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 第1节 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 ==================== 圣骑士 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 ☆、第1章 维德历1576年,卡萨帝国东比尔伦斯省。 北郡的至高峰上的雪水正在逐渐融化,蜿蜒的河流在群山中汇聚,向着东南方奔流,灌溉了东比尔伦斯省百分之八十的富饶土壤,被称为帝国的黄金之源。 这是春天最繁忙的季节,东比尔伦斯的农民们必须在短短十几天的黄金时间里将春麦的种子播撒在地里。 田野间一片紧张气息。 没有人发现,就在他们的正下方,数百米的地底,一场神秘的会议正在悄无声息中展开。 瑟银议会召集了几乎所有的大奥术师——全卡兰多大陆如今现存的,实际上也不过寥寥七八人。 修伊特早在几个月前就收到了来函,但是因为大奥术师们事务繁忙,这次会议一推再推,直到现在才终于开始。 这是东比尔伦斯省的地底,七十年前上一代大奥术师们穷尽己能,才建立了一个安稳的地底空间,被用作当今世上最安全的法师集会地——蔚蓝之地。现今随着时间推移和地下水的侵蚀,十六根蔚蓝立柱已经岌岌可危,奥术能量急需补充。 修伊特从幻术入口当中走进去,摘下兜帽后打量着这片蔚蓝之地,距离他上一次到这里参与瑟银议会已经有十几年光景了。 此时此刻,这片曾经的圣土痕迹斑驳,几乎只余残垣断壁。 仿佛能够从中看出,法师们正面临的绝境。 在他打量着蔚蓝之地的奥术结界时,静坐在正中的大奥术师们同样也在打量他——作为大陆上最年轻的大奥术师阁下,修伊特似乎显得太过年轻和俊美了。 修伊特走到蔚蓝之地正中时,幻术入口被当即关闭——所有与会人员都已到齐,大奥术师们安静地微微俯身,用法师礼仪互相致以问候。 他们来到这里殊为不易,要进行的工作也实在太多。但修伊特知道,这一次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既不是讨论与教廷的对抗,也不是修葺和维护这片蔚蓝之地,而是为了一块琥珀—— 来自晶歌森林的琥珀。 这块琥珀被保存在魔法阵当中,已经有二十年时间,哪怕是现在看去,也依然蕴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怖力量。 琥珀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隐约可见,二十年来没有动过分毫,但即便是大奥术师们也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这是晶歌森林中的凤凰守候着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被称为不死鸟的凤凰活了多少年,守了多少年,晶歌森林中从千年之前就流传着他的传说。凤凰每隔六百年就会进行一次涅槃,每一次涅槃都会重获新生,从雏鸟开始褪毛和成长,以此达到永生——但也正是因为涅槃时的衰弱,才使得卑劣的凡人们有机可趁,将他守了成千上万年的远古琥珀,窃取了出来。 然而,凤凰即将再次成年,如果还不能破解琥珀之谜,或将其归还,谁也不知道晶歌森林中的远古凤凰会不会迁怒于整个帝国…… 瑟银议会辗转得到这块琥珀后,大奥术师们日夜研究,翻阅宝贵典籍,也只能隐约对其中的人影有一些猜测。 根据远古典籍当中记载,卡兰多大陆上一共出现过四只凤凰,其形态特征一般无二,而他们的主人无一例外,是当年浩劫中力挽狂澜的圣者。 关于圣者的资料,却隐没在苍茫历史之中,只能由后人进行猜测。 便如此时此刻的大奥术师们。 修伊特听见他们的讨论: “关于凤凰之主的记载太少,而且被当时的古教廷刻意损毁过,恐怕再继续找下去也无济于事……” “或许可以从这块远古琥珀开始入手。这琥珀转了几道手,最外层组织已经剥落殆尽,我分析了一下这些碎块,这里面的力量应该分类为古代奥法能量,不过更惊人的还是琥珀自身所蕴含的生命能量。” “这么说凤凰之主的真身是古代奥法师!整块琥珀都应该是用以维持其中的生命力,如果我们现在能够打开远古琥珀……或许……他会苏醒。” 古代奥法师! 代表着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奥法师啊,岂是现在这些苟延残喘的非圆环法师们能够想象? 即便是站在了当代奥术力量巅峰的大奥术师们,听到这个名字亦脑中嗡鸣一声,浑身血液都热了起来! 琥珀中难道真的是存活至今的一名古代奥法师——也是凤凰之主,传奇劫难中的救世者? 修伊特静静站立在琥珀面前,透过斑驳陆离的暗金色,可以看到琥珀正中安然沉睡的身影。 这道影子修长,高挑——绝对超过大多数人类一米七左右的身高,极其自然地站立在琥珀中,隐约能够看见在他身上裹着一件白金交织的巨大披风,背后则朦朦胧胧——仿佛是一把较窄的双手大剑,但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一柄法杖。 年轻的大奥术师立在他面前,冥冥之中忽然感到仿佛与他对视了一眼——如同被巨龙瞥视了一般,大奥术师阁下立刻心中一跳,后退了一步。 “小心,克雷菲尔德阁下。”旁边有人提醒道,“凤凰之主即便在沉睡中,也带着‘震慑凡人’的气场力量。” 修伊特回头看去,点头致意道:“灰袍阁下。” 灰袍格雷缓缓地笑了笑,沟壑纵横的脸又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他是大奥术师中资历最老的人之一,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过,但如今已经逐渐隐退,连姓氏都在一场巨变当中抛弃,此后一直被称为“灰袍”。 修伊特后退一步,站在保存琥珀的法阵之外,看到琥珀中依旧毫无动静,仿佛刚才惊人的气场只是他的幻觉。 灰袍格雷一直笼着的双手慢慢伸了出来,小心地隔着十多公分的距离,用掌心感受着琥珀中散发出来的生命能量:“远古琥珀啊……在凤凰守护着的这一块被发现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美妙的东西。克雷菲尔德阁下,恐怕即便是你的父亲,也没有见过这样神异的魔法造物——” 修伊特淡淡说道:“恕我直言,这或许并非魔法造物。这种琥珀更像是古代精灵从精灵神树上取得的树脂琥珀,只不过神树琥珀的保存方式更复杂,至今已经没有多少流传下来,不比眼前这一块——” 他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顿。 只见灰袍格雷已满目痴迷,将掌心贴在了琥珀之上,喃喃说道:“这样强大的生命力……即使是精灵神树也不可能赋予……如果……呵,呵呵呵——” 灰袍格雷低声笑了起来,那声音嘶哑难听,夹杂着帝国东部的俚语。 修伊特眉头一皱,将手搭在灰袍格雷背对着他的肩上,说道:“灰袍阁下……” 下一刻,灰袍格雷骤然回过头,喉中发出极度尖锐的鸣叫声—— 高等惊恐术! 修伊特耳膜一震,心灵力场法术立刻被触发!意志判定通过,惊恐术对他没有造成影响。 修伊特立刻呼唤道:“路易斯!” 从他肩上立刻幻化出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豢养至今的魔灵路易斯立刻嘶叫一声,环绕着修伊特。 灰袍格雷抬起手,其中红宝石、青金石戒指各自一闪,三道被加持了奥术增效的制导火流星立刻喷薄而出! 红光立刻照亮了蔚蓝之地的中心,七十年前铺设的奥术禁止结界嗡然一响,立刻将其中所有大奥术师笼罩。 奥术禁止结界:其中所有法师的施法等级都被强制下降两环。 元素稀薄:所有元素类法术的咏唱时间延长,对所有魔法造物造成伤害。 瞬发法术几乎都遭到了削弱,修伊特准备中的火焰防护结界几乎遭到反噬,抽取了大量精神力。 此时此刻,制导火流星已经拖出绚烂焰尾,近在修伊特眼前——修伊特当机立断,喝道:“路易斯!” 魔灵嘶鸣一声,扭曲不定的身型暴涨两倍,瞬间将眼前两枚火流星吞噬后,化为一道红光,穿过灰袍格雷的法师护盾,直逼到他眼前。 最后一枚火流星轰然撞击在修伊特的火焰结界之上,灰袍格雷不顾近在眼前的魔灵,伸手断然一指。 空气爆—— 轰然一声巨响! 火流星从中央爆裂开来,立刻迸发出一团冲天而上的火光,将修伊特团团包围。 这一切兔起鹘落,任何人没有想到逐渐隐退的灰袍格雷暴起发难,他与修伊特之间几乎完全使用瞬发和预置法术进行战斗,几乎都带着你死我活一击决胜的必死心态! 大奥术师们反应极其迅速,伴随着火流星爆裂的巨响,一道法术灵光倏然穿过硝烟落在修伊特身上—— 石肤术,抗性结界,死亡免疫结界! “不要杀他,路易斯!”从数道法术光芒的中心,却陡然传出了修伊特的喝声。 短短几秒内,魔灵路易斯已经如同一道幽灵一般三次穿过灰袍格雷的身躯,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法术可以抵挡——这根本不是寻常的魔灵! 灰袍格雷双目泛光,向着近在眼前的魔灵伸出最后一指—— 驱逐召唤生物! 法术灵光在魔灵身上一闪而逝,竟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魔灵路易斯扑面而去,在半空中幻化出接近实体的形态——那是一张长着狰狞巨嘴的面孔。 恰在此时,修伊特命令路易斯“不要杀他”。 魔灵不甘地鸣叫一声,陡然一转,狰狞面容透明了一些,笔直地向下穿过了灰袍格雷的腹部! 灰袍格雷大叫一声,身上法师袍立刻触发了生命藏匿术,然而在他腹部已然留下了一道可怕伤口。 此时此刻场中一定,大奥术师们看得清清楚楚,那道伤口中没有一滴血、也没有一点脏器,只有空荡荡的骨架,悬在法师袍之内。 魔灵路易斯虎视眈眈,围绕着这具骨架不断盘旋。 白骨森森,灰袍格雷抬起头,眼眶中竟然已经空无一物,幽幽两个黑洞看着所有人,嘶声冷笑。 “灰袍格雷……你竟然使用了‘不死生物转换’!放弃人类身份者,瑟银协会绝不会姑息!” 灰袍格雷身份已然暴露,根本毫无畏惧,悍然再次仰头嘶鸣,这一次是属于不死生物的能力—— 恐吓人类!召唤冤魂之地! 刹那间蔚蓝之地中响彻了无数冤魂的恐怖嚎叫!来自冤魂之地的幽灵们在半空中不断穿梭,瞬间撞破了两根蔚蓝立柱,地底空间霎时一片震荡! 修伊特原地站立,极其冷静地吟唱准备已久的法术—— 时间静止! 一道波澜以修伊特为中心扩散开去,所到之处将一切飞沙走石、冤魂和人类全部禁锢,刹那间声音静止、光芒停滞,唯有修伊特的法术灵光穿行过一切,落在灰袍格雷身上。 驱逐亡灵、裂解术、奥术真空…… 时间静止只持续短短七秒时间,然而众人再次回到时间河流之中时,灰袍格雷已全无还手之力。 “修伊特·克雷菲尔德……”灰袍格雷嘶声冷笑一声,继而仰天长鸣一声,一道灰色的生命能量从他腐朽的躯壳中飘散而出,眨眼消失无踪。 原地只剩下一具白骨,包裹在痕迹斑斑的法师袍中。 魔灵路易斯不甘地嚎叫一声,回到修伊特身后,再次隐蔽了全部踪影。 此时一片狼藉,有人说道:“不好,灰袍格雷早就准备了‘生命藏匿术’,几天后会在命匣边复生。” 蔚蓝之地中只静了片刻,接着大奥术师们就听见了立柱纷纷发出不堪重负的破裂声。 第2节 “蔚蓝之地即将坍塌,决不能在这种时候让教廷知道这里!马上准备空间禁锢……”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唯有修伊特神色森然,看着废墟中央。 远古琥珀消失了。 灰袍格雷……根本早有预谋,他想要这琥珀! 修伊特重新戴上兜帽,将自己神色都掩盖在阴影当中,转身说道:“灰袍格雷的老巢一定在帝国东部沿海,我去将远古琥珀找回来……远古凤凰之主的谜团——不能落在一个不死生物的手里。” 此时此刻,琥珀中那道身影再次浮现在年轻的大奥术师眼前。 ……凤凰的主人,远古浩劫的挽救者,琥珀中沉睡了一万年的存在么? ☆、第2章 埃文从混沌当中勉强苏醒。 他感到身躯沉重得像被灌满了水银,又如同有什么东西牢牢按住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只能动弹不得地睁开眼睛。 然而睁眼看去仍是一片昏暗,这似乎是在什么漆黑的洞中,除了远处隐约折射进来的微光,能看到的全部都是黑暗中洞壁的轮廓。 埃文的脑中嗡鸣一片,眼睛酸涩得像有一万年没有使用过,只能再次合上眼睛。他浑身无力,感觉到自己躺在什么正在摇晃的东西上,接着还嘈杂一片的耳中勉强听到了旁边有人在说话。 有两个年轻人在说: “班杰明,我们能把这块化石丢到哪里去?老师让我们处理了……但也没说怎么处理。” “我怎么知道?唉……老师一个月前千辛万苦才弄回来的琥珀,我觉得里面这块化石应该比外层的琥珀重要,结果……老师根本不理会里面这家伙,每天都在那里看琥珀。” “嘘……班杰明,这琥珀老师好像是从瑟银议会那边拿到的,具体怎么他也没有说……你说,这个人是被偶然封进琥珀里的,像那些无辜的小飞虫一样吗?” “我看不像……哪有人倒霉地被琥珀困住的时候,还能摆出这么整齐的姿势的?” “那还有人故意被封进琥珀里吗?” “这也说不定,可能是死了之后,不想被火化或者埋进土里,就进琥珀里,好歹能完整地保留自己最好看的样子……” 埃文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一辆小推车上,那两个年轻人似乎正推着车,在这洞穴当中行走。这洞穴越往外越凹凸不平,小推车磕磕绊绊,时不时颠簸一下。 “班杰明!你快看,这里面这人是不是动了一下眼睫毛?” “没有吧,你别吓我,应该只是推车磕到了……” 两个年轻人漫无目的地聊着天,将推车推到洞口处的时候,光亮已经代替了黑暗。 埃文能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像是无法承受暌违已久的光明一般。 他紧闭着眼睛,听见两个年轻人说: “我们把他丢进海里就算了吧?老师养的海魔葵要是喜欢,应该就会把他吃掉……” “不喜欢也没事,很快就要涨潮了,到时候入口完全封闭,这里的海潮会沿着海床回流,这具化石估计会永远留在海底。” 两人商量完了,便一起过来搬小推车上的琥珀—— 此时,外层暗金色的美丽琥珀已经完全被剥离了,只余一层坚硬无比的护壳包裹着其中的人影,里面沉睡之人——埃文的样貌几乎清晰可见。 两人搬动他时由衷地说道:“他可真俊美啊……我知道精灵族都很好看,但没想到能好看到这种程度……你说,难道是古代种的精灵血统更纯净,所以更美一点?” “我不知道这个,不过金头发的精灵好像真的不多见,可能是日曜精灵的血统吧……也不太对,听说日曜精灵数量非常少,只能内部通婚来保证血统,皮肤白得很吓人。看他的耳朵像森精灵一样长,肤色又像月精灵,这个精灵可能是混血种。” “啊……搞不懂,反正也已经死了,不想他了。” 两人齐心合力,将包裹着埃文的琥珀整个丢进了海水中。 班杰明松了一口气,仰头看去,此时此刻海上正上演着日落奇景,波澜壮阔的海面不断沉浮,夕阳的余晖将其粼粼地点缀。 海鸥正在结伴归来,悠长的叫声被海风裹挟着迎面而来。 “走吧,我们该回实验室了,格雷老师的研究马上就要出结果了。”年轻的法师学徒说道。 埃文在海水中下沉,碧蓝的天空和金红色的夕阳在他眼前逐渐消散,这些光只能照亮十米深的海水。 潮水很快在海底回流,就像法师学徒所说,将整块琥珀带着向海洋深处漂浮。 很快一切就重归寂静,埃文在这片寂静中茫然想道:我……在哪里?慕幽呢?迷炎呢?我睡了……多久? 他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直到此时此刻才忽然开始了苏醒以来的第一次呼吸。 最后一层琥珀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动弹不得,又不断为他提供着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 埃文逐渐恢复了一些气力,便听见喀的一声轻响,然而再次听来,却只能听见海底深处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流声——那声音又沉又缓,令人无来由地心烦气躁。 埃文在黑暗的海水处忽然看见了极光—— 这些粉红色的光带曼妙地在海水中自如地游动,像自由自在的海草,又像是……什么东西的触手。 埃文略蹙起眉头,他甫一醒来便被丢入海中,此时身体尚没有完全恢复,海中也绝非安全之处。 埃文竭力挣动,将剩余的琥珀挣扎开裂后,第一件事便是向背后摸去—— 他的凤凰双刃,仍在背后。 埃文将自己的老伙计从剑鞘中缓缓抽出,霎时间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在幽暗海底一闪而逝,接着便听见琥珀咔咔开裂的声音。 埃文紧闭呼吸,双手握剑,见到不远处粉红色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速度极快地向着这里游来—— 这一次能够看得清楚,这些光分明来自一种难以言喻的多触手生物,多达数十条触手密密麻麻将它的本来面貌完全遮盖住,它的每一条触手都是粉红色半透明的长带,在海中飘来荡去,毫无疑问是在搜寻和攫取可怜的猎物们。 现在这怪物仿佛被什么所吸引,正贴着海床快速地向埃文袭来。 埃文在海中无处借力,猛地翻转自己的剑插入海床中。这剑虽然同他一起沉睡了不知多久时光,然而锐利如昔,没有扬起丝毫海沙,便笔直没入海底,将埃文漂浮不定的身躯固定住。 埃文的眼中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神圣领土! 一道金色符文瞬间在埃文额头浮现,继而是浅淡的神圣光芒从凤凰巨剑之中亮起,随着剑刃渗透入海底。 刹那间海沙在水中旋转飞出,埃文的脚下蔓延开来的神圣力量将一切都驱逐出他方圆五米之内,只露出光秃秃的黑色海床,其上不断透出金色的光芒。 埃文将剑收回掌中,眉头微皱地面对着那海中怪物。 海潮的涌动将这怪物的粉色触手摇晃不已,它忌惮地逡巡在神圣领土之外,心有不甘地试探着将两条触手伸了过来。 刹那间只听见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两条触手立刻被圣光所灼伤。 这是黑暗生物! 埃文在海水中前进一步。 那怪物却仿佛明白眼前的生物并不好惹,立刻摇晃着所有触手,极快地后退——在黑暗的海底,它只用几秒时间便退出了几十米,粉色的触手几乎已经完全不可见。 埃文知道,自己在海底是不可能追上这种生物的,便收剑回鞘,继而在海底轻轻一踩,便向海面上游去。 几分钟后,埃文疲惫地被海潮冲到海岸上,在粗沙上躺了一会儿,呛咳不已地爬起身来。 “咳咳……咳!” 埃文竭力将海水都咳了出来,仍感到浑身乏力,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在琥珀当中沉睡了太久。 他休息了片刻,检阅着自己身上: 凤凰双刃完好无损地在背上,身上的全套板甲因为时间太久已经黯淡无光——但其上的附魔效果同样完好,并不如寻常板甲一样沉重和阻碍行动。 此外身上的传奇长披风光亮如新,没有受到时间的丝毫影响,仍搭在他的双肩上——这件传奇装备可比是卡兰多大陆上的神器,曾经让埃文几次从死亡当中逃离出来。 埃文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披风,当海水从其上滚落后,披风整洁干燥如初。圣骑士将这件披风展开,包裹住自己醒目的银色铠甲,如同围在及地的白色镶金斗篷当中,只是没有兜帽可以遮掩他的面容。 他仰头去望天色,现在海平面上已完全看不见夕阳,只有最后一抹红色正在依依不舍地晕染着水天的交界处。 这是在不知名的海边地带,海滩边的一方是被海水千年冲刷而出的黑色峭壁,唯有一个方向可供埃文行走。 海水正在缓缓涨潮,埃文尽量沿着峭壁底下行走。当潮水冲刷过他的足边时,可以看见时不时有暗绿色的苔藓露出来,有时会有几只极小的螃蟹在千疮百孔的礁石中穿行。 埃文不得不将自己的重甲长靴卸了下来,尽管它经过附魔后极为贴身和轻便,但也因此使他足底进了细砂之后感到不适。 他贴着这峭壁,逐渐看到有一些浆果丛生长在逐渐干燥的泥土中,他蹲下身检查这些灌木丛,看见其中有被人为采摘过的痕迹,便知道这附近应该有一个不小的人类村落。 半刻钟后,埃文见到了人类行走的痕迹。 又过了不久,他看见不远处的一颗巨石上,坐着一个人。 埃文走近去看的时候,见到此人有着浅棕色的皮肤和深色的、纠缠成一团的头发和胡子,身形极为高大,披着支离破碎的数件粗麻布衣物,更像是被无数布条所包裹着,坐在巨石上怔怔看着埃文走来的方向。 “你好,我想请问……”埃文礼貌地问道。 这个人看着埃文走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奇异的语调问道:“你是法师吗?” 埃文说道:“不,我不是。” 这个人哦了一声,便再也不肯说话了,只用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继续望着那里。 埃文略一蹙眉,看出来这个人的智力水平并不高,只能略紧了紧自己的斗篷,继而继续向来路前行。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埃文找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类小渔村。 ☆、第3章 这个小渔村没有名字,因为靠近海边的缘故,几乎所有男人都是渔民,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依靠沿海数以亿计的庞大鲱鱼数量而过活。此外还有一些木匠、泥瓦匠和其他手工艺人。 女人们则负责缝洗衣物,制作食物——主要是腌制鱼类,编织鱼篓和渔网,采摘浆果——常年在海边生活的人必须定期食用一些水果,否则会得一种被称为坏血病的可怕疾病。 售卖鲱鱼和购买果、蔬、布料是这个小渔村与外界仅剩的联系渠道,因此这里确实不需要名字。 这里自给自足,一共住了三十多户,包括老小一共一百二十多人,每个人都对村中其他人知根知底,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迎接过客人了。 因此当埃文出现在村中时,当即引起了轰动。 圣骑士无措地站在村中空地中,这里还有许多正在晾晒的小型渔网,这些渔网纵横交错,而原本在补渔网的女人们正站在一处,同样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埃文油然有一种珍惜动物被围观了的感觉,特别是在一不小心听见远处的窃窃私语声时,感到尤其窘迫。 两个女人躲在柴堆后面,透过缝隙打量着他,极小声互相说话: “快看,他是贵族老爷吗?萝丝,你看到那件斗篷了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质地,你说它能卖多少个金币?” “嘘,阿莎,小声点儿,我总觉得他能听见我们……” 第3节 “这里这么远啊,萝丝,你太紧张了——天啊萝丝他转过来了!他转过脸…………” “……” “……天啊,他是精灵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修长的耳朵,还有挺翘的鼻子……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翡翠还美……” “阿莎,你见过翡翠吗?” “和那没有关系!就算现在拿来世界上最棒的珠宝在我眼前,也肯定没有这个男人的眼睛好看!” “嘘,阿莎,阿莎!他好像在看我们……他是不是……听见我们了……” 两个女人窃窃私语,憋着通红的脸蹲在原地。 好一会儿后萝丝鼓足了勇气,将自己身上的粗麻披衣整理整齐,脚步轻缓地向着埃文走了过去。 是的,埃文全都听见了。 而且正感到很有些窘迫,他只能假装完全听不到。 在他正打算询问别人的时候,便看见萝丝从那柴堆后面绕了出来,怯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萝丝拎着自己深灰色的长衣,极为生疏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声音发颤地说道:“日安,贵族先生,不知道您到我们这里……有什么贵干吗?” 她有些瘦小,站在埃文面前时差了足足二十来公分。 埃文低下头来,尽量温和平易地说道:“你好女士,我是埃文·帕拉丁,偶然走到这里,现在似乎迷路了。请问这附近是否有供我住宿的地方?” 萝丝只感觉头晕目眩,心脏快跳地想道:他的眼睛!他在看我……他在看着我,啊啊啊…… 萝丝不得不失礼地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按住自己的心跳,细若蚊蝇地回道:“先生……我们这里……没有客栈。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可以在我家借住一晚上,我家只有我的老父亲和一个弟弟,绝不会打扰到您的。” “那真是非常感谢。”埃文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后,欣然说道。接着他想到了什么,从自己的耳朵上取下了一枚小小的翡翠绿耳钉——在他的一对精灵长耳上,原本有两对耳钉,分别是钻石和翡翠,原本象征着圣光之道的追随者和高等精灵后裔的身份。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寻常的装饰物而已。 埃文如今身无分文,将其中一枚翡翠耳钉交到萝丝的手里,说道:“请允许我暂时用这枚耳钉充作借住的资费……” 萝丝捧着这枚耳钉,心脏险些要掉出喉咙口,满心都想道:翡翠!这就是翡翠啊!他的眼睛真的是翡翠色的! 接着就听见埃文低声续道:“很抱歉这枚耳钉对我有特殊的意义,今后我会来赎回它的。” 萝丝满脸通红,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不不,贵族老爷住宿在我们这里,是我们的荣幸,我不能收它……” “请收下它吧,作为凭证,我会再来的。”埃文微微一笑。 “……”可怜的萝丝呐呐说不出话来,一阵天旋地转,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半小时后,埃文跟随萝丝来到她居住的屋子。 小渔村中大部分屋子是木质结构,有时会掺杂一些泥石,这些屋子会筑基很深,然后主体建筑距离地面悬空半米左右,这是为了预防海潮涨落淹进屋子中。 整个屋子大概只有两个部分,用以用餐做事的地方和睡觉的地方,而后者仅仅用粗麻布隔开了三个小空间,里面各自有一张草席。一般渔民们做事时都习惯在屋外的空地上,因为屋内的空间确实太小。 萝丝将埃文带进去后,进去同她的父亲说话——他们用的是这里的俚语,而只会人类通用语和精灵语的埃文只得默默坐在“客厅”里。 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臭咸鱼和劣质啤酒的味道,而且屋里的凳子实在太矮了……呃,埃文坐在上面时感觉像在蹲着。 他正在打量屋内的装饰时,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怯生生从麻布后面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自己。 埃文莞尔地招了招手:“别怕,男孩,你是萝丝的弟弟?” 小男孩跑到埃文面前,充满赞叹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说道:“嗯,我叫提姆。你好漂亮,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埃文哭笑不得,想了想只能说道,“谢谢。我叫埃文。” 提姆耶了一声,很快开始展露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本性,在瞄了好几眼埃文背后露出来的剑柄之后,又好奇地打量他的耳朵:“埃文,你的耳朵怎么这么长?” 埃文淡淡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是一名血精灵。” “血精灵?!我没有听过……”提姆绕着埃文走了一圈,“血精灵都像你一样好看吗?你的盔甲真酷,是不是从你的父辈那里继承的?听说使大剑的骑士都特别厉害,你是男爵吗?子爵?” 小男孩滔滔不绝,埃文好笑地看着他走东走西,很快搬出了一把木剑走到自己面前:“你看!我也会耍剑!我是不是也很厉害?我要练多久才可能像你一样酷?” 埃文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笑道:“很快,男孩儿,你会成长得很快,很强壮,你已经很酷了。” 提姆脸上都有些红了,正在这时萝丝从里面走了出来,捏了捏提姆的脸蛋说:“好啦提姆,不要缠着帕拉丁先生了。快跟姐姐出去做饭。” 提姆闷闷地哦了一声,被萝丝拎着出了门,回过头时对埃文晃了晃手里的木剑。 屋里暂且静了片刻,埃文眯了眯眼睛,刚才萝丝撩开麻布时他嗅到了里面的气味。 里面有伤口腐烂的恶臭味。 埃文站起身来,站在那麻布后面,隐隐听见里面萝丝的父亲深深的呼吸声。那里面还有劣质的酒精味,这并不是里面的男人酗酒,而是他需要借助酒精的麻醉,以及等待伤口愈合。 在没有医药和牧师的神术的情况下,穷苦的人民只能使用土办法来解决创口——将坏肉剜去,填上干燥的泥土,然后包扎紧——这是他们除了不断放血以外,为数不多的办法。 然而这个办法并不见得有效,只不过流传甚广而已。大多数情况下,病人会在长期的痛苦中死去,如果有酒精的麻痹,也许这个过程会稍微轻松一点。 埃文此刻隔着帘子,能嗅到里面死亡的气息。 他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探你的消息……但是,或许将伤口清洗干净,会比用泥土填实要有用一些。” 埃文等了许久,里面并没有传出声音。 圣骑士安静地站了片刻,轻轻伸出右手,低声念了一个音节。 一道明亮干净的圣光从他的掌心安然浮现而出,继而微微摇动,化作纯粹的一片淡淡光芒,涌向帘幕的另一边。 治愈之手! 纯净术! 埃文听见里面传出低声的呻|吟声,便立刻停止施法。 他并非纯粹的神术施法者——牧师,而是一名圣骑士,纯净术能够做到的通常也就是驱除一部分疾病。 埃文知道不能继续施法了,普通人的身体能承受的能量非常有限,如果继续用神术进行治疗,恐怕只会掏空他的生命力。 圣骑士默默推开门,走了出去。 海边的夜空,无边无际,水天之间根本没有分界线,只有遥远又幽深的黑色,在海潮声当中沉浮。 埃文取出背上的凤凰双刃—— 它是一柄大剑,剑柄处繁复的花纹和优雅的剑格显示出它精灵铸造的身份,而剑刃则如同两柄细剑并排而放,又像是一把阔剑中镂空出一道狭长的空隙,因此被称为凤凰双刃。 埃文轻轻拂过它的剑刃,感觉到熟悉的一声轻颤。 “老伙计……只有你还在我身边了。”圣骑士喃喃说道,“我沉睡了太久……太久……该去哪里寻找我的战友们?” 凤凰双刃安静地躺在他掌中,剑刃在月色下折射的弧光凌厉绝伦。 埃文轻轻笑了一声,取出一块上了油的皮革,如同沉睡之前无数次地,静静擦拭过凤凰双刃的剑刃。 在这寂静长夜。 从这熟悉的轻微摩擦声中,圣骑士能够听见篝火旁战友们的笑语,并肩作战时的英勇怒吼与法术的轰鸣,还有曾经刀枪箭雨无数次战斗中,剑刃出鞘的寒光。 ☆、第4章 萝丝家中储备所剩无几,咬咬牙遣着弟弟提姆去邻居家中借了一点土豆,然后便用土豆、咸鱼干、野菜煮了一锅汤。 在这个时代的平民当中,最高规格的晚餐大抵就是这样,萝丝甚至向里面撒了一点珍贵的香料,那是她用三条鱼换来的两片叶子——从叶片中挤出来的几滴汁液原本是够他们吃上半个月的调料。 穷人们是没有选择菜式的自由的,用以煮汤的铁锅是他们家中的贵重财产,因此所有东西都只能丢进去一锅炖煮了吃。 萝丝将盛出来的第一碗汤急着放到了埃文面前,羞涩地说道:“对不起,帕拉丁先生,这两天天气不好,我们实在没有鲜鱼了……” “不,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埃文微微笑了笑,端起汤喝了一口。 