的,以后都穿这身吧。” “……” “小黄鹂。”飒飒竹林风声穿过,摇动的竹影投注在地面上。楚歌尽量让自己放松表情去问:“……你答应做他的皇后?” “没答应。”她答得干脆。 “那你嫁给我吧——”他勾起她的下巴,原这动作轻佻她理当生气,可那映入她眼中的神情又是十足地认真,“你看,我们都姓楚,你要是嫁给我,连姓也不用改。要是你乐意,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跟着你姓楚。” “改嫁的女人不值钱……”白薇笑眯眯地抬头,这才发现他今日的面容与平常的面具有些细微的差别。 而后不知有意无意,停下了那个话题,惊诧地问他:“真容?” 飞贼抽回手去扶额头,再放下的时候,依旧维持着轻松和笑意,“好看吗?” “你长得好像……阿延。” 隐在暗处的司徒延在此刻听见这个称呼,奇异地感到微微酸疼。像被人戳了一个窟窿,又拿棉布草堆将它填了起来。 飞贼却是眸光一黯。 “好啦。”白薇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想了想,举起白嫩地指头去戳他的脸,笑容比春光还要明媚。“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也很好啊,真的。” “如果我不是先遇见他——” 她低了眉,却很快又绽开笑容道,“我一定会喜欢你的!” 司徒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竹林间的空气清新非常,他的脑袋却窒闷压抑,一呼一吸间,都是针扎般地刺痛感。 脑海里久久回荡着那句话。 如果不是先遇见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如果不是先遇见他…… …… “竹一生一花,死亦无悔。” 茵茵,你真的无悔吗? ☆、第 17 章 终章 第16节 即使白薇拒绝了后位,皇帝依旧没有停下封后大典的筹备,或许是因为听到竹林间那番谈话,他的姿态前所未有的强硬起来。 在楚妃即将登临后位的消息隐有风声的时候,瑜华殿舒妃的胎已是极不稳当,而这一日,依旧是天上雷电劈闪,风雨欲来,南歌突然带了消息急匆匆走近内殿,附在主子身边说了。 “舒妃小产了。” 白薇沉默了半天,松身靠在椅背上,微有倦怠的说:“报应。” 无论是如舒妃这般心存害人之心,还是像她自己一样只是别人手里的刀剑利器,都会有报应。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倒是她腹中的孩子,还未降世,灵魂纯净,想必下一世的际遇会好些。 她知道楚茵已被舒妃害死身亡,自然觉得舒妃有此一遭是报应,但先前的舒妃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千错万错,也都该是楚氏这个贱/人的错! 她与皇上相识在先,抢占了先机,才会夺得圣心! 谁人不知皇上宠自己时即便她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肯给她摘下来,可知皇上心里是有她的。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存在,才会压抑着对她的情思。 舒妃不信,便殷勤期待地派人去请皇上。 这已是她几日里第十次叫人去了,可皇上的话永远是那一句。 浣纱支吾半天,终是一咬牙,长痛不如短痛地劝道:“娘娘何必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等楚妃封了后,您也诞下了皇长子,一人各占一头,她越不过您去。何必和她比圣宠呢,您明明知道皇上说您是……” 她猛地咬住嘴唇,瑟瑟发抖,不说下去了。 都是这段日子弦绷的太紧,她一时不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舒妃果是一颤,尖利的护甲深深地抓出桌面上的木屑,阴森狠厉地眸光倏尔直瞪浣纱。 “多嘴的贱婢,让你去你就去!”她推开安胎的汤药,忽而又恹恹地扶住额头,“和皇上说,我动了胎气,疼痛难忍,想见他。” “……是。” 浣纱欲劝,毕竟主子一直这么不喝安胎药,恐怕真的会出事。可她又知道这回断然拦不住主子,只好依着她的吩咐行事。 她亲自去御书房求见,但即便她千方百计地恳求,御前的张公公也不肯有寸步退让,只摆着一张笑脸儿回绝了她。 浣纱暗恨在心,却在回宫时,突然发现主子的床前围满了太医。来去匆匆的宫人混乱慌张,交谈时不免提到“不好”“大出血”“恐难保住”的字眼。 她一瞬间软倒在地,四顾茫然。 心里想着:应验了,真的应验了,她当初为何不拦着主子咒小皇子……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房间,舒妃惨白了一张脸,护甲将锦被抓出一道又一道破口。太医大急,见劝告无用,立刻让宫女褪掉她的护甲。 这要让棉絮飞进去还得了? 舒妃看见贴身宫女进来,立刻腾起喜悦期盼地心情,强忍着痛问。 “皇上呢……浣纱……皇上……”她大喘了几口气,“我……我好痛……皇上他……在哪儿……” 进宫第一次,浣纱真情意切地落了泪。她跪爬过去,用力地磕头,不住地磕头,泣声答。 “皇上没有来。” “娘娘,皇上他……没来。” 此时,舒妃已然腹中绞痛难当,浣纱每磕一个头,都像重重磕在她心头,让她的体温变凉一分。 没来,他竟然没来! 他怎么会没来…… “楚……茵……”唇角溢出血丝,她痛极时咬破了舌尖,断断续续地说着深恨地话,“他在那个贱/人那里……陪着她……一定是……” “娘娘,切莫说话泄了力气。”太医急切地嘱咐她。 可她犹自喃喃,让太医不免叹息:罢了罢了,横竖皇上也不看重这一胎,他们尽了自己的力就够了。 直到舒妃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流出,才陡然从痛苦、愤怒、怨恨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她惊恐地道:“孩子……我的孩子……太医!” “娘娘。”太医面色沉稳平淡,在床前深拘一礼。 “臣等无能,龙胎——保不住了。” · 舒妃的痛恨白薇感受不到,但大概是由孩子想到不能转生的自己,引发了她深埋的记忆,直到封后大典即将到来,她都颇为神思不属,恹恹地无甚精神。 楚歌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她看着显示95%的数据没了办法,皇帝的99%亦是突然难以寸进。 但她隐约也能感觉得到,封后大典…… 就是契机。 · 不过饶是她也没有料到,飞贼没有在封后大典上一展英雄身姿,于万人包围中轰轰烈烈地带走她。而是在前一夜,趁着雨夜,潜入了皇宫。 白薇在青紫电光一闪即逝的瞬间,看到了一张獠牙的鬼面。 她倒吸一口冷气。 似白骨修长的手抓向她,鬼面在她倒退的时候低笑了一声,“真是难得。” 她尚且有些懵懂,继而在瞬间反应过来。好像有个男人给她买过一个獠牙面具来着…… 后来,他们就交换了。 她腾地脸一红,幸好夜里暗,她又正准备就寝没有点灯,对方看不到。 这真是她难得局促的时候,因为想起奈何桥畔的鬼差,以为这些时日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她依旧要在阴间徘徊,所以感到惧怕。才会有刚刚那样的反应。 楚歌此时已经捉到了她的手腕,触手滑腻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他忍住异样的感觉,星眸微闪,“来,跟我出去看看。” 暗夜里的嗓音有着白日难闻的磁性,已不再是他刻意扭曲变化的声线,明朗中带着一点笑意。 白薇像被蛊惑一般,由他牵着手走了出去。 外面的景象,当真将她惊怔在原地。 风雨中,一架宛如长尾雀鸟的飞鸢降在庭院里,低调的黛紫作面,奢华的明黄在左右两翼各勾勒出红隼和黄鹂鸟儿的图案,湖蓝流苏像甩动鸟尾。边沿的雨珠像坠着的夜明珠,在闪电和月光的交织下,映出一道线条流畅的光。 她惊了有小半刻,才张口问:“你近来总不见人,就是去做这个了?”那目光还放在飞鸢上移不开。 真的是太漂亮了。 她也曾见过飞鸢,那时她还名气不显,曾见组织里有声名显赫的杀手申请使用过。她幻想着在天上飞的感觉眼馋了许久,可如今比起来,那架飞鸢当真是简陋不堪! “嗯,我也想早点来。临近大典,这里的守卫连我也颇费周折。” 飞贼径自抖开斗篷将她罩在里头,还替她掸去额发上落的雨水。他察觉她惧于夜间看到这面具,早就摘下收好,因而她能看见他面上的得意和眼里一划而过的温柔。 白薇咬了咬唇,“我想尝试一下,但是……” 我不会离开皇宫。 “好。”他快速地答应下来,截断了她的话。 她顿了顿,水杏般地眸子就这样望着他。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过了半晌,哑声吐出一个“好”字。 白薇看着骤雨纷纷打在他身上,斗篷挡住了一部分,可仍有雨水从头顶滑落,顺着他的下颔流进脖颈里。 她叹口气,拎着帕子,伸手细致地替他擦拭。 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 锦帕柔软地触感像是她拂在颊边的手,在他脸上一触即分。帕子上的绣样映透水迹,如浮在池上的水莲,孤零零地飘荡着。 最后是颈边。 她指尖方是一动,他便倏尔握住,人影罩下来,死死地吻住了她。 先是用力吮着唇瓣,直到她觉得痛,发出一声低呼,他方松了口。而后没等她歇口气,便再次将她压向自己,火热的唇舌交缠,不似刚刚粗暴,也不温柔,像是将心里所有的怨气、委屈、愤怒和喜欢全数传递给她。 “够了……唔……楚歌……”堪堪唤了他的名字,便又是一阵激烈地相缠,待得她呼吸急促,彻底乱了步调,才被放过。疾风骤雨过后,一时松弛下来,她不经意发出呢哝地喘息,“嗯……” 他立时将她整个抱进怀里,揽在她后背的手甚至有些发颤,他紧了紧手臂。 她身上清竹的幽香钻进他的鼻子,更叫他控制不住,想要不管不顾地绑了她。无论她生气也好,怨恨也罢,都要把她绑在身边。 可是他知道不能。 她的怨恨,她的为难,只要想到她脸上的湛然光彩一点点消散,他就觉得这个主意一点也不好。 两种矛盾的心情叫他进退维谷,失了分寸。 淅淅沥沥地雨水落下来,像断连的银针。不远处突然有灯光亮起,琉璃灯罩遮住了风雨,风灯一盏盏点燃,继而连绵成片,照亮了整个夜空,如同白昼一般耀眼。 两人已经分开,只是楚歌的斗篷仍旧遮在白薇上空,他另一只手亦遮在她眼睛前,以防她因突如其来的亮光感到不适。 司徒延看到这一幕时,体内气息不稳地翻涌,愤怒传遍全身。 对方护着茵茵的举动,那等体贴的模样,就像他不过是一个外人。他们才是真正相爱的有情人。 寒冷之意自眼底透出,他一挥手,禁军立即整齐有素地包围了瑶华殿。 “朕就知道你会来。”他似乎威严依旧,但白薇却听清了里头蕴藏的愤怒。 飞贼动也不动,只是看着他挑唇一笑,“我倒是没想到,皇兄你会来。还兴师动众地带了一大群帮手。” 皇帝倒也不因此动怒,只是面色有些难看。 他身居皇宫,自不能和他在江湖上打拼一样。以多胜少听起来胜之不武,但这是他身份上带来的便利,既然能用,为何不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只要能拦住人,何论手段磊落与否! “茵茵,到朕这边来。”司徒延眉眼柔和下来,冲她伸手道。 不等白薇出声,楚歌就已然大笑出声。 他再次将人搂到怀里,扬眉挑衅地说:“皇兄,你未免也太天真了。这可是我的人质,由得你你想要人就要人?” “刀剑无眼,你就不怕伤了她?”司徒延锐利地目光直刺向看他,意味深长地问。 飞贼冷冷一哼,微有不耐之色,反唇笑道:“如果皇兄你舍得。” 那我也舍不得。 第17节 他在心里补上一句。 司徒延脸色沉下来。 两人对峙,场面似是胶着起来。 · 大雨倾盆,哗啦啦地雨水冲刷着地面,雨似乎越下越大,琉璃罩泛着白濛濛的光。这时,楚歌也察觉到了怀中女子的虚弱,因长久在阴湿冷雨中,变得体力不支,体温冰凉。 他暗地里握了握她手,触手的凉意让他心里一惊,立刻低声道:“你先进屋。” 白薇自刚刚起就一直没发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此刻,才反手抓住他,担心之色溢于言表,“你呢?” 她知道如果没有自己这个人质,对方的危险不言而喻。 人的精力有限,就如司徒延专心政事,难免荒废武学。而楚歌,他将轻功练得出神入化,打斗方面必然要低上一筹。 “进去。”他不容置喙地推了她一把。 司徒延何尝没看见心爱女子虚弱不支的模样,此刻见她进屋,倒也松了一口气。神情间,并不单单为了自己的胜出,对她的关切亦不在少数。 楚歌见了,不过嗤笑一声。 · 兵刃交接的声音很快传进白薇的耳朵里,她裹着飞贼的群青斗篷透过拼斗的人群看月,乌云遮蔽,今夜的月色分不清是好是坏。 以寡敌众,若然不是楚歌轻功了得,避开险要处,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但即便如此,一直负伤流血,激烈拼杀,也渐渐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背后有刀光寒芒一闪,像是察觉到了危机将近,他背上一凛,前方招架的速度变快。 但还不够! 躲不开! 这个认知让人感到灰心绝望。可他手中的匕首还握得很稳,直视前方的目光坚定,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躲开右边刺来的一剑。 继而身形鬼魅地窜到对方身边,脖子一抹,热血四溅。 此刻,背后那一剑已有破空之势,积蓄的力量让它疾如闪电,纵然他借助刚刚一窜向前倾身,依旧直刺他要害。 时间在一刹那像是过了很久。 他等了又等,竟还是没有感觉到预料中的疼痛。直到司徒延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声响起。 “茵茵——” 他瞳孔骤缩,压抑的潜力在一瞬间爆发,猩红着眼杀死了阻碍他的人,回过身,正好接住了楚茵倒下来的身体。 她瘫软在他怀里,身躯依旧是那么虚弱冰冷。可那都比不过他身上的冷,冷得她都能够感受他指尖传来的寒气。 她嘶地一声,“好冷呀……” 虚软的声音让他一惊回神,可那自灵魂深处传来的震撼,依旧让他浑身发抖,只知抓着刀锋,拼命捂住她流血的伤口。 但怎么也止不住。 那柄剑几乎是刺在她心口的位置,生机渺茫。 楚茵看着从他手掌心里流出来的血,和她心口流出的血融合汇聚,鲜艳的红色灼热,让她心里一阵阵发烫。 于是她笑了。 “你说过,我如果嫁给你,连姓也不用改,孩子也要跟着我的姓……”她吸了口气,像是怕他反悔,竭力地说,“你不能反悔……我想你的孩子姓楚,楚茵的楚……你应不应?” 一滴滚烫地泪掉在她脸上。 “怎么就不能反悔?你又欺负我,明明说了,如果是你嫁给我,孩子才跟着你姓楚。” “你敢反悔……”她为了表达不满,稍有挣扎,便撕裂般地痛起来。 那难以掩饰的痛苦,让他神情间充满了恐惧,不敢抱紧,又不愿意放开。只知惊慌急促地点头,“好,好好,将来我的孩子就姓楚,楚茵的楚。” 她满足地弯了弯唇。 此刻,司徒延也已经来到了她身边,看见她阖上的眼睛,不安和惶恐充斥全身。他想挥开楚歌将心爱的女子抢回来,可是惧于挪动后的后果,只能青筋暴起地握着拳头。 漫天冰凉的雨水打在司徒延身上,看着眼前那脆弱地、淌着血的人儿,悔恨的情绪充斥他全身。 而痛彻心扉时,他仿佛在一瞬间想通了过去很多的事。 第一次见面,他因为恋慕她,私自求娶,教会她情爱的滋味。 登位之前,他擅自背弃誓言,想要江山与美人兼得,另娶的同时接她入宫为妃。 皇后刁难,他决定设立挡箭牌。 她小产,无法生育,拒绝后位…… 每一件事,都是他以为于自己于她是最好的,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思考过,她愿不愿意。 “茵茵,朕不许你死……你起来,告诉朕,你是不是喜欢他?”他出口的语声嘶哑,“如果你愿意,朕放你走,朕放你走……” 如果你愿意,给朕机会,陪朕一起…… 楚茵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眸光里好似承载着他们一切美好地、痛苦地、伤心地、欢喜的回忆。 最后,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将视线转向了楚歌。 然后缓缓地,绽开纯美地笑靥。 【叮,悔过值到达100%。】 【叮,爱慕值到达100%。】 【第一个时空任务结束,历炼者准备进入下一个时空。】 ☆、第 18 章 番外 盛夏的风浪翻过一盏有一盏荷叶莲杯,热气扑来,绽放的莲花蔫没了精神。 池面清澈的水波荡开,倒映着一行盛装宫女走过的身影。走在前头的那个女人打扮得格外精细华美,她身边错开小半步的女人容貌秀美,但穿戴首饰无一比不上她。 二人皆是宫妃。 华美的女人仿佛有孕,一手抚着肚子,偶尔偏头和另一人说话。等到了凉亭,她却呼秀美的女人为姐姐,让她一步先行。 那人便先她登上玉阶。 “楚茵……” 快到时,远处渺渺隐隐的,似乎有人在喊她。 “楚茵……” 是谁? “茵茵……” 是阿延的声音! 她欢喜地回过头,后面那有孕的宫妃怔住,似是因她回头和倾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倒。她瞳孔一缩,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毅然猛抓了对方一把,然后扑身垫在了她下面。 仿佛在下一秒,鲜血便如花朵一样盛开,自洁白无瑕的裙摆底下慢慢地探出、探出,而后开出最绚丽、惊痛、噬人的姿态。 但又好像这一切都是错觉,其实女子正婷婷而立,笑靥如花。 眼前除了扑鼻的血腥味,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和恶心肮脏的对话充斥着。 “瑜华殿新分来的那个侍卫,声音与皇上相近,你叫人加以引导。等到那天找个隐蔽的地方,只需要误导她即刻。” “娘娘何须如此麻烦,只消与她挨近些,您出了事,她脱不了干系。” “呵,天衣无缝才是我想要的效果。” 画面里扑面的腥味渐渐消散,代替出现的,是高床软枕和叫人熏然欲醉的暖香风儿。有孕的宫妃斜倚着床栏,床榻前站着两三位太医,不时喁喁私语一番。 气氛松弛而和谐。 第18节 与之不同的是锦绣帘帐外,余下的身份不高的太医交谈之余不免焦急地望着帐内,直到里面的太医出现,与他们交代一番,一行人方派了代表出去与皇帝汇报。 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但帘幕中的宫妃已经小憩歇过了一场瞌睡。 同人不同命,和她相同身份的另一个妃嫔,在皇宫的另一端,正遭受着惨痛的折磨。 这一回,暗红的血液真切地从女子下身渗出,以无法挽回的势头,浸透了冰冷如水的竹席。女子的痛呼犹如响在耳边,一声叠着一声。 “痛,我好痛……” 忠心的宫女拖着沉重的步伐,告诉她太医无法前来的噩耗,她惨淡一笑。 “我早知道了……” “他不要我们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会推他去送死。不如不生!”她的笑容突然变得极其悲痛和诡异,流着泪一遍遍地捶着肚子。 “不如不生!” “楚茵!” 司徒延在极度的愤怒和彷徨中醒过来,全身就像在汗水中浸泡过,冷汗淋漓。他的思绪犹自停在最后一幕,女子口口声声说着不肯生。 但寒冷的月色,孤独的帐幔,无不透露着一个事实——梦中的女子,早就不在了。 心脏一阵绞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自从楚茵走后,他就一次又一次被这样的噩梦包围、惊醒。梦里不止有她曾经受苦的模样,还有舒妃在他的疼宠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衣玉食的生活。 残酷的对比,让他一次又一次被迫直面自己曾经的自负和愚蠢。 就仿佛,他最心爱的女子,其实是被他亲手杀害了。 · 噩梦随着天光夕照被焚烧只余灰烬,司徒延后半夜睡得尚可,只是张明德掐着时辰进来时,已然睁眼醒了。 “皇上,今日退朝后,还是去瑜华殿?” 他舒展手臂由宫女穿戴龙袍,轻轻“嗯”了一声。 “是,那奴才先吩咐宫人去支会一声。”张明德躬身退了出去。 退朝后,司徒延果是来到瑜华殿。 舒妃还是舒妃,也仍是居住在瑜华殿,但有很多东西已经不同了。如今的瑜华殿虽不是冷宫,但帘布尽遮,镜面收起,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无,阴森可怖的气氛,却是比冷宫更甚。 原因是,舒妃害怕。 从养胎时起她就沉浸在嫉妒、害怕、愤恨的诸多情绪中,小产后更是没有多加注意,一时因楚茵身亡的事疯笑,一时想起没了的孩子又落泪,等到回过神时,她不过双十年华的人,却有了四十多岁老妪才有的皱纹,皮肤松弛,再不是当年容貌清艳的舒妃。 自镜子里看到她恐惧的画面之后,她便开始害怕镜面和亮光。 因为张明德先行派人来打过招呼,所以四角的灯笼烛火点燃,大殿亮堂许多。 “皇、皇上……”舒妃早已没了曾经的温柔笑容,见到他后只剩下惶惶不安的情绪。 殿堂的骤然明亮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虽然倒映在光滑地板上的面容模糊,但她视线一触就想起了当时从镜子里看到的女人——长满了斑点皱纹的老女人,立刻死死咬住想要尖叫的嘴唇。 “告诉朕,当时为什么要陷害楚妃?” 十几日了,他来,只问这一句话,没有威逼利诱,没有严刑拷打,他很平淡地询问着她。 她终于不再拿话搪塞他,而是疲态尽显,闭了眼道:“……是因为察觉到她对我有威胁。” 皇帝仍是面无表情。 “仅仅因为她对你有威胁,你就要使计除了她……朕一直以为你和她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利用你曾让朕觉得愧疚。” “可是你告诉朕,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这一句直击她的内心,让她惨白了脸色,没有人肯承认自己狠辣恶毒,即使她做过无数件根本称不上善良的事。更没有人愿意将自己难堪的一面,展露给爱慕喜欢的人看。 可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年少时,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而对于他来说,宠爱着这么一个恶毒心狠的女人,是他抹不去的耻辱。他残忍地否认了她的所有。 她哆嗦着嘴唇半天答不出来,须臾,眼眶里渗出了泪水,“皇上,我曾经和她一样善良,真的,只是后来变了,是皇后的针对让我变了,是这吃人的皇宫让我变了……” 皇帝摇了摇头,看着她低声一笑,“不,是朕的宠爱让你变了。”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挥袖离开。 舒妃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着脸,流泪不止。“不是的,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浣纱,告诉我——”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回声,没有人应她。 早在楚茵离开的时候,浣纱就因为助纣为虐的罪名,被暴怒的君王赐死了。 · 司徒延之后就摆驾来到瑶华殿,殿内的一切都与楚茵生前没有不同,甚至有时令花卉供在美人斛中,充满了生机。 这让他产生错觉,好像回到了当初,他去瑜华殿逢场作戏后,总要带着大太监拐过众人的视线,来到真正让他放松的瑶华殿,和他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彼时身边伺候的还不是张明德,是与楚家有着关联的一个太监。 所以在察觉到楚家的威胁后,他就找借口将他换了。 第19节 “皇上万安。”南歌前来行礼。 熟悉的面孔,让皇帝脸部的线条稍微放松了一点。“平身,你昨天留着不说,今天可以告诉朕了罢?” 他如今每天都要抽空来这里听南歌说关于茵茵的旧事,一点一滴,总不是那么快就能说完的。 “是。”南歌微笑领着他去书房。 “娘娘最喜欢坐在这里绣香囊,书桌前放两张并排的椅子,主位前搁一支蘸了墨的笔,铺一张纸,然后自己就坐到右边的位置。奴婢不理解,直到有一回她笑着和奴婢说,这样是傻气了点,但她很满足,因为可以想着她在陪您一起做事。” 南歌说着,就像听到了彼时娘娘清澈欢快的笑声。 “阿延花在政事上的时间这么多,我想时时刻刻见他,也就只好迁就他一点了。他批奏章的时候,我可以抱着笸箩绣香囊、绣荷包、打络子,墨池里没了墨,不必他再叫太监进来,我磨的也很好。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相视一笑……你先不要笑,我和阿延就是这么默契。” “我盼了好久呢,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南歌回过神,欠了欠身,将眼泪拭去。 皇帝低头摩挲着宣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皇上……”南歌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上回您说,要找皇室宗亲过继子侄的事,是真的吗?” 辛辛苦苦夺得的皇位,就这么送给别人的儿子,饶是南歌不懂政治和男人的雄心壮志,也觉得难以置信。 皇帝不过点了头,没有解释。 他曾经想过与其他妃嫔诞下一子,再记到茵茵名下,但是他知道茵茵不会乐意,他亦觉得他们不配。而后他便想通透了,他争夺皇位是为了一展自己的才华抱负,只要朝代一日还姓司徒,继位者是不是他的儿子已没有分别。 他有时候总是执着得厉害,比如曾经夺位时的不择手段,比如现在,他认定只有自己和茵茵的儿子才值得他去筹谋,便对别的人都看淡了。 “娘娘一定会高兴的。”南歌没有用假话劝说,而是十分认真的道。 司徒延也露出难得的笑意,“是,朕也觉得她会高兴。” 南歌看着他的笑容,心想,她可怜这个男人。 他错过了参与娘娘回忆的时候,却在娘娘死后,想要极尽可能地寻找有关娘娘的所有印迹。甚至他留着舒妃,也是想从与对方的对话中,感受当初娘娘还鲜活灵动的时候。 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但是她是知道的。 因为她能看见每当有人提起娘娘的名字时,他眼睛里刹那被点亮的光芒。像是生机和养分,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南歌退出了书房,独留皇帝一人。 司徒延坐在主位上,取了一支笔架上的笔,蘸了墨,端正坐姿在宣纸上落墨。待到砚台里的墨用尽,仿佛有温软的馨香贴近,取了墨条匀着水。 他写到半途,似有触动,抬头与她对视一眼。 她挽着袖子,粉颊相顾,捏墨条的指尖沾了乌迹,笑容却纯白无暇,笑得极美极灿烂。 “阿延……” 空里传来渺远地一声笑唤。 故事二·喜欢青梅的大公子 ☆、第 19 章 高烧 庆都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海,碎雪簌簌扑在朱甍碧瓦之上,如少女洁白的纱裙,裙沿在 风中飘动,荡开最青涩迷人的弧度。 此时,华美气派的相府中,宋倾雪听见帘门内传出的阵阵火热缠绵的呻/吟,心也仿佛冰棱炸碎在地上的声音,无声的发冷。 一滴眼泪陷入五彩绳编织的手链里,使得其中红、蓝颜色沉了几分。 宋倾雪见状一个慌神,拿袖子拼命擦拭手链,哪知道眼泪越落越急,绳结处串的那颗莹 白的珍珠亦被打湿,泪水从光滑的珠面滑下。 她只能把它取下来,收进袖子里。 她本是闷着气息在流泪,一时吸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面容是不正常的苍白,颊边泛着潮色,显然是在病中。 突然,门外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婢女小环有些气急败坏地嘟囔传来,“少夫人!奴婢说了不能进,你怎么自己闯进去了!快出来,迟一点大公子必定要生气了!” “小环……”宋倾雪又咳了几声,匆忙站起来,因起得猛一时晕眩,稍喘几息才冲追究来的婢女解释,“我是想来谢谢夫君赠礼……况且你当时急着有事……”并没有拦我。 小环一瞪眼,“少夫人说的什么话!你摸摸自己良心,奴婢说了就算要谢大公子也须得等一等,您就不听,一定要进去!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怎么敢拦你。这要是少爷问责,可与我无关!” 宋倾雪还待再一辩清白,门帘突然被挑开,迈出来的男人身躯挺拔,高大壮硕,他衣衫扣子只系了两颗,蜜色皮肤显露,上面还有指印红痕,雄性气息和暧昧的麝香气味扑面而来,让小环当即红了脸。 “大、大公子……”她捏着衣角行礼。 “怎么回事。” 缠绵过后的声音喑哑不堪,宋倾雪心里一痛。 她亦随之蹲身,若不细听,难以注意到那柔婉音色下的颤抖,“夫君。” “是你啊。”顾君寒皱起的眉头显露出他的不耐,“你来干什么?” “夫君赠我的那串手链,我很……”喜欢。 “君寒——”帘子又一次被撩起,那主人一双纤纤玉手先露,而后是美人艳丽绝美的脸庞。柳嫣轻唤后见他转身看向自己,便嗔他道:“都是你,我衣裳都脏了,恰好让丫鬟拿去洗了罢。” 钝痛连绵不绝的冲击着心房,宋倾雪呼吸一滞,低下头去。 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还会觉得难以承受? 顾君寒表情平淡,无甚触动的点了点头,本是想交代给小环,但视线忽而扫过妻子那低顺着眉模样,柔婉的鹅蛋脸似乎洒上了皎洁的月辉,浅嫣色地朱唇微抿,他看着,就突如其来升起一股烦躁的感觉。 这女人心地有多狠毒他心知肚明,偏偏每次见都会被她蛊惑。前日她因为不满珠儿,就胆敢推了她下水,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谁知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今日再见,他竟觉得她多出了几分脆弱的感觉? 可笑! 不过是她迷惑他的错觉罢了。 须臾,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勾起唇角道:“此事交给丫鬟我不放心。祖父常说,倾雪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是我的贤内助,不知能不能帮我分担一二?” 宋倾雪霍地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要让她帮他和……别的女人洗衣裳? 她的反应并没有让他觉得愧疚,反而愉悦起来,“那就麻烦倾雪了,衣料贵重,交由你我最放心。” “小环把衣裳理出来给夫人。” “是,大公子。” 柳嫣侧身避开入内的丫鬟,眼里闪过一丝自得之色,巧笑倩兮地说:“辛苦少夫人了。” 宋倾雪的注意力全不在她身上,夫君那根本无从反驳的态度让她心绞难当,瞬间白了脸色。以至于小环将衣服递过来时,她仍是定定的看着他。 想求一个确定。 想知道他对她是否真的会这么残忍。 顾君寒笑意渐消,黑眸沉淀,强烈的压迫感直向她袭来。 “……好。”良久良久,她低低的应了一个字,再也不看他,抱过那揉在一起的她的夫君和其她女人的衣服,走出房门。 只或许是因为身在病中,身形难免摇摇欲坠。 此时,顾君寒生出的那点愉悦的心情已经全然不见,甚至比先前愈加烦躁,就这么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 宋倾雪抱着衣服来到浆洗房,府中杂役婢仆见到她手里那一堆男男女女的衣服,不禁交头接耳,碎碎地轻嘲笑声从嘴巴缝里露出来。 “哎,咱们少夫人抱着衣服来咱们这脏地儿干吗?” “那衣服我认识,早起大公子就是穿着这一身儿。咦,倒是那件绣荷的粉衣,我怎么在柳嫣姑娘身上见过……” “天呐,少夫人亲自替嫣姑娘送衣服过来?这可真是奇闻哈哈!据说现在正卧一直是她待着呢,也不知咱们少夫人被赶去哪儿了。嫣姑娘可真是好手段!” 第20节 “哪儿跟哪儿啊!姚家的二小姐才是公子的心头肉、掌中宝呢。柳嫣那个窑子里出来的算什么,也就配在咱们这位少夫人面前逞逞能耐了。” “也难怪大公子不待见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官家养女,也配进相府?指不定是怎么迷惑了老太爷,才哄得他拒了别家的贵女,硬是叫大公子娶了她来!” 众人的议论声陆陆续续地传入宋倾雪耳中,她颊边的病红上压了一抹苍白,复又恢复如初。 这也没什么,从进顾家起,这些话她便没少听。实际上,若不是祖父看中自己,一力为自己周旋,她也无法嫁到声名显赫的顾家。就是为了感念他老人家的恩德,她也必须做到最好。至于这些人说什么,她何必去管。 她告诉自己,这都很平常。 所以在管提水的仆役三儿两手一摊,说今儿该提的水都提完了,之后不归他管的时候,她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亲自将吊了粗麻绳的木桶摇进水里。但她到底也是小官家的养女,洗衣便罢了,打水这样的粗活从没做过。 凭她的力气,也不足以将水打上来。 没多一会儿,她便气喘吁吁地松了手劲,因脚步虚浮,整个人向前一冲,险些栽到井里。她扶着井沿的砌石半晌,才缓过一口气。 周围的充满恶意地笑声越来越大。 宋倾雪不必回头,也知道他们会说什么话,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对着她,但她不会就此放弃。 重新抱起衣服,她在奴仆的包围中脚步轻飘地走出去。眼前的视线因高烧的体温而微微模糊,她晃了晃脑袋,一路走到后门,走向后山的小湖。 因是冬日,天寒地冻,湖边人迹罕至。 湖面结了一层浮冰,她挑了看起来最薄的地方,搬起旁边的石头就往上砸。 一下、两下、三下…… 因为用力,血液尽皆涌向指尖,白皙的手背上脉络凸起,她烧红的面颊就像一蓬燃烧的火焰,炽热的温度烧得她神智都要融了。 索性真的让她砸开了。 宋倾雪抚摸了一下腕子,那串五彩手链被衣袖覆住,温柔地缠在腕上。 她露出一个婉然恬和的笑,就像刚刚并不是在破开湖面的坚冰,而是攀越到山顶赏见了壮观的雪景,为此感到欣然喜悦。 可那双细长的眼中闪烁着的不止是喜悦,还有无法和人言说的隐痛。 男人紫棠的大袖衫和女子的粉色小衣缠裹,犹如水乳交融的缠绵。这情景刺痛了她,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将细白的手伸进冰冷彻骨的寒水中,一遍一遍地浣洗干净。 大风在长空中呼啸盘旋,凛冽地寒意侵蚀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飞雪席卷,渐渐模糊了山水间的视野,她在皑皑的雪地上慢慢地缩成极小的一个黑点。 最终,消失不见。 · “嘶——”白薇在双手的长痛中醒过来,与腕上微露的细白颜色不同,手背青紫斑驳的肌肤触目惊心,风一刮就是彻骨的疼。 芝士性急,使了个小障眼法,帮她暂时把痛觉隔绝,先追问她:“刚刚和楚茵见面,她说什么噜?” 明明是它安排她们以灵魂形式相见,但是因为系统限制,竟然不准它围观! “她说谢谢。” 白薇蹙紧的眉头渐渐舒开,话也多起来。“我对司徒延说的话,都是她心里想却不敢说的,她不忍见他难过,但是又很高兴。如今终于能了无牵挂地过奈何桥了。” “女人就是这么矛盾。”小松鼠芝士双手抱胸,啧啧感叹。 “但是她说,送我一个礼物?” 白薇不解,两具灵魂,互相赠礼又能赠什么? ☆、第 20 章 失忆 芝士却从原地蹦起来,“呀呼——白薇薇你好棒,这是原主的感谢呀。有了这个,你可以从那个时空里带出一样物品——是物品不是人哦!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带那个小毛贼过来。” “……谁说的。”白薇冷睇它,“别妄自揣测我的想法。” 在那里他可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跟着她能有什么好处?她虽然冷血自私,但是对方掏心掏肺的对她,她也不是毫无触动。 “如果可以,就飞鸢吧。” “嘻嘻嘻,我就知道你会说它——好了好了,我不猜啦。”芝士按键吸收了原主的感谢,输入领取飞鸢的代码,很快就道,“完成,你打开那个一直是灰色的包裹键就能看见了,可以随时拿取和放入。” 白薇打开面板,果然那包裹图案亮了起来,里面是九乘九的方格,唯有第一格收着一架缩小版的飞鸢。 她很快收回视线,点开人物属性。 姓名:白薇 容貌:清婉(附身状态) 声音:柔和(附身状态) 调/教对象:悔过值0% 攻略对象:爱慕值0% 煞气值:95% (黑云滚滚,凝而不动。想投胎?想想吧!) 恢复值:5% (满目疮痍,不堪入目。放弃吧,丑一世。) 技能:一箭穿心、心有灵犀 装备:无 武器:飞鸢 “哦对了,还有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芝士用手脚欢快地在键盘上踩了一会儿后说:“喏你看。” 白薇寻眼望去,还是人物属性的面板,右边的各种数值没有变化,但左边,立体式的人物周遭忽然腾起一阵儿白雾,然后弹出了一个选项题。 【变身系统开启,请选择其中一样物品,装备在身体某一处。】 文字下方,物品图案开始滚动着,梅子、鬼脸面具、小鱼……无一不是她和飞贼相处过程中出现的东西。 芝士给她解释:“这是获取爱慕之心后,修复灵魂同时的一个附加奖励。你只能选择其中一样物品,然后选任一一处身体部位选择装备,我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决定后,选择不可更改。当然,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取消装备。” 白薇颔首。 既然可以取消,那她就没什么顾忌了。 指尖先是顿在小鱼身上,一时想起人们相传的古老故事,不知道如果把它装备到双腿上,是不是可以化为鱼尾? 然而再一想,如果是满腿的鳞片,就算能取消也吃不下饭了吧。 她最后选择了较为寻常普通的梅子,并将它装备到了嘴唇上。出来的结果在她预想之中,但也有点出乎意料。 她设想的是将唇色调为嫣红,但实际效果更佳。梅汁如露沾在饱满的朱唇上,自深而浅,看着就如在某个风雪夜里,女子于寒风中冷得咬唇,牙痕内一圈儿红深艳浓,勾勒出的唇线有着似有若无的性感,让男人不自觉就会将目光投注在上面。 宋倾雪本是清婉柔美的长相,因这变动,便透出一股难言的娇媚。 第21节 白薇满意的合上了面板,接着问芝士:“这一个时空的情形,与我说说。” 尽管承接了原主的记忆,但只是主观印象,她需要知道客观条件。 “原主的夫君叫作顾君寒,是沧澜国宰相的第一个儿子。他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是依附顾家的姚家大小姐,名叫姚珍儿。两人感情很好,但在订亲之前,曝出姚珍儿失贞传闻,后她又在回归都城的路途上被歹人杀害,于是顾君寒的祖父就为他订下了另一门亲,也就是原主宋倾雪。” “顾君寒认为是祖父听信传言,不满姚珍儿失贞,所以设局杀了她——毕竟当时姚家的势力还不像现在这样大——但他无法忤逆祖父,就只能将怨气发泄在原主身上,也在间接向祖父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时,因为姚珍儿之故,对其妹姚珠儿疼如亲妹。” “不满祖父就靠侮辱自己的妻子发泄……”白薇揉了揉额头,“突然觉得司徒延这男人还算好了。” 芝士嘻嘻一笑,“只能说,渣中自有渣中手呀。” · 顾府里,晚间顾君寒去给祖父问安,老太爷问起孙儿媳妇,顾君寒自是不知,去问婢女们,却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太爷看见长孙后开怀的笑容淡下来,当即下令去找。 这一关关问下来,最后问到守后门的小厮,才道看见少夫人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混账!少夫人独身去后山?你们也不派人跟着!” 老太爷当场发了火,立刻调派人手前去后山。冬夜黑天,即使有火把,也只能目视二三丈远,直到一向温文知礼的顾家二少爷顾君珏听闻消息后增派人手,火把汇聚如火蛇,才在半途中找到了人。 彼时,宋倾雪倒在回来的路上,脸颊烧红,已经昏迷不醒。女子着一身靛青素白袄裙,倾倒的乌鬓凌乱泼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下意识地蜷身发着颤,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儿。 顾君寒在看到的一刹那,心脏犹如被重锤敲下,脑袋嗡鸣一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依旧是眸沉如夜,漆黑深邃。他冷着一张脸,在家丁面面相觑的注视下上前抱起了她。 那身体柔软沁芳,本该让人心神荡漾,可是炽热滚烫的体温即便隔了衣裳,也透传出来。 顾君寒指头一动,继而心绪微沉。烧成这样,恐怕民间的大夫是治不好的…… 下一瞬间,他又立刻皱起浓眉,想到这个女人,并不值得他过于关心。 出人意表,回府报予老太爷知晓后,本已致仕赋闲,又一向不管琐事的他,竟然特地去请相识的太医前来问诊。顾府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对这位少夫人漠不关心,反倒是老太爷的举动,让人感到一丝怪异和好奇。 听说这位少夫人心地善良,曾在老太爷中暑的时候及时帮过他,因而老太爷才会格外看重她。但看重她,以至于不顾长孙的未来? 总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无论如何,经此一事,有了老太爷的举动在前,那些素来不把宋倾雪看在眼里的下人,也稍稍收敛了一点。 唯一不变的是顾君寒,他心头的阴霾没有丝毫变化。 被老太爷勒令留下来守着她,使得他心情不快。但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总是时不时越过手中书卷,看向床榻。 这个认知让他握卷的手一紧,表情复杂地凝视病床上的人儿。 太医比野路子出来的大夫要有效率得多,一帖子药下去,温度就稍稍褪了些。只人还有些迷糊,宋倾雪在昏迷中时有呓语,顾君寒忍不住丢开书卷上前细听,却是句含糊不清地:“夫君,好了……” 什么好了? 她一直来来回回,重复着这句,直到他有些烦了。 “衣裳……衣裳……洗好了……” 她似是身处梦魇,娟秀的眉紧紧锁着,身体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才轻吐出。 这话听在顾君寒耳中犹如炸雷,让他滞在原地无法动弹。 当时找到她还没有看见衣裳,他也想不到那一层,可是听说,后来有分散开的下人找到了整齐叠在湖边的衣裙袖衫,也看见了湖面被砸开的浮冰。她手伤冻成青紫的伤也能表明这一切的真实…… 她竟然真的傻到把他的话当真? 不,这恐怕也不过是她为了博取自己同情的一招罢了。 他虽然让她洗衣,但府中自有井水可用,她何必在大雪天跑到冰湖?就连老太爷为她延请太医,或许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注定要料错了。 他不可能就此对她心软。 · 等到旭日初升,天光微亮,顾君寒从一旁的榻上转醒。他将盖在身上的氅衣取下,第一时间,先去病床边试探了一回女主额间的温度。 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体温。 他想起昨夜太医说“如果到第二天还是高烧不退,即使能救回来,人也要烧糊涂了”,此刻发觉没有偏离掌控,在不经意间松了口气。 但就在他准备取下那方丫鬟替她放上的湿帕时,手蓦地被她攥住。 病中的女子面容苍白依旧,颊边潮红褪去,更显得人如纸白,脆弱地仿佛一口气就能将她吹没了。就是放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也是轻飘虚弱,只须轻轻一挣,就能脱开手来。 可顾君寒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她柔软无力地手握住了他,他忽而就将呼吸放轻了。 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从窗外透进来,伴着白雪压垮了枝桠的簌簌声。时间像是只走过一格日光,又像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和她睁开的眼睛对上,他才惊醒,仿佛被烙铁灼烫一般甩开了手。 瘦若无骨的腕子磕在床沿,她疼得皱了皱眉,而后那双烟褐色的眼眸就那样看着他。眼里有控诉、有好奇、有淡漠,以及……奇异的陌生。 “你……是谁?” ☆、第 21 章 手链 第22节 顾君寒第一次发现,他的妻子眼眸是淡若浮烟的褐色。 她素来是低着头的,即便偶尔对他笑,也从不和他目光对视,眼睛必定要低下几分,像是在羞涩,那双眼便让黑长的睫毛盖住了。 但他也从没功夫去在意这些。 直到今天和她对视注意到,他才发现这样一对眼眸,用陌生人一样的视线看着你的时候,会显得特别冷漠。 “宋倾雪,你什么意思?”他无声沉默了半天,问她道。 “宋、倾、雪。”她兀自一念一顿说了遍,干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好奇,反问他,“是我的名字?” 他沉了声说:“现在不是你闹的时候。有什么事都先等病养好了再说,我没多少耐性陪你。” 她也顿了顿,稍显倦怠地眨了一下眼,如蝴蝶被雨水压了翅膀,飞的低而慢。 “水。” “什么?”他的说教口吻停了,微微一怔。 “先给我水,我渴。”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以至于下意识倒水的时候,险些因为出神而洒到了杯外。宋倾雪几乎没和他提过什么要求——尽管他觉得这个女人不懂满足,身为养女,在嫁给他之后还常常针对他身边的其她女人——但她确实很少和他开口。 因此骤然听到她因为一点小事就麻烦自己,他便觉得十分奇怪。 难道她是真的失忆了? 太医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他只说“烧不能退,人难免会烧糊涂了”,但即便是烧退了,当真有个后遗症却也难免。 顾君寒喂水的同时,兀自思忖,决定一会儿再去请太医来看方稳妥。 “咳、咳……”宋倾雪忽而呛水咳了几声。 她推开水杯,撑着软绵绵的身子靠在床栏,在他以为她不想喝的时候,又将嘴巴凑了过去,很自然地小口啜饮起来。 他这才恍然刚刚是他忘了扶她起身,一心想着去找太医,喂的便有些急切。面上微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公子哥,这些服侍人的活鲜少做过,很快又坦然自若起来。 “你真的忘了自己是谁?” “嗯。” “那……我呢?” 宋倾雪打量了他很久,在他莫名升起一分期待的时候,摇了摇头。 “你是谁?”她问了与刚睁眼时相同的一个问题。 顾君寒嗓音低沉地答:“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她唇齿间含着这个词,念了几回,依旧是毫无头绪般地说,“没有印象了。唔,你是我的丈夫,那我就是……你的妻子?” “自然。” “哦……”这回,她打量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认真。 他竟突然产生一种被重视的欣喜感,细想之下,又觉得颇为荒谬。 “你先休息,我去请太医再替你诊脉。”他抛开脑海中的千头万绪,稍微放轻声,拍了拍被角示意。 或许是因为她在病中,她苍白柔弱的模样容易叫人产生怜惜,又或许是因为失忆,能让他将她以前的所作所为暂且放一放。他的言行举止较平常下意识地温柔了许多。 “嗯。” 她柔顺地躺了回去,将被褥严实地盖到脖子。 顾君寒侧身站在床头看她,黑沉的眼眸便被日光镀了一层金辉,看着仿佛错觉似的微微柔软起来。 · 太医看诊后的结果与顾君寒所料相差无几,因高烧所致,暂时失忆了。诊断出的结果彻底打消了他的疑问,相信她是真的失忆,而不是装神弄鬼。 “尊夫人这般,没烧糊涂已是万幸。依老夫行医的经验,如要记起,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甚至于终生都无法回忆前事的,也不是没有。”老太医摸着胡子,神情严肃,“最要紧的一点,切莫再让她受刺激。” 顾君寒应了是,亲自送太医出门,等到折回正房,才听婢女说姚家二小姐去探望少夫人了。 从窗边向里看去,房内的气氛尚算和谐。 姚珠儿不比她姐姐清丽貌美,她生着一张娃娃脸,见人便笑,杏眼梨涡,着实甜美可人。此刻,她正搬了一张绣墩,坐在床榻边陪宋倾雪说话。 “那日虽然倾雪姐姐把我推下了水,但我心里是不怪你的。若不是我说错了话,一味提我大姐姐,你也不会怒极失手……”姚珠儿诚恳地表情中带着些许愧疚,“后来我回家病了一场,没曾来宽姐姐的心,今儿听说姐姐也病了,担心是因我之故……” 白薇自能看见她闪烁眸光里的探究之意,想必对她是否是真的失忆还持保留态度。 对方怎么想的她半点不在意,要是连扮失忆都做不好,当年又怎么潜入目标人物的住处,替代各式各样的女人,做到一击必杀? 因而等姚珠儿长串的话语说尽,她都没开过口,只又舀了一口白粥吹凉吃下,周遭便静下来。 姚珠儿一番情深意切,却等不到正主接话,不免尴尬。 窗外的顾君寒暗敛的眸光微动,但没等他仔细思虑,屋内又起了变化。 白薇因无力吃不了两口,就将粥碗搁在床头。因手延伸的长,素边袖口便滑下来一截儿,露出里头那条五彩手链。 姚珠儿灵眸一转,笑指了它道:“原来它在倾雪姐姐这里。” 白薇歪头。 “想来姐姐不知道——倒不是说失忆这一事——这条手链起初君寒哥哥还说要送我呢 ,我虽喜欢它,但也没收下来,原来君寒哥哥是送给姐姐了。” 姚珠儿未在她脸上看见分毫变化,嘴角的弧度稍落,转瞬又笑开来。 “今次见了,我还是觉得它好,姐姐借我一看罢……” 她说着就去解绳取下来看。 原本这也没什么,不过是看一看,也不会少胳膊腿儿。但这条手链才一离手,宋倾雪 便脸色大变。 “还我!” “姐姐真是的,我知你不是个小气的人,还……啊——”姚珠儿先是诧异她的变化,又惊喜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但是下一秒,她就痛得笑不出来了。 宋倾雪自失忆后漠然的眼眸,此刻像点燃了一簇火焰,在讨要不回之后,立刻就不顾虚弱的身体倾身去抢! 她一下碰倒了木几,连带着上面的白粥也被打翻了。 姚珠儿才连人带绣墩摔在地上,马上又被木几压了腿,碗中残余的粥全洒在她脖颈下 巴,连痛带烫,她立刻涌出了眼泪。 “你干什么!”顾君寒猝见惊/变,立刻闯进房间里,去扶姚珠儿的同时不忘质问妻子 。 姚珠儿泪流的更凶了,抽泣着唤:“君寒哥哥,姐姐为什么这么对我……珠儿好痛… …” “手链还我!” 无论是眼前混乱的场景,还是他的到来,都没让她的眼神产生丝毫变化,那灼灼凶狠地目光宛如护食的幼兽,不管谁敢来抢,都会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 顾君寒充耳不闻,将姚珠儿扶去一边椅子上坐稳,才拿过她手里的链子走去床前。见她还是那副模样,不知悔改,顿时怒火高涨。 他拎着链子甩在她前面,几乎就要甩到她脸上。 “就为了这个玩意,你又是推人又是摔碗,还没闹够!?你是我顾君寒的妻子,顾家的长孙媳妇,不是街头巷尾的女流氓!” “真该让祖父看看他口中温婉大方的女人是什么样!” 他厌恶地盯着她,心烦之下扬手就要把手链给丢出去。 宋倾雪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的手死死掰下来,然后一口咬在他攥着链子的手背上。 她咬得很用力,他虽不是习武之人,但平日也从不忘强身健体。绷紧的手背更是坚硬如石。 可她一口秀白的牙齿,硬生生咬进他的皮肉里,越来越深,甚至猩红的血丝渗出。 顾君寒震惊地低头看她。 女子额发下的面容依旧是苍白如许,依稀可见因激动而浮起的红潮。拖住他的那双手纤骨瘦削,因为体虚,超出负荷的力气让她颤抖不已,即便如此,她依旧是死死拖住 了他。 直到他因为内心的震动不自觉松开了手,她才松了口,迅速地将手链夺了回来。 手链重新挂到腕子上,她眼中的戾气和漠然便缓缓化开,宛如湖面的柔波,漾着融融的日光 。面颊贴近手链蹭了蹭,她依旧对眼前的人、事、物无所感触,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 都仿佛与她无关。 只有在看着那串手链时,才好似寻到了稀世的珍宝,笑容恬然。 顾君寒任鲜血流淌在手背,他甚至没有听见姚珠儿的惊声询问。 方才这一幕幕清晰的在脑海里回放,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送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是再开口,便不自禁低哑地问她:“还记得吗 ?” 她恍若未闻,先把袖子覆在彩链之上,隔着衣料宝贝似得摩挲了一下。 “不记得了。” 再抬眼,褐眸仿若笼了朦胧的白雾,沁着凉意。 ☆、第 22 章 荷包 既然不记得他,又为什么拼死护着他送她的手链? 他心中产生说不清的失望感觉。 顾君寒想问,但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其实有答案,只是这答案与他旧有的认知相悖,他不愿意去相信。 在顾君寒去送姚珠儿回家继续“养病”之后,白薇看到10%的悔过值,挑了挑眉。 “很意外?”芝士享用完了第一个时空带来“零食”,翻着肚皮,懒洋洋地问。 “意外地慢,也意外地快。” “诶嘿,和第一个时空的进展相比是慢。如果把他们分等级的话,司徒延是渣a级,顾君寒就是渣s级,破防就相当不容易。咬个手就有10%,确实很快了。” “如果你吐他一脸口水,说不定能立升30%呢o(* ̄▽ ̄*)ブ” “噗!” 如果可以,白薇十分想一口茶水吐在它翻仰的肚皮上。 出这种馊主意,没办法做搭档了好吗! 第23节 两人的对话没有开展多久,相府小正太——三公子顾君安打断了他们。小家伙约莫五六岁,大约是亲娘不像一般人宠爱幺子,反而更热衷于社交装扮的关系,他素来对温柔的宋倾雪十分亲昵。 只是从前宋倾雪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顾君寒身上,小家伙来了几趟寻不着人,也就丧气不怎么常来了。 直到这回宋倾雪卧病在床,他来探病的时候稚气的带了一副七巧板当做礼物,两人埋头到一处拼凑了许久,玩得都很开怀,他才仿佛被解了禁,时不时带些自己的小玩具来找宋倾雪。 尽管他觉得倾雪姐姐失忆后不像从前那么温柔,但他也很喜欢。 今日带的是九连环,顾君安一口气拿出来两副,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比赛看谁解得快!” “好。” 白薇知道九连环,但从没有童趣和时间去玩过它。这会儿圆环铁串一入手,倒也有些兴致陪小家伙试一试。 两个人,顾君安想着倾雪姐姐一看就是没玩过,他肯定比她快。白薇则想着,按自己的聪明才智,没道理会输给一个小孩子。于是皆默默低头研究起手里的九连环。 结果直到正午时分,二公子顾君珏来寻弟弟,还是谁也没解开。 顾君珏脚步一顿,看见君安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床榻边,小眉头严肃地皱起来,一副“没道理会这样啊”的表情,对着手里的东西十分不解。 陪他比赛的女子斜倚床栏,青丝松散披肩,看似闲适,但手里的动作快却毫无章法,显然也很烦恼。 顾君珏像是看见了两个幼稚较劲的小孩子,不觉就无声低笑了笑。 他上前趁顾君安没注意,信手取来他的那副,任小矮个儿弟弟在脚边抓狂。待慢条斯理地把连环解开,才把剑形框柄和九枚小圆环分开放回了他手上。 小正太捧着手里的东西直跳脚。 他恍然大悟,继而不满地嘟囔,“我说怎么解得这么慢,上回我解到一半,也是二哥你把它拿去解了!” 白薇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清冷的目光从解开的九连环上面转移到顾君珏身上。 他五官俊秀,目光清朗。如墨长发单只用一根羊脂白玉簪束起,云纹滚边的素雅白袍更衬得人皎皎若月。行止间温和有礼,却又透着常人难及的贵气。 “你赢了。”她对顾君安颔首。 “不作数,是二哥解的。”小正太还不乐意。 白薇细长的眼眸弯起,看着像是笑,又好像不是,“何必多想呢,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顾君安似懂非懂,想要反驳又无从辩起,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随手挥了挥。“等我下午回来,我们再来一局。” 显然还是不同意她的话。 “二哥你是来叫我去吃午膳的吧?”他仰头见自家哥哥好像没在看自己,便晃了晃手,“二哥?” 顾君珏收回投注在女子身上的视线,微微一笑。 “走吧。” 没想到失忆之后,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刚刚那句话,可真不像自家大嫂那个性子的人能说出来的。 · 顾君寒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正巧和弟弟走了个对脸。他有些诧异地扬眉,但看见三弟嘟着嘴被二弟牵出去,就立时想通透了。 两人擦肩而过。 他对着自己的妻子向来话不多,甚至于前段时日把柳嫣带到府里住的时候,两人见面也没有一句话。他自是冷脸看她,她也低着头默然不语。 就是柳嫣仗着他的宠爱不许她进正房,她也没有置喙过一句。 他既是失望对方小门小户的出身果然摆不出正房夫人的派头,又感慨到底学乖了,不再因为他对别的女人和颜悦色就对人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女人还是不能太宠得好。 但这等想法,自上回夺手链一事之后,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她说:“这条链子我好像很喜欢,你是什么时候送我的?” 似乎是从周遭人的态度上感觉出了曾经的处境,她一直对找回记忆的事不大热衷,只有这回,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如溪水映月,粼粼波光中含着些许期待。 顾君寒一个音节下意识地自喉间滚出,便猛地沉默下来,神情间很有些狼狈。 彼时尚且不觉得,这女人有胆在冬天推珠儿下水,可见心狠手辣,他本是想寻礼物给珠儿赔罪,后来随手将珠儿不要的链子丢给她,自是隐有几分侮辱之意。 可如今看她对手链爱护非常,甚至于失去了记忆,都不肯让人碰它一下。 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他到了那个节骨眼儿上才想起来。而想到她这般喜爱他送的礼物,他心里便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又迅速地加以否认,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女人没一点比得上珍儿。 他就是不喜欢珍儿了,也不可能喜欢她。 尽管如此,从那日以后,他对妻子虽然算不上呵护有加,但也总要问一问她身体恢复的如何,延医取药的事,也多是亲自去做。 他自觉把这归于内疚,想要补偿她。 “今日感觉如何?”他脱下大氅,在碳盆边烘着冒寒气的手,一边问她。 “还好。” 顾君安一走,她便好像百无聊赖一般,低头又玩起了九连环。 顾君寒皱了皱眉,坠在腰间的荷包被火星子溅了一回,他掸了掸。 在他以为又要自己去找话题的时候,今次她像是突然开了窍,忽而问他:“那个荷包缝好了吗?” “……哪个?”他反应不及。 “石青的底色,上面绣了一对比翼鸟。”宋倾雪摆弄着铁环,描述的口吻自然流畅,“嗯……同为石青的系绳末端还挂了流苏的,当时我看见被勾破了几处,就想剪开了把它绣补好。” “现在绣好了吗?” 顾君寒脸色一变,“你记起来了?” 她也是一怔,眼里闪过茫然之色,那懵懂宛若稚子的模样,透露出刚刚的话不过是被什么触动了记忆。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就这么问出了口。 他霍地站起来。 这个荷包! 他再清楚不过,这个荷包是当年姚珍儿送的。 而后有一天他回房,看见她一手执着银剪,一手拿着荷包,竟是一副要剪了它的架势!他登时怒焰滔天,夺过荷包就抓着她的腕子把她丢出了房门,无意去听她所谓的解释。 饶是如此,那荷包还是有了破口。 为此,他有几个月都没给过她好脸色看,也不曾踏足她的房门。 宋倾雪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想了想,又重复问了一句:“没绣好吗?” 时间在簌簌地落雪中拖过长长地一段静谧,半晌,他低声道:“没……” 没绣好,当然没绣好。 他误会了她,阻止了她,她根本没有机会去绣好。 · 白薇感觉到这几日顾君寒有躲着自己走的势头。除了每日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其它时间,都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连面都很少见到。 这当然不利于她的任务,但是看着15%的悔过值,她又觉得对方的心理转变是自己乐见其成的。 这一日,顾君寒在屋外询问丫鬟有关于她的饮食状况,他身躯挺拔,投映在薄薄地窗纸上,轮廓分明得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顾君寒。” 她犹豫了一下,径直唤了他的名字。 空气微滞,过了会儿他低沉磁性地声音方才响起。“怎么了?” 她一直不出声,他等了一等就知道是隔着窗户不好说,无奈只得入内。确实不好明说,是她在屋里闷久了,想要出去走一走。 依她现在虚弱的身骨儿,要人扶着才好。丫鬟未必有力气扶她一路,她就找上了他。 顾君寒答应了。 回廊蜿蜒曲折,立墙漏窗的那一面恰好挡了风,她瘦得微尖的下巴缩在他宽厚的大氅里,除了气虚体弱,走路慢些,触手与他相融的体温还是暖的。 将近一处结冰的池塘,她拢了拢氅衣,语声轻缓地问,“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第 23 章 落水 远处渺渺传来闲情逸致时方有人吹奏的短笛曲,回荡在廊檐内,顾君寒的脚步随之迟缓下来,轻快地曲调更使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曾答话。 宋倾雪快过他一步方侧过脸,眼睫轻轻地扑闪了一下,显得有些好奇。 “我们不是夫妻吗?” 那么身为丈夫的你,为什么不了解我,不能马上回答出这个问题? 这个隐藏的问句,他接收到之后便觉得空气隐隐有些窒闷。 冷风吹过漏窗刮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下颔弧线仿佛愈加冷峻,他的脚步停伫,待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却发现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他对她曾经的印象,就是汲汲营营、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嫁给自己,不惜借一件小事攀上祖父,花言巧语劝得祖父同意,才能嫁给他做正妻。 若如此就罢了,嫁给他之后她也从没消停过,人前倒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但是私下里,无论是柳嫣还是珠儿,但凡与他接触的女人,她总会不停歇地去对付她们,搅得顾府不得安宁。着实让他心烦气躁。 尽管如今发现有一些事是他误解了她…… 宋倾雪弯指将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不再追问他,只是说:“若是说不出,便就算了。” 顾君寒面庞僵了僵,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不勉强再好不过,但是他却反而觉得难堪起来,他本是不想让她尴尬,现在倒显得他做丈夫的不称职,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的性格为人。 一时不虞地开口,就将藏在心里的话尽数倒出。 他自觉已经说得很客观,但身边的女人仍是没了笑意,变得平静漠然。 她坚定地否认,“不会,那不是我。” 身为一个大男人,顾君寒着实不该和女人较这份真,可是对方明明没有记忆却笃定的态度,又让他十分着恼。一两件事误解了她,难道还能件件误解了她不成? 这岂不是在质疑他识人不清,冤枉了她! “远的不说,单只你失忆这件事。原先是我的错,因着心情不佳就发泄在你身上……”他态度尚算端正,而后黑眸微沉,“你到底是顾家的长孙媳妇,身份贵重,即便有我发话,转头吩咐丫鬟去洗总不是难事,再不济还有府中的井水。不是想讨我怜惜,何必如此?” 第24节 “祖父赋闲在家诸事不管,偏偏那日就问起了你,末了还给你请太医。” 他冷笑一声,“我倒是不想把人往坏了想,但你不觉得可操纵的余地太大了吗?你若当真把自己冻了半日也算豁得出去,说不准就是躲在哪里,等人出来找的时候才突然出现在半路。就是请求祖父收买了太医都不无可能。” “这么说起来,就是失忆这件事——”他看她得目光有些奇异,隐约还流露出些许轻松。 “都难说是真是假。” “顾君寒……” 她幽幽地唤了他一声。 他终于顿住。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肯想起来了。”她自嘲而释然地一笑。 顾君寒的心脏猛烈地一缩,而后一阵钝疼袭卷,就在他蹙眉按住胸膛的时候,她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从回廊上推了下去,自扶着柱沿,缓缓直起腰身。 噗通。 池塘里的浮冰被破开,细碎的冰晶溅起宛如一朵莹透的冰花。 寒水刺骨。 顾君寒束在后面的头发狼狈的散开,冷冰冰的池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刷在身上,让他肌肉瞬间绷紧,咬牙抵住寒气带来的颤抖。 “你!” 怒气汹涌而来,他狠厉的目光直刺她而去,才想质问,但她笑起时那弯下的唇角,冰凉的眼神,突如其来地闯入了脑海里,他竟是滞了口问不出来。 她就这么静静地和他对视,亦不开口。 “这是唱得什么戏?” 顾君珏这时才惊讶地从红柱后头旋出身来,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他手中携着一管玉笛,步履轻然地走近。 笛尾垂下的红流苏一跃,他弯身将玉笛伸过去,不顾自家大哥狼狈侧开的脸,笑了笑道:“上来?” 顾君寒没去抓笛身。 顾君珏本也有几分打趣的意思,毕竟对方能否上来,有没有借力的物品并不重要。 “大哥做得过分了。”他自如地将玉笛收回,想起听来的那段对话,笑容微敛,“这等凭空而来的怀疑,你怎么能信誓旦旦地安在嫂子头上?” 并没有掩饰自己无意中听到的事实。 “我……” 顾君寒仓促地张口。 “嫂子病倒那一晚,我记得祖父曾让你细心照顾。她倘若装病,凭大哥的洞察力,不会看不出来。”说得直白而犀利。 看出来了却还如此猜疑,未免太过不公。 顾君寒彻底丧失了言语的能力,神情复杂难辨地看向旁边的人儿。 她依旧不曾说一个辩驳的字,是的,她没了记忆,想辩也无从辩起。即使要说,也不过是“我不会这么做”,可他不会信。 宋倾雪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顾君珏蹙眉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大哥陷入阴影的面孔,叹了口气,跟着走了。 四周一片安静,顾君寒整个身子就这么浸在寒水里,就像在自我折磨。到了此时此刻,才仿佛有一盆凉水浇头,冷得他浑身一个机灵,思维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锐。 以往地一幕幕迅速地从脑袋里划过。 最后一幕,黑暗里浮现的是走之前她看他的那一眼,眸光漠然,可莹玉的脸庞上隐约可见一滴泪从眼眶里落下来。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流泪。 可那滑下的泪珠犹如一滴滚水,融在冰冷寂然地心口,“哧”地灼伤了他。 他唇色发紫,面容苍白地闭了眼。 · 道上的积雪多已被下人扫走,但上面化开的湿痕像交错的蛛网遍布,若有不注意,很容易失了脚滑到。 远远地,顾君珏扶着白薇一路缓步慢行地走过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白薇自知,他是因为见到力竭的自己身形摇摇欲坠,所以才跟过来相扶,没有其他的意思。 正走着,一只小孤燕引起了她的注意。 它羽毛黑亮,额前颈上泛着金属光泽的蓝,但眼下看来只透出颓丧灰败的气息,就这么拖着翅膀摔在地上,再没挣扎起来。 过冬的燕子早在秋分就都飞去了南方,这一只没去,多半是身有残疾。 顾君珏发现身旁女子慢下来的脚步,不由度她神色,侧头问:“想救?” “嗯。” 她挪步走过去。 他脑中一瞬想起她前些日子的话,等回过神,发现她正回头和他对视。顾君珏顿了顿,才发现刚刚不知不觉间就将话诉诸于口了,但眉宇间亦无慌色,一笑而问:“瞧着是救不起来的,结果既定,何须多此一举?” 她像是被他堵了口,没有回答。 直到叫来侍弄花鸟的小厮,叫他替受伤的燕子处理好伤口,眼见它灰败的小眼睛里添了一分神采,她才抿唇笑起来,弯着眼儿和他道:“我赢了。” 冬日的阳光照着她细腻白皙的脸,她细长的眼弯似明月,说不出的清婉动人。然而她双手捧着一只包扎过伤口的小燕子,一人一燕用近乎相同的表情看着他。 就像在献宝一般,十分有趣可爱。 一直看着她失忆后淡漠的样子,却不知骨子里却藏着小孩子脾气。听到那句“我赢了”,他才蓦然明白过来,她还记着上回搅了他们的“战局”,以至于她功败垂成的事。 或许是一个人失去了记忆,就会让她重新变成白纸一般地孩童吧。 他无声低笑,眼神微微放柔,但话中清冷如旧,“伤口能治得好,但假如不能去南方过冬,它还是会死。” 这才是他真正的意思。 真相就像被戳破的皮球,让她也跟着一下子泄了气。她漠然“哦”了一声,瞧着像是妥协了。但他却能从那目光里看出几分不满地委屈,还有那微嘟的朱唇。 他终于忍俊不禁。 · 最终还是让她赢了。 他将小燕子接过来,笑着说:“要是倾雪不介意,我叫人来养着它,倘若温度适宜,或许能存活下来。” 她这样的性子情绪,那一声充满敬意的“嫂子”他还真有些唤不出口,便稍稍一转,径自唤了她的名字,自然的神态,仿佛和她是早就熟识的好友。 “好。”她欣喜地摸了摸小燕子的羽毛,立即答应下来。 却不全是为了所谓的输赢。 顾君珏的视线投注在她来回抚动的指尖上,她这会儿靠的很近,在冰天雪地的包围下,使得她从氅衣里流动出的温热的体息格外明显,淡淡的药香在呼吸间时而拂至他的鼻端。 他呼吸稍稍一滞,刹那间又再次微笑起来。 · 到了晚间,白薇身披锦被,乌发如瀑披散,纤柔地斜倚着熏笼昏昏欲睡。 模糊地对话声忽而从灯影里飘来。 “嫣姑娘,您怎么来了?” “是君寒叫我来的。”女子的嗓音娇媚。 外头的丫鬟疑惑了,“这,大公子吩咐咱们不能扰了夫人歇息,哎,嫣姑娘等等,您不能进去——” ☆、第 24 章 纳妾 柳嫣这还是头回进府不让到正房来的,她顾盼流波,窈窕摆着腰肢往前走,一壁乐笑。 “哟,这还真是新鲜,什么时候你们家少夫人这么金贵了。” 小丫鬟举手臂拦着她,又不敢当真用力拦她,毕竟这位一度是大公子宠爱有加的角色,虽不是府里的主儿,但一状告到大公子那里,她是断没有好果子吃的。 于是这么半遮半挡的拦了一会儿,还是让柳嫣闯进去了。 白薇慵懒地倚着熏笼,等门一开,冷风灌进来,她又将肩上拢的锦被往上扯了扯。也不是完全不把柳嫣当回事,好歹勾起眼尾,乜斜了她一眼。 那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流之态,却全不是对方能比的。 柳嫣带笑的唇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这位是昔日受她称作“死鱼”的顾家少夫人,要不是怕姿态不好看,她一定会用袖子擦擦眼睛! 