小提姆欢喜地叫着萝丝,他知道接下来的一碗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萝丝转过身来,埃文寻了个地方坐下,又嗅了嗅自己手里的这碗汤—— 它带着粗糙处理的咸鱼特有的腥臭味,里面的土豆还带着皮——穷人们根本舍不得刮掉,而且似乎他们的铁锅有点生锈了…… 埃文眼皮隐隐一跳,趁着萝丝回去盛汤时,捏着鼻子一口气将汤水喝得差不多,又叉起里面的土豆,艰难地啃了一口。 里面是生的。 等埃文将一碗汤喝完时,只觉得腹中不太舒服……嗯,应该是心理因素,他不想因此伤了萝丝小姑娘的心。 他温和地婉拒了萝丝再盛一碗的建议后,便礼貌地表示自己准备去睡了。 大约晚上八点,因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渔民们早已开始准备休息了。 埃文并没有睡着,草席太短空间又太小,他只能将两条长腿不太文明地搁起来。 天色太黑,萝丝家中也没有珍贵的灯油储备,埃文只能无所事事地躺着,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 正当他不断猜测现在的年代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 那是萝丝和他的父亲在远处争论着什么。 “萝丝,听话,穿上它,然后去找里面的贵族老爷……” “不,爸爸,我不想这么做了……帕拉丁阁下和那些贵族老爷不一样的,就算我晚上不去陪他睡觉,他不会怪罪我们的。” “傻姑娘,就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要你去陪他。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他是一名圣骑士!我甚至亲身体会到了他的神术,是他把我从死亡里拉了回来……这是一名慈悲又正义的圣骑士,你如果能够获得他的青睐,就跟着他走吧。哪怕是做他的随从,做他的侍女,伺候这样一位善良的圣骑士,哪样不比在这个小村里守着我这个废人强?” “爸爸……你不要这么说。我不会走的!帕拉丁阁下那么高贵,怎么可能看上我呢?我……我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啊……” “萝丝,快听话。如果可以的话,爸爸也会跟你离开的,我们不能继续守着村子了,奥尔特男爵迟早会毁了这里的生活……” “可是爸爸,如果帕拉丁阁下是圣骑士,我这样去找他,他会非常为难的……” 埃文深吸了一口气,略蹙了蹙眉,站起身来。 他轻轻掀开帘幕的一角,看见小提姆正趁着家中大人不在,偷偷倒水进大铁锅里,洗刷出最后一点土豆咸鱼汤的鲜味后,贪婪地喝了起来。 埃文摇了摇头,走到帘幕内的另一边,打开唯一的窗户,继而轻巧地跳了出去。 当他合上窗户前,略一犹豫,便将另一枚翡翠耳钉取了下来,放在萝丝家中唯一的油灯下面。 夜色朦朦胧胧,埃文走出小渔村,只看到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模模糊糊地延伸向西北边。 原本埃文并不打算在夜色中赶路,只因他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但此刻他已经不能继续留在那里,只能默默地选择离开。 当他走出去一段路程时,再次回头看去,只看到那些如出一辙的渔屋隐隐绰绰地立着。 而远处的海洋之前,那块大石上面,竟还坐着那个高大的傻子。 第4节 …… 埃文沿着那小路走了一段后,终于再也找不到路径。 地势正在逐步上升,树木开始慢慢密集起来,这里的山丘可能一直延伸到海边那个峭壁,如果不能确定道路,接下来可能会迷失在山中。 埃文只能在漆黑夜幕中搭了一个小型的篝火,仔细地观望方向。 现在他无处可去,在篝火面前,再次想道:我沉睡了至少两千年,但具体是多久很难推定,看起来这片大陆已经经历过很多巨变……但也可能是这个小渔村太过封闭。我必须获得更多情报才行,或者设法找到一个足够渊博的学者,如果能知道我沉睡之后经历了多少个朝代或者历法,应该至少可以推算出时间。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战友的面容。 沉睡之前,慕幽对他说:“安心睡一会儿吧,团长大人,等你醒过来了,我们早就把魔瘾的问题给解决了……说不定连异界版太阳之井都山寨出来了。你也不必担心,对我们几个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啦快睡,做你的睡美人去。” 埃文在琥珀中沉睡了漫长的岁月。 然而当他再次醒来时,世界已天翻地覆,一切截然不同,而熟悉的人影们却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 埃文轻轻拨弄了一下篝火,听见里面噼噼啪啪的细小响声。 这时,他忽然眉头一皱。 “谁在那里?” 埃文站起身来,微微眯起眼,一手放在了背后凤凰双刃的剑柄上。他环顾四周,夜色静谧如常。 但确实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埃文身为血精灵的特性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这周遭正暗暗涌动着一股魔法力量。 有法师正在附近战斗! 埃文快速地将篝火踩熄,继而俯身搜查附近的灌木,接着他顺着那股魔力的来源,穿行到旁边的树林当中。 他听到了人的喘息声。 埃文放慢步伐,属于精灵的特质让他身轻如燕,脚下松软的泥土和落叶吸收了他走路时的声音,而身上的附魔板甲则轻便贴身,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妨碍。 埃文保持着悄然无声,在行走了一段距离后,便看见了树林当中的人影。 一个活着的人,和一个死者。 仍站着的那个生者正在喘息着,埃文一时难以判断他是因为重伤还是仅仅体力透支,只能看出此人已经发现了自己。 现在陌生人已经转过了身体,警戒地握着手中的短剑,一手还抓着一把精致的十字|弩——这把弩中已经没有箭矢。 而地上躺着的死者裹身的长袍上深深没入的箭矢很显然来自这把十字|弩,或许正是这支箭夺走了死者的生命。 埃文心中极速地思考道:游侠?盗贼?不,不一定是游荡者职业……也可能是一名施法者。 但不论如何,至少对方看见他时并没有作出战斗姿态,甚至略有些放松地向后靠了靠。 为了表示自己也并无恶意,埃文从林木当中走了出来。 当他暴露在月光下时,很显然能感受到对方呼吸微微一滞——这或许来源于他的容貌所显示的种族特征,或许来源于他衣着所显示的职业特征。 埃文同样也在打量对方。 这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类,不会超过三十岁,肤色比较白皙,一头柔软的黑发和浅紫色的双眼。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皮甲,外面围着的长披衣上纹着的图案可能代表身份——一把十字|弩,与他手上的那把显然一致。 此刻这件披衣上溅着血迹,显示出他的主人刚刚经历过的激烈战斗。 埃文蹲下身,又去观察死者——同样是年轻人类,同样罩着长披衣,手上空空如也。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埃文没有翻阅他的私人物品,只是注意到他手上原本有带戒指的痕迹,此刻戒指却不翼而飞。 “你好,精灵。”此时那名生者忽然开口说道,“我并没有恶意。我是‘银火’,来自本教区的猎魔修会,在这里执行任务。” 埃文沉默片刻后问道:“你的任务是杀死这名同类?” “是的。”银火很快回答道,“你所见的这个人是一名非圆环法师,按照教廷的异端律,不登录在教廷异端裁决所的圆环名单中的法师一律称为异端。如你所见,当我领受任务来这里逮捕他时,他选择了暴力反抗,因此我才会将他格杀当场。” “我不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请你谅解,我打算同你一起,前往下一个城镇并验证你所言的真伪。还有,我不知道什么异端律,猎魔人。”埃文淡淡说道,“另外,我想要知道死者的姓名。” 银火拒绝道:“我理解你的谨慎,但恐怕这件事属于修会内部事务,我没有权利告诉你更多。” “当你杀死一名同类后,难道准备将他弃尸荒野之中,等待豺狼的啃噬吗?”埃文紧紧盯着他说道,“告诉我他的名字,然后跟我一起,将他暂且埋葬在这里。” 银火用他的浅紫色眼睛与埃文对视了片刻,仿佛在审视他是否值得自己这样做。 从这眼瞳中埃文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就在他察觉踪迹之前,银火将手上的十字|弩和短剑轻轻放下,似乎察觉到自己并没有战胜埃文的把握,最终妥协道:“好吧,精灵。我杀死的这个法师,名叫修伊特·克雷菲尔德。” ☆、第5章 两人在夜色中匆匆挖出一个合适的大小,将那具尸体掩埋在其中。 埃文低头看着这小小的坟包,闭了闭眼,而后在旁边的树上做了一个记号,以备来日可能需要将他迁出。 “你不为他祷告么,精灵?”银火站在他的身边,“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管荒郊野岭的事情,哪怕是教廷最虔诚无私的圣骑士……” “我是一名圣骑士。”埃文淡淡回答道,“而且,我名叫埃文·帕拉丁,我不喜欢有人称呼我为‘精灵’,就像你不会喜欢我叫你‘人类’一样。” 银火微愕地观察了他许久,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精灵族的圣骑士了。但我大约明白你为什么对路过的两个陌生人的厮杀这么执着了,果然圣骑士……真不愧是教廷中最公正无私的职业者。那么你要为他祷告么,一直到天明的那种?” “我以为你身为教廷的修会成员,应该对‘会中的兄弟’保有一点敬意,不要开口就这样评定别人,猎魔人。”埃文用审视地目光看着银火,直到后者仿佛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错误后,才继续说道,“我不会现在为他祷告,因为你还没有洗清你的罪名,他也同样没有证明过他自己。” 银火的浅紫色眼眸微微一闪:“如果我拒绝与你同行,又如何?” “你可以试试。”埃文看了他片刻。 两人在月光下对峙了几秒,气氛有些微妙地停滞了。 埃文逼近了一步后,与他几乎近在咫尺,两人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的神色和瞳仁中的自己。 “我在你的身上……仍然能嗅到魔法的气息。”埃文缓缓说道,“希望,这只是你在与这名法师的战斗中,不小心沾染上的气息。” 不过,恰在这时,埃文很快发现,对方的眼神似乎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银火默默转开了视线,这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 …… 经过一夜的山间跋涉后,埃文和神秘的猎魔人银火到达了最近的一座小镇。 这座镇子隶属于一名男爵的领地,包括周边的山区和那个无名小渔村一起。其中人口大约有五百,不算太大,且其中包括男爵从附近村落里征调出来的一支小型护卫队——大约一百二十人。 小镇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被男爵的庄园和小型城堡所占据,剩余的地方则被平民所瓜分,主要分生活区和商业区。外围则是一些管理划分过的田地。 这其中有法庭,但男爵很少会开庭,在开庭时间之外的诉求,只能暂时递交给法庭理事——直接说吧,男爵已经让法庭理事这个位置空缺了十多年了。 埃文在了解情况后竟感到有些棘手。 而猎魔人银火则十分有余裕地站在他身边,甚至建议道:“既然如此,不妨去教堂来请求牧师的裁决,帝国法和教廷法在卡萨帝国同时有治理权。” 埃文并不知道此事,意外地获知后想道:卡萨帝国?没有听过,应当是我沉睡之后崛起的帝国。 当埃文两人行走在小镇街道上时,几乎遭到了万众瞩目。 几乎每个人都会盯着埃文看一会儿,有些胆大的还会特意跑出来看着他,几个孩童还一路尾随着他们俩。 “圣骑士先生,”银火用带着闷笑的声音低低说道,“你需要一件兜帽斗篷,或者面具。” 埃文低声道:“我一点也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只是……我没有钱。” 银火:“……什么?” 圣骑士深吸一口气,迈着他的长腿一言不发地快步前进。 他们走到这里唯一的教堂中,里面一名年轻的修士遗憾地告诉他们:这里的神父一天前刚刚出发,去山中的村落讲道和施洗了,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会回来。 这期间修士频频瞩目埃文的精灵长耳,在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满脸通红地向他道歉。 埃文心想:算了,习惯就好。 圣骑士友善地与修士交谈了一会儿,修士同意他们在教堂里借住一段时间,等神父回来,并说道:“当然可以,我们欢迎来自教会或来自其他地方的任何兄弟姐妹,只是我可能需要登记一下你们的姓名。” 他拿来了一张登记纸,上面只要求简单的姓名、籍贯和职业。 埃文略一犹豫,写上了:埃文·帕拉丁,(空),圣骑士。 他原以为自己这样写已经够简略,但是旁边的银火则龙飞凤舞,更简略地写道:银火,没了。 年轻修士取回登记表后,惊喜地笑了起来,满怀敬意地说道:“啊,原来是一位圣骑士阁下,很荣幸能够接待你,请跟我来,我为你们安排住宿的地方。我会尽可能将你们安排在一起的。” 埃文正说道:“不,我们其实……” 银火已经率先说完:“谢谢!” 埃文:“……” 修士将他们安排在两个相邻的房间中,中间是用一道木制屏风隔开的。 埃文吐了一口气,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床铺,继而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后院中,打了两桶水。 圣骑士将身上的板甲一一卸下,解开那些精密相扣的部件显然对穿戴者自己而言不太容易,埃文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将身上胸甲、腿甲、护腕和腰带全部解开。 最后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里衣和衬裤,随意地将一桶水倾倒下来后,便将全身都打湿了。 埃文抹了一把脸,将上衣解开后,略微一顿,见到自己曾经留下过的伤疤都已消失不见——或许是远古琥珀的生命力量将它们全都抹除了。 此刻血精灵显露出白皙修长的身型,与其说是一名圣骑士,反而更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骑士。他宽肩窄腰,身材弧度极为流畅,现在肌肤上带着薄薄一层水汽,反而带了一□□人的男子气息。 他的金色头发略有些长了,想是在琥珀中极其缓慢地生长过一些。埃文不得不将头发向后一拢,感觉到它们已经能戳到自己背上。 正头疼地想着,埃文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叩击声。 银火在木质的门柱上轻轻敲了敲,见到埃文转过身注意到自己,便将手里的发带随手扔了过去。 埃文伸手接住,看见是一条白色的简单发带,又看了银火一眼,便开始笨拙地绑自己的头发。 银火向后依靠在墙上,看着埃文的动作,浅紫色眼眸隐隐加深。 …… 这天夜里,埃文休息得很早。前一天晚上他匆忙离开,现在确实有些疲惫了。 半夜时分,一道轻巧的人影静静从隔壁离开。 埃文躺在床铺上,缓缓睁开了眼睛,摸到自己身边的凤凰双刃,但并没有拿起它,只是悄然走到屏风后仔细地听了片刻。 他听到有人起身离开的声音,但也听见隔壁此刻仍有沉缓的呼吸声。 血精灵眯起眼,在这寂静的夜晚里,他陡然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魔法力量的气息。 …… 第5节 小镇中一家不起眼的农舍,大门突然被轻巧地推开了。 守在油灯边的学徒惊喜地呼唤道:“老师,您回来了。” 来人点了点头,将身上兜帽摘了下来,露出的是熟悉的面容。 学徒困惑道:“老师,您遇到麻烦了吗?我今天已经准备好撤离这里了,我们不去下一个地方搜寻吗?” 来人低声说道:“不,你先回去。我发现了意外的情况,灰袍格雷确实在这片区域里,但是……”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吩咐道:“去把我的奥秘口袋拿过来,我的施法材料都被银火给毁了——这个猎杀者的尸体现在被埋在山中,我留下了荧光粉尘,你立刻去雇几个流氓打手去找,务必把那具尸体处理干净。” 学徒连连点头,从屋内隐蔽的隔间中取出了一个小型钱袋,上面用金色丝线收了口。 来人打开口袋看了一眼,便收入袖中,一边快速地走到桌边,信手一挥—— 凹凸不平的桌面渐渐变换了样貌,上面慢慢变幻出信纸、笔墨和一些笔记来。 来人并不等待所有东西都显露出来,就已经拿起那支鹅毛笔,在信纸上龙飞凤舞地用密文写道:【远古琥珀已经被打开,我将优先追踪并捕捉灰袍格雷。】 这些字在写下之后很快消去了踪迹,来人又沾了沾墨水,继续写道:【琥珀中凤凰的主人不知所踪,我遇见了值得怀疑的对象……】 然而写到此处,他略有些沉吟,很快又用墨水把这句话划去。 字迹很快在信纸上消失无踪,他将这信纸小心地卷起,塞进一个小型的木筒当中,递给学徒说道:“你现在即刻返程,在东比尔伦斯的地下集会找到瑟银议会的使者,把我的信件递交给法伦米尔阁下。” 学徒将信件收入自己腰带的暗格中,肃容说道:“我明白了,老师。您准备在赛比伦教区停留多久?” “短则几天,长则半个月。”男人说道,“我必须确认灰袍格雷的命匣位置,才能确保成功。好了,现在立刻出发吧,这里很快……就不那么太平了。” 学徒恭敬地行了礼,戴上自己的兜帽后,当即推门走进了夜色当中。 男人又看了一眼这个农舍,将桌上的墨水等物全部打翻在地后,轻声念了两个音节,从他右手拂过的桌面上缓慢地开始涌出黑色的油脂,很快流淌到地上。 他抓起油灯,离开屋子后,将油灯直接扔了进去。 ☆、第6章 埃文感觉并不好……很不好。 魔法气息让他的瞳孔略微收缩,沉浸在一种特殊的感受当中。 一股熟悉的干渴感正从他的胸膛中缓缓生出……这感觉毫无来由,并且难以缓解,开始不断地灼烧他的理智。 埃文勉强点亮屋内的油灯,疲惫地坐回床沿,继而取出被藏在白色衬衣中的银白十字架,从自己脖子上摘下后,轻轻贴放在自己额头上。 ——冷静点,这没有什么,魔瘾不会持续很久…… 血精灵从喉中发出一声漫长的、颤抖的叹息,尽量压制着自己体内的躁动,将桌上一碗冷水一饮而尽,将十字架含在嘴中。 他甚至将床边的凤凰双刃放到了床下,然后抽出布条将自己的右手捆缚在床头,接着便取出长靴中的匕首,摸索到自己右手的动脉后,咬牙竖着划了长长一道。 失血带来的寒冷和疲惫很快压抑住他的*,然而那种深入灵魂的空虚依然使他轻轻发颤,就着被绑着的右手,他静静倚在床边,继而低下了头。 ……血精灵呵…… 【魔法、能量,我的人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然而他们的支柱随着太阳之井的覆灭一同烟消云散……】 …… 银火轻轻推开门,他向内招了招手。 半透明的魔灵欢快地从人型的形状回复了本来样貌,接着收回了伪造出的呼吸声,绕着自己的主人旋转了一圈后,隐没在空气当中。 银火轻轻吐气,将门静静带上后,取下了自己的斗篷。 正在这时,他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由地眼神微微一凝,小心地走到屏风后,便听到圣骑士压抑的、颤抖的呼吸声。 “埃文·帕拉丁?” 银火当机立断,果断将屏风踹倒后,拔出自己的短剑,极快地观察屋内情景,继而惊愕地发现只有埃文正半坐半靠在床边,绑缚在床上的右手鲜血淋漓。 粘稠的血液已经顺着他的手肘缓缓滴落到地上,埃文却仿佛毫无觉察,低头不断喘息着,额头的冷汗将他的额发湿透后几乎遮掩住他的双眼。 “怎么回事?” 银火眉头一皱,将短剑插回腰带上,半跪下身观察埃文的状态。他捏住埃文的下巴,将他低垂的头抬起来一些,接着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埃文的双眼—— 那双翡翠绿的眼睛,在这片黑暗当中正熠熠发光,这瞳孔收缩得几乎只余一道细线,而翡翠色瞳仁中仿佛带着深沉的暗影。 “离开这里……不管你是猎魔人还是……”埃文用这双眼睛直视着银火,用沙哑的嗓音模糊地说道,“……法师,都给我走开!” 银火的瞳孔骤然一缩。 银火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埃文。 埃文的喉中发出低沉的声音,口中含着的白银十字架在他湿润的唇舌间若隐若现。他再次低下头,右手被高高绑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是被困的野兽,他的脊背甚至起伏出正在极度紧绷的弧度,而他的话语也与白日里温和、正直、慈悲而强大的形象相去甚远。 “你……使用过成瘾性药物?”银火紧皱着眉说道,“不,圣骑士不至于抵抗不了对付凡人的药物……告诉我你正因为什么而产生戒断症状?” “法师……”血精灵艰难地挤出模糊的字眼,“离我……远点。” 银火在他面前站了片刻,终于迈开了步伐。 在他离开一些距离后,埃文发出了一声漫长的喟叹——那几乎像是呻|吟声。 银火将被自己踢倒的木质屏风重新扶起,回头看了埃文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然而过不多时,银火又走了回来。 他一言不发,半跪到埃文面前,擦拭了一下他右手上的血迹,用刚翻找到的绷带替埃文将伤口牢牢扎紧,便准备在沉默中再次离开。 血精灵的胸膛缓缓地起伏,深深地嗅到近在咫尺的……法师的气息,他转头看着银火的动作,低沉地说道:“魔法、能量……” 银火一怔,忽然见到地上躺着一枚银色十字架——埃文已将它吐了出来,当银火再次看向他的面容时,陡然间被血精灵快逾闪电的左手拽住了衣领。 ……埃文伸手牢牢攥住了他的领口,用几乎转变为墨绿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法师,有一种症状……叫做……【魔瘾】。” 银火微微睁大双眼,这一刹那仿佛就连呼吸都被这道视线所攫取。 这双眼睛,瑰丽而强大,神秘又深不可测…… 他如同被海妖捕获沉入水底的人,只能在这濒死的绝望预感中动弹不得。 血精灵轻启双唇,吐出呢喃般的话语:“我不需要你替我疗伤,法师……我要你的血,你的身躯,你的精神……全部给我。” …… 夜晚的寂静与黑暗被逐渐升起的朝阳一扫而空。 温热的阳光逐渐从天际线扫荡到这座小镇上时,年轻的修士挨个地敲了敲房间门,友善地提醒道:“兄弟姐妹们,现在是晨祷的时间。” 当他来到昨天两位新住客的房门前时,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于是担心地问道:“帕拉丁阁下,银火先生,你们在里面吗?” 起初并没有人答话,当修士再次询问并准备闯入进去时,才陡然听见埃文的声音说道:“是的,塞西斯,我们……还好。我的朋友有些不适,很抱歉我们只能缺席晨祷了。” 修士听见圣骑士的声音后松了一口气,说道:“银火先生还好吗?我们有免费提供的圣水和绷带,如果他身体不适的话……” “不,谢谢,我只需要静养。”银火疲倦的声音接着响起。 修士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自己并不被欢迎的信息,便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地走开了。 此时的屋内,正有些尴尬。 埃文坐在床边,有些庆幸刚才修士的来到,让他们得以结束寂静而窘迫的漫长对视。 银火从他的床上坐了起来,用掌心贴着额头,看起来像是头疼欲裂的样子。 埃文斟酌了一下,说道:“昨天晚上……我很抱歉。” 银火闻言微微一顿,看着埃文已恢复正常的双眼中显而易见的心虚和愧怍,沉默了很久才说道:“继续解释。我在听。” 埃文眼神闪烁,窘迫不已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如你所见,我患有……一种成瘾症状,并非是对毒|品、药物成瘾,而是对……魔法能量。” 银火睁着一双黑眼圈极为浓重的眼睛:“我已经知道了。而且还体会到了你的渴求……有多强烈。” “咳咳……咳!”圣骑士极为尴尬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险些呛到自己,好半晌后才想起转移话题,继续说道,“我是一名‘辛多雷’精灵,常被人类称作血精灵。” “……恕我冒昧,”银火淡淡插话道,“或者是我愚昧,我从没有听说过精灵族系当中有‘辛多雷’这一支。” 埃文静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是卡兰多唯一的血精灵。” 埃文的眼神越过半开的窗户,有些迷茫地停留在远处灰白色的墙檐上,仿佛沉浸在了极为遥远的回忆当中。 那是多久之前……多少年之前了? 他和他的战友们,首次踏上这片陆地时;在他们还懵懂无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陡然改了面貌、身份……甚至种族,而站在了这个属于剑与魔法的传奇大陆上时;当他们以职业者的身份开始了以往无从想象的、充满血腥的征伐探索之路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淡忘了自己的来历? 是因为漫长的岁月,还是与故乡截然不同的风土和住民,亦或是自身记忆的模糊和感情的消退吗? 甚至因为身份的需要,埃文逐渐不再使用自己的本名,也已经习惯被称呼“圣骑士阁下,帕拉丁阁下,团长大人,血精灵”。……他现在确实是血精灵,但从前不是。 埃文知道,无论怎么教,卡兰多的人是很难发出自己原本姓名的音节的;这一点正如无论他怎么解释,世人对他种族的认知,始终只会是“精灵”,而不是“人类”。 这种与整个世界都有的,无法调和的矛盾,最后的办法只能是妥协。 埃文猛地从遥远的回忆中惊醒过来。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血精灵也曾经是高等精灵的一支,只是在漫长的变迁当中分离了出来。可能因为数量太少,所以人类的典籍很少记载。我和我的族人曾经依靠魔法力量生存和壮大,为此建造了一座太阳之井从中汲取所需的能量。但后来太阳之井被毁,血精灵一夜之间失去了取之不尽的能量供给,因此产生了魔瘾。魔瘾实际上……只是一种精神依赖。” “你刚才说……血精灵只剩下你一个。”银火说道。 埃文摇头道:“说‘剩下’……也并不是这样。但卡兰多确实只有我一名血精灵,而且,如你所见,同样在承受魔瘾的折磨。” 两人对视了片刻,银火若有所思。 埃文已经很久没有向人解释过自己的血精灵身份,抿了抿唇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走出了屋外。 他去向修士讨要来了一些小食——早餐被教会认为是打破斋戒的东西,只能在暗地里解释和求情。 当埃文端着面包和清水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见银火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我还以为,”他说,“你把我榨干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了。” 埃文:“……” ☆、第7章 第6节 圣骑士相当尴尬,如果昨晚他没有因为苏醒之后陡然接触到魔法力量,如果没有发作魔瘾,当然什么事也不会有;又或者法师回来得晚一些,或者他自己的意志力强一些,也可以悬崖勒马…… 但是这些如果的事都没有发生。 圣光在上,他做了……糟糕的事。 埃文很愧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躺在床上的法师,只会笨拙地端着点小食,放到床边上。 他的右手上还缠着银火为他包扎的绷带,现在伤口已经止血,甚至接近愈合了——圣骑士在这一点上得天独厚,在身着板甲的同时他们也可以吟唱神术为自己治疗伤口。 此刻埃文不怎么关心自己的伤口,他俯下身,再次检查了一下地上的血迹有没有清理干净。 或许因为不知所措,埃文脸上反而没有太多表情。 银火一时觉得他有些从容,一时又觉得他似乎很紧张,观察了好一会儿后放弃了继续沉默,又问道:“你们血精灵,在魔瘾发作之后就没有任何办法解决?只能依靠吸取奥术施法者的能量?” “嗯,大体上只能依靠从外界获得能量的手段……”埃文诚实地回答道,“或者硬撑过去也是可以的。这种症状一般只会在充沛的魔力环境当中发生,忍耐一小段时间通常就会结束,但如果长期无法得到补充,血精灵会变得越来越虚弱……” “最终会导致死亡吗?”银火忽然问道。 埃文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所知的患有魔瘾的人,在衰弱至死之前,通常都已疯狂……” ——疯狂? 银火眼皮一跳,陡然想起了昨天夜里,埃文一反常态的神色和行为。 ……突然之间,法师也感到有些窘迫了。 银火接过那个得来不易的小面包,咬了一口又停住了,问道:“你之前是否……我是说你以前魔瘾发作的时候……是依靠忍耐度过……还是有……别的法师在场?” 说话时,法师一直盯着自己手里那块面包,而圣骑士更为窘迫地站了起来。 埃文眼神游离,尴尬得险些要摔门而出,最后斟酌着回道:“我以前,有一名法师同伴……他会制作一些附魔物品,不是像……昨晚那样。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魔瘾了。” 说完后,圣骑士浑身不自在,抬起手想要咳一声,到一半又放下了,接着又抬起来……想了想又放下了。 “法师同伴?”银火的注意力似乎被另一点所吸引了,“你曾经与法师结伴同行吗?是奥术施法者,而不是神术施法者?” 他转开话题之后,埃文直松了一口气,回复道:“是法师,不是牧师,当然我也有牧师同伴。” 银火难以置信,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埃文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长考:“你似乎对此感到很惊讶。” “任何人听说一名高贵的圣骑士和一名卑劣的奥术师成为同伴,都会感到震惊。”银火淡淡说道,“恕我无法想象,你与你的法师同伴是在圆环中接触的?教廷不允许圆环法师私自出门,是你申请到解禁令还是……他是个在野的非圆环法师?” 埃文:“……”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埃文尴尬地说道:“对不起,什么叫圆环?” 法师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他咳了好几声后,接过圣骑士递来的清水,喝了一口后勉强平复:“咳、你……你真的是正统的圣骑士出身吗?你不知道异端律,也不知道圆环禁令,那你总该知道……教廷明令通缉所有在野的非圆环法师,所有会中成员,不论圣骑士、牧师、外围修士或只是信徒,都有权在判断一个人是法师后——直接予以抹杀,不必事先上报。” 明令通缉、予以抹杀…… 圣骑士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教廷在对法师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这是个好词。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有很多教廷法正在实行。其中最臭名昭……最著名的就是‘异端律’和‘圆环法’。”银火撇过头,语气渐渐淡了下去,“所谓的‘圆环’,就是教廷在荒野中建立的一座环形建筑,其中拘禁着所有得到教廷‘恩赦’的法师,他们必须每天进行祷告,每个礼拜日都必须前往游街,在露天布台上演讲:他们是如何被奥术魔法所迫害,又如何被教廷所拯救,并痛斥和细数所有非圆环法师的罪行。他们身上会终身带有枷锁,额上烙印着‘本罪’字样,用以警示所有人,研究奥术的下场。” 埃文难以置信,这简直是他苏醒之后听到最可怕的事情,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这世界所发生的变化的预期。 埃文做梦都想不到,教廷竟然会公开宣布通缉法师。 在他沉睡之前,法师还与牧师一样是惹人艳羡的施法者。没有一次他们出发时团队里没有法师,无论是手握着奥术、冰霜、火焰还是时空力量的法师都是一个团队的基础力量之一,他们渊博的知识和智计不凡的头脑也往往会成为团长所倚靠的重要参谋。 一个没有法师、牧师或德鲁伊的队伍会被戏称为“菜刀队伍”,只有经验匮乏的新手团长才会组织起这种队伍。 在埃文和他战友们的年代,他们本身就已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团队。他的法师战友名叫“绯红”,关于他的往事此刻已纷纷扬扬地涌上埃文心头。 埃文勉强定了定神,将自己的思绪从远古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涩声问道:“那么‘异端律’又是什么?” “异端律用以分辨法师。”银火用一种冰冷机械的声音复述道,“——如果一个人孤僻而难以接近,喜欢独自居住,那么毫无疑问他是个阴森的法师;如果一个人热情大方,喜欢大开宴会招待朋友,那么他一定是法师故意伪装的。必须把这样的人抓起来审问,绑住双手丢到河中央去,如果他浮起来了,毋庸置疑他使用了邪恶的魔法,必须用火刑烧死他;如果他没有浮起来,那就是这个恶魔离开了人类身躯,去附身其他人类了,必须将他接触过的所有人一一审问……” 埃文的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他紧紧攥住了双拳,半晌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是因为异端律的缘故,所以不得不隐姓埋名,与那个死去的猎魔人交换了身份?” 银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错。” “那名猎魔人是接到修会的命令,所以前来追杀你,你们在山林当中交战后,你将他杀死……取走了他的披衣和戒指,”埃文缓缓说道,“不……还有他的名字。你不是‘银火’,是吗?” 法师仰头与埃文对视了片刻,说道:“你的猜测和事实相差不多。圣骑士,现在你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了,我不是猎魔人,而是一名非圆环法师……一名委身邪恶的异端,甚至在异端裁决名单上位列前二十。身为一名圣骑士,你有权直接在这里……” 埃文摇了摇头,对这些混不在意,只是温和地问道:“我只是想问你的名字。” 法师看着他的双眼,淡淡回道:“……我是修伊特,修伊特·克雷菲尔德。” 圣骑士走到床边,低头仿佛在审视着神色坦荡的法师,又仿佛是在思索什么,最终说道:“你是因为我……暴露了法师的身份。我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这样不与你诚实和正义的信条相违背么?”修伊特淡淡说道,“圣骑士,你看不到我额头上的字迹吗?当代教皇拜伦三世曾经宣布,他以父神之名,在所有邪恶的法师额头上刻下过‘本罪’的字样,精通神术的人都能够看到。” “你的额上什么也没有。”埃文没有丝毫迟疑地说道,“我不相信罪恶能够由法术或者神术来进行定论。法师,我更不相信凭借一个人的职业和技能就能断定他的善恶,人的本性本身是很难看清,也很难描述的东西……在我确定身为法师的你究竟是否有罪之前,我会仔细观察。” 修伊特倚靠在床头,淡紫色的眼眸看着天花板似乎出神了片刻,继而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圣骑士,你要看得仔细些,想得明白些。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因为一个猎魔人的死被教会的人逮捕……如果你最后判断我是邪恶的,那就请你小心,因为我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的秘密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埃文直起身子,温和而磊落地说道:“这是你的权利,法师。我从未出于不正义的理由做事,或有过什么不正当行为,所以不畏惧任何人的任何告密。” “真的没有么?”年轻的大奥术师挑了挑眉,悠哉地将手中的面包吃完,一边轻轻擦拭双手一边说道,“据我所知,圣骑士必须一生都为光明神的教廷守贞,连和普通女子缔结婚姻都是违法的,更别说和一个邪恶的法师——男性法师发生暧昧的纠葛……” 埃文:“……” 可怜的圣骑士在寒风中瞬间矮了一截,在他床边吞吞吐吐了好一阵子,委屈地低声道:“可我只是亲……亲了而已,什么也没有做啊……” ☆、第8章 正午时分,埃文从教堂内走出来,他在自己的披衣外又套上了一件黑色修士服,宽大的兜帽能够基本上将他的精灵耳朵遮盖住。 但也仅此而已了,圣骑士出众的样貌和身材仍然使他鹤立鸡群一般醒目,走在街道上时还是会尴尬地发现,自己的回头率依然居高不下。 他事先已问过这座名为埃姆登的小镇的构造,便笔直穿过弯弯曲曲的街道,走向佣兵行会所在的地方。 与它大名鼎鼎的名字不太相符,佣兵行会正如日薄西山,正在逐渐衰落。事实上卡兰多大陆几乎所有职业都会有一个行会存在,在佣兵行会的隔壁就分别是捕鱼人行会、木匠行会和……赶牛人行会。 这些行会存在的意义就是集合起同行的力量,来制定符合他们职业利益的市场规则……当然市场这个词在这个时代还是太早了一些,人们仅仅是刚发现团结在一起的好处而已。 圣骑士当然是没有行会的,他们是教廷的核心力量之一,可以领取相当一部分俸禄,可以当做是圣职者中的贵族来看待了。 不过埃文的情况……相当尴尬,他还想要赎回自己留在萝丝那里的翡翠耳钉,便只好走进佣兵行会里找一些雇佣任务。 在肮脏的布告板上埃文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任务,护送一行布料商人行会的车队前往这个省区的都会城市莫阿——这也是他和修伊特商量后认为可以去的地方。 在办理完相关的手续后,雇主几乎是立刻同意以五枚银币的价格雇佣他——以这个价钱在这种地方碰到圣骑士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知道以圣骑士的口碑,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教廷培养的超高端战力,而且道德水准相当高。他们几乎只在重要任务中和红衣主教身后出现,就连伯爵这样的大贵族出行时也难得会带上圣骑士作为保护……和一种荣耀。 连佣兵行会的办事者都觉得这个价格……真是相当贱卖。 不过他最后并没有说什么,圣骑士的节俭同样天下闻名,当他们只需要五枚银币的时候,哪怕手上是一瓶龙血……也可能只卖五个银币的价格。 埃文便把自己往后几天的劳动力卖了五枚银币,拿着雇主预先支付的一个银币,捏在手里去买了一点干粮,然后捧着剩下四十多个铜币回去教堂。 他打算先与修伊特支会一声,当后者在休养的时候,自己先回到无名小渔村去,把翡翠耳钉赎回来。 耳钉本身的价格在……二十枚金币上下。 可是埃文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他身上只有两副耳钉可以摘。四十多个铜币已经足够三口之家过上一个月的好日子了,用作支付半个晚上的借宿费绰绰有余。 圣骑士抓着自己新得到且很快又要失去的钱袋子走过街道,这时他听见了隔壁集市传来的一阵嘈杂声。 …… 萝丝跪倒在商铺前,干枯的头发凌乱地铺在身上,抓着自己手里干瘪的钱袋,道:“对不起,大人……是我冲撞了您,我接受您的一切惩罚。我只请求您把翡翠还给我……求求您了!把翡翠还给我吧!” 商铺内坐着的商人正在将翡翠耳钉仔细地摆放在丝绸上,然后从旁边的小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手工打磨的一副放大镜,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这枚耳钉。 门外,穿着麻布衣的姑娘不敢踏入这家小镇最富裕的店铺中,只敢跪倒在边沿处,满脸是泪和尘泥,卑微地将头埋在地上哭道:“大人!大人!求您了,把翡翠还给我,我不卖了……我不卖了!翡翠是一位圣骑士阁下给我的,我不该拿它出来的……” 商人轻轻拿起耳钉,端详了一会儿,赞叹地说道:“巧夺天工的造诣!还有这枚翡翠的材质,已经有资格镶嵌在王后陛下的头冠中啦!是谁把它做成了小小一枚耳钉?看这精致的做工,也许是从东边的森精灵部落里流传出来……” 街上逐渐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几个披着长袍的女人好奇地向店内打量。 商人皱起了眉头,终于回头看向萝丝说道:“你这个小渔民,怎么可能会有翡翠材质的首饰?这只不过是你的幻觉而已,我手上这枚可是今早刚刚从莫阿城进的货。好了,不要在我的店铺门口胡乱说话,快点滚出去,别让我喊民兵过来。” 萝丝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着商人将翡翠耳钉塞进自己的衣袖当中,立刻眼前一黑,下意识不管不顾地哭嚎道:“不,大人……翡翠是我弟弟最后的希望了!您如果……想要这翡翠,就给我几个银币吧,哪怕一个也好,或者……或者给我一点食物,提姆快要饿死了!我的弟弟快要不行了,请您看在至高至善神的份上,给我一点点食物吧……” “怎么,原来是个要饭的无赖。”商人冷笑了一声,“快点滚开,打扰了我的生意就准备赔钱吧。我最恨你这样的无赖了,仗着自己长得柔弱,成天在我面前骗吃骗喝,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来养你。” 萝丝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然而迎面而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一脚。 商人把瘦弱的姑娘从门边直接踹开了,喘了一声后对她哼了一声,重新走回店里。 萝丝在绝望中匍匐在地,脸埋在尘土里,终于伤心地发出了哭泣声。 直到一双手轻轻将她扶了起来,有熟悉的声音说道:“别哭,小姑娘,替我拿着这个。” 萝丝的手上被塞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但是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不断地滴落到她满是灰尘的外衣上。 这个世界氤氲一片。 “你是……是帕拉丁阁下吗?” 埃文将钱袋放在小姑娘的手里,替她拍了拍头发上的灰尘,便站起身来,向店铺内走去。 圣骑士将自己的黑色披风解开后,露出里面银白色镶着水晶蓝的附魔板甲,将兜帽拉得更低一些,接着因为自己的动作莞尔地摇了摇头。 埃文走进去后,沉声说道:“这里的老板在哪里?” 商人听出了他的口音,那是纯正的古典式帝都腔,忙不迭地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就一眼,商人忽然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的腰带上是圣徽,手上是权戒……这是一名圣骑士!并且他身上的铠甲价值连城!这代表着他的地位在教廷中也绝不寻常,要知道圣殿骑士团如今已经不比过去了…… 商人立刻在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脸上挂着笑容,过来迎接道:“啊呀,欢迎圣骑士阁下大驾光临,不知道您来到小店里是想要看点什么?” 埃文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店铺一圈——这是一家普通的家具店,圣骑士声音沉稳地说道:“日安,先生,你可以称呼我为帕拉丁。我来这里寻找一枚翡翠耳钉,我刚才听到你今早从莫阿城进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耳钉,我来询问你一些细节。” 商人的笑容逐渐僵硬了,咽了咽口水说道:“呃,帕拉丁阁下,您……是为何要寻找小小一枚翡翠耳钉呢?” 埃文略微仰起头,肃穆地说道:“我的一位朋友丢失了这件重要的东西,受她的嘱托我前来搜查线索。由于可能这枚耳钉是被小偷或强盗非法地夺取,一旦找到下落,我必须通知圣廷司法队前来处理。” ——一位高贵的圣骑士的朋友!是主教,还是另一名圣骑士……甚至一位红衣主教也是有可能的!偷窃神职人员可是重罪啊……那代表一个人对父神毫无敬畏之心。 商人慢慢张开嘴,狭小的眼里渐渐流露出恐惧和惊惶,他额上不停地淌汗,急忙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小方帕擦拭:“帕拉丁阁下,您确定是小偷吗?原来她……啊,我,我今早确实收到了一枚耳钉,不过我……我也觉得来历有些奇怪,所以正打算交给男爵大人处理呢。” “哦,那很好,请出示这枚翡翠耳钉,好让我可以检查一下,明确它是不是丢失的那一枚。”埃文沉稳地说道。 第7节 商人将袖中的翡翠耳钉轻轻放在了橱柜的丝绸上。 这一刻这枚耳钉已经从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变成了他心中前往绞刑架的黑色邀请函。 …… 几分钟后,埃文看了看掌心里的翡翠耳钉,合拢了手掌,接着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从商铺里走了出来。 他揉了揉脸——因为板得太久,脸有些麻木了。 圣骑士将披风重新围上,走回到街道上时,看见萝丝正怯生生靠在一处矮墙的边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钱袋。 埃文走到她的面前,半跪下来与她平视,旋即摊开掌心,温和地说道:“日安,我的朋友,这枚耳钉是你丢失的那枚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看着埃文,通红发肿的眼中慢慢积蓄起了泪水:“帕拉丁阁下……” 埃文有点不知所措,小心地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顶,小声说道:“乖,别哭……我来跟你换回耳钉了。我的钱袋都归你了。” 萝丝吸了吸鼻子,忽然扑进了圣骑士的怀里:“帕拉丁阁下……求您救救提姆……救救我弟弟吧,他快要饿死了……” ☆、第9章 埃文跟着萝丝穿过石板铺就的曲折街道,他们走到小镇外围时才停下。 萝丝站定在一个小推车前,此刻车上正盖着一张草席。萝丝将草席小心地扯了下来,里面便露出了男孩提姆——他正蜷缩在小推车上,双手被几根稻草绑缚着,张嘴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腕已鲜血淋漓,到处都是被牙咬出的疤痕,血迹可能因为曾经的挣扎溅得到处都是,他的亚麻布上衣上都是黑色血点。 萝丝看见这一幕后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她咬牙把提姆的手腕从他嘴里掰了出来,喊道:“提姆,我是姐姐,我是萝丝啊……你快醒醒,不要咬了!” 男孩茫然地被她用力打开了嘴部,含糊地叫道:“……姐姐?” 萝丝抱住他,哭着点了点头。 提姆虚弱地说道:“……好饿啊,姐姐,有没有土豆……还有没有鱼肉吃?我好饿,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忍耐点,提姆。”圣骑士皱了皱眉,伸手用手背触碰男孩的额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温度,便又伸手摸了摸他颈侧的大动脉——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萝丝,把他放下来,最好是平躺下来。”埃文吩咐道。 萝丝连忙把草席铺到地上,让男孩躺了下去,担心地站在一旁问道:“帕拉丁阁下……我弟弟是生病了吗?他还能救回来吗?”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还有哪些症状?”埃文问道。 萝丝勉力回想,说道:“他一直喊饿,大概是从……前天开始的,那时候您来我们家之前,提姆就胃口变大了一些,也没有别的状况。但是从……从昨天凌晨开始,提姆忽然就饿得不行了,我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找来给他,可他一顿就吃完了,到下午时候他已经……已经慢慢虚弱起来了,您看他现在饿得肿起来了,可是他下午吃完了十个铜币的黑面包,到现在就……就好像要饿死了一样……” 小姑娘强忍着没有继续哭,但是已经非常慌乱,她说了这么久其实只说明了一个症状:不断进食,但依旧极度饥饿,而且饿到了浮肿的地步。 埃文听得微微蹙眉,再次观察男孩的脸色,然后在手上凝聚了些微圣光力量,轻轻盖在他肿起来一些的脸上。 提姆发出轻声的呻|吟,模模糊糊道:“血精灵的……哥哥。你有吃的吗?” 埃文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看见提姆的眼中已经没有黑色眼仁,里面是暗金色一片模糊,配合他浮肿泛黑的脸和依旧娇憨的童音,让萝丝都吓得低声尖叫。 提姆说着说着,又低下头,仿佛嗅到了自己手腕上伤口的气息,有些贪婪地舔了舔舌头……他还想继续啃噬自己的血肉。 埃文眼明手快,将提姆直接打晕了过去。 圣骑士肃容问道:“你们的父亲呢?” “他的腿伤……还没有好,”萝丝哽咽着说道,“今早家里的食物都被吃光了,我只能自己先推着提姆到镇上来,看看能不能换点吃的……对不起,帕拉丁阁下,我不是故意把您的翡翠耳钉典当出去的……我实在是,我实在是一无所有了……” 小姑娘双手捂着脸,绝望地发出低鸣声。 埃文摇了摇头,任由她发泄了一会儿,便说道:“不要着急,萝丝。” 萝丝用充满期冀的眼光看着圣骑士,哑声说道:“阁下,请救救提姆吧……您是圣骑士啊,您是帕拉丁阁下啊!求求你,把我弟弟救活,我……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跑到莫阿城把自己卖掉……弟弟是我们唯一的男丁了,我一定把另一枚翡翠耳钉找回来还给您……” 埃文将手轻轻放在小姑娘的肩上。 这只手沉稳、有力,而且带着圣骑士温暖又光明的气息,让萝丝焦躁惶恐的内心忽然有了依靠。 “他中了诅咒。”埃文沉声说道,“我没有办法解除诅咒,只有法师和德鲁伊可以。” “法师……德鲁伊……”萝丝怔住了。 埃文回头看见她的表情,那绝非听到希望时的欣喜若狂,却更像是听见了恶魔的交易。 “帕拉丁阁下……如果……如果法师可以救提姆的话,”小姑娘的话语声还带着哽咽,“就让法师来吧……如果,如果他要我的灵魂当交换……也可以,就算要把我放进瓶子里,我也、也可以接受。” 圣骑士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无名渔村里的小姑娘,甚至没有去到教堂几回,竟然也会认为:法师是邪恶的,会索取人的灵魂。 教廷的通缉,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深远,更可怕。 ……埃文伸出手,抚摸她柔软但干枯的头发,无奈地说道:“在这里等我。我去寻找一名法师过来,你不要多想,好吗?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你要先冷静下来。” …… 此时此刻,被留在教堂里的法师先生,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张巨大面孔。 这张脸狰狞恐怖,裂开的嘴中可以看见两排锐利的尖牙,沟壑交错的脸上还带着数道狭长的疤痕,此刻正不满地对着法师发出威吓的吼声。 修伊特顶着一双黑眼圈,冷冷地说道:“不准撒娇。” 浮在半空中的丑恶面孔顿时更加不满,愤怒地皱成了一团,在修伊特眼前来回晃动。 “走开点,路易斯,我说过你的撒娇不管用。”法师不为所动地说道,“我今天不可能投喂你,没那个能力。” 魔灵路易斯郁闷地嘶叫了一声,大如圆盘的脸慢慢漏气一般地开始缩水,伴随着它不甘地在屋内飞来飞去,活像是一只被戳破的气球。 魔灵最后恢复了半透明的样子,圆滚滚的脑袋上看不见眼睛嘴巴,倒是两道疤痕活像是邪恶的眼睛一般。它飞到修伊特手边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愤怒地噗一声,又开始放气了。 “今天就饿着吧。”修伊特把手收回袖子里,以免这个家伙又死皮赖脸地过来蹭,“就像你闻到的那样,昨晚上我被另一个家伙榨干了……魔力。现在又不是在安全的地方,你给我乖乖饿着,回去以后再喂你。” 路易斯憋着巨大的脑袋,把气都喷完了,忧伤无比地绕着修伊特转圈,然后肚皮朝上躺倒在床铺上装死……发出prprpr的可怜声音。 大奥术师仍然八风不动,淡定地坐在床上,从自己的奥秘口袋里取出小型的法师笔记,写着什么东西。 在这寂静当中,魔灵路易斯陡然听见了什么响动,抖了抖身子,熟稔地变回了透明的形态,钻回到了法师背后的小型空间里。 修伊特将自己的笔记塞了回去,便听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进门的毫无疑问,是神色肃然的圣骑士埃文。 “你遇到了无法独自解决的问题?”法师看见他的表情后问道,“是钱不够?” “不,是诅咒。”埃文答道。 …… 修伊特同埃文穿上如出一辙的黑色修士服,拉上兜帽将自己的面容遮盖住,匆匆走过教堂的大门。 年轻修士正在打扫大堂,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问道:“午安,帕拉斯阁下,银火先生,你们要和我们一起准备午餐吗?” “午安,塞西斯。抱歉我们暂时有别的事要做。”圣骑士这样说着,脚下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与修伊特一起消失在教堂门外。 他们走过歪歪扭扭的街道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嘈杂喧闹声,大约是从小镇的广场上传来的动静。 这声音相当大,似乎有许多人站在那里争辩和吵嚷,而且一般的争论恐怕不会夹杂有歇斯底里的声音。 埃文皱了皱眉,有些在意这些动静,他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祥的气息。 修伊特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当中,回头看到埃文的迟疑,便说道:“先去解决眼前事。如果你不放心,一会儿再回来看看。” 埃文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走到萝丝暂时待着的地方,小推车已经被竭力推到一座断裂的矮墙旁边,男孩平躺在旁边,仍旧在昏迷当中,脸上笼罩着一丝棕黑色气息。 修伊特蹲在他旁边,放下手摸索到他的脉搏,接着皱了皱眉,俯下身将侧脸贴在男孩的胸膛上,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埃文大致描述了提姆的症状。 “他的肺部或者食道里面有东西。”过不多时,修伊特站起身说道,“他的病症发作得太快,一天之内就浮肿并病变成这样,应该是直接食用不该吃的东西,诅咒从内部开始蔓延。我必须看到他的身体内部,你们去替我找一些打磨过的半透明——”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圣骑士埃文和小姑娘萝丝正并排站在他的面前: 埃文抖了抖自己的披风,摊开双手,尴尬地表示自己身无分文。 萝丝眼中含泪,惧怕地看着眼前的法师先生,手里抱着个钱袋子,里面只有四十余个铜板。 “……算了,”法师无奈地说道,“你们离我远点,自己祷告去。” ☆、第10章 一刻钟后,修伊特将提姆重新安置好,走了出来。 他出来时,黑色修士袍的两只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的两只手上鲜血淋漓,掌心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萝丝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察看自己的弟弟。然而翻开提姆的上衣,也没有发现小男孩身上有任何伤口。 修伊特没有管惊恐的小姑娘,径直在旁边的水桶里洗了洗手,暗红色的血迹很难被清洗干净,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法师将手中一枚黑色的结晶物捏在两指间打量。 埃文也拧眉对它瞩目了一会儿,却看不出什么名堂:“这是什么?诅咒来自于这个东西吗?” “不,它是提姆体内的结晶物,我原以为提姆是误食了这个才会被诅咒,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是提姆中了诅咒之后,体内自动生成的结晶。”修伊特说完后,从自己腰带中抽出一把极小的小刀,在结晶物上划了一刀,但只是将它表面的黑色污垢给破开,里面露出的暗褐色物质毫发未损。 修伊特看了埃文一眼,埃文会意地点点头。 圣骑士当即取下了身后的凤凰双刃,将剑刃停在法师摊开的右手上方。 法师看了一眼近在自己眼前的剑锋,下意识感受到了压力——毫无疑问这压力来自被一名强者刀刃所指。修伊特低声道:“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圣骑士拿剑指着,不过倒是第一次没有丝毫反抗。” 埃文莞尔地笑笑,温和地说道:“相信我,我不会伤害到你的。” 圣骑士一手握着大剑,一手轻轻贴在刀刃上,将凤凰双刃轻轻搁在那枚坚硬的黑色琥珀上,继而眼神一凝。 修伊特没有看到他的任何动作,便只听见喀的一声,黑色结晶物裂开了;凤凰双刃看起来纹丝未动,立刻又被圣骑士收回了鞘中。 法师心中猜测:是震动? 他将裂开的结晶物仔细观察,截面被处理得干净利落、平整无比,里面有琥珀色的纹路,将其放在太阳光照下观察,法师从里面察觉到了生命力量的流动。 “这是琥珀……” 第8节 “琥珀碎片?” 两人同时出声道。 修伊特立刻想通其中关隘,说道:“灰袍格雷搞的鬼。该死……琥珀碎裂之后,他将这些东西诅咒过,通过什么途径又分散了出去……” 埃文来不及计较他为什么知道琥珀的事情,说道:“恐怕是食物,得到琥珀的人把琥珀混杂是食物当中,可能被这附近的鱼群误食,而渔民又误食了带有诅咒的鱼……糟了!那些渔民!” 现在想来,广场上正在闹事的人,恐怕是与萝丝和提姆情况相同的渔民们。 “等等,你现在去无济于事,该受诅咒的都已经受到了,”修伊特将琥珀收回奥秘口袋中,蹙眉道,“我现在没有办法解这种诅咒,远古琥珀的构造太过复杂了,依附在上面的诅咒只能通过诅咒源头来解析或者直接毁掉。” “摘出这个结晶物没有用吗?”埃文问道。 修伊特摇了摇头:“他体内很快还会生成新的结晶物。诅咒正在不断汲取他的生命力,形成这种琥珀结晶后,会与琥珀的核心共振,将生命力量传输回去。极度饥渴和渴望进食只是缺乏能量的一种表现;当人类体内的生命力匮乏到一定程度时会失去意识,如果达到致死的程度还被诅咒缠身的话,恐怕会转化成半亡灵生物。” 埃文眉头紧皱,说道:“不能再继续等待了,必须通知那些渔民。不知道受诅咒的鱼群数量有多少……至少不能让诅咒继续扩散下去,你在这里研究解除诅咒的办法,我去通知他们。” “不,等等,”修伊特拦住圣骑士,冷静地分析道,“渔村太多了,这是海滨地区,你一个人要怎么做?我回去找教堂里的修士一起想办法通知。你转道去男爵府上,要求他立刻以领主的名义禁止食用和贩卖肉类,如果他不愿意你就仗势欺人,这种时候只有圣骑士的名义可以服众。” 埃文只犹豫了两秒,就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好吧,仗势欺人……我只能试试。” 两人分开行动。 埃文穿过街道,快步走向男爵的城堡时,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快停下!停下!那是我从莫阿城运回来的葡萄!一颗就价值两个铜币!别吃了!混账!” 埃文脚步一顿,只看见一边的水果摊头上,一个人正匍匐在地,贪婪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葡萄不断塞进嘴里,他脊背拱起,身上的衣物已经因为浮肿而膨胀起来。 水果摊的小商贩正在不断拿着竹竿击打在他背上,急得满头是汗,但这丝毫没有起到驱赶的作用。 埃文动作极快,两步迈到的同时,已经一手成刀击打在这个人的脖颈上,将他翻过来后观察他的脸色,果然隐隐发黑。 “啊,尊贵的大人,感谢您伸出援手。”水果商感激不已,一边忙着将散落一地的葡萄拿起来,急急忙忙塞回自己的摊位上,一边忍不住地踹了晕过去的人一脚,“该死的小偷,强盗!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臭咸鱼……” 埃文将被自己打晕的渔民扶起来,暂且让他倚靠在安全的位置,站起身说道:“收摊吧先生,这里恐怕要出事了。” 埃文匆忙行走进男爵府上,只看到门口站立着四个守卫——他们穿着像模像样的一套链甲,手上是一人高的长斧,面无表情地守卫着大门。 男爵的小型城堡实际上是石筑的三层别墅,但对于这个小镇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富丽堂皇的“城堡”了。姓氏为奥尔特的这位男爵擅长理财,原本是为一名侯爵记录财富的小官,后来受到侯爵赞赏封了爵,被授予了这块封地。 看的出来他确实极为擅长赚钱,他拉扯出的一百二十人的护卫队隶属于领主的私人军队,不但不能享受国家的补贴,还要按照人头上交赋税;尽管如此,奥尔特男爵竟然还有余力为这支队伍配备上还不错的铠甲和武器。 护卫队的队长名叫考伯特,在听说埃文的来意后,为难地说道:“阁下,奥尔特男爵现在不在府内,他携女眷去莫阿城拜访主教大人了,预计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埃文说道:“府上没有其他人可以发布命令吗?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们必须将诅咒尽可能遏止在更小的范围里,如果接下来还有人将鱼类、肉类贩运到别的城市……就将成为一场灾难。” “我很抱歉,帕拉丁阁下,除了领主大人任何人都无权下达这样的命令。”考伯特正说到这里。 忽然他手边一名卫兵担忧地说道:“对不起,大人,我父母都还在老家捕鱼,我担心……我担心他们也可能中了诅咒,我想请假。” 考伯特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听见对话的卫兵都忍不住凑了上来,他们都是男爵从附近的村落里征调来的男丁,家人大多还在自耕自种和捕鱼,听到诅咒的事情后已经根本没有心思守在岗位上。 埃文上前一步,安抚地抬起双手,说道:“请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已经通知教会的各位修士,现在马上动身前往各个村落通知所有人。我来这里是希望有人可以阻止诅咒的继续传播,还有为接下来可能来这里的人们安排住所和食物……他们正急需这些东西。” 