白薇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无关任务的人,不过—— 刚刚又落了一场雪,此刻靴子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入耳,她便露出悄然花开般地一笑,微微调整了姿势。 顾君寒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柳嫣盛气凌人地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而他的妻子缩在墙角,覆在被褥下的身躯打着寒颤,只露出姣好的侧脸。 他放在背后的手关上了门,那如刀裁成的鬓边沾了风雪,高大的身影罩在烛火明亮的地面上,屋中便渐渐有寒气弥漫开来。 欣喜回头的柳嫣蓦地一个哆嗦。 “你来干什么。”他黑眸深沉如夜,充满紧迫地盯视着她。 “好一段时间没见你,我想你了……”柳嫣的笑容里已经有了几分勉强。 他大步走去床榻边坐下,见妻子仍是瑟瑟发抖,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做了什么?”嗓音却比平常沙哑低沉。 “我什么也没做!真的,我才刚进来……”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将妻子揽过来的时候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甚至口吻不自觉地温和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她对你做了什么?” 显然他不信柳嫣的话。 对于这个女人,他从来就只将她当做泄欲的对象,从前他对妻子有诸多不满,自然也由得她放肆。可现在与从前不同。 宋倾雪摇着头,乌黑的头发胡乱蹭在颊边,“不是她,她没有做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冷……” 她颤抖得厉害,牙齿格格发抖,低着额喃喃:“真的,好冷……” 顾君寒把碳盆挪近了,拥着她,又体贴地替她把冷汗打湿的额发拂开,“还冷吗?”暇余间,他冲僵立在原地的柳嫣冷冷地瞥去一眼。 第25节 “滚。” 柳嫣很委屈,“君寒,真的不是我。” “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不甘心,但也知道眼下再纠缠下去只会让他生厌,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他回头见妻子的状况有所缓解,稍稍放心的同时又觉得奇怪,柳嫣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她惊惧至此? 直到窗外响起的吵闹声给他解了惑。 “又是你这个女人!”是三弟顾君安的声音。 “三公子……” “你这次又想对倾雪姐姐做什么?” “三公子说笑了,柳嫣卑微之身,哪儿敢对少夫人做什么。” “还不承认,知道自己低贱肮脏就好,就是你这个脏女人,上回把倾雪姐姐折腾得发高烧,现在还忘了我,你当我不知道?” “真不是,啊——” 紧跟着是雪球砸在人身上的声音,和女子频频发出的痛呼声。 “小武继续砸,看她还敢狡辩!” “啊,三公子你、你听我说——嘶,我不知道她生病了啊,她掉进水里的事可不是我做的,我就是看她衣服湿了,想让她在外面晒晒太阳晾干罢了——”柳嫣慌乱之下口不择言。 “哎呦!” 她脚下一绊,跌到了雪地上,顾君安亦冷瞥她一眼,小小年纪便威势十足。“废话少说,你从今以后给我记住了,那是我顾君安的大嫂!” 谅这女人不敢再欺负他的倾雪姐姐,他拍拍手,扬长而去。 分明是一场闹剧,可是听到的顾君寒胸膛间怒气翻滚,又有说不出的自责。 上一回柳嫣来,正好是珠儿落水之时。现在想想,虽然当时池塘边只站了她们俩,但他并没有看见她动手,未必就是她。只是他视珠儿如亲妹,她透露出的意思如此,实在由不得他不信。 然而—— “是我不好。”他嗓音低哑,眼中有不容错辨的愧意,复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是我不好。” 她没有应话,只是抱膝又瑟缩了一下。 心里蓦然像被针扎了一回,他觉得有些刺痛。 太医说她也许会陆续地记起一些片段,想必是柳嫣刺激了她的记忆,让她想起当时被关在门外的情形,才会突然觉得冷。 那一回,他着急去救珠儿,对下手的她恼怒非常,情急之下不小心将她撞了下去,幸好她会浮水。而后他送珠儿回府,她自去更衣,不过是从池塘到正屋短短一段路,他从不知道,原来她被柳嫣为难至此。 这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女人,柳嫣固然可恶,但根源却是在他。 顾君寒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想起过去任由一个青楼女子对妻子百般羞辱,就觉得自己鬼迷心窍。祖父再狠辣,他也不该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这些放在平时他未必耐烦去想,可连续几日发现当初对她的误解,愧疚积累之下,他不自觉就往对她好的一面思考。 他不知道,白薇对他采用的,是寻常驯兽的方法。 不长记性乱咬人,那就让它痛,痛入骨髓再也忘不了,就懂得按主人的意思去做了。 · 昨晚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顾君安将人一通折腾,四周围的下人都听见了,到底被捅到了相爷夫人那里。 大夫人爱面子,觉得柳嫣可恶,扶不起来的宋倾雪亦着实叫她头疼。 一大清早,她就纡尊降贵前来看望这位儿媳妇,一阵儿嘘寒问暖之后,正色说:“柳嫣那等上不得台面去的人也就罢了,你既生不出儿子,这回又添了寒症,我儿不能无后,是必要纳妾的。到时候你可不许再教唆安儿为你出头,或者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临了,她还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珠儿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脾气好,人也乖巧。只可惜做妾委屈了她……” 她走后,白薇看着升到10%的爱慕值和25%的悔过值,精神爽利的喝了一大碗红豆薏米粥。 香甜软糯,齿颊留香。 · 又过了几日,宋倾雪的身体渐次好了起来,虽不好多出去走走,免得受风又反复,但在屋内活动并无大问题。 她得了闲,这一日便临窗烹茶,信手插花,颇得意趣。 顾君寒一进门就看见她如春风的笑,眼角眉梢皆是愉悦,不觉也被她感染了。静下心来看,他方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女人,虽是小管家的养女,但举止教养与一般小姐无二,又较旁人温柔清婉,并不像自己当初想的那样不堪。 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一丝歉意。 关乎她失忆的事,落水那天他就叫人查过了,她本就生病发起热来,曾去府医那里取过药,后来他叫她洗衣,或许是烧迷糊了,又或许是赌气,竟真的亲自抱了衣裳去浆洗房。 而后她受刁难的事,包括不得不亲自去提水,却险些掉到井里,他都知道了。 府中下人多看主子的眼色行事,他本以为她凭借少夫人的身份,没人敢奚落她,没想到因为他的轻视,连带着他们也不尊重她。 不,曾经他也许根本没为她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越得知真相,他越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你若是喜欢,之后我让丫鬟将你的东西都搬回正房。”他走到她身旁。 袅袅的茶雾朦胧了她的笑,她回道:“不必麻烦了,等病养好我就搬回厢房去。” 他顿时抿紧了唇,“怎么了?又是哪个下人给你气受了?” “你没有听说吗?” 她侧了脸去,见他要问,便竖指轻“嘘”了一声,又指了指外面。顾君寒有些莫名,但仍是依照她的意思,走近窗棂边倾听。 窗外墙根下是两个下人磕着瓜子儿聊天。 “看来姚家二小姐很快就要嫁进来了,我就说嘛,姚家二小姐才是咱们未来的当家主母。” “还是你料得对!我只瞧着如今大公子对少夫人好多了,还当是少夫人要翻身了呢。但这回夫人发了话,想必是真的了。” “你也不想想,凭大公子将她放在手心里宠着的态度,少夫人迟早都要自请下堂,夫人的意思,其实也是大公子的意思。” 听到这里,顾君寒的脸色已然铁青,他唰地转去看宋倾雪。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眉头急跳了几下,“娘来找过你了?” “嗯。” 他如刀刻成的五官因隐忍的怒气而变得冷硬,想安慰她,语气却有些生硬,“我从没和娘说过这样的话,你不必理会。” “是吗?” 宋倾雪听了一笑,她婉婉的声音伴着氤氲的白雾浮沉,有些飘忽。“那时退烧后,我一病睁眼看到的就是你,我问你你是谁,你说,你是我的丈夫。我信了。” “可是顾君寒,我真的是你妻子吗?” ☆、第 25 章 惊觉 “你当然是我顾君寒的妻子!” 顾君寒眼眸一黯,稍显急促地解释。 “我说了,你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道听途说,没一个字可信。珠儿我从来都是当做亲妹妹看待,绝不可能娶她为妻。别说是她,就是珍儿还活着,我的妻子也只会是……你……” 最后一个字难以置信般地从喉中滚出,他猛然怔住,心里像是在一瞬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震撼遍布全身。 如果珍儿还活着,他也要娶宋倾雪? 他一直知道,姚珍儿是他心里的一个执念,即使她人不在了……或者说,正因为她人不在了,他更加想念她的美好,铭记着曾经强烈而迫切地想要娶她为妻的心情。 而因为祖父的横加干扰,也让这个执念深深的扎根在他心上。 他以为永远不会有拔起的一天。 那么为什么…… 没等他继续剖析自己的内心,宋倾雪便眉眼微舒地一笑,语气微微冷漠,“无所谓。” “如果做你妻子的意思是,身为顾府的主人却要被下人轻视,忍受你视作亲妹妹的女人冷嘲热讽,连你的红颜知己都可以随口羞辱。这个本该与你最亲密的人,却要帮你和别的女人洗衣服,时时刻刻被你猜忌,从来未曾得到过你的信任——” “那她是不是我,真的无所谓。” 他像被人在脸上刮了数个巴掌,直到牙齿碰撞咯咯地作响,才骤然反应过来,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她让他难堪,但更重要的是——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而这愤怒,并不是因为她细数他的“罪证”。 黑眸里聚集了暴风雨,他的嗓音同眉端一同低沉了下来,“无所谓做不做我的妻子,那你想做谁的妻子?” 这话,简直就像在直指她想要红杏出墙。 宋倾雪被他气笑了。 这个男人的自以为是程度远超她的认知,这么下去,她还真要被一个调/教对象给撂倒了不成? “谁都好。”她烟褐色的眼眸中有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冷静,还有着微凉的嘲讽,“只要他像你对你的珠儿妹妹一样对我,宠我疼我,把我当做掌中宝、心头肉,而不是任他身边的女人欺凌于我。是谁都好。” 情绪牵动了病症,他猛烈地咳嗽了一阵,直到喉咙像火烧一样发干。这话当真刺到了他的痛处,前不久,他刚为此道过歉。纵得身边女人欺辱她,是他不对,他会补偿她,但这与珠儿并无干系。 因为珍儿的去世,他想代替珍儿的那一份疼爱,所以对珠儿格外疼宠。 但这绝不是男女之爱。 宋倾雪纤白的手指合上茶盖,阻了那一份氤氲悠然的意境。此时,她的语速再次变得平稳下来,“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要怎么对她,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我提醒你顾君寒,别用你的想法去衡量女人。” “姚珠儿想要嫁给你,无论你怎么看待她。” 顾君寒惊讶中又掺杂着些许不相信。 “其实我也很好奇。”她没有勉强继续那个话题,反是轻笑一声,“你娶了……我,却把另一个女人捧在手心里疼爱,以至于全顾府的下人都认她为未来真正的当家主母。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是祖父逼迫于他。 这个藏在心里的答案并没有说出口,很快就被另一个奇异的答案逼退到了角落。祖父逼迫是事实,但只是曾经,而现在…… 他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完全丧失了应有的冷静。 第26节 · 等顾君寒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宋倾雪,是在几天后,他看着身为自己妻子的女人,膝上放着二弟的外袍,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缝补。 他听说时就已经控制不住怒气,待到闯进去看见这一幕,立刻就气昏了头,将桌上的绣线等物尽数扫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他的眸光森然可怕,像是噬人的野兽。 “缝衣服啊。”她头疼地揉了揉额。 本来针线活就不好,但是为了爱慕值……她有多少年没这么为个男人尽心尽力了? 他实在见不得她这漫不经心的模样,从前的仰慕与羞怯都仿佛随着失忆一同消失了,叫他心里头的火越烧越旺,几乎是咬着牙道:“给别的男人缝衣服?” 她闻言抬头惊讶地看他一眼,忽的,扑哧一声笑开来。 “长嫂如母,他如今尚未娶妻,这衣袍又是因我之故,所以我才……哎,和你说不清,你走开。” 灯火映照下,她的笑容格外温恬美丽,又有着与往日与众不同的轻松,区别于那些敷衍的、冷漠的、嘲讽的笑,让顾君寒的态度几乎在刹那间就软化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心头隐隐的发觉,他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这个发现,让他的嘴唇微有点干涩。 “倾雪。”他将衣袍扯到旁边,倏尔抱住了她。 “你……” 她闷着声连一个字都还没出口,又被按回了他宽阔的胸膛。他俯下身,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间,呼吸稍稍变得急促起来。 她柳眉轻蹙,听到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说:“你什么时候能记起来?就算失忆的事是真的在骗我,我也不会再怪你。”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讨厌这个女人,讨厌她取代了珍儿的位置,讨厌她的心狠手辣。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她的狠毒,不要被她蛊惑,一次又一次为了坚定内心,冷眼看旁人欺辱她。 可是最终才发现,他早就已经喜欢上了她。 所以那些拼命压抑的愤怒、失望、心疼和情不自禁,都不是所谓的错觉。一旦感情无法被压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念失忆之前的她。 “看来那天的冷水,还是没让你清醒。”宋倾雪见推不开他,就干脆不费这份力气,但眉宇间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忽地,像是想到什么,她低头,仿如曾经温婉柔顺的模样,那翘起的唇角并没有被他看见。 “其实,关于失忆之事,我也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他那句话出口时便有些后悔,她方指责过自己猜忌于她,结果他一时不查又提了起来……但他向来习惯了大男子主义,拉不下脸来道歉。再加上她的话虽听着有些生气,但也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便没有多管,只是松开了手问。 “什么?” “你已经不疑我生病的事为假,但还是心心念念觉得我失忆只是为了欺骗你。”她平缓地陈述着自己的想法,“那么一则,我是真的失忆,你的猜疑不过是自寻烦恼;二则,我没有失忆。这就有趣了,我没有失忆,为什么欺骗你?以我对自己的理解,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太爱你,一番谋划,只是想挽回你的怜惜疼爱——” 他的心跳倏然加快。 她爱他? 是的,虽然他对她有诸多不好,但是如果不是爱上了他,她又怎么会百般求得祖父嫁给自己? “还有第三——”她看着他笑,轻缓的语调似潺潺的溪水流动。 “我没有失忆,但是,不愿自己再记起过往,做那个捧着真心讨你喜欢,却被你践踏的女人。我——不想再爱你了。” 叹息般地语速瞬间浇熄了他眼中的亮光。 他一个激灵,像是从一个高高的、极致温暖的地方,又一次被人推进了寒潭里。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住了一般。 大手在不知不觉中捏疼了她纤瘦的双肩,在看到她微微发白的脸,才陡然清醒过来。 像被灼烫了似的,他猛然松开双手,语调微涩地说:“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我没有想过要践踏你,我……” 喉咙阵阵发干,他阖眼撑住额头。 她说得对,他待她不好,无论有没有失忆,她或许是真的想……忘了他。 · 流言蜚语,是有一点风浪就能迅速壮大起来的东西。 继姚珠儿要上位的流言之后,又传出了一则据说真实可靠的消息——大公子发誓此生绝不会娶姚珠儿为妻。 一些知道当年过往的下人纷纷感慨,大公子深爱的人还是姚家的大小姐啊,若然娶了她妹妹,百年后恐怕与她相见时尴尬。有想象力丰富的婢女,顿时又补了一出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 白薇对这些所谓的爱情故事倒没什么太大的触动,偶尔婢女说得兴高采烈,她闲暇了听听壁角也是个打发辰光的好方式。 但是姚珠儿就不那么坐得住了。 “你告诉我,寒哥哥当真说过那样的话?”她一来就直奔顾君寒的正屋,却只见着宋倾雪坐在屋外的石桌旁,在红梅褐枝的掩映下手中灵活的做着什么。 她无心看,一来就开门见山的问,然后蹙了眉反驳,“不,不可能,寒哥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答应了姐姐要照顾我……” 所以就要娶你? 白薇朱唇翕动,还是没开口,轻抿了起来。 有了一个顾君寒之后,再见到姚珠儿的神思维,她的耐性就好多了。 “一定是你!你对寒哥哥说了什么?”她双颊因为激动而变红,突然上前,面容有些阴沉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起来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她猛地睁大眼睛,睫毛轻轻抖动,像是猜到了可怕的事实。 ☆、第 26 章 咬指 宋倾雪红唇轻启,在对方以为她要说什么时,眸光低转,“呵”地一笑。 要不是为了悔过值,她还真想把这两个人凑作一对儿,想法惊人的相同,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你在害怕什么呢?”两人挨得近,她这句话如鬼魅般幽幽地飘进对方耳中。 姚珠儿本就在情急之下失了方寸,此刻听到这句话,又是心虚又是生气。 理智全失,抬手一个巴掌就要挥下来。但——眼看着马上就能落到对方脸上,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 “姚家二小姐还请自重,这里是顾府。” 顾君珏在目测距离后就松开了她的手,但口吻里仍旧含有警告之意。 姚珠儿一见到外人,态度就有了变动,眼眶也红了,有些委屈地说:“君珏哥哥,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陌生?” “你我本就不熟。”他清清冷冷地睇她一眼,并不买账。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原先和姐姐的关系也很好,可是你现在竟然帮着这个女人?明明你说过,姐姐才会是你未来的大嫂!” 她情绪激动地质问,神情间伤心可见。 “姚二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顾君珏不紧不慢地道:“我和你的姐姐关系好,在你姐姐生前认可她,这与你今日质问我大嫂何干、与你掌箍她何干,又与你——何干?” 顾君珏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一番话,可是语中的犀利,任是谁人都能听得出来。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姚珠儿频频拉上自家姐姐扯大旗,可是本意却是要自己嫁给顾君寒。无论是看上顾家大公子的身份地位也好,真心爱慕他也好,这都该是她自己的事。 姚珠儿很快低下了头,轻声说:“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君珏哥哥,你不要对寒哥哥说好不好?我……”她黑浓的睫毛轻颤如蝶。 顾君珏尚未开口,她像是惧怕他拒绝,低头抹了泪,匆匆又丢下一句“对不起”便跑走了。 原地唯余下他二人,风儿轻扫,枝头傲霜的梅花微微摆动。 “没事吧?”顾君珏偏过头问。 “没事,谢谢。” 她答得简短有力。 他一笑,复想了想又道:“她姐姐为人不错,但这不影响我对她的认知……这两人,你都不用太在意。” 他知道,前者是大哥心底忘不掉的倩影,她如果在意,会很痛苦。 “我倒是想在意,可是都忘记了。”她重新坐回石桌旁,捡起小泥块儿捏了捏,绽开一笑,“还是继续给蓝蓝磊窝吧。”蓝蓝,是那只小孤燕的名字,因为颈生蓝羽,为图方便就这么喊它了。 她说着,便看似有模有样的……玩起泥巴来。 顾君珏忍笑侧头,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 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燕子筑窝不止需要泥巴。且人家小燕子也不需要她来替它完成。 然而他有顾忌,欢快跑来的小正太顾君安就不知道顾忌为何物了。他乍眼一看倾雪姐姐竟然在玩泥巴,新鲜地多看了几眼,顺口问:“这个我早就不玩儿了,好玩吗?” 白薇瞥他,“我是在给燕子搭窝。” “诶!?我看看。”顾君安也兴奋了起来,围着石桌团团转,将桌面上的材料翻尽也没找到想象中的东西,不觉歪头疑惑。 “我听说做燕子窝要燕子的口水啊,口水呢?” 白薇的手忽地顿住。 顾君安眨眨眼,再眨眨眼,看了半天,红着脸爆笑,“不是要用自己的口水吧……” 微僵的女人捏碎了手里的小泥块,表示愤怒! 顾君安敏锐的感觉到了危机,很机敏地卡住笑声,不过乐极生悲,卡得太仓促,以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叹了口气,斜过身儿为他拍背顺气。 “倾雪姐姐……” 小正太两眼泪汪汪。 “嗯?”她和颜悦色。 “你把泥巴都蹭我衣服上了?”泪汪汪,泪汪汪。 “……”表情顿时扭曲。 “不。”她轻描淡写地说,“我还蹭你脸上了。”抬手给他划了一道。 顾君安可不是乖孩子,脸上一凉,立刻就奋起反抗,沾了泥巴也往他的倾雪姐姐身上抹,就跟抹生日蛋糕似的,兴头十足。 两人就这么你一来我一往的闹起来。 第27节 顾君安仗着人小灵便,刺溜一下闪到二哥身后,白薇还心心念念瞅着他背后要再来一下,骤然见人消失了,刹不住脚,一下撞进顾君珏的怀里。 男子清新的气息盈鼻,她“腾”地一下颊边烧起了红云,手足无措地退了出来。 眼里分明还有茫然的漠色,显露出几分无辜的神采。可她很快又低下头,懊恼的模样就像认错的孩子。 顾君安见闯了祸,也赶紧跑去和她并排站在一起,乖乖低头。 顾君珏本是站在旁边含笑当看客,谁知自己突然遭了灾。没了厚实的大氅,绵软的身子就这么倚进来,暖香迷人。他抬手欲将她扶稳,可她乍然后退的动作,让他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到了那细腻的粉颊,心神便又是一恍。 回过神,他低眸瞥了瞥顾君安。 感知能力超强的小正太头埋得更低了。 倒是白薇,待看见他雪衣白袍上的泥渍,霎时想起什么似的,快速地道:“我去给你拿替换的外袍。”而后就忙不迭进了屋。 那件外袍与他身上穿的一般无二,正是她原先为他缝补的那件。因为蓝蓝一开始不服管教啄破了,她心里过意不去,就主动讨了来。 “君安呢?”她把叠好的衣袍递过去。 “听说我养了只燕子,说要去看看。”他伸手接了。 哪知她收回手时,白嫩的指尖划过衣裳纹路,蓦地感到刺痛,定睛一看已然有血珠冒了出来。顾君珏微微一怔,就要寻帕子给她。 “没事。”白薇眉尖若蹙,径自将流血的指尖含了进去,轻轻一嘬。 他递出去的手不动,视线却发生了偏转,不可控制地落在她含着手指微嘟的红唇上。 “大概是收线之后忘了把针取出来了。”她瞧着血止了,就和他解释说。 他把更换的衣袍先行搁于石桌,又一次把云纹帕交出去,只这次不等她推拒,他就不由分说的执起她的手,形状美好的指儿如莲瓣粉尖,那个针眼扎在上头格外明显。眼神暗了暗, 再开口,他惯常清润的声线偏于低沉,“以后,不要这么迷糊。” “嗯?”她懵懂看他。 “别在别的男人面前,”他一顿,“咬手指。” 她红了脸想收回手,却发现虽然他捉住她腕子的动作温柔,但施加的力道却不允许她任意来去。 说出那样的话后,他反而攥紧了一些,低着头,专注而细致地为她擦拭。 她就像被魔力定住了似的,看着他的动作,身子却伫立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只有浓翘的睫毛轻轻地扇动着,显示出主人的不安。 · “红唇诱惑,嘻嘻嘻可惜没诱到呀。” 白薇托腮气苦,“一点都不像小飞贼知情识趣!” 爱慕值艰难地升到了25%,反倒是悔过值,大约是因为顾君寒突然开了窍,震撼地发现喜欢上妻子的事实,所以进展比原先要快上许多,已有40%。 “与其说是知情识趣。”芝士想了想,“不如说是那个小毛贼特别宠着你。” 楚歌那种隐世山林里长大的人太纯粹,认定了之后,怎么看对方都是好的。所以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吸引着他。连带着爱慕值也是噌噌地涨。 “唔。”白薇点着唇角,“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淡漠纯真的气质勾不动他,你说禁/忌/乱/伦的主题会不会比较有趣呢。”这也是她在和对方的相处中突然想到的。 “好像很刺激的样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场景画面,她双眼迷蒙,捧着微烫的脸,笑得极其诱人。 芝士却看得一个哆嗦。 这女人突然变得那么邪气,是吃什么东西吃坏了? · 顾君寒又一次去拜访老太医,这回,他详细认真地把太医的话记到了心里。 如果想要恢复记忆,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助过往来让失忆的人重新记起。可是他越是回忆越是心凉,两人之间称得上“美好”的回忆,几乎没有。 神色不定的想了半天,他沉着脸一咬牙,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她能爱上他第一次,就能爱第二次。 他不能灰心。 于是还在百般琢磨怎么大胆直白勾搭小叔子的白薇,突然被通知,要去山上狩猎游玩。 “怎么这么突然?” 顾君寒怎么会把心理想的理由说出来,他犹豫了下,找了个借口说:“府中到处在传珠儿的事,对姑娘家的闺誉不好,我看她这几日闷闷不乐,不如我们一起带她出去散心。” 恰好前几日珠儿曾说过这事,也算是一举两得。 白薇冷眼睇他须臾,轻笑一声。 “顾君寒,你真是她亲哥哥。比情哥哥还亲。” ☆、第 27 章 选择 山上覆了一层白茫茫的雪,空气里冷气流动着,一呵之下便聚成浓浓地雾。 狩猎本就不是适宜女儿家的活动,更何况是在冬天。 所以男人们大口喝着烈酒,扔开酒囊,纵情奔马围猎的时候,女人们则是吟诗奏曲,围着暖洋洋的火堆,等婢仆炙烤好鲜肉送上来享用。 白薇是骑马高手,但是宋倾雪不会,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端倪,敬职敬责的她也只能手痒的看着男人恣情纵意,怏怏去听曲儿。 又一轮猎杀结束,顾君寒打马回来,生捉了只小兔子丢给白薇。 “拿着。” 小兔子不小,有点儿胖嘟嘟的,竖起绒绒的耳朵很警惕的样子,可那对红溜溜的大眼出卖了它,里头盛满了惊慌失措。扁扁的长板脚踩在她的裙子上,发现有障碍物拦着,心里害怕,又往另一个方向踩去。 怎么也逃不出去。 可爱得模样让白薇发笑。 “寒哥哥,我也想要小兔子。”姚珠儿看的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软声去和顾君寒撒娇。 顾君寒刚想应,突然想起那句“你真是她亲哥哥,比情哥哥还亲”,霎时僵住,觉得浑身不对劲,片刻,不动声色地和她距离拉远了一点。 毕竟不是真的亲生妹妹,说话不好离得太近。 姚珠儿有些奇怪,歪着头去扯他袖子,“寒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完顿了顿,再一次拉开距离。 这下姚珠儿发觉不妙了,但是一窜一窜蹦出来的白兔子突然将她的视线引走。她立刻兴奋地让她的寒哥哥去将它猎来。 这只比刚刚那只还要小,怯生生地藏在树后,红宝石一样的眼直往白薇怀里看。 白薇心里一动,转头对拉开弓的男人说:“小心别伤了它。” 姚珠儿其实也是想要生擒的,但寒哥哥瞧着有些疲累,她便没有多做要求。此刻听见对方这么说,反有些不舒服地道:“倾雪姐姐说得好像寒哥哥残暴冷血似的,你自己刚刚不也吃了它们同类的肉。” “这不一样。”白薇抚着怀里的小兔子。 “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个是姚珠儿不满地声音,另一个则是顾君安真正好奇的询问。 “《淮南子·主术训》中曾提到焚林而猎这个词,君安可知其意?” 顾君安望字生意,勉力解释说:“焚烧树林,再去捕猎禽兽?” “没错。我们不是神仙,不可能避讳吃鱼虾禽兽,但要做到不竭泽而渔、焚林而猎,不可只图眼前利益,不作长久打算。所以兔肉鲜美,但也不能把小兔子们都一网打尽。”她眼波轻动,拎起那双兔耳,露出微笑,“等到来年长大了再吃也使得。” 顾君安一抖,觉得倾雪姐姐这会儿看起来有点可怕,那番话乍听也有些残忍。但是细想之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姚珠儿既不被人搭理,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闭上了嘴。 几人对话多少干扰到了顾君寒的动作,他准头一偏,小兔子受惊飞快地逃走了。 “君珏,擒住那只兔子。”他看见自家二弟就在离兔子不远的地方。 顾君珏正轻笑听白薇掰扯那些大道理,闻言稍顿,待兔子映入眼帘,方点了头,向它奔逃的方向追去。 有姚珠儿缠着顾君寒,白薇便装作陪白兔儿玩耍的模样,也悄悄钻进了林子里。 · 顾君珏莫名于自己竟然着了一只兔子的道,追着追着,斜刺里就蹿出一条蛇,向着他右臂狠咬了一口。他当机立断捏住七寸将它丢远,但两个牙洞已经陷进了皮肉里。 这蛇毒性不烈,但到底让他觉得微微晕眩,靠坐在树边。 更晕的是,他恍惚错觉看见了宋倾雪。 “君珏。”女子清婉的声音带着焦虑,她情急之下松手放跑了怀里的兔子。上前来挽起他的袖子就要看伤口。 “嫂子怎么在这里?” 稍稍模糊的视线并没有让他惊慌失措,他唇畔的笑意依旧悠然。且相较平日,那头重脚轻的晕眩让他更为放松了,那声称呼里并无多少敬重,反是有些玩味。 她不说,他就挡住她的手不让看。 无奈她只好说:“两只兔子或许是一起的,我就想如果你没捉回来,不如把它也放了。” 他松开了手。 伤口需要包扎,她撕不动布料,便将帕子叠去了角,变作宽宽一条缚上去。只是这样系不牢,但凡动作大些就容易掉下来。她找不到细绳,却忽而想起腕子上的五彩手链。 绑在他胳膊上固然长度不够,但是绑紧打结的地方却是正好。 他就这样倚在树边,看着她替自己担心焦急、包扎伤口,不发一言,只有眸光变得越来越温柔。山林里自然的气息感染着他,平日蕴藏在温润外表下的灵魂,似是要挣脱出来。 “倾雪现在的样子很美。” 她微有薄怒。 像是在说这个时候不关心自己的伤处,还来夸赞她有什么意思? 可偏偏她经刚刚一连串的着急动作,额上渗出细汗,像是晶莹的露珠,恼怒时又浮起若朝霞的红晕,细长的眼眸遥遥睇来,艳光逼人。 第28节 他再一次将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 那里有一圈儿咬过的齿痕,越往口中去便越深的朱色,衬得那唇仿佛深邃的无底洞,诱人的妖精窟,投注的精力越多,越是被蛊惑的厉害。 大约是蛇毒在血液里作祟,他觉得轻松,又有点累,干脆放弃了一直以来的伪装—— 白薇被他吻住唇的时候,蓦地睁大了水眸。 顾君珏的吻一点都不像他外表看上去这么温柔,肆意的扫荡,沉醉的掠夺,无尽的索取,就像沙漠里渴了许久的人,捧着绿洲里的甘泉,再也不想停口。 她简直被他搞糊涂了,爱慕值连30%都还没到,他怎么会……这人是藏的有多深? 等到她近乎窒息,他才稍稍退开,低哑地笑问:“喜欢我很久了?” 白薇正处在缺氧状态,晕乎乎地攥住他的前襟,听到这句,特别特别想一巴掌拍死他。顾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随即又记起来,她改了计划之后,给自己的定位确实是爱慕小叔的女人。 但是他也……太敏锐了吧。 就在这时,许久都没出现的触发式问题,突然跳了出来。 [触发式问题]顾君珏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回答? a.少自作多情了,谁会喜欢你?哼! b.我……我是你大嫂。 c.没有,我……真的没有。 最后一个选项十分诡异,白薇看了半天,觉得很有挑战性,于是选了它。 于是,顾君珏就看见眼前的女人颊染红晕,细声说了一句“没有”,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仓促焦急地说“我……”,面色又迅速地变得苍白,最终,嘴唇微翕。 “真的没有。” 他修白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不让她继续说,有一瓣梅花轻轻地纳入她口中。 “甜吗?”他问。 她懵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轻笑,“清香可口,一直觉得倾雪的味道尝起来像它,是不是?” 她“轰”地一下脸颊通红。 “你,你……” “对不起,这次没忍住,以后不会了。”他微笑说完,最后看一眼那条被她用来绑缚结口的手链,便轻阖上眼稍作歇息。 因为兴奋,毒素发作得颇为猛烈,有点撑不住了。 但是白薇不知道,她觉得对方摆明就是一副吃完不认账的态度,看着就让人想顺着毒牙印,再往下狠狠地咬一口! · 前一刻还在结伴围猎,踏马诵歌,后一秒,山崩地裂般的轰隆震动传来,就让嬉闹的人们大惊失色,四处逃窜。 “是雪崩!” “雪崩,天啊,快快,我的马!” 顾君寒在慌乱的人群里急切地寻找宋倾雪,姚珠儿跟在他身后,因为恐惧而面无血色,大喊:“寒哥哥,我们快走!” “少夫人呢,少夫人在哪里?”他抓住过往的仆从厉声质问。 只有一个婢女吓得走不动路,瘫在地上,哆嗦着指了一个方向。 顾君寒的肌肉瞬间紧,看向那偏于陡峭的山峰,又看了看身后的姚珠儿,脸色白得吓人。 那一面太过危险,倘若只有他一人,他必定不惧。可是眼下,如果救不了倾雪,可能珠儿也要跟着一起陪葬。 “寒哥哥,我不会骑马,寒哥哥,我怕……”姚珠儿泪如断珠。 他倏尔攥紧成拳,咬牙蹦出一个字,“我们走!”口中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 温暖的阳光扑洒在山林小路间,白雪皑皑的山峰又恢复了静谧。 顾君寒将姚珠儿送到安全的地方,不顾旁人的劝阻,和可能有的隐藏的危机,又一次上山。大片的树木陷入了雪流之中,山上早已大变模样,婢女指的那一条路也没了踪迹。 一眼望去,满目皆是雪白,他不知道往哪里走,不知道倾雪是不是被埋在雪层中。可是他固执地搜寻着所有能看见的生机。 直到看见一串被雪覆住大半的五彩手链,他方戛然止住步伐。 “倾雪,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在下面。能听到吗——倾雪——” “你听得到吗,倾雪——” 手链被收放进胸口的位置,他找不到工具,只能赤手在那一块竭力往下挖。 夕阳落山,金灿灿的光芒从地平线上逐渐消失。 山风呼啸,寒夜将近,他跪在雪地上,一双手已是青紫,眼眶血丝遍布却仍旧睁大,面部的表情极为可怕。 前面是被挖开的巨大雪坑,可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恍惚好像听见她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谁都好,只要他像你对你的珠儿妹妹一样对我,宠我疼我,把我当做掌中宝、心头肉……是谁都好。” 女子平静的语调中带着些许冷嘲,细听之下,仿佛还有压抑着的的憧憬和期待。 就好像,这是她难以说出口的愿望…… 久久之后,山林里传来一声绝望的长啸。 ☆、第 28 章 续弦 一辆寻常的清油马车停靠在顾府正门前,只因左上角悬了一枚特制令牌,那刻着的“顾”字叫门房一下便认了出来。 “二公子。”他对从车上下来的翩翩公子哈腰问好。 据说那回上山大狩猎遇上了雪崩,大公子等人皆是有惊无险,然而府中少夫人有去无归,二公子的消息则是过了好几日方从别庄传回,总算叫夫人按下惊跳的心,念了一声佛。 眼下开春,想必二公子的病养好了,方从别庄归来。 谁知他打开大门,转身却见二公子站在马车边伸了手去,旋即,就有一只纤白的手搭在上头,戴着素色面纱的女子窈窕走下。 两人相视一笑。 他一惊,未曾确认身份,不敢睃眼看,虽然好奇也只能老实恭敬地低了头。 · 弯弯曲曲的走廊两边,居左的漏窗里偷来了宛如彩霞朝艳的杜鹃,春风解冻,右方池中的浮冰皆化作绵绵的水,簇着荷叶涌起水波。 像是两位背身相对的美人,含笑望来,一个娇美盛妆,一个清雅素面。 顾君珏牵着披面纱的女子一路走来,恰好碰见数月未见的母亲和大哥,母亲旁边还站着娇羞低头的姚珠儿,不时看向旁边高大挺拔的男人。 他浮起一缕笑,先道了贺,“听说大哥下个月就要与姚家二小姐成亲,恭喜大哥。” 顾君寒面无表情,反倒是顾夫人一脸喜色,先好好过问了二儿子近来的身体情况,听见一切安好便放下了心,复又执着姚珠儿的手开始说她的好,又和他道:“等娘操心完了你大哥的婚事,就去给你打探打探,哪家有合意的姑娘。” 顾君珏本要拒绝,手心却遭女子一掐,便心中有数,也不拒绝也不点头,温柔妥帖的关怀起母亲的近况,哄得顾夫人笑开了颜。 姚珠儿先把那面纱女子当做婢女,后又见两人牵着手,便有些好奇,“这位是?” “她是白薇,雪崩之时我被蛇咬伤,全亏她好心救治我方平安无事。否则早就失了神智,被雪流冲走了。” “原来是白小姐。”顾夫人和缓了些,“倒是听你爹说起过,她被重物砸伤失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姓名。既然白小姐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就先暂住顾府罢,顾家万不会亏待你。” 白薇行礼道谢,婉婉一笑,“多谢夫人。” 她音色如溪底鹅卵石上流淌的静水,温温脉脉,自有一丝恬然。 原本不置一词的顾君寒听在耳中,顿时如遭雷击。 “倾雪!” 他全身血液一股脑冲上头,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双目炯炯地看着她,要不是顾君珏横在其中,早就上前抓她手臂询问了。 姚珠儿如今对这个名字不可谓不警惕,一看寒哥哥的动作表情,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当即勉强笑道:“寒哥哥又认错人了,白小姐和倾雪姐姐的声音虽像,口音却不尽相同,想来不是庆都人士。” 他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盯着白薇。 白薇从他唤出那一声“倾雪”起就无甚反应,甚至在他看着自己时还有些莫名,待到姚珠儿一番解释,她才了然一笑道:“我虽不知自己是哪里人士,但是姓名倒还记得,并不是你口中的倾雪。” 那口音确实如姚珠儿所说,不是庆都口音,反是偏于南方的绵绵软调儿。 顾君寒眼中的亮光就像失去了烛蜡的火,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顾夫人瞧着这场面有些不高兴,但又不舍得责怪儿子。她就想不通,原先儿子待珠儿也是千般好万般好,怎么现在定要守着那个宋倾雪的牌位不放,甚至不想续娶。 他是长子嫡孙,岂能由得他胡来? 索性很快,顾君珏以领白薇看房间为由,先一步错开走了。 顾夫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儿子像失了魂一样,看着白薇远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 顾府厢房。 “在想什么?”顾君珏走到白薇身边。 “在想你大哥。”她答得直白。 他执起她的手,修长的手指一根根交错,十指相扣,终于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微笑说:“他有什么好想的。” “他很痴情呢,前妻意外去世,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可是他下个月就要娶别的女人了。”他温润的眼眸深深看着她。 “所以我想,果然还是我的阿珏最痴情了。”她弯着星眸。 他愉悦地点头,手上微一施力将她拉进了些,在唇畔轻啄一口。“答得好。” 第29节 她叹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坐马车可累了?”顾君珏看见她眼底的疲色,当即截断了话,免得她越发兴起。 “好累。”白薇从善如流地扭过身,“给我按按肩。” 他将她安置在软榻上,自立在她身后,拿捏着力道轻重替她揉按起来。她全身心放松,熏熏然欲睡,呢哝间说:“可惜了姚家二小姐,你大哥不喜欢她,成亲以后日子必然不好过,真是可怜。” “你可怜她?”他挑眉。 “嗯,我同情她怜悯她叹息她厌烦……最后个词你把它忘了。”她一时说漏了嘴,快速闭口。 两人心有灵犀,他一听就明白了,好笑道:“无论你说了什么,在我心里都是善良的好姑娘。” 她转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璀璨的眸光像盈了星辉。“阿珏,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 “嗯,说过不止一次。”他点头。 “哦……” “说多少次我都爱听。” “想得美,这个月内我都不会再和你说了。” “我去叫素笺来给你按肩。” “素笺没你力道足……好吧半个月。” “上次好像听你说,想学那首《燕鸣》笛曲。” 她咬咬唇,“七天。” 他突然想起来似的,“刚刚我让小厮去朱楼街的江家铺子买了樱桃酒酿。” “阿珏我最喜欢你了。”她快速地讨好。 江家的樱桃酒酿一直是她的心头好,只可惜为了养伤,带着“酒”字的东西他都不许她吃,之后就算伤养好了,还是没能解禁。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望向她的眼中有难以言说的温柔。 ·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很喜欢他。 初次相遇是什么情景已然忘了,印象最鲜明的,是在她失忆后某一日,她斜靠着床栏,闲适慵懒地陪君安玩九连环,神态言语与从前截然不同。 之后他便不自觉有些关注她。 曲廊里她推大哥入水,平静而恼恨的模样像燃烧的火莲。 路途中她心软救了一只落单的小孤燕,自己也走不稳,却勉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燕子捧在手上。脆弱却又坚韧。 而他动了念的那一次,是她受了伤,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在他面前含吮指尖,那份纯真的娇媚,由不得他维持冷静。 但也不过是动念,而不是心。 只是从那以后,所有的事都失了控。两人的交集日渐增多,关于那只孤燕,关于三弟君安,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而他注意着她看自己的眼神,从漠然到羞怯再到爱慕,等到后来,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她眼里满满的都是他,欢喜而专注,这使他感到愉悦和满足。直到有一次,大哥从外面回来,邀他一起品她做的梅花糕,那日她的视线不再只是随着他变动,虽然沁着凉意,但更多的却投注在大哥身上。 感受着心底油然而生的失望和愤怒,他突然明白…… 自己也失控了。 倘若没有雪崩的契机,她永远都会是他的大嫂。然而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她养伤期间,大哥准备另娶她人,辜负了她。 得到消息后,血液里涌动的兴奋,就像是蛇毒发作的那一天,他抛开一切吻了她。 至此,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将她还回去。 如果说姚珍儿是大哥此生拔不掉的执念,或许她,会是他命里逃不开的障。 · 明月皎洁,洒在夜晚的翠柳片叶之上,柳枝随微风轻轻拂动着。 空气里流动着一种静谧安宁的气息。 白薇饮了樱桃酿,微醺地跑到庭院里去吹风,因为有了醉意,她走路时像是迎风摇摆的柳条,若是无风,便要垂挂下来。 于是,险些就栽倒在顾君寒怀里。 “倾雪。” 他黑眸深邃,看着白薇与顾倾雪一般无二的眼睛,低声轻唤。 白薇稳住身形,道了一声:“顾公子。” “顾公子怎么会到我这里来?这个时辰,顾公子应当有所避忌才是。”她客气的言语把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远。 “你……”他拿捏不定,似是有些犹豫,为难地再问,“你真的不是倾雪?她也曾失忆……” 她声音里添了一抹怒意,“顾公子的意思是,天底下失忆的女子,都是你已逝的前妻?” 寻常人听到自己被比作死人,确实高兴不起来。 顾君寒听了眼神一黯,却怎么也不肯死心。眼前的女子除了面纱蒙住的部分,每一分每一毫都与他的妻子那么相似。饱满的额头,细长的双眼,看人时温婉如水的眼神。 最叫他疑心的是她的声音,皆是一样的声线,清婉动人。 所以他凝视她片刻,按捺住心头的那一抹慌乱,低声问她,“你是因为听到我和珠儿成亲的消息,才不肯承认吗?” ☆、第 29 章 面纱 酒意上头,白薇揉按了一回额角,“到底要我怎么说,顾公子才会相信,我不是你的亡妻?” 顾君寒看着她良久,神情微有异色,“光只凭说,我不会信。” “那……” “我从声音、形体上判断白小姐是我嫡妻,确实有些冲突。”他像是稍稍恢复了冷静,退开半步降低自己的压迫感,但是黑眸始终紧盯着她,“如果白小姐能摘下面纱一看,自见分晓。” 她有一瞬间身子紧绷。 “……我不能。”沉默须臾,低低吐出这句话。 顾君寒放在两侧的拳头握紧了些,目光灼灼,“那么我是否有理由怀疑,白小姐你可能就是我的嫡妻。” “我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不能摘去面纱!”他步步紧逼。 她双手绞紧,因饮酒而滚烫的面颊此刻有些发白,平静从容已经从眼中褪去,显得有些惊慌,“你、你别逼迫我……” 他脸色微沉还待再近一步,顾君珏忽而从月亮门边出现,快步走过来。 “薇薇。” 白薇像是一下子找着了主心骨,说不上扑,但也极快地躲到他怀里,像是被吓着了,不敢去看顾君寒。 “阿珏。” “君珏,你……” “大哥。”顾君珏呵护般地温柔安抚着怀里的小人儿,复在对方要出口之前抢先打断了他的话,“薇薇不能摘掉面纱。” “狩猎那日,雪流带下的树木划破了她的脸,可能……难以恢复。” 她听后身子一缩,攥住了君珏的前襟,“阿珏……” 那含着惊痛、迷茫、依赖的唤声,或许是因为与倾雪的声音太像,以至于让顾君寒产生错觉,心脏骤缩。 他不自禁地想起雪崩那天的情形,雪流像大雨一样冲刷而下,坚硬的树木冷石如冰雹,迅疾势猛,他亲眼看见有人被砸中身亡,甚至来不及呼救就淹没其中。 可能,他的倾雪也曾无助地呼唤人来帮助她,也许她也是这般带着惊慌和期盼地喊他的名字,可是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她柔弱地身体被冲撞摔倒,被木石砸得遍体鳞伤,被掩埋在厚厚的雪层里…… 她都没能等到他的出现。 顾君寒的手似急电般捂住胸口,压抑地喘了几口气。倘若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眼中的痛楚和惶然。 其实他早该想到,她再倔强坚韧,清冷淡然,也不过是一个需要人呵护的女子。即使他折返又有何用,在他纵马带珠儿奔离这场灾难的时候,她就可能正在惊惧地面对灾难的侵害。 早在他选择保珠儿平安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她…… 他自以为还有希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 从那晚跌跌撞撞地走了之后,一连好几日,顾君寒都没有再找过白薇,好像已经相信了她的话,不再怀疑她是自己的妻子。 白薇望着65%的爱慕值和68%的悔过值,蹙了蹙眉。 其实连她也很惊讶,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爱慕值的进展就骤然提升了25%,之后在别庄逐渐积累,一度超过了悔过值。连芝士都啧啧称奇,说这是非常少见的现象。 “系统也不是没有出错的时候,这个状况只能说明他当初在刻意压制自己,而且压制得连自己都骗过了。所以一旦放弃压制,感官苏醒,数据就会猛涨。” 白薇其实仍旧觉得奇怪,认为进展比想象中的要快。 芝士能看出她的迷惑,但是没有告诉她。 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应当是她的经历。男人常常把女人比作一本书,如果这本书让他们有打开翻看的欲望,那就算是成功吸引住了男人。如果他一页一页不知疲倦,始终兴致盎然地翻下去,那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离开你。如果他即使不再翻页,也能沉浸回味书里的内容,那或许,他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白薇无疑就是这样一本书。她在做杀手的时候就体验过各种苦难悲郁、多姿多彩的人生,又经历过煞气的吞噬,经历过无法轮回的痛苦,经历过被深爱的感动。这些经历赋予她的气质,让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神秘和吸引人。 这也是它当初选中她的原因。 而这份特殊的气质,在这一个时空体现的尤为明显——失忆后的纯真白纸,和古老神秘书卷般地糅合,让人翻开第一页,就再也无法停止阅读的渴望。 所以顾君珏其实是幸而又不幸捡到这本书的人。 爱慕值暂时不必担心,而就在白薇以为还要再耐心等待下一个机会的时候,顾君寒来了。 她对他上门求虐的行为表示支持和鼓励,于是态度良好,温婉有礼地接受了他送的道歉礼物。 “白小姐不打开看看吗?” 这时候的顾君寒有点憔悴,有点疲倦,比当初久别再见后更多了一丝颓废的气息,然而望向她手中的匣子,眸中却有细微的光亮浮现。 第30节 显然很期待。 白薇没有辜负他,挑开铜锁扣,打开了檀木匣。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五彩绳编织的手链。 顾君寒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然而他终究是失望了。 白薇取出手链,自然而然地笑道:“虽然材质不见得多好,但编织的手法却也新奇,我很喜欢这些精致地小玩意儿,多谢顾公子相赠。” 自然得没有一分多余的情绪,甚至答谢的话让他立时想起了珠儿,她初次拿到手链时,也是这般说的。只是那时他吩咐下人一口气买了许多逗她高兴的物品,她最终并没选择这根手链。 可就是这条评价普通的手链,有一个女人视为至宝。即便是失忆,也带不走她体内对它最深切的欢喜和爱护。 顾君寒看向手背,那一个已用膏药消去的牙印,仿佛在此时隐隐作痛。 “可否问一句……”他张了张嘴,这一句便在茫然中脱口而出,“如若有人宁肯不要那些奇珍异宝,反而对这等手链百般守护,却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它很特别。”她微微一笑。 “特别?”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链子。 “或许物品并不怎么起眼,但是因为送它的人在对方心中很特别,所以才会喜它护它。”她容色柔和下来,自袖中取出一管青翠欲滴的竹笛,抚摸着笛身道:“就像这笛子,并非出自行家之手,但因是阿珏亲自为我雕刻,意义便与其它的物品截然不同。” 说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略带羞怯地眉眼微低。 看着她柔和羞怯的双眼,想象着当初的倾雪,捧着这条再平凡不过的手链,只因知晓是他送的,便也是如此开心欢喜,眼柔似水。然而,却在欣喜地向他道谢之时,被他要求去洗衣,且是洗他和一个妓子的衣裳,那种感觉想必不亚于兜头泼下的冷水,浇得冷透了心。 所以那时她才会低着头,兀自忍住希望倾覆后的绝望,不想再看他。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浮起,心里像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酸疼难忍。 好像在别人提出来的这一刻,他才陡然明白—— 自己曾经到底失去了什么。 · 悔过值已经涨到了75%,但是再痛恨悔过,身为顾家嫡长子的顾君寒,都没有办法拒绝父母为他定下另一门亲事。 即便对方是他视如亲妹妹的姚珠儿。 他曾私下里去寻珠儿,与她商量反对婚事的事,可是珠儿那含羞带怯,没有半点不愿的态度,让他猛然惊醒。 她是真的想嫁给他。 “我提醒你顾君寒,别用你的想法去衡量女人——姚珠儿想要嫁给你,无论你怎么看待她。” 倾雪的告诫言犹在耳,他从未把它当真,还烦恼她的多疑,却原来普天之下最傻的人是他。 按理,就算是不出色的女子爱慕他,也能满足他大男子主义的心理。但是对姚珠儿,因为宋倾雪的提醒在前,她自己的间接否认在后,他觉得自己纯粹的情义被辜负玷污,更觉得被人愚弄。 当初传出他誓不娶她为妻的流言,她哭着跑来找他,如今想想,并不是为了流言毁损闺誉,而是怕她自己真的无法嫁给他。 倾雪知道她的心意,又没有强大的母家支持,所以会感到不安。 她的不安没有错,最终他确实忘记了他信誓旦旦对她说过的补偿和保护,为了他以为永远是好妹妹的女人放弃了她。 多么可笑。 一身火红的顾君寒面如刀刻,毫无喜意的站在大堂里,手里牵着的红绸另一头是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像是感觉到他骤然捏紧了红绸的动作,羞涩低下了头。 礼堂里四周围满了道贺的声音,司仪扬声清亮地道:“一拜天地——” 有那么一瞬,跪拜下去的顾君寒想让姚珠儿也尝尝被放弃的滋味,为倾雪报不平,为自己宣泄心中越积越多的愤懑。 可他到底没有这么做。 毕竟她是珍儿的妹妹,毕竟那是他的选择,与她无关。而且即便如此,倾雪也不可能再回来,他又何苦再毁了另一个女人。 “二拜高堂——” 姚珠儿先拜了下去,顾君寒迟了一秒,方回神下拜。 “夫妻对拜——” “哎呀!”轻声地惊呼从礼堂一隅传来。 “嘶……” “抱歉抱歉,是我的发钗钩住了你的面纱,你没事吧……”喁喁私语的音量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陡然灌入他耳中。 面纱! 听到这个词,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再三确认过的顾君寒心中急跳,再也克制不住,倏尔转头。 ☆、第 30 章 证据 白薇的身材高挑,因贪看新人拜堂而不小心撞到她的女子头顶不过在她的眉际,银质梅簪自上斜入乌鬓,脑袋偏转时便恰好勾住了颊侧的面纱。 白纱质地轻软,只这一勾,恰又一阵风儿吹过,便飘开了。 女子还在道歉,“实在对不起,不知道有没有划到你的……唔!”她抬眸后迅速地捂住了嘴。 婉约的鹅蛋脸,若蹙的柳眉,细长弯起的眼里含着乌眸,这本该是清秀得叫人想呵护的容貌,却因左颊几道张牙舞爪的伤疤而显得可怖起来。 礼堂里接二连三传来抽气声。 只有顾君寒霍地起身,黑眸如鹰隼,狩猎般地紧紧盯住她。 “倾雪……”半晌,他嗓音沙哑地低唤,狂喜之中又夹杂着难以言喻地痛楚,身体内一波波暗流窜动,时而热血滚烫,时而寒意透骨。 竟然真的是她! 她还在,她没死! 那边厢的姚珠儿察觉不对,再听见那句喃喃,登时白了脸,顾不得规矩一把掀开红盖头,女子陌生而熟悉的容貌,让她咬着牙痛恨万分。 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她担心地转过身去看红绸另一端的男人,却见将要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已然抛下了红绸,不顾一身火红新郎服,不顾满堂嘉宾的异色,来到那个女人身边。 “寒哥哥——”她不甘心地唤。 在那一刹那,顾君寒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死而复生”的妻子,除了她,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他顺从心意,倏尔将他心爱的女子纳入怀中,微颤的手臂可见其激动的心绪。 “倾雪,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他眼眶里滚烫一片。 “你走开,走开——“ 她死命推开他紧箍的手臂,眼中惶然,却不是被他发现真相后的忐忑,而是捂着脸,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瑟瑟发抖,“面纱,面纱呢……” 她对他的举动除了厌烦没有别的情绪,甚至因为有瑕疵的面容显露于世,惊惧恐慌之下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 顾君寒心中一恸。 “在这里,面纱在这里,别怕。”顾君珏拾来被风吹走的面纱,快速地替她戴上,因顾及众人对她的看法,强忍着没有把她抱在怀中安慰。 “阿珏,阿珏……”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安地挪动着脚步,想躲进他怀中,却又仿佛迫于顾君寒强大的眼神威压而不敢。 顾君寒看到她依旧如此依赖自己弟弟的模样,瞳孔骤缩,深沉的眉目里蕴藏着是说不出的害怕和愤怒。他将头转向弟弟,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何骗我!?” 即便倾雪再次失忆,但是顾君寒难道不知道他大嫂长成什么样?他非但没有告诉自己,还百般阻拦和欺瞒! 甚至……他想起自别庄回来后,两人亲昵的举止。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道,才极力压制体内破坏一切的欲望,不在众人面前闹出兄弟阋墙的丑闻。 顾君珏和他对视,平素温润的笑意不在,蹙眉沉肃道:“大哥,姚家二小姐还在等着与你成亲,等仪式完成人散了再说。” “多谢二弟的提醒。”顾君寒眼如深潭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仪、式、取、消。” 两兄弟的对峙固然让宾客好奇议论,但骤然传出成亲仪式中断的话,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顾夫人坐在主位上本就被这一连串的事弄得脸色铁青,此刻听闻大儿子说取消,险些气个半死,拍桌道:“谁说要取消,仪式照常进行!” “我妻子尚在,岂能再娶?”顾君寒冷然答。 顾丞相止了妻子将要出口的话,沉思间同意了大儿子的决断。 现在不停止,只会闹得更加难看,总归是家丑不可外扬,先料理清楚了,再开门给人一个交代就是。 · 姚珠儿掼了凤冠,咬牙含泪,气哭跑回了后堂,再没脸见人。宾客见看不成好戏,也陆陆续续退了场,散场时不免交头接耳,但并没有影响到礼堂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大红的装饰依旧垂挂在大堂,然而成亲的欢喜和热闹不复存在。 顾君珏终于将人儿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哄,“人都走了,不怕。” “……他们都看见了。”她咬着唇,眸光水润,说着仿佛就有泪珠子落下来。 他抬手用指腹替她揩去,眉眼温柔,“他们算什么?既不是司命星官,也不是衣食父母,看就看了。” “那……” “你想想,现在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不记得了。” “模样都忘了,何必还要惦记他们怎么想的。” 她停了一拍呼吸,抽噎了一下,眼神迷迷蒙蒙地,像是被哄住了。 “好像是这样……” 没等她绽开笑容,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抓着手腕扯离了君珏,男人不自觉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大哥!”顾君珏低喝,“你捏痛她了!” 顾君寒看见人儿痛苦地皱着眉,心里像被扎了刺,手劲一松,却仍然没有放开。他脸庞冷峻,声音像冬日的寒风一般凛冽,“那也轮不到你来关心!你叫我一声大哥,就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是你大嫂!” “她不是。”他仍然沉稳地答出这一句。 那边顾丞相听到这回答也终于沉了眉,“君珏,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1节 “父亲,薇薇的长相确实肖似大嫂,但细看应当能发现不同。”他捏了捏眉心答,“虽然还没查到她的真正身份,但是根据口音和其余线索,儿子已有了些眉目证据,证明她不是大嫂,甚至并非是我沧澜国的人。” 二儿子答得沉稳自然,让顾丞相亦有动摇。 仔细看看这位白姑娘的长相,脸型较宋倾雪丰润,眼睛都是细长,但一个下弯,一个上翘,眉毛浓淡粗细也有不小的区别,刚刚乍然一看是像,但是如今越看越觉得各处都不相同。 “儿子并非故意相瞒,但是一则薇薇容颜受损,不便摘去面纱;二则这份相似容易让大哥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和误解,所以没有说明。” “也罢,白姑娘受了惊吓,先送她去休息,你带着搜罗来的信息到我书房一趟。” “胡说八道!”顾君寒目眦欲裂,不顾父亲的冷脸,怒极呵斥弟弟,显然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他屏蔽了周围所有人,高大的身躯投影在白薇身上,竭力轻柔地问她:“倾雪,你是宋倾雪,是我的妻子,你忘了吗?” 她不像以往一样断然否认,刚刚被安抚下来的情绪仍有些不稳定,闻言跟着他念了一遍:“宋倾雪?” “对,对,你叫宋倾雪。” 他想起她第一次失忆的时候,也是这样茫然地问答。他本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去问,如今看她如此模样,却在刹那间升起难言地喜悦和期望。 眼眶微微发烫。 “你不是白薇,是宋倾雪,是我顾君寒的嫡妻。雪崩那日我没来得及救你,你失踪了,我找了你很久却没有找到。”他语速低而缓,磁性地嗓音里有一分隐藏极深的哽咽,“现在,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对不起。”她无暇的眼眸和他对视,闪烁地眸光里隐有一丝不忍和同情。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宋倾雪,我是白薇。” 她婉婉动人的声音轻飘地落下来,礼堂里呼吸可闻。 他欣喜地怀揣着那一份微渺的期待,就像将要淹死在水中的人突然看见了浮木。然后,看着给他希望的那个人,一点一点,亲自把它踩碎。 喉头腥气上涌,他竭力忍下涌动的气息,挺拔的身躯颤抖着,就这么和她对视。 绝望而哀恸。 【叮,顾君寒痛不欲生,悔过值上升10%,共计78%。】 · 傍晚,残阳如血。 白薇站在窗棂边,听门吱呀地一声轻响,随即脚步声渐近,自己倏尔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冽的体息让她放松下来。 “怎么样?” “父亲相信了。” 她低笑一声,“他不会不信。信了,顾君寒照样纳他的继室,你也可以娶你的贤妻,于仕途无碍。不信,兄弟共夺一女,且是兄长的嫡妻原配,这等有违伦理纲常的丑闻……” “薇薇。”他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乖,这些交给我就好,你什么也不用多想。” “嗯……”她额头抵在他胸膛,双手合抱住他的腰,撒娇似的蹭了蹭,“今天多亏了你。” 没有他来收场,她一个记忆缺失的人,很多事不能做,很多话也不能说。 “谁让你这么调皮。” 面纱刚掉下来的时候,他心沉到了谷底,几乎做好了带她私奔的准备。幸好,他想娶她,便暗中替她筹谋身份,虽然仓促了些,但有了这份证据,至少明面上说得过去。 她不可能再回到大哥身边。 “不是调皮,阿珏,我……” “我知道。”他眸色渐深,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大哥当初待你确实不好,你恨他,想要报复他,我都知道。” 她曾坦言告诉他,雪崩刺激了她的记忆,她已经记起了从前所有的事。所以只需揣摩她近几日的举动,便知她想做什么。 她惊愕而快速地抬头,却换来他温柔一笑。 “你高兴就好。” “可他毕竟是你大哥。”她神色闪躲犹豫。 “傻瓜。”他一笑,俯身与她额头相抵,“你也知道他是我大哥,我抢夺兄长的妻子,本就是罪大恶极。如若在这个时候反要钻牛角尖去顾及他,让你不开心,那我又何必与他相争。” 他亲昵宠溺的眼神望进她的乌眸里,她眼里的不安渐渐消弭。 她重新投入他怀抱,“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想要他也体会一下心痛的感觉。” “嗯。” “之后……我就会真正忘了他……”她嗓音清软,却很是坚定。 他稍稍一怔,眉眼间浮起春风般地笑意。 “好。” 【叮,消除顾君珏的隐忧,爱慕值上升10%,共计75%。】 ☆、第 31 章 遗忘 白薇长相肖似顾家少夫人宋倾雪的消息并没有被传开来,礼堂上客人本就听得云里雾里,兼之大都不曾见过宋倾雪露面,白薇又是一副毁了容貌的样子,难以让人将她们凑到一起。不过难免会在私底下议论大公子和二公子两人之间的对峙。 但往深里想的也只是是猜测二人共争一女,这却没什么大不了的。 顶多是感叹一下红颜祸水,容貌毁成那样也会有人争,且大公子又是在成亲礼上失了态,真是……世道对男子更加宽容,倒是有不少嘲笑姚家女儿的魅力不过尔尔,连一个无颜女也比不过。 被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姚珠儿顾影自怜,除了痛恨宋倾雪,自然也有些怨她的寒哥哥。 但顾君寒的心思却全不在她身上,他的神魂如今都被那一个柔婉似水的女子牵动着。明明是他的妻,却再也不识得自己。 夺,父亲偏向于二弟,不能夺。 抢,女子不再心系自己,抢不走。 争,他想争,但是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又有退亲等诸多烦心的事,一时思绪杂乱,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让君珏主动放弃?呵,那份为女子伪造的身份证据,足可见自家弟弟的决心。 顾君寒仰头大口饮尽了一坛酒,狠力往地上一砸,瓷坛破碎一地,残酒淌出,却引不起他分毫情绪。 就在这个当口,顾君珏风姿卓然,衣袂飘飘地走进庭院。 · “白姑娘,二公子出事了!”丫鬟素笺着急忙慌地从外面推开门,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 白薇正卸妆,翘起的眼尾抹去易容的妆粉,便柔和地弯下来,闻言并不回头,只问:“什么事?” “二公子去和大公子一块儿饮酒,本是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摔了酒坛打起来了。这若是闹到夫人那里……” “提灯,我去看看。”她取来面纱戴好,回身时面带焦虑颜色,不等素笺看清,就已步履迅疾地融入夜色中,擦肩而过,眉眼却与平常没有太大分别。 素笺连忙执灯引路。 白薇刚一走出院子,隐约听见身后的厢房里传来一物品落地的声音,却又不分明,被鸟儿的脆鸣一扰,就抛到了脑后。 顾君寒的住处前庭果然战火正酣。 接连摔碎酒坛的声音已然引得附近下人注目,但顾君寒恨怒交加之下,一拳挥出后,反而没多少人敢去围观拉架,皆退到了外面关心局势,或有乖觉的前去禀报其他主子。 两兄弟都不是习武之人,但是身为丞相之子,无论是锻炼体魄还是自保,都少不了在这方面下功夫。 顾君寒高大挺拔,肌肉结实,自是力敌千钧,只要击准目标,皮肉乌青不说,五脏六腑亦会被重力压迫。顾君珏长身玉立,平素擅使弓箭,赤手空拳不如自家大哥,但行动灵敏,步伐轻盈,听到破空的声音就早早避开攻势。 你来我往,顾君寒早就赤红了双眼,顾君珏眼中亦有狠厉决然之色闪过。 “大哥,我已说过,薇薇不是大嫂,你何必再执着于她。” 顾君寒几乎能听见浑身上下的骨头咯咯作响,冷笑反问:“这话你信?” “即便她是又能怎么样。”顾君珏一派淡然,那管不离手的玉笛轻易抵住挥向腹部的重拳,从容后撤,“已经放弃又后悔想要回头,父亲教育多年,大哥竟还如此天真?” 他一口气说完长句,气息便有些紊乱,当即被顾君寒寻到机会击中肋骨,闷痛袭来。 然而顾君寒也不好受,一句话正刺心事,体内的暴虐和冲动几乎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压制。双拳青筋浮起,他像嗜血的野兽,猩红了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春寒料峭,两人四目相对,眼底流动的意味无人能懂。 不知他二人怎么想的,等顾夫人到的时候,虽见到满地狼藉,但也不见他们挥拳相向,只是沉默着坐在梅树下饮酒。 顾夫人好说歹说不见回应,气急不再管她们,遣散下人离去了。 白薇刻意在半途中支开了素笺,然后拢着披风,亲手执灯站在廊檐下望了好一会儿月亮,心中计定,方踩着时辰上门。 她到的时候,兄弟俩皆已不支醉倒在石桌上,地上一溜儿空了的酒坛。她鞋尖不小心踢到一个歪倒的,滚动的声音惊醒了顾君珏。 “薇薇……咳、咳咳……”他才要与她解释,话到一半就猛烈地咳了起来,受伤外加饮酒,显然不好受。 痛苦地支起额头。 白薇本是兴师问罪的做派,见状有些心软,走近手拂在他肩上,另一只手为他拍背,“还有哪里不舒服?” “咳咳……没事……”他回以一笑。 喝了酒,面容却微微发白,那笑也不如寻常的风采,只把她看得心疼不已。 她咬唇,“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想安慰你大哥——可听说他也不是很在意那位,想是一时没护住人受了打击罢了,再说了,我又不是那个什么倾雪。你陪他发什么疯,随他发泄就好。” “他毕竟是我大哥。” “我只在意你。” 