几名卫兵急急忙忙地向他询问情况,因为担忧和急切他们将手上的武器都搁在了一边。 考伯特站在人群外,以他的职责本该重重地处罚这些卫兵,但他不知为何挪不开步子。他接受男爵的雇佣,在这小镇中为他训练了一支勉强能算军队的卫兵队伍,但心知肚明这样简单而僻远的小镇如果不出意外,将会平静祥和一辈子。 直到现在,意外发生。 镇中央的巨大铜钟被敲响了,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声音,他们抬头看去。 士兵们、他们的队长、埃文和远在集市中的修伊特,都望向了天边,那里正隐隐绰绰,有一片黑云笼罩过来。 圣骑士立刻扯开自己身上阻碍行动的黑色修士袍,跳跃到旁边的农舍上,用他锐利的翡翠色精灵双眼观察着这片黑云。 所有士兵都望着他,甚至忘记向自己的长官请示。他们见到白金色的长披衣正在猎猎翻动,像灵敏的鸟类轻巧地落在屋顶上,接着便听见埃文沉声说道:“是一群洞穴蝙蝠,并不是路过这里,正向这里飞来。所有人拿起你们的剑,准备战斗。” 考伯特的胸中忽然间感到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他伸手握住了腰带上插着的长剑,当手指摩挲到剑柄上粗糙的纹路时,陡然就想道:是现在了。假如我的士兵们还有可能在训练场以外的任何地方拔出他们的剑,而不是等待被解除武装,把剑和盔甲传给下一个年轻人,那就是现在了;假如这些男孩还有可能不是在这个岗位上站到老死,守到白发苍苍被发配回家,然后潦倒余生,那就是现在了——一个战士就该死在战场上!我训练他们不是为了站在这里,供人瞻仰而已…… ☆、第11章 下午时分。 晴朗的灰蓝色天空高处,一滴雨水凝结出形状,向下坠落去……它越来越快,逐渐形成雨滴的形状,穿过云层,穿过渐次粘稠的大气,砸落在黑色修士服的兜帽上,碎裂开来。 修伊特双手拢在袖中,仰头看去,露出半边冷峻的面容,微风将他的袍袖轻轻鼓起。 他站在闹市当中,面对着他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理论:“修士先生,不是我冷血,而是这么多的食物确实不能按照这种价格出售。您看,我是一名商人,如果不能从一笔买卖当中获取足够的利润,我也是会饿死的啊!您看这些人可怜,可是有没有想过我们呢,我们的每一个铜币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没有道理要因为别人可怜就断了我们的收入来源啊……” 修伊特身后,渔民们抹了一把脸,他们载饥载渴,灰尘扑扑,为了一点食物而穿山越岭来到城镇中,却发现身上仅有的铜币连几个黑面包都已经买不上了。 他们正在愤怒,这愤怒在沉默中蒸腾。 修伊特陡然见到人群中,有几双隐隐泛着暗褐色光芒的眼睛。 法师喃喃自语道:“来不及了……诅咒已经开始扩散。” 渔民和商人们开始互相推搡,因为一两个铜板的差价而高声谩骂,在谩骂中他们冲撞在一起,嘈杂声汇聚出了巨大的音浪将所有人团团包围。 怨愤不平的情绪开始在这种氛围中蔓延,渔民们人多势众、占据力量优势、也自觉占据道德高地,一旦他们成群结队开始宣泄自己的情绪,就会立刻发现自己只要采取暴力手段就可以占据主动权。 修伊特冷静地站在人群当中,像一块黑色的海岩,沉稳地屹立着,直到他听到有人喊道: “什么东西!谁在咬我……啊!啊啊啊啊谁在咬我!!” 修伊特当机立断,低声道:“路易斯!” 一道极为蛮横的无形力量瞬间从法师的背后涌出,将他身边推挤不断的人群推开了一段距离,修伊特眼前霎时一空。 穿着黑色修士服的法师慢慢向前走去,成为人群中最格格不入的一片冷寂色彩。 人们无助地被推到一边,只感到暴躁的情绪被突然间打断,嘈杂声陡然一静后,全都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围。 他们看向被清理出的一小片地方,一名商人正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颤抖地指着地上的人,喊道:“他是只野兽!一个怪物!他在咬人,他在吃自己的手!” 他指着的人正匍匐在地,用一双暗金色的眼睛不断打量着周围的同类,那眼神更像是极度饥渴的野兽,而多过于人类。 人群畏惧地躲着这个人,而修伊特站立到他面前,取出一截棕色长绳,将这个人双手捆缚起来——后者暴躁得发出吼声,然而当他正对着法师浅紫色的眼睛时,忽然一震。 修伊特隐藏在兜帽下的嘴唇轻微地开合,无声地念着什么;受到诅咒者眼神空茫,仿佛忽然间受到震慑,被他用长绳轻易制服。 “发生了什么?这里在闹什么?” 正在巡逻的一队卫兵终于得以分开闹事的人群,来到场地中央,看着被绑着的人:“无故扰乱市场秩序,全部带走!” 修伊特将两手交叉在宽大的袍袖中,低头时仍不停念着咒文,四周如同被一种寂静的力场所笼罩,暴怒的渔民们骤然间安静下来,这时就显得中诅咒者异常醒目。 “饿,好饿啊……谁能给我一点东西吃?我快要饿死了……”有人低低叫道。 几个卫兵横着枪:“闭嘴!你们立刻退出市场区,否则一并带回去!” 修伊特眉头一皱,感觉到又一滴雨水打落下来。 天空无云,这是一场晴雨。 这片市场很快泥泞又混乱起来。 但法师沉稳地站立在商人、渔民和卫兵的中间,像是陡然震慑住了一切暴动,没有人再高声争论。 直到城镇中央的铜钟忽然间被人敲响。 那钟在巨大的木梁下摇摆,低沉又连绵地响了十几声,所有人都听见这声音,接着听到守着钟的斥候竭尽全力地大喊了一声:“狐蝠——!!!” 法师的身后一阵波动,魔灵将它的感知视野分享给了它的主人。 修伊特浅紫色的眼眸空茫了一瞬后,成为在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类:“马上离开这片空地。所有人找到掩护,关上门窗,不要出声!” 有一瞬间人群不知所措,直到修伊特怒吼道:“立刻离开!” 人群轰然便炸开,一瞬间哭嚎、尖叫声再次将他们笼罩,黑色人潮四散向四面八方的街道中涌去。许多商贩将摊上的麻布放下盖住自己的店面;而渔民们无处可去,都涌入了旁边的店铺、酒馆和教堂。 修伊特在人群中逆流而上,穿过街道走到城镇外围时终于将那片黑压压的蝠群看清—— 它们黑沉沉聚集在一起,像一整块鸦黑色幕布遮盖住了一片天空,从远处看去那区域似乎并不大,然而其中密密麻麻全都是黑色的狐蝠,蝙蝠特有的声音已经隐约能够听见。 “至少上千只……”修伊特喃喃道。 正在此时,埃文从他身旁的屋顶上一跃而下,轻声落地后问道:“你这里情况如何?” “教堂中的修士刚才已经出发去每个村落通知了,不过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因为诅咒涌进了镇里,现在他们的情绪很不稳定。不过,恐怕最糟糕的事情还在眼前。”修伊特看着远处那片黑压压的蝠群,“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狐蝠都已遭受了诅咒,寻常的食物已经难以满足它们的胃口,它们是来这里寻找食物的……” 埃文紧皱着眉头,说道:“奥尔特男爵不在他的领地上,但我已经得到护卫队长考伯特的支持,他手下有一百一十八人能够参与战斗。” “还没有到战斗的程度,狐蝠很少袭击人类,它们应该会优先获取这里的果蔬和鲜肉储备,不过……”修伊特低声说道,“离它们袭击人类的时候,不远了。” 埃文与他并肩站立,看了片刻,将手放在法师肩上,沉声道:“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 这天下午,所有人都躲在房屋内。 铺天盖地的狐蝠席卷了这座小镇,镇中央的巨大铜钟因为时不时有狐蝠的撞击,而发出零星的嗡鸣声。 人们躲藏在房屋里、商铺内,或者是临时搭建起的简陋帐篷里,听见的是密密麻麻的蝠群扑打翅膀的声音,还有狐蝠特有的尖锐鸣叫声,几乎能够穿透一切东西的阻隔钻进人的耳膜中。 埃文和修伊特站在教堂中,现在里面只剩下一名叫做塞西斯的修士,其余都是进入教堂避难的渔民、商贩和士兵们。此刻他们已经忘记了与彼此的罅隙,只能瑟瑟发抖地躲藏在教堂里,听见外面接连不断的翅膀拍击声,看见教堂的窗上不断掠过去细小的蝙蝠影子。 它们体型不大,然而数量庞杂,在镇子中到处肆虐,能够把哪怕掉进小沟中的一枚葡萄给找出来吞吃干净。 修士塞西斯已跪倒在神像面前,带领虔诚的信徒们进行祷告。 当他听到显然出自圣骑士的脚步声时,满心崇敬地等待埃文前来与他们一起祷告;但接着他便看见埃文脚步不停,走向了正休憩在教堂一边的卫兵们。 巡逻在镇中的相当一部分卫兵来不及赶回他们的营地,被迫也躲在教堂中,现在沉默地坐在其中,纷纷抱着自己的长斧,仿佛通过聚集在一起的这个动作就能得到足够的安全感。 埃文走到他们面前,立刻便引起了他们的瞩目——他修长挺拔,白金色大麾极为高贵,此刻在他们面前站定,如同山峙渊渟。 接着他们便听见圣骑士沉稳地说道:“士兵,我希望你们做好准备。等一会儿开始下雨后,蝠群会暂时退却,我要你们随我出去,准备障碍物和陷阱……我们必须在晚上来临之前准备好一切,这些狐蝠也许在下一次袭击时就会攻击人类。” 士兵们面面相觑,却不敢答话,良久后才有人说道:“但是……我们没有收到命令。” “没有命令,士兵。”埃文低沉地说,“是时候问问你自己了。愿意同我一起,保卫这个地方的,现在就站起来。” 沉默在教堂中蔓延着,年轻的卫兵们呼吸沉重,看着埃文。 有人说道:“但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埃文将兜帽摘下,露出了属于血精灵的完美面容,用他翡翠色的双眼扫视过眼前的人类,并说道:“我将与你们并肩作战。我是埃文·帕拉丁。” 士兵们仿佛无法承受他目光中所含的重量,埃文所看到的所有人,都一一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第9节 埃文逐一地看过去,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语。 在这漫长又尴尬的沉默中,终于有人低声说:“我们……没有上过战场,圣骑士阁下。我不敢出去,外面的蝙蝠……太多了,它们会把我们全部杀掉。” “还有谁也是这样想的?”埃文问道。 士兵们断断续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圣骑士阁下,出去对抗这么多蝙蝠……相当于送死。” “是啊,我们比不过会飞行的东西。我们应该躲在房子里……” “就在教堂里吧,圣骑士阁下,在这里很安全。主会救我们,教会能救我们,至高至善神会救我们脱离险境……” “神不会救我们。”埃文说。 教堂外,一群狐蝠撞击到门上,教堂厚重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惊起了满室惊惶的人类。 跪倒在神像前的修士,惊慌失措的渔民们,还有仿佛被惊雷所震慑的士兵们……这些人的面容一一印入了圣骑士的视线中。 “神不会来救我们,”圣骑士在寂静中说道,“祂只救那些自救的人。” ☆、第12章 教堂内,有人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死亡的阴云仿佛笼罩了这个神圣的地方。 修士的祷告声更大声了一些。 塞西斯带领人们跪在神像前,声嘶力竭地说道:“不要恐惧,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们此刻站在一起,团结在一起,祷告在一起!尽管艰难重重,尽管外面有险恶在虎视眈眈,但是想想我们在天上的父啊!他看着所有人,看着这一切!在那些黑云之上,在我们的头顶之上,是我们至高、至善、教导我们爱和希望的父神啊!” 讽刺的是,正是在这种竭尽全力的祷告声中,人们才陡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诅咒刚刚在人群中现身,人类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审视并解决来自他们内部的危机;新的劫难却又刻不容缓地出现在眼前。 上千只狐蝠在遭受诅咒后的永无止境的进食欲,能轻易围杀这里从未经历过战斗的老弱妇孺……它们会把一切食物和血肉啃食干净,至死方休。 风雨如晦,教堂外的黑影陆续飞掠过彩绘的玻璃。 圣骑士沉默地走过这个礼堂的所有地方,走过所有或绝望或麻木的人面前,将所有人的面容一一记住。 最后他停在布道台前,看着塞西斯满是汗水的面容,和静静站立着、冷峻无声的修伊特,许久许久,豁然反过身来面对着所有人。 “你们在这个地方,能够躲避一辈子吗?回答我。”埃文沉声说道,“即使外面的蝠群被诅咒所驱使着,攫取你们所有赖以为生的生命物资吗?即使你们的亲人和你们的友人,正在忍受诅咒的折磨,呼喊着你们的名字吗?就算你们得到主的庇佑,在这里祥和快乐地逃避了一生,你们能够忍受曾经生活着的故土会满目疮痍,而你们的同胞还在炼狱中挣扎吗?” 教堂里死一般的寂静,一名士兵呜咽道:“我想去找我父亲……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的在家里躲着……” “不要哭泣!士兵,”埃文峻声呵斥道,“你是一个男人!应该是你家庭的支柱!你没有眼泪这种东西!” 啜泣声逐渐停止了。 埃文走到窗前,指着模糊的彩绘玻璃外那片氤氲的天光,还有不断飞掠过去的蝙蝠的影子:“看着这里,看着你们的家园。我问你们:外面那片肥沃的土地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人亲手耕种的吗?那些圈起来的牧场,那些正结着果实的果树不是你们这些人亲自栽种和培养的吗?还有每年数以万计被捕捞的鲱鱼,它们养活了这里一半的人民,还有这座自给自足的城镇,还有这片从你们的父辈祖辈流传至今的土地,不是你们一手建立起了这片家园吗?你们难道不是扎根在这里,伟大而又坚韧,永远不会被打败的人吗?!” “是的,躲在这里,或者逃离出去,离开这片地方,离这里的诅咒躲得远远地,或者你就能活下去。”埃文沉声说道,“然后呢?即使这些蝙蝠追不上你们,但它们会追上被你们丢下的老弱妇孺,它们会啃食你们的家庭你们的孩子,把你们经营至今的一切毁灭殆尽。你们要丢掉这一切,成为流民,成为乞丐,颠沛流离,然后安全地度过一辈子—— “然后再——死——去——吗?!回答我,你们想死在异国他乡,还是死在这片土地上!” 满脸是泪水的士兵忽然抬起了头,看向埃文的眼睛,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他在看我,圣骑士正在看我。 满室寂静。 有人静静站了起来,他看着埃文。 第二个人安静地起立。 所有的士兵在缄默中站了起来,接着塞西斯站了起来。 “我不想死……”一位渔民哽咽地说道,“可是我的女儿……只有我的女儿,我不想把她丢在外面。” 他摘下帽子,跟着站了起来。 几秒种后,他的同伴们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整个教堂中,再没有一个人心安理得地坐着祷告。 埃文环视着所有人,每个人都感到他看到了自己,也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渴望。 那是一双比翡翠更纯粹,没有丝毫阴霾的眼睛。 他正在赋予人力量。 埃文用沉缓而有力的声音,说道:“每个人都会死亡,我也不能避免。看着我的血,看到我的血。” 他抽出凤凰双刃,以左手牢牢握住了刀刃,接着狠狠抽出了大剑。从他掌心里涌出来的鲜血立刻飞溅出来,顺着他的手肘,流淌在教堂红色的地毯上,浸染出殷红的痕迹。 “我的血将和你们流在一处,我的生命将和你们一样腐朽。每个人都会迎来这个结局,但死去的仅仅只是我的一部分——我要留给这世界以勇气和荣耀,而不是恐惧。而你们——” 圣骑士望着这些人,他淌着血的手正有力地攥紧拳,他环顾着的每个人都仰望着他。 埃文说:“如果注定要死亡,就请死在这里吧!” …… 闪电在沉寂的天空上一闪而逝,接着远处传来轰隆的雷鸣声。断续一闪而没的光亮,将整座小镇偶然地照亮,又即刻消失在逐渐聚集的黑云中。 天色昏沉了下来,雨声很快淅淅沥沥,从一点些微的动静变成了瓢泼大雨。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覆盖了海滨几乎所有的村庄。 教堂内。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修伊特沉声说道。 接着简短地自我介绍道:“我是银火,一名猎魔人。” 他将从商人手中得到的珍贵地图铺开在布道台上,一手在各个村庄的路线上划出痕迹,接着又点了点小镇所在的位置:“这里,旁边的山脉阻碍了狐蝠的去处,这样数量庞大的族群,如果患上饥渴的诅咒,不是一小块区域可以供养的起的,这里的食物远远不够,但是附近没有可供它们觅食的地方。现在这场大雨妨碍了飞行和视物的能力,它们很可能会暂时撤退,但一旦雨停,这些蝙蝠可能就会攻击人类。” 他说着,从旁边取下一只死亡狐蝠的尸体。 当这尸体被拿过来的时候,不少人后退了一步,似乎受到了惊吓。 修伊特不为所动,将这死去的蝙蝠慢条斯理地钉在木桌上,用一把小刀指着它说道:“狐蝠体型大约就这么大,不会超过你们一个巴掌,但是它的咬合能力相当惊人,可以从人类身上直接撕下一块肉来——而且它的利齿中间有孔洞,假如让它把蝠毒注入到体内,很可能诅咒也将被带入人体,继而继续传播诅咒。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不能受伤——将你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保护起来,锁甲当然可以,木板也可以,厚重的衣物也可以。” 修伊特说完略休息了片刻,众人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法师继续用小刀拨弄蝙蝠的翅膀,说道:“它们的翅膀上有稀疏的绒毛和油脂,用来防止被雨完全淋湿或者进入水中后,重量超负荷导致难以飞行。所以火对他们来说是有效的手段。去将积累起来的鱼油和植物油都取来,我负责领一队人去制造火焰陷阱。” 众人看向埃文,圣骑士沉稳地点了点头说道:“谁是木匠,或者手工艺人?” 有人举起手来,埃文目测了一下人数,又说道:“再去几个卫兵保护他们。” 法师不置可否,转而道:“我们需要足够多的弓箭手,必须技艺精湛,能够使用火箭。还需要一批诱饵,让蝠群能够进入陷阱当中。” 埃文低声道:“弓箭手可以问考伯特,至于诱饵……我来。” 修伊特闻言一顿,抬头看向埃文,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一眼——没有争吵或任何多余的交流,接着修伊特便默认了这件事。 他们在教堂中确定了接下来行动的方针,这时窗外的动静已经渐趋减弱。 蝠群正在大面积地撤离这个小镇,去往附近的山洞或者树下避雨。 但是它们很快会卷土重来,埃文和修伊特都见过被诅咒侵袭着的人:他们饥渴、不知疲惫,当进食的*超过生物的理智时,甚至会攻击自己的亲人……或啃食自己的血肉。 修士塞西斯问道:“银火先生,有什么我能够做的事?” “修士,你会什么?”修伊特毫不留情地问道。 塞西斯答道:“我会祷告、祝福、施洗……” “那你就站在旁边祷告。” 塞西斯又说道:“我曾经在莫阿城修习过一些神术,可以治疗轻伤,每一刻钟有一次施法机会。” 修伊特脚步一顿,埃文也诧异地看向塞西斯。 能够学会神术的牧师地位相当高,一个教堂只会有一两人,一般是神父和执事;塞西斯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而且他太年轻了。 但不论如何,有神术施法者可用总算是好的,现在不是考虑其他问题的时候。 “下一次作介绍的时候,把你的神术先说,”修伊特淡淡说道,“你可以跟着诱饵走,保证他别死在半路上。” 埃文有些无措地呃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婉拒这个提议。 修伊特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似乎让埃文看到了他对自己的不满,不过很快修伊特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塞西斯,你去跟着卫兵队,先将困在其他地方的人就出来,检查他们有没有受伤,然后回来我这里。” 塞西斯也看向埃文,后者点点头说道:“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天色依然暗沉一片,雨声没有停,夜晚也即将要来临。 埃文拿着油灯走到门口,用刀将被封堵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撬开一道小口,从这缝隙里他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一片狼藉,蝙蝠们把所有能够找到的食物都吃完或叼走了,甚至连一些地窖都被掀掉了一大片木板,搬空了里面的鱼肉、蔬果,只剩下一桶桶劣质的啤酒。 埃文将情况一一说明,接着就听见修伊特说:“出门后立即行动……埃文,那些酒也归我。” 这就是修伊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第13章 他们走出教堂时,小雨正在淅淅沥沥,击打在狼藉一片的街道上。 按照计划,修伊特领人前往居民区准备陷阱,走之前,他们意外在一家商铺内找到了防身用的一点武器。 埃文将这些武器分发给身后手无寸铁的渔民们。 店铺内,修伊特来回翻看一把结实的短弓,随手丢给埃文道:“接着。” 埃文茫然接过短弓,笨拙地拉开试了试,又随手递给了身后的卫兵:“我不会用弓箭。” 修伊特:“……” 法师难以置信道:“你是个精灵。”他从未听说过有精灵不会使用区区一把短弓。大多数精灵在年幼时就受到训练,无论他们成年时选择了什么职业,弓箭将会是他们永远娴熟的技艺之一。 埃文看出来他的诧异,低声莞尔道:“你是个法师,你也不会‘解除诅咒’这个法术。” “这个法术早已经随着古代奥法师的传承断绝,消失在被焚毁的典籍里。”修伊特冷着脸说道,“现代奥术师必须完全解析一个诅咒的来源和施法构造,才能构造出与之对应的专用解除法术,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法师说完,领着他的队伍穿行过街道,直接消失在了埃文眼前。 圣骑士茫然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并不是会为此生气的人才对。 埃文安排几个人整理出一片区域,自己快步走向男爵府邸,在路上他遇到了正在安抚和治疗伤员的塞西斯。 还有萝丝和她的弟弟提姆。 第10节 诅咒显然还在折磨着年幼的男孩,他在昏迷中不断喊着饥饿,萝丝不得已将他绑在了柱子上,自己手里拿着手帕不断为他干燥的嘴唇上沾一点水。 她看到了埃文,激动不已地想要上来问些什么。 然而埃文只是对她鼓励地点点头,收敛着他的白金大麾,匆匆走向他的目的地。 ——他没有时间,他们都缺乏时间。 考伯特和一部分卫兵被困在男爵府里,埃文本以为要花一些功夫说服他们,但考伯特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不必多说了,你们有什么计划,我全力配合。” …… 当雨声完全停歇之时,夜幕也已经在黑云的上方完全铺展开来。 众人在巨大铜钟下等待,修伊特拿着火把,仰头看着站立在高处的埃文。 血精灵又看了片刻功夫,跳下铜钟说道:“已经开始聚集了,这些蝙蝠找到了距离不远的一个溶洞避雨,现在最多预计一刻钟后就会到。” 落地后,迎接他的是一盆新鲜的猪血。 埃文措手不及,狼狈地被泼了一身,尴尬地抹了一把脸说道:“……至少先让我准备一下。” 修伊特淡淡道:“在你说要做诱饵的时候你就该有心理准备。我们剩余的食物不多,现在能找到的只有兽血……你站过来一点。” 埃文走过去,白金披风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轻轻拂动,上面勉强沾染上去的猪血立刻随之滚落了下来。当埃文站定时,他的披风上再次整洁如初,简直不染一丝尘土。 圣骑士也发现了这一点。 法师抓过他的披风观察了片刻,竟没有从这件天衣无缝的华丽披风上找到任何附魔的痕迹——这种古代工艺已经超出了奥术师的预想。他沉吟片刻,最终说道:“脱了它。” 埃文略一迟疑,修伊特问道:“怎么,这件披风相当重要?我会将它好好保管的。” 这件传奇披风是圣骑士最重要的装备之一,或许仅次于他的凤凰双刃。在过去的征战中,它的特殊效果曾经几次救过圣骑士的性命——那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免疫。 当它的使用者濒临死亡时,下一次受到的致死伤害将会被完全免疫。 埃文摇了摇头,将披风摘了下来,莞尔道:“是啊,相当重要,请别随手把它放在哪里了。” 法师接过这件披风,接着便听见埃文说道:“修伊特,替我穿上它,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半刻钟后,斥候将第一支火箭射向天空。蝠群已经再次带着诅咒逼进了这座小镇。 一切准备就绪,时机稍纵即逝。 埃文行走在街道上,无奈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 呃。难以尽述。 血精灵相当不好受,不得不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修伊特披着白金披风站在旁边的泥质阁楼上,向下看去,正看到埃文仰头看了过来。 他们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对视,圣骑士用嘴型说道:我会很快回来。 法师动了动嘴,回复道:我知道。 埃文无奈地摇头笑笑,旋即回过头,走向街道的尽头。 他起初走得极为沉稳,继而逐渐加快步伐,最后像一道白色的影子一般没入了黑暗当中。 圣骑士听到狐蝠群造成的嘈杂声音,它们在进入城镇后很快就将分散开来,现在则还没有。 而所有人都已躲在第一道防线背后,蝠群因找不到足够份量的食物而焦躁不安,直到它们不甚敏感的嗅觉和视觉器官搜寻到街道上唯一的生物。 埃文站在转角处时,已然看到一片黑压压乌云一般的蝠群正笼罩在集市的上方,徒劳地拍打着早已被搬空的物资箱。 圣骑士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它们的注意,埃文取下背后的凤凰双刃,抬起手打了个呼哨。 下一刻,蝠群立刻躁动了,它们组成的黑云如同漩涡一般正在旋转,密密麻麻的狐蝠像箭矢一样向着埃文飞射而来。 即便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也仍然使人头皮发麻。 埃文锐利的双眼直视着蝠群,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第一只狐蝠即将把尖牙刺入他的手臂中,圣骑士陡然抬起他无坚不摧的巨剑,圣光的光芒从蝠群中照彻而出! 神圣风暴! 从蝠群中心亮起了另一个漩涡!无所不在的光芒吞噬了近处的一切,接着是雪白的刀光呼啸而出,这一剑的力量蛮横地清空了蝠群向他袭击的道路,无数狐蝠纷纷从空中嘶叫着跌落在地。 这场动静几乎引来了所有狐蝠。 埃文轻轻吐出一口气,平举着他的剑,看见蝠群被这一剑惊起,盘旋着在这狭窄的街道中重组成新的洪流,再次向自己扑来。 圣骑士额上亮起熹微圣光,将他的金发轻轻吹动。 他逐渐后退,继而转过身,迅速向着约定处奔去。 无处不在的蝠群仿佛暗影一般尾随着这道光前行,它们穿过房屋之间的罅隙,像黑色的河流一样不断分流又合并,紧紧贴着埃文的影子。 …… 修伊特等候在阁楼中,他听到身侧的弓箭手们紧张的呼吸声。 这种静谧极为折磨人的耐心,在这铺设好的陷阱两旁的居民楼中埋伏着他们能找到的所有会使弓箭的人,现在都在等候敌人的到来。 法师背后的魔灵率先听到什么动静,轻声向它的主人示警。修伊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所有人准备。” 弓箭手听从他的命令,弓弦紧绷的声音接连响起;接着是作为阻拦的渔网被拉起,重重叠叠地覆盖住两座楼中央被围的空间。 修伊特听见拉索的声音不断响起,两边的渔民在完成最后的布置,与此同时,就见到一道光芒陡然闯入了这片陷阱当中。 埃文的出现,预示着战斗的正式开始。 当弓箭离弦的声音开始接连不断地响起时,狐蝠已经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这片空间。 圣骑士在场中站定,回过身时凤凰双刃已然再次出鞘,铺天盖地的圣光从他脚下暴涨而出,黑色蝠群竟然为之一定。 整片黑云随着圣骑士的步伐笼罩了这片区域,在狐蝠们低飞下来争相啃食地上残留食物的同时,两旁的人类正在尽全力削减它们的数量,同时争分夺秒地将渔网拉起。 “路易斯,去帮忙。”阁楼内,法师低声喝道,“为什么还没有将渔网合拢?!” 渔网的一个关键节点被一只巨大的狐蝠卡住了,渔民惊恐地大叫,逃离了他的岗位。失去这一环后,笼盖着蝠群的巨网立刻坍塌出一个角落。 无形的魔灵路易斯在蝠群当中穿梭,找到那只狐蝠后,立刻化为实体将它咬了出来。接着无数狐蝠嘶叫着扑向了魔灵,它们同时被没入黑色的蝠群中消失了踪影。 拉索发出吱嘎响声,三层交叠在一起的结实渔网随着重力开始向旁边倒去。 埃文敏捷的身形在黑色蝠群中不断闪躲,他如一道白银光芒,按照既定路线穿过陷阱,抬头时正看见头顶的渔网在向下倒塌。 圣骑士当机立断,扑身向前,抓住那拉索的末端,继而迅捷无比地跳跃回到陷阱中,将拉索在门柱上缠绕后,一手拉住了半边渔网,一手抽出自己的凤凰双刃—— “修伊特!”埃文呼喊道。 所有人都看见黑云的中心再度亮起了刀光,埃文正站在陷阱的中心,凭借一己之力死死拽住了渔网一角,保证这张巨网将空地上所有蝠群兜在其中。 修伊特站在这渔网外面,身边的卫兵正在同漏网之鱼殊死搏斗。 黑影不断在这片区域内扑腾,狐蝠拍打翅膀的声音掩盖住其他任何动静。疯狂战斗成为了人类唯一的,宣泄惶恐和绝望的途径。 法师紧紧盯着那黑影包围着的光芒,颤抖地低声道:“是现在了,放箭……点火!放箭!” 考伯特怒吼道:“埃文还在里面!他站在陷阱中间!” 修伊特悍然抢过他手中的十字|弩,将第一支火箭射向一片混乱的蝠群中:“我说——放箭!!!” ☆、第14章 从居高临下的阁楼中射出了数支带火的箭矢,很快没入到黑色蝠群当中。 密密麻麻交叠着的狐蝠的数量超出了法师的预计,火箭射入其中如同杯水车薪,修伊特命令道:“向地面射击!引燃所有布料、柴堆和油桶!”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支流矢带着最后一丝火星没入了油桶当中,木桶边缘被逐渐侵蚀成黑炭的同时,其中封存的油被瞬间点燃—— 爆炸立刻在狭小的空间中爆发! 所有人猝不及防,被巨大的音浪所袭击,蝠群几乎瞬间尖叫四散。 接着火焰引发了连锁反应,爆炸开始接连不断,绚烂至极的火光层层爆发,将整片空间笼罩在一片红光中。 冲击波震动了旁边两座小楼,修伊特被迫后退两步,他浅紫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眼前滚滚烈焰。 渔网在火焰中猎猎翻腾,化作焦黑色后继续被燃烧殆尽,终于在修伊特眼前成为片片飞灰。 这时人们才听见火焰中噼啪响起的声响,接着一团紧紧交叠的狐蝠群嘶叫着冲出火焰! 像一团巨大的火流星,冲出火场的包围。 它们包裹成一团,当外围被火焰吞噬的狐蝠从中掉落时,里侧被保护完好的狐蝠重新展开翅膀,迫不及待地脱离这片地狱。 修伊特眼中倒映着这一幕,他手中紧紧抓着十字|弩,将准心对准了正上方早已预备好的水袋。 水……只需要一点水,这些狐蝠再无幸理! 法师的食指紧紧扣着扳机,焦灼的温度已经使他的发梢微微卷起,狐蝠群四散飞离的景象如同小恶魔飞出熔岩地狱,在他的视网膜中凿出痕迹。 修伊特迟迟无法扣下扳机。 埃文还站在火场中心,即便他毫无声息。 没有弓箭手按照预定计划行事。 即便蝠群正在重新汇聚。 没有任何一个人射出任何一支箭矢。 水桶被悬挂在火场正上方,在烈烈火焰当中旋转逡巡,蝠群和吞吐不定的焰舌将它团团包围。 “撤退……撤退!”考伯特的吼声陡然间响彻了战场。 修伊特深吸一口气,一只焦黑的狐蝠尸体在他眼前下落将他惊醒;法师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火场的中心—— 陡然间,他看到一道光。 这道光尖锐而狭长,当它穿过火场的中心时,即便漫天火光也无法将它完全吞没—— 这光芒如此明亮耀眼,仿佛一瞬间汲取了这里所有的光亮。 这一刻火焰吞噬着一切的轰鸣声、人类撤退的熙攘声和蝠群死里逃生的翅膀拍击声,都倏然停滞。 火焰被一道光芒劈成了两半! 这道光笔直地没入了火场的正上方,当它停下时,修伊特亲眼看见那是一把剑——那是一把精灵铸造的凤凰双刃。 它做了所有人不愿做的事。 第11节 水! 顷刻间,预先准备着的水喷洒而出,直接浇灌在烈烈火焰之中! 火舌如恶魔一般即刻吞噬了这些水,这些水沉浸而下,立刻使得引发火势的油上浮并飞溅,眨眼间油星、空气和高温构成了火焰的最佳温床! “趴下——!!” 考伯特大吼一声,向前扑出,将修伊特拉倒。 就在两人堪堪匍匐在地的同时,火焰冲天而起,眨眼间灌入了两座小楼,一涌而收后,爬满了阁楼的天花板,开始吞噬一切。 人类纷纷从另一端跳跃而下,张皇逃离。 他们见到空地中央升起了一座巨大的火龙卷—— 火焰包裹着数不清的狐蝠,漩涡一般缓慢地收缩和旋转着,红黑色交织的光焰一直延伸到天际,将昏暗的天空染成一片白昼! 火星不断四溅,在这可怕的龙卷风旁边吞吐出巨大的火舌。 高温灼烤得石板铺就的路面不断咯喀开裂,人们一直后退到百米远之外,仍能感觉热浪和冲击波一阵一阵扑面而来。 考伯特扶着修伊特堪堪逃离出来,修伊特身上的白金披风铺开后隔绝了从背后涌来的火焰。 两人立刻被浇了一桶水,那水在考伯特身上发出滋滋轻响,被他身上的高温所蒸发。 修伊特坐在地上狼狈地呛咳了两声,很快站起身来,环顾着形容狼狈的人群:“埃文呢?那个精灵呢?”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依旧一言不发。 “他是一名真正的圣骑士。”考伯特沉声说道,他抹了一把满是黑灰的脸,嘴唇干裂得不像样子,接着勉强站起身来,同修伊特一起望着那片火场。 修伊特像凝固的石像一般站立了片刻,忽然间又转过身来,沙哑地吩咐道:“带上水桶,去打井下更冷的水,准备绷带……去把塞西斯叫来,让他准备神术——去啊!” 卫兵们面面相觑,考伯特叹了一口气道:“去吧,如果这能让他好受一点的话。” 立刻有人领命去了。 修伊特看了一眼考伯特的神情,忽然说道:“你以为我是受了打击?” 考伯特一言不发,修伊特淡淡道:“我只是知道他正在回来。” 冲天而起的火焰正在逐渐消退,燃料在大爆炸中消耗殆尽,飞灰开始在风中被吹散。 有人开始组织灭火,但是周围的房屋都在缓慢开始燃烧,一切都杯水车薪。 考伯特几乎已经失去所有希望,修伊特却只是站立着等待。 直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从火中出现。 …… 大火终于势頽,埃文始终拧眉屏息,寻找可以下脚的路线。 在他身侧,圣光凝聚而成的护盾正在逐渐消散,圣骑士将自己的凤凰双刃找到并收回后,不得不出尽了自己的保命底牌。 受他召唤而现身的远古列王守卫幻化出一道光影,护佑在埃文身后,火焰顿时偏移出去,为他让开道路。 圣骑士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寻找出路,绕过屋舍倒塌的地方后,终于跑出了火场的中心。 隐隐约约,他看到有人伫立在远处等待自己。 埃文加快脚步,走出火焰包围的那一瞬间,身后的远古列王守卫悄然消散。 他从地狱般的火场里走了出来,像行走在黑夜里,却身披着光明和火焰的使者。 圣骑士并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狼狈,他的金发末梢因高温而纷纷断裂,银白盔甲染上黑灰色。他的双眼因为火焰灼烤而有些疼痛,不得不紧闭着眼睛,走回到安全的地方。 埃文正伸出手道:“修伊特,你……” 刚说到一半,他忽然听见有人大喊道:“按住他!” 埃文猝不及防,被七手八脚地按到地上,接着七八桶冷水兜头就浇了下来,一道治疗轻伤的神术也随之落在了身上。 埃文哭笑不得,挣扎了一下道:“不,等等,我没有受伤……” 接着有人扒开了他的眼皮,塞西斯出现在他视线里,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说道:“他能看见!他能看见!” 埃文翡翠色的眼睛因为极为不适而有些自发地湿润了,接着就尴尬地看见塞西斯眼里也冒出了眼泪。 修士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辛苦了,帕拉丁阁下,欢迎您的归来。”他虔敬地低下头拥抱了埃文,接着极为感动地擦了擦眼泪。 埃文不得不回抱了一下塞西斯,有些尴尬地想坐起身来,接着就断断续续地,不知被多少个人感激地拥抱了。 人们拍打他的肩膀,拥抱他,亲吻他的面颊,不断说道:“感谢您,圣骑士阁下。” 埃文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了修伊特的面前,接着就被旁边的考伯特在肩上打了一拳。 卫兵队长打完这一拳,一言不发,抹了抹眼睛,转身走了。 只剩埃文尴尬地站在修伊特眼前,说道:“抱歉,我回来有点晚……好像让大家特别担心……” 圣光在上……他只是回来慢了些,并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千钧一发地死里逃生。 修伊特解下身上的白金披风,沉默地将它丢了过去。 埃文被披风盖住了头,只得取下来,重新披回自己身上。 接着,圣骑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圆球,递到法师面前道:“我……正好路过,捡到了这个东西。看起来不是狐蝠,你认得么?” 修伊特看了一眼这黑色的圆球,充满嫌弃地把它取回手里,随手捏了捏——那圆球发出叽叽的响声,修伊特道:“它叫路易斯。” “呃,原来是你养的么……”埃文低声窘迫地说道,“抱歉,它本来挺大的,但我不小心……踩了一脚,把它踩瘪了。” “它本来就这么瘪,脑袋里都是空气而已。”修伊特又捏了捏路易斯,让它发出叽叽叽极为可怜的声音,“不用管。” 埃文哦了一声,与修伊特在火场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但紧接着他就听见: “埃文……欢迎回来。”法师淡淡道。 埃文温和地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 然后他很快又听见修伊特冷冷道:“跟我回教堂,诅咒的事情还没解决,我们还有很多善后工作,没时间在这里站着傻笑。” 埃文:“……” ☆、第15章 教堂内,埃文和修伊特站在卧室中。 他们听到外面的动静,修士塞西斯正在竭尽所能地治疗受伤的人员。很多人在与狐蝠作战时被咬伤或者抓伤,也有一些人躲避不及被火焰所灼伤……伤员很多,塞西斯必须保证自己的神术使用在最需要治疗的人身上。 埃文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上后就想去帮忙,他也能够使用一些神术,但修伊特坚持要和他商量一些事情。 现在他们站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张地图和一具狐蝠尸体。法师在地图上画下了三四个红叉,说道:“不要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外面的轻伤员身上……你要知道现在时间最紧迫的是中了诅咒的人。” 埃文神情一肃,问道:“他们如何了?诅咒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两天两夜了。” “不容乐观,基本上第一批中诅咒的人已经失去了神志,生命力不断被剥夺,一些体弱的人已经开始昏迷和休克……”修伊特淡淡说道,他的手不断在地图上来回比划,在几个位置上用红墨水画上小叉,并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找到诅咒源头并解决它。” 埃文同样看着地图,从他醒来的那片海滩,看到萝丝所在的小渔村,看到他和修伊特相遇的那片山谷,接着看到他们当前所在的位置——埃姆登小镇。 修伊特将笔一停,说道:“这诅咒来自一个奥术师,我知道他的实验室就藏在附近,而且我也知道你应该也是从他的实验室中走出——” 埃文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在这短短一眼中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既不询问对方的过去,也不询问对方知道这件事的原因。 “这个奥术师名叫灰袍格雷,他在海边经营了很久,教廷和帝国各自发现过他的踪迹,甚至派出过猎魔人队伍和斥候小队,但都无功而返。”修伊特继续说道,“他藏的非常隐蔽。但这一次他做得太急了——这些狐蝠,数量太多,而且几乎全部中了诅咒,它们通常不食肉,能中诅咒应该不是来源于食物,而是灰袍格雷人为地将琥珀诅咒植入它们的身上。” “你是说,灰袍格雷在刻意通过狐蝠和鲱鱼来扩散诅咒,”埃文思考片刻后说道,“他想通过诅咒的特性来收集生命能量?” 他的思维相当敏锐,修伊特略带赞赏地说道:“没错,这些都是他刻意所作。这为我们提供了线索。” 法师将手中的鹅毛笔沾了红墨水,在地图上划出两道弧度:“这里的地形非常奇特,产生的风只可能是回谷风,狐蝠这种生物非常依赖风的帮助来飞行,所以他们的来源只可能是这里,还有这里……往南看,玛瑙河的入海口之前没有足够狐蝠栖息和觅食的区域,但是往北,这些渔民却都说从未看见过可以栖息狐蝠的洞穴……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有人刻意把别处洞穴的狐蝠群迁移了过来;二、这群狐蝠的洞穴藏在至今没有人发现的地方。” 埃文微微蹙眉,回忆起了什么事。 在他刚刚苏醒过来时的那个洞穴……两个年轻推着小推车,将他抛入海中的时候说过的话—— “我们把他丢进海里就算了吧?老师养的海魔葵要是喜欢,应该就会把他吃掉。” “不喜欢也没事,很快就要涨潮了,到时候入口完全封闭,这里的海潮会沿着海床回流,这具化石估计会永远留在海底。” 修伊特凝神看着这幅地图,陷入了沉思当中。 埃文忽然伸手过来,在地图的海岸上游移了片刻,说道:“这里……这附近可能会有一个洞穴。这两天是不是曾经涨潮?” “确实涨潮了,按照月历,还需要三到五天才会退潮……”修伊特看着他指向的位置,“你是说,潮水封堵洞穴的入口?这是个水下洞穴?这样看……确实,如果洞穴足够大,就有足量的氧气被封闭在内,的确可能在涨潮期间居住生物……而且这种环境也能够供狐蝠生存。” 法师豁然开朗,很快画出了一条狐蝠飞行到小镇中的路线——果然天衣无缝,从涨潮至今的时间也刚刚好足够狐蝠飞行。 他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小圈,继而说道:“既然确定在这里,那么我们应该尽快启程,将灰袍格雷抓获并解决诅咒源头。这件事光凭我们两人有些勉强,还需要一名向导负责划船和寻路,或者老练的渔民应当也可以。”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询问。”埃文说道。 修伊特沉吟片刻,又道:“这件事我去。你还有更多事,关于剩下这些人这几天的居所、食物,还有安抚受诅咒者,这里只有你能够安定他们的心灵;另外你必须和考伯特商讨,这座小镇不能继续居住了,最好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搬迁,还要通知莫阿城,禁止这里出产的鲱鱼和肉类流通出去……” 事情太多了,足以服众的人却不多,圣骑士马不停蹄地赶去,与卫兵队长考伯特进行商议。 没有受伤的卫兵们正在自发地清扫地上残余的痕迹,由于他们时间太紧没有清理出隔离带,大火蔓延了一夜后,将半个小镇付之一炬。当一切停歇后,到处都是狐蝠焦黑的尸体,风中传来的都是灰烬和焦土的气息。 在黎明的前夕,他们商定了计划。 考伯特决定明天一早就带着一些健康的人去莫阿城求救并示警。 接着埃文又前去看望伤员,和塞西斯一起治疗伤者。圣骑士所过之处,人们悲伤抑郁的内心仿佛都能得到缓解,他们看着埃文,如同看到了救赎。 有人偷偷地称呼埃文为“金发的光辉”。 埃文的内心却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心中想道:如果我有更多神术,像慕幽那样作为牧师,至少可以治愈这些伤者;如果我仍和沉睡前一样有声望,现在就可以找到法师和德鲁伊解除诅咒…… 圣骑士的内心深处带着歉疚和悲悯。 而与此同时,修伊特正在与渔民商讨,询问是否有人可以出海载他们去灰袍格雷所藏匿的洞穴。 渔民们看到地图位置后都有些为难,纷纷表示那片区域有相当多的暗礁,渔船进入后很容易触礁沉没,所以很少有人会去到那里。 正是因为涨潮时入口沉没在水中不可见,而退潮时海水太浅,容易触礁,无法行船,所以这个洞穴隐蔽至今,没有被渔人们发现。 修伊特想到这里,接着就有人说道:“我知道萝丝的父亲康纳可以去。他之前就曾经在涨潮时出海,还在那里有一笔大收获,不过他说那里有巨大的海怪——后来他就受伤回来了,好像现在腿还没有好全。” 修伊特当即去找萝丝。 第12节 萝丝正在照顾自己的弟弟提姆……后者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因为食物紧缺的缘故,他几乎一天有二十多个小时是在昏迷中度过,度过浮肿的阶段后浑身瘦骨嶙峋,被绑在椅子上时仍不断呢喃着喊饿。 萝丝已经哭得两眼通红水肿,麻木地坐在提姆身边,时不时替他擦拭一下身子,见到修伊特的到来后怔了好一会儿。 修伊特道明了来意,萝丝哑着声音说道:“对不起,银火先生,父亲他……伤得很重。他的左腿几乎已经完全废了,连坐在椅子上都不太稳,恐怕不能再架船出海……” 修伊特凝视了萝丝许久,最终还是不忍心继续询问这个可怜的女孩,说道:“很抱歉,我对诅咒暂时无能为力。我们会尽快找到解决的方法的。” 萝丝勉强对他笑了笑,又木然地转了回去,头靠在柱子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提姆;而这个活泼机灵惯了的男孩子,已经两天没有站起来,又跳又笑地喊她姐姐了。 “提姆,别难过……很快就不疼了……”萝丝轻轻拂过男孩的头发,低低地呢喃道,“我们只是命苦……并不是被父神放弃了……” 修伊特无功而返,但沿路返回时,意外地被人叫住了。 喊住他的是佣兵行会的前台,一个年轻小伙子,有点腼腆地说道:“银火先生,请您等一等,我这里有东西希望您能转交。” 修伊特点了点头,接着年轻人就递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法师打开这盒子看了一眼,见里面用黑天鹅绒垫着一枚小巧华贵的耳钉。 修伊特正感到这枚翡翠耳钉有些眼熟,那个小伙子便说道:“这枚耳钉原本属于帕拉丁阁下,不知为什么流落到了一个渔民小姑娘的手里,前天她为了一点粮食卖掉了两枚耳钉……这一枚落在了一位商人的手上,商人本打算将它带回去讨好妻子的。” 修伊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位商人在我们佣兵行会发布了一个任务,是雇人护送他前往莫阿城的,很巧合的是……帕拉丁阁下接到了这个任务。”说到这里,佣兵行会的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商人后来知道了这是帕拉丁阁下的耳钉,但因为是合法买得,所以一直没有归还……直到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今天必须要离开了,所以托我把这枚耳钉还给帕拉丁阁下,他解除了雇佣帕拉丁阁下的任务,同时留给帕拉丁阁下一句话。” 修伊特将小盒重新合上,问道:“什么话?” “他说,‘对不起,帕拉丁阁下。也谢谢您,我由衷因为和您生在一个时代,并得见父神的光辉,而感到不胜欣悦。’” ☆、第16章 话分两头。 埃文在和塞西斯对伤者进行治疗的途中,意外得到了新的情报。 一名伤员说道:“帕拉丁阁下,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向您禀告……我知道北边的桦树林里头住着一个德鲁伊。” ——德鲁伊?! 在这个争分夺秒的关头,一名能够施法解除诅咒的德鲁伊简直是意外之喜,埃文几乎喜出望外。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提姆!那个孩子快要撑不下去了。哪怕德鲁伊不能解除诅咒,至少也能为他拖延一些时间! “当然,这是个好消息。你知道这位德鲁伊具体的位置吗?”埃文问道。 伤员回忆了许久,断断续续地说道:“桦树林,对……从北边出去,穿过浆果丛以后,会有一条猎人踩出来的小径……那路的年代太久了很不好找。中间有个巡林人小屋,不过也没有人居住……路过小屋以后就看见那片桦树林了,很醒目的,因为……嗯,桦树都是幼株。” “我想起来了,我们埃姆登本来的桦树林,因为男爵大人喜欢桦木家具,所以砍光了。”旁边有人插嘴说道,“后来就听说树林里住了一个异教徒……可能就是那个德鲁伊,他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所有的桦树都是他一个人种的。”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 德鲁伊们奉行自然之道,他们可以运用德鲁伊法术,变换形体,变成熊、豹、鸟类等各种形态,常年栖居在森林当中;此外他们极为擅长和动物打交道,也对栽培植物颇有心得。 德鲁伊的教义通常是亲近自然,他们的学徒在出师之前领到的任务,往往就是在沙漠或沼泽中培育出一片树林来。 埃文仔细地记住了他们所说的路线,还有对桦木林的描述,正想继续问些什么,便见到身旁的修士塞西斯紧紧皱着眉头。 “这里常年居住着一个德鲁伊?”塞西斯不悦地问道,“为什么没有人上报给教廷?所有和异端有关的线索都必须及时上报,一名德鲁伊在这里有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竟然熟视无睹……” 几名伤员顿时止住了话头,尴尬地面面相觑,不敢继续说下去。 埃文不得不制止塞西斯道:“等等,塞西斯,现在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如果这里有一名德鲁伊,他很可能会有解除诅咒的法术,我们或许应该先去拜访他……” “帕拉丁阁下!”年轻的修士竟一反常态,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们怎能求助于一个异端?要知道这里的诅咒很显然就来自于一个邪恶的异教徒,如果不是那名一直被通缉但没有找到的非圆环法师,那么很显然就是这个德鲁伊了!我在这里将近一年,竟然从来没有人向我汇报过这回事!” 面对着他的人们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无言以对。 修士大发雷霆,恨恨地说道:“父神在上!看看这些伤员!如果早一点将这些异教徒铲除干净,怎么会有现在的祸患?!这些诅咒,蝠群,这场大火……一切都是因为邪恶的法术而起!” 圣骑士深吸了一口气,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塞西斯,好一会儿后说道:“等等,塞西斯。诅咒应该来自那名法师——灰袍格雷,和这位德鲁伊无关。他在这里十几年,只是栽种桦木,看起来没有和这里的居民发生过冲突或者只是接触——你先冷静一下。” 塞西斯面对埃文温和但隐含威严的面容,片刻后压抑住了怒火和悲伤,苦笑道:“对不起,帕拉丁阁下。父神在上,我刚才失态了……我不该对你们大声说话,请原谅我的失礼。” 他一一向伤员们鞠躬致歉,而后者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但他仍不认为向德鲁伊求助会是一个好主意。 埃文第一次见识到这位修士的固执,不由有些焦头烂额,一边继续照顾伤员,一边尝试着说服道:“想想这些中诅咒的人,塞西斯。我们现在太需要一位能够解除或缓解症状的德鲁伊了……” “我们怎能因此向恶魔妥协呢?”塞西斯低声说道,“帕拉丁阁下,为了一名恶魔的诅咒,而向另一名恶魔做交易,这是……这是屈从邪恶,亵渎光明的事!” 他的言辞叫旁边的人都倒吸冷气,极为震惊。 埃文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塞西斯……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不与另一名恶魔做交易,我害怕很多人会撑不到我们毁灭诅咒源头。塞西斯,你记得提姆吗?他太虚弱了,后天傍晚前恐怕就会……” “只有这么点时间了吗?”塞西斯动容地叹息一声,在自己胸前划了一道十字。 埃文低声说道:“塞西斯,如果与恶魔做交易,就能挽救这些生命,你或者坚决不认同,但我已经决定去做了……” “帕拉丁阁下!”塞西斯叫道。 埃文摇头苦笑一声,心想:我们现在有求于这位德鲁伊,希望他能拯救这些人民,你却当做要和恶魔做交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圣骑士继续说道:“你不必跟来,塞西斯,我即刻就去找那位德鲁伊。假如真的是和恶魔进行交易,那么后果和罪孽,就由我独自承担;就算教廷事后问罪,你也只是无力阻拦我。” 塞西斯欲言又止,埃文道:“好了,话题到此结束。塞西斯,转过身去——他的创口快要崩裂了。” 修士连忙取了一卷绷带,返身继续为伤员处理伤口。 当修士再次回过身时,圣骑士的背影已经独自消失了在教堂门口。 修伊特到教堂时扑了个空,埃文正巧离开了这里。 圣骑士按照伤员所说的路线,穿过小镇的北门,正进入一片灌木当中。这里的浆果已经在成熟前就被居民们采摘殆尽,往里走一点才能看到青涩的果实残余。 埃文心中沉重的事情太多,加快脚步穿过这片杂乱的树林,果然找到了巡林人小屋。 这座小屋已经满是灰尘,窗棱上居住着一窝白鸽,被埃文惊动后,拍打着翅膀飞了出去。 埃文站到巡林人小屋的屋顶上,发现果然有眺望台建造在上面,一直通往树冠上。血精灵检查了一下这木质的眺望台,继而灵敏地攀爬上去。 在这眺望台上他极目远眺,见到就在这片林区的不远处,出现了从稀疏到繁密的一片白桦木。 这些桦木还年轻,一些还没有来得及枝繁叶茂,像年轻的小伙子一般站立在一起。它们间距刚刚好,安静地沐浴着阳光,仿佛旁边小镇中发生的一切丝毫不能影响到它们似的。 这片山谷高低起伏,埃文站立在眺望台上,仿佛站立在树冠上面,看到他的脚下是绿意绵延。 被他惊起的白鸽飞过这片绿色,整齐的羽翼轻轻掠过摇曳的树冠顶端。 当微风拂过这片宁静的山谷时,桦木们此起彼伏,摇动着枝叶彼此致意。 刹那间一片绿海波澜起伏,壮阔的潮涨潮落从脚下一直绵延到天际,层层叠叠,时而沙沙作响,时而又诗意地停歇。 这片桦树林,是德鲁伊孑然一人,十几年日日夜夜,亲手栽下。 埃文离开巡林人小屋,踏入到桦木林当中,便看到不远处一座小树屋。 这座树屋是由一棵壮年白桦树盘绕而成,它在一片年轻的桦木林中鹤立鸡群。 这棵树的树干分开,露出两个门洞,就成了简易的屋子的雏形;但与之相比,外形上却更像是根系离地两米就开始生长了,粗壮的根须包裹出了一小片空间。 门洞被绿色的槲寄生植物挂住了,看不清里面是怎样的构造。槲寄生是德鲁伊的圣物,埃文心生敬意。 圣骑士向着门内鞠躬,问道:“请问,这里是否住着一位德鲁伊先生?我名叫埃文·帕拉丁,来这里寻求您的帮助,恳请您不吝相见。” 话音落时,树屋静谧如昔。 桦树林内,鸟语阵阵,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仿佛海潮。 它们神秘、悠远,像古老的生物在互相私语。 埃文没有等到德鲁伊的声音,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 他回头看去,便见到修士塞西斯狼狈地从树林当中走出来,修士袍上已经被树枝划开了几处。 “塞西斯,你怎么……”圣骑士略带诧异。 塞西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走到埃文身边,脸上微微泛红,与他对视着:“即便要身负罪孽,也不该由你一个人承担。” 埃文无奈地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时,忽见到一只信天翁从树冠上飞了下来。 它极为悠哉地打开修长的翅膀,停留在树屋的门上,使得槲寄生轻轻晃动。 埃文的目光随着这只信天翁微微停驻了。 塞西斯正说道:“帕拉丁阁下,你找到那位德鲁伊了吗?” “嘘……”埃文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接着,圣骑士弯下身行礼,礼貌地说道:“日安,德鲁伊先生,愿月神的光辉伴随着你。” 信天翁歪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后,发出嘎的一声怪叫。 然后在塞西斯惊恐的目光当中,信天翁忽然口吐人言。 他叫道:“精灵!我的鸽子都喜欢你,还嫌弃我丑!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开!” ☆、第17章 修士惊恐地伸手指着信天翁,脱口便喊道:“邪术!” “塞西斯!”埃文不得不低声喝止了他的行为,以免他再说出什么惹怒德鲁伊话来。 信天翁再次发出了一声怪叫,拍打着翅膀,歪头看着他们俩。 圣骑士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德鲁伊先生。这是塞西斯,一名修士,他没有见过德鲁伊,刚才有些失态了。” 塞西斯被迫闭嘴,视线却一直停在信天翁身上,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到恶魔的踪影才肯罢休。 信天翁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它看了一会儿,叫道:“我看见了,一个不到二十岁岁的人类牧师,还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精灵圣骑士,嘎!你们来我的地盘儿上干什么,来抓我回去审判异端吗?” 不等他们回答,信天翁便嘲弄地飞了起来,在他们头顶盘旋着:“走吧,快走!精灵,我估计打不过你,但是逃难我还是可以的,别想抓住我!有本事你跟着飞啊……跟我飞啊!” 埃文哭笑不得,再次郑重地说道:“抱歉,德鲁伊先生,我们来这里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寻求您的帮助。” “哦!……很重要的事?”德鲁伊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就好奇地停住了,站在枝头上向下望去,“有什么事,能让教廷眼高于顶的两个神职人员来求助一个异端?” “是关于一场诅咒。现在埃姆登小镇和周边渔村有很多居民都中了这个诅咒,我们急需一位像您这样的德鲁伊大师来解除或者缓解这场诅咒。”埃文诚恳地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知给了这位德鲁伊。 几分钟后,这段不算冗长的故事终于讲述完毕。 第13节 信天翁重新停在了门口的槲寄生上,看起来有些费脑筋:“嗯……等等,你说这些人类都中了诅咒,所以你们来找我?” “是的,德鲁伊先生。”埃文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这样称呼这位德鲁伊,似乎不太礼貌,“请问,我们是否有幸能得知您的名字?” “哦,名字啊。”德鲁伊说,“你们没那个荣幸。” 埃文:“……” 信天翁在巨大的桦木上蹦蹦跶跶,似乎正在冥思苦想。 这位德鲁伊大师的脾气相当古怪,但看起来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是否要帮忙,这不由让埃文心里产生了希望。 过了一会儿,信天翁还没有想明白结果,但似乎陡然又对旁边脸色不太好的修士起了兴趣:“喂,那边那个人类。你走过来我瞧瞧,你是个牧师?” 塞西斯无措地看了一眼埃文,受到埃文鼓励的目光后上前了一步,他抬头看着这只会说话的信天翁。 德鲁伊看出来他的脸色相当古怪,像是看着一个魔鬼,而且是一个邪恶、狡狯、充满危险的魔鬼——这眼神德鲁伊曾经从数不清的神职人员身上看到过。 这个年轻修士让他想起了以前被追赶和驱逐的日子。 那种过街老鼠一般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也丝毫看不到能结束的希望。他隐姓埋名,在这里与世隔绝地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难道是为了成全这个恨不得烧死他的牧师的贤名吗? 德鲁伊打开自己的翅膀保持着平衡——仿佛雄鹰捕食之前饶有兴趣地看着猎物一般,与年轻的修士互相对视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你们想要得到我的帮助,没有问题,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埃文看出塞西斯的无措,上前一步主动问道。 但德鲁伊只是紧紧盯着年轻的修士,直到塞西斯不得不主动问道:“……是什么条件?” 信天翁拍打了一下翅膀,发出嘎的怪笑:“很简单,修士,代表教廷向我道歉。” 四周忽然有些静了,德鲁伊饶有深意地说道:“向我道歉吧,修士,我只要你的几句话,就去解除诅咒。诅咒对我来说不难,你知道吗?但我就想亲耳听见教廷里出来的人承认错误,承认你们对异教徒的迫害是不正当的行为——” 塞西斯脱口就拒绝道:“不,那是正义的行为,绝不是错误。” 德鲁伊再次笑了一声,步步紧逼地说道:“那诅咒怎么办呢?那些人类就放着不管吗?牧师,还有你——圣骑士,要是没有这诅咒,你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要来求一个德鲁伊吧?” “不,德鲁伊先生。”埃文无奈至极地说道,“我从没有这样想过,德鲁伊同样是值得尊敬的施法者,信仰的区别不能作为判别善恶的根据……” “说的好!我有点喜欢你了,精灵。”德鲁伊沉思了一会儿后道,“但是我又想了想,我要是拒绝帮助那些居民呢?你是不是就觉得我邪恶得无可救药了?” 圣骑士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居然有种在和小屁孩对话的错觉,但最后只是摇摇头苦笑道:“我们希望你能够帮助那些无辜的人,但这不是强加在你身上的义务,德鲁伊先生。如果你可以伸出援手,我们会感激你的义举;如果你没有这么做,我能够理解你中立的立场,或别的顾虑,绝不因此构陷你为邪恶的。” “真好,精灵,你活了多少年?我好久没看到这么棒的话啦。如果你不这么漂亮,我们估计能做朋友!”德鲁伊说完便大笑了起来。 一只信天翁仰头大笑的样子别提有多么古怪了。 更古怪的是,他笑到一半时,忽然又生气了:“那你为什么要去做一个圣骑士,精灵!好好信仰你的月神不可以吗?我最讨厌教廷的人了!” 接着他忽然又想起了塞西斯:“那边那个臭牧师,你想好了没有?你要是肯说‘对不起德鲁伊爷爷,都是我们教廷的错,我们捕猎追杀异教徒都是大大的坏事,月神是位慈爱的神明,自然之道也有它的精髓……’,或者多说几句,我说不定就原谅教廷了!” 他们都看向塞西斯,而这位神圣光明教会的年轻牧师已经木然站了很久很久。 这些对话都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塞西斯死死看着这位变化成了信天翁的德鲁伊。 