那轻软如羽毛的一句飘下来,却像石头一样压得顾君寒喘不过气。身体像麻木了似的一动不动,继续听那关怀的言语,如同钝刀子割肉般割在他的心口。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上回陪我喝樱桃酿,身上就发了红疹,吓了我好一大跳。樱桃酿好歹浅,如今喝烈酒,还不知会怎么样。”虽是责怪,语气里那浓浓地关怀却骗不了人。 顾君珏低声一笑,又不免咳嗽了几声才说:“真的无事……” “你就只会说这句哄我!” 她不小心触及他的后颈皮肤,那里已有些许红疹冒出,温度亦不太对,立刻背手试探他额头的体温,果然有些烫手。她一时慌乱,“阿珏你发烧了,我去叫大夫……” “不是大事。”他拉住她的手改了口,怕她担心,又道,“顾家人遗传的病症,无须用药,睡一觉就好了。” “……没骗我?”她犹豫。 “嗯。”因她关怀般地警惕,他眼中透出笑意,“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第32节 白薇姑且相信了他,去叫了下人扶他回房,之后便亲自照顾他。 两人都不知道,顾君寒昏头昏脑的听了那一番话,又是愤怒又是难过,不知不觉间竟摇摇欲坠地跟在他们身后。而后就这么站在窗外,透着朦胧昏黄的光,看她妥帖地安置别的男人。 灯光下的女子眉眼愈发柔和,软纱之上,是细弯似月牙的眼儿,黛眉深深,便衬得烟褐色浅若那一汪杯中酒,引人迷醉。 烟褐色…… 恍惚中,顾君寒想到的并不是她的眸色亦与妻子相似,而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次回忆。 听令祖父娶一个陌生的女人,成亲当晚,他念着珍儿的名字喝得酩酊大醉。不是不知道顾家男人喝酒之后会出现的问题,他甚至恶意地想,不能圆房更好。 她不是哭着求着要嫁给自己吗? 那他就让她看看,饶她机关算尽,也别想在他这里讨得一分好处! 那晚许是喝了太多酒,一入房他就浑身发烫昏迷了过去,醒来后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在拧湿巾,等他穿戴好走到外间,就见她笑盈盈地端着一碗白粥,细心地搅拌着似乎准备要吃。 丈夫身体不适,她不服侍左右就罢了,竟然还自得其乐的用膳。 他当即觉得不悦,冷瞥她一眼就拂袖而去,全然忘了去想她新嫁娘的处境。 如今相似的情景触动了记忆的神经,他仿佛想起那一晚,也有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替他脱了靴,褪下外袍,费力地擦拭全身,而后掖好被角,不厌其烦地换过一条又一条巾子。 闷热使得他蒸出了汗液,迷糊中睁眼,便对上那双柔和的烟褐眼眸。 “夫君,可有哪里不舒服?” “热……” “热便好了。”她弦月一样的眼弯却,欢喜道,“出了汗就能好了,若夫君觉得不适,过一会儿我再给你擦身可好?” “好。” 他放心地坠入黑甜的梦乡。 “啊——” 从回忆里挣扎清醒过来,顾君寒猛地抱头,痛苦嘶哑地低喊。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忘了这些! 她捧着那碗粥的时候,眼下的青影那么明显,眸底亦有倦色,甚至于她脚步微挪,那么明显地表示出要将粥送到内室。 他看见了,却一晃而过,从不记在心里。 是他太自负,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所以总是以充满恶意地角度来看待她。 所以即便是动了心,也只会下意识地抵抗这种情绪,加倍地折磨她。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松口气告诉自己,他没有喜欢上这个富有心机的女人,没有被她的外表蛊惑。 “哈哈……” 他抱着脑袋眼角溢出一滴泪,骤然发觉自己曾经的愚蠢所带来的打击,酒劲混合着回忆带来的甜蜜和痛楚,眼前近乎吻合的情景,被照顾的那个人却不再是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折磨得几乎发疯。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懦弱地逃避对妻子的那份爱。 原来他们曾经也有那么被他遗忘的、美好的回忆。 原来从头到尾,内心狠毒又肮脏的人不是她—— 而是他。 ☆、第 32 章 污蔑 翌日,顾君寒在脑袋被碾压过似的疼痛中醒来,茫然地扫视了一遍周围,才发现并非是在自己房中。 窗外有丫鬟的脆声响起,“素笺姐,咱们要叫大公子起身吗?” “你先把洗漱的东西备好,大公子昨夜宿醉,想必没那么早醒来,切莫打扰了他安睡。” “好的。”小丫鬟轻快地应承下来。 素笺见状便端着红木托盘去往主卧,上头瓷碗里盛着白粥,红枣去核切片儿点缀着,溢出清甜的香气。 顾君寒不知怎么,自行穿好衣服,在小丫鬟去烧水的空当走出来。恰好在素笺转弯的时候,看见她捧着的粥碗,微微一怔,便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粥自是给顾君珏备的,白薇寸步不离守了他一夜,早起揉了揉眼便将白粥接了过来,似是打算继续服侍他。 顾君珏摩挲着她眼下的青影,低垂的眼眸中隐有心疼之色,“还没虚弱到不能吃粥的地步,你去歇着罢,我自己来。” 白薇躲过他的手,“熬到这个时辰,我反倒是清醒了,睡不着。你就不能乖乖让我喂一回?” 他一笑,“好,让你如愿。”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偶尔他见她吃东西专注的模样,就会忍不住拿别的好吃的去喂她,将她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 谁知道她此刻竟想到了。 她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笑刺痛了随之而来的顾君寒的眼。 他和顾君珏皆知,她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不放心,想要亲力亲为的做些什么才好松口气。固然熬了一夜经常会越熬越清醒,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她转身去取粥碗时,那掩下的呵欠两个男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一个欢喜心疼,另一个痛楚难当。 粥还有些烫,她搅拌几圈散了些许热气,从碗壁边薄面兜来一勺,不烫不凉,正好送进他口中。 顾君珏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看着她却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对了,昨天后半夜看见大公子倒在窗外地面上,彼时叫人扶回去不方便,我就让婢女把侧间收拾出来给他暂歇了……” “大哥?”他微讶,“他怎么会在我的房间外面……” 她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惊呼。 “素笺,怎么了?”生病之人不宜惊扰,白薇不大高兴的问。 素笺那边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过了会儿子才匆匆走过来,答声道:“回公子、白姑娘,是凤血玉镯摔碎了。” 顾君珏眉头蹙起,“凤血玉镯?谁摔的?” 素笺眼神往白薇那里飘了一下,低下头道:“是白姑娘。” “咦?”白薇不解。 素笺察觉公子神色虽然平静,但眉宇间透着不悦,连忙跪下来答:“因昨夜公子与大公子起了摩擦,奴婢告之白姑娘后她担忧不已,情急之下碰落了首饰盒。那时奴婢亦未发现不妥,匆忙跟着白姑娘出去了,后来公子醉酒,又忙着给白姑娘打下手照顾公子,方才看见盒子摔在妆台边才捡起来,碎了好几样首饰,但是凤血玉镯……” 凤血玉镯是顾家的祖传之物,顾家媳妇的信物,和寻常首饰不能相提并论。 顾君寒听见玉镯名称时已是呼吸一滞,自家二弟居然在媳妇没过门之前就将信物送出,是认定了她的意思吗…… 想起自己仍旧尘封在匣中的那只凤血镯,不由苦笑,他以为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爱她,以后补偿她、对她好足矣,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怎样才是对她最好的。 围猎?培养感情? 不,这都不是她所需要的,顾家长媳的信物、威信、权利,这才是对当时的她来说,最恰当不过的礼物。 宿醉带来的疼痛仿佛在这一瞬间再次袭上脑门。 二弟对她确实上心,他自愧不如。 可惜她失手砸了玉镯,祖传宝物珍贵,如果母亲责怪下来,或许会指着她面有瑕疵的理由不许她进门,即使进门,恐怕也不过是妾室…… 他一来就听信了丫鬟的话,所以房间里的情形着实让顾君寒吃了一惊。 顾君珏看着那用软帕垫好呈上来的镯子,即使碎成两段,凤血玉镯流转的玉华光芒依旧华美炫目,他修长的指尖抚摸着镯身,须臾,笑了笑。 “素笺,白姑娘得罪过你?” 素笺本是低着额,顷刻间一滴汗珠滑下来,连忙答:“不曾,白姑娘为人亲切,奴婢十分乐意服侍她。” 白薇先是云里雾里自己怎么就摔了镯子,后来想看他的态度便也没说话,此时听到这句,不免也跟着笑了。 在第一个时空的后宫里见识了舒妃主仆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的手段,这位与之相比就着实低劣了些。 后半句刻意强调的话,就像在告诉别人答案“其实我特别不高兴服侍她,所以千方百计陷害她远离她”。 “说吧,为什么要诬陷白姑娘。”顾君珏的黑眸平静无波。 素笺冷汗涔涔,心慌不已,“公子,奴婢怎么敢诬陷白姑娘,奴婢跟在公子身边的时间这么长,公子应当知道奴婢的为人。当真是昨夜白……” “就是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不短,我才想问问你——” “在你心里,我是能任你欺骗、戏耍的对象?”他漫不经心地说道,然而那唇畔的微笑,却让她打了个哆嗦。 顶着骤然加深的威压,她几乎咬破了嘴唇,才颤抖着说:“……是奴婢……不,不是奴婢……是有人吩咐奴婢这么做的!” 她生来也没做过几件坏事,此番为了被调回公子身边才会听信背后之人的话,可是显然公子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即使她硬撑到底,也不过是招他厌恶罢了。 素笺心里微微发酸,自己跟了公子将近十年,却比不上一个相识几个月的女子…… “谁?”白薇抢先问。 “是、是……”素笺偷偷觑了公子一眼,咬牙说了出来,“是姚家二小姐!” 这个名字一出现,窗外的顾君寒猛地后退了一步。 珠儿? “一开始姚二小姐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只说知道我想调回公子身边,所以给我出一个主意。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偷偷问了伺候她的小环。小环说她曾听姚二小姐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白姑娘阴魂不散破坏了她的亲事,一报还一报,白姑娘也别想光明正大的嫁进顾家……” 素笺的话就像一个魔咒,顾君寒在仿佛念咒产生的晕眩中,记起曾经几乎相同的一件事。 其实最初,他待她的态度其实并没有那么恶劣,虽然排斥在洞房花烛夜与她圆房,但也是因为想到曾经对珍儿做过的承诺觉得伤感,并非刻意针对。再加上有祖父为她保驾护航,他在被斥责训诫之后,即便不满,也曾压下怨气想表面上给祖父个交代。 只是后来,身为妻子的她经手他身边的物品,等他发现一些其她女人送来的东西逐渐消失,便已经怀疑是她做的“好”事。而后珍儿送的荷包被她剪坏,过不久珠儿送的嵌白玉福禄寿纹墨床也被她摔在地上…… 那回闹出事的时候不是这样安静的场面,他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刚一快步走进书房的门,就有小丫鬟扑上来,惊恐地说少夫人发怒摔了姚家二小姐送的礼物。 书桌边,果然见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 为什么怒?就因为他刚刚陪珠儿游逛了一回都城! 他没有怀疑丫鬟的话有假,因为一直以来她给自己的印象就是如此,所以当场发怒,下令派人接珠儿来顾府小住,刻意给她难堪。 之后他们的关系便越来越恶劣,一直到他“看见”她推珠儿下水…… 第33节 顾君寒神情恍惚地再三后退。 如果当初的一切都是假象,那么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又代表了什么? 从她失忆开始,姚珠儿才越来越像是不散的阴魂,无论是越来越紧迫的缠在他周围,还是妻子、母亲、下人口中越来越多次的提到这个名字…… 要是当真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妹,为了嫁给他,刻意破坏他夫妻间的感情,手段阴狠下作…… 那他所有的疼爱,才真正成了一个大笑话。 失忆后倾雪嘴角嘲讽的弧度,印刻在脑海里,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偏偏到了这一刻,愤怒、受伤、茫然中他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好像从前想不通的事,因为这一个关键的地方解开,都突然显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他在昏沉迷茫中来到母亲房外,直到踏入房门之时,看见母亲正为姚珠儿戴上他的那只凤血镯,方瞳孔骤缩,一瞬间清醒过来。 “君寒你来了正好,看看,珠儿戴这镯子是不是很漂亮。”顾夫人含笑招手唤他过去。 姚珠儿羞涩,“寒哥哥……” “你从哪里拿来的?”顾君寒黑眸深沉,未等玉镯完全套进对方手里就劈手夺过,质问道。 “是夫人说……” “是我叫人取来给她的,怎么,不行?”顾夫人觉得不痛快,“你也不想想,人家珠儿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你,就是你取消了昏礼,她也没有二话!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咱们府里,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 “横竖仪式迟早都要再办,不如先把信物给她,也好立威。” 姚珠儿不觉浅浅一笑,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她的寒哥哥。 顾君寒的视线从姚珠儿缓缓转移到母亲身上,蓦地低声一笑,面色沉沉,“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除了宋倾雪,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 “尤其是她。” ☆、第 33 章 终章 退亲之事府上本就议论纷纷,之后顾君寒受了刺激,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当即再次在顾府传开。 姚珍儿面如纸白,不知真假地晕厥了过去,再醒来才发现自己真正没有了立足之地。 而后就算是为了顾及姚家女儿的脸面,她也不可能再嫁到顾家来。更甚至因此一遭,成为被男人嫌弃的女人,又是差一点就嫁了人的,很难再挑到好亲事。 倒是顾君寒,想通后一心专注讨好白薇,点心、鲜花、书籍或一些小玩意儿,但凡女子喜欢的东西,无不送到她面前去,全不顾父亲警告的眼神和弟弟的不虞。 但即使是这么坚定的想要追回妻子,也讨不得她一星半点的笑容。 他自是越挫越勇的类型,但是心中苦郁却少不了。 这一日饮了酒,有些醉意便昏头昏脑地跑到厢房去,却见两人站在廊檐下,白薇背倚着顾君珏,双手握一管玉笛,正让他手把手的教导。 男子丰神俊秀,女子纤柔婉转,低头间,一呼一吸皆是缠绵。 两人的笑容刺痛了顾君寒。 “气息不足。”男子低头点评。 女子气息有些急促,兀自平稳了一会儿,才撒娇道:“我是初学……” “笛子是初学。”他黑眸里笑意流淌,视线闪了闪,“换气我没教过你?” “没……”她才说了一个字,便蓦地咬住唇,一双眼睛清亮至极,却又带着羞怯。 “哦。” 他不紧不慢地应了声,将她转回身面对自己,面纱轻撩起,眼见着就要亲下去,却只在唇齿将缠未缠时,低声说:“学生顽愚,只好劳累我这老师再教一遍了……” 两人对视,白薇睫毛一颤,闭上了眼。 笑意在眼中一闪而逝,他呼出的热气愈发接近。 不远处忽而传来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将要进行的事。“二公子,老太爷传唤您去问话。” 顾君珏蹙了蹙眉,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重新将她的面纱掩好,低声温柔地道:“我去去就回,你先练曲。” “好。” 她信赖的眼神让他心底一暖,笑也真切起来,又拢了拢她被风吹散的鬓发,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白薇用目光送他离去,心里思忖,下意识地执起玉笛贴近唇畔,白纱覆在翠玉笛身上,留出白玉尖尖的下巴和朱唇,格外引人遐思。 正恍惚,陡然被一股别处而来的大力捉住双肩,侧过身去,笛子亦在无措时跌落在地。 入眼是一双带着怒意和阴鸷的黑眸。 “你让他亲你?” 白薇疼地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又森然切齿地道:“你居然让他亲你?” “这段日子我做的还不够吗?你知不知道你是我顾君寒的妻子?我容忍你亲近他,是因为体谅你的失忆,但是你——”他幽深的眼中痛楚可见,转眼更是幽如深潭,风雨欲来,“除了嘴唇,他还碰过你哪里!?” 那么自然而然的接近和亲吻,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又发什么疯!”她痛极挣开他的手,“我不是宋倾雪不是你妻子,你听清楚没有!我喜欢阿珏愿意让他碰是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她心烦意乱地后退,不小心踩到圆柱笛身上,蓦地一划向后倒去。 顾君寒心里波涛翻涌,见她身子一仰,迅疾地拦腰抱住她。 “伤到哪里了?脚有没有扭到?”他撇开怒意,有些慌乱地想要检查。 “放手!” 明明是好心,却见她一力挣扎出自己的怀抱,他心底一沉,干脆打横抱起,一脚踢开房门,径自把她抱到床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你要干吗!?” “别动!” 他低喝,用力按住她的腿,蹲下身脱了她的鞋袜,露出白皙娇小的裸足,查看到脚踝处没有扭伤的痕迹,才松了口气。 心神放松之际,被她一脚蹬开来。 那一脚踹的毫不留情,他被正面踢到,虽然人没倒下去,但是脸上的疼痛很快蔓延开来。 但脸上再痛,也比不过心里的恼恨、耻辱和怒火。 他眼睛微眯的看着她。 那里头闪烁的可怕光芒,让她一下熄了火,生起些许怯意,揪着底下的被子往后靠去。她有些害怕的盯着他,咬着唇不知说什么,复惊慌地四顾,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冷然一笑,终于再无顾忌,欺身压制住她,眼里嫉妒的幽潭暗流像是要涌出来,“我一直试图找到曾经的回忆让你想起来,耐心等你回来。结果你不但没有想起来,还和自己的小叔子有了更加美好的回忆。我真蠢……” 箍住她纤弱的手腕,腿亦压得她不能动弹,他方蓦地笑起,“其实夫妻间的乐事,就是最美好的不是吗……” 她惊惧地睁大了眼,试图找到出路,手脚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个认知让她脸色发白。 他压制她的力道一刻也不放松,狂乱地亲在她白腻的颈侧,濡湿的触感使得她毛骨悚然,他却不在意地继续向下,动作如骤然打来的风雨,密集的叫人喘不过气。 “你放了我!”痛恨地话语才出,就遭他在脖颈上狠狠地一咬,她这才软了声,“你放了我好不好,我长得不好看……还有疤……” 他蓦地停下了动作。 她才要惊喜,却忽而面上一凉,面纱被揭了开来,只见他轻缓怜惜地摩挲着那几道伤痕。 悔恨和痛意闪过,顾君寒吻在上头,饱含情深和歉疚,“别怕,你是我的倾雪,我怎么会嫌弃你……” “顾君寒,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 她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温柔和深情,疲惫和绝望的模样映入他眼帘,心脏仿佛像被人狠狠地一攥,疼得厉害。 想起她对顾君珏的温柔可意,纵容他的靠近和亲吻,他怒火迸发,言语狠厉,“休想!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一旦记起她对弟弟的亲昵和对自己的拒绝,他就克制不住心里的妒火,眼眶赤红,失去理智地撕扯开她的衣物,温柔不再,只顾于她挣扎闪躲间俯身噬咬。 她放弃了抵抗,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他为所欲为。顾君寒见了更加痛心,动作愤恨而狂乱。 直到她双眼无神地看着帐顶,静静吐字。 “我是宋倾雪。” 他像是被雷电击中,陡然一僵,停下了撕扯亵衣的动作。 热泪从眼眶里滚出,顾君寒猛地抱紧她,将头埋在她颈窝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倾雪,倾雪,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倾雪,你终于想起来了……” “是,我是宋倾雪。”她嘴唇煞白,眼睫一动,阖上了眼,“早在雪崩那天我就想起来了……” 他想要亲吻她,抚摸她,安慰她,可是她问:“你满意了?” “……你想起来就好,我们重新开始,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只要你想出气,怎么样都可以……” “呵……” 她笑了一下,那笑像是那日被她推下水浸泡在寒潭里,寒气冻得他发慌。 “顾君寒,你不明白吗?”她用平静如水的语调说,“我在雪崩那天就想起来了,可是不愿意回来找你,假装再次失忆和自己的小叔子纠缠不清,你难道不懂其中的原因吗?” 他一向健硕的身躯开始发颤。 “我,宋倾雪,不想再做你的妻。” “……倾雪……”他嗓音嘶哑,心就像裂开口子,汨汨淌着鲜血。 回想起她从别庄回来后的所作所为,她的失忆,她在礼堂里解开面纱,她每次恰到好处的举动。他不是没有发现这里面的古怪,可是他宁愿犯蠢,宁愿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仇与恨,只是普普通通地两次失忆。 而他,只用讨得她的欢心,使她再次爱上他就好。 她终究还是不肯让他如愿。 “你是为了报复……” “是。”她干脆答。 “……假装喜欢二弟,也是为了报复?” 她一怔,眼神蓦地柔软下来,眸光清亮,“不是。” “不许再说……”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瞬间肌肉绷紧,牙齿咯咯作响,可是再用力,他也不敢再伤害她。 第34节 所以拦不住她绵软开口的话。 “我是真的喜欢他……或许是,爱……” 顾君寒忍不住一拳砸在床板上,“不许再说!” 力道凶狠,震得她耳边嗡鸣。 她像是找了许久才找到答案,弯下的眉眼儿愈发温柔。 “我爱他。” 【叮,顾君寒悔过值到达100%,恭喜历练者调/教成功,获取悔过之心。】 · “什么?”手中的茶盏险些被打翻,顾君珏眉宇间一怔,看向祖父,“您是说,薇薇真的不是我国的人?” “没错,这件事也是你歪打正着。”顾家老太爷稳坐如山,像是松了一口气,带了点笑说,“她本是盛瑞国一个亲王的爱女,三岁时在花灯节上遗失。要不是你想作假的身份证明,派人进入盛瑞,也不会引得他们注意。” 按理,被挑拨自己的筹谋心事应当尴尬,然而顾君珏眉头愈紧,半晌,叹了口气。 他直视老太爷,“您早有谋划?” 老太爷闪过愕然之色,很快又端肃神情,不置可否。 据说当年祖父在中暑时,受过路遇的好心姑娘的帮助,而后就像是一时兴起般,突然指了大哥和这位好心姑娘的婚事。 即便她的出身卑微。 “在她嫁进来之前?”他垂了眸,“所以——您才迫使大哥娶她?” 老太爷许是因这气氛,许是回忆,忽而皱了皱眉,“当年她戴的玉佩不小心划出,我看到那祥云标记与盛瑞国皇室的标记相似。不过要不是这回他们的人找来,却也不能肯定。” 他私底下自然有派人去和那国的人接触过,可惜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透出来。知道这次他们主动提起,两边消息一合,才发现了真相。 “怪不得。” 他笑了笑,只是添了一分冷意。 所以自她嫁过来之后,祖父虽然做出为她撑腰的架势,但并没有特别关注过她。他固然想要拉拢她背后的人,但一来,小儿女的爱恨情仇,他一个长辈不好拉下脸来插手;二来,不能确认她的真实身份,万一不是,白费了感情精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还有哪里不对。 顾君珏摩挲着茶盏沿壁,思忖良久,忽而问:“是不是顾家出了什么问题?” 老太爷终于沉默下来,面带苍老的倦色。 如果不是顾家出了事,他也不会强求长孙去娶不愿意娶的姑娘。 奈何再往上两代的顾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给他遗留下一个大祸患,在先皇登基之前,支持的人并非是先皇。这也罢了,既然有本事重获先皇信任,皇家的意思自然是揭过不提。最糟糕的是,竟还留下了与临国通信,骚扰边境,给先皇制造麻烦的证据。那封书信落到了一个中立朝臣的手里,当作把柄,使得他日夜悬心…… 此事一旦被揭露出来,政敌必然会给他们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为今之计,就只有搭上别国的宗亲,至少给顾家的后代子嗣留一个退路,也好过天子一怒,引来满门之祸。 · 顾君寒走后,白薇抱膝怔怔出神,没过一刻,就见身着白衣袍,眉目清润的男子走进来。 “抱。”她张开手,像个无助地小女孩儿。 顾君珏揽着她挺直的脊背抱在怀里,安抚地抚摸着。她坐在床上抱着他的腰身,男子清冽的香气入鼻,使得她渐渐放松下来。 他笑里有几分沉重,又有几分因她而来的愉快。 待她情绪平稳,吻了吻她头顶的发旋,将刚刚从祖父那里得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她。 白薇不说话,心里却是掀起一阵波澜。 这简直是小说话本里的情节,女子因出身无法和爱人在一起,而后经历一番磨难,终于获知身世的秘密,与相爱的人终成眷属。 要不是顾君珏还在,她开口说出的第一个字肯定是“……扯”。 “如果故事没意思,我也不会送你来啦。”芝士主动在她脑海里蹦跶,笑嘻嘻地说,“你看这故事多好玩,受了小半辈子折磨,结果发现自己出身高贵,根本不用受这些折磨。多么痛苦,多么郁结,多么愤恨,爱不得,恨又苦,噢,多么痛的领悟……” 听到后面白薇就知道这丫大概是又嘴馋了。 既然媚气都能吃,那什么怒气苦气郁气大约都是它的零嘴儿。 不理它,白薇重新把注意力转到顾君珏身上。 “那我是不是要回去认他们?” 顾君珏的思绪亦有些飘忽,过了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到时会有人来接你。” “你不想我回去?”她仰着头,咬咬唇下定了决心,“如果阿珏不希望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反正那里都是不认识的人,我……我有养父养母,也无所谓见不见他们……” “不,我想你回去。”他回神低下头,坚定地眸光看进她眼中,见她小脸儿倔强,不觉微微一笑。 “你回去,然后我去提亲,娶你回来,好不好?” 她立时欢喜起来,高兴地应了一声:“好,我去见他们,然后就回来。”说着,她像小鸟儿看见鸟窝一样,重新欢快地投入他的怀抱。 “回来和你一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心里仿佛被注入了温泉暖流,温热氤氲了黑眸。她一贯是有些孩子气的,但从来都表现的很隐秘很小心,宛如害怕受伤的小动物,警惕地注意着周围一切可疑的动静。所以那真实的表达,便需要他一点一点耐心地引导、挖掘出来。 只有这回,她的欢喜,那么明显的表现在表情上和肢体中,连他都难以言喻地愉快起来。 他的薇薇,即使看见兄长因为失去她而痛苦落泪,他都舍不得再放手。 【叮,爱慕值上升10%,共计99%,请历炼者再接再厉。】 白薇在他怀中垂下眼眸,半晌,笑盈盈地抬头和他对视,“阿珏,今天我和你大哥说清楚了。我告诉他我爱你。” 她看着他震动的眼神,不知怎么想起曾经与他同样灵魂震动般地黑眸,心里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蓦地眼眶里涌出大颗泪珠。 她弯弯一笑,那泪光便似若月辉,昭示着清亮而璀璨地美丽。 “也告诉他,我是宋倾雪,曾经对他有爱,有恨,所以为复仇而来。但,我现在放弃了对他的爱,放下了仇恨,从此以后——” “我只是白薇。” 喜欢顾君珏,为顾君珏而生的白薇。 她没有全然说出口的话,他却好似在冥冥之中有所感应,那坚固的心房终于因她而彻底崩塌,叹息般笑着收紧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以后,她是只属于他的薇薇。 【叮,顾君珏爱慕值到达100%,恭喜历炼者攻略成功,获取爱慕之心。】 ☆、第 34 章 番外 阳春三月,满园鲜花开遍,一枝桃花自粉墙黛瓦间探出,宛如趴在墙头的女孩儿,笑嘻嘻轻悄悄地探着路边骑马游街的少年郎,端的是窈窕粉影,芳华摇曳。 礼亲王府门外,两个采买的小丫鬟归来,沿着墙壁缓缓走着,一壁说着听来的新鲜事儿。 “羽刹国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什么?” “好像那位新任国主上任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全靠背后有人出谋划策呢。那一国素来内斗激烈,比不上咱们国家和隔壁的沧澜,倒是这位一出现,行事雷厉风行,手段又血腥,以后国势就要复杂了。” 嫩黄裳儿的小丫鬟好没意思,划拉着墙壁,“好端端的,你打听这些有什么趣儿,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哪里是刻意打听的,都是前几日为王妃送纸砚时撞上世子,他、他……”着柳绿衣裳的小丫鬟脸腾地红了。 “哦——我说呢,又不是俊俏的少年郎,你还记着这个,原来是世子与你说的,怪不得一字不忘了。”黄裳儿丫鬟嬉笑。 “哪里是这样,咱们女儿家家的,寻常也听不到这些,我记一记,跟着长见识。”柳绿衣裳的丫鬟兀自辩解,“况且——说起俊俏郎君,据说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位,长相俊美不凡呢。” “嘻嘻,我明白我明白,你这是吃着碗里的的看着锅里的……” “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敢问,这里可是礼亲王府邸?”一个面容净白的清秀小厮上前打听。 两个俏丫鬟被人看见嬉闹的模样脸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小厮很是欣喜地说:“我们自羽刹国来,我家公子有事想询问一二,不知可否请两位姑娘前去说话?”指了那边不远停的一辆马车。 “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姓顾。” 羽刹国有姓顾的世家大族?黄裳儿丫鬟细想着。 那柳绿衣裳的丫鬟却是蓦然双眼放亮,“顾公子……可是那位辅佐新国君继位的顾公子?” 对方既说自己是羽刹国人,名姓又报的那般含糊,不是那外人只知晓姓氏的顾公子还能是谁? 小厮含笑,面带些许骄傲,“正是。” 想这女子虽是丫鬟,见识却不俗。 “好,顾公子有什么想知晓的,只管问我便是。” · 马车上的男子身着玄色衣袍,腰束金丝蛛纹带,脸部轮廓如刀刻斧凿,果是俊美不凡。他斜倚小几,手中细细摩挲着一条五彩手链,目光怅然而追忆。 但在看向车外的高门府邸时,又带着坚定之色。 “敢问公子有何事要问?”在对方威仪下不觉低眉微怯地绿衣丫鬟出声。 俊美是俊美,却不似自家公子温和,她心生胆怯。 男子稍显沉默,过了一刻,方声音低沉地问:“礼亲王的长女……如今过得可好?” 长女? 绿丫鬟想了想,“您是说,前年才认回来的容惠郡主吗?” 他颔首。 “您不知道?”小丫鬟诧异,“郡主在去年年底过世了。” 第35节 这事虽不轰动,但是有心打听的人必然知道。这位顾公子听起来倒像是容惠郡主的旧识,怎的不知? 虽然好奇,她的表情还是收敛了些,毕竟当初寻回长女,王爷如珠似宝的疼爱了好一段时日。 她们万不敢不敬。 男子身形一震,脑袋轰鸣作响,手里的链子无力滑落下来,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仿佛在此刻轰然倒塌。他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连手指都僵硬的动弹不得。 过了良久,他木然地开了口,嗓音嘶哑至极。 “……去世了?” “确是的,在出嫁那日,有歹人猝不及防闯入队伍,拿匕首行刺。那人也不过是个姑娘,癫狂了一般撞进去,一时间竟没人拦得住。郡主被太医救治时还能开口,后来单独留了郡马爷说话,再开门时,没过几息就去了。”她说着,举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他想象着那个混乱血腥的场面,心如刀绞。 冷汗湿背,他喘了几口气,等到耳畔嗡鸣远去,才勉强支着身体问:“郡马爷,是谁?” 小丫鬟看见他狰狞的面容十分忐忑,绞着手说:“说来也巧……郡马爷和公子您一样姓顾,不过是沧澜人士。一开始王爷疼爱郡主,为她挑了一门身世贵极的好亲事,但是郡主不答应,定是要自己择婿。原先思虑着那郡马爷是个外来人,没有根基,王爷王妃都不肯应,后来有郡主求情,郡马爷跟在王爷身边磨砺,几个月下来,发现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物,王爷爱惜人才,又怜爱女儿,到底应了。” 其实……他已猜到了。 当初,祖父没多久就跟他提起了倾雪的身世和顾家的境况,待得倾雪回到盛瑞国,认回了她的亲生父母。顾家政敌已用秘密手段得到了那封书信,通敌叛国的铁证就被交到了当今的案桌上。只不过当今念情,看在顾家祖先亦为开国功臣之一,有从龙之功的份上,特赦免其斩首之刑,改为抄家流放。 然而流放途中,有神秘人突然出现,筹划救走了他们,并给予一定银两所需,将他们送到了羽刹国。虽然没有明示,但他后来调查时就已经发现,是她父亲的势力。她的意思他亦明白,是从此以后不想与他们再有瓜葛,所以不明示,送往的目的地也是羽刹而不是她在的盛瑞。 如果不能强大到保护自己的女人,反而要靠女人存活,他有什么脸面重新求娶她? 所以他在羽刹国扎根,根据那里的政治环境,展示自小学得的谋略才华,为国主看中,方厮杀拼斗出一份自己的事业。 他苦苦压抑,忍耐着不去打听她的消息,唯恐自己心生疲倦,在功业未成时就抛下一切去找她。可没想到,这一忍,就斩断了他们所有的可能。 顾君寒几乎想要仰天大笑。 老天究竟要捉弄他到什么时候! 她恋慕他时,他心有所属;她一心追逐他时,他厌弃折磨她;等到他悔悟,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她,她却遗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不再爱他。而后是顾家被抄,她过上了真正金尊玉贵的生活,等他闯出一番天地,她却已经芳魂消逝。 至此,天人永隔。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如今想起来的,只有她离开顾家时,与君珏相握的手,缠绵的眼,流连的侧脸,和留给他的——冷漠的背影。 那么决绝。 “那位郡马爷……” “郡主遇刺后没多久,郡马爷就失踪了,与王爷告辞时是说远游,但到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了。”小丫鬟会意地小声说,“您要是想找他,恐怕从咱们府上打听不出来。” 顾君寒颓然靠在车厢墙壁上,自听到她去世后,神情便一直是恍惚的。 走了,走了也好。 原本他以为二弟与他的心思相同,都要等到自己独当一面时再去见她。可其实,根本就是他错会了她的意思,她肯在他落魄之时,排除所有的阻力嫁给二弟,说明并非想远离他们。 到头来最理解她的,却不是自己这个当过她丈夫的人。 他麻木地自嘲一笑。 “公子,还有什么要问吗?”小丫鬟瑟缩避在门帘边,陡然觉得眼前人一时哀一时怒一时笑,委实可怕。 他顿了顿,捡起那串珍而爱之的手链。 有,怎么没有…… “行刺的人是谁?” “原不知道是谁,只知不是我国的人,王爷痛失爱女,怒恨交加,当即使人判了五马分尸之刑。后来派人查证一番,才知是沧澜姚家的姑娘,那家据说因一个通敌案受了牵连,早便没落了,许是她自己嫁不出去,才见不得人好,看见郡主出嫁就发了疯。” 小丫鬟说着说着,倒想起来,有些恨恨地道:“这女人打小真不是个好东西,那家没落之后,许多她以前做过的旧事儿都被捅了出来。原来小时候有一回他们遇见劫匪,匪首看中了她,她却往人身后一躲,把她姐姐推了出去,她倒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可怜她的亲生姐姐,说是疼她的很呢……” 等义愤填膺的小丫鬟下了马车,他强撑起的精神溃散,链子护在手掌心,身体却顺着车壁缓缓倒了下去。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珍儿的真正死因,已经激不起他心里半点涟漪。他在乎的,是致她而死的那个人,是他亲手纵容养出来的毒蛇。 他爱她,却让毒蛇的獠牙咬到了她身上。 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资格说她是他的,说他——深爱她。 · 从礼亲王府离去后,顾君寒无心朝政,干脆放弃挣得的基业,纵马领略各地的风光。他跑了许多地方,苍茫的草原、辽阔的大海、寒风凛冽的荒漠、四季如春的江南…… 可天地之大,好像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哒哒的马蹄声踏在他心上,最终,指引着他回到了沧澜,回到了顾家。 他撕了封条走进去,正堂在他迈步进去的一瞬间仿佛鲜活了起来,铺天盖地的红色,喧闹的敲锣打鼓,言笑晏晏的宾客,前面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新娘,穿戴着凤冠霞帔,羞涩安静地低下了头。 恍惚间,他手里好像攥着红绸的另一端,只要再上前几步,就能把他心爱的女子娶回家。 可等他一迈步,那些情景便都破碎了。 他顿了脚,又往前走,经过假山池塘,亭台楼阁,来到他的卧房。 门窗俨然,里面还是生了灰,一进去便呛咳了起来。 他晃着身形走了两步,此刻仿佛有女子迎上来,红盖头掀到琳琅珠钗上,秀美的脸庞有着紧张担忧。她启唇,声如泉水,温柔脉脉。 “夫君……” “倾雪——”他痛苦地按着头,踉跄着倒在檀木床上。 她关怀体贴,为他煮解酒茶,为他擦拭身体,为他脱靴褪衣,为他掖好被角,为他不厌其烦地更换湿巾…… 他半梦半醒间又唤了她一声。 灯光下的女子眉眼顿时变得柔和,她冲他一笑,黛眉深深,衬得眼儿细弯似月牙。 他饮下她双手奉来的解酒茶,闭眼的最后一刻,是那双清浅如烟褐色的眼,微微一动,泛起醉人的波澜…… 不再是冷漠。 垂挂在床沿的手臂松开,“噔”地一声,茶杯在静谧的房间里落地。 故事三·找替身的霸道总裁 ☆、第 35 章 车祸 秋日凉爽,午间的阳光使人平添一丝醺然,繁饰雍容的欧式咖啡厅内,华丽的枝形吊灯悬在一列小桌上,本是高雅恬然的氛围,但其中一桌却显得不是那么安宁。 一头波浪卷发的女子轻慢地斜倚身子,左肩微耸,便离圆弧形的彩绘窗稍近。 “按理这事不该我出面,不过他不肯狠下心,也就少不得让我来做这个恶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我简单说吧。”优雅地搁下小银匙,她支去轻嘲的眼神。 “五百万,离开天屿。” 取出玫瑰红的钱包,皙白的指尖一错,打开夹子,随手拈着早就填好的支票放到桌上,再往对面一推,微笑看着对方。 对面的女人,或者说更像个女孩的女子,穿着廉价的米白针织衫,系着马尾,满脸青涩和无措,一看就知不是在校学生,便是刚出社会没多久的雏儿。 此刻,她双拳紧握搁在腿上,略低着脑袋,显得有些自卑。 但却没拿那张支票,反而犹豫了一下,问:“……你是天屿的未婚妻?” 女子嘲讽的眼神愈浓,矜持地颔首道。 “潘宜婷,想来天屿应该和你说过。” 叶善善点了下头,“是,他说过的。” 潘宜婷好整以暇地等着下文。 “天屿说这桩婚事不是他应下的,不作数,也说了过两日就去正式和你家人说清楚。”她吸口气,郑重而坚定,“潘小姐,感情的世界容不下第三个人,您这么出色,相信能找到比天屿更好的丈夫。” “倒是有点胆识。”潘宜婷笑着说,“可惜不够聪明。” 叶善善迷惑地看着她。 “凭你的家世身份,他不过是玩玩罢了。男人爱你的时候,什么比翼双飞海誓山盟都说得出口,真要他娶你?”她依旧摆着恰到好处地矜持笑容,只眉毛轻挑起,“我和他的婚事长辈早就定下了,他早不开口,晚不开口,等你问了才说‘过两日’,你拿得准这两日到底是几日呢?” 叶善善面色微变,咬住嘴唇半晌,镇定地说:“我相信他。” 潘宜婷摇头,“真是执着,可惜有的时候太过执着,反而会伤人伤己啊。”语气意味深长。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心里乱糟糟的思绪,皱眉问:“潘小姐是什么意思?” “呵。”潘宜婷笑了一声,轻蔑地神情显露无疑,“如你所说,感情的世界容不下第三个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他的心肝宝贝呢?我也不过是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免得你被踹了之后露宿街头,既然你不识趣,那交易作罢。” “回去等着瞧吧。” 她取走支票,没有丝毫留恋的站起来,看也不看那懵然发怔的女子,径自走人。 · 叶善善回家的时候先去菜场买了菜,天屿爱吃的排骨,天屿爱吃的茄子,天屿爱吃的……课饶是一路念叨着甜蜜着,还是赶不跑心底盘旋的阴霾。 同病相怜,什么同病相怜? 她其实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没有过人的家世,没有出色的容貌,没有值得一提的才华,她不过是一个最寻常最普通的姑娘,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出了社会之后,找工作是仗着天屿的关系,才得了一个总裁助理的位置。 就连现在住的地方,也是天屿给她安置的。 她素来胆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此不对等,他却哄着她“我这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你在里面洗衣煮饭,像个小妻子一样,等我回家一看,不知道多舒心”。 “好啊,原来我是你请来的小保姆。”她大着胆子皱皱鼻子,假装不高兴。 他惊奇,“天底下还有这么漂亮的小保姆?那我岂不是赚了。” 逗的她再也没提过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爱她,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肯低声下气的哄她? 这样想着,叶善善终于多生出了一点信心。 他常常说她对他对自己不够有信心,因而她努力地改善自己,即便不能赶上他,也不能落下太多。至少,不能怀疑他的真心。 兴冲冲烧好各式菜肴,布上碗筷,叶善善露出一丝暖暖的笑容,坐在桌边托腮看着。 一边想,今天饭煮的多了些,不知道天屿吃不吃得下。 第36节 墙壁上的挂钟又走过了一格,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饭桌上的菜渐渐没了烟火,热气散去,变成冰凉的温度。 叶善善等了又等,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手机就搁在旁边,拿起来按快捷键第一个拨了出去,大约“嘟”了八九声,终于接了起来。 “喂?”传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天屿,你什么时候回来?” “善善?”那边不知怎么,想是接之前没看来电,顿了顿才说,“公司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你在等我?” “嗯。”有点撒娇地鼻音,“饭菜都煮好了。” “你今天请了假,我以为你是要回家看望父母。”他似是被公务绊住了脚,言语间不是很有耐心,“你先吃,别等我了。” “哦……” 她有些失落,迟疑了一下,没等再开口,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一连串的忙音让她茫然地怔了一会儿,放下手机,提筷想要自己吃,又觉得四周着实冷清。 其实往常他也不一定会时时过来,除了公事,还要回自己家去,可今日——或许那个女人的话在她心里还是留了痕迹,她有点介意。 天屿忙工作的时候常常忘了吃饭时间,依刚刚他的语气来看,想必来不及下楼吃。要是挂心的话,自己可以直接送饭给他不是。 叶善善拍了一下额头,很快就笑起来。 · 大街上的灯光亮如白昼,叶善善叫了出租车,速度平稳的像陆氏公司驶去,玻璃窗外夜色浓厚,偶尔会被一闪而过的流光溢彩晃花了眼。 到了目的地,和善谈的司机师傅笑笑,付钱找钱,出去后关上了车门。 眼前的大厦有二三十层楼高,建筑高大雄伟,毅然耸立,叫人不觉驻足而观,因此生出渺小的感觉。 叶善善在这里上班,自然没有多看,提着保温杯就走进电梯里,按了最高层的数字键。看着绿光一跳一跳,转眼就到了。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这个时间点,走道里很安静,即便有其他人在加班,顶层却只有陆天屿一人的办公室,其他的,秘书、助理等都已经下班了。 她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外,笑眯眯要开门,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可是把手才旋了一半,却听见里面有一道独属于女人的温声细语传出—— “我出国这么多年,回来看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忙起来还是顾前不顾后。再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饭,你的胃病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好了。” “宋小姐还记得我的胃病,真是不胜荣幸。”他一向沉稳淡然的语气里添了几丝嘲讽,“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这个人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怎么会,不止是你的身体状况,你的喜恶我也都还记着。”女子不在意他的冷淡,反客为主取过男人手中的笔,替他做主合上文件,微笑着问,“我在一家法式餐厅订了餐,陆大总裁肯不肯赏脸赴约?” 他沉默着没说话。 也没有再取回文件,只是摘下眼镜往后一靠,捏了捏鼻梁骨,神情有些疲倦。 宋佳雯心里一痛,兀自走到他后方,替他揉按着太阳穴,轻声说:“天屿,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当初出国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宋家倒了,哥哥又不争气,我不得不撑起来……如果可以,我怎么会不想在家里享福,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孤身在国外的日子有多难熬。我不想耽误你所以和你分手,可是刚一下飞机我就后悔了——我忍不住,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想回来见你……” “天屿,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她虽然外表是温婉的姿态,但其实心高气傲,从没这般低声下气的恳求过他。 陆天屿心里极不是滋味。 微凉的指尖贴着额头两侧,揉按的力道均匀,人慢慢地松快下来。 他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伸手握住她的手,“佳雯……”语气里透着心软,透着怜惜。 门恰在这一刻打开,叶善善失神间闯了进来,手里一松,保温杯清脆落地。 她本来已经是惶然至极,等看见宋佳雯的面容长相,顿时颜色大变,嘴唇煞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脑袋混沌时,脱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看了眼措手不及的陆天屿,明悟般地露出一抹惨笑。 转身跑开了。 “善善!” 后面震惊焦急的喊声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只知道往外跑,跑得再快一点,逃离开这个让她难堪的真相。胸腔里像着了火,心脏几乎要跳到喉咙里。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的未婚妻说“同病相怜”,怪不得她轻蔑又同情的看着自己。 原来他爱的根本就不是她,他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那个女人罢了。她只是个可怜又可悲的—— 代替品。 “吱——”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砰地一声,年轻脆弱的身体被坚硬的车身撞出一丈远。 叶善善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 白薇睁眼,木然感到身上一阵骨头裂开般地疼痛。 “你是不挑死了的少女不舒服斯基?”她问芝士。 芝士惊奇,“学得还挺快。” 因为白薇出生在古代,所以在做这个时空的任务之前,它给她恶补了一通。就跟它觉得和网络语言投缘一样,白薇乍然学新鲜知识,对不换气长句特别有好感。 尾缀必然是斯基和巴扎嘿。 “o(*≧▽≦)ツ不过聪慧如我,你再快也比不上的啦。” 白薇看着突然跳出来的聊天框,扫了眼颜表情,淡然点了右上角的x。 “好啦好啦,既然你有要求,那下回给你选个活着的。”它的幻影消散在她面前,顾自啃着上个时空得来的大餐,满足大方地一挥手。 白薇颔首同意,心情有所好转。 上个时空并没有得到“原主的感谢”,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得到爱慕之心可以有一样装备获得。 小图案空浮在眼前,毒蛇、凤血玉镯、小孤燕、玉笛…… 芝士眼巴巴地看着她选,白玉似的手指挪啊挪,从玉笛上面打了个转儿,最终落到了“小孤燕”上面。 这个怎么玩儿? 唔,装备到手上,翅膀柔软的话,可以增加舞蹈天赋,它在心里打着算盘。 结果白薇的选择让它的眼睛差点脱框…… “你你你你你你你……舌头?” 装备在哪里它都可以理解,舌头什么的,人干事!? “有点饿了。”白薇揉了揉肚子,旁人做来娇憨的举止,她一做出来竟无故显得慵懒,“舌尖上的红烧乳燕……听起来不错呀。”她舔唇。 是有多残忍? ……有也是红烧乳鸽吧。这女人现在的样子,真该给那个顾家小子看看!救燕子时候的无辜同情的眼神呢!善良美好的心呢! 都被狗吃了吧! 立体旋转的人物身上白光闪过,两人仔细看了又看,没有丝毫变化。 白薇看芝士,芝士摊手,这种鬼一样的选择,正常人做不出来,它也猜不出结果。 这也没太大关系,装备对白薇来说就是图个玩儿,不过阿珏后来坦白,最初对她产生不该有的念头,确实是因为小红唇太诱人,所以她还有那么点期待。 放弃探究,她打开属性栏。 姓名:白薇 容貌:雪肤凤眼(附身状态) 声音:软软糯糯(附身状态) 调/教对象:悔过值0% 攻略对象:爱慕值0% 煞气值:87% (太阳初升,除煞有望。加油干!) 恢复值:13% (勉强入目,看完就吐。别丢脸!) 技能:一箭穿心、心有灵犀 装备:梅子(嘴唇)、小孤燕(舌尖) 武器:飞鸢 前两具身体的皮肤也很白,不过这身儿特地被点出是雪肤,可见不是一般的白。白薇眸光微动,没等多高兴一会儿,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就飘了过来。 她知道这会儿芝士已经打开隔离结界了。 “咦?小美人醒了?”隔壁床传来的声音率直而惊讶,又带着爽朗的笑意。 偏过脑袋,入眼一头亮璨璨的金色短发,蓬松凌乱,英俊的五官,因为笑容添了那么点可爱。金发的主人扒了扒头发,嘿嘿一笑,“我帮你叫医生。” 按了床头铃,医生来的很快。他认真负责的记录下叶善善的即时数据,嘱咐了她几句,临走时轻飘飘地往隔壁床去一眼。 “脊椎受伤不是闹着玩的,你安分点。” 金发小哥儿很无辜地看着他,大眼眨巴眨巴,颇有点像金毛犬。 “我叫吕飞扬,你呢?”目送送走了医生,他侧头和邻居进行友好交流。 “叶善善。” “一看你就不像闯祸闹事的妹子,怎么进来的?” 叶善善也眨巴眨巴眼,却不像他那样狡黠,而是有点呆呆地,“哦,原来你是闯祸闹事进来的。” 飞扬阳光帅气的笑容一僵。 靠,漏底了。 还想再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就见人妹子接起了电话,他只好暂时闭嘴。 “妈?”一个单字由她说来,也是轻软软的。 “回家?唔……” 第37节 “嗯,有点事,暂时没办法回去,等下周末我再回去看你们。” “没事,这里很好。” 声音里有点儿不自知的委屈,又有点儿无助,听得金发小哥儿一个陌生人都心里软了,那边想来也有所发觉,但是不好亲自过来看,又免得闺女为难,问不出个究竟就只好多关心嘱咐几句。 “好……下周末一定回去。” 挂了电话,叶善善收拾了一下情绪,抬头冲陆飞扬友善地一笑。 医院里四面白墙,她穿着米白小针织,皮肤白的像雪一样,腮边点这三点小雀斑,玲珑可爱。那一笑就像纯洁善良的小天使,光芒圣洁,唱着圣歌拯救世人。 阿门。 吕飞扬呆愣了半天,在心里给自己划了一道十字。 ☆、第 36 章 替身 两人床挨床聊了一会儿,吕飞扬觉得这小姑娘着实有趣,经常蹦出一些充满古意的字词句,但是说到时人常用的东西,又会显得懵懂,片刻,才露出灿烂的笑靥,似懂非懂的明白过来。 又乖又可爱,让他边心跳加速边纳罕,现在还有这样的女孩子? 聊到口渴,他用了一杯白开水,却见对床的小天使有些好奇又有些馋的盯着他柜子上的水果篮。他随手捡了一个抛过去,“别客气,随便吃。” 小天使叶善善一愣,捧着手里黑不溜丢紫不溜秋的果子苦大仇深。 “……没吃过?”他有点诧异。 虽然山竹不便宜,但是现在谁还没吃过尝个鲜?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无辜稚气,“嗯。” 长的像矮个儿胖墩茄子,可是寻常蔬菜都要烹饪了才能上桌,篮子里摆的苹果、香蕉、大香芒都是水果,所以她猜大约也是什么水果罢。 吕飞扬露出白灿灿地牙笑,“来,哥给你剥。”顺便贪个口头便宜。 “哦。”她学着他的样子抛回去。 一举砸在他胸口,内伤大咳一声。 果然……欺负纯洁的小天使,报应来的格外快。 吕飞扬顺过气来,任劳任怨的给她剥山竹壳儿,他可没学过什么技巧,单手用蛮力捏碎外壁,运气好,里面的果子没被挤压走形,揭开四分五裂的碎壳,但见白攘攘一团儿,清甜诱人。 她一口一瓣,很快就吃完了。 好吃。 叶善善摸了摸肚皮,对看着她眼也不眨的金发小哥儿一笑,“你真好——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问问问!”他笑嘻嘻地应承,“一定知无不尽,言无不尽!” 她摸摸鼻子,“是谁送我来的?” “是个男人……你不知道?” 先前以为是她的男友,现在看来可能只是个好心路过的陌生人,活雷锋,这个认知真是让人欣喜。 她眨眼想说什么,门咔嚓一声打开来。 “善善,你醒了?”富有磁性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欣喜。 男子走进来,西装笔挺,身材颀长,锐利的眼睛藏在金丝边框的眼镜下,纵然没有刻意放出危险的气息,只要一眼扫过,气势凌人,夺人呼吸。 叶善善转过头和他对视,先是懵懂,而后眼里飞速地闪过许多东西,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陆天屿。”她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陆天屿手里提着外卖的清粥走到床边,听她轻轻一唤,心里触动,眼神蓦地柔软下来,“饿不饿?你现在不能吃其它东西,我给你买了粥。” 看了眼隔壁床上躺着的不着调的男人,他皱了皱眉,“医院床位紧张,善善你暂且忍耐一下,等有了空位就换病房。” 他很少说这么絮叨的长句,不知是关心,还是……在掩饰什么。 她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什么,也没发火。竟真的接受了他带来的清粥,靠坐起来,一勺勺地放凉,安然吃起来。 只是没有了刚刚的笑容。 吕飞扬也收敛起了嘴边的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而后颇为乖觉地拉上了两床间的浅蓝搁帘。 房间里静了片刻。 “你不解释吗?”她低着头吃完粥,冷不丁的开口问。 陆天屿一怔,胸口微紧,五指不觉握紧成拳,“善善,我……” 他一向是杀伐果决的人,但是此刻着实犹豫应该怎么介绍,倘使一开始两人碰面的情形自然,他自是会说“那是我前女友”,可是被她撞见尴尬的一幕,他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你不说我说。”她看着他,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请假不是去见父母,是去见你的未婚妻,她给了我五百万的支票让我离开你,我没答应。回家后我煮了一桌你爱吃的菜,打电话给你,你说事情没忙完……” 未婚妻三个字让他眉头皱的更紧,继而道:“我是还有工作要忙……” 她打断,“对,你工作忙,但是除了工作呢——谈情说爱是不是也很忙?” 其实他工作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别人打搅他,送饭也好,帮忙也好,出一点声他都不高兴。只是昨天心里发慌,叶善善才毛毛躁躁地送东西过去了。 然后发现,她不被允许,有人却是被允许的。 即使被强硬地姿态抽走文件夹,被迫停止工作,他都没有不高兴,有的只是无奈,和似有若无的纵容。 叶善善鼻子一酸。 她知道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但是被影响到至此,作为一个看客也难免有几分难过。和前女友接触当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让原主到死也不能忘的,是另一件事。 陆天屿为她车祸住院的事前后奔波忙碌了一天,如今听到她的讽刺,面色就不大好看。“佳雯回国找我,我也只是和她多聊了几句,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你不用这样。” “亲昵十足地帮你按摩也不算?前两天新闻里才播过那些足浴、发廊里的按摩女被扫黄大队抓住,她们和女票客之间也是清白的咯……”她冷笑。 “别把她和那些女人相提并论!” 她就这么扬着下巴看人,像是在笑话他到现在还维护那个女人,又凭什么撇清他们的暧昧关系? 陆天屿被她这副模样带出了火气,扯了扯领带,就算冷水浇头都无法冷静下来。 “就算她现在不是我的女友,我们从小长大,也算得上是朋友。她见我工作忙碌,想帮我解压难道不可以?我们之间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不让她靠近就是了。” “别啊,那多委屈你们俩纯洁友善的关系,还是我们俩分手吧。” 他一边被刺的恼火至极,一边见她眼睛里有水光,又是不忍,叹了口气说:“你乖,这个时候别闹孩子脾气,生气对身体无益,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说……” 她向来乖巧懂事,要不是能看见她不觉流露出的心痛和难过,他都要怀疑这个喜欢辛辣讽刺的女人是不是他的善善了。 “我不是孩子,你也不是孩子,陆天屿,你以为我在哄你玩儿呢?” 他被她闹的没了脾气,气极反笑,“那好,你说你想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 隔壁传来噗嗤一声笑。 吕飞扬本来因为小天使有一个出轨的男友,生出“同仇敌忾”的恼怒,骤然听到这句古人金句安插在这段对话里,怒气瞬间泄了,反而觉得哭笑不得。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此时小天使懵懂无措的模样。 叶善善果然迷茫地看向浅蓝色帘布,歪头不解。 陆天屿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怒好,还是笑好,不禁扶住了额头。 寄居在里面的白薇的灵魂要是会脸红,这个时候也一定红的像石榴,说不准还会冒热气。 “……说错了?”她傻乎乎。 芝士已经在虚空里笑滚过去了。 “天惹噜,小薇薇居然会错这种错,天惹噜……” “呵。” 半空里一声冷笑传来,它滚到一半戛然而止,四仰八叉头埋肚皮。 没给白薇发作的机会,半掩的门再次被打开。 “天屿,你走的太急了,探望病人怎么能不买水果篮……”宋佳雯笑盈盈地走进来。 白薇第一次正式打量这个与自己相像的女人。 皮肤不像叶善善这样白得像西方的洋娃娃,一般无二的柳眉凤眼,然而她气质使然,不似原来的叶善善自卑,平添几许温柔妩媚。腮上也没有乌星点点,两缕黑发挑放在两侧,身材修长,漫步走来,称得上是气质美人。 叶善善好一会儿没说话,陆天屿也不见得有好脸色。 宋佳雯笑容宛然。 “善善是吗?”足有七分相似的容貌相对,就像照了一枚不协调的镜子,她却笑得无比自然,“你好我是宋佳雯。” 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水果篮,再一转,叶善善和陆天屿对视,“你叫她过来的?” “她担心你。”陆天屿顿了下,“毕竟是因为我们俩的关系,才害得你出了车祸,她心里过意不去。” “你觉得我看到她会高兴?”她歪了下脑袋,侧身去问吕飞扬,“有女人看到第三者会欢欣愉悦吗?” 吕飞扬早在刚刚事态发生变化的时候就拉开了帘子,大大方方地欣赏起来,这会儿闻言忍不住又是一乐。而后神情严肃地说,“当然不会。” “脑袋被驴踢了才会高兴。” 陆天屿满腹的解释都被堵住了,头疼地按着额头,“佳雯你先回去。” “可是……”宋佳雯提着水果篮,情状尴尬。 “你在这里事情会更麻烦。”他平淡地开口。 “……好。” “第三者小姐再见。”叶善善冲着她无辜地微笑。 宋佳雯浑身一僵,终于忍不住透露出些许难堪的情绪,反身飞快地离开了。 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糟糕。陆天屿下颚紧绷,不虞地看着叶善善,“善善,你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她心潮起伏,原本那不觉含着嘲讽的笑容慢慢变冷,激动时失手推倒了果篮。 她坚定的信念就像它一般轰然倒塌。 第38节 “你说,我到底怎么过分了!?” 她眼眶渐红。 “你怎么能够说佳雯是第三者?”他对她不礼貌的称呼非常不满意,当即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认真追究,我爱她比和你在一起更早——” 他蓦地住口。 他的手放在床边,恰好在她情绪失控时被攥住,剪得平整的指甲之几乎要把手心掐出伤痕,可她表情还是那么稳,那么无辜,只有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无限的失望、委屈和难过。 在对上他那质问的表情时,她陡然松了手。 心里就像翻滚的海潮在一瞬间退去,只剩下赤/裸的空无一物的浅滩,空落落的勾不着边际。刚刚的吵闹和发泄那么可笑,压根遮掩不住她的恐惧和心慌。 仿佛在见到真相之后,她所有的举动都只是无望的挣扎。 她没有再发火,也听不见他从质问到着急关切的转变,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茫然地喃喃。 “你说得对……” 她抓着心口空了的那一块,安静地垂下羽睫,“你认识她在前,我长得又那么像她,我才是第三者,是她的——” “替身。” ☆、第 37 章 挑衅 如果不是看到悔过值上升了10%,白薇几乎猜不到陆天屿心里的想法。 她“替身”两个字才出了口,他的眼眸就黯沉下来,像无星子点缀的夜幕,又像浓稠的墨汁泼在白纸上,凝沉的让人看不透、猜不透。然后他细心体贴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就出去了。 没有抱歉,没有对不起,甚至没有承认没有否认。 要不是听到门口护士不满地指责“先生,医院里禁止吸烟”,她都以为他已经走了。 不过这回她也只是摸了摸底,没有认真的想过要怎么做。说实话,对比起前一任“夫君”顾君寒,这位还真没有让她觉得多么难以忍受。顾君寒是帮着别人磋磨正妻,这位左不过是养个外室,对女友倒还不赖。 至于脚踏三条船,要是换做是她,快刀斩乱麻结束这段感情就是了,这个新奇的社会对女子宽容度很高,这些条例不用白不用。 她大抵知道,原主保留了这么大的执念,定然是因为爱上男人之后,却发现男人爱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女子,她只是聊以慰藉的产物。从天堂掉到地狱,自然心神崩溃。 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白薇抚摸着肚子。 在那之前,原主曾怀疑自己有孕,欣喜之余却没来得及验证,自然也没和陆天屿交代,跟着就出了车祸。现在无论孩子还在不在,都不可能再生下来。 她本就是没有生机的残魂,不可能诞育生命。 只是如果真的怀上了,即便是化作了死气也能测试出来,总归要叫孩子的父亲知道它的存在就是了。 毕竟这大概也是她的心结所在。 过了许久,陆天屿带着给她请的阿姨重新进来。他倾身时,身上似有若无地飘来未散尽的烟味,她不大喜欢,背过身去。 他探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就收回了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善善,我先回去,你有需要就和许阿姨说。如果觉得不方便,再打电话给我……” 她不理他。 原主留下的情绪还在,一面对他,她就心潮起伏,很难冷静下来。 陆天屿仔细嘱咐了许阿姨一番才离开。 · 下午闹了一通之后,隔壁床的小金毛很有眼色,没有来探寻或者插科打诨,而是给了她充足的休息时间。这人闹归闹,分寸却把握的很好,让她不觉想起小飞贼来。 也不过晃了一瞬就放下了。 他们确实都很好,但是不该成为她的执念,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修复残魂,投胎转世。 到晚上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换算时间,大概是陆天屿走后的两个多时辰之后,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拿过来一看。 不知名的手机号,一条彩信,两张照片。 一张是车边,柔媚的女子像菟丝花一样缠绕拥抱着英俊的男人,男人低着头,神情无奈,手却安抚地扶着她的腰。男人的西装正是今天穿的那套。 第二张时间就比较早了,应该是两个人在学生时候拍的,都穿着相同款式的制服,看着像是情侣装。背景是图书馆,彼时男人还不像现在这般成熟稳重,那架标志性的眼镜倒是已经架在鼻梁上,手边是外文书籍。女子抱着男人的手臂,和他同看一本书,显得亲昵十足。 最底下是一行话“虽然抱歉,但你才是第三者”。 谁发过来的一目了然。 白薇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时代女人的豪放作风,让她在别人面前做这些亲昵的举动,她多少会觉得不自在,这个女人倒好,挑衅的意味不能更明显。 她敢这么嚣张,可能是根据叶善善的家世背景和平素的行事作风,觉得她会被打击到无力告状? 原主当时撞见两人暧昧,惊慌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道歉,从中可见一斑。 白薇觉得无力,又有点好笑,最后决定从善如流,如对方所愿,没有和男友陆天屿打小报告。 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才是。 · 住院的日子颇是安静,但是隔壁有个活宝在,白薇也不觉得无聊。 吕飞扬性格使然,来探病的朋友像流水一样多,倒衬得白薇像个没人爱的小可怜儿。不过他那些朋友并不好惹,虽然看着和他一般跳脱,但眉宇间带着煞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就连吕飞扬,白薇也觉得他不一般。每当她察觉到他身上有危险的气息透露时,他就会仿若无辜的灿然一笑,把话带到十万八千里远。 这个藏得更深。 有时候他们也会作怪搡搡他,冲她挤眉弄眼,笑叹他“艳福不浅”。 白薇眨眼看他们,不害羞也不低头,就把手里的苹果吃的咔嚓咔嚓响,活像个拟人版的芝士。 说到芝士—— “你说现代有个能检测怀孕的东西,叫什么?”出院当天,白薇忽而问她现代学启蒙小老师。 “验……什么……”芝士把零食吃的咔嚓咔嚓响,鼓腮思考,“验孕棒?” “收到。” 了解清楚,她准备这就去买来试一试。 和病友小金毛道过别,互相留了电话约定下回再联系,白薇离开医院,直奔超市。 她知道陆天屿找医生了解过她的出院时间,特意向医生申请早一天出院,因为有系统的帮忙掩饰,她的各项指标都没问题,医生大手一挥就放过她了。 说起来她也很奇怪,那些形状怪异的机器,当真都没有检查出她有怀孕的迹象?不过买了验孕棒,应该一查就知道了吧。 她把它理解为太医搭脉。 其实,这也是因为她对这个时代了解得还不够透彻,望文生义,觉得“验孕”两个字很权威的解释了那个东西的作用,那些机器反而都比不上了。 她不知道医院里还有个东西叫b超,不过就算知道也会觉得名字太古怪,难以信任吧。 第一次来到超市,琳琅满目的货品入眼,看得白薇眼花缭乱。 一列列货架上按照分类清楚的摆放,每层楼都有指使牌划定区域,还有工作人员在各处做事,但凡有不知道的都可以上前询问。 白薇觉得天太高,灯太亮,晕眩地扶住了额头。 她学人推了个小推车,乐滋滋地把看中的商品往里面放,路过果蔬专柜的时候,看着铺成小山儿还冒尖的山竹直流口水。幸好她理智尚存,了解了一下物价就知道不能多买,挑了三个装袋称重,依依不舍地推走了。 就在她四处寻望验孕棒所在的时候,车子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她尾字的音还没落下,就见对方迅疾地抽出她放在小推车前面的挎包,脚下滚了轮子,飞一般地逃远了。 现代人竟然也有这等凌波微步、神出鬼没的步伐? 惊愕之余,她用了几分暗劲,把手里的推车往前一送,冲着小偷的背猛地撞过去。冲势迅猛,可惜就差一点,眼瞅着车子没了动力,打旋横在路中央。 她咬了咬牙。 这一块人不多,没等人反应过来,小偷已经咻地擦身过去了。 直到拐角处一个身材高大,体魄强健的男人走出来。他目不斜视迈步走向对面的货架,听到那句糯糯地“拦住他”,依旧充耳不闻就要走人。 谁知余光一眼扫过去,看清了她的容貌,突然顿住了脚。 这个时候小偷已经跑开了,和他的距离不近。 叶善善没看清他到底怎么做的,就见小偷正兴奋、紧张、得意地逃窜着,突然被倒下的货架压个正着,商品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身上不算,那个铁架子压得他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断送了性命。 周围的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幸而那排货架是该区域的第一排,不会产生连锁反应,因为小偷的极速遁逃,别的顾客担心被撞上也都躲开了,没有伤及无辜。 饶是这样,这么个“声势浩大”的场面也足以引来超市的保安和经理了。 超市经理认为今天发生的事简直匪夷所思,首先,小偷一般都是在大街上抢,逃跑方便,这人来超市抢,难道不怕保安截住他? 哪知刚出师的小偷青涩地摸摸后脑勺,很羞愧的低下了头,“是这样吗,我以为超市的地砖更适合直排轮,加快逃跑速度……” 经理:=口=还知道考察环境,你还真是爱岗敬业啊。 转眼看见对方一副“哎呀好像骨折了我好痛”的蠢样,把刚刚摸到脑后的手掰回来。不忍卒视,还是不问他了。 “那这位先生,请问您是怎么弄倒货架的?”这个更神奇, “推它。”江骆淡声说。 然后就倒了? 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喂,算了算了,这个不在他管的范围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主叶善善反倒轻松拿回了包,没有被问询。 至于损失赔偿,基于是超市的原因把小偷放了进来,他们没敢找江骆和她要赔偿,小偷遇上了一个算盘打得噼啪响的强盗经理,才真正是亏大发了。 “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作为感谢,我请你吃饭吧。”出了超市的门,叶善善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看着他,显得十分真诚。 “不用。”男人声音很冷漠。 “唔,那恩公你的名字是?” “……江骆。”男人被“恩公”两个字雷了一刹那,看着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底还是回答了。 “那……”她还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哎呀糟了。” 江骆见她虽然有些着急,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接口。只这么看着,她的身后就像是长了条小尾巴一样摇摆着,可爱又逗趣。 第39节 “……怎么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压力迫使他问了一句。 “忘记买一个东西了。” “什么东西?”随口接。 “验孕棒!” 她十分坦率,然后在心里想,接下去他就会告诉她这个可以在哪里找到,然后她让他带路,然后两人一路聊天,慢慢熟悉,交换手机号码。 是这个流程,对吧? 白薇good job!打100分好评! ☆、第 38 章 验孕 说起来,也是白薇对现代尺度把握不准的原因。诸如验孕棒这种较为私密的东西,因为在她脑海里对等关系的表示是“大夫诊脉”,就显得磊落光明,没什么好藏的。 要是大夫把出富贵人家中有喜的消息,那还不得满大街撒铜钱呀,图谁不知道呢? 再加上她认定现代人作风豪放,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江骆自打撞见她起,就认为她是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这会儿听见这个答案,竟然没有特别吃惊。他微眯着眼,却勾唇笑了笑,“这个要去药店买。” 白薇在一瞬间有被惊艳到的感觉。 他脸部的轮廓线条硬朗,五官深邃立体,那双眼睛幽黑而晶亮,恰如点漆。一旦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住,凛冽的危险感油然而生。正如狼群里的狼王,所过之处,无不臣服。 这样一个人对你笑,莫名就会觉得受宠若惊和欢欣鼓舞。 实际上,芝士一开始就和她交过底,这个时空的爱慕之心持有者是黑帮的人,逞凶斗狠,煞气浓郁,所以一开始她猜测是吕飞扬。但是和对方相处了一段时间,明摆着他看自己总是满面桃花的模样,系统的提示音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她就知道自己弄错了。 不过她和爱慕之心、悔过之心的持有者们之间都有牵引,这才跑一趟超市,都能阴差阳错地和人相遇。 煞气这东西很虚,她不像是芝士,不止能看,还能吃它。于她而言,因为她自己曾经手染血腥,所以对这个东西会有所感触。相比起吕飞扬,江骆的气息就格外明显,并不是因为他不懂得收放自如,而是他仿佛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像一柄出鞘必定见血的绝世宝刀。 即使收敛锋芒,也能让人感觉到可怕危险的气息。 “药店在哪儿?”叶善善很懵懂的看着他,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看笑话的心情,坚持一百年不动摇继续这个话题。 江骆没有告诉她,反而问:“会不会烧饭?” 被转移了话题,她没有一点不适应,答得很干脆,“会。” “那好,你要的东西我帮你解决,替我烧饭。”言语间没有一丝温度,他也不急迫,只是可有可无地望着她。 她想了想,点头答应。 亏得他们能把对话继续下去。 正常人会和陌生人讨论验孕棒吗?不会。正常人会要求陌生人给自己烧饭做菜吗?不会。正常人会答应跟一个陌生人走吗?不会。 不过会不会的,叶善善也算没白来一趟,歪打正着,和目标人物搭上了线。 · 江骆打了个电话,大意是吩咐对方买验孕棒送带到他家,然后不顾对方震惊的询问,按断了通话。他在这一带安置了一套房子,今天来超市也是因为某人得寸进尺的要求,不得不来买菜。正好找到一个免费厨娘,他也算松了口气。 两人步行,不过五分钟就到地方了。 三室一厅的套房,装修布置极为简单,主调为黑白灰三色,人一踏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颇有些压抑。 不过江骆反而自在了一些,连身上凌厉的气势都不觉收敛许多。 大约是因为在自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 叶善善以己度人,猜想到。 鲜肉蔬菜等材料江骆已经挑选好了,她只用根据他要求的菜单做菜就好。叶善善小姑娘没二话,洗干净手就站到了流理台前,不一会儿,隔着玻璃门的厨房里传来刀切在砧板上的“嗒嗒嗒”的声音,清脆利落。 江骆慵懒地靠在真皮沙发上,一手按着遥控器,偶尔把视线转到那扇玻璃门上。 女子穿着松垮的针织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的一截儿手臂白皙如玉,因衣衫宽大,更衬得肩骨纤小,臂肘夹着身体时,一段儿腰身弧线显露无疑。再加上贴合大腿俏臀的牛仔裤,窈窕玲珑的身姿映入他的眼中。 江骆若有所思。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厨房门从内打开,美味的香气夹杂着一点诱人的焦香飘出。叶善善艺高人胆大,两手各端一盘,中间还捧夹着一个盘子。奈何她手小,眼见着才踏出门槛,那个瓷盘就要滑摔出去。 转眼间,一个身影迅疾赶至,接住了瓷盘。 因长时间握枪而带有薄茧的手指,触碰到她滑嫩的手背,来人顿手的时间不过瞬息,自然地收了回去。 “谢谢。”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认真坦然地和他道谢。 “……不必。” 江骆起初确实隐有薄怒,认为她和平时借机接近自己的女人没有分别,一定要找出些麻烦别的事来和他套近乎,着实麻烦。不过看她此刻的神情,再想起她不设防的性格,便了然了。 【叮,爱慕值上升5%,共计5%,搭讪容易,攻略不易,且行且珍惜。】 四盘菜——准确的说是两道正餐,两道点心被端上了桌,一盘腊味饭,一盘荷叶珍珠鸡,一道虾仁脆春卷,一道藕粉甜汤。表相俱是色鲜味浓,无论是看还是闻都让人胃口大开。 虽然给了菜单,江骆也没想到对方能做得这么出色,有点出乎意料。 就在她又摇着小尾巴“求点评”模样看着他的时候,门铃响了。 打开门,来人一头耀眼的金发,噌地窜进来,混不管主人在侧,边往里闯边嘻笑,“老大你够义气,庆祝我出院随便下个馆子就好了,我说要家常菜你还真为我洗手作羹汤啊——味道好香,我瞅瞅你做什么了都。” 餐桌就摆在正厅,他兴兴头头走进去,一看见餐桌旁站着的小美人,两人对视,呆住了。 “小天使!?” “咦?小金毛。”叶善善同他一样惊奇,“你也出院啦?” “其实早好了,那个死人脸一定要我多休养几天,你没在我一个人多无聊,下午就办出院手续了。”他一串儿说完想了想,觉得不对,“谁是小金毛?” 还不对。 “你怎么在这儿?” 这回对了,不过她还没说话,江骆先开口了。 “你不是说想再见她。” 原来自打和叶善善住了一间病卧,吕飞扬就起了贼心,趁着兄弟来探病的时候让人一个个认了,心底有数,准备先文火慢煮,出院之后再展开激烈攻势,务必把人追到手。就连江骆,虽然前段时间抽不出空看他,但帮派里也有人拿了照片给他看,所以在超市里他才会转变态度,从一开始的不想管事,到后面看到真人才帮了一把手。 当初吕飞扬住院就是后背替他挡了一暗棍,这才受了伤,他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所以这家伙一提说要吃家常菜,他就记到了心里。再加上当时他顺嘴儿感叹了一句“如果是小天使烧的就更好了,哎,才仨小时没见面,我怎么就想她了呢……” 既然碰上了,江骆就决定帮他达成所愿。 吕飞扬听得目瞪口呆。 老大,你是我真老大!亲大哥! “……我是想见她,但不是想在你家里见她啊。”他在对方的周到服务和凌厉气势下,耷拉着金发,弱弱地开口。 多容易让人误解。 “哦。”江骆应得冷漠随意,“那菜不吃了?” “小天使做的?”犬科动物一瞬间双眼放光,生机焕发,“当然吃!老大你不许动,放着我来!” 叶善善就看着某人动作迅速地就座、起筷、夹春卷、嚼巴嚼巴……僵住了,三秒后恢复,赶紧舀了一勺甜汤、含嘴里……又僵住了。 最后像吞铁块一样把混合物咽了下去。 他就觉着像吞了个原子弹,顺着食道掉下去,在胃里炸开了。 金毛犬蔫了,“又好看又好闻,这个味道怎么……” 江骆看到他的表现觉得奇怪,随手取了一个春卷咬了口,然后脸色古怪起来。 “你不是说你会做饭?”他问一直站在旁边,弯着凤眼儿笑得可爱十足的叶善善。 “对啊。”她还在笑,终于在两人的注目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过不是很好吃。” 这个但书是不是讲的迟了点? 不过有人就买账。 吕飞扬很严肃地坐正,“怎么会,我觉得很好吃啊,色香味……” 江骆拿白开水漱了漱口,顺口接:“五毒俱全。” 然后被小弟狠狠地瞪了一眼。 叶善善还是笑眯眯的,一点儿没变脸,毒舌的那人反倒有点触动了。想起她的要求,问吕飞扬,“验孕棒呢?” “买了。” 他把刚刚甩在玄关的袋子拎进来,竟是很平和地问,“是小天使要用?” 叶善善点头。 她身高一般,头顶只到他肩膀高,吕飞扬顺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别怕。” 无论为什么她不肯在医院里检测,未婚怀孕的女孩子都会产生恐惧,如果真的测出有孕,他担心小天使崩溃。 从上次她和她男友的相处来看,分手是迟早的事。 仰起头,叶善善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 “嗯。”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有点迷糊,但坚强的意味十足。 ☆、第 39 章 琴曲 验孕棒过了三分钟依旧只有一条对照线,判断来说应该是未怀孕。 第40节 白薇捧着肚子愁眉深思,总觉得不太对。可能是她去地府走过一遭,对这种生灵或者死气的判断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就是没有原主的怀疑,她也有所察觉——应该是怀上了的。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对话框忽而在眼前展开。 [触发式提问]当前的情形你决定怎么做? a.假称有孕,引得攻略对象的关怀和调/教对象的愧疚。 b.当做没有这回事发生。 c.坚信有孕,并且随后按照有孕模式处理。 她看着c选项,若有所思。 “嘻。”小松鼠模样儿的芝士只有巴掌点大,这会儿正在对话框的一角给她飞眼儿,“这么简单都没想明白?” 白薇不搭理它,又过了两分钟,才拨开迷雾有些明白过来。 如果胎儿因为母体灵魂丧失变成了一团死气,普通人的手段怎么可能检测的出来。又假如车祸的时候它就因撞击化为血水,那残留的生气更加不可能被探测到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肯定来过这个世界。 一旦想通,她轻松地选了c项。 凭空浮出一枚金灿灿的丹药。 “这是这个提问的奖励,因为是在没有对象的情况下出现的,两项数值都不会增长。”芝士尽心尽力地为她作解释,“至于这枚丹药,吃了它会产生流产的效果,你看着办吧。” 白薇明悟,“按照有孕模式处理”是这么个意思。 她旋即把它收进面板的储物包裹里。 · “小金毛呢?”从厕所出来,却只见江骆一人,叶善善嘟嘴问。 “有事。”江骆的回答很简洁。 不过没有说谎。帮派里临时出了点状况,按理他一个刚出院的人应该多休养几天,只不过事情有点棘手,他又一向是江骆的左右手,正好负责这方面的情报信息,由他接手是最好的。 而这些话,他不会和一个不熟悉的女人多说。 “哦。” 她也很乖的没有多问,倒是江骆看见她的表现,不免又顺眼了一点,主动问:“怎么样?” “嗯?”她迷糊地眨眨眼,一时没有听懂,见他轻描淡写地一眼扫过来,顿时压力骤大。卷翘的睫毛又扇了一下,她咬着唇说,“嗯……” 江骆向来不喜欢研究小姑娘这些扭扭捏捏的微表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动作一做,表情一变,再加上那声带着鼻音的又软又糯的应答,他立刻就明白了。 看来是怀上了。 她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忽而看见桌上一扫而空的菜肴,凤眼儿睁大。“他吃完了?” 她特意做出来的黑暗料理,连她自己都吃不下一口! 江骆把筷子一头搁到瓷盘上,清脆“叮”地一声,昭示主人不悦的心态。 “他没来得及吃。” 这个意思是—— “你吃完了!”叶善善吸一口气,“江骆你好厉害。” 他眉目极细微地舒缓了一些,“不能浪费粮食。” 一般说的出这种话,家里必定是贫困过的,也是,普通富足人家谁会喜欢刀口舔血的日子。 叶善善点点头,忐忑又关怀地问:“胃没事吧?” 江骆张口欲答,忽而捂住了胃部,如锋刀利剑的眉毛蹙起,像是在忍痛。 “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她苦着张小脸儿,趿着毛茸茸的软拖鞋到他跟前蹲下来,紧张兮兮同他的手一起去摸他的肚子,“是这里痛吗?还是这里?” “嗯……”他亦是鼻音应答,沙哑地低音透着性感,使得她手一抖。 噌地站起来,还险些磕到他的下巴,她像小兔子一样急得团团乱转。 多少有点掩饰心虚的意思。 “药呢药呢,家里有常备的胃药吗?” 于是江骆一点没客气,支使着她下楼买药、挑剔药的牌子,上楼之后要求煮温水、放洗澡水,且还不听劝。一个乖巧娇俏的小姑娘,就这么被他支使着来回奔波,忙得喘不上来气儿。 他这个大男人一点没不好意思,一点没心虚。 末了意犹未尽地说:“可以了。” 叶善善呆呆地“啊?”了一声。 江骆冷峻的眉宇间透出一股子邪气,又有那么点捉摸不透的笑意。他长手长脚,此刻斜躺在沙发上,左腿搭在右腿上,说不出的慵懒迷人。 偏有一颗黑心肠。 此刻电视播放到一部动画片,他目光被吸引过去,可有可无地说:“刚刚是骗你的,我没事了。” 虽然不能浪费粮食,但是刚刚那顿饭确实难以下咽,就像打了一场艰难的战役,其中腥风血雨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不能轻饶了始作俑者。 他这笔账算得十分明白。 叶善善看着上升10%的提示音,迷迷糊糊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口=你几岁啊江老大? 很久以后叶善善说起这件事,吕飞扬灿笑中带着点醋意,纵容里又掺着点愤愤,“只有被老大认定无害的人,他才会用这种方法‘算账’。你们俩的纠葛开始得还真早……居然还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 大约是有这么一场欺骗之谊,在叶善善无家可归(现居的房子是陆天屿的产业)的时候,江骆竟然答应把这套房子暂时租给她住。 小金毛知道了之后倒是激烈地抗议过,不过奈何他在市区一向都是租房子住,没有自己的住宅,再加上江骆名下还有几套房子,不一定非要和叶善善挤在一起,答应了他另换住处。他就默认了。 至少这样一来,他见到小天使的机会就多了。 还有,看小天使只字不提的态度,像是准备把孩子生下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信心满满地想着,自己不排斥当后爸,肯定能找到机会抱得美人归。 就这么住了一个多月,期间叶善善没有和陆天屿联络过,和公司里请了假,奇怪的是,无论是身为顶头上司还是身为男友,他都仿佛对她漠不关心,没有主动来联系。 倒是有一个原主的好友安小意,外地出差回来才知道她住过院,大惊失色,天天嘘寒问暖,送汤送饭,又对陆天屿其人痛骂不止。 原来的叶善善一直是乖巧可欺的性格,安小意在两人的关系中就是较为强势的一方,经常充当护花使者,替原主打抱不平。 白薇对她倒是很有好感,熟识后没有特地疏远她。 这一天,江骆在旁边办完了事,想起来到这套房子里休息片刻。这一歇就歇到了正午,叶善善倒是兴致勃勃地说要做午餐。 他见之断然决定:“去餐厅里吃。” 看她踌躇到咬指甲的画面,似是想到什么,又添了一句:“我付账。” 去的是一家意大利餐厅,生意不错,但进出的客人彬彬有礼,店内没有喧嚣声,可谓环境优美。 叶善善看着餐厅里的摆设布局很是新奇,不免左顾右盼,举止便和别人格格不入。但或许是她一举一动中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人们见了也不过一笑而过,并无嘲讽之色。 江骆自然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对此坦然视之。 说起来,江骆一个惯常在道上拼斗厮杀的,着实算不得上流社会的人,更不耐烦这些地方的礼仪规矩。所以他点菜时全不按套路走,随兴致点了几样,就把菜单丢给了叶善善,没有半点替女士分忧的绅士风度。 好在叶善善也怪,分明看不懂菜单上写的意大利文,就能笑眯眯地指了几个花体字结构漂亮的,然后优雅含蓄地和服务员颔首。 看得服务员云里雾里,猜想这是哪家洒脱不羁的公子小姐呢? 江骆失笑。 【叮,爱慕值上升5%,共计20%,表现不错,再接再厉!】 叶善善戳戳瓶子里插的小雏菊,奇怪不知道怎么就讨了他喜欢了。 餐厅里为了渲染气氛,舞台上时有钢琴、小提琴声飘扬传来。 忽然,正在拉奏的琴曲渐弱,店员旁边的位置上站了一个女人,身穿着紧身婀娜的黑色小礼服,黑发如瀑,正含笑与小提琴手做沟通,得到肯定的答案,她优雅致谢。 随后,便见她接过了那把小提琴,用柔和的声音说:“下面这首曲子,是我和我恋人的定情曲目。我因为某些原因出国多年,谢谢他,纵容我的任性,一直耐心的等我回来。” 一首如情人深情缠绵的《爱的礼赞》旋即悠扬响起。 似缠绵,似呢喃,细细听,柔和的曲调中又有一丝幽婉的相思情调。 曲调飘来时,叶善善那一桌正在上菜,女人含笑的话语已经让她面色发白,再听琴曲,她手心湿滑,握着的刀柄几乎要滑下来。 满桌的美味佳肴在这一瞬间都丧失了香气,甚至失去了色彩,开胃菜那一道冷拼里的脆熏肉入口,不知是哪里来的腥气让她几欲反胃,她忍住了冲到喉口的呕声。 但她不自禁攥住桌布的举动,还是引起了江骆的注意。 “……怎么了?”他低声问。 “没事……没事……” 叶善善失神地喃喃,却抵挡不住回忆像汹涌的洪流,裹杂着泥石浆土凶猛地冲刷而来。 其实这不是白薇的回忆,甚至这具身体眼下强烈的情绪波动也不是她的,这都是原主遗留下的东西。记忆里,叶善善也曾学过小提琴。 她家境稍差,当然没有闲钱学这等高雅的乐器,只是曾经陆天屿盛赞过拉奏小提琴的女人,又鼓动支持她去,她当时正自卑自己配不上他,闻言便心动去了。 只是到底过了黄金年岁,学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一开始,常常左手臂僵硬,不知用腮夹琴而用左手托琴,怎么也无法形成正确的手型。后来极力纠正,却有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按弦不当,握琴过死……她似乎天生没有学琴的命,无法以优雅享受的姿态去享受琴曲。 但纵然再难,她还是想坚持去学。 连教她的老师都一脸无奈地去和陆天屿交流,想劝她放弃,她依旧不肯。咽下泪咬着牙,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学会它。 于她而言,仿佛这并不是学琴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而是一个凭证,一个证明她不必卑微,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证明。 现实当然总不像人想象的那么好。 除了学琴,她的生活中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上班、照顾父母、补充知识。她无法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其中,又没有所谓的天分,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里一蹴而就? 最后他在她拉奏的时候自背后拥着她,就这么握着她的手,拉了一曲《爱的礼赞》。 “就学这首好不好?” 他低柔的声音在她心里荡开涟漪,“为我学这一首。” 好。 她感动的难以自抑,转身投入他的怀中,断了线的泪珠没入他的白衬衫里。 第41节 他总是那么好,一次又一次的给她机会,在她自我厌弃的时候,他依旧爱她疼她如故。 舞台上,陆天屿挺拔修长的身影在曲调结束时翩然而至,他谈吐得宜,微笑着面对众人,与宋佳雯的互动温馨而甜蜜。 然而在目光转到窗边一隅时,他身形僵止,手脚倏尔阵阵发凉。 ☆、第 40 章 断弦 秋日的阳光不那么炙热,白金的颜色柔软地铺洒开来,避开拉至一半的丝绒暗绿的帘布,照进餐厅里。 叶善善就坐在窗边,斜照的温度使得额前微微发烫,弧度缱绻的凤眼之下却全是冰凉。 眼睛空洞迷惘,眼角坠落的泪宛如晶莹的水钻,划过璀璨的痕迹。 她不出一点声音,却哭得很伤心,一滴滴眼泪掉下来,渐渐地串连成线,在浅色的桌布上晕染开来。 慢慢变成了哽咽。 “叶……善善?” 江骆迟疑了一下唤她的昵称,随即将手边的餐巾纸递了上去。 她颤了一下,好像是被这一声惊醒,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摆脱而出。推拒开他的手,迷惘的怔然之后,叶善善忽而露出一笑。 只是腮边还带着泪,那模样仿佛雨后的蔷薇,脆弱而娇美。 江骆开始觉得看不懂她了。 只见叶善善站起来,一步步往台上走,她的步伐不快也不慢,身影纤细,脊背挺直,仿佛再大的暴风雨都不能将她打垮。 “善善……”陆天屿嘴角的笑变得僵硬,眼中不觉流露出担忧,他脚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想说什么。但她看也不看,与他擦身而过,走上了台。 他低了额,光滑的镜片将眼睛里的担忧暗敛,里面还蕴藏着说不出的情绪。 “下面这首曲子,送给一个人。我和他相识于一个意外……”她的笑容迷茫却美丽,像是大森林里迷路的月精灵,仓促慌乱地找寻回家的路,却再也看不到她熟悉的藤蔓和花草。 琴弦拨动,如刚刚一样,《爱的礼赞》回旋在餐厅的上空。 但里面包含的情感截然不同。 刚刚的主旋律是甜蜜的思念,现在就是心灵的悸动,撩拨着人的情思。 第一次见面,是他身为陆氏集团的总裁,被学校邀请在大礼堂发表演讲,用以激励将要毕业的芊芊学子。她是万千学子中的一个,坐在台下,仰望他的万丈光芒。 家境不容许她恋爱,她的感情史一片空白。正因为什么也不懂,她才在那抬头一眼中,迅速地沦陷。 彼时他身着正装,英挺俊秀,侃侃而谈时嘴角带起优雅地笑弧。等到进入提问时间,台下犀利的问题依旧没能让他动摇,自信仿佛与生俱来,如同上流社会的贵族。与气质不同的是,他解答时言语中的一针见血,强大而震慑,由不得人说不。 她被演讲台上男人的风姿折服,着迷间,不知哪边的人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站起来。在一群坐着的人中,鹤立鸡群。 他的视线自然地转投到她身上,显得那么专注,“这位同学的问题是?” 她和他对视,仿佛是被他摄了魂,半晌都没说话。等被身边的人又推了推,才反应过来,登时脸熟的像大大的番茄,红得不像话。然而整个大礼堂的人都看了过来,不能不问。 一着急,她也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你、你有女朋友了吗?” 满堂哄笑。 他也愣了一愣,才笑起来,那低沉磁性优雅如大提琴,从话筒中传出,在礼堂里、在她心间荡开。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说。 旁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玩笑,她心里也明白,却脸颊醉红,如陷入了热恋的少女。 这是他们的初识,一直到她毕业后到陆氏集团应聘,被他选中担任助理,从而变成了他的女朋友,她都紧记着这一幕。 以为是因为有这个意外而美好的开始,他们才能相识、相爱。 可是—— g大调柔美的曲调中多了一丝哀怨的情调,舞台上的女子陷入痛楚的沉思,腮贴着琴,感受着自那传来的嗡声哀鸣,脸颊一片冰凉。 这样娴淑地拉弓,也不过只此一曲。 而这一曲,定的,却是别人的情。 台下,陆天屿仍旧笔直的站在那里。风暴在仿佛平静无波的镜片后聚集,慢慢变得深邃,他下意识地松开宋佳雯的手,保持着回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宋佳雯含着的笑意已然凝固。 曲调在情绪复杂的尾声骤然结束,台上的人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入了神。 陆天屿心里紧绷的弦像是被人狠地拨弄了一下,就这么没有预兆的断裂开来。 她看向他,那双与宋佳雯一般无二的凤眼,此刻盛着那么独特的哀恸和惘然。 “他教了我良多,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我愿意就可以。也不是我愿意,他就愿意——” 她缥缈的眼神仿佛透过他,在看向别处。忽而抿着唇一点一点笑开来,像三月绽开的桃花,羞怯动人。 他蓦然就想起他们的初识,她还只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学生,涨红着脸问了那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倘若是别人,他必定会生气,可是当他越过黑压压的人群,和那双眼睛对视,那些讥讽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鬼使神差,他开了一个更加令人尴尬的玩笑。 他一直以为,那时候自己就看出了她和佳雯相似的眼睛,相似的面孔,所以才会对她不同。但在这一刻,他倏尔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当时的心境。 他看到的根本不是宋佳雯的替身,而是叶善善,是单纯美好,笨拙得让人失笑的叶善善。 叶善善将握着的小提琴放下,凤眼迷离,弯起笑弧—— “感谢他,在最后教会了我,什么叫痛。” “我愿一生铭记。” 她鞠躬,行礼的姿势亦是他教给她的,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笨拙,流畅而优雅。他心里升起无法言喻的酸涩,仿佛一个眨眼,她就会破茧成蝶,离他而去。 冷汗从额头挂下来,他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挣脱。 不对,不能这样! 他下意识地甩下宋佳雯攀上来的手臂,追向她离开的背影。 此时回味才意识到,她在道别。因为他准备和她分手,和佳雯复合,因为佳雯的那一曲《爱的礼赞》—— 陆天屿突然感到心口抽疼,眉尖紧紧地皱了起来。 · 叶善善在回到位置上之后,就被江骆带到了餐厅外。 “怎么啦?”她天真的语气里还有点小欢快,简直和刚刚哭成泪娃娃的不是一个人。 江骆抬手,快速地在她颊侧狠狠一按,她“嘶”地一疼,顿时又一阵泪眼汪汪。 他指尖带出了血丝。 “去药房。”果断干脆地做了决定。 “你都发现了……”叶善善不太好意思地蹭蹭鞋,“那还是先回店里吧,毕竟是我把他们的琴弦弄坏了,总要赔偿的……”鞋尖划了划,又划了划。 那犹犹豫豫小气巴拉的样子,就差明说“我没钱我们还是亡命天涯去吧”。 江骆单手插兜,凌厉的眉峰挑起,“如果没有赔偿,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走出来的?” “用脚啊。” 她理所当然地说。 “……” 他实在不想和蠢货计较,瞥了她一眼,“钱已经赔了。” 琴曲骤然停止,他就发现了不对,凭他的眼力,看不见那被断弦弹破的一线伤口,却能看见她在那一瞬间紧绷的神情,和眯起的眼睛。 猜出个大概,他就先去找负责人赔了钱。 “可是……”她大眼懵懂,稚气的很,浑不像是刚刚那优雅又悲苦的模样,“要是猜错了,你不是白给了一笔钱?干吗着急先给……” “走吧,去药店。”他懒得理她,拽住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拖走。 要不是她难过的样子实在叫他心烦,他也不会想尽快把她带出餐厅,远离那个男人。不过这种没意义的事,何必让她知道。 可惜他们的速度还是不够快,没等拦到出租车,陆天屿就已经结好账追了出来。 待看到善善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他瞳孔一缩,犹如抢夺地盘的狼,浑身进入了警备状态。 “善善。”他暂且没有理会江骆,站到了叶善善面前。 然而话没出口,很快发觉—— “……你受伤了?” 叶善善没有客气,“拜你所赐。” “我?”他惊愕。 一辆出租车停在三人面前,她顿了一下,和他说:“陆天屿,你算了吧。” 认真而决绝。 眼看着她就要被江骆拉着塞进出租车里,陆天屿一个箭步上前,手搭在后车门上,另一只手扯住了叶善善的胳膊,眯起眼,“你说清楚,什么算了,怎么算了?” 她脸颊上还有为他流过的泪痕,他们怎么能算了? 她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你真没意思,我对你好的时候你不领情,我为你生气发怒的时候你维护别的女人,现在我和你一刀两断,不想要你了,你追着我跑,陆总裁,你说你自己算什么?” “我……”他语塞。 叶善善挣开他的手,斜睨了一眼快步跑来的宋佳雯,对着陆天屿笑得灿烂。 然后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叫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 “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我花费多少个夜晚学了一首曲子,原来是你们的定情曲,呵——”她抬起下颚,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高傲姿态,可是她本就生的娇小,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眼底地惊恸,和一划而过的水光。 “玷污了你们纯洁的爱情,真是对不起了。” 她语气中的恨意昭然若揭。 第42节 仿佛感同身受,有什么东西正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着心房,想要破口而出。 陆天屿薄唇抿的死紧,微微泛起青白。 即便她丝毫不留情面,他也想解释,因为他知道,他无形中给她的一巴掌,比这更疼更疼。 可是手稍稍抬起,期冀的视线对上她的冷嘲,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根本没有办法解释。无论是学小提琴,还是单学那一首曲子,当初他脑海里充斥着的无不是宋佳雯,她怀揣着对他满心的爱意,苦练那一首曲子。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对不起……”镜片前像起了白雾,潮的厉害,他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善善,对不起……” 可她已经和江骆坐到了车上,出租车司机早就等的不耐烦,等门一关,就猛地踩下油门开走了。 那迟来的道歉,撒在汽车尾气和尘风里,随着汽车驶远,支离破碎。 ☆、第 41 章 电话 陆天屿拨了秘书办公室的内线,透过话筒的声音低沉严肃,“叶助理今天还是没来上班?” “是的,总裁。”秘书很是严谨地回答,“叶助理请了一个月的假,到昨天为止已经结束假期,无法通过电话联系到她。需要我e她离职通知吗?” 陆氏用人很严格,从不接受无故不到的情况。 “暂且不必。”说完,他放下电话。 或许是窗门紧闭,拉下的帘叶遮挡住了日光的照射,陆天屿觉得有点窒闷,扯开了领结。 从餐厅回来之后,他就拒绝了一切来自宋佳雯的邀请,仔细思考三人的关系。他承认,一开始和叶善善在一起是因为两人相似的面容,否则凭他的身份地位,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助理? 可是他和叶善善一同生活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够许多事情产生变化。 这几天诸多事情的不顺利,都让他意识到叶善善对于现在的他的重要性。可是等他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她了。 无论是座机、手机和别的联系方式,他都没能如愿听到她的声音。 思考中的眼眸深邃,他薄唇紧抿,过不久快速地起身取来西装外套,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交代秘书推拒了接下去的行程安排,赶往车库。 不一会儿,车库里一辆卡宴驶出,化作一道漂亮的银光弧线流入车海。 · 敲门没人响应,陆天屿拿钥匙开了门,套房里一片昏暗静谧。 打开白炽灯,果然见窗帘掩的密不透风,房间里没有人烟气息,沙发、电视、茶几,家具都像是很久没人动过。衣柜里的衣服少了好几件,卫生间里的化妆品同样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洗漱对杯,和那挨着的两支牙刷。 厨房的洗手槽乱糟糟地丢了几个空碗碟,上面还有饭菜残留的痕迹,没有人洗。 陆天屿恍惚想起不久之前,在医院里,她说的那句“回家后我煮了一桌你爱吃的菜”,瞳孔骤然一缩。 但很快又想,善善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去处,住旅店要花费的钱她断然舍不得,既然有碗碟没洗,可见她还是住在这里的,不可能是她车祸之前剩下的饭菜。 然而即便拿话安慰自己,那些消失的日常用品还是让他一阵不安。 陆天屿再次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依旧没人接听。烦闷间,他灵光一闪,倏尔想起和她的好友安小意,立刻捉起电话打了过去。 接通的很快。 “喂,谁啊?”安小意用肩膀夹着电话,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心不在焉地问。 “安小姐你好,我是陆天屿。” 低沉的男音自那头传出,安小意眼睛一瞪,停下手,坐正身子拿起话筒,冷笑:“陆总裁百忙抽空,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他们俩接触的机会不多,陆天屿知道善善有这么一个好友,也曾出来碰过面,互相知道手机号码,不过两人都觉得没有联系的必要。 头一回通电话,对方就是一副吃了火药的样子,陆天屿也颇是不虞,但是想到自己的目的,他还是尽力把不满压制下去。 “安小姐身为善善的好友,想必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安小意眼珠子转了转,笑起来,“不是吧,陆总裁身为善善的男友,竟然不知道她在哪儿?” “哦我忘了加一个字,应该是前男友。” 陆天屿眼睛眯起,也跟着一笑,“是不是前男友不劳安小姐关心,我和善善自有定论。我现在只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联系到我的女朋友。” 这个男人,就算是求人也十足强势。 安小意才不惯着他这臭德性,脸冷下来,“陆天屿你以为你还有资格问善善的事?好笑了,我们善善不是你空虚寂寞冷找的调剂品么,你那远在国外思念你深爱你依然如故的女友不是回来了?正主儿都在身边了,你还想着小替身是怎么着,想要娥皇女英,左拥右抱啊?” “我告诉你,是个女人都不会这么犯贱!想要找到善善?呵呵……”她话不间断,最终以讽笑结尾。 那边沉默了片刻,语气有所软化却很坚持。 “安小姐,在这段感情上我承认是我对不起善善,我早前或许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原因才会注意到她……”他喉头一哽,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希望她能给我补偿的机会。”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你无法代替她做主,还请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好吗?” 安小意并不吃他这套。 “我为什么不能代她做主?从我认识叶善善的第一天起,我帮她做了无数个决定。更何况,她现在不想见你,你真的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拿着一支笔,随手描画间划破了纸页,停滞下来。 有些话克制不住,不吐不快。 “别说你不知道,我们都明白,善善的个性就是这样,优柔寡断,遇事喜欢逃避。我几乎没见过她坚定地想要做什么——除了当初,她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轻笑,“陆总裁不知道吧?那丫头那会儿兴高采烈地跑来和我说她谈恋爱了,我吓了一大跳。她没瞒过我多少事,答应和你恋爱,她居然不声不响地就自己决定了!一开始知道是你的时候,我极力反对。无它,你们俩的家世地位差别太大了。不管你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周围一定会有无数的暗箭对准了她——听说,你的母亲和未婚妻都找过她。” “可是唯只这一件事,她不肯听我的。她对你的坚持,可能是她人生二十几年来最强硬坚韧的一次。我从其中看见了一个不同的叶善善,这也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安小意微微抬起头,目光渺远,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她的世界充斥着你的影子,明明我们只见了几次面,但是她提起你的次数,连我都忍不住要嫉妒——她说你待她很好,工作上的许多事都是你教会她的,说你对人很疏离,但是对她很温柔,说她有时候会有点自卑,但是为了能配得上你,她会努力。她去学奏小提琴,学做西式餐点,那些和她原本的生活轨迹格格不入的东西,她一个不落的去学……” “我问她这样做会不会很辛苦,她居然说自己很幸福。那个蠢货,被人骗的像个傻子,竟然还说自己幸福。”她咬着牙,像是被气笑了,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叶善善对待陆天屿的心意究竟有多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这样真诚、炙热地对待另一个人。 可是这样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恋,被现实和真相伤得鲜血淋漓。 他的心像在沸水里滚过一遍,烫得发颤。 “我……”许久,那边吐出的第一个字喑哑不堪,他停住,良久才哑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但是你还是想要联系她本人是吗?”安小意飞快地接了上去。 “……没错。” “好,如果你坚持,那我把她现在的号码给你。”这回她没有拒绝,颔首说,“你记住,我允许你联系她,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她曾经对你倾注的心血,我想应该给它一个交代。”她报出号码。 “谢谢。” “不用。”安小意冷漠地说。 “还有一件事,曾经有人给她发过两张照片,我传给你,你自己看吧。”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尽了,不想多说,她没等他询问就挂了电话。 很快,陆天屿就收到了两张照片。 一张学生时代的合照,一张他和宋佳雯在车旁相拥的照片——正是叶善善曾在医院里看过的那两张,就连底下的那行字也保留了下来。 他握着手机的手一紧。 纵然他曾经待她的心思不纯粹,但善善绝不是第三者。 将宋佳雯约到了附近的咖啡厅,她欣喜盎然地赴约,他却是心绪沉沉,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把彩信给她看,盯着她,直言问:“这是什么?” 宋佳雯惊讶过后,面色不太好看。 “天屿,你怀疑这是我发的?” 他不说话,耐心地等她的答案。 “第三者这个词,无论是套到我身上还是套到她身上,都不合适,两段感情的开始没有交叉点。你觉得我会说这种无厘头的话?”她抿唇一笑,“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应该了解我。” 他没有一丝一毫情绪地说,“正是因为你离开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已经不太认识你了。” 办公室里的暧昧还在眼前,怎么会是没有交叉点。他一直在心里否认这点,否认自己险些出轨的行为,可是想起善善车祸前那一眼的绝望,那毫无保留的对他的爱,他就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他的爱本来就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又何苦再多添一分。 此时,他看着曾经喜欢的人那坦然的模样,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看懂她。 宋佳雯还在笑,桌下握着皮包的手却僵硬得发白。 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意思……她不敢深想。 “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她斩钉截铁。 “好。”他点头站起身,“我再信你一次,希望你别辜负这份信任。” 这算什么,她霍地看着他,表面的温婉褪去。陆天屿只留下一个背影,她就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眼神充满着不可置信。 他这是要为那个女人出头?那她算什么? 她费尽心思地想要复合,而他快要答应下来的时候,因为那个女人拉了一首曲子就变心了? 真是好笑! 宋佳雯一直看着他到驱车离开,闪烁不定的目光终于转至森黯。 ☆、第 42 章 遇险 大概是由第三者述说,安小意那番话对陆天屿的触动很大。 白薇坐在家里,就看见悔过值一窜一窜,像小猴子爬树一样往上攀,不时有提示音跳出来。 最终面板上的悔过值定在45%,看上去很是可观。这也有她自己的功劳,当初在弦断的一瞬间,她就抓住时机使用了“一箭穿心”技能,正好是陆天屿心灵脆弱的时候,造成的效果可谓是出乎意料。 几乎是一瞬间就让陆天屿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再有,其实在原主遇车祸之后,身为始作俑者的陆天屿对她就有一定的愧疚,一旦激发出来,十分有助于数值增长。 第43节 相比较起来,20%的爱慕值显得进展过慢,不过白薇也不心急。在第一个时空和小飞贼算得上是日久生情,到了第二个时空她想重复这个步骤,却发现有身份隔阂很难成功,一直到雪山上蛇毒的激化,攻略才开始出现转机。 综合实践,此时她一边使用“心有灵犀”技能,慢慢培养默契和感情,另一边寻找达成转折的机会。两头不误。 · 安小意在把联系电话给了陆天屿之后就马上告诉了她,不过白薇等了等,还是没等到人,就甩开不管了。 她认为,这个男人看着温和圆融,实际上在这方面很能自己钻牛角尖。也亏得他能力卓绝,工作方面鲜少遇阻,所以感情的问题一旦爆发,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死胡同。 决定暂时把调/教这部分的任务线放一放,她日子过得就很是顺风顺水,权当休假。 闲时也会去看望身体主人的父母,得知母亲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她稍微放心了些。工作方面她请了假自然没有薪水可花,但钱还难不倒她。组织花了大力气培养她,琴棋书画和一些偏门的技巧她都精心学过。临仿一些古旧书画,托江骆放到黑市寄卖,赚的数目不错,她留了一小部分,大半寄回了家乡。 她总是要离开这个时空的,叶善善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既定事实,多留一些钱财傍身也好。 江骆倒是曾问过书画的来龙去脉,她半真半假地说是家传。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到底没有多问。 这也是她肯托付给他的原因,这段日子的相处让她发现,这个男人察觉问题会直接调查取证,不会在这些真真假假的问答中浪费时间。 反正查不到,所以她很安心。 这一日,天气晴好,云淡风轻,吕飞扬兴冲冲跑到江骆的公寓里。 一进门,就看见叶善善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动画片儿边啃着一个苹果,牙齿咬果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视线却直勾勾地扎在电视屏幕上,转也不转。 他板起脸,“苹果怎么能连皮吃。” 夺过她手里啃了一小半的扔进垃圾桶里,他另外挑了一个表皮不那么光鲜靓丽的,拿刀削苹果皮,顺嘴儿给她讲,“现在的小商贩都是黑心肝,果皮上打了蜡,看着好看,放在那里过个把月都坏不了,这能吃?” 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跃动,侧脸轮廓英挺,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窝在沙发上,做起琐碎的活十分认真利索,连絮絮叨叨都显得体贴又温馨。 白薇托腮,忍不住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终于感觉到气氛的古怪,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他耳根红了。勉力维持表面云淡风轻的姿态。 “哎——” 白薇摊开手仰倒,咕哝,“真不知道是我怀孕还是你怀孕,你怎么能比我还细心……” 他有点小得意,“那是当然,你不知道我最近翻了多少母婴孕儿的……”戛然而止。 一个大男人看这些书是不是太奇怪了? “我是说——我外表粗犷,内心细腻,你慢慢就能体会到!”他义正言辞地补救。 白薇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倒把小金毛看得一窘。 常年家里蹲容易造成亚健康的身体状况,再加上她如今怀了宝宝,吕飞扬自然不允许她成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帮派里的事解决好腾出手来,他就准备带她出去走一走。 “去群光。”江骆一手端着温开水走到两人身后。他们俩同时进的门,只是一个直奔沙发,另一个怡然自得地煮热水去了。 “老大你也去?”顿了下,他疑惑,“去群光干吗?” “买床单。”江骆抬手喝了一口水。 “……噗。” 想象平日霸气威武气势凌人的老大像居家主妇一样买床单,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w\*)。 于是就这么拍板决定了行程。 纵然是工作时间段,群光百货的人流量也不少。自动感应的大门左边停着一排豪车,门里站着迎来往送的服务人员,和每一个人微笑欢迎。 叶善善一下车就吐的七晕八素,干呕。 “早知道就不乘出租车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然先去找个位置坐一会儿。”小金毛扶着给她顺背,满眼忧心。 她呕的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咒骂该死的芝士,这种孕期反应一定是它串通系统弄出来的。 还没点头,一片阴影洒下,眼前忽然多出了一瓶矿泉水。 “谢谢。”她接过来,到垃圾桶边去漱了口。 两人立在门口不远,无疑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叶善善折身时,却一下就看到了江骆大手里拿着的那杯小酸奶,眼睛腾地亮了。 她眼馋的模样像小狗儿,就差围着他打转,可是碍于他冷漠的气势又不敢先开口。 江骆没什么表情,顺手就把酸奶抛了过去,“拿着喝。” 而后率先走了进去。 妙鲜奶吧的草莓酸奶,她来到现代之后最爱喝的饮品,酸酸甜甜的口味,只看着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喜滋滋地捧着,一啜一啜地,吸得十分欢快。 吕飞扬看看老大的背影,又看看小天使高兴的模样,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 里面逛街的少女们早就注意到了他们三个,三两扎堆地叽叽喳喳,一边往门口瞅。 “天呐好帅帅帅帅帅帅……” “帅不是重点!”妹子擦一把口水,“最主要的是气势!气势!啊冷漠霸气冰山攻,阳光爽朗金毛受……” 没说完就被踹了一脚,“没看人家有老婆吗,别乱说!” “老婆!?”妹子头发竖直了,“居然成家了这不科学,是哪个!?” “喏,喝酸奶的那个。好像是怀孕了……” “蛮可爱,森女系哟。”妹子转眼细看,双眼放亮光,“皮肤超白!扎着双麻花辫又甜又清爽——我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吧?” “你管那么多!就是不知道哪个是她老公,嗯……三人站一起的话,我看那个金头发的比较像是她哥哥……” 哥哥? 路过听到的小金毛郁卒了。 他冲那群小女生一龇牙,笑容璀璨。白灿灿的牙齿反着光,叽叽喳喳地少女们莫名哆嗦了一下。 他才不会和小女生一般见识! 到地方之后三人就分开了,江骆自去买他的床单,吕飞扬拉着叶善善去母婴专柜,美其名曰早点买来备用。 亏得他有鼻子有眼的挑剔着,连奶瓶用那个牌子的最好都心里有数。 叶善善左看右看没她什么作用,就和他报备了一声,走向卫生间。 群光的装修很是精致,就是卫生间门口都开辟出了一个区域,置着沙发椅、杂志等打发时间的家具物品。 这会儿空荡荡的没人,她穿过走廊往里走。 还没走到,倏尔斜刺里窜出一个人,猛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了扫帚间。 “唔——”叶善善激烈地摇头挣扎着。 来人手臂粗壮有力,自然不是她随便就能挣脱开的,他呵呵笑起来,“哟,还想逃。省省力气吧!” 不过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嘴上这么说,手上倒是松了一松。 她狠吸了一口气,底气不足地在间隙里问:“你、你是谁派来的?” “挺聪明,还知道哥哥背后有人。至于是谁,哧,你知道顶个屁用,乖乖的听哥哥的话就好。”那人笑声粗噶,他虽然有信心这女人逃不了,想到接下去要做的事也不敢浪费时间。 捏着下颚把药丢人嘴里,再用胶带将嘴封上,绑好双手,把她放到够不着器具的地方,免得挣扎间弄出动静,惹人注意。 他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个惯犯。 等到一切就绪,他拍拍手,目露淫光,笑着逼近叶善善。 · 陆天屿没有马上找到叶善善,是想先找到发照片的人,将隐在危险铲除。过了几天,他经过猜测和调查,最终确认了方向。 他拿着汇报来的结果嗤笑,果然是女人的手段。 揉了揉眉心,拨了他的前未婚妻——潘宜婷的电话。 原本三个人的关系就足够复杂混乱,所以这段莫名其妙的婚约,他早在善善说潘宜婷找过她的时候,就和家里人坦白直言不会娶她,婚约自然终止。 出乎意料的是,潘宜婷竟然十分爽快,不等他试探,就坦白承认了照片的事是她所为。 “你这么做……”他皱眉。 “我可是够为你费心费力的了。”她勾着头发,笑声娇媚,“怎么样,给一颗甜枣,打一个巴掌,是不是很有正妻风范?” 所谓甜枣,她指的是原先想给叶善善的那五百万。 “你的条件。”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这么坦诚,必然有所图谋。 潘宜婷咯咯一笑,“本来呢,我是有意想和你结婚,不过发现你在男女关系的处理上实在不对我的胃口,结不成婚也好。但是偏偏你先提出了解除婚约,女人嘛都比较小心眼,这么一来我自然不甘心……” “条件。”他扣着桌子,没甚耐性地再次开口。 “一个两个惯的你脾气不小。”她啧了声,“好了好了,干脆点说,我们两家的合作案,潘氏占大头,你没意见吧?” 像是察觉到那头男人的犹豫,她勾唇道:“其实我觉得,偶尔和你那两个女人玩一玩也挺有意思的……” “如你所愿。” 未必没有别的方法打消这个女人的念头,不过他不想再纠缠下去,只有把这些隐性危险都解除了,他才能和善善好好谈一次。 “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送你个消息。”潘宜婷言笑晏晏。 “那个叶善善——怀孕了。” ☆、第 43 章 撒谎 潘宜婷能够知道叶善善怀孕的消息,全靠叶善善二进医院。 她在百货商场被人绑架,无论是江骆还是吕飞扬反应都很迅速,事急从权,毫无顾忌的闯进女卫生间,一个个女人尖叫地逃窜或是大喊变态,戒备地看着他们,两人面无表情,一心将里面查了个底朝天。 确认没人,相互对视一眼,从来路寻找线索。 说起来,叶善善的身体里总归是白薇的灵魂,即便被绑架,她也知道留下线索,在被人捂住嘴的时候,就扯了扎辫子的花绳丢在地上,一番剧烈地挣扎,歹徒即使看见了,也以为是在挣扎中掉落的,浑没注意。 因而小金毛定睛看见花绳时,就直接踹门飞身进了那间储物室。 第44节 叶善善也因此得救。 至于歹徒,本是淫兴十足地对她动手动脚,等到门砰地一声被踹开,目露凶光往后瞧,一看见江骆的面容立刻软了脚。 他们在道上混,知道有些人不能得罪。江骆素无照片流出,他们用的是旧方法,不能得罪的人画有画像,能看到的人也有些来头,至于这位,却是跟着别人一同“瞻仰”过的。 “江老大!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位小姐和您的关系,您放我这一回……”他被江骆帮派的人按住,哪儿还不知道眼下发生了什么事,直道是被人坑了,急得满头大汗。 江骆默然不语,看着吕飞扬焦急地给叶善善解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青狼帮的嘿地一笑,狠拍了下他脑袋说:“这位和我们老大一起进的商场你没看见?你不盯着她,怎么知道她在哪儿!” 歹徒心里也暗呸晦气,盯梢的那个肯定双倍收了买主的钱,不然能这么坑自己!? 接下去不管他说出朵花儿来,他们都把人拖了出去,带回帮里有的是方法治他。没看见老大一眼都没瞟到这边来么,这事态他不关心,至少暂时人更关心的是另一方面。 江骆确实更关心叶善善的状况,等胶布被撕开,脸颊不自然的晕红让他警惕。 随后有了判断,就当机立断把人送去了医院。 这类药通常没有解药,药效轻可以靠意志熬过去,如果药重,自然要去医院才能解。其实歹徒下的药不重,但是毕竟她怀有身孕,以防万一,还是送进了医院。 车祸后住院,芝士还没有动过手脚,自然查不出怀孕的迹象。但是这次住院,叶善善怀孕的事情就毫无隐瞒地透了出来。 潘宜婷也从而得到消息。 不过等她没有时间精力时刻派人盯着叶善善,等她得到消息,再到陆天屿找到她,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 陆天屿听到这个震撼的消息,险些拿不住电话。 他抿了抿嘴,不顾那边潘宜婷的调笑声,径自挂了电话,立刻拨出了安小意给他的座机号码。 在收到这个座机号码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善善离开了他。连住处都宁肯自己另找,也不愿住在有着他们回忆的房间。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气流和呼吸的声音。 和一把磁沉动听的男性嗓音。 “喂?” “……请问,是8620xx38吗?” “嗯。” “您是这个号码的主人?” “嗯。”依旧言简意赅。 “……那抱歉,我可能是打错了。”陆天屿沉默了下,准备按下结束键。 “你找叶善善?”那边忽然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他顿住。 “是的……” “哦,她住院了。” 对方报来医院名称和房间号,旋即没等他回复,就断了通讯。 索性陆天屿也没有功夫在意这些细节,善善住院的消息甫一入耳,他便觉得心神不宁,顾不得手上工作,驱车开往医院。 这回叶善善住的是单人房,干净的蓝色窗帘拉开到两边,熹微的光照进来洒了一地,瓶子里插的时新鲜花滴着水珠。她左手吊了药瓶,人却很精神,这会儿正按到一个动画频道,笑得前俯后仰。 其实她早就没事了,只是他们恐怕药物影响到胎儿,一定要她留院观察。 陆天屿开门走进来时,她转过头,脸上依旧还挂着那副笑,鲜活灵动。 “善善。”他眷恋地看着她的笑颜。 “你怎么来了。”她意兴阑珊地问。 他语气温和,“听说你住院了,是哪里不舒服?”他像是没看见她的防备和抗拒,走到床边握住她的右手。 她觉得疲累,话说得异常客气,“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现在都好了,多谢你来看我。” “肚子?”他紧张起来,“怎么不舒服,受伤还是生病?对孩子有影响吗……” “没……”她猛地一顿,抬头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 陆天屿第一次在匆忙之中忘了戴眼镜,此刻与她直面对视,他的目光温柔的能滴出水来。“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叶善善沉默了下来。 他眉头渐渐皱起来,复想通了什么,叹气道:“善善,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对,你指责我骂我甚至打我都可以,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需要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长大,他需要爸爸。你一个人抚养他不止是你会很辛苦,他可能也得不到完善的照顾,为了孩子的将来,你暂时放下以前的纠葛,试着重新接纳我,好吗?” 他的态度极为诚恳,不单单是表面功夫,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对于宋佳雯他仍旧有些不能忘怀,但是善善有了他的孩子,两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自然变得天差地别。而且私心来说,这几年的生活让他习惯了和她的相处,宋佳雯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年少时不能忘怀的一段感情,以后与他执手走下去的,理应是叶善善,也只能是叶善善。 一番剖白,他想的十分通透,也真正地为孩子做了考虑。 可是她说—— “谁告诉你,这是你的孩子?” 陆天屿向来沉得住气,只在待她的问题上不够理智。虽然心猛然下沉,但他仍旧认真道:“善善,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他知道说服她阻力必然很大,但是会竭尽全力。 孩子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不是吗? “说起来,这还要谢谢你。”她不看他,静静地叙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碍到了人的眼,那天去商场买衣服,从出租车上下来觉得人不舒服,就买了水漱口,又喝了一杯酸奶。逛到中途想去洗手间,突然就窜出来一个人把我关到了储物间。他给我喂了药,拿麻绳绑了我的手,又给我贴了胶布封口,免得我喊人。” “他大概是想奸污我,只可惜,没等到药效发作,就有人来救我了。虽然如此,那时我药效发作的厉害,那人为了救我,我还是不得不和他……” 她雪白的双手乖地并排放在被面,插了针管的那一只青色的脉络浮现。她的神情平静,以一种客观叙述般地口吻说出这番话。 和心理的设想截然不同,这段令人恐惧的经历犹如晴天霹雳,雷鸣般地轰响在陆天屿耳边炸开,他感到一阵晕眩恍惚。 仿佛认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紧攥住病床边的栏杆,犹不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还要多谢你……”她也不恼,就这么安静地准备再次讲述自己的历经过的事。 “够了!” 斯文的白衬衫覆盖着健硕的手臂肌肉,他的力道之大近乎要把铁栏杆握断。他喘着粗气,手背青筋暴起,脸色难看到极点。 刚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烙在他的脑海里,无法克制地回想,立时灼烧得生疼。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碍到了人的眼……” “他给我喂了药,拿麻绳绑了我的手,又给我贴了胶布封口,免得我喊人……” “他大概是想奸污我,只可惜……” “虽然如此,那时我药效发作的厉害,那人为了救我,我还是不得不和他……” 啊—— 眼眸暗沉黑得可怕,他在心里拼命压抑着暴怒的情绪,胸腔里的怒气汹涌地翻滚着,忍到极致,黑眸积蓄着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但是眼前还坐着他心爱的女人,她眼珠乌黑,用一种冷静到残酷的神情看着他,那怒气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悲恸。 他觉得心脏像被人大力撕扯成碎片,痛不可遏。 “你……”她刚想说什么。 “……真的够了……”他扯了扯嘴角,浮起的一笑平静得近乎冷酷。 “善善,你还是在骗我,对不对?”他问,“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你想气我才编出这番话。” 他含着笑意,抚摸着她柔软披洒下的长发。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那么我第一次车祸进医院的时候,怎么会没有检查出来?” 一颗眼泪从她眼角慢慢地滑落,她不躲避不逃开,静静地和他对视。 他仿佛能看见她眼里抑制的情感,但她最终仍是道。 “陆天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给你了。” ☆、第 44 章 警告 病房门突然被打开,吕飞扬拎着一袋子山竹走进来。 陆天屿岿然不动,但其实只要仔细看,就能感受到他背脊的紧绷和僵硬。 只可惜刚进来的那只显然来不及观察这些,乍然看见房间里突然多出个大男人,立时进入了紧张戒备状态。 等走近从侧面看清脸形,顿时眯起眼眸,扬起的笑弧里多了一丝懒散的气息,莫名让人觉得危险。“陆先生到此,有何贵干?” 他当然查过情敌的自然,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小天使,他就知道她有一个男朋友,或者说——前男友。 陆天屿从窒闷的心痛中回过神,指头痉挛般地张了张,像是被惊醒。 “来看善善。”他的嗓音沙哑。 旋即眸光渐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紧张的单手攥拳,表面看来却像是他放松了一般往椅背靠去,脸侧向吕飞扬的方向,询问她:“是他?” 眼泪已经被擦去,吕飞扬没有看到她神情的异样,听到这句莫名所以的问话,理所当然地看着叶善善。 她笑着摇了摇头。 陆天屿仿佛松了一口气,但是更为复杂的感觉萦绕于心,他想起当时在意大利餐厅门口碰见的那个男人。 冷峻,强势,充满吓人的威慑力,甚至……有游走在黑暗边缘的血腥和危险感,提醒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说到打赢歹徒救下了人,他也确实觉得比起这个小白脸,那个男人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孩子的父亲是对方—— 他凝成的思绪在一瞬间变成了迷茫,即便孩子的父亲不是他,又能怎么样?无论是不是对他有威胁的男人,难道他依旧决定娶善善,当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的父亲? 不得不说,他的情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不想放弃叶善善,但是别说她有没有机会原谅自己。这个没出世的孩子横亘在两人之间,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无法真的说服自己,去精心养育一个没有陆家血脉的野孩子。 ——陆天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给你了。 他最初听到这句的时候觉得受伤,可是这恰恰点明了他们的处境。他觉得难过、烦躁、愤怒……和说不出的后悔。 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未来早就失去了掌控,无法尽握他手。 第45节 他为什么不能早一步下决定,认清自己想要的人是谁? 或者更早一点,在选择佳雯出国的那一天,他就应该彻底了结这份感情,而不是任其发酵,到最后,其实心里已经没有了那份感觉,却被自己迷惑了。 “……那个设计你的人是谁?”往事飞速地在他脑子里转过一圈,他深知沉溺于此没有用,但是窒闷的感觉依旧无法排解,便径自挑明了问事情的始作俑者。 他了解善善,知道如果不是和他有关的人,她说不出“说起来,这还要谢谢你”这种刺人的话。 她说不知道是碍了谁的眼,可是从这句能发现,她其实是知道的。 吕飞扬深知以自己的立场,没有办法把这个讨人厌的男人赶出去,他担心惹来小天使的不快。加上先前又被陆天屿的问题问的糊涂,就一直没有发表言论。 直到听见这个问题,他顷刻间了解了他们的话题,勾起笑,“原来陆先生来,是想要了解这件事的真凶,那问善善这个原主未免太过残忍。” “这件事我已经调查到了始末,你问她倒不如问我。” 陆天屿这才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男人,这一看,他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定义过于绝对。这个男人不是不危险,而是他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乍看之下人畜无害,但如果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会被他的外表欺骗,从而被他露出的獠牙撕碎。 他向来不会小瞧任何对手,更何况事关打乱他计划的始作俑者。他站起身,斯文却高深莫测地道:“也好,那就麻烦你了,不必打扰善善休息。” 吕飞扬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先走到叶善善旁边,放下装山竹的塑料袋,取出一个捏碎外壳,只余了底壳塞到她手里。轻声嘱咐,“还想吃别自己剥,动到针管就不好了,我马上就回来。” 前后不超过三十秒,更没有那些诸如掖被子这类假意炫耀的温情动作,公主一颔首,骑士就功成身退地训犬去了。 陆天屿下颚弧线绷起,怒焰腾跃,偏偏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立场去说什么,只能用冷得不能更冷的声音说:“走吧。” “走吧。” 同样两个字,小金毛的听起来就要随心所欲多了,仿佛即便有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两个人一同走到外面,阖上了门。 落下“咔哒”一声轻响。 白薇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山竹,头枕在后,舒缓身体,闭目进入冥想。 所谓系统,无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只要想,面板都能在一瞬间弹出,很是方便。为了调/教时不破坏气氛,她偶尔会取消提示音,所以要等结束才能看到数值。 泛起幽绿光芒的悔过值从45%一步步升到60%,着实叫人满意。 虽然她知道陆天屿一旦确定怀孕的月份,就知道她撒了一个谎。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宁愿撒谎也不想承认孩子的父亲是他,她表现出来的感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难道不会让他觉得恐慌和后悔吗? 所谓悔过,可不全是内疚愧疚,曾经得到的东西失去了,才是最痛的。 他拥有过叶善善那份最单纯美好的感情,但是因为一个女人的介入,因为他自己的左右摇摆,在他最终发现自己的心时,却失去了它。这一刻他所能感觉到的后悔,恐怕无法比拟。 ·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刚刚出去的两个人,而是江骆。 “咦,你怎么来了?”叶善善觉得诧异,自从住院之后,小金毛几乎是一有空就来报道。但是这位就只在最初送她来医院的时候抱了她一程,之后很少露面。 那个不怎么显眼的数值,也让她知道任重而道远。 “我刚刚看见了飞扬和上次纠缠你的那个男人。”他声音低沉地换了话题,显然觉得她刚刚的问题毫无意义。 “哦,他想了解我住院的始末,小金毛去给他讲解了。” 江骆颔首。 叶善善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娟秀的眉毛一蹙,觉得不太对,仔细想了半天,才试探地问:“陆天屿怎么知道我住院的消息?” 就是安小意,因为赶企划案这段时间加班太忙,她都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江骆倒也没有隐瞒,“他打电话来,我就告诉他了。” 她莫名觉得气闷,咬着指甲看他。 “这是什么坏习惯。”他皱起眉,捉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带出来。 叶善善确实是喜欢咬指甲、咬吸管这类孩子气的动作,据说是因为小时候母亲的奶水不够,饿怕了,长大之后无论怎么纠正都改不过来。 明明很可爱的小动作,因为背后的理由,总让人觉得有点心酸。 江骆不知道,但就是莫名不惯见她这样的动作——他基本上不爱管这些闲事,除非是亲人或认可的弟兄。 “你为什么告诉他?”她闷声闷气地问。 “我以为你会有话想和他说——比如腹中的孩子。”他轻描淡写地道。 她却察觉到了他另含的意味,“你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叫陆天屿对吗。”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深邃如子夜的眼睛里警告的意味浓厚,“你既然怀了他的孩子,就不要来招惹飞扬。” · 这边病房里的气氛忽而变得紧张,另一边的陆天屿和吕飞扬看上去还算和谐——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被问讯的歹徒不是什么硬骨头,不必屈打,一拖到青狼帮刑堂就什么都招了,顺便还把交易的照片交了出来。他们出来混江湖,免得买主临时反悔,都会录电话、拍照片作为证据,只要交易成功,就会毁掉证据,双方满意。 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 现在交易未成,照片自然还在他手上,然后在吕飞扬到刑堂询问进展时,被上交给了他。这会儿他不必说别的,单单把交易的照片给他看,跟着端起似笑非笑、嘲讽十足的表情,就够陆天屿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我知道了。” “光知道就够了?”有别于叶善善面前乖顺的模样,此刻他曲肘靠在落地窗的护栏上,勾起嘴角,手里的银身zippo打火机大开大合,有着自己张扬的节奏,那打火机摩擦的清吟不容人忽视。 陆天屿神情沉肃下来,他抿起薄唇,“接下来的事不必你管。” 他自然会给善善一个交代,不必要一个外人来提醒他怎么做。 吕飞扬轻巧拿回他手里的照片,悬在打火机上空,火舌一窜,顷刻间燎黑了一角。 慢悠悠地看着宋佳雯那张与小天使相似,却令他厌烦的脸尽数化作灰烬飞进垃圾桶,他才一笑道:“你放心,我不管你怎么做,我只管——自己怎么做。” ☆、第 45 章 亲吻 对付宋佳雯,吕飞扬想起对方的所作所为自然怒不可遏,假如被对方得逞,此刻小天使能不能坚强的度过难关都很难说。 这是一个女人对付另一个女人最恶劣的招数。 他倒不是自诩正人君子,然而让他用同样的方法报复回去,他觉得十分肮脏恶心。其实强/暴给人造成的心理创伤远大于生理创伤,类属于精神层面上的事,不如换一种方法。 调查了对方的平生履历,最值得注意的应该就是她为了出国深造放弃一段感情,回国后继承家业,投注其中的心血绝非一般。这女人要是没做出那样可耻的行径,他还会觉得这是一个独自奋斗打拼的女强人,值得佩服。 可惜女人就是女人,感性永远大于理性,她为爱冲昏了头脑,就要知道迟早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宋氏在宋佳雯接手之前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家产远不如陆氏这么庞大不可撼动。旗下又以餐饮业为主。世人皆知,无论是开餐馆餐厅酒店的人,都必须和地头蛇打好交道,“保护费”这个名词听起来好像砸摊的小混混才会去做,实际上存在深远,只不过越大的门店,私底下的交易越是隐晦。 甚至不必调动青狼帮的精英人员,一些外围人员的积极破坏就已经够宋佳雯忙的焦头烂额。宋氏不会只有一家餐厅,帮众四处点火,或是直接与店员产生纠纷砸店门,或是在食物上做手脚质疑食品安全,宋氏各家餐厅的声誉每况愈下。 这当中自然还涉及了与公安人员打交道的场面,里面的弯弯绕绕难缠,好在吕飞扬惯于人打交道,这方面难不倒他。 在宋氏被封店、调查等各种层出不穷的风波即将吞没之前,倒是陆天屿曾经与吕飞扬联系过一次,试探他的底线,想知道他会做到哪个地步。 如果对方想要完全摧毁宋氏,那他就必须伸一把援手,如果只是给个教训,他不会多管。 吕飞扬嗤之以鼻,“不是说要为善善讨回公道吗?” “毕竟最后善善完好无缺,何必对人赶尽杀绝。”陆天屿在电话另一边揉着眉心,头疼而倦怠,“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有了这次的经验教训,肯定不会再犯。” “哦——”吕飞扬拖长了音,很是戏谑,“让我猜猜看,陆先生讨公道的方法,是不是就是不理会她,然后看这个爱你爱的要死的女人痛苦不堪,就觉得教训足够了?” 一句话成功把陆天屿气到膈应,知道不可能再留有商讨余地,干脆挂了电话。 按道上的潜藏规矩来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很少赶尽杀绝。但小天使可不是混道上的人,这回他要是不彻底把那个女人按下去,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这次的后果更加癫狂,做出不可理喻的事。为了小天使的安全考虑,他必须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虽然下了命令,最近帮派里的情形确实变得有点古怪,好像一些事有所失控。 · 没等吕飞扬调查清楚失控的源头,江骆那边就出事了。 这天正好到了叶善善出院的日子,因为吕飞扬对付宋氏的计划临时出了点状况,知道老大正好在附近,就拜托他走了一趟。 自从上次被警告过后,两人之间的相处不可避免有些僵硬。 或许一开始就是沾了小金毛的光,江骆对待叶善善的态度还算不错,甚至偶尔在公寓里碰面也会邀请她一同就餐或者下楼散步等等,所以直到这回的事情发生,叶善善才突然了解到了江骆对待寻常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可能对他来说,如果她有可能和自家兄弟在一起,那么也算勉强纳入他的保护范围,他能够和颜悦色。但她现在怀了别人的孩子,他就没必要对她手下留情了。 但是—— 仍旧有些地方不对,白薇也算是正儿八经谈过两场恋爱,对那种微妙的气场感之甚深。 单单只看逛街那回,江骆给她买了一杯最爱的草莓酸奶,就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情绪还是有那么一点微妙——或者称之为,心动。 只不过有小金毛的存在,他不会任由这份感觉蔓延发展。 想到这里,白薇弯唇笑了一下。 哦呀,原来这就是症结所在,真不知道那句不要招惹,是真的警告她不要招惹小金毛,还是不要招惹……他呢? 懒洋洋地勾起凤眼,她暗敛的眸光像潋滟的水波,波光流转。 在江骆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才收敛了妩媚的神色,恢复成纯稚乖巧的叶善善,趴在窗边看悠悠飘过的白云,怡然自得。 他什么话也没说,视线在回过身的她身上淡淡扫过,就提起了整理好的物品袋子,率先走了出去。 “今天谢谢你了。”在小区停下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叶善善含笑,而后一顿继续说,“也谢谢飞扬这几个月的照顾,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可能我在这个城市早就走投无路,回家乡了。” “公寓我会尽快搬出去,一直都没有付租金真是过意不去,卖画的钱我这里还留了一部分,过几天重新转回给你。住处我在住院的时候翻过报纸,有几个地方很适合我的收入水平,暂时租住没有问题,你们不用担心……”她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以后的计划,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儿。 过了一会儿,才突然窘迫地反应过来,“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是想说,你说得对,我既然怀着别人的孩子,就不应该……很高兴能和飞扬做朋友,不过你放心,我对他没有别的感情,麻烦你转告他……” 像向日葵花朵一般的笑容大大地在脸上绽开,她说完这段话,再次道谢以及道别,就仓促地去解安全带。但是一时手心湿滑,怎么也解不开。 等终于听到天籁般地“咔哒”一声,她松了口气准备下车。 就在转身时,手腕倏尔被滚烫的手掌攥住了。 她受惊地回头看他,眼底隐约有着期待地光芒。 可惜他没看见。 男人低敛眸光,沉默了许久的嗓音有些暗沉,“要拒绝的话,你亲口说。” 第46节 她颤了一下。 “……你要是真的喜欢飞扬,如果他不介意孩子的事,也不是不可以。”想了想,他皱眉又道。 此时,他才感觉到手心里的温度在一寸寸变凉,让人感到心惊。等他抬头,就被眼前的女人震住了。 她刚刚出院,长久没在日光照耀下锻炼,雪白的皮肤透明地像要化开来。颊边却有一抹怒气染上的绯红,双眼率直地看着他,透露出不服输地倔强。但那牙齿死死咬着如粉唇,仿佛有再大的不甘心,都必须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陡然间,她甩开了他的手,像失去理智的小狼犬,霍地扑向他,咬疼了唇瓣的牙齿转移了攻击目标,一口咬上了他。 江骆人生以来第一次,在女人扑上来的时候,毫无防备。 唇上蓦地一疼,然后始作俑者发辫一扬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飞快地开门跑下了车。 他脑袋晕眩地懵了几秒。 猛然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情绪,动作快在理智之前,等回神时,他已经甩上车门,大步走向公寓。 小区的公共设施做的很好,即使是秋天,游泳池里的水也放满了。有人为了锻炼身体游泳,更多的是跑去玩的小孩子,把落下的金黄叶子伸到水中,欢快地划拉着水面。 他路过泳池之际,突然听到一声稚嫩地尖叫。 · 叶善善因为那声尖叫折返回去,却透过折射的水面,看见游泳池里浮沉的衣服是江骆的外套。而江骆,就像一块僵硬的雕塑石头,一点挣扎也没有,慢慢沉了下去。 她看到眼前的状况时,也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见鬼,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男人狼狈的时候,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来不及多想,立刻丢掉身上的重物,拖了外套跃入水中。男人的体重,再加上水的阻力,她拖动的十分费尽。幸好叶善善家里穷,是做过重活吃过苦的,要是换做上一个时空的宋倾雪,十有八九救不上来,还要把自己赔进去。 拖着人的头部后滑游到了短梯边,等下死力拽上来之后,她几乎也要虚脱了。 江骆的情形还算好,虽然没有挣扎,但是他下意识地闭气自救,等到后来氧气不足才呛了水。 芝士说,如果攻略人物死亡,它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也许直接进入下一个时空,也许永远被锁在这个时空。她不能赌那个不确定,只能竭力救人。 幸好系统很万能,在紧急情况下传输了一份急救知识,且是以图画为主,偶尔有辅助文字,加速阅读。 叶善善两次住院也了解过现代的救人常识,根据图片上的姿势,跪在江骆头部一侧,一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压在他胸膛,自己深吸一口气,将气吹了进去。 冷峻的脸庞苍白,闭着眼的男人微微颤动着睫毛,流露出少有的脆弱。 一连多回,吐了水之后,他意识转醒,就在她再次哺来一口气,眼眸如电,迅疾地睁开。等看到她的面容,闻到那熟悉地牛奶甜香,他才慢慢放松了身体。 但眸色逐渐暗了下来。 不知道喂了多少口气,就在叶善善怀疑这个方法是否有用的时候,后脑勺忽而被人按住。对方冰凉的嘴唇变得炽热滚烫,在她发懵的一瞬间含住了她。 大手固定着脑袋,不容许她退离。男人丝毫没有吻技可言,吮咬间全凭本能,在尝到那香甜的味道时更是欲罢不能。他强烈地男性气息也让她感到迷茫,那激烈而凶狠的动作就像濒捕捉到猎物的雄鹰,紧锁猎物,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她软倒在他胸膛上,一时间迷失了方向,目眩神迷。 看到50%的爱慕值时,叶善善迷迷糊糊地想,刚刚还一副没气了的样子,怎么一转眼,这人气息就变得这么足…… 他是怎么做到的? · 公寓里,江骆斜冲过热水,换了睡衣靠在床上。 虚弱而疲倦地半眯起眼,他取来听筒拨出了吕飞扬的电话。 一如往常,对方轻快调侃地声音先响起:“哈喽老大,把小天使送回家之后,和我报平安来了吗?” “嗯。” “哈?”对面明显在奇怪他真的点了头。 “出了点事。”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随即眼眸在一瞬间变得锐利,“你注意一下,帮派里有内奸。” 话没说完,笃笃地敲门声响起。 ☆、第 46 章 天使 电话那边还在问:“内奸?老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骆停顿了几秒,看了一眼室内的木门,继续低声和吕飞扬把整件事论述清楚。 当时听到尖叫声,他很自然地就靠近了泳池。那是有能力的人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到出事的地方去看能不能帮助别人。江骆固然不是什么好心人,但是对天真单纯的小孩子还留有一部分善心。 等真正靠近泳池之后,流失的体温才让他反应过来,他不可能救人。 ——他怕水。 然而不等他退开去找别人,一群大孩子忽而涌过来,嚷嚷着让他救人,在他没有防备时把他推了下去。一接近水边,他的四肢百骸就会僵硬得无法动弹,变得十分迟缓,所以那群孩子七手八脚推过来的时候,没有在第一时间闪躲开。 入了水,他就连挣扎的力气都丧失了。 “上来上来,别演了,他都不救人。” “切,居然不上当!没意思!” 这些对话渺远地飘入耳中,仿佛只是这群小孩子玩的一个游戏。 蹦跳离去的孩子们自然没有看见池子里越来越往下沉的男人,也没想过,会有大人不会游泳。 整件事本就不复杂,江骆叙述的很是简洁,又省略了被救的那部分内容,很快就说完了。 吕飞扬沉默思考着,半天说不上来话,最后才试探着问:“会不会只是孩子的恶作剧?” 不是他不考虑老大的安危,刻意把事情往轻松的方向上推,而是如果事情真的是敌对帮派所为,帮里有内奸,那必然是和他们关系亲密要好的人—— 老大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权利和必须承担的责任,消除和模糊弱点是重中之重。他怕水的事,绝不是随便一人就能知道的。 “来的太快了。”江骆倦然阖眼,脑海里随之模拟出当时的情景,他边思考边说,“无论是对方落水、尖叫、跑来的时间都掐的过于精准,还有恶作剧的人选——正好是我。” 他追着叶善善而去,当然会把视线放远,包括她在内,过路人并不少,偏偏就在他路过的时候出事了。 这群孩子可能确实是小区里的住户,但是被人煽动去做这种他们以为只是恶作剧的事。 平时他住在这幢公寓楼的时间不多,空出来给她住之后来的更少…… 想到这里,江骆倏尔睁开眼,沉凝道:“我去医院接她的消息,还有谁知道?” “你的行踪我一向不会透露给别人……不过今天我去接小天使的事告诉过他们几个,现在我临时出了状况留在帮派驻地,如果有心,肯定能猜出来。”有条不紊地分析传出电话。 老大的行踪隐秘,一方面是他自己有意掩盖,另一方面,和他联络的人都会守口如瓶,减少埋伏的可能。这次的事不完全是疏漏,按理,即便他不去接人,多数人也不会猜测是老大代他去。 恰好就是这万分之一的机会被对方把握住了。 电话两头一时都有些沉默。 门外的人刚刚想是听见模糊不清的讲电话的声音,知道他在议事,敲了几下之后就暂时走开了。此时重新回来,没听见声音就开门走了进去。 叶善善穿着一身儿大她一码的睡衣,身骨儿娇小地缩在里头,白里透红的脸蛋,汤端在身前,隐约可见粉嫩嫩地指甲盖儿。她头发半湿半干地拢在右侧,趿着绒拖鞋走过来,边矮身把汤搁在床头柜上,边轻声细语地说:“这个喝了防寒。” 江骆刚刚没来得及让她先出去,等她走到身边的时候,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按断了电话。 随即就是一怔。 “怎么啦?”她见他呆住了的模样,担心地坐到床边,探身去试他的额头温度。 软绵绵地手心贴在额头,她洗完澡后香喷喷地气息连飘进他鼻端,连绵不绝,才刚吻过的樱唇近在眼前,令人口干舌燥。 江骆不自觉想起在泳池边上的那个吻。 起初是因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清醒过来,香甜的气息涌入口中,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急切地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便鬼使神差地将她压向自己。少女的口舌绵软甜蜜,一开始还抵抗着想用舌头把他驱赶出去,可粉舌柔软,像灵动地小鸟儿,不安地从四面八方地角度攻击他,越是抵抗越是勾人。 属于她的甜美滋味入了喉,他才像被引爆了脑海里的炸弹,轰地一下没了理智,激烈地想要夺取。 叶善善已经收回了手,视线一低,发现眼前的男人,眼神陡然幽暗下来。 “过来。”他低沉地发话,像是一个上位者的命令。 她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珍珠一样小巧白皙的耳朵飞起一抹羞红。 “先喝汤……” 她声音软软,径自把碗端过来,拿着勺子要喂他。 他见她神情认真不像作假,一副严阵以待喂孩子的模样,登时忍俊不禁。 因为帮众背叛和回忆起的陈年旧事,方才房内的气势压抑,此刻他突然勾起唇角,阴霾便散开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松了一口气。 江骆端过碗仰头一口饮尽,热辣辣地暖意流窜开来。 就在他要说话时,手机屏幕忽而亮了起来,一闪一闪,伴随着初始铃声。 他半天没动。 叶善善探头看了一眼,“是小金毛,你们要说正事吗?那我先出去了。” “嗯。”他应声,却又道,“去拿条毛巾过来。” “好。” “什么事?”看到人走了,江骆淡淡问。 “什么事!?”那边吕飞扬险些跳起来,“老大你还问我什么事,你刚刚干吗突然挂电话?哎算了算了,说正事要紧,你说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几天帮派里确实有点不对……” 他宝耍到一半突然想起现在时间紧迫,顿时话锋一转,汇报起帮派里的动向来。 等叶善善把毛巾拿过来的时候,只见男人放松地靠着垫起的枕头,听那头讲着电话,若有所思。等她走到床边,自然地把她拉到怀里,空出左手不紧不慢地给她擦头发。 她没有挣扎。很多时候,暧昧到了一定程度,因为一个骇然的举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许多事情就会水到渠成,彼此双方心照不宣。 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她感受头顶轻缓地摩挲,舒服地眯起眼儿。 偶尔他低沉磁性低嗓音会响起,不过一两个旁人听不懂的关键字词。她因为屋内暖黄的灯光,以及自身体力流失,疲乏到昏昏欲睡。 “就这么办,这件事要辛苦你了。” 过了十几分钟,在她要进入甜梦里的时候,谈话进入了尾声。 江骆刚想挂电话,倏然听见对方问:“对了老大,你在小天使住的那个小区出的事,现在就是在那幢公寓里休息咯?小天使没被吓到吧?你怎么和她说的?”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且第一问几乎是才出口就确定了,足可见他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其实十分细心敏锐。 江骆低头看窝在自己怀里,耷拉着眼儿渴睡的猫,抚摸着她的头发,实话道:“是她救了我。” 第47节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不知道是被他的小天使英勇的形象惊呆了,还是发觉了一些微妙的事。 直到他开口笑问:“老大,你刚才怎么没有提?” 半玩笑的语气,但隐约又像在质问。 “无关帮派,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必多说。”他一句带过,然后在两人陡然安静下来的沉默间,挂了电话。 其实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对于江骆来说,童年的阴影历历在目,甚至现在还时常会做被人强压着头溺水的噩梦。 梦里的他就像是没有腮的鱼,不能吸气,氧气缺到极致时,胸腔灼烧,咕噜噜地泡泡飞快地往水面窜去,透过水流,显得沉闷而脆弱。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开头顶的压制。只有在他身体僵硬的像一具尸体的时候,力道才终于松开…… 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继母永远纵容着亲生的儿子,他从小时候起就好像是对方的一个玩具。 那个血缘上来说的弟弟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恶作剧,每一个都恶劣不堪,有天他终于忍无可忍,反抗间失手推倒了对方,他脑袋磕在茶几一角破了皮。 流出的血让他暴跳如雷,十一二岁的孩子,威风凛凛地指使着保镖把他按进了客厅的金鱼缸里,看着他的挣扎痛快地拍手,一直嚷嚷着没看够。要不是保镖害怕担上人命,到后来叫人救治他,他可能已经死了。 这个真实的噩梦,他日复一日的记着,似乎永远也不能忘怀。 “不舒服么?”她一直朦胧着眼儿,安然地依着他。 此时仿佛心有灵犀,察觉到了他紧绷的身体和内心的恐惧,又往上靠了靠,睁开眼和他对视,细声糯糯地问。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每当对上他的时候,才像是有桃花瓣飘进了水面,潋滟芬芳。他其实或多或少能感觉得到她的倾慕,在她大着胆子咬他那一口之前…… 人总是会因为一个人无条件的对你好、喜欢你而反馈对方,那些女人因为他的权势和外在条件爱慕他,当然无法触动他。她的欢喜那么纯粹,时常令他觉得窘迫,可是,心动可以用理智去制止。他是成年人,在两个选项里,果断地选择相伴十几年的友谊。 从没想过,这个选择会有变化。 他一直不明白飞扬为什么执意叫她小天使,以为不过是一个接近对方的昵称,可是他现在知道了—— 她就是他的安琪儿。 是他从小企盼、梦寐以求的安琪儿。 ☆、第 47 章 坦白 “舌尖上的小燕子”装备技能,白薇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效果是什么。 可能是奖励她富有创新精神,效果有两个,一个是口舌生香,与人接吻时口腔里自动溢出甜味,大约是冰糖燕窝或者奶香燕窝那么一个口感,区别在于她本人越激动,体现出的口味越浓。另一个,是吻技上的提升,一定要用一个有关燕子的词来表述,那就是“燕穿柳幕”,轻盈灵动,直击敏感点,引爆对方的感官。 这么一对比,她以前的吻法真心青涩。 要不是江老大的威仪光环神圣不可侵犯,她十分有兴致拉着他多来几次,看男人失控绝对是她的恶趣味之一。 可惜叶善善是个羞涩的姑娘,在生气时咬对方一口已经是极致大胆的表现了。 白薇把白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闭上眼,安心地与江骆各躺一边,准备睡觉。 公寓里有客房,但是两人都没力气打扫铺床,干脆都睡在主卧。毕竟不是相处已久的情侣,她还怀有身孕——他们背和背的距离间泾渭分明。 睡到半夜,叶善善不觉往当中一滚,触到了烙铁一样发烫的江骆。 她反应很快,察觉不对马上开了床头灯,见男人眉头紧皱,时有呓语,皮肤温度又烫得灼人,当即打了吕飞扬的电话。 “江骆好像发烧了——”她焦急地双手握着手机。 吕飞扬顶着一头凌乱的金发爬去接电话,睡眼迷糊。等听到她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紧跟着知道老大生病的消息,他拍了下脸清醒,“好,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乖,你别急,不会有事的。” 按掉通话的时候他已经套上了衣袖,头一钻穿好上衣,快速地提裤穿鞋,捞来车钥匙出门。 是他大意了。 老大以前为了克服这个弱点,曾经连续一个月下泳池划水闭气。结果不尽如人意,几乎每次下水后都会高烧,休养病好后坚持继续下水,最终还是没能克服。在他的劝说下才暂时放弃。 也许是时隔太久,他居然忘了这个后遗症。 其实他不知道,江骆这回内心的恐惧已经消除无几。身体原因是一部分,内心关于他的纠结和愧疚才是引爆的源头。 · 自白薇来到这个时空,也算得上是医院里的常客了,只是这回从病人变成了探病陪床人员,感受很是不同。 原来这里住院的程序复杂如斯,每个人都很忙,但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吕飞扬给江骆安排的也是高级单人房,恰好在上回叶善善住过的那间隔壁。一应琐碎的事物全靠他办妥,她只要守在房间里陪他即可。 门打开一道缝隙,灯光洒落,看见她趴在病床边,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大,他心里就像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 “小天使。”反复握了握门把手,他推开来,“事情都处理好了,这张卡你拿着,不管是开药还是做检查,都只在这里扣就行。这段时间帮派里的事情很多,我可能没工夫常来。” “麻烦你了。”她偏过眼睛,弯成一笑。 他无形中生出挫败感。 “你……”他开了口,却许久没能接下去。 “什么?”她歪着头。 “……听老大说,他落水的时候是你救了他。” “嗯,当时听到了孩子的叫声,我以为是小朋友出事了,没想到到的时候,居然是他掉进去了……”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笑眼弯弯,“你放心啦,他不会游泳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当时的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懒得多问,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她表明立场,虽然感到古怪,但是不会过问他们帮派里的事,只要他们能保证自身的安危就好。 多么善解人意——可是该死的他一点都没觉得高兴! “……其实,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毕竟你还在怀孕,最好也去检查一遍。”他从烦闷的情绪中脱离,眼底盛着担忧的光芒。 她心里一暖。 “据说孕妇游泳有很多好处呢,你别太担心啦。”她语气轻松道。 吕飞扬也知道这个定论,只是单纯地游泳和救人截然不同,到底还是不放心。而且提到怀孕的事,他能看见她眼里的忐忑,阴影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起床单,显得很是不安。 她从身体里流露出的讯息无疑是在表明,她在害怕一件事——害怕他会不会接受那个孩子,会不会因为孩子,就放弃和她在一起。 自己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介意这个孩子的出生,可惜——让她感到不安的人并不是他。 犹豫再三,吕飞扬的手还是落到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一下,“我不担心,你也不要太担心。”他扬起唇,灿烂的笑容依旧那么打动人心。 手心的温度透过秀发传递给她。 叶善善猛地睁大眼睛和他对视,像是震惊猜测,对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他说得那么隐晦,可是她毕竟不是真的单纯无知,他不止是从这一系列的事情中了解到她心有所属的人,而且甘愿退出,甘愿成全。他甚至舍不得逼迫她给他一个交代,这段时日的努力,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了。 这样的纵容和宠爱,曾经有人给过她,但那都是她处心积虑接近对方,取得好感后才得到的。只有这一回,吕飞扬在她的任务里可以说只是一个牵线的路人甲式的人物,固然她觉得有他这样一个朋友很舒服,但从没想过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飞扬,我……”她咬了咬唇,坚定地抢在他前面说,“我不需要你的祝福,无论结果怎么样,我自己会努力。你不要祝福我。” 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决绝的可爱。 在那一瞬间,他心里像被小爪子揉开,软成了一团。别看他成日嘻嘻哈哈,其实他总是以理智冷静的态度去观察每一个人,总的来说,他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 背后的门合上,一声轻轻地叹息落下,他笑容带着些许惆怅,却又得意而愉悦。 “不愧是我看中的小天使。” · 江骆这一遭发烧来势凶猛,幸而退烧的速度也很快,有叶善善随侍左右殷殷照顾,他有再多的地方不舒服也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身体还虚弱,需要休养。 既然人已经到了医院,江骆也同小金毛一样表示出对她的担心,叫她去做检查。拗不过病中伪装虚弱的男人,叶善善心知没有半点问题,也只得爽快刷卡,花冤枉钱。 偏偏就是这一去,乘电梯的时候见到了陆天屿。 “你还在住院?”他皱起眉。 几日不见,他变得大为不同,像是经历过一番翻天覆地的打击,素来沉稳斯文的他,身上透露出明显强势的气息,眼镜后的那双眼,锐利更胜往昔。 “不是我。”她一笔带过,接着状似友好地问,“你也来看病?” 他摇了摇头,“我来看你。” “……等等,你什么意思?” 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骂我……! 陆天屿这才发觉上下文语意不对,稍稍一怔,看着她瞪圆的眼睛,笑意流淌,低声笑道:“我没说过吗,善善,你就是我的病,我的——相思病。”三分调侃,七分认真。 叶善善蓦地一窘。 看过这个男人太多颓废冷酷心痛的一面,她几乎忘了,这位很是精于甜言蜜语,半真半假,半玩笑半诚恳,听得人晕晕乎乎、迷迷醉醉,最终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可以说她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如果他不爱叶善善,就不会感到后悔和心痛。但是,他的甜言蜜语使得原主越陷越深,最终死于非命。 所以对这些话她免疫力高达100%。 “直接说吧,找我干什么?” 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映入眼中,陆天屿适然弯曲的长腿站的笔直,凝视她片刻。 走近几步,他陡然将对方纳入怀中。虽有秀发遮掩,他的唇依旧无限贴近她的耳朵,低而轻声:“善善,回到我身边。” 话音一落,她生气想推他,“你——”凭什么? 忽而念头一动,转变了语句,似笑非笑地问:“你不介意我肚子里的孩子了?” 他笑容依旧,只有镜片阻隔了里面透出的冷酷和寒霜,“这有什么难的,打掉就好。” “……陆天屿,你以为你是神吗?”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我是。”他由着她顺势退出怀抱,却抬手捏起她秀巧的下颚,含笑的眼睛落在她的乌眸里,不知怎么,看得人一抖。“善善忘了吗?很久以前,我教你在公司生存的技巧,每当有难题被解决,你都会兴奋地说我就是你的君王,你的神。” 她激动又兴奋地时候,就会赤脚跳到床上,弹簧床一弹一弹,像是起伏的心情。她双手紧握崇拜看着他,然后孩子气地扑下来,又亲又闹,“天屿,天屿,天屿……你好棒……你就是我的君王,我无上尊崇的神明!” 明明是安静乖巧的一个人,疯起来的时候,他拦也拦不住。 可是无可否认,当时他的心情有多愉快。多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就这么维护着她,让她高兴一辈子。 “善善,我还是我,只要你给我机会证明。”回忆起那些欢喜夺目的过往,他的光彩黯淡下来,可是那温柔的强势依旧。“那个孩子是一个错误,如果生下来,每当你看到他,就会回想起那段可怕的记忆。” 第48节 “我不希望看到你以后活在痛苦中。” ☆、第 48 章 扎针 叶善善看着他笑起来。 电梯四面银光闪闪,就像光滑如水的镜子,映着她扬唇笑起的弧度,仿佛被施了一场魔法变作魔镜,将陆天屿震在原地。 除了在意大利餐厅那一回,她多次嘲讽的口吻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素来听话乖巧的恋人,这回的笑容,更是令他感到诧异和怜惜。已经做好了任她流泪、生气、冷笑和嘲讽的准备,可没想到她居然笑了。 就好像他说了什么让她开心、可乐的事,笑得那么生动。 或许这些改变,都是因为有这一场他带来的经历,才让她变得如此不同……但是陆天屿明显感受到了一些事脱离掌控。 “既然你保护不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决定?”她笑得很欢快,很顽皮,很……恶劣。 这句话无疑是对一个男人能力的否定。 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要求她,说出哪些所谓为她好的话?更何况他只是自私地想要夺回她,顺便蛊惑她把身上他厌恶的部分除掉,从没想过意外怀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流产,又意味着什么。 陆天屿丧失了一部分冷静,眼中怒火可见,却在一瞬间又森冷下来。 这是他最痛恨,最后悔的一件事! 连日来,他没有一天不活在这份悔恨中,无论工作还是睡觉,脑海里不断地出现他没见过的画面,都是善善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模样。 她的洁白、娇美、羞涩都在别的男人面前绽开……那情景让他几欲发疯! 【叮,调/教对象悔过值上升7%,共计67%。】 但如果说上一次猛然听到消息,他对她的愧疚怜惜更甚,那被她再次毫不留情地挑破后,更是添加了难堪和怒火。 “无论你怎么说。”他神色变幻,直到最后一刻变得坚定,“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但是孩子绝不能留!善善,放过你自己,不要为了惩罚我,让我时刻活在悔恨和愧疚里,就把自己也拖下泥潭。一旦孩子月份变大,你就再也不可能做选择了。” “听话,我是为你好。”他低头靠近她,耐心地哄着她。 抬手想为她拂开碎发,她倒也乖顺,没有做出避开的举动。 陆天屿眼睛一亮,认为她被自己劝服了,然而下一秒,电梯门缓缓打开,叶善善和他对视间道:“我听飞扬说了,你和他保证要为我讨回公道。但是我只看见在飞扬拼命打压宋氏为我出一口气的时候,你在维护她、保护她,为她奔波。在你心里,即使她的势力对我产生再大的威胁,只要我没有真正如她的愿遭受巨大的打击和痛苦,你都会偏向她,是不是?” 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你的话,我不会再信。” 男人被那一番话,那一个眼神彻底定在了原地。她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云淡风轻,她受过的伤害,远不到他能轻易揭过,转头就去维护凶手的程度。 陆天屿的额头突然沁出了冷汗,强烈地后悔袭来,手掌抚住额头。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叮,调/教对象悔过值上升10%,共计77%,历炼者请再接再厉。】 后来几天,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最深刻的后悔。 他不断收到匿名的信封,拆开后,里面掉出了大量他和宋佳雯在同一个场景的照片,有交谈,也有气氛温馨的场面,虽然没有过分亲昵的举止,但已经不可避免使他觉得狼狈。另外还有他们会面的时间、地点附在角落。 这东西是谁寄的很好猜测,必然是他打过交道的吕飞扬无疑。单单就对方看善善的眼神,他也知道这是个棘手的情敌,一有机会绝不会手下留情。 只是不知道善善是否每一张都看过…… “有什么好想的呢,那天的话说得明显,就算不是都看过,也肯定知道不少经过……”他苦笑了一声,将脸埋进双手里。 就在他心烦气躁,悔不当初的时候,另一头的主人公叶善善,正看着不断跳动的悔过值笑弯了眼。 ·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高级单人病房的电视机里传出《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欢快旋律,叶善善坐在木凳子上,歇倚着身子削苹果,时而心不在焉地瞅一眼屏幕。 病床上的江骆倒是看的十分入神,过了好一会儿,发觉右手边的人苹果削个没完,才仿佛意识到她走神,侧过去问她:“怎么了?” “诶?”她一下回过神,反应了三秒才聚焦道,“哦,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削着削着,突然想起飞扬和我说的话。出事那天,他还提醒我说苹果皮打了蜡,不能直接吃什么的。” 语气并没怎么认真,但江骆没说话。 气氛陡然沉了下来,电视机里快乐一家的阵阵笑声更衬得房间里静谧。 “怎么了?”她感觉到房间里的低气压,忽而一惊。 “你……”他面无表情的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问,“你经常想起那小子?” 称呼陡然从“飞扬”转变成了“那小子”,只是某个迟钝的人没有发觉其中的古怪。 她呆呆地眨了一下眼,仔细想了想道:“还好,不过飞扬真的挺细心,你这次住院也多亏了他跑上跑下。你都不知道,那天大半夜发现你体温发烫,我吓得魂都没了,什么肺炎肺癌肺水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好有他安慰,才勉强冷静下来,就这样,住院手续那些事也都是他办的……” “平常在一些小事上也总是提醒、照顾我,人又很温柔……”她越说越有兴致,摆出了滔滔不绝的架势来。 江骆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叶善善!”他低喝,目光危险地盯住她。 她一瞬间停住,乌溜溜地凤眼儿翘着,纯稚地回望他,“难道你觉得他不好吗?” “……” 怎么就能迟钝成这样?江骆十分不可思议。 “扑哧” 她终于忍不住笑场了。 “对我这么没信心呀?”叶善善喜滋滋地笑着,像偷了油喝的小老鼠。 他眼色不善地继续看她。 “哎,他这么好,我居然不喜欢他……”她一脸的惭愧。 像是有那么丁点的愧疚,丁点的后悔,丁点的……想回头。 江骆的眼睛深邃,凝视着她一眼不错,直到她渐渐红了脸颊,手足无措,方忽而一笑。那一刻,他仿佛出鞘的宝剑残忍地吞噬了无数的生命,却反而熠熠生辉,绽放出万丈光芒。 “因为我比他更好。”他颔首宣布。 “……” 不要脸。 叶善善倒是想把心里这话吐出口,偏偏赶上护士进来扎针输液。 医院里的护士一般年龄不大,因为工作范围的限制,挑男人那不是医生就是病人,运气好就能喜结良缘。所以乍然有江骆这种外貌好,气质优,另外一看病房档次显然条件良好的,那分到管这间儿的小护士真是欢天喜地。 她情意绵绵地提前说了一声:“有点痛,你忍一下。” 叶善善腹诽,细成那样的针管扎下去还要忍一下?那这位江老大面对枪战的时候不得吓晕倒桌子底下去! 结果人小护士一个神思不属,满面红霞——扎错了。 “对、对不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含情凝睇,“你血管不好找,等我再看看。”然后轻柔地拍了起来,要不是能听到那么一点子清脆地拍打声,光只看着简直像是温柔地抚摸。 第二针还是扎错了。 护崽的小女人霍地一下站起来,眼底火光跃动,“我说,你不会是蓝翔汽修学院毕业的吧?我们家阿骆全身上下都金贵的很,你当是你这是在灌汽油还是修轮胎呢?手法糙成这样,真不知道是怎么被选到高级病房来的。” 侧身,扬下巴,斜睨,笑得一脸轻蔑。 深谙坏女配鄙视人的精髓。 小护士脸涨成猪肝色,“我、我我、你、你你……你才是汽修学院毕业的呢!人无完人,我只是出了点小差错……你这人……怎么这么刻薄。”泪光点点,弱不禁风。 这下,终于引起了江骆的注意。 ☆、第 49 章 模仿 明刀暗箭,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人,对这么点蚊子咬似的疼确实不在意,所以那护士扎错两次,他也没说什么。偏偏他家安琪儿心疼了,一向是柔巧乖顺的小女人,为了护着他跟人红脸瞪眼,他表面不说,心里不知怎么愉快得意。 所以对方说他的安琪儿“刻薄”,顿时目光如电,看着她评论道:“你的职业素养确实不高,技术不过关,又随口狡辩、诽谤她人。让你们护士长来一趟。”他面色平静,像是大海,纵然底下浪潮滔天,海面也能平如镜面。 这类上位者一般居高临下的评价,很容易令人不痛快。 然而,他不像吕飞扬那样平日收敛气势,就算收敛,也遮挡不住腥风血雨里闯出来的嗜杀气息。 若是原先的病房因素减弱了他的气势,因为虚弱,让他看上去沉稳神秘,魅力十足,以至于小护士昏了头,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吓醒了。 “对、对对不起先生!”她脑子一片空白,就是对着院长也没这么听话过,身体紧绷站得远远的,显然惧意十足。“可是护士长……我……” 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淡声说道:“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投诉你,相信以护士长的职业素养,应该不会扎错针。” 她松了口气,答应后不敢再看对方一眼,逃命似的跑出病房。 打扰气氛的人走了,叶善善还气鼓鼓地站在床边。 其实他刚刚一高兴,她就听见那悦耳的提示音不断“叮叮”响起,爱慕值1%、1%的往上加,累积起来也很可观。不过这个高兴的事,不能与人分享就是了。 他见她那副气势凌然的模样,眼神变得温柔,执起她的手,在手背吻了一下。 所谓情不自禁,大概就是这样了。放到以前,谁能相信将青狼帮扩展成a市最大帮派的江骆,能露出这种温柔的醉人的神情? 丫就是一野兽!居然还能情不自禁地给人行吻手? 叶善善也呆住了。 “别气了。”他低声笑道,不难听出笑声里的愉悦。 然后她就像个胀得鼓鼓的小气球,嗖一下泄了气。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之所以想起小金毛,是她是想和他谈谈孩子的事,可是一步一步,突然就变成了眼前这样的情形,无论是叶善善还是白薇,都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如果在乎,一开始就不会放纵自己宠她。 即使真的有那么点在意,相信他也会努力化解矛盾,尽可能地公平对待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江骆的人格魅力,不知怎么的,就是让她信服和折服。 这些世界真是奇怪,就好像渣男人和好男人比例分配均匀一样,出了一个摇摆不定两边讨好的混蛋,就有两个一心一意心胸宽广的好男人。他们怎么就这么好?好的连白薇都嫉妒了。 毕竟现在她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幻,她只能把握自己不要更进一步。 第49节 到底,这不是她真实存在的地方。 · 江骆不像叶善善那么脆皮薄血,住个两三天也就出院了。 期间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吕飞扬带着精英骨干过来探望,结果叶善善“热情好客”,在电话里要求他们留下来,自己烧了一桌子菜用保温杯等工具带到了医院,以嫂子的身份招待他们吃。 这群人无不知她是一开始飞扬在追的小美人,结果拐着拐着,竟然被老大拐跑了?眼神传递间难免有些奇怪别扭。 等菜肴入口,立刻就变成了扭曲狰狞。 “大……嫂……真是贤惠啊……”扭曲着一张脸夸赞,这位已经快哭了。 “嫂子真绝色!”另外一个人给竖大拇指。 这种表面色香诱人的菜肴居然是黑暗料理,都谁家养的娇厨放出来害人!? 然后,明明只是探病的他们也肠胃不适,跟着——住院了。 吕飞扬真心实意地把叶善善好一顿夸。 实际上,虽然点子扯了一点,不过实行起来真是不赖。他找到一点关乎内奸的线索,但是需要从众人身上采集身体数据才能对上,无缘无故叫人上医院检查,摆明就是帮里出事了。一则不利于帮派稳定,另一个容易打草惊蛇。 现在的情况不同,事情发生的时候离帮派远,又是集体吃坏肚子这种稀松平常的事,别的帮众就是遐想也不会往捉内奸那方面想。最多还要夸一句帮派福利好,吃坏肚子也能住上好的病房。 再加上身处被隔离开的医院,即使那人仍旧有所怀疑,也只是半信半疑,不敢下定论,他再找人暗中监管,他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真的妄动……就更好抓了。 总之得谢谢小天使。 “我做的饭菜真的像毒药一样嘛?”小天使大人才不管正事呢,深深觉得委屈。 “怎么会!”吕飞扬好一通安慰。 可惜江骆不惯着她,瞥她道:“不是你故意的?” “我、我怎么故意了……”她心虚地在暗地里捏晃着腰间宽了几寸的裙子,水蓝裙子一荡一荡,像明亮的水纹。 住院的效果当然不是她能达到的程度,饭菜里加了料,才会显得比较严重。像江骆第一次吃她做的饭菜,也不过吃了一片胃药就作罢。只是外表鲜亮,口味难吃这点嘛…… “据我所知,你给那位陆先生做的饭菜,至少都可以入胃。而且特意为他学做了一年的西餐。”他徐徐道出。 她瞪圆了眼,半晌后才陡然娇喝,“你调查我!?” “我没有。”江骆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是飞扬去查,我才知道的。” 叶善善气势汹汹地转换视线。 “……”吕飞扬傻眼。 什么叫内奸?这才叫内奸啊! 老大你真够义气!为美人插兄弟两刀! “我当时也是担心,你是别人派来使美人计的……”他摸摸鼻子。 喜欢是一回事,但是底子必须摸清楚。不然出了事不止是祸害他一个,真的发展下去,难保帮派里的兄弟不会被他殃及。 “美人计?” 叶善善羞怯低头,脸红高兴了。 江骆看了看羞红脸的“美人”,又看看被使计看直了眼的“英雄”,平静地笑了一下。 怪不得她心心念念地说你好,吕飞扬你行啊,真是有一手。 “我最喜欢吃蛋炒饭。” 他也没有追究,只是把报纸合上丢到一边,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 · 出院之后,他如愿吃到了一碗正常的蛋炒饭。 “以前为什么糊弄我们?”他吃饱喝足,窝在沙发里,抱着他的小女人来了兴致问。 “哼,我的菜是谁都能吃的吗?”她扬下巴傲娇,“你无缘无故把我带回家,不怀好意!”其实要是他一开始就说认识小金毛,她或许就当招待朋友了。但是他没说,她就诚恳地给他留下了一个“难忘的回忆”。 “你倒是会保护自己。”饶是一向不动声色的江骆,这会儿也挑了眉。 “那是当然。”她还很得意。 “不知道是谁,当时一开口就问一个陌生人,验孕棒哪里买……” “……” “陌生人一说帮她买,就乖乖跟着走了。” “……” “陌……” “好了我不说了,你也不许说……我们不翻旧账!”她窘脸喝止。 他低醇地笑声回旋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撩着秀发耳尖,她耳朵变得粉扑扑的。 可能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比别人更渴望家庭的温暖,他钟爱家常菜的味道。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站在玻璃门里,没有围围裙,可是举手投足间,包括被油溅到时那往后一躲的模样,都好像一位为丈夫煮饭的妻子,灵巧而温柔,令他忘神着迷。 可能在最初的某个瞬间,他就已经被她触动了。 “我有没有说过?”他轻声道。 “唔?” “你做的蛋炒饭,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现在说了。”她甜笑得意。 突然窜到85%的爱慕值显示,原来蛋炒饭才应该是他攻略的方式。 · 宋佳雯觉得很屈辱。 一开始让人去找叶善善的麻烦,确实是她昏了头,等她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时候她还在庆幸,自己的势力不是叶善善这种平头百姓可以抵抗的,就算欺负她一回又能怎么样,她还是得忍气吞声。 另一方面,天屿和自己二十多年的感情,虽然当中因为她出国断掉了,但是基础还在,为了一个小丫头把她扔牢里?她坚信这不可能。 所以,她自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谁知,宋氏接下来一段时间遭受到了几乎难以翻身的打击。当然,即使她忙得焦头烂额,也从没想过这个打击是那个小丫头给她带来的,直到天屿顾念情分开始帮她,才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 一想起他当时的不满和斥责,她就觉得愤恨。 自己最多是毁她一个,她心狠手辣想要破坏宋氏基业,那是毁了一大家子人啊……他为什么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自己?为什么不用这眼神看那丫头? 她明明比自己更狠! 这份不满,渐渐淤积,等到他突然开始停止对宋氏施加援手,她才骤然间慌了,一个被打压的不能翻身的宋氏,一个孤立无援的宋氏,她投注再多的精力,都无法回天。 相比较起来,那个失望的眼神算什么? 她出国吃了那么多苦,难道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吗? 所以她拿着悄悄配来的钥匙,来到他的公寓,穿上了那条画着小鸭子的围裙。她觉得很丑陋,但是她可以做这点牺牲。 宋佳雯深吸了一口气,站在砧板前开始动手。 在国外照顾自己的时候也弄过一点吃的,只不过很简单,没有什么技术。 但她调查过那个女人,知道每次天屿回来,她都会洗手作羹汤等着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现在的心,确实在那个女人身上,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她之所以觉得屈辱,就是因为明明对方是因为长着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才能上位,可是如今,她竟然要模仿那个替身做过的事! 这让她觉得恶心。 忍着满心的不高兴做好饭菜,她关掉油烟机,恰好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唇角扬起,走去玄关迎接他。 亮光从门缝里渐渐透进来,迎着光,男子修长挺拔的轮廓变得清晰。 “天屿,你回来了。” ☆、第 50 章 终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天屿皱眉不悦地看着宋佳雯,“哪里来的钥匙?” 宋佳雯绕道他身后,笑替她脱下西装外套,边道:“辛苦了,饿不饿?我煮了饭菜等你。” 这情形叫陆天屿神色一恍,仿佛想起当初与叶善善同居的日子。只是善善的声音软糯,哝声说来,说不出的温馨。宋佳雯与之相比却要尖亮一些,使他一下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见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陆天屿站在原地不同,锁着眉毛低头凝视她。 “怎么了?”她尽量让自己轻柔地问,眼睛里又透出无助和恳求。 一个平时瞧着强势的人,这会儿露出脆弱的姿态,两人间又总归有那么一点情分残留,陆天屿叹了口气,随她去饭桌旁坐下。 她亦放松了下来,笑容真切了几分,挂好西装后洗手摆上碗筷,期盼地望着他动筷。 满桌饭菜香,然而单只看表面,就不如叶善善做的。犹记得一开始,她也只会做最普通的样式,后来两人同居,他总是带她下餐馆,她便觉得是自己厨艺不好,叫他委屈了,挖空心思给他换这花样做,到后来,他吃惯了她做的味道,却又因样式繁多不再觉得腻。 “天屿?”宋佳雯见到他追忆一样的神情便咬了下牙,出声似在询问。 陆天屿再次回神看她一眼,沉默地夹起最普通的尝了一口,可惜味如爵蜡。他很快放下了筷子。 她很不高兴,即便是强忍着也不免露出一二分,对他勉强笑了笑,便又去里头端了水果。 他依旧漠然吃了一片切好的苹果,最后淡淡道:“以后别来了。” “……为什么?”她捏紧手。 “你觉得为什么?”他看着她问,“你从来不是会逃避的那类人,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既然早就做了选择,就应该自己承担选择的结果。” 如果没有叶善善,或许她回来后,他还能继续倾心她。如果叶善善不是那么美好,或许两人在一起也不无可能。 只可惜,世界上有一个叶善善不知不觉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她再也无法打动他。 第50节 “那宋氏呢!?”她咬着牙,情绪激动。 在她心里,什么也比不上宋氏重要。否则,当年她也不会一如反顾的出国了。 他顿了下说,“该帮的忙我都已经帮了,以后我不会再插手。” 宋佳雯被他眼里的淡漠击倒,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她撕下那可笑的围裙,点头勾唇一笑,眼里癫狂。 “好,陆天屿你好样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没了就没了,说不帮就不帮。为了给那个女人出气是吗?” “你别后悔——” 她把偷偷配的钥匙丢进垃圾桶,转身摔门走了。 · 叶善善看见火红的法拉利笔直地向自己冲撞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滚到路边,等对上车主人那双复仇燃烧像火焰一样的眼睛,脚就像缠了藤似的站在原地。 外人看来,是她被吓得僵住了。 刹车尖利,砰地一声人就被撞飞出去,像被折没了翅膀的鸟儿,脆弱地倒在路中央。 这是白薇经历过的第二场车祸,第一次直面的人不是她,她只从记忆里得知。这一次才是真正感受到被现代科技的钢铁金属这等重物撞到的感觉,就像几百把把钢刀劈在身上,疼痛尖锐。 两次车祸的回忆太惨烈,叫她不觉想念古代的马车了。 可惜任务还没完成。 陆天屿本是来找叶善善,谁知在路口拐角撞上宋佳雯疯狂撞人的一幕。他瞳孔骤缩,速度像飞奔一样跑上去扶她。 车里的宋佳雯握着方向盘大笑,语气森然,“天屿,你不是一直在痛苦这个女人的孩子不是你的吗?你下不了手,就让我来帮你——” 宋氏破产,她追求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现在你懂了吗,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陆天屿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此刻,他眼中只有一个人。 他怀里叶善善气若游丝,目光有些空洞,不知想到什么,竟是无力地笑了一下,“没了……也好……” 他不断地给她擦流出来的血,一边哄道:“乖,善善不说话,救护车马上就来。” 过路人在他的请求下叫了救护车,没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一起来了。宋佳雯不知是真疯了还是找不到出路自暴自弃,就这么愣愣的坐在车里,被戴上了手铐。 · 陆天屿双手相握,坐在急诊室外发怔。没一会儿,忽而拨出一个电话。 那边听见他的问题很快笑起来。 “你让我查孩子的亲爹是谁?真是好笑,三个月大的孩子,不是你的是谁的?”潘宜婷调侃,“倒是看不出来,难道叶善善那种温顺乖巧的姑娘,也敢给你戴绿帽子?咱们陆总的魅力大减啊。”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嗓音嘶哑。 “这还要告诉你?我说你也太糊涂了吧,这种事,只要你陪在孕妇身边还能不知道?”她想了想,忽而眼睛睁大,扑哧一笑,“难不成……她居然骗你,说这孩子不是你的!?” 陆天屿颓然沉默。 “敢这么说,不是想气你,就是不想让你当孩子的父亲。你这么久才问,我看她没有告诉你的打算,应该是不想和你沾上关系。” 他握着电话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压在心底不想承认的事就此被揭露,令他痛彻心扉。 一开始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撒谎,只是他不愿意承认她为了离开自己,竟然甘愿孩子没有父亲。更何况最初的那次车祸之后,医院里没有关于她孩子的反馈,所以他几乎是骗自己一般,相信她说的话,认定孩子不是他的。 神情恍惚间,想起她躺在血泊里,游魂一样说出的话。 他知道她不是不爱孩子,不是松一口气,他彼时那么执拗地想让她打掉,她都拼命护着孩子足以可见。她是……日子过的太累了…… 从替身的真相被揭露,到处车祸,再到险些被人强暴,到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车祸的原点。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悲观地认为孩子生不下来,因为,她不能确定孩子的父亲还要她,还要这个孩子。他摇摆的态度无法给她安全感。 她爱孩子,更怕孩子在没有父亲的关爱下长大,可是她又舍不得这个孩子。所以上天帮她做了决定后。她才会说—— 没了也好。 · 手术的结果不容乐观,叶善善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陆天屿曾在病房外看着她笑靥苍白,与江骆亲昵地碰额的举动。看江骆对人冰冷,对她却细心呵护。 他最终决定离开,不去打扰她的快乐。 在他离开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从身体里剥离开,使他钝痛不已。迈出的步伐,却越来越坚定。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对她的好。 ——成全他。 在最后相处的一段日子里,两个数值都达到了100%,叶善善摸了摸江骆坚毅冷峻的脸庞,微微笑起,宛如纯洁美丽的安琪儿。 “帮我照顾好他……也好好照顾自己……” 她笑容不变转向小金毛,说出这句便永远闭上了眼。 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入眼的是金灿灿跃动如日光的颜色,绚丽夺目。 故事四·错辨恩人的大将军 ☆、第 51 章 蛊毒 白薇再一次从疼痛中醒来,与原先几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不是婢女的泣唤、寥落的帐顶又或者皑皑的白雪。 一睁眼,她就撞入了一双深褐的眼眸中。 对方见她睁开眼先是一怔,继而喜悦般地笑开来,温柔地唤她越秋,“你终于醒了。” 被扶起的人有点发懵。 这么柔情似水,怎么看也不像渣男? 而后对方不假他人之手,从洗漱到喂食、喂药,一系列服侍的动作做的流畅至极,白薇险些觉得自己穿到了一个女尊国度。当然,看这位的长相身段倒是不像小白脸。 颀长身材,俊眼修眉,描摹的丹凤细细一眯,透着难言的危险。 只是他温柔的动作和神情,软化了这份危险。 “医馆我请了人来看顾,运营的很好,你不用担心。”他低音缓缓道来,而后顿了顿,又说:“你不要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了,那件事,我不在意。” 白薇抿着唇不开口,眉眼间还有原主未褪的萧瑟。 湛乐为她拂开湿润的发梢,似是心疼地道:“以后有什么事都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在对方的坚持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他舒了口气,表情好看许多,站起身掖好被子,嘱咐她多休息一会儿,先行带上门出去了。 等房间静下来,白薇才得了机会找芝士了解情况。刚刚她初来乍到浑然不知,索性原主的情绪还有残留,她才能顺势应付场面。 否则一开口必定露馅。 · 等到把背景故事了解个七七八八,白薇才总算明白了刚刚对方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这次的爱恨情仇故事说来挺复杂,真正要调/教的渣男并不是刚刚柔情似水的美男湛乐,而是昌国少将军闵靖。 原主越秋本身是孤儿,跟着收留她的师傅学医术和毒术,算是江湖中人。不过原主性子虽清冷,却极厌邪毒,只专心钻研医术,加上天资奇高,学到今时今日与她师傅也就一线之差。偶有一次,越秋救了受伤的少将军闵靖,两人就此结下不解之缘。 闵靖出身世家,为人高傲霸道,原先很看不起女人。直到被女人救起,才倏尔受越秋的光芒所摄,又被她清清冷冷的性子吸引,越追越喜爱,到了攀天摘星星都只求对方一眼的程度。好容易越秋被打动,两人修成正果,他却被调派到了边疆打仗。 这一场仗,改变了两人的一生。 闵靖意外救了苗族姑娘依娜,依娜疯狂爱上了闵靖,不断的开展追求攻势。但她为人十分骄傲,不屑用苗族的情蛊去牵制深爱的男人,所以并没有使用阴诡手段。这也就罢了,偏偏一次少将军受伤被俘的消息传回昌国,越秋担忧之下赶赴前线,凭一己之身悄悄救出了闵靖。 中途,依娜派人拦截闵靖,因受伤失血过多的越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爱人带走。 彼时依娜已经发现了两人的感情,知道光明正大的追求恐怕得不到闵靖,所以她假称是自己救了闵靖,得到对方的感恩,用恩情换取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机会,以图日久生情。 闵靖答应了。 他自忖自己是世家子,娶越秋为妻本就引起了家里不满,如果能得到苗族的归顺,越秋的处境也能好上许多。况且他爱的人只有越秋,即便纳依娜为妾也改变不了什么。 越秋怎么能够容忍对方尚未娶她就先打算着要纳妾?她身为江湖中人也承继了三分洒脱狠决,感情之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三试探之后终于灰心,果断地斩断情丝,离开了深爱的男人。 谁知,她这一走,近乎把闵靖逼疯了。 再相遇的时候,她开了一家医馆,身边令有男子相伴。闵靖得不到她的谅解,只能看着她走向别的男人,顿时无法抵挡内心疯狂的占有欲——让依娜给越秋下了蛊毒“容颜易逝”。 中蛊后,越秋活一年,便抵别人十年,老化显而易见。 他威胁越秋,除非她肯回到他身边,否则蛊毒无解。越秋不过看了看他,最终漠然离开。 但闵靖又如何能甘心?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从那以后,他为了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不择手段。 一直到白薇穿过来之前,闵靖给越秋下了合欢蛊,每月十五如若不与他交欢便要受尽折磨,七窍流血而亡。越秋熬过了十五,可惜自觉对不起湛乐,生不如死。 借着别的女人的手来迫害心爱的女人,说实话,这个渣男让她觉得不耻。 “咦……”白薇突然从芝士的叙述中察觉出一丝不对,“越秋还活着?” “嗯,这是第一次让你尝试穿到活人的身体内,不过她现在灵魂虚弱,存不存在和你的关系都不大,你安心做任务就对了。”芝士想了想,“还有,基于上次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先提醒你,这次的攻略目标就是湛乐——” “他接近越秋的目的不纯,你可以从这个点下手。” 白薇突然觉得越秋有点可怜了,遇人不淑,还一遇就是两个。闵靖固然真的爱她,但是却秉持着“爱她就要虐死她”的信念,对她虐心又虐身。好在她行事果决,自知不能忍受就另寻出路。可是这又是一条绝路,还是一条布置的繁花似锦迷惑人眼球的绝路。 不过人再可怜也不关她的事,某种程度上来说,白薇觉得自己曾经的境遇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是先把自己的灵魂修复了再说吧。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回去—— 她笑笑甩开这个念头,查看起了系统的人物栏。 姓名:白薇 容貌:瓜子脸柳叶眉(附身状态) 声音:清冷(附身状态) 第51节 调/教对象:悔过值10% 攻略对象:爱慕值0% 煞气值:70% (大音希声扫阴翳!) 恢复值:30% (拨开云雾见青天!) 技能:一箭穿心、心有灵犀 装备:梅子(嘴唇)、小孤燕(舌尖) 武器:飞鸢 变动明显的数据让她诧异,“煞气值怎么少了那么多?还有调/教对象,居然自发有了10%的悔过数值?” 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觉的人。 穿到活人身上待遇果然不一般! “一开始就有数值存在,说明闵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样对越秋很过分,大约有那么一两分愧疚……” 一边觉得后悔,一边继续下狠手…… 怎么办,她觉得这男人更渣了。 “至于煞气值嘛。”芝士笑嘻嘻地,似乎心情很好,“所以我刚刚说你上个任务完成的很好,除了得到必备的两颗心,你还得到了一颗赤子之心,比爱慕之心的净化效果更好。” “赤子……之心……” 白薇怔愣住,脑海里闪过在现代的一幕幕场景,“你是说,吕飞扬?” 总不能是安小意吧。 “就是他,赤子之心很少见,本来我也不知道,所以没有提醒过你。等任务通关,统计的时候才看到数据细目。这个算是意外之喜吧。” “喜什么喜。”白薇捂脸感叹,“哎,情债难还。” 芝士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挥挥手说:“有机会给你还上,这么早纠结没用。” · 得到情报之后,白薇仔细捋了一遍思路。 首先是湛乐,现在他和“越秋”的感情趋于稳定,不够轰轰烈烈,但也是细水涓流一般生活了很久。所以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把这锅温汤重新煮沸。否则他自知原主性子偏冷,不多苛求所谓的感情,只求几分信任,那关注点或许已经转移到了那个不纯的动机上。 她自然要把关注点转回来。 目光下移,白薇看着白皙肌肤上斑斑点点的吻痕,拧眉思索。 夜晚,月上中天。 基于越秋如今的不方便,和透露出的死志,湛乐担心不过,便对她百倍体贴。到了晚上,还特地叫人清理了温泉池,点亮灯火,照得水池敞亮。他想着温泉水泡一泡,许能让她静心。 可惜才把轮椅推过去,对方眼中的萧瑟竟又添几分。 “怎么了?”湛乐察觉她神情不对,立刻收了手问。 他自觉安排的很到位,尤其是想到依她平日的习惯,必然不喜欢有人一路将她抱过去,这才特地准备了轮椅。她气血亏损,自己走是走不过去的。 越秋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无事。 湛乐信她才有鬼。 这女人是典型的外冷内热,他初接近她的时候十分不易,所以知道她藏话的毛病。事情越是严重,越要往心里藏,就算现在明面上两人是一对,也没见她有多依靠过自己。 “或者,我背你?”他看了看那把雕镂精致的轮椅沉吟,试探地问。 越秋抿唇不说话。 “怎么了?”他蹲下身,轻声劝慰她,“刚中蛊会亏损气血,温泉对你恢复有益……” 她又凝视他半晌,突然极为大胆的撩开右侧衣襟,纤细的锁骨之上,稍微褪淡了的青紫吻痕显露无疑。“你……真的不介意?” 湛乐停住了嘴。 ☆、第52章 合欢 他很快恢复了自如的神情,带着些许疼惜握住了她的指尖,低声笑道:“你呀,这到底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呢?” 话音落了,便松开手,动作温柔地把衣领系了回去,青痕也随之被遮盖住了。 越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心里不免感叹,系统要是绑定在他身上,还指不定是谁攻略谁。这个男人做戏的水准很不赖,也难怪原主受过一次情伤,却仍旧肯默认他的靠近、接纳他。 那句问话其实是一个深层陷阱,如果他否认,那就表明不在意越秋。如果承认,那就会变成她心里的一道伤,不利于两人的关系。 可架不住人家字词用的巧妙,他言下之意,既说出自己的介意,表现出对越秋的在乎,但又偏偏不含一丁点的嫌弃,女人敏感纤细,皆能从中感觉到他的怜爱之浓。在经过那样的折磨之后,他的体贴和深情,必然会打动人心。 幸而,她的意图从来不是和他过招,比谁对谁深情。 “湛乐……”越秋在他尚且没收回手时,顺势扑入他怀里,骤然凄然大哭。 湛乐好生一愣,才魂神归位,重新进入自己的角色。 他觉得奇怪,依越秋清冷的性格,越是难捱的事越要积压在心里,别说大哭,就是眼泪他也没见她流过几滴。 她像是没有察觉他一瞬间的僵硬,兀自埋在他肩颈边,牙齿紧咬仿佛能听到咯咯颤抖的声音,连带着,她纤弱的双肩亦跟着紧绷、颤抖,像是再也不堪承受那些情爱,和那些由情爱带来的侮辱。 “湛乐……湛乐……”她清冷的声线不复往昔,喃喃的字眼叫他也能对她的凄楚感同身受。 他了悟,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她此番突然失态,想来是积压太久,那些事因为受了刺激一股脑的涌出来。想起她的遭遇,单单只是生中两样蛊毒,已经够让寻常女子崩溃,她初时却还能开馆行医,坚毅的让人佩服。就是素来没把心思放在男女情爱上的他,对此也不禁生出一点感叹和怜惜。 “没事了,我在。”他轻缓的声音和着男人滚烫的气息拂在她耳边。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她伏在他颈侧,静静地,不再出声。 室内一派脉脉温馨。 · 第二日,湛乐一早就到了她住的小院,恰巧碰上侍女送饭,就直接接管过来,挥退了她们。 