他的眼里既有愤怒、失望,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好像终于找到了践行自己的诺言、守护自己的信仰的机会一样,在寂静当中,他掷地有声地说道:“错的是你,异教徒!父神是世上唯一的神明,你们崇拜和追逐的所谓月神都是一场镜花水月,你们信仰的自然之道都是恶魔流传出来迷惑人的东西!而你们却沾沾自喜,不知悔悟—— “还不清醒过来吗!异教徒,这个道理就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明显,你们为什么不肯抬头看一眼、救救自己呢?宽宏仁慈的父神时刻都在敞开他的怀抱,原谅他的诚心悔过的子民们,你难道看不见吗?” 桦木林中陡然寂静了一瞬,埃文低声喝止道:“塞西斯!” 修士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猛然张开他的双臂,狂热地呼喊道:“我们在天上的……父啊!” “父你个大头鬼!”德鲁伊愤怒地大叫了一声,“你们这群圣职者除了站在别人的地盘上传道和洗脑,就只会迫害别人了吗!” 巨大的信天翁一拍翅膀,冲天而起,盘旋在桦木高耸的树冠上。鸟类的鸣声贯彻了天际,接着这桦木林中忽然间吹起了风。 信天翁拍打着长达半米的翅膀,愤怒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咆哮的狂风:“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平地狂风瞬间在这片桦木林中呼啸而起,刹那间飞沙走石,枝叶狂舞,暴风险些将塞西斯直接掀起。 埃文千钧一发地抓住了修士,两人躲在一棵桦木背后,狂风仍扑面而来,带着飞叶和尘土扑打在脸上,根本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埃文勉强立定在地上,感觉整个人差点要随着塞西斯一起飞到半空中去,不断有石块击打在身上,眼前几乎昏黑一片,只有风声灌满了耳膜。 这阵狂风持续了有几分钟那么久,就在埃文决定撤退的前一秒,德鲁伊忽然收起翅膀,停在了树冠上。 风声毫无预兆地停歇了,只余这里的白桦树们仍在摇晃不已。 圣骑士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身后的塞西斯已经昏迷了过去,脸上被不知什么东西划出了两道血痕。埃文检查了一下他的生命体征,替他治疗了这些轻伤。 刚歇了一口气,埃文就听到那只信天翁拍打着翅膀,飞到一棵桦木上,心疼地说道:“噢,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下子没有注意,风太大了。” 埃文回头看去,见到信天翁收拢双翅停在地上,看着一棵刚栽下的小树苗——它歪歪扭扭,被这狂风吹得□□出了脆弱的根系,差点就要离开土壤。 德鲁伊停在这棵小树旁边,绕着它蹦跶了两圈,沮丧地低声道:“都怪那个教会……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生气了。小乖乖,你等一下,我这就把你重新安置好。” 埃文迟疑地站在原处,心中斟酌道:他对这片树林的感情太深了,他喜欢并同情着这些生灵……有没有可能激起他对人类的同情?我该怎样说服他? 但就在他想出办法之前,背对着他的德鲁伊已经打定了主意,强忍着怒火,近乎咆哮地说道:“快滚,精灵,看在你说的话还不错的份上。我不会救那些人类的,人类对我而言就像一种害虫——他们从自然当中攫取了这么多东西,还要不停祸害这些无辜的生灵。现在人类闹内讧了?这对这片森林来说简直是一场喜讯!我奉劝你,精灵,别掺和人类的事情,只要没有他们的存在,这片大陆很快就能恢复元气……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我没那个义务帮人类处理内讧的事!” ☆、第18章 塞西斯在一阵颠簸当中醒来,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软,耳畔嗡鸣不断,勉强才在天旋地转中找到了平衡。 埃文将他背在背上,穿行在丛林中。 修士醒来时,圣骑士立刻便注意到了他的呻|吟声,问道:“你感觉还好吗,塞西斯?” 塞西斯勉强定了定神,说道:“对不起……我……我还好。” 埃文背着他,尽量平稳地行走,一边说道:“我们很快就到了。回去后好好休息。” 修士沉默了很久,靠在圣骑士的背上,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油然有一种被无所不能的强者保护着的安全感。 接着,他回想到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 德鲁伊最后想必还是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埃文这才无奈带他一同回去。 塞西斯冷静下来后,心里纷杂的念头不断涌出,甚至感到动摇和愧疚,他思考了许久许久,终于忍不住在埃文耳边低声说道:“对不起,帕拉丁阁下……” 埃文温和地回道:“为什么道歉?” “我……搞砸了你的计划。”塞西斯低迷地说,“也许那个德鲁伊本来可能会来解除诅咒的,是我……是我毁了这一切,是我害了他们。” “塞西斯,”埃文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按照德鲁伊所说的那样做吗?你为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吗?” 塞西斯沉默了片刻,低低地说道:“我……我不会。帕拉丁阁下,错的就是错的,我没有办法颠倒是非黑白,我没有办法说谎。” 他们安静了许久,埃文的脊背稳定而有力,背负着修士,行走在茂密的丛林当中。 因为双手扶着身后的塞西斯,埃文没有办法清空道路,树木蔓生出来的枝桠在他的脸上划出两道黑色痕迹。 他始终没有责备或抱怨过塞西斯,后者却忽然间有些哽咽。 塞西斯低声问道:“帕拉丁阁下,你对我感到失望吗?” “塞西斯,你坚持你的信仰,我绝不会责备你这一点。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性命高过于信仰;对你而言却正好相反。假如你们在做取舍的时候产生了差异,那只是你们的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区别——没有谁是错的。你为了你的信仰,放弃了解除诅咒的希望,这只是一种无功无过的选择,因为孰轻孰重这件事,千古以来都没有定论,以后也不会有。” 埃文的语调温和但有力,接着他说道:“你问我是否对你感到失望?是的,塞西斯,我感到失望了。” 修士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尽管在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心中就隐隐有所觉察,但是得到的这个答案仍然让他痛苦不堪——来自崇敬的强者的否定,令他哽住了喉咙。 埃文轻轻叹息了一声,感觉到塞西斯的沮丧和迷茫,低声续道:“塞西斯,你太固执于改变别人了。当你遇到与众不同的、或与你冲突的信仰时,你不该去贬低这种信仰。让一个信仰光明神的人,去评判一个自然之道的追随者的对错,本身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难道我应该撒谎吗?”塞西斯哽咽着问,“帕拉丁阁下,难道我要罔顾事实,撒谎说月神真的存在,说父神不是唯一的神明吗?” “塞西斯,我们只是凡人,没有办法知悉神明的存在与否。但我想告诉你的,不是信仰的对错,而是你必须尊敬别人的信仰。”埃文说,“我们都只不过是凡人而已啊,这一生当中谁都可能会坚持特殊的想法,会做与主流不同的事情,会有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小众的爱好……但那没有伤害过别人,那不是错的,塞西斯。当你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时,你该去尊重他的想法,并且尊重他的‘与别人不同’的这种权力。” 圣骑士的话,与修士自小学习的教义仿佛产生了矛盾,但又像是一道闪电一般闯入塞西斯的脑海里……他甚至本能地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这才是正义的事。 塞西斯痛苦地喘息了片刻,挣扎道:“可是……如果尊重这样的异教徒……他会继续使用邪术,会引导人民误入歧途……” “但他并没有。”埃文说道,“这位德鲁伊的自然之道,没有伤害过人不是吗?法师的奥术之道,本身也没有害人对吗?即便有这样的法师,散播了诅咒,但每个人群中都会有邪恶之徒……我们不能因一两个错例就评判整个体系都是错误的。这些信仰固然与众不同,但是它们本身并没有教唆引导人犯罪。” “我不明白……我……帕拉丁阁下。”塞西斯迷茫地呢喃道。他的心中一片迷雾,从前敞亮无比的道路仿佛忽然间变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幻觉。 ——我是错的吗?审判异端的教义是错的吗?这些异教徒……难道真的有权力选择与众不同的信仰吗? “我们到了。”埃文呼出一口气,背着塞西斯走回了小镇中。 这片小镇刚刚经历过一场火灾,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飞灰。从桦木林清新至极的氛围中走出来后,这一点尤为令人印象深刻。 德鲁伊自在惬意的桦木林,和人类的这个小镇,仿佛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这里能听见人类的呻|吟声、抱怨声和痛苦祈求着神明的声音,这些声音汇聚成低迷沮丧的洪流,饶是埃文,也不免心下一沉。 塞西斯痛苦地想道:我本来有机会……挽救这些人。我想救他们,我为什么没有这个力量……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拯救他们? 埃文带着塞西斯回到教堂,他们在路上时见到很多人在搬运东西。 人们纷纷向埃文致意,埃文得知他们正在准备迁走……考伯特要求他们傍晚之前就准备好,所有人一起前去省会城市莫阿。 埃文匆匆走进教堂后,将迷茫的修士安置好,便立刻被修伊特叫住了。 “怎么回事,忽然间这么着急?”埃文问道。 “无法食用肉类和鱼类,我们的饮水和食物储备严重短缺,人手也有些不足,考伯特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从莫阿运回足够的食物,所以必须带着所有人一起上路。”修伊特略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不通知我?” 埃文叹了口气,这才有时间坐下来,倒了一杯冷水喝完,把事情统统向修伊特交代了。 法师听完后表示很不满:“去找德鲁伊,你居然带上一名教廷的修士?你这是自寻死路。” 埃文苦笑道:“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塞西斯应该只是想去帮忙,然而那位德鲁伊似乎对人类没有多少好感,看来请动他帮忙的希望并不大。” 修伊特沉吟道:“既然如此,剩下的希望就是找到灰袍格雷,想办法从他身上入手,来破除这个诅咒。” “我们即刻就可以动身……又耽搁了这一下午的时间,再推迟的话恐怕真的来不及了。”埃文思索片刻后问道,“艾伯特需要带领他们去莫阿城,其他人恐怕经验不足、危险又太大,我们就两个人去找灰袍格雷,有没有问题?” “我和灰袍格雷交过手,他的奥术和我相差不多,也许会多一些,但他在转化为半亡灵生物之后又获得了一些巫妖的法术特性……这一点我没有办法确认,巫妖的资料实在太少。”修伊特道。 “加上我呢?”埃文想了想,他对现今的巫妖也知之甚少,便从过去的经历上着手,“很多年之前,我曾经和七八名巫妖交过手,在没有额外亡灵生物——比如骨龙助阵的情况下,我有七成把握可以击败转化时间不到一百年的巫妖,但是彻底杀死的话必须有法师辅助……” “那就足够了,我有把握找到格雷的命匣。”修伊特心想:按照这群圣骑士的说话习惯,所谓的七成把握就是九成九的意思。 两人心下都是一松,产生了一种被有强力的队友支持着的安全感。 法师还注意到了一件事:他杀过七八个巫妖……七八个!难道他杀巫妖是一刀一个的吗?!很多年之前的意思是上千年前吗?这五百年所有诞生的巫妖加起来应该都不足七八个…… ——所以眼前这个圣骑士到底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 埃文即刻就开始收拾东西。 第14节 修伊特走神了一阵子,又很快回复过来,接着说道:“关于战斗,我相信你的实力。但摆在我们眼前还有一个问题,要进入格雷的洞穴,必须经过一片暗礁,附近的渔民只有萝丝的父亲康纳可以——但你应该知道康纳的伤势。” 埃文闻言只是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没有办法,这件事太危险了,我们最好不要把这些平民牵扯进来。实在不行……我是可以游过去的。” 修伊特忍不住道:“你打算游多久、多远?……我可做不到这件事。” 圣骑士听着也觉得甚是荒谬,忍俊不禁地开玩笑道:“你不会游泳吗?不如我把你也背上。” 修伊特:“……这不好笑。” 埃文举起双手投降道:“我没有笑,真的没有。我们到地方之后再去拜访康纳,想办法把他治疗好,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第19章 两人赶在大部队完全撤离之前就准备出发。 临行时,考伯特作了短暂的告别和祝福,并将一枚徽章交到埃文的手里,说道:“这枚徽章是我从军队中退伍后得到的东西,虽然只是斥候大队的队长,但至少能作为我的信物——我想请求你一件事,那些渔村里有我的两三名士兵还没有回来,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被困住了……如果你遇到他们的话,告诉他们,我们在莫阿城。” 埃文郑重地接过这枚徽章,允诺道:“如果我遇到这些士兵,我会将他们带回来的。” 考伯特身后是数百名平民和卫兵,长长的队伍已经从路口开始出发,他们络绎路过正在作别的三人,许多人目送着他们。 他们有些牵着驮马,载着几乎所有的财产;有些则已经一无所有,领着自己的家人;受伤的士兵被安排躺在推车或牛背上,虽然互不相识,但人们正在竭力彼此照顾。 去往莫阿城的路有三天两夜那么久,谁也说不清这支堪称难民的队伍会遇上什么。 “我会竭尽所能,为他们安排食宿……奥尔特男爵也在城中,可能会提供帮助。中诅咒的人已经昏迷了很多,我只能尽量提供帮助——一切希望还落在你们的肩上。埃文,银火,一路顺风。”考伯特说完,亲自将缰绳递到埃文手里。 埃文和修伊特披着修士的披风,各自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支队伍。 经过的人们一一向他们致敬。 当道路上吹起风来时,他们能从扬起的黑色灰烬中嗅到这片土地上遭受过的灾难。 踏过这些灰烬,他们必须继续前行。 埃文与修伊特骑行离开埃姆登小镇,沿着后者订下的路径一路前行,在半夜时分找到了无名小渔村的外围。 这座渔村已经被毁了,其中没有丝毫人烟,居民们亲手搭建起来的渔屋被大批饥肠辘辘的狐蝠和其他野兽轻易撞破,几间仅剩的完好屋子中也被搬空了全部食物。 两匹马在村口被勒令急停,两人扯着缰绳,在原地停下。 马在这片土地上有些不安地来回踩动前蹄,修伊特伸手轻轻拂过马鬃,立刻就令它安静了下来,接着说道:“我们找一个地方应付一晚,天色太暗了,现在不可能下海。” 埃文锐利的双眼扫视过这片地方,寻找有幸存者的蛛丝马迹,然而这里被野兽破坏过多次,他最终没有找到踪迹,便点头说道:“你准备你的法术吧。我去看看这里还剩下什么船只,等我回来守夜,你休息一晚,明天天亮我们即刻出发。” 两人分头行动,埃文骑马在沙滩上奔行过,看到几只孤零零的渔船被系在简陋的码头上,便很快掉头回去。 他路过一块熟悉的巨岩时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块巨石伫立在海边极为醒目,血精灵的眼睛清晰地看见旁边正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缓缓移动。 是那个智力不太正常的人。 他仍然裹着一堆布料,慢慢爬到那巨石上,就坐了下去,再次开始一动不动地看着海。 埃文三次看到他,他都在这样看海。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又回来了这里,这不由得使圣骑士感到有些蹊跷,立刻便牵着马走到那块巨石旁边。 看海的傻子仰头看了埃文一会儿,用他古怪的口音问道:“你是法师吗?” “我不是。”埃文再次答道,“我曾经在这里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直守在这里?” 男人愣了一会儿,沉默地看着埃文,就当后者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他却忽然像是想了起来:“我叫‘高山’。” “高山”?这不像一个名字,更像是一种绰号。这个男人至少有两米高,肤色黝黑,神情木讷,倒确实能够匹配这个绰号。 “好吧,高山,我是埃文·帕拉丁。你在这里是否见到过别的幸存者?”埃文立刻问道。 高山点了点头,却一言不发。 埃文不得不再次询问他:“这些幸存者在哪里?” 高山就直愣愣抬起手,指了指西北边的一个方向。 当他抬起手动作时,埃文听见他布条状的衣服里响起了略有些沉闷的碰撞声——像是很多琐碎的铜制品碰在一起。 埃文本想询问高山一番,但想到眼前这个人的智力恐怕不适合复杂的交谈,便审视他的身上——高山身上并没有伤口,也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埃文略放下心来,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埃文策马一路沿着高山指着的方向前行,没多久便发现了一处洞穴,洞穴入口处被简单处理过,但只能粗糙地瞒过一些视力不太好的野兽。 血精灵扒开洞口伪装用的藤蔓和枝叶,接着便见到两具尸体—— 两具紧紧搀扶在一起的卫兵的尸体。他们已经死去超过半天,仍僵硬地矗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太能辨清。 他们牢牢堵住了洞口,一具尸体将长剑插在棱缝中,就这样支撑着,就像仍守卫着这洞穴里的人一样。 埃文试着掰开他的手指,然而他僵硬无比,不愿意让开出路。 埃文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谢谢你们,我来寻找里面是否有幸存者……” 他看到卫兵的尸体上仍挂着窄小的铜牌——那是巡逻卫兵的身份标识,在他们死后唯一会回收并送到家人手里的东西。 埃文将两枚铜牌摘了下来,收入怀里。 “谁……谁在外面?” 这时,埃文听见里面传来人类的声音,当即回应道:“我是埃文·帕拉丁,来这里寻找幸存者。你们有多少人?还能够行动吗?” “圣骑士阁下!”里面立刻沸腾一般响起了人的呼喊声,大约有七八个渔民正躲在里面。 听到埃文在外面,立刻有人涌到洞口——埃文在外面无论如何都掰不开的两具卫兵尸体,被里面轻轻一推,立刻就无声无息地栽倒下去。 渔民们不知在这里躲了多久,在夜色中等到埃文的面容,几乎热泪盈眶,络绎不绝的声音将埃文包围,后者几乎听不清任何一个人说了什么。 等他们镇静一些,埃文陡然看见最末尾处艰难地挪动着一个人的影子。 萝丝和提姆的父亲康纳,他的腿伤本该逐渐痊愈,但现在似乎更严重了一些,靠着一根树枝缓慢地挪动在人群最后,仰头看着埃文。 他的眼里都是泪水,第一句话就问道:“萝丝呢?提姆呢?” 埃文低低叹息,说道:“提姆中了诅咒,我们正在想办法。其他一切……都在好转。” 康纳一言不发,疲惫地靠在洞壁上,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埃文点清了人数,这里包括康纳有八人,全都是渔民。 埃文抽空去看巨石上坐着的那个傻子,这一次不管他怎么说,高山就是不肯跟他走,固执地坐在巨石上看着海,连看都不打算看埃文一眼。 圣骑士无奈领着幸存者回到村里,见到村中唯一亮起的一处篝火,竟然坐着两个人。 修伊特和塞西斯坐在篝火旁边,气氛看起来有些沉凝。 埃文不明就里,安慰幸存者暂且休息后,就走出来坐在篝火旁与他们一同守夜。 “塞西斯,你怎么在这里?”埃文问道。 修士闻言回道:“我……你们出发后不久我才做了决定。帕拉丁阁下,我跟着他们回莫阿城的作用不大,我觉得也许这里更需要我……这些幸存者需要我,你们也需要一个牧师,阁下,如果要应对一名邪恶的法师,你们会需要神术的帮助的。” 埃文不由地看了修伊特一眼,即使他知道修士口中“邪恶的法师”是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灰袍格雷——而不是修伊特。 修伊特无动于衷地拨弄了一下篝火:“修士先生,你管好这些渔民就可以了。明天一早我和埃文独自出发。” “但是……” 塞西斯说到一半,修伊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冷冷道:“不要以为这是在玩什么小孩子把戏。修士先生,你的‘治疗轻伤’之类的神术毫无用途,你跟着我们去面对一名大奥术师根本就是送死,不但送死而且很容易就做了拖油瓶,明白吗?” 他犀利的言辞毫无疑问伤害到了自告奉勇的修士,塞西斯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我明白了,银火先生,我……先去看看幸存者们。” 塞西斯走回身后的房中,埃文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何必对他这样苛责,修伊特,他也不过十七岁。” “你对他太宽容了,埃文,这样会助长他的不自量力,如果给他留下一丁点希望,他就会想办法凑过来……然后轻易丧命。”修伊特淡淡说道。 埃文听出他并没有动怒,只不过是用一些手段来吓走年轻的修士……也许本意便是保护塞西斯远离危险。 圣骑士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莫名想道:这队伍真难拉扯……法师隐姓埋名不能暴露身份,德鲁伊逼着牧师道歉不然不肯出山,牧师比小孩还倔强…… 想着想着,埃文又叹了口气。 他开始怀念起他亲爱的战友们了,他们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合,实际上还是会有些小打小闹……然而即便是小打小闹,现在竟也成为了值得怀念的往事。 幽幽长夜,篝火噼啪轻响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困乏。 埃文听到屋内传来修士的祷告声,家破人亡的渔民们的恸哭声逐渐停下了。 断续还是会有痛苦的声音传来。 而身边的修伊特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枚叶片,放在嘴边悠悠吹了起来。 ☆、第20章 这首曲子从幽婉的声调开始,承接出逐渐壮阔的景象,仿佛细水合流出奔腾不息的玛瑙河,又仿佛是从遥远哀伤的回忆里走出,去往气象开阔的未来。 埃文安静地听着。 这枚小小的叶片承载不了多少音调,修伊特所吹也没有什么技法可言。 但是这首曲子里,埃文听到了令人动容的希望。那是让哀伤止息、让力量传递下去的希望。 当修伊特停下来静静擦拭这枚叶片时,埃文问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法师的嘴边流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却又很快隐没:“这是‘异教徒’的歌,圣骑士。你知道秘都崔斯特吗?” 这是埃文第一次听见自己熟悉的地名,下意识回道:“我知道,位于玛瑙河的南方,拱卫帝都的双星之一,秘都崔斯特是所有施法者梦中都在向往的地方……绯红曾经在里面有一座属于他的实验室。” 关于过去的回忆便忽然涌入了圣骑士的脑海,他摇了摇头,莞尔道:“抱歉,你不认识绯红。我只是忽然想到他了,他也是一名法师。” “你见过崔斯特,埃文?”修伊特问道。 埃文露出些许笑意:“是的,我也去过。我见过崔斯特数以百计的宏伟法师塔,还有高高悬起在天空中的星辰研究所,每年时长两个半月的秘法集市——即便开放十二个城门都无法分流涌入集市中的人山人海。每次去崔斯特的时候都必须准备一大把金币,团里该死的法师可以把他半年挣的钱在半天内败得一干二净,然而不要脸地问我来借……” 圣骑士停顿了片刻,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是修伊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笑,似乎那对翡翠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令人愉悦的活力——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般。 修伊特背后偷偷摸摸地探出来一个脑袋。 瘪了不少的魔灵路易斯嗅了嗅埃文的气息,它现在只有修伊特的半个手掌那么大,愣头愣脑地钻出来时,让埃文吃了一惊。 第15节 路易斯回头看了眼修伊特,晃晃悠悠地飞在埃文面前,转了两圈——埃文于是得以将它看清楚。 这是个圆得像球一样的半透明生物,长相……呃,有点丑。黑乎乎一团的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两道刀疤,一左一右地撇在那。 “它是路易斯,你之前从火场救回来的东西。”修伊特面无表情地随手一抓,把魔灵捏回到手上,接着嫌弃地抹了抹它的脸,“被火烤过之后变黑了不少……更丑了。” 哦,魔灵有些伤心,被法师来回擦脸的时候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埃文想了想,伸出食指头轻轻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其实……挺可爱的。” 路易斯陡然膨胀了一下,接着发现自己反应太大,又连忙缩了回去,躲在修伊特的巴掌里面。 圣骑士心道:丑萌丑萌……的。 修伊特摇了摇头,道:“再说一些关于秘都崔斯特的事情……这家伙应该也是被你的故事吸引出来的。” 魔灵扭了两下,算是点了头。 埃文好笑道:“我可不是吟游诗人,没有太多的辞藻来描绘那座城市,你们真的想听我说故事?” 修伊特将路易斯随手丢到半空中,抬眼与埃文对视了片刻,低声道:“说吧,圣骑士。说说崔斯特之树的故事。” 从他的紫色眼眸中,仿佛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悲哀,这是埃文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神色。 魔灵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在半空中绕着他转了两圈,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埃文回过神,有些怔然地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说道:“崔斯特之树……就种植在秘都法术学院的奥术研究所中央,我没有去过奥术研究所,不过崔斯特之树长得太高,隔着内城的城墙都能看见它的树冠——上面悬浮着很多研究平台,除了研究平台之外还有悬空的观察台,每年有三天时间可以供人参观。 “这棵树……每隔几年就要变一次颜色,我头一次看见它时,是粉色的,我还以为是满树的樱花……后来它正好开始落叶,整座秘都、漫天满地都是她的叶片,从城北流淌进来的玛瑙河支流会覆盖满粉色的叶片,当它流出秘都时,就变成了一条粉红色的河流。 “绯红说都是那群奥术师和生命研究所的人没事在搞鬼,整天都对着这棵树研究它究竟是怎样活了这么久的,对它做实验,对它恶作剧——而崔斯特之树温柔地接纳一切,当它承受的魔法力量达到界限时,它就会变色,然后将这些力量储藏在叶片中,凋零出去……当春季再次来临时,它会重新焕发活力,得到一场新生。关于崔斯特之树的叶片蕴含幸运魔力的说法,大抵就是因此传出去的。” 这场回忆在埃文娓娓道来的话语中告一段落。 修伊特摆弄着他手中的叶片,这枚叶子像其他任何榆树叶一样普通,狭长,轮廓分明。 法师低声说道:“我的手上,就是一枚崔斯特之树的叶片,通过特殊魔法保存下来。它辗转经过很多人的手里,才最后成为了我的收藏。” “可惜我当时没有保存下来粉色的叶片。”埃文笑着说道,“听闻粉红色也是非常罕见的,到现在大约也能卖不少钱?” “价值连|城,圣骑士。”修伊特淡淡说道,“当今世上,再也不会有新的叶片诞生了。我手上的这一片,来自三百年前,最后一批健康的树叶。” 埃文的笑意逐渐收敛了起来,低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那棵树已经死去了么?” 大奥术师拧动手中的叶梗,看着这一枚历经了三百年时光的普通树叶来回旋动,低低说道:“距今七八千年前,教廷开始第一次围剿秘都崔斯特。七年后外城被破,崔斯特之树成为内城的保护|伞;当时的法师守了这座魔法之都十二年,终于被叛徒所击破,整座秘都被教廷付之一炬……那也是第一批被烧死的法师——他们称之为‘净化’。” 圣骑士沉默了下来。 法师继续说道:“崔斯特之树没有死,第二年春天,它从灰烬里生出了新枝。三十年后,秘都崔斯特光复。又一百余年后,教廷再次覆灭了秘都,崔斯特之树被几千名劳工日夜砍伐,始终屹立不倒,最后由当时唯一的龙骑士带领着无数骑士,硬生生将其拉倒……崔斯特之树的树干现在仍倒在废墟中,至今没有腐朽过。 “又过了几千年后,崔斯特之树遗留在土地中的根系再次发芽了,它从一棵小树苗开始成长,当时遗留的法师成立了‘光复会’,秘密地培养崔斯特之树,他们蛰伏了八百年,最终重建了秘都崔斯特。 “就在距今三百年前,教廷再次开始了‘圣战’。最后一位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带领的队伍攻破了秘都崔斯特。崔斯特之树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八千年的历史,几次浮浮沉沉,说起来也不过是只言片语。 繁盛与衰落,荣耀与绝望,就被轻描淡写地叙述完了。 修伊特对埃文说:“你见到的应当是最初的崔斯特古树。它自由生长了不知多少年,在最辉煌的时期,见证了秘都崔斯特最辉煌的历史,然后才随之一起落幕。” 埃文发出一声百味杂陈的叹息:“八千年……” “八千年了。”修伊特说道,“法师依然在努力挣求一丝希望。每一个法师都想亲眼看见秘都的荣光,都想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能够自由追求真理,而远离所谓的信仰之争,远离被追逐捕杀、被迫隐姓埋名的日子。” “这曾经是每一个法师都拥有的日子。”埃文低低地说。 修伊特淡淡地笑了起来,这笑容中并无苦涩或悲伤,只是有些许感慨地说道:“圣骑士,你从一个黄金的时代,跌落进一个黑暗的时代了。” 大奥术师将崔斯特之树的叶片仔细地收起,接着取出了一个盒子,说道:“这件东西本该在今天上午就交给你,但你出去找德鲁伊了……下午时我对它做了一点附魔。” 埃文看了修伊特一眼,没有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端倪来,便接过这个盒子道:“里面是一个‘惊喜’?” 圣骑士晃了晃这盒子,接着便打开了它,看见里面是黑天鹅绒衬着他的翡翠耳钉——曾经不幸被萝丝卖了出去的那枚耳钉。 