门才叩出一声,便倏尔向内打开。 越秋迈步走出,但见她一身儿素色青衣,乌发用雪带松系在后背,人已经重新恢复成清冷如竹的模样,那双细长的眼像洒了薄冰,一扫而过,冷漠的厉害。 湛乐何等敏锐,只一眼,就觉得情况不对。 果然,她冷泉一般的嗓音飘来,“以后别来了。” 然后接过饭菜,“砰”一下关上了门。 倒让上前一步的男人被门的响声摔的一懵,半晌,没头没脑的摸摸鼻子往后撤。 见鬼? 见鬼! 要按他私底下的脾气,在对方摔门那一刻就要把这句甩人家脸上!偏偏这回是他带着目的要接近人家,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回到住处。 “喵~”一只皮毛黑亮的肥猫儿窜到他脚边,叼着鱼,懒洋洋的啃着。偶尔给面子的抬头,看看它发傻的主人一眼。 “裘裘,你说她怎么了?”他拎起肥猫儿揉搓,陷入深思,“分明昨天还好好的,我难道没有对她体贴关怀备至?她哭的惨兮兮的,弄的我都不忍心继续骗她,气氛不是挺好,怎么又——咦?” 湛乐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越秋的表现,根据他对女子的揣摩,忽然觉得找到了理由。 难道是觉得自己不贞,他又太深情太美好,所以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若有所思。 及至日上三竿,风流倜傥、英姿飒爽的湛爷越想越觉得是。 可不管是不是吧,他有时间在那儿美滋滋的,或者是为越秋可怜可叹,还不如替自己抹一把辛酸泪——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越秋不肯再见他了。 医馆里他派去的人被送走,且直接关了门,住院的下人更是被特地吩咐过,不许他上门。 湛乐站在冷风里,被风吹的牙根发苦。 气笑了。 “好本事!” 没办法,不能前功尽弃,只好再继续琢磨办法从头再来,不信她不陷入迷阵。 至此,他一步一脚印都按白薇设想的走了,注意力全然被拉了回来。 这位不是攻略好手么?既如此,她就不费力气设局勾住他,只等着对方来“捕食”自己,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 多方便。 反正主动权是由她握着的。 · 安静了十几天,离上一回的十五又过了一个月。 这天,是合欢蛊毒发作的日子。 可能是想到那次看完吻痕之后,得到的结果,这回湛乐没有出来招麻烦。不过凭白薇的细心和直觉,还是能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安排。 毕竟在此之前,越秋的衣食起居都慢慢依赖于对方,骤然说要和对方分割清楚,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就做到。 更何况,白薇也没有认真去清理过。 有人关怀,何乐而不为? 清早,侍女端上一碗避孕汤的同时,将一张字条塞进了她的手心。 她展开字条一扫而过,先是抿唇,继而又笑起来。 第52节 这个男人真是…… 信手把纸轻飘飘地扔进避孕汤里,任凭深乌的汤药浸染了字纸。她清清冷冷地站起来,对惊住的侍女道:“倒了罢。” 此地不过是一个偏远的小镇,闵靖少将军也置了一处宅院,平日闲置,每逢十五,特地从京城赶来。 就为了见越秋一面。 门房乍然见到越秋上门,悚然一惊,冷汗都落了下来。 这表情显然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但是等越秋问他,他又支吾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急的满头大汗。 这可真是大白日头底下撞了鬼,门房在心里嘀咕,竟然有两个越姑娘。 不过他好歹也是权贵人家的下人,知道豪门里那点子猫腻,那些道道可不是他们能随意出口置喙的。他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就看李逵李鬼两尊“佛”准备怎么打了。 越秋一挑眉,总算没再难为他,随着他叫来的带路婢仆进去了。 离闵靖的主卧越近,里面突然飘出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女人的娇吟和男人的低喘,伴随着床板的吱呀,谱写着最原始的律动。 丫鬟腾一下脸红,眼不见的跐溜一下就跑没了影儿。 她和门房是一个心态。 没命别瞎搀和! 就丢下越秋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外听响儿。她垂颈想了想,仿佛没顾忌地推门走了进去。 “秋儿、秋儿……”男人低哑的不成音,却是一声又一声地唤。 承欢的女人声音柔软,像是没了骨头,深情投入地应和着对方的低唤。 越秋冷笑。 她本来倒是没有打扰的意思,不过听到那个女人不要脸的假装原主,打心底自发的冷笑不免逸出了喉咙。 那清泠泠的笑在暧昧交织的房里,格外醒目。 床上的男人一僵,手上没了分寸,掐的女人惊呼一声,肩上青紫了一块。 闵靖眼里的情/欲渐褪,视线从身下的女人,又转到了越秋身上。两张面容一模一样,然而此刻,一个酡红迷醉,一个清泠如雪,他的面容顿时变得又青又白,难看至极。 全无克制,平日挥刀剑的手毫不留情的把那女人掀下了床榻。 “啊!” “说!谁派你来的!”他抽出帐边挂的佩剑,剑光如电一挥刺向女人的喉咙。 手背青筋毕现,像在竭力遏制怒气。 他有多盼着和越秋相聚的这一日,此刻,就有多厌恶这个女人。 那女人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说过,那个越秋厌恶将军用蛊来控制自己,十五这天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来的,为什么今天来的这么早!? 越秋一言不发站了许久,到这会儿才又冷然一笑,“将军,将军府的事越秋没时间看,也没兴趣看。我来是为解毒,不知将军现在还有没有这份精力?” “你……”闵靖霎时哑了火。 他丢开剑,叫人把那女人拖了下去,匆忙披上衣袍。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那样狼狈和难堪。 “你、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沐浴……” 他再蠢也知道,这么明晃晃的在越秋面前和别的女人欢/好,会把两人的关系推到什么样一个地步。如果可以,他宁愿放弃今天和越秋在一起的机会,也不想两人面临这样的尴尬。 可是蛊毒不能等。 所以,无论是谁在两人之间挖了一个坑,他都不能不咬牙跳进去。 越秋自然看见了闵靖眼里的怒焰,深知他对布局人的痛恨,不过,他真的能抓到那个人吗?假如抓到了,真舍得处置? 她轻嘲般地一笑,抬手阻在对方面前,展颜道:“不用了。” ☆、第53章 饮血 说完这句话后,越秋的笑容便收敛了许多,又变成那副极淡的模样。她没使多大力气,就把他拉到了床榻边,轻轻一推,人顿时被推坐在床上。 闵靖愣住了。 他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见过她刚刚那灿烂开怀的笑容,所以打那一笑之后的种种举动,他都仿佛不受控制,由着她来摆布。 但见越秋取来他刚刚随手丢下的佩剑,握住剑柄,低头看着怔愣的他,弯了黛眉。 而后以雷厉风行之势,一举把雪白的剑尖刺入了他的肩胛。 鲜血倏然涌出,将宝蓝的衣袍染成了深色。 她靠的近,白皙的面容上亦溅了血,映入清冷的眸光里,就像被染上了欲色,美的蛊惑。 “嘶”闵靖不自觉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喘,不相信般地抬头看她,“秋儿?” 越秋把剑拔出,随手哐啷往地上一丢,冷然,“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合欢蛊的解法,不只是欢/好一种……” 他瞬间紧绷。 “还有——” “十五那日,饮下施蛊人的鲜血。”她半点不留情的撕扯开他肩口的衣物,便是他疼的又抽了一口气,也只是转去一眼,下一秒,便干脆地伏到他身上。 她也不嫌脏,径自在伤口处啜饮。 疼痛伴随着酸麻的感觉,从伤口处传到他心底。 温柔缱绻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闵靖发现自己没有半点的怒气和不情愿。他甚至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庆幸。 给她下蛊,固然让她痛,可是他也不好受。 这一剑,他心甘情愿还她。 可惜没等他庆幸多久,下一刻,他就被打入了地狱。 越秋估摸着这一回的蛊毒暂时解了,便从他身上起来,自袖中摸寻出一锭银子丢在被褥里,神色淡然,“你给我下蛊,我还你一剑,至于流出的血,就当是我买的。” 多么恩怨分明。 他听得心生恐惧。 “秋儿!” 闵靖牵住她离开的袖子,五指紧攥,隐约发白。他凝神数息,忍痛叹了一口气,“我们非要交割的如此清楚?你应该知道,就算是饮血能止一次,也止不住下一次。两种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假如哪一天我来不及赶回来,你……” “秋儿,回到我身边。我会护你一世。” 他双目直视她,霸道坚定十足。 可他刻意掩去了那句威胁“回到我身边,才会给你解药”,把话说得那么漂亮,那么冠冕弹簧。 越秋“霍”地转回去,一甩袖扯回衣缘。冷笑道:“闵子峥,别让我更看不起你。护我?呵……” 护她,就是给她下蛊,不择手段折磨她,只因为她不肯与人共事一夫。 闵靖闭了闭眼。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秋儿不肯多听他一个字,不肯接受他的安排,他除了用强硬的手段留住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说到底,不过是不愿意失去她而已。 可是听到她的嘲讽,看见她嘴角牵起的冷笑,还有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恐慌…… “秋儿!无论如何,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他的表情恢复成冷峻坚毅的模样,言语掷地有声,又逐至变轻、变的温情,“那个湛乐,除非他不爱你,否则没有男人会不介意这件事。以后,只有我会对你好。我会对你很好。” 低沉的嗓音充斥着诱惑,无不在引诱她上钩,听从他的话。 越秋连笑都不想给他了,她终还是迈出了步子,不再回头。 “你放心,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我知道我脏了。” “我不配。” …… 【叮,悔过值增加15%,共计25%。再接再厉哦。】 那一句句话就像冬天的冷刀子,割裂着他的心。他冷抽一口气,一时不查撞到了床栏上,脊梁骨钝疼,却不及听见她诋毁自己时的心疼。 她说她脏,是因为……他吗? 阴鸷的黑眸,在一刹那裂开疼痛的伤痕。 · 暂时解决了蛊毒的事,白薇稍微舒了口气。 虐渣不容易,尤其是这个男人她看的出,是少有的坚定鹰派作风。他坚持己见,那一丁点的愧疚,不足以撕裂开大口子,让悔过值狂涨。 所以这个任务费时恐怕要比以前的长。 幸好湛乐那边她心里有了点谱子,只管等对方想招,再来日久生情也未尝不可。 “日久生情哦嘻嘻。”芝士突然从脑海里窜出来,“难得你会这么被动。” “你管我?”她例行公事,对它斜眼不满。 芝士佯作恐慌摇头,却还是笑嘻嘻地,“我哪儿敢哩。我是来提醒你,日久生情也需要‘武器’。上一个世界的装备,你还没有选择融合。要不要先挑选一下?” 白薇没有拒绝。 以往都早早融合,这一次她却想先看看情形再做打算。现在了解的差不多,也确实需要一点特殊的东西,给自己一点灵感了。 透白的亮框跳出,草莓酸奶、山竹、黑暗料理等诸多物品一一闪过。 她起先兴致缺缺,想想酸奶那些白里透红之类的功效,着实不够独特。越秋身为大夫,在保养方面做的还不错,这身皮肤细腻紧实,没有上一关白的像洋娃娃那般,但也能给五官增添亮色。只是依她的性格,要增一抹害羞时的嫣红,还真的不太容易。 难道真要用装备来达到脸红的效果? 芝士大约是可耻地同步了她的心里想法,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出声提醒:“小薇薇,除了身体部位,其实还有一些比较模糊的东西,也能装备。” 乍然听到新概念,白薇来了兴致,“模糊的东西?” 第53节 “对口牙,比如气质呀威势呀什么哒……” 白薇眼前一亮。 气质! 刚刚她就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形。 她抿嘴笑开。要是有人在这里,恐怕会被她那蠢蠢欲动、眼放光芒的模样看的连连后退,不堪承受。那是一种……找到了优质试验品的邪恶之光。 如愿把“黑暗料理”这个选择,装备到了虚拟人物周身那一层白色的薄光上。 薄光瞬间大亮,人物周围像放烟火一般,绽开一簇簇似锦的鲜花,开的绚烂之极,夺人眼球。而后青乌的藤蔓缓缓缠上各色花朵,像是背后阴暗的影子,带着潮湿阴冷的笑意,勒住、掐断了盛开的花儿,直至枯萎。 饶是白薇一贯镇定,此刻看到这个虚拟演示,也是眼皮频频跳动,“这是……什么?” 芝士看了一圈儿,哦了声,给她解读。 “你做的黑暗料理与众不同,外表好看,芯藏剧毒,所以表现出来就是这个鬼样子咯。不过你放心,虚拟界面实体化是为了让你了解的更深入,到了现实世界,最多是觉得你偶尔像仙子偶尔像恶鬼……吧。”最后个字轻飘落下,它清脆地咬了口零嘴儿,满不在乎的说。 “……” 白薇本着好奇的心情,还是没有把这个诡异的气质装备取消掉。 所以守在庭院的湛乐,看见她回来的第一眼,失了魂。 依旧是青衣雪带的装扮,双手自然的垂在裙侧,宽大的袖口随风翩翩,一路走来,眉眼冷然。然而她饮血归来,终归难掩煞气,唇边那一点殷红更是引人瞩目。 大抵是越稀有就越宝贵,越秋往日的气质,是似雪山巅那一汪水,清泠泠,冷淡淡,高不可攀。可是今日却像化开的雪水流入了山涧,漫过水岸边那簇腾跃的火焰花儿,只一眼,便好似暖意和冷意同时灼烫了心头,让人体会着冰火两重天。 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诱惑。 湛乐不经意的低喘了口气,快速跳动的心脏才缓过劲来。 【叮,爱慕值上升10%。一眼惊艳,干得漂亮!】 “今天的事,谢谢你。”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低声道谢。 要不是他递进来的纸条,她也不会知道蛊毒的另一种解法。虽然失不失身与她而言没有太大关系,毕竟不是她的肉身。但是那样的场面她终归是厌恶的,而且想来原主也不喜欢,能不委屈自己最好。 已经愣了许久的湛乐,突然扬起唇角,较平日多了一抹放肆。 她的袖口再次被人抓住。 只是这次,那人抓的理直气壮,带着绝不放手的架势。 “秋儿准备怎么谢我?” 他把她拉到身前,褐眸一片水汪汪的深情,只是比原先透出那么丁点无赖的意味。 她惊愕的回看。 按他与原主相处的情形来看,这样强势又无赖的话和动作,几乎是不曾出现过的,因此她这份吃惊,倒是表现的恰到好处。 湛乐也着实是被最近的“温水煮青蛙”弄得颇不耐烦,如果是第一次煮,他自然信心满满、跃跃欲试,偏偏成功过一次,被另一个男人打乱了计划,怎么不让他咬牙切齿? 一着急,本性自然就透出来了。 白薇回过神,勉强维持着冷淡的口吻问:“你想怎么谢?” 与她相处日久,湛乐一眼就看出她的不自在,凝望后忽而笑开,更靠近一步。 低声暧昧道:“只要是秋儿给的谢礼,什么都可以。” “我……”她后退一步低了眸,似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形,无措地眨着眼,“要不以后你生病,我给你免费开药……” ……虽然这女人恁地不解风情,叫人无语。 但她这一退,偏偏让湛乐猛地了解到另一种靠近她的方式。 ☆、第54章 诬陷 这一天午后,白薇先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而后倦懒地倚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握着一册医书,饶有兴致的看起来。 她从前不说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但各方面都有所涉猎,也略懂一点医学方面的知识。不过到底没有学精,这个武侠与王朝共存的世界,又与他们那里有许多不同,因而说是看医书,不如说是玩一个“大家来找茬”的游戏,看看这里的医学和她那儿的有什么不同。 越看就越精神。 人体穴位这些没多大不同,只这个世界的药草比他们那里丰富多了。而且某些特例的草药结合,还会产生各种古怪的效果,着实有趣。 想想也是,单就蛊毒这一个,放她们那儿不过是一传说,这里却实打实的出现了,还用到了她的身上。 看得津津有味时,启口催小丫鬟端水来。 这水来的还挺快,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书看,右手凭感觉在木几上摸索着。冷不丁竟摸到一只骨节偏大的手。 白薇心漏了一拍。 等侧头才吁出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歹人,没想到是湛乐。不过除了歹人,也就他会用这种方式出场了。 “秋儿。”他浑没觉得吓着她一般,笑吟吟地把水端到她跟前。 她没接,冷静地回望。 “你翻墙?” “嗯,有什么问题吗?”完美的微笑。 “……” 难道翻别人家的墙,没什么问题吗!? 湛乐见她被噎住说不出话的模样,不由低笑一声,复趁她不注意,从她手中抽出那本医书,一目十行的看过后皱了皱眉,“《药草经》你不是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 刚刚看她有滋有味地看书,还以为那位少将军找了古医书来讨好她,没想到只是一本初级药草辨认的书册。 “我乐意。”她反手抽回来。 湛乐低头和她对视,目光深幽,仿若九幽之泉,深邃的漩涡将她吸入其中。 白薇心里一跳。 ……刚刚一着急,好像把人设崩了。越秋冷则冷矣,不会说出这种偏向于霸道无赖的话。 心里的念头急转,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就发现头顶上有一片阴影压下来。对面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离的这么近,一不留神就叫他倾身压制在躺椅上。他宽袖拂在椅臂上,如玉的面庞贴近她,外人看来,端的是一派风流。 身体并无接触,但气氛却流动着暧昧的气息。 “秋儿……”他依旧凝神注视她,眉头似有若无地皱起,额头一低,几乎与她相碰,“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一动不如一静,白薇抿唇不说话。 湛乐也并无在意,自己思考般地往下说,“看似表面上没有差别,但是我与你相处多时,你一个细小的举动我都能察觉出来。这段时日你百般推拒我,以往你喜欢的事物,反而不如这等粗浅医书能打动你……我不懂。” 他人生的俊朗,便是连蹙眉的模样都那么好看。 如有别的女人看见,指不定得多心疼,转瞬间就为他解了疑惑。 白薇却看出了他在示弱。 既是示弱,那就是攻克自己的手段,她稍稍放心。至少没有怀疑自己不是原主。 “你不必懂。”她的回答还是那般冷情,手推拒地横隔在两人之间,“你只消离我远点即可。” 一语双关。 握住椅臂的手蓦地一紧,湛乐强忍住情绪,才没有露出自己的怒意。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之前多少是吃软不吃硬,如今竟然变得软硬不吃。自上回逼迫的她变脸后,他只当自己从前太墨守成规,专心扮演女子最爱的什么温柔深情,其实并不是越秋所喜,便想要更换策略。没想到第二天起,她就再没出现过那天的窘迫,浑然一副刀枪不入,冷暖不侵的模样。 料想着这一次又要铩羽而归,没成想,突然出了变故。 两人还没脱离对峙的场面,丫鬟吓的白了脸,毫无章法的奔进来,“越姑娘,外面有人来闹,吵着说您治死了人,眼见就要冲进来了。您快去看看!” “别慌,可知是何人?”湛乐倒也大气,率先脱开“战局”,手背在身后,肃然发问。 “说是无涯派的人,前些时日找您就医,如今人死了,闹场的那群人正抬着他要往里头闯呢!” · 一行来了七八个人,气势汹汹,一个赛一个的蛮横,转眼踹翻了越秋请来的护院家丁,死活把人抬进了门,叫嚣着要越秋给他们个交代。 越秋一身儿春衫盈盈,不紧不慢走到人跟前,手里的檀香小折扇一抹,露出小半绘云鹤的深蓝绢面,端的清逸。她眼角的午睡春慵还没去,那一点懒洋洋的闲情,叫一旁观察的湛乐呼吸一促,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固然原先的越秋清冷使人折服,容易激发人的征服欲。而这样气息平缓的她,却更叫他心动。 “仔细说,不急。”面对来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平静依旧。 “嘿!人都死了,你当然不急!”无涯派的人很是不满,一个瘦高个儿作为代表站出来,恶狠狠地盯着她叫嚷,“我不管,你们济春堂今天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就别怪我们无涯派的人掀了你们的馆子,叫你们开不下去!” “就是就是!” “小娘们儿就该在家里好好伺候爷们,出来逞什么能耐!?” 周围有不少邻居百姓来看热闹,听了也不免互传信息,暗自嘀咕起来。 湛乐抱臂冷眼旁观,听到这句笑了,“你们就医时就知道大夫是女子,当时怎么不绕道走?莫不是觊觎越大夫的美貌,意欲无事生非?” “胡说!我们无涯派可是正道帮派,岂是那等酒色之徒!” 这边往来扯皮,那边越秋懒得搭理那些没营养的叫嚣,径自低头看那位被治死了的病人。那人就僵硬地躺在担架上,连白布都没盖,七窍流血,乍然看见很是吓人。 她手还没伸过去,就被那方人其中之一急切地拦住,转了眼珠说,“诶,别乱动,我师弟都死了,你还想对死人不敬?” “啰嗦。” 轻斜去一眼,越秋的动作极快,几乎没人看见她如何动作,她就已经用檀香扇点在对方几处穴位。那人一僵,站在原地不能动了,连开口都不能。 可惜解决了一个麻烦,下一刻,她又被阻住。 “秋儿。”低而清润的嗓音在边侧响起,手被捉住,湛乐一笑道,“唔,男女授受不亲,我知道你要看什么,我替你去。” “……” 开医馆的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她到底没拂了人意思,冷冷地一颔首随他去了。 那帮人倒是想拦着,谁知没人拦得住。瘦高个咬牙,明明情报显示此人这段时日不在这个院子里居住,怎么这么巧就碰上了! 第54节 没人知道这位武功路数,但是均认为他不低,不敢小看。 谁知还是小看了。 湛乐在手触到死者领口时停顿了片刻,暗光微闪,检查一番后退回到越秋身边,拧眉说道,“是用了龟息丹才出现的症状。” “不出所料。”越秋点头,并不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她之所以对待这次的事故不紧张,就是因为对方想要造假,可惜涂抹在七窍的血迹太可疑,反而使她起了疑心。心里有了底,行事当然自如。 她看向那些被点穴僵在原地的人,冷笑道:“怪道无涯派至今是个小派,连我一个女人都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要陷害我,没有高明的手段,也拿出点魄力给人瞧瞧。你们要是真舍得杀了同门师弟,我才要敬佩你们呢。” 无涯派的人气得发抖。 不过是想赚点外快罢了,如若真亲自杀了同门,不说被高层查出后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们中间也没人肯做这个牺牲者。 抱着这个想法,怎么能不被越秋气到没话说? “一个时辰之内穴道自解。”她最后在“死者”飘去一眼,意味不明,而后轻哼了声,转身离开。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龟息丹是什么东西,不过听话里话外的意思,估计着那人没死,是骗越大夫的钱来了,顿时啧啧指责声四起,口称那无涯派是无牙派,欺负人一小姑娘,真真无耻。 无涯派被灰溜溜地骂走了。 事情不成钱当然没了,又诬陷这一带有名的济春堂,损了帮派的名声,他们回去绝讨不到好处。 · 赶完一帮没水准的无赖,越秋紧接着就把湛乐赶了出去,好像全然忘了对方刚刚帮过自己的忙,做的可谓是毫不留情,叫人气恼非常。就是旁的下人也为温和好说话的湛公子抱不平,唯她没有任何表示。 可她如愿没多久,小丫鬟又紧张兮兮地跑回来,“姑娘……湛公子没走到门口,就吐了一口血。” 越秋淡应了一声。 小丫鬟有点傻眼,“这这这……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莫不是刚刚帮姑娘挡那帮坏人时,伤着了? “没事,中毒罢了。”越秋平静冷淡,继续手下研磨药草的功夫。 “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第55章 假装 宽袖已用红细绳扎在臂腕上,飞起小巧的蝴蝶结。越秋立在高台旁,一边研磨着药草,一边思虑方才的事。 其实她揣测过,这场闹剧足以可见无涯派是故意找茬。她与对方没有仇怨,那么他们便是受人所托而为。既然收了钱,那么做事绝不会这么莽撞。这个局的粗糙可见一斑,一个死人最多是打击到自己的名声,且她声名在外,寻常人不敢小觑她的医术,龟息丹连湛乐都能查的出来,更遑论是她? 所以今天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对方的目的何在?在事情顺利解决,无涯派没有胡搅蛮缠时,她就猜到,大概取自己的性命,又或者故技重施,才是对方想要达成的目的。 而她之所以言语鄙夷无涯派的那群手下败将,也不过是施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至少要让幕后的那个人知道,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是她并没有猜到对方的心思。她也好先预留出一段空余时间去处理这次的后遗症。 “姑娘……”小丫鬟最见不得伤者,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一着急又催促一番,“湛公子待您那么好,您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她纹丝不动,“这是谁的宅子?” “……您的。”小丫鬟咬唇。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但湛公子为人和气,不像姑娘这样冷冰冰的,她们自然记得他的好。更何况,救人如救火,这事怎么能拖延? 虽不知道这阵子姑娘为什么和公子闹别扭,但生死大事,她实在忍不住焦急。 “既然知道了,那就下去吧。” 没有高傲不屑,也没有难过不悦,她用最平和的语调告之旁人。 这事,不必他们多管。 · 小丫鬟不甘心,悄悄把湛乐扶去客房,这间他常来住,物什都很齐全。 “多谢。”他嘴角还有一丝殷红,却是微笑如昔,从容至极。 小丫鬟黯然,“说什么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原先想请姑娘为您诊治……我不小心惹怒了姑娘……”她尴尬地捏住衣角。 “公子现在好多了?这个,那个,要不我帮您去药房那儿抓几把药来?” 湛乐一笑,“不必了。”他摆摆手。 “我相信她不会这么绝情,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等她来。” 小丫鬟一句话到了喉咙,想想又咽下去。 主人们的事,她是不懂。 “既然公子那么肯定,那就依您的意思吧。”她最后给倒上一杯茶,略带担忧的欠欠身下去了。 剩下湛乐一个人在房间里,悠然自若的喝着茶,口中还有一星半点的血腥气没褪,偏他喝的自在极了。 不过这份淡然,也只持续到日薄西山,夕阳霞光灿烂一片的时候。 那连绵的锦霞如火烧到了房门口,该来的人,还是没来。 此时,湛乐已经有点不淡定了,笑容还维持在脸上,但仔细观察可以看出,捏着杯子的手力气一直在加大。 等了又等,月上柳梢,夜半子时,就是不见人影。 他还偏犯了倔脾气,就固执坐在床头等着了! 虽然心里明白,体内的毒素在蔓延,越是迟得到救助对自己没有好处。可是他就不想回去找自己那边的名医。他就不信了,自己一门心思讨好这个女人,因为自己的顾虑不搭理他也就算了,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那口血本来不该在她住处吐出来,是他发现不对之后,当机立断逼出一口血,为的就是引起她的愧疚和心疼。 到底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纵然他习武,在毒素侵袭之下,也渐渐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直到东方一声清亮悠长的鸡鸣,他蓦地一惊,半梦半醒地睁开眼。 奇异的是,他仿佛感觉到手臂上有道清凉的气息一触而过,紧接着是领口、脖颈、下巴,最终落在了嘴边。随着唇上那指尖轻柔的摩挲,一颗圆圆的珠子在他嘴唇翕张时被喂了进来,入口即化作一股清气,流进了脏腑中。 轻微麻痹刺痛着五脏的感觉减轻,他一直绷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不知不觉中就安稳地陷入黑甜的梦中。 · 时至中午。 湛乐回想清晨时那点微末的记忆,灰暗的心情顿时一瞬间愉悦万分,没等用饭就信心饱满、神采奕奕地跑到越秋房门口。 “你家姑娘可是在里面?” “在呢。”这会儿站着守门的是另一个小丫鬟,不知为何,一看见湛乐就吃吃笑起来。 他莫名所以。 总算笑过瘾了,小丫鬟咳了两声说:“姑娘说了,公子翻墙的本领好,到门口不必通报,门也不消开,且请您自行翻墙。” “……” 真是厉害! 湛乐都要佩服那个女人了,头一回,有人能挑拨的他心情又气又怒。 前一刻还是阳光灿烂,对方救了自己,可见是对自己有情。他正高兴呢,兜头就是一盆冷水泼下来! 说什么不必通报,翻墙即可,分明就是不希望自己进去! 一口牙咬碎了,他才有些缓过来。 寻常男人,多不能忍受这样叫人尴尬狼狈的情形,心里难免会对那个不够善解人意的女子产生怨怒。可是不知为何—— 想起晨早那一点独属于她的清凉气息,和清晰感受到的温柔之意,他便有些舍不得了。 她心心念念着要把自己推出去,即使是为自己解毒,也要趁他不清醒的时候出现,不让他领这份情,又在门口设置这样难堪的局面,一力推拒他,不就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夺了她的清白吗?犹记得那一回,她在他怀里哭得神魂俱碎。 原先他是在意,即使他没有真的喜欢她,但她明面上毕竟是他的女人。 可现在,他更心疼那个女人。 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到底心里受了怎样的打击,才会哭成那副模样? 房间里,越秋托腮看着光屏上跃动的数值,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明媚。 42%。 从他的从容,到焦急,再从焦急到失望,最后放弃。然后在绝地反攻的清晨,黑暗过后的一束阳光,带来的期望让他前线失守,丢盔弃甲。 她知道对一个自信自满的人来说,随便地对他好他并不会领情。 所以她刻意压制他的情绪,在刚开始连一丁点的甜头都不能给他,压的他失去信心,才能着手翻盘。 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 即使猜想到越秋的打算,湛乐还是没有翻墙,或者强硬要求进去。 成败不急于一时,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只是—— 有耐心归有耐心,该有的行动还是要的。他转转眼珠,马上就有了一个计划。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她房门前。 与上次的神清气爽不同,他面容显露着不正常的青灰之色,嘴唇泛紫,素来明亮的眼神黯淡无光。守门的小丫头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湛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他苦笑,复诚恳地问,“不知能否请你家姑娘替我看一看?” “您等着,我马上去!” 可真是把人吓坏了,小丫鬟跐溜一下钻进越秋的闺房里,连说带比划,因为害怕,不自觉对越秋流露出求拯救的期待目光。也不知道是救湛乐,还是救她被吓到的小心脏。 越秋好容易才忍住笑。 不过慢了须臾,她便当机立断站起身,凝重地道:“叫他进来。” 小丫鬟忙不迭应了,等目送着人进了她家姑娘的房间,才吁出口气。 第55节 虽然孤男寡女最好不要单独共处一室,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江湖女儿,不拘小节! “怎么回事?”看见他诡异的中毒模样,她丰唇紧紧抿着。 他摇头猜测道:“我也不知,大概是毒没清干净吧。” “……哼。”她从他进来起就在打量,直到他状似无辜的说出这句话来,那清冷的模样方透出一点愠怒。手指毫不留情的点在他眉心,“印堂发黑,没救了。”说着收了手就转过身去。 “……嗯?”他愕然抬头。 “到别处去死,别脏了我的地方。” 湛乐一看她气的口不择言,先是压抑着愤怒,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蓦地心里一烫。就像在滚水里烫过一遍,即使烫伤了,也能从这高炽的温度中感受到那份恼怒和关怀。 “秋儿……”他低唤,眉眼间浮着触动,“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不理会。 他不喜欢她时,连绵的情话都能想出来,如今真正有些喜欢她了,反而说不出太多的话。颇是尴尬地笑了一笑,才从她的态度中悟过来,连忙从腰间拿出一丸解药吞了。 “我就是想见你,偏偏你又不想见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鬼使神差……” “我和你保证,以后我绝不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她这方有了反应,只是脸色还是不好看,清丽的容貌浮现出一抹冷艳。“你死你的,与我何干?” 湛乐噗嗤一声乐了。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质,说出小女孩儿一般赌气的话来,实在是……太可爱了。 越秋恼恨地转过身,直盯着他瞧,却因看见他眼里的纵容宠溺,耳后晕开浅浅的酡红,连白玉般的颈脖也漫出那么一两分来,叫眼尖的男人逮个正着。 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去,湛乐心里甜滋滋的。 却谁知,下一刻,刚刚还站在跟前的女人,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第56章 旅途 幸而跟前的男人靠谱,见她身子下滑就一个纵步跨过来接住了她。 越秋扶着嗡鸣的脑袋,眼前一半是黑一半是金星,难受得她宁愿自己马上晕过去。偏偏意识还清醒着,她只好咬牙忍耐了一阵。 头晕时说不出话来,男人慌神时也忘了把她扶去床边,她便一直倚靠在他怀里缓缓恢复过来。 “怎么样了?”湛乐神情凝重地低头。 方才见她脸色白成一片,眼睛闭了又睁,来回数次,但却不和他说话。他凭经验忖度最好先不要移动她,一时空不出手,连杯水也没给她倒。幸好现在看着好了一些。 她摇摇头,忍了又忍,出口却还是实话,“不舒服。” 有那么一点难描难觅的委屈,叫他捕捉到了。 心里一软,与她五指相缠,渡去自己的体温给予她温暖。低声鼓励她,“可能是刚刚被我气极了,都是我的不是。秋儿这么厉害,给自己把把脉好不好?要是还不舒服呢,我再叫人把镇子里的大夫都叫来。” “他们的医术还不如秋儿,要不是你不舒服,我可信不过。” 就像对待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唯恐磕着碰着。 可能是觉得他这样小心过头的模样很有趣,越秋脸上极浅的酒窝一陷,抿出朵笑花儿来。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鲜活,他见了心弦微微一动,怜惜愈浓。 大夫不自医,是怕关心则乱,把不准自己的脉。 她呢,心里素质是好,但本不是大夫,学的那点微末医术远不如原主,所以刚刚没有想到过。这会儿得他提醒,到底先试了试。 这一试,提醒了她一件事。 “是‘容颜易逝’……”她蹙起黛眉,直言道。 蛊毒她没本事测出来,但是身体极速的衰弱,以至于承受不住晕厥过去,也只有被依娜种进身体的这种蛊可以解释了。 “容颜易逝……”湛乐轻念,“怎么会突然发作?” 考虑了许久,没有多少例证可以让她下结论,到底只捉住一丝一毫的头绪:“可能是合欢蛊的激发?也不对,如果两蛊不能相安无事,一开始就会暴露出来……又或者,是我上次用另一种方法解蛊,导致它蚕食的更迅猛,或许只是这会儿有了异常,之后会没事。” 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乱糟糟的,难得过多的言语将她的心情表露无遗。 本来打算长期抗战,但如果蛊毒被激发到蚕食她所有的生机,任务未完成就死亡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在前面几个任务里,她根本没碰到过这样的问题。 听到这份揣测,湛乐亦觉得心中混乱,一开始接近她,其实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少将军。他借着她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使得对方心不在焉,战事频频失利,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任务。其实她如果死了,后续处理起来会更加方便。 但是—— 或许应该不要放弃,把那份机密危险的任务也完成了…… 他心神不定。 两人各自思考自己的心事,沉默许久。 最后还是湛乐先开了口,“去找闵将军吧。” 他说。 · 闵靖每逢十五都会来到小镇,偶尔想念越秋,又或者得到了新奇的东西、想到了如何“讨好”她的方法时,也会前来。于他而言,打仗固然让他热血沸腾,但是只要一想到没有一个越秋在后方等着他归来,那么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 他是真的很爱她。 越秋没有去信叫他回来过,但她相信如果她肯写,那对方大约是会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务回来吧。 湛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折,提议说:“你眼下身体情况吃不消,不如写信叫他回来。” 她拒绝了,眼眸低垂道:“除此之外,有些事情,也时候该解决了。” 因着还要回来住,提前发了三个月的月俸安顿好奴仆,他们只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便上路了。许是那般亲密的相处过,再变回从前冷冰冰的模样未免矫情,越秋没有再推拒湛乐的好意。再者,她虽会武艺,但身体里安了一颗不定时炸弹,路上多一个男人照顾左右总是好的。 况且——对白薇来说,有些事,可能还要借着他才能达成。 在旅途中,越秋看着将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的男人,不知怎么觉得有点想笑。 他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走累了渴了热了,就会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茶棚,周遭的东西还是崭新的,弄了些灰土撒上去,勉强有破旧的感觉。无论是煮茶的老公公还是帮忙的小姑娘,态度都热情的过分,总是惶恐又殷勤地伺候着。 到了客栈呢,老板也是诚惶诚恐,扬着僵硬的笑容表示好巧,正好还剩最后两间或者最后一间。 这段时间出行的人多,许多客栈都是人满为患,也不知他属下人是怎么“虐待”那些个老板,才能让人家做出又想哭又要笑的表情。 此番不看数据,她也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 否则不会为了让她过得更舒服,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把遇到的风雨困难除去,将前路都铺好。 可能,还有一点愧疚? 她在被店小二送上楼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想着。 光看数据,却也猜不出自己的份量有没有到使对方放弃任务的地步。任何人被利用心里都会觉得不那么高兴,她亦然。不过想想自己同样没有付出真心,便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秋儿?”湛乐和人说妥,见她在晃神,连续唤了她几次。 她从思绪里脱离出来,迷茫地眨眼“嗯?” 他笑起来,“我是想问你是要在大堂里吃,还是叫人把饭菜送到房间里。刚刚在想什么?” “觉得很凑巧。”她很坦然,“连续三次都是只剩下一间房。” 湛乐听了,笑得越发灿烂。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没有做手脚?” 踢上房门,他干脆揽过她的香肩,低声说:“怎么会,我倒是想和你住在一起,但是你没答应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狡辩的甚是动听,但他的动作无一不暧昧,着实无赖至极。 越秋没了话说,只好用眼睛瞪他。 她这样,比她素日冰冷淡然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犹如融了冰的春日暖阳,虽因倒春寒透着一股冷冷的寒意,他却浑然不觉,一心一意地想要靠近。 可能,正因为那份春暖犹寒的气质,他才更加着迷吧。 过多的温暖,得到的太容易,反而会使人不知珍惜。 “秋儿——”他自喉头发出极低的一声呢喃,迷迷茫茫地,又自有几分强势流露。 “什……唔……” 骤然被吻住的女人眼睛瞪的更大,手不自觉地掐进他的手臂里,陷入绵滑的上好衣料中,想到这样的动作不会叫他疼,登时一怒,不顾他亲昵地描绘她的唇形,张嘴便咬了上去。 湛乐唇上一疼,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在喜悦中忍不住大笑。 “闭嘴!”她恼羞成怒的低斥。 他立刻住了嘴,只是斜飞的丹凤眼里笑意犹在,直看得人心醉。 “好,我不笑……我真的没笑你……”忍不住还是回了嘴,磁沉的笑声十分动听,“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可爱。” 她甩袖就走。 “等等……”湛乐一下子拉住她的手,因是往上拽,广袖立时滑了下去,露出白生生的一截儿藕臂。 “乖,先别动。” 在她生气前,他已经用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个玲珑玉镯,碧莹莹的色泽,乘此机会戴在了她的手腕。一边防着她挣脱,一边解释说,“这玉我也是拖别人找来的,据说专门挖空了养一种特殊的虫王,可以压制人体内的蛊虫。至少能够延缓发作的时间。” “你别怕,我仔细问过了,这玉能养着它不叫它死了,也能防住它爬出来。” 她怔了怔,一直在挣脱的手才安稳不动了,低首道谢。 他既是好意,她刚刚急切的动作不免伤人心,这时反应过来,她便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 他一叹,近到她跟前,轻松又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你前两天梳头用了很长的时间……” 越秋心里一紧,抿着唇,眼里泓波微动。 “你以为我没发现……其实我看见了。”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她在黑发中发现了白发,便忍不住将它们一一找出来拔掉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总归是爱美的,永远也不希望自己变老。更何况她是被迫提前衰老,再怎么顽抗着不想讨好那个男人拿回解药,也不是不难过伤心的。 她想说一句“不要你管”,可是看到腕上那只翠欲滴的手镯,便只把眼觑了觑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湛乐心疼之余,心底又觉怅然若失。 第56节 再怎么变,她还是那样的性子,轻易不肯示弱。方才的嬉闹那样宝贵,连他都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一再回忆,更觉得心里过不得。 · 之后的旅程变得稍显烦闷,好在路程不长,转眼没两天就到了京城。 可惜不巧,顺着地址找到将军府的时候,闵靖人不在。看门的下人倒是见过越秋,但正因如此,想到府里那位准夫人的手段,更不敢放她进来。 竟是依娜听了通传,不知怎么,笑着把人叫了进去。 “好久不见。”她坐在上首,颇为自如地寒暄着。 越秋从记忆里找出她的信息,苗族的服饰已经变成了昌国服饰,少了一分记忆力的娇俏,多了一分沉稳。但从她频频闪烁的双眼中,依旧能看出那不变的恶意,甚至比以前更甚。 也是,没有女人能在自己的男人惦记着别的女人,为对方疯狂的时候,还能踏踏实实的坐在家里。 所以买凶杀人,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这位是,你新的男人?”她无不恶意的问。 好似越秋水性杨花,有过许多个男人一般。 越秋不说话,湛乐先一步笑了,“原来你就是闵将军准备娶的夫人。”挑剔打量的隐晦目光,使得那话很是意味深长。 准备娶,却一直拖着不曾娶。 依娜一贯不会掩饰,闻言不高兴就马上沉了脸。 “总比只能当个妾的女人好!” “我们秋儿要是想当闵将军的正妻,你当还有你的份?”他挑眉,话说得比她更直白,“不过秋儿眼光好,最后还是挑中了我。”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叫一直板着脸颇的越秋抿了抿笑。 “好了。”她在私底下拉住他腰侧的衣袍,轻晃了晃头说,“和她辩嘴做什么,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很听话地回到她身边,想了想,忍不住又低声挪揄,“秋儿这是在管我?” “是又怎么样。”她一反常态没有冷脸给他看,竟是颔首承认。 一时反应不过来,倒把他呛的没了话说,只得摸摸鼻子。 依娜在旁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很是亲昵恩爱,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没成亲就过的跟个寡妇一样,不但族里的男子不再追求她,连她的未婚夫都把心放在了别的女人身上,结果这个女人倒好,几次三番搅了她的事,活得好好的不说,身边居然又多了一个出色的男人! 本就阴沉的目光转变成了阴狠,才要说些什么,突然看见说要去处理军机要务的闵靖大步走进来,登时一惊。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笑得很勉强。 还好还没开始对付越秋,要不然岂不是被他逮个正着。可惜,她原本是不准备让他见到她,就直接把人赶回去的。 闵靖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眼里只剩下一个越秋。 可越秋旁边站着的湛乐,就明晃晃的极为碍眼,他俊毅的脸庞变冷,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拽过越秋的手,径自将她拉到了府外,托腰将人抱上了马,自己一个腾跃坐到她身后,甩鞭打马就走。 这回他用了十足的力气,越秋甩不开,湛乐起先惊怒的想要阻拦,而后念头急转,脸色阴晴变换,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任凭依娜气急败坏的嘲讽他不是个男人,也不说一字,反而捡了张椅子坐下,目光空空地注视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 郊外。 快速跑动的马颠的越秋有些难受,但她只是蹙着眉,并不先开口。 闵靖等了又等,连句受责怪的话都没有听见,心里就像颇了口子,变得空荡荡的。连问话里都难得多了一抹外露的黯然,“秋儿来京城,可是想我了?” 她俯身,尽量找到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想了想道:“是也不是。” “怎么说?”他有所期待。 “是你给我下的蛊毒出了问题,我想找你解决。”她顿了顿,“不过想来你也不会痛快给我解药,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服你。” 他的心情一落千丈。 “何必说服我,回到我身边,无论什么问题我都能帮你解决。” “不……” 她一字未尽,他便生起不可遏制的怒火,不耐烦地阻拦道:“好了别说了!” 一鞭打下,矫健的黑马飞奔的速度更快,风呛了口,纵然想再说什么,她也只得先捂住了嘴。飒飒冷风吹散了乌发,待到马儿在溪边随一声“吁”止住了奔势,她鬟鬓已乱如云雾,脑袋昏昏,勉强被闵靖扶着站住脚。 云鬓里几丝银白的发丝,灼伤了他的眼。 闵靖呼吸一促,扶在她手臂上的力道跟着加重,在她低呼时,方是一惊醒过神来。心里却仍是五味杂陈,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做什么了。 是容颜易逝…… 他早该知道的,从她第一次拒绝自己的时候就给她下了蛊,这会儿算起来,虽还没到时间,但蛊毒之事,谁又说得清? 如果秋儿一直和他犟着,不肯和他在一起…… 思及此处,他心头凛然。 不会的,没有女子不爱美,更何况,他知道她还爱着他,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她现在不肯,必然是因为依娜的存在。 如若到最后还是不能两全,他自然知道该舍弃哪一个。 可能是想让越秋回想起从前的日子,他将人放下后,就去林子里猎来一只野兔,捡了柴禾,在溪边生起火烤肉。火光映在他眼睛里,黑眸熠熠,却如从前一般夺目。 “秋儿今日可还有带五味子?”亲昵地笑话她。 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喜欢酸甜的东西,又因为长期与药材打交道,出行便总是带着五味子,遇到吃野味的时候,必要把磨了粉的药往上撒,谁也拦她不住,只能哭笑不得的把带酸味的东西吃了。 别看她平日冷凝的样子,偶尔对亲近的人固执使性,比旁的女子更要可怜可爱。 越秋作出不想理他,却又因着习惯和口腹之欲,不得不从荷包里摸出包药粉的模样,没等他烤熟,抬手便撒了,可见还有气。 两人之间能够没有冷言冷语的相处已经很好,闵靖感慨着徒增一分伤感,与她坐近一些,才把手中烤好的兔肉递过去。 “尝尝看。” 兔肉金黄酥脆,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第57章 兽夹 兔肉确实好吃,放到口中,酥软的化开来,难得的是不腥腻。 有美味在口,越秋也稍稍缓和了情绪,发梢被风拂在唇角,闵靖依稀能看见她弯起的一点弧度,雀跃的情绪登时弥漫开来。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她的笑容了罢。 离开时的嘲讽,再见时的冷漠,为了不用与自己欢/好解除蛊毒的办法,甚至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寻找别的途径。那一剑破空刺下来,他只看到她那剑的手握的极稳,血液一下子就似是凝结住了,心里凉得吓人。 “好吃吗?”他忍不住问。 她轻轻转动着手里串的枝条,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最终还是点头说:“……嗯,还和以前一样。” 他掩饰不住地笑起来,松了手里的东西,身体往后一撑,抬头望天。 松一口气的舒心模样。 “你还是这样不爱撒谎的性子。” “是吗……”越秋嘴角的弧度落了下去,神情多了几分正色,“那我接下去的话,你也会信的吧?” 他不像方才在马上那样急躁地阻止,约莫是吃饱喝足心情放松了,又或者是知道总有这么一遭,迟早也要听听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其实也慢慢明白了一些事,光靠强硬的手段,对别的女人或许可以,但对越秋……却是不一定。 得到他默认的态度,她开口说道,“你知我不善言辞,无论如何,还是很感谢你曾经陪伴我的那一段时光,就算等到老了回忆起来,我想也会是很美好的记忆。至于之后的那些事,如果你我不再纠缠,我只当没发生过,忘了就是了。人一辈子也活不了多久,记得那些有什么意思呢。” “我是爱过你,为了给这份喜爱一个交代,我也不希望你会变成我所憎恨的人。”她语气平和如智慧的老者,不知在他没有参与过的哪一段时光里,她已经悄然变了。 双眼失神注视着天际,闵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句话。 “记得那些有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意思呢? 原来他做了这么多,于她而言也只是件没有意义的事,就像胡闹的小孩子一样,她虽然无奈,可是不会因此而痛苦、憎恶。 假如是在别的日子听到这番话,他必定又要勃然大怒,然而今日不同。即使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想与他划清界限,可是真的爱吃他烧烤的兔肉,她也断不会为此否认。她素来不爱撒谎的一个人,既然是真的不拿这些当回事,他一味地执着施行所谓的计划,又有什么用? 他想问“真的回不去了吗”“怎么做才能原谅我”,也想说“我不会再执意要娶那个女人”,但话涌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却仿佛深知他心里的想法,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一对掠过天边的大雁,“其实曾经我也期待你能追过来,说放弃娶她的想法,说与我共白首……” 她顿了顿,回望他一笑,“你应知我不是真的冷情冷性,只是不擅表达。作为医者,看惯了生死,又为了使病人能放心安定,自要摆出那样沉稳淡然的面孔,久了也就习惯了。可我到底是女人……那时候,我却还真心实意地想着能和你在一起,求一个圆满。” 这大概是她说过最软和的话了,清冷的性子注定她很少诉说这些少女心事。可他听来,却十足的讽刺。 当时还抱有那样的想法,那么现在呢?他的作为,必然是叫她放弃了那些愚昧可笑的期待。 闵靖在心里自嘲,便如此,终抵不过后悔和酸涩的情绪漫上心头。 如果当时能当机立断,在她表现出不虞时就放弃了那个女人……不,即使再迟上一分,在他冲昏了头对她下蛊之前,可能都还来得及。 “……我没想过,你会用她的力量来对付我。”她收回视线,静静地垂了眸,“闵靖,你怎么能这样?” 她那样平静地质问他,也只话语中裹挟的一点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心情的不平静。 这样的话,已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 闵靖忽地被震慑住了般,脑袋里一空,轰地一下洪流倾斜,疼痛骤然袭来。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他并不是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只不过每当察觉到了她的抗拒,他便会用更加强势的姿态去追逐她。就像误入深渊的幽魂,来的路已然在视线里消失了,纵然前方是仿佛不见光的黑暗,他也必须一无反顾的走下去。 他其实,以为自己能找的到路。 可是一开始就错了,秋儿的离开本就是因为依娜,他却在寻求复合不成后恼怒之余听信了依娜的话,借助她的手段来重新得到她。 闵靖莫名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茫然。 这算什么? 什么时候,他也会做出这样的事了? 越秋像是犹自觉得砝码不足够,最后又道:“如果现在说我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你或许不会信……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只不过我想,他值得我去喜欢。” 第57节 · 回去的路上闵靖没有骑马。 就如这是一条两人可以携手走完的最后的路途,他走的很慢。风飒飒吹着两人的衣衫,衣袂飘扬着交叠在一处,他眯起眼仿佛看得入了迷。 脚下不留心,忽地踏进捕猎的陷阱里。 “咔嚓”的轻微一声响,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 快了几步的越秋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问他:“怎么了?” 闵靖低头看着刺入皮肉的捕兽夹,低了头去掰它,一边云淡风轻地答,“没什么,你等一下。” 他身子一矮,越秋就知道出了事,也不理会他说了什么,直接回转去找他。 果然见他的脚被紧紧扣住的捕兽夹弄得血迹斑斑。 她抿了抿唇,也没想着她的力气有没有帮助,径自伸手去和他一起掰,铁锈沾了满手。 闵靖没好气,“你力气还没只小鸟大,别来添乱。” “……试试再说。” 她回应了一句便埋头专心地往手里使劲儿,闵靖莫名起了怒意,“你就是故意想让我心疼是不是?还是怕我脚废了赖你一辈子?”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她头也不抬地回,声线清冷,“你方才捕猎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是往这个方向来的。便是当时没有注意到,以你闵将军的敏锐不可能不留心脚下,更何况行路不急……” “你是故意想让我愧疚,照顾你一辈子?” “……越秋。” 闵靖掰开捕兽夹的手青筋暴起,手掌边缘不小心刺入尖牙,血没入铁锈里浸染成乌黑的一片。他嗓音微哑,“我再也不值得你信赖了,是吗?” 语声沉恸,又仿佛从深处的林间传来,渺渺茫茫,不知前路。 越秋低头淡笑了笑。 “是啊。” ☆、第58章 情蛊 两人一直到回到府邸,越秋都没再与闵靖说些什么,只与湛乐回了客栈。 才说着话,下人便将一只小肥猫儿送了过来,湛乐眼睛一亮,乐呵呵去扯它尾巴,“哎呦,胖裘裘终于变瘦了。” 裘裘奋力逃脱,无奈每次都跑不过几步就被拖回去,只好趴地装死。 越秋忍不住笑。 他余光看见,便柔和了许多。但少不了还要提起刚刚被打断的话,“你是说,你已经说服闵靖为你解蛊,但他也不知道方法?” 眉头一皱,“那岂不是要求到那个女人身上。” “他是说会替我问,但是……”越秋低头搔着猫儿下巴,“我猜,她不会告诉闵靖。” “猜得不错。”湛乐回想起对那个女人的观察,冷冷一笑,“这种女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不可能走回头路。这个蛊是你和他心里的一根刺,她怎么会好心帮你解除,拔了这根刺呢。” 夕阳照进窗棂,将她的影子映在地面,她仿若有些落寞,轻摇了摇头,“就算拔了刺,伤痕终究还在……” 湛乐一顿,心里既有怜惜,又有难明的雀跃。 “……其实我现在倒是担心,依娜会不会有后手。”她沉吟了一下提道。 “怎么说?” “蛊毒终究只有她们族的人才知道,闵靖当时若没有查询过就用到了我身上……我担心,或许依娜偷偷留了一手,这个蛊还有别的秘密,就连他都不知道……” 她那次莫名其妙的晕眩,纵然她给出数个理由,却不见得是答案,假如是依娜在其中动了手脚,那闵靖想要从她那里得到解蛊方法,怕是不可能了。 湛乐的面色凝重起来。 “算了。”她微有些苍白的脸庞绽开一笑,“便是死得早了,也不见得是坏事。” 他抬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脸,竟没有斥责她,只是轻声地笑,“哦,不见得是坏事?那是哪个,天天一早起来数白发的?” 女子长发如墨,对着镜子一下一下地梳着,间或寻出几丝白发,心里默数着可有比昨日多。那场景,他每每见到便觉得心酸。 死不见得是坏事,可这样等死,怎么会不痛苦? 越秋低着眉,颊边有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可她却是在笑。 提起白发,分明是戳她痛处,可他目光太怜惜,连调侃的语气都那么温柔,她便忍不住了。心里的苦痛像决了堤,因这一句,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大手抚摸着她的发顶,轻轻地安抚她的情绪。 “会没事的……” 他既能寻到那压制蛊虫的镯子,就能找到真正解除蛊毒的办法,一定能救她。纵然……不是因为喜欢,就只是为了利用她的那份愧疚,也一定找找到。 · 时日渐逝,越秋的身体亦渐渐虚弱了。 这一天她照旧在房间里阅读医书,却见湛乐表情复杂地走进来。 她翻过一页黄纸,抿了抿唇轻声道:“找不到就罢了,你不要急……”她只当是他又无所收获。 他眉头皱的更紧,坐下来长思了许久,才忽而去握她的手。 “秋儿,我与你说一件事……” “嗯?”她偏头。 他依旧在心里措辞许久,见她耐心地等着,终还是脱口而出:“闵靖……好像出了点问题。” 他察觉她手极细微地颤了一下,眼睑微垂,接着说:“我今天去了一趟将军府,起先被人拦着不能进,且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将军下令。我想,即使他对我有微词,但也该知道如今你由我照顾,你的身体状况又是……断不会不见,因此执意进府。” 她蓦地反握住他,“你执意进?怎么进的?可有受伤?” 一连三问,透着说不出的紧张。 他抬眼与她对望片刻,咳出一声笑来,“没事的,你不要急。” 若是有事,还怎么好好的站在她面前? 她赧然,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动,想反驳又不知说什么,只得轻轻应了一声。 他又想笑,转而记起闵靖的状况,便先按捺下了,接着和她道来,“我运气好,就在要闹起来的时候,他恰好出来了。但他十分奇怪,看我的眼神很陌生——若是假装不认识也无可厚非,但我记得那目光,像是真的不认识,不过是看到了一个来闹场的陌生人。” “我觉得奇怪,之后就一路跟着他。看到他竟然是去接那个女人,那女人从首饰铺里出来,他还去扶了一把,表情也很奇怪……”他顿了下,“像是除了那个女人,周遭就没有别人了。” 更别提眼睛里溢满的宠爱,因看见过前几天的场面,这对比的情形诡异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越秋沉默片刻,抬眸问:“你觉得是为何?” “除了蛊,想必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湛乐有几分郑重的下了定论,为着要帮越秋寻解药,他如今对蛊毒的理解与日俱增,发现闵靖的情况时,脑子里就有许多类似案例的蛊毒涌上来,经他悉心观察,大抵无误。 出乎他的意料,越秋竟是莫名地轻笑起来。 “秋儿?”他疑惑。 她抿着唇低头,还是在笑,道是:“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越秋曾和依娜“交过手”,自然明白她的性子,也知道她纵然擅使蛊毒,也不想用这个来控制自己爱的人,她心高气傲,想要对付真正地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之下。 说来,原主倒是该骄傲,这样长的时间,闵靖始终也没对依娜动一分一毫的心思。 许是这次他回去要解蛊的方法,终于还是叫她明白了不可能使他忘情,无奈之下选择了低下头颅,对自己妥协,用了那种情蛊。 真是可叹又可笑。 “可要救他?”湛乐问,仿佛随着她心情好,语气都变得轻松了。 “救。”她吐出一字,重新倚靠在床栏柱上,轻轻地阖上眼,“我知你有法子救他,但——不要太急,且等一段时间。” 他若有所思地答应了。 · “主人。”一双奴儿低头恭迎。 依娜瞅她们一眼,“是‘女主人’,你们以前奉我为主,但如今我的夫君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记住了?” 奴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是,女主人。” 依娜点头进去了。 屋内摆饰豪奢,与简凡大气的将军府全然不同,像是将军府的一个异类——正是她的住所。而她吩咐奴儿奉为正主的将军,此刻正躺在雕花木床上,脸色煞白,双眼紧闭,不时产生痉挛, 依娜原是开心的面容一瞬间变成了气恼,咬牙把逛街买来的男式发簪丢到了地上。 簪子粉碎四裂。 “闵靖,你好,你真是好——”她边恨声不休,边又不得不从腰间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丸药塞进他嘴里,动作前所未有的粗鲁。 过了足有一刻钟之长,闵靖睁开眼。 他眼底的神色不住地变换,一时是宠溺爱怜,一时是愤怒厌恶,连带着依娜也一时喜一时恼,恨不得加施情蛊的力度,叫他无法再抵抗。 那枚丸药的作用渐渐弥散开,闵靖的皮肤赫然鼓起各种小包,犹如海面上的气泡,快速地一鼓一破,炸起血雾。 依娜气得要哭了,“没用的!没用的!你不要再运功抵抗了,你再这样会出事的!闵靖你听到了没——” 他犹自闭着眼。 体内蚀骨的疼痛叫他汗落如滚珠,偏偏这样的时候,他还能分出精力,去想一想他的越秋。 原来中蛊是这样的感受。 想起这一个月里自己对依娜的种种举动,他又恶心地皱起了眉。 身不由己。 他是身不由己,秋儿又何尝不是? 他没的选择也无法宽恕自己的行为,更何况秋儿——她能选,或者垂垂老去,或者被迫与弃她的男人欢/好,无论哪一个,都是用刀在她的心头滑出血淋淋地口子。即使做了选择,也再无法高兴解脱。 她没有他这样的痛,可或许又比他痛上千百倍,因为当年的越秋爱他,而他,自始至终都不爱依娜。不过是遭了暗算罢了,身体虽痛,好过心里的折磨难抑。 第58节 闵靖低低地笑起来。 报应,秋儿,我的报应终于来了,你开心吗? 客栈里地越秋忽而抬起头,隔窗远眺将军府的方向。湛乐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变化,正在书桌旁书写什么的他,望着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头,对他轻柔地一笑,又接着看书。 系统里的悔过值,赫然变成了80%。 ☆、第59章 欺骗 湛乐昏昏沉沉地从案上爬起来,支着脑袋清醒了一会儿。 连日分析搜集到的信息身体有些吃不消,昨天没注意就伏案睡了过去。许是睡姿不端正,这会儿起来头疼欲裂,难受得很。 “公子,公子——快开门——” 敲门声接连不断地在耳边炸开,他低斥:“吵嚷什么!” 门外仆从又是惶急又是忐忑,停了手,仍旧催促道:“公子快开门吧,是越姑娘出了事……” 须臾,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仆从一抬头就对上自家公子黑沉慑人的眼眸。 “她出了什么事?” “也……也不是大事……”仆从埋下了脑袋,“就是越姑娘不知怎么想借用客栈厨房里的用具,后来莫名和厨子起了矛盾……” 他瞅着越姑娘柔弱,公子又早有吩咐,便紧着来通知。 湛乐颔首,虽不担心秋儿在客栈里会出什么事,但也没来得及整理仪容,就匆匆赶了过去。 厨房里两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果然呈对峙之势。隔着搁了砧板、刀具等杂物的长木桌,越秋面带微笑,背后似有大片的鲜花连绵开放又相继开败,如仙如魔,气势吓人,老厨子则吹胡子瞪眼地盯着客人,气势虽然弱了,人不肯示弱。 他一到场,先是一惊,而后一松,最后噗嗤乐起来。 不是头回看见这样的越秋,只是比起第一次见她的惊艳,这回莫名地觉得喜感。 “秋儿?怎么了?”他迎着她走过去。 她笑容收敛了些,仍旧抿着唇不说话。 老厨子却霍地有了反应,举起反着白光的菜刀,眼睛瞪得溜圆看湛乐,“就是你小子!?” 湛乐受惊之余,还摸不着头脑。 “我什么?” “哎嘿你还不肯招了!这女娃娃一大早跑来说借厨房,为个谁煮菜。还跟我遮遮掩掩的,煮菜不是为了自己的夫君还能是为了哪个哇?”老厨子絮絮叨叨说着,一看对面小子竟然在笑,气得头上冒烟,“你傻笑个什么劲!你知不知道你这媳妇娶的,这手艺……” 他抹了把脸,像不堪回首,“真是绝了。” 不知道把个什么花花草草的往饭菜里扔,现在锅碗瓢盆全黑成了一团不说,还冒着股怪气,把个厨房弄得像中药堂——还是药煎坏了的那种,老头子他这一早上是甭想给客人做吃的了! 不先逮住这丫头,掌柜的还不把他工钱都扣咯! 湛乐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使了个眼色叫仆从赔偿他钱。 谁知越秋发话阻拦,“不准给!”她像是在赌气,轻飘飘扫了对方一眼,撇过头去,“要不是他拦着我,我早就做好了。” 他动作缓慢了几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秋儿?” 她本是少见的执拗,这会儿在他的视线下脸莫名地发烫,不肯看他,只轻轻地说,“我手艺挺好的……” 就是爱用药草来炒菜罢了……没人这样做过,自然做得不好…… “嗯,挺好的。”他轻声应和。 旁边拿不到钱的老厨子一副难以忍耐地表情,把那盘烧好的菜倒进白润的瓷盘里,一团黑焦透着点诡异墨绿的颜色,难以辨认出原本的材料,还散发着奇异的药味。 他重重地点头,“对!挺好的!” 不可谓不咬牙切齿。 越秋又看了看他,抿起小小的笑花儿,全不似刚刚那样气势吓人,很有几分纯善的模样,“把钱给他吧。” 活像是原谅了对方刚刚的“口不对心”。 老厨子一脸牙疼地抢过了钱袋。 到这时,湛乐才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 湛乐把越秋带回房间,不忘叫人抬上那一桌子菜。她虽说是没做完,也是预备做五道,最后一道被老厨子熄了火,余下四道摆得齐齐整整的。 颜色分不大清,大概就是这道墨绿重一点,那道黑色更浓一点,别说食欲,继续看下去,那端菜的下人都觉得可怕。 他那嫌弃的表情叫湛乐看见,施压看去一眼,命他出去了。 那边越秋打理了一下自己,从屏风里绕出来。“你饿不饿?” “饿!”他正色,“昨晚没吃两口忙了一夜,现在饿得不行,就指着这一顿了。” “那你来尝尝我做的菜。”她眉眼间去了恹恹之色,精神不少。取了筷子为他布菜,素袖挽起,仿佛冰水化作了温流,很是温婉。 湛乐愉悦地应了好,转眼就吃下去三四口,好像当真是饿了。 那苦中药的味道于他而言,仿佛是上好的美味佳肴,口舌品尝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真正吃得开心极了。 越秋顿了顿,突然想起了闵靖。记忆里存在着他们当初的画面。她做了一桌子菜,他连连夸她贤惠,又是亲她又是送她小玩意儿作回礼,亲昵疼爱。只是从不曾多吃。 他还记得她喜欢放五味子,却不记得他并不爱吃她的药膳。 “你累不累?”湛乐一连吃了半碗,见她犹自站着,边轻拉拉她袖子,“一大早为我做吃的,这会没有困顿?去睡个回笼觉也好。” 他拉她袖子的动作像咬人裤管的裘裘,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讨好,越秋“哧”地一声笑出来。 “嗯?”他疑惑地看过来。 她轻声答:“有点累,又睡不着怎么办。” 他先是混沌不明,继而像是反应过来,手掌覆住了她纤白的手,试探地问:“我陪你睡?” “… …”她把袖子甩开,羞恼地不行,“你说什么呢!?” 她转身就往书案那里去,借着整理案桌,把赧然升起的红云一点点散去。 他背往后仰,笑嘻嘻地冲着那个方向,“秋儿你真信我?我胡乱说的,你别当真。要是睡不着就去走一走吧,看你在厨房捣腾了半天,脸色都变好看了。多走走,睡得也好。” 她应了,可不知在那里做什么,慢吞吞地磨蹭了很久才走出来,且不声不响地,重新走回他身边站着。 “还有什么事?”他问。 “没什么……”她答了一句,眼睛却直视他的脸庞。 他原是带着笑等她的后文,后来慢慢地吃不下去东西了,细嚼慢咽地想着驳杂的诸多心事,直到心里堵得慌,才干脆把碗一放。也不看她,就是看着碗里的药叶梗子。 恍惚这一阵儿,那药草的苦味才慢慢地弥漫上来。 “……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也要走了?”她问。 他笑了笑,“不会。” 越秋凝视他的神色,轻声说:“……我看见你桌上的信了,你也要走了。” “不会。”他又一次拉住她的袖子,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走。” 她看了他半晌道:“你在骗我。” 他微微敛眉,话里有几分嘲讽,“我又不是闵靖,为什么骗你。” “你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柔得不可思议。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 闵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日了,自从知道自己中蛊之后,他用内功奋力逼毒,依娜又用蛊虫配合丸药压制他,来来回回,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战场,硝烟弥漫,狼藉不堪。 他也从最开始的愤怒、恼恨,渐渐变得麻木、迷茫,连所谓的疼痛都不再为他带来痛苦的情绪。但至少他是高兴的,他还有自己的思绪,仍然知道自己爱的是越秋而不是依娜,没有彻底变成她的傀儡。 直到这一日,依娜突然走进来,步子轻快,语气有点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话。 “笑死人了!闵靖,将军,你一定不知道,你的旧情人出了什么事。” 他吃力地睁开眼,“秋儿?” 愤怒和嫉妒在她脸上一闪而逝,又恢复成幸灾乐祸地模样,“是,就是她。你们的人说的好,山水轮流转,活该她遭报应!哦不、不对……”她仰着身子笑,仿佛真的非常好笑,还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才接着说,“你先别激动,她的报应还没来,不过也快了……” “秋儿出了什么事?什么报应?”他目露一道利光,猛地揪住她地衣摆。 依娜颤了一下,像是不满意自己居然被这么病弱没有攻击力的人吓住,哼了声,任由他把自己扯过去,而后一句一句地吊着他,就是不肯把话说明白。 直到见他精神有些涣散,才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笑眯眯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她笑中满是恶意,“奸细,你懂吗?哦,你是将军,怎么会不懂。听说,他是为了让你分心,在战场上失利,才会去引诱你最重要的心、上、人。什么情情爱爱的,就是一场骗局,这样的奸细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长得不错,也难怪会成功……” “糟了,这回你的秋儿可真是要惨了,先是被你放弃,好不容易以为寻觅到了有情郎,又是个假心假意的,以后恐怕再也不敢相信男人了吧……想一想,你也不必发愁,她被你亲手下了蛊毒,可能活不了两年就死了,还谈什么情爱呢……” 闵靖粗喘了口气,霍地低喊一声,抬手掀了高几。 ☆、第60章 解蛊 上头的瓜果滚落,连着烛台正砸在依娜脚上,疼得她“啊”地惨叫了一声,连眼泪都疼出来了。 没等她恢复,又蓦地被掐住脖子摁在床上,窒息和死亡地气息传来,她瞳孔缩紧,开始不断地挣扎。“闵……闵靖……你……” 她手指抬了抬,似乎想要取竹笛来控制蛊虫。 闵靖眯起眼,加施的力道更重,狠狠地掐住她,“把蛊解了。” 第59节 她力气一泄,手指滑落了下去, “我……解不……了……” “解不了就死!”结实的手臂青筋尽显,她纤细的脖子像是在下一秒就要断掉。 “好……好… …我解……”她的气息越来越微薄,连吐出一个字都费力。 闵靖立刻松开了手。 依娜顿时扑到床边,开始狂咳,几乎要把喉咙都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恢复,看闵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添了几分恐惧。但她仍是道:“我真的解不了……等等!不是我不想解,是你这段时间一直用内功逼蛊,我迫不得已施手段压制它,现在蛊虫已经变异了,我不知道怎么解。” 见他又要下狠手,她连忙沙哑大声地说:“最多!最多我帮你压制它两个时辰,你不用内功逼毒,也可以神智清醒。” “好。” 他答应了。 他没有问,暂时的压制会为以后带来什么样的恶果,甚至不能肯定这个女人会不会再次动手脚。 他只知道他必须去找越秋,他不能让她继续被那个男人欺骗下去,不能让她再受同样的伤害。 · 都城中纵马的多是纨绔子弟,他向来遵守律法,这一回却挥鞭直向越秋所在的地方去。当日他们来到京城时,他就已经命人调查到了两人暂居的地址,甚至连哪一间房都熟知了。 那间客栈离将军府颇远,但他提着一口气,视周遭的事物如无物,一路疾驰。 不到一刻钟就来到了客栈楼下。 面带笑容的小二被他一把推到了旁边,险些摔在别人的餐桌上,被骂了好一通。等回过头,才发现客人早就不见了,只在二楼转角看见衣摆一闪而过。 小二心里嘀咕骂了两句,紧着伺候别的客人去了。 闵靖快步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忽而脚下一顿,犹疑了起来。 刚刚的行事全凭一股怒气,眼下当真要对越秋揭露那个男人的恶行,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该用什么立场、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但——无论如今的她对他有多怨恨,这事都不得不做! 他下颔紧绷,重重地敲起门来。 时间度秒如年,似乎等了很久,才终于有人来开门。 是湛乐。 两个男人一见面,眼神对碰的那一刹那仿佛兵马交战,激起电光火花。 “秋儿呢。”他沉了声问。 “将军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湛乐勾着笑,一句话没说完,闵靖就忽然暴起,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语气凶狠,“我问你秋儿呢!” 湛乐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眸色陡然变得深沉,“好笑,秋儿在哪,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什么?”他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就凭你——” 就在这时候,越秋突然从里面走出,乍见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怔了一怔。 “闵靖?”她试探地问。 两人等同的身高,湛乐遮住了对方的面容,但凭借身形,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更何况能让湛乐肃然以对的人,除了他,暂时还没见到第二个。 “秋儿。” 他听到她的声音眼睛一亮,手劲便不觉松了,任对方趁势脱身,然而在将视线转到她身上的一瞬间,手背的青筋猛然暴起。 只见越秋眸泛水光,眼尾拖开细细地红痕,脸庞上还有残存的泪渍,显然是哭过了。 他一个大步跨过去,扶着她的双肩,着紧的问:“他把你怎么了?” 刚听过湛乐的身份和目的,他满心满眼,都认定她一定是因为对方而受了委屈。 她却不怎么领情,起先还算平和的情绪一变,突兀地撇过脸去,吐出句:“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他重复着这话心里一恸,面上却是带出了冷笑,“是,是与我无关,但却与你有关!秋儿,你可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她很平静地接了话。 “你不知道,他……你、你知道?” 闵靖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候,蓦地睁大了眼睛。他正要将那些话尽数说给她听,告诉她,那个男人比他更加卑鄙。 可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的说辞,在即将出口的那一刻,仿佛全成了笑话! “你真的知道,他是敌国的奸细?”他不可置信地又重复确认了一遍,眼里闪烁着无声地期待。 越秋将泪拭干,轻声说:“是的,我知道。” 在看见那封通信之时,她就知道了,也毫不犹豫的质问了对方。 他神色大变,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了两步,远远地、直直地看着她。 “那你……”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去想的一件事,那个他以为不存在的可能性,“你一直知道他的目的,仍旧告诉我你……喜欢他,以此搅乱我的心绪。你——盼着我在战场上失利,甚至死亡?” 这话即使出了口,他亦是不信的。 不论秋儿爱不爱他,她都不会是这样的人。可是,心里的痛楚却没有因为理智的分析而少一分,反而不断地有声音冒出来,告诉他,人会变,他不例外,她也不例外。 当年他宠她宠得几乎要把月亮捧到她眼前,可之后呢,他对她使了这么多卑鄙的手段,连他自己都不敢再去回想。 那么,她又凭什么不能报复他? “对啊。”越秋果然点下了头,她轻轻地笑起来,与素日的举止截然不同,竟有报复般地快意。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恨你的。你让我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让我被你抛弃却还要继续忍受你的玷辱,你这样对我,我与你之间,又有什么情谊可言?” 这番话说得认真,说得决绝,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他忽而仰天大笑,痛不可遏。 房中的气氛凝滞。 “秋儿,你果然是我的好秋儿。”笑声渐没,他古怪地道出一句话,待得最后一个尾字落下,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而噬人。 倚门而立的湛乐一直不曾打扰他们的对话,即便是越秋言不属实,也都没有出声。 直到闵靖面目变化的一刹那,才突然察觉危机般直起了身。 果然在下一秒,就见对方迅疾点了越秋的穴道,抱起后即刻往外走去。 湛乐大怒,跨出一步拦在他面前。 “你想干什么?这里不是你逞凶的地方!” 闵靖一眼扫过,漠然冷笑,“原句奉还。梁国的都城,还由不得你来撒野!” 湛乐亦冷冷一笑,刚想回击夺人,却在余光轻瞥时怔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闵靖越过他走了出去。 徒留湛乐立在原地,面容变幻莫测。 刚刚他想要夺回越秋的时候,竟看见她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从头到尾,她都是为了保护他。 闵靖已然清楚地探查到他的身份和目的,只要下令逮捕,他就会被围死在都城。而越秋,她在闵靖出现的那一刻就不断地激怒对方,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最后更是,她并没有被真的挟制住,却因为他,不得不装作被对方挟制。 闵靖对她有愧,不会真的出手对付她,他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可以离开的机会。 他早就该走了。 · 此时的越秋,并不如闵靖想的那样感受复仇的痛快,又或者担忧自己的处境,也不像湛乐以为的那样,为了他费尽心机。 她只是在闵靖怀里调出了两项临近满值的数据,静静地思考着,最后一个时机的到来。 而在被闵靖带到依娜面前的时候,她迅速地恢复了角色该有的反应,淡漠地直视对方奇异古怪的笑容。 “你真的把她带来了?”依娜笑弯着唇,几分挑/逗,几分轻嘲。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爱她,在被我的小宝贝儿们祸害到了这个份上,还能相信我——把她交到我的手里。” ☆、第61章 终章 “够了!” 依娜张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刺激越秋,被突然低喝的闵靖制止了。他目光如电射向她,眼中的嫌恶几乎无法掩饰,“吵够了吗?帮她解蛊!” 一句话道出来,两个女人忽而一致看向了他。 越秋是没想到,本来以为闵靖奇怪地不受依娜控制,又把她掳到这里来,是情绪上的反弹,依旧想要把她留在身边。而依娜则是惊诧,他的性子向来不爱解释,除了真的对越秋做出的那些伤害,其实他们之间还存在着诸多误会,只是他不说,她当然懒得好心挑破。 这次虽然同样没有解释,却从言语和态度中表露无遗。 他厌恶她,那么越秋就根本不必担心他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她欺凌。 “你也认为我把你带到这里,是为了让她对付你?”闵靖突然对上了越秋的视线,语气瞬间变得凝重,和她对视的黑眸沉沉。 她眼睫轻垂,缓缓地问:“不是吗?” “不是。”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郑重而真诚,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又再次重复,“不是。” 或许最初他是想告诉她,她准备去喜欢去爱的那个男人有多么可鄙,忽略她心里会受到的打击,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过是为了使她回到他身边。 可是,他爱她,也欠了她。 直到现在他才恍惚有些明白,她平顺安康,喜悦快乐,才是能使他内心平静而愉快的事情。 越秋没有说话,他也不准备逼迫她信任自己,只是侧过头催促依娜,“快点。” “你要想清楚。”依娜的脸色明显变得和水一样沉重,又有些难看,不为什么,只因他的选择让她不高兴。 “如果你选择让我治愈她,那我就不会再有多余的精力去帮你解蛊。我想这对你来说,很重要。”最后三个字她咬的异常用力。 但凡有一分的可能,他都绝对是不允许自己受人控制的。 可是为了这个女人,他居然肯做到这一步,这让依娜异常地愤怒。所有的谋划都像是竹篮打水,她用尽心机得到的结局,依旧是腐烂破败! 第60节 “你知道,她对我来说更重要。”闵靖听了忽而一笑,带着不经意地轻嘲,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蛇般邪恶的女人。 他清楚地明白这句话能打击到她,所以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对方气怒地颤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依娜因克制而变得嘶哑地回答,“好,好。” 她重复着,诡怪地吐出四个字。 “如你所愿。” · 解蛊听起来复杂,对正主来说要准备的东西却不多,除了早就制好的丸药,也只用一管竹笛,一只母蛊,再准备好异族仪式需要的用品即可。最重要的一点是,除了她和越秋,不能有外人在场——包括闵靖。 闵靖固然不信任依娜,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矛盾地威胁和信任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仪式用具都不在将军府内,而是郊外依娜特地为自己寻的住处,一间竹木制的房子,高脚楼,周围地上除了茂盛的草木,就只剩下色彩斑斓的花蛇们不时探头交耳,发出嘶嘶地可怖声响。 依娜一路无风无险地走过,回身站在高脚竹楼上,挑眉看着不远处被困在群蛇之外的越秋。 她在表明着,这里是她的地盘,想对越秋产生心理压制。 越秋一身青裙白裳,清冷素洁,与那斑斓的毒蛇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低眼下望,又回看显然面有得色的依娜,忽然问出奇怪的一句话,“你不心疼?” 声音似流淌地清泉,轻击着顽石。 “你说什么?”对方嘲讽似地冷笑,“越秋,故弄玄虚对我没有用,你要是想让我刮目相看,就拿出点真本事来。没用到连蛇地都过不了的人,不值得我费心解蛊。” “我是说你的蛇。”越秋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轻缓地说道。 她裙摆微动,没有滞涩地往蛇群里走去。 “你不心疼它们吗。” 同依娜一样没有遇到过阻碍,她走过一段路,终于在当中百草中央停住了步伐,抬眉细细地与依娜对视,“它们就要死了。” 才刚察觉情形不对劲的依娜,面色猝然大变。 刚刚缠在越秋脚边的花蛇全都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蛇皮开始褪色,变成可怕地焦黑的颜色,就像是弯曲了的木棍。 “你做了什么!?”她生气地质问。 “你觉得呢?”越秋一步步走近她,语调轻而冷淡,“依娜,你不是天真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我做了什么。” 依娜的愤怒更盛,“你杀了它们!” 越秋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先一步走进屋中。 “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实。”她说,“你对我的考验我通过了,你该准备解蛊了。” 依娜愤怒地转身,脸色在片刻间的扭曲之后,重新恢复了刚刚那奇怪的笑容,她带着十足的恶意问:“你确定?在你杀了我的宝贝们之后?” 越秋听到后也同样回过身,和她目光相对。 “我确定。”罕见地微微一笑。 “在我——掌握绝对优势之后。” “绝对优势?你?”依娜嗤笑,嘲讽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了一个来回,笑声更大。 可惜她没能笑多久,蓦地,全身骨节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那如洪水海啸般地痛感,在猝不及防之下,使她顷刻间摔在了地上。 依娜的全身筋脉突突地跳动,以至于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扭曲。 “住手——”她大喊,脸色泛青,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皮肤里沁出、滚落,她甚至觉得脸部都开始抽筋,以至于嘴巴难以开口表达。 “你放心,不会很久的。” 越秋看向窗外,视线追随着枝头飘摇的叶片,跟着它打着旋儿落了地,才重新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去。 刚刚那种浑身抽搐地可怕景象已经消失了,但依娜仍旧瘫软在汗水堆成的污渍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恶……恶鬼……你是……”她勉强地撩开眼皮,定定地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女人。 她不怕痛,一点也不怕。 但是她怨恨极了这种身体每一寸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越秋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套银针,慢慢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该那么天真。你难道没听说过‘报复’这个词吗?你夺走我爱的人,之后又想借着他的手来折磨我,没错,你做到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会受你的摆布来伤害我。” “我固然恨他,但我最厌恶的人是你。” “你自诩高傲,要追求最真实的爱情,不肯用蛊作为手段。但你真的是自己以为的这种人吗?”她将针一一落在依娜的身体穴位上,是治疗也是控制,针又细又轻,不该有疼痛的感觉,可是她却慢慢地白了脸。 “你卑贱又卑鄙,就像外面那焦黑的毒蛇,就像从你身上流出的这些污渍……这些,都是他不会爱上你的原因。你的内心比你想象的——还要恶心。”最后一针落下。 依娜惨白着一张脸,愤恨、不甘、怨怒、恶毒都从她的眼睛里一一划过,最后定格的,却是她从没流露过的悲伤。 她瘫软在地上,目光突然放空了。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才有能力伤害别人。”最后一句话,越秋说的缓慢而清晰,“谁都有,只是我们不愿意去做而已。” · 白薇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时空的,她还没来得及听到数值达到满值的特殊提示声。这回比以前走的都要急。 “怎么回事?”她觉得莫名其妙。 芝士有点心虚,又理直气壮,“是你让我尝试使用原主没有逝去的身体里,现在你的举动消减了原主的怨气,她的灵魂开始苏醒了。你一冒牌货,当然争不过人家噜。” 相处了好几个世纪(时空),白薇也开始明白这家伙的德行,耸耸肩就当原谅了对方的不靠谱。 “数值呢?达到了吗?” 她比较关心这个,如果没达到就被排斥出去,花在这一个任务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相对的,芝士也很了解她的脾气,老神在在的抱胸——如果它抱的起来的话。“你看看就知道了。” 姓名:白薇 容貌:瓜子脸柳叶眉(附身状态) 声音:清冷(附身状态) 调/教对象:悔过值99% 攻略对象:爱慕值98% 煞气值:50% (大音希声扫阴翳!) 恢复值:50% (拨开云雾见青天!) 技能:一箭穿心、心有灵犀 装备:梅子(嘴唇)、小孤燕(舌尖)、黑暗料理(气场) 武器:飞鸢 “开心嘛?”芝士帅气地问,“虽然数值差一点,不过为了补偿,煞气值帮你减了20%哦!” 白薇扫了一眼,表示没什么问题,却也没见她多开心。 芝士不由嘀咕,“还是一开始的时候温柔多了,现在冷的像冰山……” 至少第一个任务结束之后,她对那只飞贼的情感要浓烈多了,以至于产生了愧疚,而现在,甚至没听她问起,湛乐这个“奸细”最终有没有被抓住判刑。 “你只管吃就好了。”她不见丝毫的动容,斜睨着它,“走吧,下一个任务。” 芝士呆愣了一秒钟,点了下头。 故事五·话太少的冰山男神 ☆、第62章 三无 “这一关的任务比较特殊,身体原主人依旧是非死亡的正常状态。她委托任务还有一个附注的要求,想要自己关注你任务完成的进度。” “灵魂共存?” “差不多,还是以你为主,期间她的身体都由你来操作,但是她可以和你对话,也可以看见发生的一切。实际上,她对喜欢的人没有很深的怨念,只是想改善自己的处境而已,所以为了补偿,调/教值会切换成简易模式。” “嗯……” “总之,你加油吧!” 白薇这次是从正常的睡眠状态中醒过来,芝士和她的对话仿佛还有余音没散,让她怔了一会儿神。 借着漆黑的月光,依稀可以分辨入眼的天花板悬了挂灯,身下躺着的床是典型的公主床,纱帐轻柔地垂下。 侧过脑袋,正对着一双玩具熊的小黑眼珠,她一瞬间清醒了几分。 这是新的任务,且这回又到了那个奇形怪状、五彩缤纷的被芝士称作“现代”的世界。 她揉揉眼从床上爬起来,身体带来的困倦拖慢了她的速度。她想看看新任务的环境,就穿着小熊棉拖鞋嗒嗒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赫然一张鬼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个惊呼喊到嘴边,立刻被鬼脸捂住了口鼻。 “轻声!”对方冲她小声低吼,“不怕吵醒大人啊!?”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终于看见鬼脸的轮廓,是一个年龄尚轻的男孩子,挑着眉毛,满脸的桀骜不驯。 “夜……”她脱口而出。 是原主和她共享的记忆告诉了她。 “yeah什么yeah!”男孩终于不耐烦这个姿势,把她往里一推,快速闪进来关上了门。 “啪”一声,灯亮了起来。 白薇不舒服地眯起了眼。 对面的男孩有些冲,语速就像上膛的子弹,快得她反应不过来。“安茗心,大晚上不睡觉你搞什么鬼?夜里什么温度你知不知道?就算要喝水上厕所不知道披肩衣服啊!前两天你发烧老头子差点打死我!靠——你年龄比我还大好不好,真是,蠢毙了!” 她这才看清男孩的长相,很俊俏,皮肤偏白,嘴唇则像粉嫩的花瓣,长长的睫毛一动,像唰在人心上。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非常男人,头发被叛逆地烫成暗金色,根根竖起,刺猬似的防卫着。 “你……”才说了一个字,又一次被他打断。 只见他忽而警惕地看着她问,“喂,你不是故意想让老头子揍我吧!?” 第61节 问话一出,房间里静了两三秒。 白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是灵魂共存,她的举动也受了这具身体年龄和性格的影响,小孩子一样拽起床上的小熊,“砰”地一下男孩身上。 “夜明爵你才是,大晚上不睡到底在想什么啊!!” “……”夜明爵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了。 一向被他欺负到死的安茗心居然朝他扔东西?还大声吼他? 这个世界真是见鬼了。 难道是前两天听到的那件事—— 他的语气又变成了不耐烦,又有一点儿安慰的意思,“你们小女孩家家就是麻烦,男人被抢了就再抢回来,别在这失眠装更年期大妈。” 白薇的应对就是拽回小熊又扔了他一次! “去死!” · 到了第二天,白薇——现在应该叫安茗心——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夜明爵之所以在她房门前扮鬼吓人,是因为去飙车晚归,他房间在她隔壁,还没走到就被她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才做贼心虚想把她拖进房间“警告”一下。 于是他很快就吃到了教训,两人的父亲简单粗暴的冻结了他这个月的零花钱。 男人穿着西装,一派成功人士的打扮,说话语气冷硬,“以后不要打扰你姐姐睡觉。” “切,她算我哪门子姐姐。”夜明爵翻了个白眼,在他老子面前,他就像只没了利爪的小奶猫,连呛声都中气不足。 也难怪他不买账,夜明爵的父亲其实是安茗心的继父,安茗心的母亲则是他的继母,这是个重组家庭。他本来就讨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妈妈和姐姐,等见了真人,更多了一种厌烦的情绪。 没长相没本事不讨人喜欢,还动不动就弄出一堆烂摊子让人收拾,超烦! 不过等到安茗心下楼,他才突然觉得这个超烦的姐姐,有了点儿变化。 安茗心本人确实是三无女生,脑袋笨学习不佳,长得平平凡凡没有特点,做事又粗心大意,在母亲嫁给夜明爵的父亲之前,家世背景就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现在上的名牌学校,还是因为继父赞助学校修建了一个游泳池,才把她塞了进去。 原主最大的闪光点就是足够坚韧,无论受了怎么样的欺辱,都没有被压垮,始终保持着天真善良的秉性。 等到白薇上身,见惯了美人的她实在忍受不了这个“懒人”的习性,把原主单一常用的马尾改成了麻花辫,渐细的样式,尾端垂在锁骨位置的长短。刘海剪成了可爱的齐帘,掩住了她偏淡的眉毛。 眼睛虽然是单眼皮,但足够大,褪去了原主的自卑鲁莽,灵动的气息跃然而出。 一身儿大翻领浅蓝水手服上身,早已过了那个年龄,她还捣乱地扎了红领巾,看上去很是俏皮。 夜明爵默了一下没来得及讽刺,倒是安茗心的母亲惊呼了一声。 她从厨房里跑出来,把早餐一放,拉着女主的手哭,“安安你怎么了,告诉妈妈,是不是被出了什么事……” 安茗心眨了一下眼,学着原主平日的样子稍微笨拙地安慰母亲,“没有,我没事……” “那你怎么突然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安妈妈默默含泪,“上次你说要参加学校比赛妈妈很高兴,觉得你学习开始努力了,老师信任你才把名额给你,成绩什么的都是次要。可是现在你把心思花在打扮上面,你这么笨,以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呃……” 依旧是模仿原主的性格,一副无措的样子,求助地看了一眼继父。 男人很快走过来搂住了安妈妈的肩膀,脸部的线条软化,无奈又宠溺的开始哄她。 夜明爵再一次觉得气闷,无视了刚刚对这个“便宜姐姐”似乎有变化的认知,拎起书包甩在肩上,敷衍一句“吃饱了”就径自走人。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安妈妈在后面喊了句,“阿爵等等,你第一天去学校,让安安带你去——” “不!用!了!” 男孩头也不回地甩出三个字,再眨眼,已经走不见了人影。 · 安茗心接受了妈妈“护送弟弟”的任务,不过一直到她走到班级门前,都没看见那个叛逆鬼出现在视线里。 “等等等等!薇……薇小姐,这样不好吧……”咋呼地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很是担忧的语气,“明爵会不会迷路了,我们去找他吧?” 白薇不是第一次和她对话,实际上,在她对身体操刀做修改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不那么坚定地反驳过她了。 她的回答是,任务期间她有权做主,等任务结束,自主权依旧归对方。 这次同样也是如此,她反问了一句—— “然后呢,翘课吗?” 对方就被噎住了。 白薇顺势搜寻了一下记忆,果然发现原主很多时候做事都不考虑后果,做完了才感到后悔。像这次的事,夜明爵只比她小一岁,就算迷路也会知道自己问人,不存在找不到教室的问题。 而她要是因此逃课,被老师捉住后批评、通报、叫家长,就要再次被标上坏学生的标签,不得不面对安妈妈的泪水了。 “中午的时候他会出现的。” 钱都没收了,又没认识的朋友,要是不找她他就等着饿死吧。 原主似懂非懂地长哦一声。 一踏入班级,满座琅琅的读书声突然一下子静止了,目光唰唰唰地像针尖一样扎过来。几乎没几双眼睛是含着善意的。 有恶意地、愤怒地、嘲讽地、鄙夷地、厌恶地……统统都是负面情绪。 唯有一个小美人跑过来,小心地把她拽到了位置上,是安茗心在这个学校唯一的好朋友——邹怏怏。 她人长得漂亮,常常被女生嫉妒排挤,又因为胆子小,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因而安茗心十分维护她。 “安安,你没事吧……” 她水汪汪地眼睛里含着担忧,“冷慕学长和宁学姐肯定没什么的,你别想太多……” 冷慕这个名字就像引线,一下子触发了班级里其余同学的情绪。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安茗心你少和冷慕学长在一起,你只会拖他后腿!学长和宁学姐才是天生一对!” “这次的竞赛和出国留学的名额挂钩,冷慕学长为了送你去医院居然放弃了,你还有脸来学校!?你是我们学校的罪人!” “罪人!滚出圣天学院!你不配留在这里!” “滚出去——滚出去——” 嘲讽和愤怒连续不断地向她涌来,白薇听见脑海里安茗心崩溃了一般地哭腔,“都是我的错,我这么笨,为什么要去考竞赛,还连累了他,都是我不好……” ☆、第63章 冲突 教室里的气氛空前火爆,就连隔壁班都有人受了影响,悄悄地探头在看。 那些喊话的大都是厌恶、嫉妒安茗心的女生,至于男生嘛,虽然对崇拜的学长喜欢上圣天垫底的存在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到底不像女生这么斤斤计较,只是有几个为了讨好自己喜欢的女生而加入了骂战。 但渐渐地,他们忽而就说不出口了。 被唾弃、鄙夷的安茗心没有像往常一样表现出自卑的躲闪和极力的忍耐,书桌前摊开了一本早读课本,她低垂着额发,翻书的手细微地颤动着。等这份颤动蔓延到肩膀时,她把头撇向窗边一侧,悄悄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颊,又重新低下头看书。 这份无视固然使得众多女生的怒火燃烧的更旺盛,但也让许多男生突如其来地生出了歉疚之心。 他们一个个男人,跟着人欺负小女生好像太没品了…… 还有几个甚至人升起了莫名的保护欲。这样看下来,班级里那些女生都比平常表现的凶悍多了,反倒是安茗心,人虽然普通了点,被这样欺负也太可怜了…… 前桌的男生无视同桌女生的怒目而视,抢了她的纸巾丢到安茗心面前,咳了一声说:“你擦擦……别再哭了……” “你搞什么!那是我的纸巾!” 同桌的女生暴怒着要抢回来,立刻被他拦住了,他瞪了瞪对方,“你烦不烦,什么你的我的他的,没看人家在哭吗,借张纸巾怎么了,我上次还看见你借那谁卫生巾呢!” 话一落,那女生霍地脸皮涨红,班级里刹那间氛围一改,由男生带头哄堂大笑。 原是低着头的安茗心也跟着破涕一笑,看得前桌男生一愣。 人还是那个人,五官长相依旧不起眼,只是改了发型而已,仿佛连气质都随之改变。她腮边还挂着眼泪,笑起来的时候却是那么清新美丽。 阳光照进玻璃窗洒下来,少女细软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乌黑的眼眸都一览无余,还有眼角水一样的粉润,那哭过后的痕迹更引得人腾起呵护的心思。 不止是前桌的男生,就连恰恰走到窗前的夜明爵都被这样的安茗心迷惑了。 她哭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夜明爵努力回想了一下,只想起对方前不久因为努力学习发烧的样子。 因为晕倒在考场上,被据说是她男朋友的人背到了医院,等他被父亲一同拎过去,她男朋友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打着嗝儿哭,红了鼻子还往外冒水泡,想拿杯水喝的时候因为重心不稳整个人差点摔下床,针管也被飙血拽了出来,水杯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渣子。 整个场景惨不忍睹。 在对比眼前她的模样,夜明爵不禁晃了晃脑袋,觉得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无论如何,就算是他夜明爵没承认的姐姐,也不应该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欺负! 想着,他抬手重重地敲起了窗玻璃。 被这份动静引去注意的人抬头看见了他,有些个女生立刻低呼,多看了他几眼,就偷偷地和好友交头接耳起来。 “好帅,是谁……” “是转学生吗?他居然染头发,老师不会允许的!” “啊啊啊可是真的好帅,和冷慕学长完全不同的类型,啊,他勾嘴角的样子,笑得好坏……绝对是我的菜!” “花痴!” 安茗心也看见了他,帮他打开了窗户之后,先拿纸巾擤了一下鼻子,蛮可爱地说:“来拿午餐费吗?” “……” 夜明爵不满地皱了皱眉,干脆不想理她。 他人倚在窗边,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冲班级里的人“喂”了一声,唤起众人的注意后说:“这家伙以前多谢你们的照顾了。” “别让我再看到你们有谁弄哭了她,不然——”他挑眉笑得邪气。 听了这话,女生们有的捧脸变得更加花痴,大胆地问他在哪个班级,有的见安茗心有人撑腰就缩了回去,还有的再一次骂她不要脸,勾搭了冷慕学长,又去勾搭别人! “冷慕?”夜明爵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在口中重复念了一遍。 原来她的男朋友叫冷慕。 · 第62节 “看不出,我家姐姐还挺有魅力的嘛。”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夜明爵侧头打趣安茗心,“姐姐”两个字咬的特别用力,嘲讽的意味浓厚。 “我跟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个冷慕是圣天的风云人物,看得出,这里无论男女学生都很崇拜他。” 安茗心踢了踢草坪,“你少管我的事。” “哟。”他对她刮目相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叫你声姐姐你就以为能命令我吗,嗯?” “那你听不听?” “来跟我说说,那个冷慕为什么……嘶……” 他话还没问完,突然感到耳朵一疼,被揪着矮下了身。 “搞什么!快松手……靠疼死了……” 安茗心拽着他耳朵不放,轻声细语地说:“你太高了,我怕放手你会听、不、到!” 这种威胁力度按一般人来说是够用了,就算敷衍也会先敷衍过去。 但永远别想夜明爵会按牌理出牌,他弯了唇角笑得古怪,猛地伸手环住了她。 她不知怎么忽然身体一轻,双脚虚空,被他单手搂抱在身体左侧。揪着他耳朵的手已经松开了,整个人没有支撑点只好趴在他肩膀上。 “都叫你松手了。”他炫耀般地说。 虽然被抱高了,她还是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她就抬头努力地瞪他。 那模样太幼稚又太可爱,以至于夜明爵突然词穷,后面炫耀讽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像倏尔意识到,这和他以前教训作弄他的兄弟不一样。 ——当然,他也绝不会把一个男生抱起来就为了让他别揪自己耳朵。 两人的距离靠的很近,女生那芬芳温热的气息扑向他的鼻尖,他一惊,忽然放开了手。 安茗心重重地摔在了草地上! “好疼。”她低呼。 他看上去挺无措地,见她半天没起来,忍不住在她身边蹲下来。 “喂,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才一靠近,耳朵就又蓦地被她揪在了手里。 · 一路上花费的时间太多,等到了食堂,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了。 安茗心把夜明爵拽到一张空桌子旁边,把人按在椅子上,在他开口前剥夺了他的发言权,“我去打菜,你不许挑剔!我付的钱我做主!” 夜明爵耸肩,干脆靠在椅背上鉴赏起了食堂的装修水平。 安茗心路上碰见了邹怏怏,她端着盘子轻轻地问:“安安,那个男生是谁啊?他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你小心……” “别多想了,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邹怏怏再次确认后舒了口气,扬起笑容道,“还好,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和她们说得一样……” 哪样? 勾搭了冷慕又勾搭夜明爵? 安茗心笑了一下。 她从来不背负自己没做过的罪名。 “邹怏怏你个蠢货!”早上被抢了纸巾的女生恰好听见两人的对话,立刻破口大骂,“她说是弟弟你就信?你不知道她是独生子女吗,哪来的弟弟?” “依依你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邹怏怏就是安茗心的狗,她说什么她都信,怨不得我们讨厌她!” “你、你们胡说……”邹怏怏泪光盈盈,咬着唇反驳,“安安说得都是对的,所以我才听她的……” 胡依依冷笑,“是吗?难道不是你胆子小的像小老鼠一样,没有人在旁边保护你就一步路也走不了?” “我我我、我不是!” “你你你、你不是。”旁边的两三个女生模仿她大笑,“你不是什么,不是小结巴吗?” 胡依依跟着一起笑,“小结巴,有本事,就别让你的‘保护神’出头——” 她出人意料地突然把手里的餐盘往邹怏怏身上一撞,汤菜饭尽数泼在了对方身上。 “自己反击一个来看看啊!” 她们的哄闹在食堂里引起了关注,不少人停下进餐看她们对峙。 胡依依虽然在欺负邹怏怏,却一直在用眼神挑衅安茗心。安茗心见状往前走了一步,却立刻被旁边的邹怏怏拉住了。 “安安算了……她们人多,别和她们起冲突……我没事的……” 就在她挣脱开邹怏怏之时,被另一只手拽开了。 是夜明爵。 男生对女生有天然的力量压制,他轻轻一拽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怎么?我是不是她弟弟,和你们有关系?”他轻嘲地眼尾轻抬,一一看过去。 男女天生就会被长得帅和漂亮的人吸引,虽然明知他在护着她们讨厌的人,几个女生还是不希望被他讨厌,因此消了声。 只有胡依依因为早上的事记恨在心,在寻求反击的时候,眼神一亮,倏尔拔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她弟弟和我们没关系,但和冷慕学长有关系!” “她是学长的女朋友却暗地勾引你,她配不上学长!” 围观的人都注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激动,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冷慕赫然就站在那里,看着安茗心和夜明爵的位置。 ☆、第64章 抗议 食堂里有一瞬间的安静。中午的太阳光线强烈,冷慕背对着站在门口,脸部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旁边还站着宁雪洛,但两人的距离有一只手臂的长短,不那么亲密。相比较起来,安茗心和夜明爵就显得亲昵多了——他还拽着她的手腕,远处看起来,就像是互相依靠着那么近。 冷慕率先迈开了步伐,往“事故”中心走去。 他背后的宁雪洛安静地跟着,她披肩长发,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裙边缀了好看的蕾丝显露出少女的气息。单凭气质而论,她已经强过当初的安茗心许多,更遑论五官长相,她亦是极为出色的。 所以当她从国外回来,安茗心陪着冷慕去接机时,尽管她努力地将自己打扮得好看,也比不过对方哪怕微微一笑时展现的风景。 两个人走到他们跟前,她先冷慕开口之前微笑着冲安茗心点了点头,仪态教养出众。 冷慕一贯是人如其名冷漠非常,即使是对着喜欢的女生,那份软化表现的也不明显。但他的压迫感却是与生俱来的强烈,以至于在他顿足之后,气氛变得冷凝起来。 没人想到,竟是安茗心打破了僵局。 “好难得。”她轻轻挣开夜明爵的手,走到冷慕旁边挽住了他。冲着胡依依那伙人,眼儿弯如月牙,“你们终于肯承认我是慕的女朋友了?” 这开场比某人的冷气制造机还要来的可怕,显然她的动作和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冷慕的手臂僵硬了片刻,很快缓解下来,侧低了头去看她,明显能感受到他身上压迫感的削减,可以想见他的心情在变好。 而其他人,胡依依她们被胆敢说出这句话的安茗心惊得瞪大了眼睛,连邹怏怏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她记忆中的安安经常像英雄一样挡在她面前,但她从来都是小心地、低垂着眼、咬着唇闷不吭声地忍受着对方施加的欺辱。 至少,这样甜笑着去反击,去说得胡依依哑口无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宁雪洛显然也很吃惊,但她在惊讶过后,仍保持从容往后退了一步,为两人空出更多的空间。 基于她这两天的改变,夜明爵比之旁人要安然许多,还能抽空打量这位圣天全体学生追捧的偶像人物。 一个人单凭照面也能表现出很多东西,比如气质、家境、性格,在夜明爵做完大概的估量之后,他深深地感到困惑,即使对方的性格不好相处(他没想过他自己其实没有评价别人性格的资格)但无可置疑的是,对方非常优秀。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喜欢他们家的大麻烦? 这简直是比火星撞地球还要不可能的存在——他嫌弃地又看了眼安茗心。 安茗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然后狠狠瞪了他。 他对此以抱臂冷笑作为回应。 冷慕似乎看见了他们的互动,眼眸微黯,但很快将视线转向了胡依依她们,语气坚定地说:“我相信茗心不会做那些事,也不希望你们借此造谣诋毁她,麻烦你们向她道歉。” 胡依依觉得委屈,“就算我乱说话……可是慕学长……她真的配不上你……”说着说着,她想起刚刚安茗心地“挑衅”,顿时就咬了牙,“我们是不会承认她是你女朋友的!她会成为你人生的污点!” 她的话很快引起了众女生的反响,就算她们崇拜的学长不认同,她们也想勇敢地说出真相! “对!她配不上你!学长,你为什么不喜欢宁学姐?她那么出色!” “她有什么啊,长得丑成绩倒数第一,学长你和老师做担保给她拿到了竞赛的名额,结果呢!不但自己发烧进医院浪费了名额,还让学长也放弃了比赛!” “安茗心就是粥里的一颗老鼠屎!她对圣天来说就是一个耻辱,居然还妄想和学长你在一起,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承认的!” 三言两语激起了更多的风浪,嘲讽而来的声音比在教室的时候更加汹涌,本来只是看戏的女生们,也都纷纷加入了抗议的热潮。 她们就是不甘心,冷慕学长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她们都不敢肖想他,那个三无女怎么敢接近她们的天神!? “等一等,不要这么说,你们先冷静一下——”面对突如其来的局面,宁雪洛身为学生会的干部率先争取安抚女生们的情绪,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夜明爵掰了下手指筋骨,笑道:“还真是温柔。” 邹怏怏被吓得缩在旁边不敢动,安茗心则微微松开了挽着冷慕的手,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冷慕似也没想到女生的反抗如此激烈,再加上她们言语中恶劣的诋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一时风浪中的几人都没有动弹。 反而是夜明爵,在掰过骨节后突然夺过邹怏怏手里的餐盘,一举跃上午餐长桌。 他扫视了一圈儿闹哄哄地食堂,勾起唇,扬手猛地把餐盘砸到了地上,铁盘和硬地面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所有的人都被吓得一个激灵。 “安静。”他睥睨众人,“听你们和蔼可亲的宁、学、姐说话。” 他说完迅速地跳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唰唰转到了宁雪洛身上,她素来温柔淡然的脸上出现了几丝尴尬,但很快调整过来。 其实有刚刚夜明爵那声巨响的震慑,众人的情绪已经收敛了一些,再加上宁雪洛安抚的工作到位,即使还有散碎的叫嚷,也被她提醒女生叫嚷有失仪态,没有再大声质问。 就在宁雪洛疏散众人的时候,夜明爵走到安茗心身边,低斥她,“没用。” 第63节 冷慕眼如电闪看了他一眼。 他亦与他视线相对。 安茗心似乎没有感受到他们之间气氛的紧张,也好像刚刚全校女生的抗议都被她从右耳扔进了左耳又扔了出去,她安之若素地对冷慕介绍,“这是我弟弟,夜明爵。” “阿爵,这是高我们一届的冷慕学长。” 夜明爵笑得放肆,“冷学长,久仰大名。” 冷慕点头和他示意完,就把目光转向了安茗心,“茗心。” “嗯?” “没事。” 他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 以前下午回家,因为安茗心和冷慕同走一路,她总是缀在他身后当小尾巴,就是走他走过的脚印都让她觉得开心又甜蜜。等到两个人开始交往,她还是会习惯地走在他身后,因为他的沉默,她多是埋着头绞尽脑汁思考话题。 但往往依旧只能收获尴尬的气氛。 他会的她不会,她感兴趣的他不理解,本来就是似乎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因缘际会互相喜欢之后,磨合也比别的情侣要更加困难。 今天也是一样。 但与寻常不同的是,今天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沉重。 冷慕单手推着脚踏车,把安茗心护在道路内侧。一辆又一辆地轿车从两人身边飞速驶过,因为安静,飞车带起的风声灌进耳中,她捂了捂耳朵。 就在她动的时候,他一瞬间攫取到了她的手,将她握住了。 他的步伐依旧从容,单从表情中看不出情绪的变换,只能听见他低声提起:“这次的竞赛你复习得很努力,下次记得把身体养好,不要为了比赛忽视身体状况。” “嗯……”她的应声显得低落。 “不要太担心,比赛不会只有一两次,只要你在小考中取得较大的进步,我就可以再和老师申请……” “慕学长。”她打断了他。没有像在食堂里那样叫的亲昵,而是延续了曾经的旧称,虽然疏远,但也习惯。“这次的竞赛……对你来说真的没事吗?它关乎你的留学申请……可是你因为我放弃了它……” “不会有事。” 他在受到她关心的时候,注视着她的视线放的更低更柔和。可是那太细微了,倘若不是她的经历教会她这种最细微的观察,倘若她是原主,一定无法感受到。 然后呢? 她翻找着记忆中相似的场景,然后—— “没事……就好。” 原主一定会勉强自己这么说,她会愧疚、自卑,认为自己无法帮助他,并且担心给他带来别的负担而更加小心翼翼,避过这个她非常在意的问题。 “是啊没事……你那时候也这么回答我……”安茗心极轻地说了一句,而后弯了弯唇,并没有按照原主的话来结束话题,而是问道:“真的不会有事吗?还是不需要我管?不想要我管?还是你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帮你?” 冷慕对她侧目。 “我看见了。” 她在他停下来时反而不去看他,向前多走了几步,像是用仓促的步伐来掩饰内心,“前几天在学校的长廊里,你和宁学姐讨论留学申请,宁学姐有办法帮助你,你愿意和她倾诉这其中的曲折和辛苦。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他的眼眸微凝,较之刚刚的语速都要来的急切,“那是因为……”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为什么。” 她又一次打断了他,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红着眼眶轻轻地说,“真的,一点都不想。” 其实冷慕和她曾经接触过的渣男比起来,完美的像是最佳情人,只不过,他太优秀又太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女生有多么自卑,有多怕他走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以为对她的好,她并不懂,而她目光所及,只是所有关于他的事都不曾对她敞开,拒人以千里之外。 那天结束话题的最后一句话是安茗心说的。 “我知道你以前,喜欢过宁学姐。” ☆、第65章 如常 那天晚上回去后白薇被吵得头疼。 原主在脑海里喋喋不休,到了后半段甚至有了啜泣的迹象,来回皆是在质问白薇为什么要挑破两人中间隔的这层纱,这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尴尬,甚至破裂——那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或许是爱恋的力量支持着她,原主比平时要大胆的多,当然她横冲直撞的语速一点没有变。使得安茗心只能扶着额头企图安抚她。 “恋人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难道你藏着掖着,他曾经喜欢过谁的那点历史就会改变了?如果你不在乎当然不用挑破,可现在是你捂着这点小心思任它发脓,不尽快挑破怎么好转?” “……我只是……不喜欢那样……” “哪样?” “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她嗫嚅着。 白薇循循善诱,“你害怕什么?你放心,我们现在是在用灵魂对话,你不用担心会有另一个人听见。你想改善自己的处境才让我来,我既然来了,你总要告诉我你的担心,我才好决定处理的方法。” 原主沉默了一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我怕事情会变得更糟?我不是质疑你,只是我想过,可能他会在你的提醒下,发现自己仍旧喜欢宁学姐。学姐真的很优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可能这只是我的一个梦?” 白薇笑了笑,“既然是梦,我这就去和你的慕学长把所有的话都说明白,赌一把如何?” “不!”原主的反应很激烈。 “看吧,你知道这是现实,现实就是,他喜欢你,可是你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你。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不行,真的不行,你别去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来帮我的,我也愿意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你。我就这一个要求,那些话你不要和他说,我不想让他知道。” “你这样逃避完全不利于改善局面。”白薇揉着眉心,“我以为出现这种局面最大的问题是因为你们缺乏沟通。是,他确实曾经有喜欢的人,也更加信任对方的能力,遇事只告诉她却拒绝你,但很多男人——不,是男生他们意识不到这些细节上的问题,更何况他还很年轻,阅历不够成熟,男性和女性思考事物的方式也不同,你以为非常严重可以决定关键的问题,可能对他来说只是简单的——没想过。” 原主好像被这段科普一样的话听呆了,好一段时间没回话。 之后有些磕巴地问:“是、是这样的吗?” 语气中刚刚苦情的情绪似乎消散了一点。 白薇松口气,能听进去就好,其实她很不理解芝士为什么要答应原主的要求。首先,这个任务里的男人根本就不坏,其次,答应原主来“旁听”的要求也显得非常不合理。没有人能毫无芥蒂的眼看着别人使用自己的身体,因为观念不合,过程中总会出现像今天一样的争执。 这些对任务来说都是一个拖累,只会让进度变慢。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讲课老师,为了使学生能理解自己解题的思路而绞尽脑汁。 “不能说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但是根据我的观察,你的慕学长大概就是这样没错。唔,准确地说,如果他像你说的那样喜欢过宁雪洛,那么他对宁雪洛很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你没有必要太计较。” “是吗……”那少女烦恼的口气再次袭来。 白薇叹了口气,觉得和这个世界的人沟通起来也很有难度,只得先说:“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总之我先把话说清楚,我认为告诉他才能改善你们之间状况的那些信息,是不会因为你抗议就放弃使用的。” 话说得十分冷漠,以至于原主彻底没了声音,也不知她是在消化那些指引的话,还是纯粹地因为“入侵者”的强势而受到了打击。 其实有一点白薇很明白得说出来,横隔在两人之间的问题是缺少沟通,而缺少沟通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差距。 原主希望她能帮忙改善处境,而当时让她情绪陷落的处境可能仅仅是多次的失落叠加——追逐喜欢的人过程中的挫败;无法得到校友的承认;费尽心思打扮甚至因为穿得太少而着凉发烧,却仍旧被男友心中的白月光彻底比下去;因为发烧无法参加竞赛考试;连累喜欢的人一同失去考试资格;提出想要帮忙却被冷漠地拒绝;看见他接受了别的女生的帮助。 于白薇而言,这里任何一环都是可以改善的环节,但是由原主施展却只能得到最坏的结果,甚至使她因此而彻底逃避,寻求别人来帮助自己改善处境。 这都围绕着一个最中心最根本的东西——她的自卑。 她如果不能变得优秀,或者在心态上无法相信自己配得上冷慕,无论多少次把她从这样的处境里救出来,她都会陷落。 就在她仔细思考的时候,房间的门忽而被敲响。 “请进。”她收敛思绪,调整了一下状态恢复到安茗心的身份。 门外的人开进来之后把一团黑影往里一扔,沉稳地和她说道:“安安,今天这小子交给你了,看着他把作业写完,不准他出去飙车。” 之后他把目光对准夜明爵,“你要是敢偷偷出去,明天我就叫人把车开到报废场。” 说完,他在安茗心稍带错愕的点头答应下关上了门。 门一关,夜明爵就把手里被硬塞过来的作业本狠狠摔在地上。 “靠!” 安茗心去帮他捡了起来,“来做作业。” 他少爷发脾气往她刚刚坐过的椅子上一靠,干脆地扔出俩字,“不会!” “是吗,那报-废-场呢。”她笑眯眯地威胁。 “……靠靠靠!你敢威胁我?” 回到家他就像个脾气恶劣的小男孩,在学校里那样耀武扬威的酷炫模样一点都没了。 “不敢。”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把颈间装饰的领巾摘下来,绕到他身后给他系在了脑门上,三指宽的红巾衬得他像热血少年,“来奋斗吧!” 手在他双肩一拍。 他默了三秒,“噗”地一声笑喷出来,边笑边拍桌,“安茗心你搞什么啊!” “当然是写作业啦。”她指指给他摊开的本子。 少女清脆地声音因为尾音的拖长,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夜明爵莫名地红了一下脸,抢过笔在作业本上随手涂了两笔,埋头粗声粗气地说:“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台灯柔黄的光线打在书桌台上,桌前两人并坐低头沙沙书写着习题。 夜明爵与安茗心其实同岁,只是月份上比她差了三个月,所以关系定义为“姐弟”。虽然不同班,还是有几位任课老师相同,以至于布置的作业也差不多。 眼下他们一个在做语文题,一个在做数学题,期间夜明爵解出一道题悠闲地转了圈笔,等不经意地溜了一眼安茗心,蓦然睁大了眼睛。 这张试卷显然他们也有,a3纸四面,全部都是记忆类型的题目,包括文言文、散文、诗词、名言名句中需要背诵的段落或者全部章节,由浅入深,到后面出现的都是平日记忆时容易记错、遗落的词句。 可是现在他明显地能看到她写题的速度跟飞一样,笔速一顿不顿,几乎不用思考,扫上一眼就能在空白的地方填下对应的答案。 他最讨厌这种记背的题目,所以无法判定她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的,至少,在他记住的那些题目里,还没见她错过一个字——也不是完全没有,有几个字他眼见着她顺手写成了繁体字。 他自然觉得奇怪,一直听说他们家大麻烦成绩在学校里是倒着数的,没想到语文成绩还过得去。 等安茗心落下最后一笔,夜明爵飞快地抢过了她的试卷,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点头说:“借我用。” “……不行!”她懵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就要抢回来,“你自己做,不许抄答案!” “拜托,反正书上都有答案,抄书上的答案和抄你卷子上的答案有分别吗?”他笑嘻嘻地把试卷往背后藏,“好啦,借我用一下,别小气,很快还你。” “夜!明!爵!”她手短抢不过,只能地生气地瞪他。 夜明爵突然觉得自己还挺爱看她生气的样儿,还想再吊一吊她,谁知她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条简讯闪现,他的目光亦随之闪了闪。 第64节 安茗心侧过脸去看,抿起了唇。 是冷慕。 “给你整理了习题资料,明天带给你,早点睡,晚安。” 仿佛下午的一切,包括她的质问,从未发生。 ☆、第66章 污蔑 安茗心低头把刚刚课上讲的重点又过了一遍,没等抬头,斜里突然伸来一本书册。班级里众多女生的嫉妒和惊叹已经让她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来的人是谁。 寻眼去看,果然是冷慕。 “我在书店里找过了,这本参考资料比较全面,你基础薄弱,适合用。”他单手递过来,口吻轻描淡写,有几分亲昵般地随意,但更多的还是冷漠。 这份冷漠没有针对性,只是一种习惯了的漠然。 “嗯……” 安茗心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专注地听原主提出的请求。对方似乎对冷慕的反应松了口气,想要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没有缺席比赛也没有宁学姐,还像以前一样和他在一起。 冷慕听见她应了,但好半天没有接过去,不由得皱眉把资料书放在她桌面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放好的那一刻,手里的书被旁边的外力猛地拍开了! 夜明爵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身来到了教室里,看见安茗心一副不太想接的垂首逃避模样儿,想也不想就动了手。 “多谢你,不过我觉得她很需要。”他的目光和冷慕相撞,气氛一凝后,吊儿郎当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吗?这家伙最近语文成绩突飞猛进,做基础题有点浪费时间。” 冷慕淡漠地把视线投注在他身上,闻言抿起了唇。 谁知安茗心此时一伸手,把资料书拿了过来,念念道:“可是我数学不好,这里有基础数学题吧?” 夜明爵视线下低瞥了瞥她,很自然地又把书从她手上抽了出来,一点不忌讳地反手拍在冷慕怀里,笑对她,“哦,以我的数学成绩教你绰绰有余,还要那些死板的题目干吗?回去我教你。” 因为昨天引起的轰动,食堂事件结束之后,很多人也都打听过两人的关系,确认安茗心说得是事实,虽然是重组家庭没有血缘,但明面上的关系错不了。所以这会知道两人住在一起,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安茗心沉默了三秒,站起来揪住他校服衫的纽扣把他拖了出去。 “你跟我过来。” 夜明爵还得委屈自己半屈着背,不过到底挺高兴,只口里嚷嚷,“来就来,你动手动脚干嘛……” 冷慕依旧站在她的位置旁边,定定看了他们片刻后,垂下了眼。 · 楼梯口的转角,夜明爵看着胸前只剩下几根线头的纽扣眼,不甘心地抓了抓头发。 “你看,叫你别用力,现在断了吧!”他带着火气睨她一眼。 安茗心拿手抽他胳膊,反而疼地自己一缩,想想不甘心,又狠狠地瞪他:“谁叫你捣乱!他好好地拿资料给我,你非要把人好心往泥里扔!叔叔教你的规矩呢!” 听见她说父亲,他反而没了表情,背倚着墙淡淡地说:“他什么时候教过我规矩了。” 她瞳孔微缩,小心地往他跟前走了一步,自下往上地看他,“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模样儿怯生生地,又咬着唇像是在暗自后悔。 “没事。”他看着那样子就很快收回了负面的情绪,斜觑她,表现得不很在意,“他是该教教我规矩,免得我到处飙车、打架给他闯祸。” 语气难以自制地带了点微嘲。 “阿爵……” 她声音轻地像一朵微开地花,柔软又动人,“这都不是你的错。叔叔为了我和妈妈硬是要你转了学校,你在这边没有朋友,当然会觉得孤单。让我想一想……你开车的时候是不是想把烦恼都抛在脑后,所以不自觉就开快了?” 他心弦被狠狠地扯了一下,而后“哧”地一笑,“喂,你作文写多了吧。” 她嘟唇看他。 他被她的眼睛一看,很快举双手投降,“说得好!” “不诚心。”她秀气地翻了个白眼,“我也不是要你夸,反正纽扣是我扯的,我不会狡辩,等回去就给你绣。” “好。”他像是肯服软了,紧跟着承认,“我也不是瞎捣乱,就是不爽他那个样儿,你还是他女朋友呢,活像欠了他三百万!给个笑脸会死还是怎么着,啧,反正不爽。” “他只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安茗心听见原主在脑海里生气地反驳一下子就笑了,笑得夜明爵一脸莫名。 “我知道啦。”她轻快地声音像踏着小调儿,“你不是故意的就好,我相信你,你是想维护我。” 他心情奇异地随着她轻松起来,却又在她的下一句话里沉了下去。 “但是以后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插手。” 她本意是,情侣间的事不应该由外人介入,可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在怨他多管闲事。 夜明爵强忍怒气,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看似平静地提醒她别忘了纽扣的事,扭头就回了班级。 · 下午有堂体育课,安茗心请了例假趴在课桌上休息。下课铃一响,走廊里闹哄哄地开始有人走进来,喝水的、擦汗的、没玩够接着打闹的,教室里也开始变得嘈杂,她扭头翻向靠墙的一面。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某个角落里突然一阵骚乱,以至于安茗心都被吵醒过来。 没过多久,只见胡依依走到台上大声说:“蓝琳的手表丢了,你们有谁看见了?” 众人纷纷表示没看见。 蓝琳长得好,是他们班的班花,家庭也背景不错,向来高调。最新换的手表是lj12,她爸送她的生日礼物,班里没一个人不知道的。 胡依依哼了声,“谁偷的我们不管,只要肯站出来承认把表归还,我们蓝琳只当没发生过这回事!” 大家面面相觑,只不知道谁突然嚷着,“我没看见表是谁拿的,不管我知道有人一定看见了!” “谁!?” “安茗心!体育课就她在教室里,要是蓝琳的手表是在体育课这段时间丢的,安茗心肯定知道谁拿了!” “安茗心你怎么说?”胡依依旋即把矛头对准了她。 “我……” 她一个字没说完,又有人叫起来,“还想什么想,她要是看见人偷东西还能不阻止对方?那段时间就她在,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偷的,我建议不如省点事,直接搜她的抽屉!” “搞什么!”前桌的男生率先发飙,“事还没说清楚呢就搜人家女孩子的抽屉,知道什么叫私隐吗!” “呵呵,你就护着她吧,真搜出东西来看你还怎么护她!”对方讥嘲。 “你!” 安茗心终于找到了一个间隙插进去说话,她起头就是一句,“不用搜了——” 她反身摸索了一下背在椅背上的书包,果然摸到一个手表形状的东西。 后座的女生神情紧张地看着她,她对她笑了一下,把表拿了出来,明晃晃地在对方面前晃了晃,“是这只表?” 对方磕磕巴巴又强装气盛地冲她喊:“就是它!果然是你!是你偷了蓝琳的手表!” 没有人察觉这个女生的不对劲,真相摊在众人面前,表是从安茗心的书包里拿出来的——虽然是她自动取出,让人疑惑——但是眼见为实,无论她做什么,她就是小偷无疑。 至少前桌的男生也就此沉默了下去。 原主在脑海里无措地说着“这不是第一次了”“肯定是又是她们想陷害我”“对不起连累你了,没有人会相信我”这些话。 “所以呢?你以前就这么默认了?” “我有反驳!原来有一次她们把图书馆的书撕了,转身就指控是我弄坏的,不是我做的我不可能承认,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最后我只能赔了两万……要不是慕学长借我钱,我拼命地打工赚钱都赚不回这么多。”说到后面,难免露出些甜蜜。 安茗心发觉了原主的一个优点——心宽。 提起这种事,大多数人会对被污蔑这一点耿耿于怀,但是她更倾向于记忆其中美好的回忆。受到污蔑当然让她愤怒,但是因为这件事使她更加接近仰慕的学长,她就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也或许就因为她本身一次次地遗忘怨恨,招使那些女生认定了她好欺负,手段愈加激烈。 对原主的这个特质,安茗心不认为不好,但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原主的软弱、手腕太低、不够聪明。你肯宽恕原谅别人是你善良,但是屡次被人下招欺负还不长心眼—— 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根本奈何不得别人。 也许有人愿意被打不还手,但是假如有选择的机会,没有人愿意一直被打下去。 “来,这种事其实很好解决,我来给你示范一个最简单粗暴的版本,你看着。”安茗心准备给原主做现场教学。 “……你别……”原主想起关于冷慕的那场争论,很想让她别乱来,但一想这个场面自己根本应付不来,就默默地不说话了。 安茗心暂时懒得管她怎么想,她打了个电话给夜明爵,对方原是磨磨蹭蹭不愿意接,等一听来由立刻怒了,在她的安抚下没立刻赶过来,而是按她的请求去做事了。 “哼,这时候你还有心情给人打电话?偷了就是偷了,叫谁来都没用!”胡依依走到她跟前抱臂说。 安茗心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偷蓝琳的手表?” “当然是因为——”胡依依兴奋地抬高了声音,下一秒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变了语气,“你少给我下套!我怎么知道你干吗要偷蓝琳的东西!不过这也不难猜……” 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下安茗心,语气嘲讽,“除了为钱,还能为什么。” “钱是吗?”安茗心歪了歪头。 “原先你不需要钱来打扮自己,反正怎么寒酸都是你自己的事,可是现在你攀上了冷慕学长,肯定觉得自卑,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儿好配得上。买化妆品、首饰、名牌衣服——就凭你们家那几个钱,买得起吗?所以你脑筋一歪,就把主意打到了蓝琳头上,谁不知道蓝琳家有钱,她一只手表抵得上你们家那间破房子!” “哦……”安茗心好像也被她的理由说服了。 班上的同学也都信服这种说法,毕竟安茗心一直在钱财方面表现得很紧张。 胡依依得意,“所以你就承认了吧,你放心,现在手表找着了,蓝琳肯定不去警局告你。看在同学一场的情分上饶了你……” “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承认?” 安茗心突然打断了她,送她一记甜笑,“你揣测的理由非常说得通,只不过不过事实而已。” “怎么不是事实!手表就是从你书包里……” “那也有可能是别人放进去的不是吗?毕竟——”她冲外面候了一会儿的人挥了挥手。 来者一身正装打扮,双手拿着一个精装礼盒,毕恭毕敬地托到她跟前。 她打开盒子,把未完的话接了上去,“毕竟——这样的手表,我想要的话,买一打还不成问题。” 胡依依等人全噎住了,瞪着眼珠子见鬼了一样看着那一排罗列的lj12。 “居然是真品……”有探出头来看的女生嘀咕了句。 第65节 “我不炫富不代表我穷。”