埃文将这耳钉取出来,抚摸过上面翠绿无暇的翡翠时,感觉到了熟悉的附魔气息。 ——大奥术师在里面封存了他的魔法能量。 在他进行动作时,法师将那位商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血精灵有些讶异,又有些动容,默默拉开兜帽,将这枚耳钉钉回了它原来所在的位置。 修伊特静静看着他的精灵耳朵——它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有时修伊特会觉得埃文和他们人类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异乎寻常的美貌和……魔瘾。 修伊特忽然说道:“这里面的魔法能量足够维持三个月,提供微小但持续的魔力,应当可以抑制你的魔瘾。血精灵,在我们这个年代,你要首先知道:在野外是很难找到一名法师的,即便找到,也不一定能为你提供魔力。” 我本没有打算从法师的身上汲取魔力……血精灵默默想道。 埃文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说:“至少我能确定一个目标,不必在野外盲目搜寻。” ☆、第21章 ——他的意思是只找我么? 修伊特看着埃文低头专注拨弄着篝火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想直接向他询问这句话的意思,然而这个问句在他心里来回斟酌了许久,仍是没有说出口。 “修伊特,”埃文忽然说道,“我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片大陆距离我的年代已经太久,太久……久得令我感到陌生。我仍无法判断教廷和法师们,双方究竟谁对谁错,这场长达数千年的对抗又是从何而起……” 圣骑士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至少,我认识的法师和我认识的牧师,都是善良正义的。” 修伊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假设你是在夸赞我。当你试图这么做的时候,言辞应该更明显一点。” 埃文带着笑意地回道:“嗯,你知道,我只是在思考。法师先生,你是我在这个时代见过最正义,最睿智,最……好看的法师先生。” 修伊特挑了挑眉,半点不掩饰地说道:“谢谢,我也这样觉得——你在这个时代根本没见过第二个法师是么?” 埃文终于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 篝火中火焰摇摇曳曳,红光照出两人轮廓分明的面容。 修伊特在沉默中若有所思,接着开口道:“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善良,埃文。一名信奉等价交换的奥术师,既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也不会随便赠送别人什么。我为你的耳钉附魔,就应该索取一件东西。” 埃文嘴角微微翘起,心想:这个规矩倒是多少年都没有改变,这些法师还是一群死傲娇…… 圣骑士开玩笑地问道:“我身无分文……你要用‘意外律’么?索取我回家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什么的?” 法师的视线略移开一些,停驻在埃文的金发上——血精灵在那场大火中待了太久,他原本堪堪及肩的金色头发断裂开来,现在有些凌乱地覆盖到他的脖颈。 浅淡的铂金色在月光下极为神秘高贵,然而此刻它有些暗淡了,而血精灵却丝毫没有注意过这件事——埃文从来不在乎这点小事。 而此时此刻,修伊特悠然地说道:“头发。我要你的头发。” 埃文怔了一下,接着二话不说,便取下了自己的凤凰双刃,想要将自己的头发再削下来一截。 不过正在此时,修伊特阻止了他:“等等。现在太短,我要的是至少二十公分那么长。” “嗯……”埃文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确定吗?我可没有留过长发,也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长到二十公分……” 血精灵将自己的剑放了回去,有些为难地比了比长度。 “耐心是一名奥术师的基本品质。什么时候我想索取这份报酬,我就会告诉你。”修伊特将双手拢在袖中,语调慵懒地说道。 ——那么直到你开口之前,我必须要为你留着长发么? 埃文哑然失笑,继而低头想了想,仍是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在漫漫对话当中守过了半个夜,天际已经隐隐透出天光。 黎明即将到来,短暂的寂静和闲适很快又将远去。 埃文的长耳微微一动,忽然侧过脸,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 此时他们都听见了墙角处有一点轻微的响动——倒不是敌人的袭击。那声音是从屋子里传来的,有人偷偷走了出来。 血精灵的听觉更敏锐一些,他能听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摩擦声。 那是行动不便的腿脚在地面上摩擦过的声音。从这声音里,埃文便明白了,走出屋子的这个人是康纳——他的一条腿至今未能痊愈。 修伊特很快从埃文轻微的神色变化里猜出了什么。 下一刻,法师忽然对埃文说道:“埃文,天快亮了。我们仍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带我们出海搜寻的向导,只有我们两人的话太耽误时间了。” 他的语调清晰又缓慢。 埃文正对着他的双眼,看着他的表情,明白地知道:修伊特是在故意挑起这个话题,让暗处的康纳听到。 圣骑士不太愿意配合法师继续说下去,尽管知道法师的说话技巧只是在引发康纳的愧疚,来让他帮助他们出海。 修伊特略蹙起眉,说道:“不要忘记我们这一行的目的,埃文。我们多耽搁几分钟,受诅咒的人就少几分希望。” 埃文无声地叹息,最终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去问问那些渔民们,无论如何……必须找到诅咒源头。” “帕拉丁阁下,我来出海。” 站在墙角处的康纳终于出声说话了,他拄着一根树枝,艰难地挪动到篝火前,缓慢地坐下来时身形一歪,险些跌倒——在埃文搀扶下勉强坐稳了。 修伊特露出些许意外神情,他看到康纳的伤势,原以为这位渔民不会冒险出海,想不到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他便挺身而出。 “我已经听说了,两位阁下,我的确去过那片海域。”康纳狼狈地喘息了很久,将自己伤势严重的右腿搁到高处,“这条腿也是在那时候受的伤,那里有一只魔怪,可能是章鱼,或者别的东西的触手……它在我腿上一卷,我拼死把腿拔|出来逃脱后,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埃文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猜测那只魔怪可能是灰袍格雷所豢养的海魔葵——那只拥有半透明的粉色触手的海魔葵曾经把埃文当做食物,险些就在海底打了起来。 康纳的右腿已经数天无法痊愈,加上天气燥热的缘故,已经溃烂得触目惊心。他脸色麻木地说道:“我带你们过去,两位阁下。我还记得路线。” 埃文摇了摇头,颇有些不忍心,为康纳施展了两个神术,替他缓解一些痛苦:“你的伤势不要紧吗?到时我们可能需要进入海中,搜寻隐藏在海面下的洞口。这会花费一点时间,你如果坚持不住……” 他的神术能够维持住康纳的生命力,但要想使他的腿痊愈,恐怕需要高阶牧师来为他施展祛病术。 “我能坚持住,帕拉丁阁下。”康纳说,“我还想和你们一起下海。海水是我比陆地更熟悉的东西。在陆地上我需要挪动这条该死的腿,但是在海里,水会为我托起它,我在海水里能游得比海鳗还轻松,比陆地上不知轻松多少倍。” 埃文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后者说道:“感谢你的援助,康纳先生。” 康纳苦涩地笑了一声,忽然问道:“帕拉丁阁下,今天你是否……收走了洞口两位卫兵的名牌?” 埃文点了点头,取出了那两枚印有名字的铜质身份牌。 康纳接过他们,仔细地摩挲片刻,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名字。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不认识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原本正好巡逻到这里,就突然遭受了蝙蝠群的袭击……村里能走的年轻人都走了,这两个卫兵扶着剩下的人逃跑,还回去找有没有幸存的人……后来他们受了伤走不动了,村里已经没有食物,我们凑出来水给他们喝……但他们丝毫没有动。” 埃文记得这两个卫兵,他们守在门口,坚如磐石。 圣骑士轻轻划了一个十字。 康纳继续说道:“凌晨的时候我听见他们互相说话了。一个说‘我饿了’,另一个说‘喝点儿水吧’,然后又说‘喝了会更饿,会啃人’。然后一个年轻人守在门口,另一个出去捡树枝回来,伪装了洞口……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死了,是互相用长剑抹了脖子……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们被狐蝠咬中,中了蝠毒,也中了诅咒。” 第16节 埃文喃喃道:“刎颈之交……” 另外两人并不能听懂他说的话,埃文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修伊特沉吟片刻,说道:“他们为守护弱者而死,父神会引领他们登入他的神国,永享极乐。” 圣骑士有些讶然法师竟会以这种方式来开导康纳,但他看到康纳泛红的双眼时,又感到了些许释然。 法师并不信仰光明神,也不认为人死后会进入天国,他只是希望生者能够走出悲痛。 康纳跟着划了一个十字,哽咽着说道:“我原本……并不信教,修士先生。是坐在石头上的那个傻子……教化了我。两位阁下,你们或许不知道,那个傻子是一名高地人,隶属于教廷的一支斥候队伍,他们六十年前就来此寻找邪恶法师的踪迹…… “六十年了,那支队伍里其他人类都死了,有些是出海搜寻时不幸,有些是被法师杀死,有些是患病,有些是寿终正寝……那个高地人的寿命比我们曼卡萨人要久,他因为傻,被要求留守在海岸上,等他们回来。 “在我年纪还轻的时候,那个傻子就是一个人了。他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等了十多年,吃树皮野草生活,不懂和人交流别的,只会问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是不是法师,他还记得自己是来清缴邪恶的法师的,但他太傻……真的太傻。他身上挂满了死去队友的身份牌,还有几个遗失后再也找不到了,就固执地觉得他们还活着,就一天天仍然等着……” 埃文骤然动容,他没有想到三次见到的那个名叫“高山”的傻子,已经在那个地方等了这么多年。 康纳眼里都是泪水,深吸一口气将热泪咽了下去,接着说道:“直到那时,我才忽然觉得……我们真的需要教会。修士先生,我最初不相信世上有神的存在……可是当我看到那两个年轻卫兵,看到那个傻子,我就觉得还有人保护着我们这些性命卑贱的人,还有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维护这里渺小不起眼的和平生活……是他们让苍白的教廷信条变成了神圣的教义——而不是神。 “请原谅我要说一句可能惹您不高兴的话,阁下。我依然不相信父神,可我愿意相信那些信仰父神的人,相信他们的爱和正义,正是他们的存在让我感到:信仰是好的。” ☆、第22章 海面磅礴起伏,银灰色的天际线忽然被染上了一丝艳色,水天交界处逐渐喷涌出恢弘无比的红日光辉。 清晨的气息逐渐笼罩过来,信天翁盘旋在逐渐敞亮的天空中,鸣叫声沙哑又嘹厉。 在这片隐约的天光下,康纳正在艰难地将船帆拉起。 海边渔民的渔船极为结实,上下舱室或许比他们的屋子里还要宽敞一些。 埃文站在船头,极目远眺。 那块巨石上仍坐着那个傻子,高大的身影在逆光中被勾勒出黑色的轮廓。他一动不动,已经在那里等了不知多少年。 修伊特跟着走了出来,埃文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 海风吹拂着他们身上的黑色修士袍。也悠然吹拂过这片浩瀚无垠的海洋,不知道多少个吟游诗人、英雄和普通渔人曾共享过这片磅礴胜景? 修伊特说:“这里是不错的地方……是时候结束这场劫难了。” 埃文笑了笑,反过身时,和他一起,望着这片海上的日出奇景。 渔船在日出时分出海,技艺娴熟的渔人艰难在船上挪动,拉动风帆改变航向。 在稳步的前行中,埃文见到沿途似曾相识的风景,他正在向着自己醒来之处前进。 两岸景色逐渐从海滩转变成黑色的峭壁,海浪层层冲击过去。此时康纳趴在船头,将手放在水中,感受水中那些暗流涌动的方向。 他们前行了几刻钟,康纳忽然降下了帆,将船头的锚推了下去。 “应该就是这里了,两位阁下。我这就下海去寻找入口。”渔人这样说着,坐到船沿上,将自己的裤腿狠狠扎紧,用布条来回缠绕固定住自己的伤腿,便抱起了船头的一块圆石。 同样准备下水的埃文见状阻止道:“等等,康纳,你不必下水,你的伤……”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看到渔人的眼睛时,忽然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下去了。 “帕拉丁阁下,这是我一生当中,最被需要着的时刻。”康纳说完,翻身便滚入涛涛海水当中,怀中沉重的圆石带着他很快沉了下去。 埃文看了修伊特一眼,二话不说也跟着下了水。 随着两声落水声,渔船摇晃了片刻,一切很快又寂静下来。 修伊特坐在船头,一手轻轻探到起伏不定的海面下。 “海……” 法师浅紫色的眼眸有些暗淡,很快又将手收了回来,继而从自己的小型空间当中揪出了装死的魔灵:“路易斯,你也下水去找。” 魔灵很容易受到主人的影响,路易斯也对着海水颇为踟蹰,绕了好几圈后,才终于一头扎了下去。 几分钟后,康纳探头出来,手扶着船舷大口地喘息。 修伊特看出他的脸色极为不佳,便说道:“停下休息一会儿,你的腿不该长时间接触海水。” 奥术师略一犹豫,取出提前两枚附过魔的叶片交到康纳手中,为了隐藏这是法术效果便说道:“这种植物有很强的过滤能力,能够替你隔离掉一些海水中的盐分。将它含在口里。” 康纳便含着这植物,深深看了修伊特一眼,再次一言不发地下了水。 渔人水性极佳,几次冒出水面后已经搜索了很大一部分区域;而圣骑士埃文只露过两面,只因他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可以长期停留在海水中。 渔船摇摇晃晃,当水天交界处的朝阳逐渐驱散了清晨的雾气时,修伊特陡然察觉到了海面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大奥术师谨慎地站起身观望着这片海面,他口中念出几句咒文,继而用散发淡淡光芒的双眼来回巡视海面下的情况—— 他看到了粉红色的光,仿佛海中的极光一般,曼妙地变幻着。 但这些光,正在急速地向着某个方向前进……海面下那巨大的触手生物正从这渺小的渔船正下方一掠而过,庞大的身躯甚至引动了海潮,将渔船连动船锚带着飘移出去。 ——海魔葵!灰袍格雷所豢养的确实是一只至少活了两百年的海魔葵! 修伊特心念电转,立刻呼唤魔灵:“路易斯!让他们立刻回到船上!” 与此同时,法师的口中模糊地念出咒文,当他手心向下打开自己的双手时,刹那间海浪为之一停! 仿佛王者下达了他的命令,颠簸起伏的海面以渔船为中心陡然平静了下来,一圈一圈魔法造成的涟漪扩散开去…… 当海面平滑如镜时,海面下那庞大的生物也终于显露出黑色的轮廓来—— 那是一只至少有上百根触手的古老海魔葵,当它将触手完全张开时,或许能有小半个渔村那么巨大,这是自然条件下海底能够孕育的最可怕的物种之一! 修伊特神色一凝,静静立在船头时,骤然感觉到海魔葵的视觉锁定了自己,这只恐怖的海怪忽然一停,就仿佛在观察着他。 法师张开的手上戴着的两枚戒指渐渐发出光芒,修伊特紧紧盯着海面下模糊的轮廓。 就在此时,渔船忽然晃动了片刻。 埃文从船边钻出了海面,同时将康纳抬起丢回了船上。渔人昏迷了过去,但性命无忧。 圣骑士一手在船舷上轻轻一撑,轻巧无比地跳回船头,继而从自己背后取下了凤凰双刃。 “我们找到了格雷的老巢,但立刻惊动了门口的这只海魔葵……”埃文沉声说道,“海底岩洞当中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我没有向内搜寻,马上找了出来——我恐怕这只海魔葵会趁机回去偷袭村庄。”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它现在正打算甩开我们,去袭击渔村。”修伊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海面,仿佛隔着海水与海魔葵进行着意志力的对决,“灰袍格雷命令它袭击幸存者,就是为了逼我们回去救援。它的速度太快,即使不能上岸,也能够沿途毁灭海边无数村落。” 埃文沉着地说道:“很好,那就先解决这只海魔葵,再回去收拾灰袍格雷。” 恰在这时,圣骑士敏锐地回过头,突然将凤凰双刃横亘在法师眼前—— 一道透明的触手当啷一声被剑刃阻挡,接着半空中流转出一丝淡粉色光芒,它立刻又变回透明的状态缩入了海中。 海底的巨大怪物在水面下开始晃动触手,仿佛不满于奥术力量封锁了这片海面的波浪,它从底下伸出一根根隐约可见的触手,一一开始攀附船沿。 修伊特瞳孔微微一缩,冷静地说道:“这个状态我们无法判断透明触手的袭击,我要解开封印……” 埃文低垂下剑刃,无声祷告了一句后,圣光的力量从他脚下蔓延而出,眨眼间笼罩这艘渔船,使得船沿的触手仿佛被灼烧一般发出滋滋轻响。 法师掌心向下,再次念了一句咒文,暗蓝色光芒在平静无比的海面上扩散了一圈,下一刻海浪便突破封印冲天而起! 渔船一瞬间差点倾覆,埃文的神圣力量爆发出耀眼光芒,如同稳定的圣光支柱一般支撑起了脚下的小舟,便看见周围的海水如同被炸裂一般四散飞溅,一时到处都是雪白的浪花。 在这浪花当中却又亮起了更刺目的剑光。 一剑!竟将被海怪激起的波涛斩断! 强横无匹的神圣力量将所有海水排斥出去,海魔葵的触手在海水中断裂,重新漂浮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时显现出了暗红色的原型。 当浪涛扩散出去,渔船重新暴露在海面上时,海魔葵静静从海面下伸出了一只眼睛……这是一只猩红狰狞的眼睛,怪状悚人地镶嵌在一根粗壮的触手顶端。海魔葵本没有眼睛,是巫妖格雷为它缝合在一根触手上。 埃文在船头冷峻地伫立,一手将凤凰双刃收回,竖立在自己面前——透过锐不可当的刀刃可以看见,他翡翠色的眼眸仿佛折射出凌厉的光。 精灵与海怪在沙沙作响的海潮声中对视了短短片刻,凤凰双刃上隐约燃起了金红色的火焰。 埃文沉声道:“它在畏惧!不能让它逃跑。” 渔船孤零零漂浮在海面上,体型比之巨大了百倍的海怪只从海中露出了一部分触手——那已经几乎遮天蔽日。 阴影笼罩着渔船,修伊特双手拢在袖中,镇静地观察这场战斗,他的魔力尚未恢复完全,但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大奥术师紧紧盯着海魔葵那只眼睛,他的唇瓣不断开合,低声念着什么——而恐怖的海怪如同被他摄取了心神一般停留在海面附近,唯有四周的粉色触手仿佛拥有自主意识,仍不断伸缩游弋着拱卫它的本体。 修伊特一心两用,双手快速地用标准的动作进行施法,一道奥术光芒从他指尖萦绕到埃文的身上。 圣骑士不需法师进行提醒,一瞬间就能够心有灵犀地明白他在做什么。 埃文一脚踏上船头,接着毫不犹豫,跳跃到海面上—— 他脚下的海浪微微下陷,却牢牢托住了长靴。精灵在海面上急速奔跑,垂落向下的凤凰双刃能够锐利地剖开相隔半米的海水。 埃文仿佛一道尖锐的光芒,陡然插入了僵直的海魔葵本体内——金红色的火焰瞬间暴涨十几尺之高,海魔葵上百只触手立刻触电一般向回缩去。 暗红色的狰狞触手立刻阻挡住修伊特的视线,它们包裹在一处蠕动,将圣骑士的身影埋没在其中,强而有力的肌肉层层虬结,即便是上百磅重的蚌壳也能在其中被绞碎成齑粉。 “meyzaandah!”修伊特低沉的声音在海面上回响时仿佛也带有深沉的魔力。法师伸出双手,遥遥一握—— 周遭的空气瞬间一阵扭曲,无形的力场向着蜷缩起来的海魔葵蛮横地冲撞。 就在这一刹那,海魔葵紧紧缩在一起的触手中间,忽然亮起了一道狭长的光芒! 这光芒仿佛星辰破开一道罅隙,将力量瞬间辐射而出,强大的冲击刹那间使得无数触手骤然爆裂开来,落入海面时激起巨大水花—— 埃文的身影从其中向后跃出,在半空中轻松翻身消去冲力。 电光石火间,修伊特毫不犹豫地翻过手,轻轻托举手掌,无形的力场瞬间改换了方向。 它带动起的劲风将海面刮起层层白浪。 埃文轻盈矫健的动作如翻飞的白鸽,精准地半跪着落在在修伊特为他撑起的力场上,紧接着他在这半空中平稳地站起,将手中的凤凰双刃转过一个危险的弧度。 修伊特只听见埃文低喝了一声,下一刻,辉煌至极的剑光便将眼前一切笼罩。 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在海水中爆发出闷响,从夺目无比的神圣光芒中扩散而出的冲击波如有实质一般,将这片海面震荡出滔天巨浪。 ☆、第23章 海水轰然炸开,空中霎时间全是白蒙蒙一片,海水从半空中落下时仿佛瓢泼大雨,再次将尚未平息的海面惊起无数波澜。 海魔葵暗色的鲜血在海水中晕染出一片痕迹,无数触手在海面上载沉载浮。巨大无比的海怪生命力极为坚韧,它在失去几乎一半肢体后翻身钻入海中,向着另一个方向急速潜逃。 第17节 埃文缓缓吐出一口气,落在海面上,金发被海水打湿,他随手将其捋到脑后,继而倒提着凤凰双刃,狠狠插入了海魔葵的一条触手之中。 海怪挣扎时掀起的波澜不断扩散,血精灵钉在他的身上,不允许它就此逃离这片战场。 修伊特右手虚握,将一道活化绳甩了出去,直直缠绕住海魔葵的独眼,另一端则绑在了船头。 就在这一刻,海魔葵尖啸了一声——这是海怪第一次发出声音,它的叫声带有恐吓人心的魔力,音浪猛地炸开后让两人鼓膜一震。 紧接着,海魔葵主动断开了自己的触手,埃文被迫向后跃起,回到渔船上。 而修伊特的法术仍将海魔葵与渔船相连。 这只巨大的海怪潜入水底,却因为海水太浅而无法将渔船扯翻;它在水中来回翻滚冲刺,直直向着陆地游去。 渔船因恐怖的拉力而急速前行,两边被激起的白浪几乎有一人高。 埃文沉着地屹立在船头。 凤凰双刃上,未来得及擦拭的魔物的鲜血被打上来的海水逐渐清洗,沉睡了一万年的锋刃再次歃血苏醒,显露出暗沉的色泽。 修伊特因海魔葵的尖啸而有些昏沉,他勉强扶在船头,伸手以指尖轻触海中晕染着的暗色鲜血,片刻后说道:“它没有染上诅咒……” 灰袍格雷驯养着为其守门的这只海魔葵,竟然没有染上诅咒;与此同时,它还带有了类亡灵生物的特性,它的触手不但能够自如变得透明,还带有麻痹毒素。 “这是个杀戮机器……”修伊特喃喃道,“为什么不让它来传播诅咒?” 重伤的海怪仍在垂死挣扎,它拉着渔船笔直地向着陆地上撞去。 就在这短暂的喘息时间中,修伊特和埃文几乎同时说道:“命匣在它体内!” 命匣——是巫妖把自己的生命放入某个物体中后的造物,只要命匣尚在,无论躯体被毁灭多少次,巫妖都能够在新的身体中重生。 下一刻,海魔葵从浅海中一跃而起,庞大无比的身躯暴露在阳光下时变幻出了它的本来面貌——红黑交织的丑恶肉块中伸出了上百条光滑油腻的触手,它受到重创的伤口□□在外,一翕一张时向外涌出暗红色的血液。 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跃出海面时,阴影遮天蔽日;而后它重重地摔落在海滩上,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跳动翻腾,最终砸落在几座渔屋上,停止了移动。 沙尘漫天飞扬,巨响甚至惊动了远处深林中的飞鸟。 渔船被巨大的拉力扯向沙滩,修伊特两手张开,将去势硬生生阻挡住。 埃文抱起船上昏迷不醒的康纳,将他放在一处隐蔽的海岩下。 就在圣骑士沉稳地紧握自己的大剑准备彻底杀死这头海怪时,他们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号角声。 这号角声来自渔村中央,低沉沙哑中带着不祥的气息。 天边的浓云逐渐翻滚起来,他们听到空气中传来亡魂的尖啸声……紧接着冰寒刺骨的气息笼罩了这片地方,昏沉的天色下仿佛一切都被盖上了一层暗蓝色的薄雾。 修伊特一手轻轻托起一团光芒,这光芒很快上升起来,停留在他肩头,驱散了四周的寒气。大奥术师沉声说道:“巫妖就在附近。” 这时埃文警觉地回过头,正见到倒在前方的海魔葵的触手在村中不断肆虐,渔屋坍塌时,从里面慌忙逃窜出几道人影。 那是塞西斯带领着渔民们逃脱出来,年轻的修士背着最后一个伤员大步向外奔逃,当看到前方光芒中的埃文和修伊特时,他大喊道:“小心!” 埃文立刻抓住修伊特,带着他向前扑去,紧接着他抬起头时便看到自己上方,两道半透明的冤魂咆哮着扑了个空,接着再次向下俯冲过来。 埃文半跪起身,同时一手点在额头上,圣光力量即刻涌现而出,将两个冤魂抵挡在外。 “路易斯。”修伊特在他身后翻身而起,沉稳呼唤道。 魔灵立刻从他背后飞出,在变幻成同样半透明的战斗形态后,与两道冤魂互相追逐撕咬着。 灵魂痛苦的尖叫声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当它们受伤时会不断向外扩散寒气。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埃文来不及与其他人会合。只见他手中凤凰双刃上的光芒暴涨,如同一颗夺目的彗星一般闯入了暗蓝色的雾气当中。 修伊特站在幸存者们前方,一手前推,强悍的力场翻滚前行,拨开前方层层迷雾,也阻挡住飞溅而来的碎石和沙尘。 他们听到房屋破裂崩毁的巨响,头顶的魔灵和鬼魂正在盘旋着互相撕咬,那尖叫声连绵又尖锐,令人心生不安。 埃文心无旁骛,如同一道光芒在战场上穿行。 他纵身一跃,一剑将海怪庞大的身躯几乎劈为两半,腥臭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圣骑士一手卷起披风盖住自己,当血雨逐渐停止后,再抬头看去:海魔葵已经瘫倒在废墟中,无数触手因为濒死而自发缠绕卷曲着。 埃文站立在屋顶上,透过修伊特为他驱散的迷雾,看到远方的巨石上遥遥站立着一道纤细的人影——巫妖格雷站立在那里,一枚号角悬浮在他的眼前,而冤魂们正听从他的号召汹涌地聚集。 埃文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剑刃上的鲜血抖落下去,心中想道:这只巫妖……还没有转化完全,他还没有获得巫妖的全部法术,是来不及?还是巫妖的传承已经断绝到了这种地步? 他一跃而下,冲出迷雾的封锁,当他抬头时却恰恰看到一幕令人惊愕的场景: 巫妖的头顶逐渐聚起森然寒气,正当它准备完成施法时,从他身后猛地扑来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那个傻子“高山”如同一只饿虎一般凶暴地扑了上去,巫妖的防护法术将他身上瞬间割裂出道道伤口,而他恍然不觉,径直疯狂地抡着赤手空拳,将巫妖狠狠打落下了巨石。 两人的身影暂时消失在埃文的视野中,但他清晰地听到那个傻子怒吼道:“法师!你是邪恶的法师!” 巨石后亮起了刺目的法术光芒,一团火焰在其后爆裂开来,火光一瞬间驱散了四周阴冷的迷雾。 埃文跳到那巨石上,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见到两个身影都包裹在这火焰当中。 高山浑身是火,死死抱着巫妖,与他一路向下滚去,他们纠缠在一处,以至于埃文几乎无从下手。 接着他们暂时停下,高山翻身而起,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自己正在被烈焰灼烧,仇恨使得他双目赤红,疯狂地大喊道:“你杀了德雷克!你杀了伊恩!你杀了米歇尔!……” 每喊一个名字,他便向下狠狠落拳——高山人的力道凶狠得令埃文感到吃惊,当他发狂时几乎能将附近的地面摇撼,即便是巨石上的埃文都感受到了震动。 巫妖召唤出的怨灵在上空高速飞行,向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俯冲过去。 埃文屹立在巨石上,白金色大麾猎猎作响,他手中攥着一团圣光,而后将它高高举起—— 铺天盖地的夺目光芒立刻从他掌心辐射而出,瞬间将数米内的一切照彻出清晰的轮廓。冤魂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在半空中盘旋着散落,化成一地黑灰。 在这光芒的照射下,巫妖包裹着的暗蓝色迷雾被祛除一空,他悚人的白骨躯体清晰可见;而高地人浑身被火焰缠绕,只余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火中不断地怒吼——他将虚弱的巫妖死死钉在地上,不知疲倦痛苦地凶猛攻击着。 须臾功夫,两道身影都失去了动作,一切暂时静了下来。 埃文跳下巨石,正待查看他们的生死,陡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痛苦的呐喊。 堪堪被埃文一剑分为两半的海魔葵骤然张开了全部触手! 谁也没有料到这只渐渐没了动静的海怪忽然间回光返照。 它痛苦地嚎叫和翻滚,暗红色触手裹着它的鲜血,像捕食的蛇一般凶猛地卷起一名幸存者—— 塞西斯猝不及防,被触手卷起后死死缠绕着,在窒息中被送入了海魔葵的巨口当中……致命的酸液和腥臭味瞬间笼罩了他。 海怪的濒死反击如同旋风一般扫荡了周围的房屋,修伊特将半空中的怨灵清扫一空时不慎被偷袭,被一根触手狠狠砸落进坍塌的房屋当中。 几个渔民惊恐地四散溃逃,正慌乱间见到圣骑士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惊喜地大叫道:“帕拉丁阁下!塞西斯先生被抓走了……” 塞西斯在一片昏黑当中,感觉身体被不断勒紧,然而海魔葵并没有立刻吞噬他。 他艰难地从狭小的空间里竭力寻找能够呼吸的地方,耳畔传来的闷响在片刻之后忽然停滞—— 接着是光明破开了一道罅隙,直接照彻到他身上。 “埃文……”塞西斯本能地呢喃道。 海魔葵的触手一阵一阵收缩,虬结的肌肉将塞西斯一直送到光明前—— 当塞西斯艰难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凤凰双刃的剑尖。 埃文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以剑刃破开海怪的躯体,接着便因为这些触手将塞西斯送到他的剑刃前,而陡然停下动作。 海魔葵半透明的本体一起一伏,埃文清晰看见它的心脏正在不断跳动,而那心脏下方,还藏着一块巴掌大的暗蓝色宝石。 海魔葵将塞西斯当做盾牌,支在心脏前方。 埃文的剑抵在塞西斯额前便停驻了,他看见年轻的修士露出迷茫、恐惧而又满怀崇敬的眼神。 海怪仿佛知悉圣骑士的犹疑一般,与他对峙着静止了动作。 埃文轻轻挪动剑尖,在塞西斯的眼前划下一个十字。 接着他短暂地、安抚地笑了笑,像是想要告诉他不要害怕,接着便立刻向后跃起,千钧一发地躲开了海魔葵暴起抽来的触手。 而塞西斯仿佛在混沌与黑暗中被拯救,他在光明中见到这个笑容,紧接着,再次跌入了黑暗。 ☆、第24章 海魔葵将塞西斯牢牢藏在体内,与埃文周旋。 圣骑士几次有机会一剑将它的心脏直接劈开,然而终究顾虑塞西斯在其中,不敢凌空一剑直接斩下去。 他不断在海魔葵身上留下伤口,灵敏地在海怪肆虐的触手中进行躲避,锐利的翡翠双眼始终在寻找一个机会。 