安茗心意有所指地冲蓝琳露出一个笑脸,见对方狠狠地撇过头,便把目光投注在发愣的胡依依身上,“有句话你说错了,她一只手表还抵不过我们家房子,倒是她全身的名牌加起来,或许可以抵得过我们家一间厕所。” 胡依依和蓝琳的脸色在一瞬间都变得非常难看,尤其蓝琳狠瞪了胡依依一眼! “噗——” 班级里的许多男生终于忍不住笑场。 始终在班级外面站着的夜明爵看到这里,转头对冷慕轻哼,“为了配得上你去偷东西?你到底给她带了多少麻烦。” 冷慕一直沉默不语,到这时才淡淡地开口,“我知道她和我在一起会受到更多的质疑和刁难,所以我才希望她能变得优秀。只有足够优秀的她,才能有底气去反驳,才会让人觉得信服。” 他说得冷酷而锐利,就连夜明爵也无法反驳,但—— “那家伙就是一个笨蛋!你疯了才会以为她有能力参加竞赛!你知不知道,竞赛前一晚她明明在打喷嚏还安慰自己没事,整整复习了一夜,就为了不辜负你对她的信任。” 夜明爵笑得冷厉,“狗屁信任,你是自己能做到,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和你一样轻轻松松地做到。可是她不一样,她就是把自己累死,也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就变成人人称颂的天才!” “你说她是你女朋友?哦,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在培养接班人呢。” ☆、第67章 例假 一般人来例假都是头天疼,连续疼个两三天,又或者来之前就开始疼。安茗心这身体则是到了第三天才开始疼起来。 要说也是现在附在她身上的白薇贪吃,来现代世界过着也没觉得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就一样,这里的冰淇淋着实勾她的魂,那奶融融冰滋滋的口感叫她尝过一回就念念不忘。 她又没什么女性意识,当杀手那会儿,管你来没来“女人问题”,任务一出,天王老子也要靠边站,所以这方面的调理她相当大意。这一大意,就忘了这身子不是自个儿的,没她以前那么经得住“刀霜剑雨”,贪嘴儿抢了夜明爵两口食,就遭报应了——小腹疼得要命。 “活该。”夜明爵把灌了热水的暖壶儿塞她被窝里,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很。 毕竟是女孩儿家家的问题,他照料起来尴尬。但家里两人的父母趁着周末出去旅游透气儿,只剩下他们俩,他避不了,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安茗心侧躺蜷着身儿,白生生地脸偎进绒被里,疼地眼睛一眨,汗珠子顺着滚下来,嘴唇都没颜色了。“你还说……”有气无力地。 暖壶一贴肚皮,她又嫌,“太烫了。” “哪儿烫了。”他拧眉,还没从被子里拿出来的手摸索着又碰了碰壶壁,中间的指头伸过了,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皮肤,滚烫滚烫地,灼得他立刻缩了回去。 “好像是太烫了!” “嗯……”小腹一抽一抽地疼,她轻吟了声,没了力气,软绵绵地唤他,“阿爵……” “又怎么了?” 他心不在焉地飞快回问一句。 “我们打个商量……”她头起来点儿,往下望着蹲在床边的他,慢吞吞地说着。 “说!”他不耐烦。 “我脚也冷……你给我捂捂么……” 她眼睛徐徐地一眨一眨,说话抽丝儿一般,拖得长长地,像撒娇。 他猛地回过神,瞪她一眼,“你还是女生吗?” 不知道男女避嫌? “你长得比我还漂亮……”她见他态度强烈,颓然倒回去,怏怏地咕哝。 “安茗心!”他气急。 哪个男生喜欢被人说漂亮,更何况他从小被人说了无数次,长大以后就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特地去烫头发、买项链、晒黑,也没人再提,偏偏今天又被她刺了一刺! “好啦,气什么,痛得是我咧……”女孩儿生理期一贯的娇气、蛮气、不讲理,也别样地吸引人。她刺完人又挺大气地说,“我不是想着,你又不是外人么……” 这话戳得夜明爵一下子怔住了。 好半天,才伸手去够她的脚,掩饰一般嫌弃地问:“你洗没洗过?” 脚一被他握着就像泡在温水里,她“唔”地一声仰脸眯起了眼,可惬意可舒服,身子缩得更厉害,好像全天下的暖气都被聚过来了,她要独自一人好好地享受着,一时都忘了回他的问题。 他见她的眉头终于松开些,眼神莫名地一软,噤了声没有再打扰她。 她一睡睡了一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揉揉眼睛醒过来,全身还暖洋洋地,疼痛消了一大半,心情自然愉悦起来。 再一看,夜明爵还蹲在那儿,一手藏在被子里头,另一只枕趴在床沿,睫毛微动,睡得很不安稳。 她下死力准备把他拖上来。 就这小芝麻点儿力气怎么可能拖得上来,她动作又太大,一下子把他弄醒了。 “怎么?”他迷糊着问,“哪里还冷?” 安茗心咬唇,嘴上不说,心里感动得不行,轻声说:“没有,我都好了,你上来睡会儿?” 他好像有点清醒过来,“不了,我回房去。” “回房就睡不着了。”她这时候还蛮犟,坚持着要他上来,“这里我都睡暖了,你正好睡。” 寻常困迷糊了的时候是这样的,遇着暖的地方就睡过去了,要是被冷环境一激,就会立刻清醒过来。她也是考虑得很周全。 因为刚刚被拖起来一点,夜明爵蹲久了的双腿开始发麻,他也确实被折腾久了生困,懒怠走动,就没再说什么,合着睡衣躺了上去。她马上给他让出来一点位置。 少年困倦地闭眼躺着,暗金的头发因为一天的忙碌变得凌乱,睡衣领口也是乱糟糟地斜歪着,扣子牵错了排扣岔了,却依旧不影响他帅气的面庞。或者说,更给他素日气势凌人得模样添了一点儿生活气,显得可爱。 白薇支着脑袋望着他,望着望着,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事。 小飞贼、顾君珏、小金毛、江骆、湛乐……细细数来,这一遭儿任务,她碰到的男人真的不少了。要说最留恋的,可能还是第一个,之后任务做多了,渐渐就不爱放到心里去,不然伤也要把自己伤死。 可这回遇到夜明爵,她又不忍起来。 或许是他太年轻,这份年轻不是说年龄上的,十几岁的少年放到古代也是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但在现代,因为没出社会,因为停留在相对干净的校园,就显出他心态上的不同。年轻、蓬勃向上、有锐气,最要紧的是——不世故。 无论是刚刚例数的哪一个,从小在社会、争斗里摸爬滚打,都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有些胆子大,不肯说就不说了,但至少——他们是懂的,懂得如何让自己的处境更好一点。 夜明爵不懂。 他还没来得及学会,这个世界也还不曾要求他在这个岁数上学会。 因而他是最纯真的。 芝士从一开始就说过,她犯下的杀孽太多,所以要用美好纯真的心灵来洗涤,这其实相当不公平,但白薇也不会因为觉得对其他人不公平,就选择委屈自己。而在她再次变得麻木之后,夜明爵的出现,恰恰打破了这份麻木。 可见要说谁最能洗涤她身上的脏污孽债,他功不可没。 她也确实有那么几分贪他纯净地温暖,许多时候在模仿原主的性格,许多时候,又像是她自己小时候的性格。仿佛她也回到了原点,可以在这个简单的环境里快乐地长大。 芝士后来也出现过,和她说起关于这一关的特殊,除了用纯真的校园环境化解她在除煞时遭遇的瓶颈,还有因为冷慕达不到渣的标准,而致使教导冷慕和原主的数值各占50%,只不过夜明爵这部分还是要达到100%。 白薇看着进度条上50%的数字,罕见地沉默起来。 · 大姨妈疼的后遗症就是,之后的一段时间,夜明爵但凡看见她光着脚丫在床边晃荡,就会一步抢来给她把拖鞋套上去。 她显然惯不得,他手一离就踢开来,笑嘻嘻地和他对望。 可能那一捂暖真成了催化剂,连她的脚都握了个把小时,两人之间就莫名自然地亲近起来。原本也亲近,但至少划着一条线,她呢,有个男朋友,他呢,就算血缘对不牢也是她弟弟是吧。 可现在的真实情况就是,她腻乎,他也挺不耐烦地惯着。 “阿爵——”她扯扯他衣袖,“作业做好没,我书包在衣柜里挂着,昨天最后那道数学竞赛题我不会做,你借我看看。” 看,怎么看? 她大小姐不穿拖鞋不肯走下来,只好屈尊他去拿书包、作业本、笔,一股脑儿摊在她面前。这还不算完,你得给她细细地解,因为你亲口说的,她笨啊!光看理解不了! 夜明爵拧着眉毛,觉得不对劲,干脆地问她:“我和冷慕说得话你听见了?” “嗯?你和他背着我说了什么话?” “没什么。”他闭上嘴。 她也不是真笨,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开始追问。 一直追问到学校里他都不肯说,她就撂开手决定干脆去问冷慕。 她也确实想找个时机和对方谈谈。 如果说原主是个糊涂拎不清的,那冷慕显然就是脑袋比较清明的类型,不过又太清明太主观了,她和他过了一招之后也发现了,和这种人,你用行动是没法子让他明白的,或者说见效非常慢,因为他自有他的一套理解方法。 比如上回提起宁雪洛,他觉得这不算事,就连带认为她也只是一时不怎么高兴,事后认真准备了学习资料“哄”她。看,连哄都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 所以她思索着不如就找和机会和对方摊牌说清楚,只不过说清楚也需要时机—— 至少现在时机还没到。 早读还没开始,班级里一副闹哄哄的模样,见安茗心走进来,许多男生,还有个别女生都和她打了招呼。 经过那几次事,还有这段时间她的表现,他们对她的成见渐渐化解了不少。 除了她的随堂考试成绩稳扎稳打地上升,安茗心自信、朝气的性格也为她带来了不少人气。优秀、性格好的人在哪里都受欢迎,她现在还算不上最优秀的那群人,但至少不会沦落到被排斥。 除了胡依依、蓝琳那帮和她有过节的女生,以及纯粹看不惯她和冷慕在一起的人。 那一类人安茗心也不放在心上,拉着邹怏怏坐到位置上,听班主任在早读课上宣布野营的事宜。 这是圣天的传统项目,算作春游,但期间又有各种竞赛。 “这次我们和二年一班结队,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除了询问带队老师,也可以去问你们的学姐、学长们。”班主任推推眼镜,最后宣布道。 这个消息一出,班级里就炸开了锅,不少人把视线瞄到了安茗心这里。 二年一班不用说就是二年级最顶尖的人才班,冷慕就在那个班级。 当然,宁雪洛也在。 ☆、第68章 野营 校车驶向露营所在的古龙山,那里以奇山秀水为特色闻名于世。古龙山山石鬼斧神工,造型奇特,民间为其编纂的怪石故事具有传奇色彩,环山的水流又如盘卧的古龙,站在山巅俯视,胸中气魄顿生,是著名的旅游景区。 学校特聘来的导游站在车头活跃气氛,一箩筐的巧话把许多同学赶着表演节目,唱歌、讲笑话、说糗事不一而足,将场面弄得热闹非凡,两个结队班级的隔阂顿时消散了,凑在一起玩得热火朝天。 安茗心有些晕车,坐在窗边开了一半窗户吹风,车速快,呼啸的风声把同学们叽叽喳喳地笑闹全都吹到了耳朵后头,直到邹怏怏推她,“安安、安安,大家要你表演呢。” “什么?”她没听清,把窗户关小了。 “他们说要听你和慕学长的情、情歌对唱。”邹怏怏有点脸红。 第66节 这回倒不是女生挑的事,而是她们班的男生唯恐天下不乱,特地带头起哄,趁冷慕被人拖到前面讲糗事的时候,明着说不难为学长,给换一个项目,然后就出了这个难题。 安茗心抬眼,视线和前面的冷慕对上。 他生着一张冰山脸,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她想了想,很大方地起身站到了他跟前,笑弯了眉说:“对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爱听的歌我不会唱,我爱听的他又不会,除非你们想听国歌——” 底下的人大笑,还有拍手起哄叫嚷着“国歌走一个”。 她维持笑容不变,“要不这样,我讲讲自己的糗事儿给你们听——你们别难为他?” 顿时“哇”地一声场面又爆了。 这回连二年级的人都加入了起哄队伍,他们对这个被贬低为‘圣天耻辱’的学妹刮目相看,纷纷调侃“小学妹果然是贤内助”“阿慕被女生保护的滋味儿是不是爽翻了”“学妹好主动是我的菜不如舍他取我吧”。 安茗心能感觉得到,冷慕的气场明显变得柔和了,不像刚刚被赶鸭子上架那样冷硬。他在底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冲他们轻摇头,“还是我来说吧。” 他说出这话的效果要比安茗心的强一万倍,谁见他维护过哪个女生?素日就见他冷心冷面的,像个高高在上的国王,不好接近,今天难得看见国王“亲民”了,同学们的调侃都纷拥而至,反倒忘了表演节目的事。 车就这样一路开到了目的地。 到了地方,圣天才知道和另外一所学校撞行程了。纯属凑巧,那所学校原先定了别的风景区,但那里遭到人为破坏正在进行临时紧急维修,暂不开放,就改到了离得最近的古龙山。 人挤人虽多,但古龙山大,也不影响什么。 谁知道这一挤就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对于安茗心来说——撞上了三个混混样的人物。 原主在当初被人骗去参加了一场联谊会认识起来的人,那时她被灌了酒,险些就被三个人拉扯走了,幸好冷慕即使出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成功把三人赶跑,救下了她。 这也算是两人结缘时一段儿脸红心跳的插曲了,安茗心也没想过会再次撞见他们。 而且这三人还贼心不死,趁她去安静一点的角落舒缓晕车的劲头,竟跟了过去,对她进行言语调戏。 那仨估计是另一所学校成绩差的坏学生,很早就出去混社会,还晓得三面围住了她,调笑着步步逼近,表现得乐趣十足。 “小学妹别冷着脸嘛,我还记得你上次喝醉酒的样子呢,啧啧,要不是我扶着你,你怎么走得动路……” “就是说,来笑一个看看,怎么说也是熟人了,我们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学妹你见面就不给好脸色,学长们看了,觉得不太开心啊。” “上回你还说学长们是好人呢,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安茗心晕乎乎地干呕了一下,十分想直接吐他们一身。 就在三人快碰上她的时候,一个人影迅速地闪近,对着那个要扯她头发的人就是斜飞起一脚,踢在对方腰上把人踹飞出去。 破开他们包围的口子之后,他快速护在她跟前。 “喂,欺负女生也太没品了吧!” 安茗心躲在他背后,只听见他声音清爽,出口得话却显得愤怒。 那三个还想找回场子,一看清来人的面貌,顿时变了脸色,“苏阳旭!” 他疑惑,“咦,你们认识我?” 没人回答他,当中一个带头的迅速地喊了声“快走”,地上那个跌撞着爬起来就跑,几秒钟的功夫,三个人就没了人影。 安茗心探头看了看,对他说:“谢谢你,你很厉害?他们跑得好快……” “没什么啦,可能是他们自己胆子太小……”他转过脸,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陌生转变成了惊喜,“安安!” 她踌躇,“阳旭?” 翻了下记忆资料,苏阳旭,好巧不巧,居然是原主的青梅竹马。 他以为是自己变化太大对方一时没认出来,顿时笑得灿烂,“对啊就是我!隔壁家爱吃的那个小胖墩!” 少年的五官帅气俊朗,却笑得一脸阳光明媚,说自己是个胖墩,这画面太活泼,安茗心一下子就“扑哧”笑了出来。 “我当然记得你!你小时候就特别能打架,打架的目的还是为了抢零食——” 他露出被糗到的表情,嘿嘿笑了下,“我可没抢你的零食。” 说得是事实,他谁的都抢,包括别的小女孩儿,但是就是不抢安茗心的,还会把抢来的零食分给她吃。是安茗心童年的——或者说从小到大唯一的护花使者。 后来苏家人匆忙搬了家,他们才断了联络。 有缘碰见,两人当然聊起了天,说几年没有碰面各自的经历,又交换了联系方式。 邹怏怏找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笑容开朗地在和一个男生聊天,男生身上穿着另外那所学校的校服,比安茗心高了一个头,半低头用手给她遮太阳的动作体贴又自然。 她站在远处轻喊,“安安,要整队了……” “哎——我马上来——” 只见她飞快地和那个男生说了什么,跑来的时候又返身去晃晃手机,才一脸笑容地挽过她的手。 · 在营地里扎了帐篷,老师的安排通知还没下来,学生就自发组织三三两两的玩了起来。有去周边探路的,又下飞行棋、五子棋的,还有各式各样的组团儿游戏。 安茗心一出帐篷,发现冷慕等在外面,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看见她就递了过来。 “舒服点了吗?”他问。 “刚刚去吐了一会儿好多了。”她接过水发现是拧开的,暗赞对方的细心,喝了两口后问他,“你不去玩?” “等你一起去。” 她一听就明白了,他多少还是担心她的人缘问题,所以特地来等她,把她拉进自己的小圈子好照顾。 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跟着她去了。 没想到到了一看,小圈子里还有个宁雪洛。 对方还是一如最早看见的气质模样,笑如春风,在这样的环境里,更是犹如一道美景使人心旷神怡。 “安安也来了。”她笑着招呼,“来这边坐,刚刚一会儿阿慕不见了人影,我猜就是找你去了。我们要玩游戏,人越多越好。” “多谢学姐,是什么游戏?” 进帐篷里取牌的一个男生走出来,顺口答:“真心话大冒险,咦,小学妹也来了,阿慕果然……”没说完就收到对方一个冷冽地眼神,立即咳了声,转话题说,“出来玩儿就简单点,我们抽牌决定,黑牌真心话,红牌大冒险,分桃心方块梅花三个难易等级,不看运气,挨个轮一圈。” 宁雪洛取笑对方,“你一向运气差,提出这个要求我不意外。” 其余人跟着取笑他,连冷慕也勾了勾唇。 一时之间,仿佛把安茗心这个外人排斥在外。 “好了好了,拿你们没办法,那就谁抽到大王谁是国王,指定拥有某张牌的人来说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男生举手投降,把失控的场面拉了回来。 游戏很快轮转起来,他们之间相处熟稔,真心话或是大冒险都玩得痛快,总能提起许多以前一起玩的经历来打趣别人,幸好安茗心运气不错,一直没被叫到手牌。 偏偏这一轮抽到国王的人突发奇想,要求j牌和q牌的人答出有关k牌持有者的信息题,答对多的人免去责罚,少的人则要去索要一个异性的三/围数据。 这就等于一个大冒险套着一个大冒险,虽然不那么合规矩,不过本来就是闲了找乐子,合不合规无所谓。他这要求同时具有不确定性、可看性和刺激性,众人纷纷夸赞“国王”英明神武,睿智不凡。 国王得意地笑,“谁拿着这三章牌?” “j牌在这。”宁雪洛无奈笑着举手。 安茗心跟着举起了q牌。 k牌持有者一直迟迟不见反应,直到一男生突然“哇”了声,好事地把隔壁那人的牌翻了过来,嘿嘿一笑,“老k在这儿。” 牌的持有者是——冷慕。 ☆、第69章 争执 老天爱捉弄人,最古怪的一次国王规定,玩几百次也不见得碰到一次,偏偏他们三个就碰到了,偏偏就是两女一男的尴尬处境,偏偏这三人之间本就剪不断理还乱。 其余的同学不由得给国王悄悄竖拇指,神了! “咳。”国王在风雨欲来的气氛压制下清了清嗓子,“公平起见,给你们每人一张纸,在规定时间内写上去,我让你们翻出来再翻,知道了吗?” 安茗心点头,宁雪洛微笑,冷慕面无表情。国王咳得更厉害了。 “第一题,请j、q回答k喜欢喝的饮料是什么。” 宁雪洛流畅地落笔,抬头时见到对面的那人目光落在身边的安茗心身上,停了几秒,而后才提笔去写。 她低下头仿佛在回看答案。 “第二题,k在看到以下哪样东西时会笑:一满分成绩;二爱吃的食物;三整洁的环境。” “第三题,k有锻炼身体的习惯吗?” 因为不过是游戏中的小环节,用不着十几二十题来作考核,一连问了简答题、选择题、是非题三问后国王就停下提问,给三人足够地作答时间。 大约过了一分钟。 国王笑嘻嘻地提醒,“时间到!请三位亮题板!” 两人将纸张展示在众人面前,只安茗心似乎对答案犹豫不定,在最后一刻才潦草地写下来,匆忙翻过了纸张。 “k喜欢喝的饮料是……纯净水、纯净水、葡萄汁。”国王读到安茗心的答案愣了愣,冷慕平日只喝纯净水这是众人的认知,他以为这应该是个送分题。 不过他调整得快,随即像没事儿人一样笑说,“q暂时落后一分,我们接着看下一题。” “k在看到以下哪样东西时会笑:整洁的室内、整洁的室内、爱吃的食物。” 国王尴尬地看了眼冷慕,知道这个游戏安茗心已经输了,但他还得继续仓促地说:“最后个题目,k有锻炼身体的习惯吗……有,有,无。” 这下连国王也不淡定了,笑容僵住,非常想捉住安茗心的肩膀猛摇:姐姐你才是冷慕的女朋友啊!就算没有情敌了解他也不能全错吧!这样你让我怎么收场啊啊啊!!! 出这道题的他会被人人道毁灭吧…… 国王虚弱地缩了回去,不敢吭声了。 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冷慕看着安茗心写下的答案发怔。 虽然他喝得最多的是纯净水,但最爱喝得饮料其实是葡萄汁,他没想到一向粗心大意地她竟然注意到了这件连雪洛都不曾发现的事情。 可是他也不能就此修改答案,没有人会觉得葡萄汁才是正确答案,只会认为他是为了维护她,这无疑也会让雪洛非常尴尬。 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他想,错了就错了,他心里知道正确的答案就好。 但是显然即使是一场游戏,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刚刚的默契测试是个玩笑,不少宁雪洛的拥护者相互对视一眼,认为把安茗心和宁雪洛相提并论着实是高看她了。哪怕现在她才是冷慕的正牌女友又怎么样,连相互了解都做不到的话,又怎么可能一直走下去。 场面因此变得略微尴尬,大家的视线都在三人之间游走着。 冷慕一贯的看不出情绪,宁雪洛眉间的轻愁,还有安茗心低下的头和不自觉红了的眼眶。 “呃,那输家要问一个异性身体数据的事……”有人不知道是看不懂气氛还是故意为难,蓦地开口提醒,打破了宁静。 第67节 安茗心立刻站了起来,故作淡定地扯开一个笑容,“差点忘了,我这就去。” “还是不要去了吧。”宁雪洛拉住她离开的步伐,蹙着眉对众人说,“一个游戏罢了,等会老师们也要来了……” “不行,答应好的怎么能不去。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她的笑容勉强,说完后马上往侧面的营地走去,在逃脱出众人视线的时候,两侧的双手悄悄握成了拳,一滴豆大的泪珠落到了衣襟上。 脑海里白薇冷漠地声音响起,“怎么样,还要玩吗?” “……怎么会这样,我不懂,我怎么会答错,他最爱喝葡萄汁,看见喜欢的食物会笑,没有锻炼身体的习惯……怎么会错……”安茗心喃喃自语。 原来就在刚刚玩游戏的环节,原主信心满满地提出由她来答,而白薇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答应了她,自主把身体掌控全交给了对方。 “以他的性格,有洁癖倒很正常,你为什么认为他看见爱吃的食物会笑?”白薇若有所思地问。 “本来就是这样啊,他住的、用的房间从来都是最干净的,这是他的习惯,可是谁会为一个经年累月麻木了的习惯笑?可是上次我做了一盘扬州炒饭——做得不好,都炒糊了——可能因为是他最爱吃的东西,我看见他笑了……” 白薇摊手,“那答案就很明显了,他不想表露自己的喜好,所以答了他们都以为是正确答案的纯净水。至于食物的问题,说不定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时候在笑,那不就只能选他觉得最满意的那个答案了。” 原主稍微平复了情绪,“那锻炼身体呢?” “这个么……”白薇笑了一下,透出几分冷意,“你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可能答对。他答有,那就是有,宁雪洛答有,是知道他有。而你答没有,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没见过他有这样的习惯,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罢了。” 原主一瞬间沉默了。 “小事而已,不要太介意。”白薇轻轻地道。 于她而言,有了之前的那些经历,这确实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但对于一对没有经历过多少风浪的恋人来说,对方日常生活中最寻常的一个小习惯她毫无所觉,而有另一个女生了解得明明白白,这在心理上显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身体的主人又换成了白薇,这是她们一开始说好的,更何况原主现在的心情难以处理外界的局面。 不过白薇还是决定延续对方的情绪变动。 她很快拦住了路过的一名异性同学问了身体数据,仿佛现在的她情绪混乱,感受不到这个“大冒险”带来的害羞和尴尬的情绪。 之后她就把数据写在纸上交给了国王,在他们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鞠躬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便飞快地跑远了。 · 冷慕是在小溪边找到安茗心的,他看见眼前的情景时步伐一停,藏身到了大树后。 他刚刚心不在焉地和同学又玩过几轮游戏,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她离开时的神情,抛下众人沿着她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谁知入眼的场景却和想象中不同。 溪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生握着钓竿专注地望着水面,男生则蹲在旁边往小溪里丢石子儿。女生冲他喊了几句什么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水中带来的冲击力向前拖着踉跄了两步。 “阳旭——” 他听见她惊慌又惊喜地喊那个男生的名字。 男生一下子跳了起来,眉开眼笑地跑到她身边,自然地从身后半拥住她,紧握住钓竿有技巧地施力,两人合力,终于把上钩的鱼儿拉了上来。 鱼在草地里扑腾起来。 她转过头,眉梢还挂着鱼儿奋力一跃时溅到的水珠,表情却是纯粹的开心。 男生则拉出一截儿袖子给她擦脸,动作有些男生特有的粗鲁,口中却亲昵地称呼她“小花猫”。 冷慕又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 “安安你在看什么?”苏阳旭发现眼前的人目光恍了一恍,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一颗绿荫如盖的大树。 “没什么。” 安茗心摇摇头,“可能是我有点累了,看错了……” “那我们回去?” “嗯,再晚老师就要来找我们了。” “我们学校的老师才不管我们呢。”苏阳旭一边收拾着渔具,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末了露出白灿灿地牙齿笑问,“累的话,要不要我背你?” “不好,怎么说我也有男朋友啦,让他看见不好。” 说是这么说,路走到一半她还是困得不行,义无返顾地趴到了苏阳旭背上。 可能是因为拥有原主的记忆和感受,对青梅竹马、从小就立志保护她的苏阳旭,她很信任,相处起来也十分自然。 · 苏阳旭穿着别校校服进入圣天营地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大不小地动乱。一开始是因为他帅气的相貌,之后有人认出了安茗心,议论声就传了出来。 以至于到达她所属的帐篷时,冷慕已经等在那儿了。 准确地说,是他们班同学的推攘劝说使他不得不来看一眼他们口中“出轨”的女友。 “你好。”苏阳旭先是礼貌地笑,而后大约猜到了什么,笑容变得灿烂,“你是冷慕吧,安安的男朋友?” “你好。”冷慕回应后看一眼周围看热闹的群众,掀开了帐篷一角,“进来说吧。” “谢谢。” “不客气。” 两人之间一来一往,都显得客套而生疏,然而空气中又有紧张地气息,在这个静谧逼仄地小帐篷里弥漫着。 很快,帐帘被人从外一掀,夜明爵走了进来。 他看见两个人时毫不意外,只是打量了一下苏阳旭,目光最终落到了他背上的人,见她仿佛不安地动了动。他开口对两人说:“要打出去打。” 他们的视线从对方齐齐转到他身上。 “把这家伙放下来吧。”他翻了个白眼,上前接手,一边不忘诋毁她,“不嫌重吗?” 苏阳旭答了句“不嫌”,本想避开他的动作,又担心动静太大吵醒了她,还是没躲过被夜明爵抱了过去。 等他把她放进被子里的时候,她蹙蹙眉像是要醒过来,他低声,“是我,没事了,睡吧。” 她一半儿身子还在他怀里,闻言安心往里窝了窝,轻念一声“阿爵”,又睡了过去。 苏阳旭终于正眼观察起了夜明爵,眸光里充满疑惑和揣测。 而冷慕,他站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从头到尾都只冷眼看着那两个男人争执,直到最后才微微变了脸色。 ☆、第70章 生气 两校对于露营的安排大致一样,第一天是松散的自由时间。中午集合吃过午饭之后,带队老师就给每人分发了一张地图,出发地和目的地上都标记了大红印记,表示说在傍晚夕阳落山之前到达目的地,其余时间包括游玩、观赏景点,都随他们自己安排。 且单人或者组队都可以,每人随身带有定位的呼叫按钮,发生任何意外情况都可以得到校方的救助。 基于上次的事,旁人对他们的八卦事情关注得不得了,安茗心几人不愿在这个时候在找人组队。但最终他们还是莫名地凑够了六个人,除了她自己,还有冷慕、夜明爵、苏阳旭、宁雪洛和某个追着苏阳旭来的栗色短发女生。三男三女,几人之间的线剪不断、理还乱,气氛难免尴尬。 好在风景迷人,渐渐地,气氛和谐起来。 中途停下歇息的时候,安茗心取出多个一次性杯子,倒满矿泉水,一一去派发饮料。 “阳旭,这个给你。”她递到苏阳旭跟前。 “等等。”苏阳旭刚要接,莫名出现的别校女生把纸杯推开,送上一瓶没开的橙汁,笑容满面地说:“阿旭喜欢喝甜一点的饮料,橙汁最好。真是,你不是他的青梅竹马么,怎么这都不知道。” 安茗心并不介怀,了悟般应了一声,笑道:“是这样吗,那……” “什么啊。”苏阳旭打断她们的对话,飞快地接过安茗心手里的纸杯灌了一大口,满足地扬起笑容。 他看一眼同班的女生,“喂,怎么说我这个当事人就在这里,应该让我自己选吧。” 栗色短发的女生跺了跺脚,恨恨地说,“阿旭你真是的,明明就喜欢喝橙汁,干吗为了维护她喝自己不爱喝的东西!” “什么叫不爱喝的东西,水可是生命之源。”苏阳旭辩解,“我觉得安安想得很细致啊,运动过后喝甜饮越喝越渴,喝水补充就正好。” 他摆出一副“明明就是你不够安安心思细腻”的表情,险些把那个女生气哭。 不远处发出一声轻笑。 夜明爵正曲腿坐在树下,耳边的风声把那边的对话传了过来。他抬手灌了口饮料,对着冷慕直笑,“有什么感想?” “没有。”对方冷硬地回答。 “哦?”他玩笑地转转杯子,“请问学长,你喜欢喝的饮料是什么?” 冷慕不说话,目光变得冷峻。 坐不远的宁雪洛不由得微微侧目。 “听说学长最喜欢喝纯净水,也是,依学长的性格,肯定不爱喝那些甜腻腻的果汁。”夜明爵仿佛没有察觉气氛的微妙变化,越往后,意有所指地语气愈显得恶劣。 冷慕捏着杯子的手微紧,终于忍不住他再三的变相指责,看着他问:“挑衅我,你觉得很有趣?”目光里泄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锐利。 “当然……”不。 同样都是喜甜,一个是明明被喜欢的人猜对,还要维护另一个女生的答案;一个是被别人熟知,却为了维护青梅不惜撒谎。这些细节中的小事,因为对比将差异赤裸裸地呈现在人们眼前。 要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便宜弟弟,他早就从中作梗把“姐姐”从前者身边拉走了。 “我只是想问——”他凑到对方耳边低声,“我们家笨蛋姐姐的心意,你践踏得还高兴吗?” 桀骜邪气的话就像一柄利剑插在冷慕心上,纸杯被他攥出了折痕。 夜明爵却仿佛什么也没说过,站起来拍拍裤腿走了。 走到安茗心身边的时候被拉住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那个……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说着,视线悄悄地往冷慕那里溜,显露出几丝担心。 “什么意思?”夜明爵不爽地挑眉,抬手掐她脸,“他不高兴就是我惹的!?嗯?不如你先说说,他那从头到尾表情有变过吗?那副冰山脸你也看得出他高不高兴?” 他掐得毫不留情,力道太重以至于安茗心白嫩的脸颊很快被掐出一道红痕,她一边喊痛,一边后仰躲开他的攻击。 “好了好了,不问你就是了。”她嘟囔。 他最后狠狠地掐了一把,“好心没好报!” · 天幕亮得发暗,起先沿着地图路线走众人都没有提出异议,等到其中的某个分岔路时,突然就起了纷争。 夜明爵提出走近路,因为天色暗得比预料中要早,如果还走原来的线路,太阳落山以后还没到目的地就麻烦了。 苏阳旭举手说背包里有预备的手电筒,按老师划好的路线走不容易出错,走快一点不会出事。 几个女生对陌生的线路报以犹豫的态度,虽然不得不承认夜明爵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按照原计划更让她们安心,于是投了苏阳旭的赞成票。 “你呢?”夜明爵研读地图后转向了安茗心,询问时表情少有的认真。 第68节 安茗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觉得阳旭的主意更……” “知道了。” 夜明爵打断她。 “那你们走那条路,我走这条。” 安茗心拉住他,“阿爵……不要意气用事,一个人走不安全。” 夜明爵干脆地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径自拉人就走,“要是不放心我,那就和我一起走。” “诶?”他的“流氓”举动使她措手不及。 “哇——”那边苏阳旭迅速拦在他跟前,不满地抗议,“弟弟太贼了吧,安安还是跟着我们好。你要是迷路不能连累她一起。” “谁说我会迷路?”夜明爵抬了抬下巴,“还有,谁允许你叫我弟弟?” 苏阳旭眨眨眼,“不可以吗?我以为你还挺喜欢我的……” “嗤,哪里来的错觉。” “好啦,不管怎么说,没有标记过的线路,仅凭地图上显示的东西就去走还是太危险了。说不定那里的路已经被堵住了,要是走不通你准备怎么办,原路返回吗?”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他睨眼看对方,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息。 “阿爵!”安茗心喊住他,情绪含有恼怒,“不许去,你要是敢单独行动,我一周……不,一个月不理你信不信!” 夜明爵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寒意,他瞪了苏阳旭一眼,看也不看地回:“不理就不理,我走了。” “你!” 安茗心恼羞成怒,气呼呼地甩手走了回去,打定主意不再搭理对方。 苏阳旭看看那边的青梅,又看看眼前这位难缠的弟弟,刚“喂”了一声想要劝说,谁知就见对方眸光直直看着他姐姐的背影,最终顶着怒气放弃了自己选定的那一条路。 · 太阳渐落,基于她们原先在路上欣赏风景浪费了大多时间,路程离终点尚还有一段路。 直到光线变暗,可视度降低,小团体里的男生们才决定由他们先去探路,最好能直接找到老师拿取设备,保证女生行走时的安全。自然还要派一个男生留守,应对突发状况。 最后分配的情况就是冷慕和夜明爵去探路,苏阳旭留守。 因为小手电筒被探路的两个人拿走了,逐渐没入黑暗的气氛让三个女生异常紧张,苏阳旭突发奇想,说是要到周围找点干树枝来生火。 她们阻止他无效,再加上确实期望能有火堆燃起来照明取暖,就只嘱咐了“不要走远”,任他去了。 安茗心挂念着别的人和事,心不在焉地抱腿缩在那里。 宁雪洛和栗色短发的女生聊了会天,见她的情状,转而走到她身边问:“我能坐你旁边吗?” 安茗心点头。 “一直想和你聊聊。”宁雪洛温和地笑说,“第一次见阿慕有喜欢的女生。我从国外回来之前就听他提起过你,所以对你很好奇。” 安茗心没说话。 宁雪洛可能察觉了什么,想起下午零星听到的那几句对话,还有两个男生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话锋一转又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过程不容易,尤其是你,这是一段值得珍惜的感情,不应该遭到外力的破坏。可能你也知道,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彼此比较亲近,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系。有些事我们自己心里知道,误会最终也只是误会。但我想女孩子心思敏感——假如你看到什么或者听见什么传闻都不要多想,要多相信他一点。” “嗯……” “要是有不理解的地方,直接问我或者问他都可以,我们一起把误会解开。”宁雪洛笑里多了几分暖意,“你别看阿慕冷冷的不多话,你要是直接问,他是不会骗你的。” “学姐果然是个善良的好人。”从刚刚起就不怎么开口的安茗心忽而接口道。 宁雪洛迟疑了片刻,望着她疑声,“安安?” “学姐听着这句话是不是很奇怪。”安茗心笑了一下,“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也只是想夸赞学姐而已。但是——即使学姐对我有善意,是不是也会担心我对慕学长身边的女生抗拒、抵触呢?所以在刚刚那样的情形下,我发自内心的夸赞了学姐,学姐还是难免会怀疑我是不是在嘲讽你吧。” “我……”对方开口想解释。 “我也是一样的。” 她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继续接着说:“因为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你了解他更甚于我,甚至他对你的关怀也比对我更多——学姐你能明白吗?你对他而言是多么特殊的一个存在,而你对我而言,又是多么令我尴尬的存在。你和我说你们之间容易给人产生的误会,在我听来就像是你在炫耀你们的关系有多亲密,你告诉我他外冷内热,我只从中发现你对他有多了解,你们的情感又延续了多少年。” “所有你告诉我的真相和道理,因为说出口的人是你,我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和谅解——” 宁雪洛像是被这样真诚的话惊住了,只怔怔地看着这个素来沉默倔强的女生在这一瞬间发泄出所有的不满。 “学姐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她双眼诚恳地直视她,一点也看不出嘲讽的痕迹,可因为认真,显得更加伤人,“我知道你善良大方美好,但我不需要你带着这些美好的字眼把精力投注在我身上。我很想阻止你和我男朋友的亲近,但没有办法,毕竟你们的友谊比我们的爱情更经得起考验。” “所以——我只希望你能收起你的温柔和善良,离我远一点。” ☆、第71章 受伤 安茗心没有等来两个男生,等到了前来寻找他们的老师。 从老师口中得知夜明爵和冷慕两人出事的消息,几人都被惊住了,宁雪洛率先连声询问冷慕的情况,脸上的紧张和担忧显而易见。 然而还没等到老师回答,她忽而被后面的安茗心一把推开。对方刚刚质问她时那长了满身的刺都仿佛在一瞬间收拢起来,神态焦急地抢到老师们的面前。 “阿爵他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吗?你们送他去医院了?医生怎么说?快告诉我!!” 老师差点被她撞到,连忙无奈地说:“你们别急,人没有大碍,只是其中一个男生从坡上摔下去扭到了脚,另一个去背他,可能勾到了树枝。都是轻伤,人都是清醒的。不然我们也找不到你们的位置。” 安茗心仍是皱着眉,其他三人的脸色也不见得好看。毕竟是一路走来的同伴,因为为他们探路出了事,但凡没有真正的看见人安然无恙,他们放不下心。 四个人一合计,都打定了主意尽快赶路去见人。 幸好前来的老师们手里照明用具齐全,在森暗的树林里照出长距离的光亮,即使加快步伐也能看得清路面。 目的地另有一处营地,一顶顶帐篷像白亮的灯泡,照得山林边缘灯火通明。 安茗心没心思去顾营地里热闹嬉笑的同学。她在老师的指引下飞快地钻进了其中一顶明黄帆布帐篷里。 里面一个男生脚踝处绑了绷带,静坐看书。另一个正把t恤衫掀到腰上,大幅度的动作碰到了伤口,他跟着“嘶”了一声。 等眼睛一转,瞥见帐篷口的女生,他忽地变了脸色,粗暴地冲她喊,“出去!” 语气粗鲁,却掩饰不住他耳朵微微泛红的颜色。 安茗心咳了声,红着脸瞪他。 “凶什么凶,谁想看你了!”说是这么说,她还是顺便挪了挪身体,把后面的人都挡在了外面,顺便捂住了眼睛。 夜明爵无语。 他三两下把衣服扒拉下来,懒得听旁边的医生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废话,叫安茗心把手放下来,顺便咕哝了句,“蠢死了。” 被忽略的医生无奈转向安茗心,提醒她说:“这位同学先出去一下好吗?他需要包扎伤口,你在这不太方便。” 安茗心像是没听清后面的话,注意力被“伤口”两字吸引,她对着医生道歉,“对不起,先等一等……”,然后一个快步跑到夜明爵跟前,小心地抬头看他,“是哪里?胳膊吗,还是腹部?难道是……” 夜明爵崩溃,抬手捂住了半边脸,“喂……” 真丢脸。 “喂什么喂。”安茗心气他磨蹭,动动手就想自己查看。 旁边的医生终于看不下去了,好心地回答她,“是胳膊上被割伤了,同学……”现在你能出去了吗? - 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火了,她脸再次红了红,“我这就出去,不好意思。” “算了。”夜明爵在她转身时拉住她的胳膊,回头和医生说,“把袖子剪了,行吧?” 医生微笑,“行。” 剪袖子的时候忍不住笑着调侃两个人,“看样子就感情很好,刚刚想剪你小男朋友的袖子,他可是死活不肯答应,说喜欢这件衣服。现在就为了跟你多待一会儿说剪就剪,平时肯定也对你很好吧,怪不得你那么紧张他。” 说着话的时候,本来跟在安茗心后面的三个人也陆续进来了,她匆忙和他们解释刚刚为什么把人拦在外头,没来得及反驳。 夜明爵翘了翘嘴角不说话,旁边一直安静地像是沉溺于书海的冷慕终于抬头。 “他们是姐弟。”他冷硬地提醒医生。 “啊?” 医生不小心抖了抖手。 “嘶——” 伤口骤然发疼,夜明爵狠吸了口气。 明明在和人说话,安茗心却时刻关注着这里一般,心念陡转回了头,看见他压着手臂不舒服的模样。 “很疼?”她抛开进行中的对话,小心翼翼地问他。 夜明爵“嗯”了一声,却没有看她,而是抬起头,和冷慕冰冷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他笑笑,挑衅似地叫了一声“姐”,而后撒娇道:“好疼啊。” 苏阳旭他们被他喊得哆嗦,安茗心却觉得心都要化了。 “阿爵别怕……医生技术很好的,把刺挑出去就不疼了……我在这里哦,不怕。”她十足哄小孩子打针的口吻,声音轻柔得能拧出水来。 夜明爵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在心里得意,就知道他们家的笨蛋姐姐吃这套。 笨蛋果然是笨蛋! “砰” 旁边传来的响声使帐篷内的人为之一静。 冷慕把书放在桌上站了起来。 宁雪洛担忧地看向他,“慕?你……你的脚怎么样,能走吗?” 冷慕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而是眼神定定地看着安茗心回答,“不疼,能走。” 从她走进帐篷开始,就没有认真地看他一眼,没有询问他,也没有关怀的看着他。更不用说像对夜明爵那样对他嘘寒问暖、温柔似水。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的记忆。 他生病在家没有人知道,只有老师在他打电话请假的时候关心问了几句,末了还不忘温和地提醒他不要忘了过几天代学校参加的竞赛。或许是生病的人特别渴望关怀和温暖,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她开门的那一瞬间。 暖橙色的羽绒服厚厚裹成了一团,白绒绒的边衬得她脸蛋红扑扑地,外面是半落的夕阳,她笼在阴影里,却像是发着耀眼的光,吸引着他的视线。 她提着一包塞满了药的塑料袋,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了矮凳。他能看见她疼得眼角泛起泪花,她却忍一忍就冲他傻乐,又担忧又难过地看他,像在埋怨他怎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着急地想为他抚平疼痛。 她自己受的伤已然被她遗忘了。可能她觉得那并不重要——至少不比他重要。 第69节 可如今,有人成为了比他更重要的存在。 安茗心似有所觉地和他对视。 她没有补救,没有解释,也没有抛开夜明爵去安抚他的情绪。 她扬了扬嘴角,笑容有点奇怪。就好像在对他说:看,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有要关心的人,你也有人关心,多好。 ˙ 第二天,冷慕还在洗漱时,安茗心主动走到他的帐篷里,在几个男生的哄笑中淡然地问他:“能出来一下吗?” 他罕见的有些犹豫。 她却领会错了意思,以为是脚伤的问题,冲他一笑道,“我扶着你,把力气放我身上就好。” 他只得接受。 两人一起缓慢地走到僻静冷清的地方,斑驳的树荫,清晨恰好地一缕阳光斜照进来,山色美得像仙境。 她蹭了蹭脚尖像是在犹豫,终还是开口说:“我们谈谈。” 冷慕将绕在她身上的手拿下来,见她肩膀上落的叶子就替她摘了,等到人站稳,方摩挲着掌心的树叶点了点头。 她感受着他手指拂过肩膀的体贴温度,看着他手里的叶片恍惚了片刻,眼神里透着荒唐,透着难过,莫名所以地笑起来。 就在她笑的时候,脑海里的原主在哭,哭得很伤心,“你不要说了,慕学长他这么好……” 安茗心还是笑。 “他为什么早不对你这么好?” ☆、第72章 终章 “你还喜欢我吗?” 静谧的树荫不曾打扰两人,安茗心张了张口,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冷慕竟不像是平时那样沉默冷待,具有攻击性地反问:“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她从思索措辞的状态里回神,惊讶地看他一眼,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笑了。 原来等主动的那个人放弃了,被动的人也是会变的。 她道:“知道了,我还喜欢你,你也还喜欢我。但……” 她在冷慕舒口气的时候转了话,“我不想再继续了。” “什么意思?” “不想再继续喜欢你的意思。” 她抬眼笑笑,往后一靠倚在树干上,低着头看脚底下踩碎的树叶,轻轻地碾动脚尖。 “阿慕你想过吗,其实我们不适合的。” 他沉默了长长地一段时间,在她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倏尔上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又在她挣扎的时候收紧手臂。 “安安……”他嗓音微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其实是个被动的人,在感情上尤其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迷茫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知道不舍得放开眼前的人。 从一开始的关注,到后来被她打动,逐渐放不下手。两人之间的差距再大,都无法阻止他对她的心动。 “我知道你不想分手。”安茗心顺从地在他怀中没有动,柔软地说着,“可是冷慕你想过没有,你不想分,是因为你从感情里得到的快乐比得到的痛苦要多。而我不想再继续,是因为我得到的痛苦……比快乐多……” 他一僵,臂间的力道不觉放松了。 她没有脱身出来,只是继续说:“我不想指责你什么,毕竟你没有做错的地方。你是对的,你不想看到我被别人鄙夷唾弃,希望我站在同你一样的高度,不告诉我你的困难也只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你的优秀,你的理智,这些都不是错……” “错的只是——这些没有错的举动,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在她说到这的时候,脑海里的哭声也已经渐渐停止了。 她顿了顿,问她也是问他,“懂了吗?” 原主倔强的摇头,冷慕也低哑地笑起来。 “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我们不适合?” “我……嗯……”她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却只能点头。 他完全松开手,后退一步看她微微发怔的表情,容色柔和了许多。 “我会改……原先是我不太在意,不知道你会因为这些事难过,但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尝试去改。毕竟——”常年冷淡的面容有些发窘,他顿了顿说,“没有什么比和你在一起更重要。” “……” 这样的表白,这样的宠爱和纵容,让白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说到底,他们年龄都不大,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走,就连性子都还没能完全的固定下来。他能经过几次刺激就有了改过的意识,说明他很喜欢原主,也说明他并非她曾经遇到过的那些妄自尊大的男人,有改变的空间和可能。 即使没有她的介入,说不定两人经历重重困难也能够在一起,也能够因此而改变,变得与对方更加匹配,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斩断这一份情缘? 如果原主抗拒,她自然会帮助她,然而眼下原主因为对方的表白感动得泣不成声,她便不能再说什么了。 白薇忽而有些厌烦,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低头认真地思索过一般,遵循原主的意愿点头说了“好”。 这次的任务做到现在,她忽而觉得意兴阑珊,总归是他们两个小情侣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平白叫她来做什么。 直到回到营地,芝士的声音才忽而代替原主的哭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呼啊——”芝士仿佛伸了个懒腰,轻快地说:“总算是弄好了,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变成这样啦?” 失落中听到可以称得上是友人的声音,白薇还是有些高兴的。 芝士似乎察觉她的想法,嘻嘻笑起来,“哦我知道了……你别钻牛角尖嘛,难道你不觉得这次的任务你的存在是很重要的吗?” “嗯?” “要是没有你,他们大概要纠缠到大学毕业才能了结双方各自背的情债,而且两个人都肯定已经伤痕累累啦。” “这算什么。” “这算很多。”芝士严肃地说,“青春是最不能辜负的!” “……” “……咳咳……其实这个任务我一开始误导了你,它是两个人的委托。你别看原主事事都和你唱反调,其实她已经明白她的不足,也懂得学习你的处事手段了。还有那个冷慕……你当他很容易妥协吗?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刺激他的时候,他转个身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按部就班就是他的代名词,可以说是你一连串的举动才让他醒悟了。仅仅只靠他以为最好的方案,是根本无法延续这段感情的。” 芝士忽而肃然,“事实上,如果不是你,他们最终是以悲剧收场的,或许到时候你就会收到安茗心给你的委托了,会变得和原先的那些世界一样。” “所以?”白薇心里有了安慰,便十分怀疑芝士的意图,“你可以知道他们的命运,那原先那些人的命运为什么不帮她们改变?” “不是我不想,但每一个世界的构成不同,我能介入的时机也都不同。归根结底,我不过是一个被创造出的系统,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最根本的目的也是帮助你们这些被动犯下杀孽的人们能更好的投胎转世。创造我的人说,天下间没有所谓的公平,但我们可以依靠自己去抹平那些不平。” “哦,你终于不说是因为自己贪吃才发任务给我了吗?” 芝士被噎了一下。 白薇说完后若有所思,“这话于我,于那些受过伤害的女人来说都说得过去,但……” “但对你收集爱慕值的人说不过去是吗?”芝士打断并说出了她心中的困惑。 她点头。 “其实他们和你是有渊源的……哎……”芝士叹气,它本来不想说,但是又担心白薇会因为这个产生心魔,毕竟几乎每一次任务,她都会产生不忍和愧疚的念头。 “知道你为什么可以从那些人身上获取爱慕值,甚至一旦进入某个世界,就能与对方产生感应吗?实际上这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你自己的啦。” “你在奈何桥徘徊百年,身上虽然有一大半煞气,但还有一部分生机——经过千年百年,这些生机滋养会逐渐驱逐煞气。可是你没养住,总是把生机先给了别人。那些人造下的罪孽不似你多,讨你一些生机来应付足以。当初我就在旁边看着,听见他们承诺等来世要把生机归还,觉得很有趣就才找上了你。” “也因为他们融入了你的生机,你才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在地府的记忆虽然在离开后就变得模糊,但白薇仍旧能想起来一些,记忆里仿佛是有那么一回事。 她不能投胎,就坐在奈何桥边听一个个人给孟婆婆讲生平故事——要洗去记忆的人总是这么罗里吧嗦的。听多了,知道有些人的罪孽都是被动犯下的,下辈子却要缺胳膊断腿身体残缺不全,觉得有些可怜,想着自己的生机既然没了用处,还不如给了别人。 芝士见她容色好转,就接着说:“至于为什么要用收集好感的方法,我也是没得选择。活人渡生机原本几乎能的,后来我发现情感到达一定程度,心系对方,我就能通过这个虚无的媒介把生机渡给你。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 话是这么说,白薇始终觉得别扭。 当时没有芝士这个小系统,根本不可能有途径得到对方下一世繁衍出的生机,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而如今思考时,仿佛陷入了一场乱局。 如果是当初给予承诺的人,她二话不说抢也要抢过来,但她以为一个人被洗去了记忆,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时被要求偿还曾经自己留下来的债,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为债主的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形式主义。”芝士听到她把心理话说出来后,翻了个白眼,“那这样好了,以后你攻略人家之前就先写个纸条,说:小心,我即将来取走你的心!落款地狱艳鬼,你觉得怎么样?” “……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看了《圣少女》?” “不不不,是《猫眼三姐妹》啦。” “滚!” “其实我也觉得偷东西不跟人打声招呼不太好,这样加大难度还挺有趣的,你不考虑考虑吗?”芝士纠缠。 “……” 露营归来后,冷慕和安茗心两人的关系明显在往好的方向去,两人沟通交流的更多,对彼此了解加深,慢慢就懂得了相处的模式。 在这个时候,白薇更多的是把控制权交给原主,就像是布置给学生的作业,看对方完成的情况如何,是不是有所成长。 可是世界上毕竟没有什么事能让每一个人都如意。 夜明爵承认在刺激冷慕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会这些冷嘲热讽的话会让对方产生改变的念头。但即使早就做了心理准备,真的看到两人甜甜蜜蜜地和好了,他突然就觉得无比刺眼! 明明他们两个受伤的时候,她对自己关心的比较多! 他勾着易拉罐的拉环狠狠地一扯,发泄心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 “阿爵。”甜蜜轻快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的主人似是不满,在他大口灌着啤酒的时候将手里的罐子抢走了。 “你怎么在家门口喝酒!” “好好好,我这就换一个地方喝酒。”他伸手想要夺回易拉罐。 “混蛋,不要歪解我的意思!” 他抬眼和那双瞪大的杏眼对视,在对方充满责备的关注下投降般地举起双手。 第70节 “好了安小管家,我知道了。” 白薇听了眼睛微涩,忽而眼眶红了一圈。 他大惊,“喂喂喂,不是吧,你怎么了……不是刚和冷慕那家伙约会回来吗,他欺负你了!?”他作出咬牙切齿的模样,握着拳头就要冲出去,“你等着,我这就去揍他!这世上还有人敢欺负我夜明爵的姐姐?!” 她又气又笑,垫脚拽住他的耳朵骂:“蠢货!丢不丢脸!” 他被拽得后仰一下,嘻笑着长臂一揽,单手将她懒腰抱了起来。白薇失去了重心不得不放了手。 “不知道这招对我不管用吗?”他得意洋洋,而后转换成正经的神色,“说吧,到底为什么哭?” “就是想哭。” 她撒娇地耍赖,却没有挣扎着要下来,反而顺势把脑袋埋到他颈窝里。双脚空空的落不到地,反而使她只能全心全意依赖他一般。“阿爵——” 他怔了一怔,在她这样的姿势下只能将另一只手也环抱住对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变得无比柔软,仿佛生出雾气来。 “快说,不说就严刑逼供了!”语气恶狠狠地。 “也没有什么了……就是突然想问,如果你有前世,前世的你答应了别人要把一样东西给她,但转世后的你没有了当时的记忆,这个时候那人如约来把那样东西无声无息的取走了,你会愿意吗?” 白薇想了很久,终还是想找个人问一问。 “什么白痴问题……好吧,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既然都答应了,就要信守承诺。”他坦然地答。 “那如果……那样东西,是你的心呢?” 夜明爵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安茗心你都在想些什么东西,这种问题你们女生之间玩玩也就够了,少女情怀泛滥不要来找我啊。” “唔,你不回答我哭给你看哦?”有情怀的少女威胁道。 “嘁。”他不屑地哼声,可仍是把她放到地上拉开了距离。耳朵有些泛红,他撇头躲开了她的探寻,“那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为什么啊?” 她偏生要追根究底,目光紧追着他。 “因为——” 夜明爵想,为什么呢? 因为恋爱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啊。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牵动他的心,那么即使她心有所属,即使她不够纯粹,即使她是地狱来勾魂的使者,他也心甘情愿地想要尝试一回。 ☆、第73章 最终章 万家灯火,十里红妆,京都长宁街的主干道锣鼓喧天。 夹道的百姓看着迎亲的队伍喁喁私语,“听说是景王爷的大婚呢,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瞧这气派。” “要说这景王爷,那身世故事也是传奇,当年景王与安王两人助先帝打天下,后获封异姓王。谁知好景不长,原先那位景王被查出十八条罪名判死刑,树倒猢狲散。五年前,安王亦落马,本朝再无异姓王。可就在这个时候,当年景王的嫡子以庶民之身,竟重获当今赏识,将父亲景王的称号重新冠到了头上。真真是才智兼备!” “当年安王景王两家何等风光,且还订过姻亲,可如今,哎——终究是物是人非啊。”有老者感慨。 无论世人如何感慨艳羡,都改变不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迎亲队伍一路畅通将新娘迎了回去,景王爷全了礼数,与新娘一人一头牵着红绸往正堂走。宾客里不住地有人夸新娘出阁前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矜贵,又赞景王爷,再叹一回两人真是天作之合。 唯独景王,他一袭热烈的大红衣,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平淡和冷静,始终不见喜意。拜高堂时,堂上只摆着两个牌位,是他的父母,两人跪在垫子上恭恭敬敬地一拜。 等到夫妻对拜,互相面对面时,景王看着那大红的盖头,忽而眉心微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亲信倏尔闯进了喜堂,“王爷——”对方急切的喘气,满脸的焦急,众人哗然,有什么事比拜堂成亲更重要? “安姑娘、安姑娘的房间着火了!” 景王霍地站起来,丢开红绸,眉眼中蹙怒着火焰,“你说什么?!” 那人知道他听得清楚,只是不可置信才多问一句,他何曾见过王爷如此失态?立刻再次禀报。 “叫人去救!”他没有功夫失魂落魄,疾步就要走出喜堂,紧绷又微颤的手足以表达出他此刻的情绪,“吩咐下去,府中所有人待命,务必控制火情,将她……救出来!” “是!”亲信领命而去。 参加喜宴的众人议论纷纷,这个安姑娘是谁,为什么纵火,王爷怎么如此着急于她。 在景王即将迈出喜堂的那一刻,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王爷——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 此刻,新娘已经掀开了红盖头,精致的面容映照着红烛火光,绮艳美丽。 “您当真要弃我于不顾?” 景王脚步一顿,徒留下一句“抱歉”。 新娘咬了牙,也不顾宾朋好友,追随着景王的脚步跑了出去。 那位安姑娘的住所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因此火势虽大,并没有烧到周围别处。但熊熊火苗舔舐着黑夜天际,一桶桶水泼进去,不过将火墙的高度压下一些,仍旧灼热的燃烧着。 “卿儿!”景王压抑着愤怒、不甘、痛苦地脸庞显得有些扭曲,但更多的是急切,急切地想将她救出来。 安卿站在二楼,任火花在栏杆间窜动,她只垂眸看着,直至他来,方解脱般一笑。 “箫辰君,当年我父亲背信弃义,出卖你的父亲,致使箫家一百三十余口人判刑。你为此报复我安家,我无话可说。”她闭了闭眼。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时她与他捉过迷藏,她躲在芭蕉叶下睡着了,他急急地来找她。也被他捉弄过,螳螂知了,脏兮兮的全往她的书桌上丢。还扮过家家酒,新浪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谁知一朝变天。 他家出事时,他仍懵懂地来寻她,却被父亲关在府外,一步也不许踏入。 多年后再见,他已非当年的稚子,凭一己之力报了血海深仇。安家男人流放,女眷变更奴籍没入教坊司,只她一人被他强掳来王府,形同婢子。当初的情分,早在两家覆灭之时散尽了,可她知道他还爱她,否则,不会这样纵容又痛苦地折磨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 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她重新睁开眼望着他,“我早该死了,她们不堪受辱自尽时,我就该陪着她们一起去。可惜我胆小怕死,苟且偷生……” 那一句“不堪受辱”,让他的脸色倏尔变白。 从小疼惜爱护,不忍她受别人一点伤害。可在两人有着滔天的仇恨,她抗拒不愿时,他仍是强要了她。 他恨安家,恨她的父亲,更恨她当年不肯见最后一面。安家死了,她的父亲亦死了,于是他把这些恨,都加诸在她身上。可他忘了,她和他当年的境遇相同,一朝跌落,家破人亡。他遇到了贵人,多年蛰伏,报了深仇。而她遇见了他,得到的是更多的伤和痛。千万悔意都化作一抹惨笑,他恍惚的想,到头来,竟是他把她害得这样惨? 火苗遇风猛地一蹿燎到了眼前,他倏尔惊住,忍着悔痛,急切地向她伸手道:“卿儿,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你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安卿依旧站着不动,看了看那追来的新娘,在火海里冲他一笑。 “阿辰,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成亲的时候吗?我拿红手帕当红盖头,你拿竹筷当秤,挑起盖头的时候,你哇地喊了一句,我追着你问美不美,你被逼不过,看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声美。” 景王怎么会忘,那年他偷拿安母的胭脂水粉,把自己化成了大花脸,把他吓得不清。可她那样忐忑,那样期待,他不知怎么的就夸了一句美。 她弯了弯眉,笑得很好看。“那是我们第一次成亲,我想要你看我最美的一面。可是怎么办,今日是你第二次成亲,我还是想要你记住的人我……” 景王倏尔惊住,似失了魂一样怔住,嗓音喑哑,“是你自己纵火……” 她没有答,只是对他笑着,哪怕火星燎到了裙摆,很快便要燃起火焰将她吞没其中。景王惊痛不已,全然忘了质问,只想着立刻冲进去把她救出来!却被他身边的几个人强行拖住,还有新娘在旁边不停地劝解和阻拦。 他一句也听不见,只是不断地挣脱着那些束缚,失声痛呼:“安卿,安卿——” “辰哥哥?” 熟悉的幼嫩嗓音传入耳中,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之人身量娇小,穿着粉衣,头上扎了两个小花苞,眉眼精致,乖巧可爱。此刻她正拿了一枝桃枝,小心地戳戳他,歪头问:“你怎么在花园的长凳上睡着了?不冷么?” “安卿……”他怔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 “睡傻了?” “安卿!”他突然回神,一下子将眼前的人紧紧抱住了。但等真的抱住,他才发觉自己竟也是短手短脚,身高并不比对方高多少。 怎么回事,难道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还是,佛祖慈悲,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有些问题梦里想不明白,如今却懂了,当年安家所为也是自保,真正推动这一切的人是圣上。他要寻仇,本就寻错了人,更与她何干?他珍惜爱护了她十年,最终却亲手毁了她…… “箫辰君!你!”好不容易从对方怀里脱开身,安卿鼓着脸,很不高兴地怒瞪对方!“我们前两天才刚‘成亲’,你要闷死自己的新娘哇……” 箫辰君噗嗤一笑。 是了,小时候的安卿就是这么人小鬼大,活泼精灵,哪里似安家覆灭后……念及此处,他心中又是一痛。 他重新将她抱住,却非常地轻柔,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贝。 “卿儿,此生你是我唯一的新娘。” 白薇从小孩子安卿身体里飘出,进入虚空中发出一声长吁感叹,“我天。” “我天。”后面有同样的感叹声音跟着传出,她回头去看,果然是蹦跳着的芝士。 它一副累趴的样子,“明明都最后一个任务了,胜利就在眼前!你居然掉链子!!” “是我疏忽了,箫辰君和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不一样,他对女主有爱但是也有恨,我一味使用激烈的手段,反而让他黑化。”白薇揉着眉心分析,最终一笑,“总之,多谢你了。” 最后个任务,第一次她其实是失败了,险些滞留在此,芝士拼尽全力扭转时间再入这个世界,后遗症就是任务时间缩短到一年之内。天地良心,才七八岁的孩子,懂爱了吗?这让她怎么虐得下手!也无处可虐。 最后是她想到方法,把第一次任务所历之事浓缩成梦,以梦境的形式重开一局,才最终完成了任务。 “无论如何,你成功了,恭喜!” 白薇神色柔和,“谢谢。” “哎哎,你干吗——”它别扭的撇开脸,“现在煞气已除,生机又已经归拢,你可以投胎转世了。” “我知道,就是有点舍不得你呀。” “……”它蓬松大尾巴一挡遮住了遮脸,松鼠形态就是如此傲娇。 等到她真的要走的时候,它才犹豫不舍地拿大尾巴拖着她,“等我查到你投胎去哪里,一定会去找你玩儿的……” 她应了声好,回望虚空,却发现有太多的记忆舍不得。 算了。 她伸了个懒腰,洒脱一笑。 “反正都要找婆婆喝一碗忘忧汤,我们有缘再见!” 京城,吏部尚书府邸。 第71节 尚书白大人家里刚诞下的千金满一周岁,今日便是办周岁宴的时候,这位白大人与其夫人成亲十载,夫妻恩爱,儿子孝顺,只烦恼没有个贴心小棉袄。去年终于生下一个女儿,夫妻俩喜不自禁,因生产时窗下一丛蔷薇花开了,便取名白薇,自后便捧在手心里宠。这周岁宴也办得盛大漂亮。 小娃娃现在正被放下去抓周,身边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等物品应有尽有。她生得雪白娇嫩,眉心还有一点天生的朱砂痣,更如同菩萨座下的小仙童一样灵气。来观礼的人无不艳羡夸赞,说白大人白夫人好运道。 “阿弥陀佛,想是前世修来的,咱们羡慕不来。”有夫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 小娃娃可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她骤然被放在一个热闹又陌生的地方,却是不哭不闹,只睁着双眼灵动的看着四周,像是看见了什么她喜欢的,眸光亮了亮,将要爬过去时却突然停住,又低下头去看手边的那些东西,然后她小眉头皱了一下。 白夫人笑看着女儿,“薇薇喜欢哪一个呢?” 抓周为了方便好拿,东西是放了一圈儿的,但有些散乱。 小薇薇没有答,她先把笔拿在手里,引得白大人一喜,又将它放到了旁边的书册上,然后把书册推开。用同样的办法,她又“收拾”好了,砚台、棋盒、琴筝等,拿得动的就拿,拿不动的一律推开! 有人忍俊不禁地冲夫妻俩打趣,“爱干净整洁,想是最擅持家?” 小薇薇可不是爱干净,等她扫出一条路来,立刻手脚并用,冲着某个位置爬了过去,一把握住了对方捏在手里的小面具。 那是张小巧镀银的面具,做得十分精致,主人是个小男孩,锦衣华服,一看便知身份贵重。 “你也喜欢?”他稚气地问完就松了手,十分大方。 谁知小薇薇丢下刚到手的热乎的面具,直往他怀里冲,在他如愿抱起她后,听她细声幼嫩地说:“飞飞。” “嗯?” “飞飞。” 这回听懂了,那边白大人也已经过来阻止,与他赔罪,“小女年幼,世子莫要介怀。”说着就要接走怀中人。 小娃娃还是执拗地趴在他耳边说“飞飞”。 他忽而有些不想把她让出去,便一笑,“好,我们玩飞飞。” 他习武,力气自然不是寻常的男孩子能比的,一说便将她抱举起来,她果然高兴了,像小鸟儿一样在他头顶欢快地笑。 他仰头,看着她小青梅一样稚嫩鲜妍的脸庞。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冲击到了内心,他看着她灿烂的笑,同样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的故事也结束啦,本来想写开放式结局,然而写了五个版本都不好,放弃了……果然有针对性才有灵感。 所以最终还是选了我最用心最喜欢的。 写这篇的时候,又是考证又是上班,时间一乱就失去了惯性,所以更新规律真是惨不忍睹。 下篇文会存很多稿子再发,总之尽量日更是最好的>////<有缘再见。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