塞西斯被触手紧紧勒住,藏在黑暗中,听到海魔葵内部黏腻的汩汩声,他胸口剧烈疼痛,呼吸也极为不顺畅,然而拼命低声念出咒文。 一道光源随他的呼唤而暂时出现在眼前,将他周围的环境照亮。 海魔葵的内部并无复杂的内脏,它是半动物半植物的生物,塞西斯被置于它的消化囊内,用这光源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人类。 到处都是人类的残骸,被嵌在消化囊内,有些露出半个身体,有些只残余一只手。海魔葵白色的消化液像蛛网一般凝结在他们身上,无数触手不断蠕动着吸收这些消化液中的营养。 塞西斯痛苦地嘶嚎,他看到了教导自己多年的老神父,看到教堂中的兄弟姐妹们,也看到熟识的无辜的民兵们—— 他们原本冒死出来,是为了提醒各个渔村的人们这场灾难!他们怀着善良和正义的希望来这里拯救人民……却惨死在这个怪物的口中。 塞西斯胸中仿佛被烈焰灼烧一般疼痛起来,这火甚至烧得他眼眶也开始疼痛,他在绝望和愤怒中向光明神祷告,用他微末的神术力量攻击缠绕着他的触手。 神术将这触手上灼出道道黑斑,却不足以将其烧断。 海魔葵感受到塞西斯的反击,将触手蜷曲得更紧,几乎要将塞西斯直接勒死在其中——但埃文步步紧逼,海魔葵不敢直接弄死这个人质。 塞西斯在窒息的痛苦中昏厥过去,又醒过来,来回几次后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碾压揉碎…… 在强烈的痛苦当中,他看到一点可贵的光明。 这光明微弱得好似幻觉……他知道这是幻觉,但不舍得移开眼睛,因为这光中是一枚小小的十字。 是埃文为他划了一道十字。 他的短暂的笑容……如同神祇的微笑。这一幕镌刻在塞西斯的视觉当中,半刻也不曾消退过。 ——他会救我,埃文会救我……不,他说过,“神只救那些自救的人”。 塞西斯满眼是泪,分不清是由于痛苦还是由于欢欣,对着眼前唯一的光亮,他再次昏迷过去。 他浑身的肋骨几乎都被折断了,气息奄奄,海魔葵也认为他已经昏死过去,将触手松开了一些。 第18节 然而塞西斯再次醒了过来——从仇恨和痛苦当中,他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摸索,在酸腥的消化液中摸到了半把没有被融化的长剑——那是神父的长剑。 剑只剩下剑刃,塞西斯死死攥着剑,在鲜血淋漓中匍匐前进,接着他睁开眼时,眼前一片黑暗。 “埃文……埃文!” 塞西斯声嘶力竭地呐喊了一声,将剑刃狠狠□□脚下海魔葵的身躯中。 一切立刻天旋地转,海怪的身体内部开始翻腾不已。塞西斯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是不断地,用手中的断剑捅进每一个可能是心脏的地方。 海魔葵在废墟中翻滚。 在一片动乱当中,埃文仿佛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圣骑士紧握手中的凤凰双刃,只能凭借冥冥中的感觉,一剑切开海怪原本被他重创的伤口。 海魔葵被这一剑直接分成了两段!腥臭的血液如雨一般洋洋洒洒,整片海滩被无数触手搅动得狼狈不堪。 埃文紧追而去,亲眼见到海魔葵的本体中忽然由内而外被刺穿了一处伤口。 圣骑士敏锐无比,来不及仔细思考,便顺着这道伤口,递出了锋锐无比的一剑! 这一刻,海魔葵黑红色的肌肉终于被完全撕开,露出里面脆弱的半透明本体,机会稍纵即逝。 埃文紧紧盯着它不断跳动的内脏,脱手就将自己的凤凰双刃甩了出去! 凤凰双刃如同一道银白色流星一般没入了其中,直直刺穿了海魔葵的心脏。 巨大的海怪悲鸣一声,陡然紧紧缩起,死死捂住了自己的本体。 塞西斯眼前一片漆黑,被海魔葵内部挤压得几乎窒息,他在一片混乱中竭力攀爬,竟千钧一发地摸索到了插在海魔葵心脏上的凤凰双刃。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修士用自己最坚硬的手肘部分拼命向剑柄上砸落,将它推向更深处。 海魔葵内部混乱无比,塞西斯几次滚落,几次被尖锐物割伤,几次再度昏厥过去。 他最后一次醒来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紧紧挨在自己胸前——它还在拼命跳动。 塞西斯颤抖着四处摸索,捏住了一处锋利的剑刃,接着就狠狠将它向下插去—— 剑刃陡然刺穿了海魔葵的心脏,也刺穿了心脏下隐藏的一块宝石。 那宝石猛地碎裂开来,其中暗蓝色液体流淌而下,浸透了塞西斯满是伤痕的胸口。 海魔葵最后的一阵痉挛,将一切都挤压在一起,也将凤凰双刃锐利无比的剑刃笔直地□□了塞西斯的胸口。 修士发出颤抖的吐息,死死握住了这剑刃,接着仰头疲惫地笑了笑,将剑刃转过一个弧度——在海魔葵的心脏和他的胸口搅开了致死的伤口。 海魔葵已经死去了。 所有触手摊了开来,其中未完全死亡的神经带动着它们偶然地抽动和痉挛。 埃文拔出自己长靴中的细剑,跃到海魔葵的本体上,将它完全剖开。 接着他瞳孔骤然一缩,见到里面仿佛地狱一般的场景。 而塞西斯正仰躺在血水和酸液当中,浑身没有一处皮肤还是完整的。 他面目全非的脸上带着微笑,而胸口插着埃文的凤凰双刃。 连同海魔葵只有巴掌大的心脏一起,也连同巫妖格雷碎裂了的暗蓝色宝石一起,他们一片死寂。 …… 埃文背负着凤凰双刃,打横抱起塞西斯,行走在一片废墟的空地处。 他怀中正淡淡散发着光芒,埃文紧紧抱着塞西斯,低声说道:“撑住,你不会有事……一定要撑住,我可以救你。” 他将塞西斯平躺着放下,这时听到身后传来零星脚步声。 是修伊特带着剩下的几名幸存者来与埃文会合。 他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魔力支起了防护力场,保护渔民们在海怪的肆虐下活了下来,也保证了没有第二个人被海魔葵捕捉。 海魔葵死后不断抽搐的触手仍在肆虐。 奥术师捂着腹部的伤处,勉强行走到安全的地方,终于倚着墙坐了下来,接着撕开自己身上的修士长袍,撕开一些布料简单地包裹住自己的创口。 他见到埃文半跪在生死不明的塞西斯身前,掌中温暖的神术光芒覆盖了修士的身体,他与埃文都浑身浴血。 “还能救回吗?”修伊特低低地问道。 埃文沉声回答:“能。” 他的回答沉稳而坚定,充满着力量。 他们静了很久,修伊特忽然见到塞西斯身上残余的暗蓝色宝石碎片,说道:“将那碎片……给我看看。” 埃文保持着自己对塞西斯的治疗,抽出手将碎片递到法师眼前。 修伊特疲惫地低喘了片刻,眼前一片昏黑,好一会儿后才定睛看清了这块碎片。 他伸手用指尖感受宝石中流失了的魔力,低声说道:“这是命匣……灰袍格雷的命匣……原来是这块宝石。他果然藏在……海魔葵体内么。” 一名巫妖,能够将自己的生命藏匿在命匣当中,只要命匣还在,他就能够不断复活。 现在灰袍格雷的命匣被凤凰双刃直接打碎,他现在已经真正地死亡了。 “灰袍格雷?他作为一个巫妖,还太年轻了,也还没有学到巫妖真正的法术……”埃文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不该做巫妖的,仅凭他对琥珀的诅咒就能看出他有相当高深的奥术水平,还有这只海魔葵……他培养得非常难缠,它的生命力的顽强可比于泰坦,或许比起深渊的魔物也不遑多让。” 修伊特淡淡说道:“他本来就是瑟银协会的大奥术师,当世最强的法师之一……只可惜,将自己转化成了巫妖的躯体。” “我始终……无法理解。”埃文说,“为什么会有人心甘情愿,成为亡灵生物?没有嗅觉、味觉,无法正常饮食,被人恐惧,为人憎恶,也失去了很多生存的意义……” 修伊特低下头,声线因疲惫而略带沙哑:“谁知道……呢。” 明亮的神术光芒中,塞西斯身体上的伤口逐渐被治愈着,他浑身血污,几乎触目惊心。埃文竭力为他治疗了许久,只能勉强保持他的生命体征,人却没有丝毫醒转过来的迹象。 修伊特在旁休息了许久,魔灵路易斯从外面飞了回来,落在他肩上。 通过精神链接,魔灵将外面的情况向法师汇报了。 修伊特说道:“巫妖已经死了……骨骸至今仍在燃烧。” 埃文陡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他旁边的高地人呢?那个名叫‘高山’的傻子?” 修伊特与魔灵略作沟通,说道:“一直不动,大约也已经死了。” 埃文闻言静了片刻,终于沉缓地、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仇恨……” “教廷与法师之间,无法清除的仇恨。”法师低低地说道,“从六十年前,他们对灰袍格雷的追捕开始,到格雷的反击杀死了那支追捕队伍,现在斥候队伍的最后一个人也清算了他的仇恨……” 埃文沉默片刻,又说道:“……也许远远没有算清。” 埃文低头看着塞西斯昏迷中的面容,心中想道:你……会继续恨着法师吗?巫妖杀了太多人,毁灭了这片区域,虽然业已死在了你的手下,但你的仇恨我能感受得到……你活下来后,也会成为教廷当中,仇恨并围剿法师的那股力量吗? ☆、第25章 一切终于平静了下来,海边阳光的温度重新驱散了这里的寒意。 渔村中一片断壁残垣,到处都是海魔葵残余的肢体和血液——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阳光照射后,它逐渐萎缩并干瘪了下去。 修伊特因为伤势而昏睡了一段时间,醒来时便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得很清爽,而且应该受到过神术的治愈效果,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法师原本的上衣被剪开以便处理伤口了,现在上身仅盖着一件灰色的披风。他沉默地抓起披风将自己裹住,走出门时见到了几个幸存的渔民。 他们或坐或跪,聚在一起,于静默中看着自己被毁坏殆尽的家园。 红日的光芒照射在他们身上,拉出一道一道狭长的影子。 修伊特推门而出,正看到这一幕场景。 而康纳听到他的脚步声,匆忙抹了一把脸,回过头沙哑地说道:“早安,银火阁下。” 法师的目光在他通红的双眼上略一停留,在看到他饱经风霜的眼神后,便知道自己不必、也无法让这些人民释怀。 修伊特陪他们站了片刻,问道:“埃文在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几个渔民下意识地直起身看向这边。 “帕拉丁阁下往那块巨岩那边去了。”康纳答道。 …… 巨岩下一片狼藉,满地砂砾都带着被火焰灼烤后的痕迹,高温甚至烤出了点点玻璃碎屑。 巫妖残余下来的白骨空洞洞一片,跟一具焦黑的尸体纠缠在一起。 埃文叹了一口气,俯下身,试着轻轻替高山擦拭脸上的黑灰。 这层灰几乎在他身上结成了壳,埃文小心地将它们剥开一层,露出高山原本深棕色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他是一个传统的高地人,无论是肤色还是身材,以及他的说话方式——他除了稍显愚笨之外,和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等黑灰被清理了一部分后,埃文这时看见这具黑炭般尸体的双手牢牢攥在一起,握着什么。 埃文费力将他的手掰开一点,看见里面是一块金属疙瘩——大约是被烈火烧融后,被高山捧在手心里再次凝结成的东西,这东西半铜半铁,带着古典的青铜色。 埃文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两枚卫兵的名牌——和它材质相同。 高山死前手里紧握着的,是他所有死去战友的名牌。 它们烧融在一起,无法再分开了。 圣骑士静静站了一会儿,向故去的英魂们无声致敬。 他独自在山间掘了一座坟墓,想要为这场战斗中唯一一名死去的战士收尸。 这高地人非常高大,至少有两米二那么高,即便是高挑的血精灵背着他时,他的脚还会拖到地上。 埃文将他放下,掰开他的手,想给他摆一个更正式的姿势时,怎么也无法如愿,这个人即便死去了还是力道大得惊人。 埃文只得试着把他手里紧握着的金属疙瘩给取出来,他伸手捏住一点,正待仔细地取出时,陡然间—— 焦炭般的一只手闪电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饶是埃文也不由吃了一惊,仰头看去时就见到高地人猛地仰起了头,刚露出来的一张脸上充满了迷茫。 高山陡然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次开始了呼吸。 高山大喘了好半天,才冒出来一句:“憋死我了。” 他慢慢从地上坐起来,身上发出咔咔咔的声音,等他僵硬地坐在地上时,才想起来收回握住埃文的手。 第19节 埃文难以置信,他居然在身上的火燃烧到自然熄灭后,又停止呼吸了这么久……然后还活着? 但他确实还活着,虽然浑身焦黑得不像样子。他还拍了拍自己身上,发现无法弄掉这些灰以后,就捧着手里的金属疙瘩,站起来僵硬地走了两步,继而越走越平常,完全像没事人一样站定了。 这家伙全身衣物都被烧成了灰,这下浑身*地走来走去,除了脸被埃文擦干净一点,从头到脚都是黑梭梭一片,胯下某物还空荡荡左晃右晃,万分的影响观瞻。 埃文一脸惨不忍睹,忍不住出声道:“你……” 高山回过头,这才想起来还有埃文在场,憨憨说道:“嗯,我。” “……” 埃文直看了他好半晌,才确定这确实是个正常的、健康的活人,忍不住道:“你是怎么从火里生存下来的?” 高山愣愣道:“憋气。” ——但那是巫妖的法术造成的高温火焰!憋气是个什么样的秘术能让你就这样随便地活下来了! 然而怎么看都觉得高山这一脸憨态,根本没有明白自己问了什么。 埃文心里一阵乱七八糟,只觉得想要仰天长啸。 他们站在坟墓边上,面面相觑了半晌。 高山一脸迷茫,埃文一脸复杂。 过了一会儿,埃文说道:“你……随我们走吧?这里已经毁得无法居住了,你跟我们去莫阿。” 高山立定了,人高得连埃文都需要仰望,他低下头对着埃文回道:“长官命令我等在这里!” 埃文解释道:“你是来寻找法师踪迹的不是么?现在邪恶的法师已经丧命在你的手上,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跟我回到莫阿城,再寻找你的长官。” 高山哦了一声,愣头愣脑地想了一会儿,傻乎乎道:“法师死了吗?我杀的吗?” ——你自己忘了吗?! 埃文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高山开心地咧开嘴大笑,须臾后又说道:“长官命令我等在这里!” 埃文:“……” 圣骑士彻底放弃跟这厮讲道理,他想了好一会儿,又取出了一枚铜牌——是卫兵队长考伯特给他的证明。 埃文将这铜牌给高山看了,说道:“这是不是你的长官?” 这家伙半点不知道考伯特和自己所在并非一支军队,但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教会了他怎么辨别等级。 他一看这个铜牌,发现对方等级比自己高,于是嗖地站直了,大声吼道:“长官好!” 这声音简直响遏行云,震耳欲聋,埃文耳中嗡的一声,忙不迭后退了两步,说道:“长官命令你,跟着我去莫阿。” 高山一秒都没有犹豫,又吼道:“是的,长官!” 埃文这便轻松解决了这傻子,松了好大一口气,将铜牌收了回去,说道:“这就走吧。” 这厮于是迈开步子,某物又要来回晃悠。 埃文真是快操碎了心,又道:“你等等,我去取件衣服。” …… 埃文领着高山,活脱脱像领着个高大的熊孩子,终于又回到临时的营地。 一众渔民已经收拾好一路上所需的东西,然而食物实在短缺,恐怕需要沿路想一些法子才能坚持到目的地。 埃文走进屋子,半天都没能找到熟悉的人影。 他问道:“修伊特人呢?康纳人呢?” 渔民茫然回道:“银火先生不久之前去找您了。康纳……康纳已经走啦。” 埃文闻言一顿,说道:“康纳走了?一个人么?” “是啊,阁下,”有人回道,“康纳听说自己的腿已经救不回来了,就走进山里去了。” 埃文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他走了多久?我去寻他回来。” “阁下……”有人犹豫地唤着。 埃文半垂着眼,深深地叹息,心中已有所预感,接着便听到渔民们说:“阁下,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老人如果到了只能当拖油瓶的时候,就会自己走到山上去……找地方解决自己的性命。您看,康纳即便救回来了,也只能受他儿女照顾——萝丝和吉姆还不大,怎么照顾得来呢?” 埃文摇了摇头,半晌后问道:“他……是一时糊涂,还是去意已决?” 渔民们面面相觑,有人说道:“几天前吧,早在您还没有来的时候,康纳就在削树枝了。阁下,就是他拄着的那根,他今早把它削得更尖了,带着上了山……” 他们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都知道,老渔民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康纳自己的选择和决心,埃文无可奈何,除了叹息,只有叹息。 这里的幸存者都还仰望着他,他没有时间伤悲。 圣骑士走回屋子里,检查塞西斯的情况,后者伤势极重,但与康纳不同的是:塞西斯毕竟是一名职业者,年轻人常年修习神术,身体坚韧且能够承受很多神圣力量。 埃文使用自己的神术强行吊着他的命,然而人却暂时醒不过来。 圣骑士在屋中看了两眼,忽觉少了什么东西,他又想道:修伊特还没有回来? 他等了一会儿,喝完桌上的冷水后,看见底下垫着几张纸条。 埃文将它们拿起,第一张上写着:【埃文:我独自去处理灰袍格雷的实验室了。我不能让一名奥术师的住处被教廷发现,尤其是关于瑟银协会的资料和信件,这关乎成千上万法师的生死。取走资料后,我会将水底的洞口永远封闭。】 埃文将它看完,不觉又想道:我不关心这个,只是……你何必要独自离开?明明怕水怕得要死,还要一个人出海……唉。 他将第一张纸翻开,看见底下一张写着:【在与海魔葵作战时,我不得已使用了法术,塞西斯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我的身份暴露,不可能再留在队伍中。就此告别,再见,埃文。】 埃文苦笑一声,低声自语道:“你会去哪里?” 他翻开最后一张纸。 上面是一片空白。 ☆、第26章 一只巨大的信天翁从天空中滑翔下来,准确地落在修伊特的渔船上,慵懒地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而眼前,海水正在汩汩从洞穴中退出,源源不断的泥石正因法术的作用而逐渐凝固,在它们慢慢封堵住洞口之后,灰袍格雷的实验室将会永远封存在这片黑色的峭壁之中。 这其中的资料、信件都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飞灰,唯有一本关于巫妖的手札因为其珍贵的价值而被带了出来。 修伊特迎着海风,慢慢翻阅这本手札。 这上面的字源于一种名为柯博恩的语言,它们十分僻远,是属于另一种语系的造物,即便是年轻的大奥术师也无法解读;不过灰袍格雷在这手札上做了不少注解,至少他将有关巫妖转化的相当一部分资料都做了简略的翻译。 “灰袍格雷去过星陨之地,而且学会了柯博恩语?”修伊特问他身后的人。 他身后站着的是一名叫做班杰明的法师学徒——灰袍格雷的学徒。此刻班杰明呆呆坐在船位,似乎仍未能从剧变当中回过神来。 他听到修伊特的问题后愣了许久,回道:“我……我不知道。我跟了老师只有几个月……我师兄知道,但是他……昨天他走啦,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修伊特将手札合拢,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一名巫妖从诞生开始,就注定要与这个世界为敌,现在巫妖死了,他的学徒除了隐姓埋名,还能做点什么?” 班杰明呆呆地哦了一声,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 修伊特直言道:“你最好不要想着从我手上逃跑。我带你回去,只不过是懒得收集整理这些情报,而你刚好能代替我做笔录而已。倒是不妨想想有关灰袍格雷的情报,他为什么会想到成为巫妖?又为什么散播诅咒?” 班杰明看着修伊特的背影,也许是他比较迟钝,不知为何却无法从大奥术师阁下的话语中感受到胁迫或憎恶,只是隐隐觉得:克雷菲尔德阁下看起来真冷啊,不是外表上的……好像对谁都这么冷,虽然他对我说冷酷的话,但是感觉他对别人也很直接…… 法师学徒出神了一会儿,喃喃说道:“谁知道呢……老师也许只是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他已经老啦。谁不想活得久一点呢?成为巫妖的话,就可以再得到成千上万年的生命也说不定……老师散播诅咒,也是想借助琥珀的生命力量,把自己变回血肉之躯呢。” 大抵人有了力量之后,总会变得更加贪心。 修伊特淡淡道:“既想要接近不朽的生命,又想要凡人的有血有肉的躯体。奥术师等价交换的法则,被他丢得一干二净——他死得理所当然。” 班杰明恍恍惚惚地说道:“老师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但自从成为了巫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觉得人类是同类了,纵容海魔葵出去吃人也觉得无所谓……到最后,就觉得借助琥珀的力量,收集这些凡人的生命能量,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反正人类只能活那么点时间……” 修伊特嘲道:“他成了巫妖,也不过活了那么点时间。” 船尾处,巨大的信天翁打开翅膀,嘎地叫了一声,似乎为这场对话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渔船摇摇晃晃,被魔法力量所推动,驶离这片区域。 夕阳的余晖一片金红,粼粼点缀着一切。 修伊特回头望去,心中不经意想道:埃文现在该走在去莫阿的路上,等我回去比尔伦斯,他也许已经回到了教廷…… 又想到那个圣骑士了。 法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忽而有些意兴索然,安静地坐到船沿上。 这时,他忽然看见自己的魔灵从海水里兴奋地跳了出来,嘴里衔着一条半大不小的鲱鱼。 路易斯在海水里来回钻了几刻钟,终于咬到了法师想要的东西,快乐不已地飞上来,递到法师面前。 修伊特随手摸了摸魔灵的脑袋——就当做它完成了任务的奖赏,看了一眼这条鲱鱼,见到上面果然还残余有一丝魔法气息。 他将这鱼剖开,在里面找到了琥珀结晶——诅咒虽然已经解除,分散出去的琥珀的力量却没有被回收,庞大的生命能量在鲱鱼体内聚集,使它看起来带着金色光芒一般。 到现在为止,修伊特还是无法确定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他的指尖冒出点点银光,在鲱鱼被剖开的伤口上轻轻抚过……那被极薄极薄的奥术刀刃割开的伤口便被抚平。鱼儿又开始跳动不休。 法师将鲱鱼抓起,丢进海里,溅起了一片浪花儿。 海面上,忽然跃起了一只海豚。 它仿佛逐浪的精灵一般,好奇地跟着渔船,时不时从水中跃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后又落下。 修伊特重新站起身来,看见这片水中不知何时,来了一批海豚。 它们在水中灵敏又自在,团团围绕着数量庞大的鲱鱼群,以它们独特的捕猎方式不断追逐嬉闹,群聚着享受一顿盛宴。 而天空之上,许多海鸟正在盘旋着,海豚们聚集起来的鱼群也吸引了它们的目光,被逼到近海面处的许多鱼儿被几只海鸟哄抢着,海面一片波澜不休。 班杰明看着这一幕,油然为这种壮阔的景象所折服,喃喃道:“真美呀……这片海洋,正在慢慢地治愈自己受到的创伤。琥珀和诅咒造成的影响,不知道在多久之后,会消弭无踪?” “很快,或许不到一年。自然修复创伤的速度,要远比人类来得更快。”修伊特淡淡说道。 法师转过头,看着船尾处好整以暇地站着的信天翁:“是么,德鲁伊先生?” 信天翁点了点头,笑嘻嘻道:“这话我爱听。” 第20节 几只海豚调皮地蹭了蹭渔船,将它顶得左摇右晃,使得法师学徒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好像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只海豚在船舷边上探出了脑袋,用黑珍珠般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船上的人。 “哦,吉吉,你这个调皮鬼。”信天翁宠溺地叫着,蹦跶着过去,用喙啄了啄海豚的脑袋。 海豚咧开嘴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仿佛是在笑;接着它倚着船舷翻了个身,露出白白的肚皮,直往修伊特的手上蹭。 修伊特不明所以,接着只听信天翁翻译道:“他让你摸摸他。” 法师板着脸,与海豚对视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挠了挠海豚光滑湿润的下颔处。 海豚拍打着鳍,快乐地瘫软了下去,直直沉进了海里。 紧接着,他又出现在海面上,跳跃而起时能达到一人多高,仿佛为修伊特展现着他极尽优美的曲线。 德鲁伊先生十分吃醋地说道:“太过分了!我的鸽子喜欢圣骑士,我的海豚喜欢法师!我不高兴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信天翁嘎嘎吱吱,在船头上跳来跳去,对着水中的海豚们一阵乱叫。 过了一会儿,数只海豚都从海里探出脑袋来,好奇地盯着修伊特,接着便簇拥着围到了船舷边上,挨个地翻出了白花花的肚皮,用小眼睛看着修伊特:求摸摸!也摸摸我嘛! 修伊特板着脸挨个敷衍地摸了摸,被溅了一身海水,又无法对着这些家伙发火,只觉得……真是遇见遭罪事。 信天翁:“……” 德鲁伊先生彻底没脾气了。 海豚们拱卫着渔船,断断续续地推着它前行,仿佛是当成了什么游戏;偶尔潜入海中,捕捉海里肥美的鲱鱼。 德鲁伊忽然问道:“喂,你身上有那个精灵的气味……你们是不是老换着衣服穿啊?” 这个问题……修伊特一点也不想回答。 “那个,那个圣骑士呢?”德鲁伊扭扭捏捏,别扭地缩着脖子说道,“你帮我带句话行不……我叫德莱文。” 修伊特挑眉道:“我以为你很不待见他。当时他过去请求你的帮助,可是灰溜溜地被赶出来了。” “我……我迁怒嘛!我讨厌那个修士小子,但是那个精灵还是不错的……我是对他坏了点,所以这不是来补偿了吗?” “你的补偿就是告诉他你的名字?”修伊特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恐怕令你失望。我已经和埃文分开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德莱文吭哧吭哧,好半晌后说道:“噢!我怎么跟你解释呢!巫妖死掉以后没多久,自然守护者协会就来人找啦!原来那个精灵他是‘黎明’圣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要是……我要是早知道,就先跟他要个什么当做留念嘛,这可是凤凰之主、圣者之首呢!” 修伊特闻言一顿:“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哇,法师。”德鲁伊蹦蹦跳跳,“哦,你们法师的观星术实在是太弱了!自然守护者们都已经知道啦,一万年前的圣者从琥珀里复生啦,十颗晨星当中这可是唯一一颗重新亮起来的!” 奥术师的观星术已经失传断代很久了,而德鲁伊长者们还保有相当深厚的知识。 修伊特想道:巫妖已经身死,连带着一只有数百年寿命的海魔葵,这场传奇战斗的影响力不会因为这里僻远的地理位置而有所削弱,很快瑟银协会、自然守护者的观星者得到的消息,会传播到教廷和卡萨帝国,以及各大精灵部落,他们都会知道埃文的存在…… 大奥术师陷入了深思,而德鲁伊还在那里不断叫道:“那颗星!昨晚上它的光芒差点闪瞎了我,是铂金色的!铂金色的!跟他的头发一个颜色的,早知道我就问那个精灵要一撮头发……说不定以后可以卖个几十金呢!” 修伊特听到这里,忽然说道:“但你来晚了,他的长发已经归我所有。” 信天翁闻言就静了,郁闷地直直盯着修伊特:“你要他的头发干什么?也要卖钱吗?还是收藏?你们奥术师我不懂……” “没什么用途,只是让他留着长发。”修伊特随口说道,“记忆会随着时间消退,长发却会随着时间变得愈加麻烦。即便往后我们长时间不会遇见,但每打理一次长发,他当然就会想起一次……我。” 德鲁伊:“……” 过了一会儿,德莱文弱弱地问道:“你们奥术师……肚子里的墨水都是黑色的吗?” ☆、第27章 修伊特带着灰袍格雷留下的手札和法师学徒北上,走水路转道回东比尔伦斯省,法师们的老本营。 而埃文则领着幸存者们,长途跋涉,前往莫阿城会合。 这是1576年的春季,赛比伦省的都会城市莫阿中人流暂歇。 大部分的农民都忙着回去伺候自己的土地了,在这之前他们是受到领主的征召,来此耕种贵族田地的。一批“有罪的”人还必须耕种教廷的无税田,他们的归期和性命都掌握在审判会的修士手中。 播种的黄金季节已经过去了一半,很快就将来到乞食节,莫阿城中正在为此预热。那些不需要春忙的商人、手工艺人和贵族们正在忙碌准备宴会——宴会的大小将直接影响到他们今年的收入。 此时此刻,外城门口处,已经插上了一批祈求天气晴好的丰收旗帜,长长的燕尾在风中漫卷,发出猎猎响声。 紧贴着城墙的是另一批旗帜,分别是现在在城中的大小所有贵族的族徽、这个教区的驻教神职人员的象征物、驻扎军队的番号以及几大受到保护的商会和行会的旗号。 它们将正城门上方占得满满当当,但任何城镇的主人都不会嫌旗帜太多,这代表着一个城市有多么繁荣。 埃文将视线从城门上收回,在交过几个铜板的入城税后,领着人到了集合地点。 早他们十几天到达的卫兵队长考伯特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埃文后,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对不起,帕拉丁阁下,银火先生他……是已经离开了吗?”考伯特小心地问道。 埃文答道:“他暂时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在路上与我们分开了。” 考伯特松了一口气,伸出手为他们引路:“这边,帕拉丁阁下。先到我们的临时居所,再详细说吧。” 埃文同他走在路上,外城的道路弯弯曲曲,被简陋的房屋、小摊、推车还有堆积的布袋所占满;他们领着后面几个幸存的渔民一路绕道,走了几乎有两刻钟时间,才找到了一片被简陋的土墙围起来的居所。 两人进门后,许多埃姆登的幸存者闻讯赶出来,他们围在两旁,用敬畏的眼神拱卫着圣骑士向内走去。 埃文每每回过头,总能看见他们的眼神;他们看着他,像看着希望的来临,既有憧憬也有怯然。 埃文安抚地对他们笑了笑,这笑容仿佛打破了隔在他们中间的藩篱,有人问道:“帕拉丁阁下,是你们解除了诅咒对吗?” 埃文点了点头,只是简单地扫视了周围的人,看看他们这几日是否过得还好,便发现有人竟因为他的目光而热泪盈眶。 这些幸存者的形容与考伯特一样,憔悴了许多,但目光中仍有着生存的希望;而考伯特的眼中却一片深沉,乃至于让埃文一见到他,就吃了一惊。 此刻埃文心中有事,面向人群点了点头,便跟着考伯特走进屋内。 而跟着他的几个渔民找地方各自安置去了;昏迷不醒的塞西斯被人安排着背了下去;傻大个高山则捧着他的金属疙瘩,乖乖跟在后面,听凭埃文的吩咐找个地方睡觉。 两人相对落座,彼此都沉默了片刻。 埃文说道:“对不起……我恐怕……我有负所托。我找到了你的几名巡逻在外的士兵,然而他们……已经不幸罹难。” 他从怀中取出了两名卫兵的名牌,并将他们的事情告知了考伯特。 考伯特看着这名牌上的两个名字,许久后眼眶微红,双手紧紧抓着桌沿,最后竟至于紧咬着牙关、双目含泪地说道:“我……我对不起他们。” 埃文看见这情态,又是吃了一惊,问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考伯特,你还好吗?” 考伯特呼吸急促,几乎难以为继,片刻后犹带哽咽地说道:“帕拉丁阁下,我……我辜负了您的托付。我……我没有照顾好这些人。” 埃文不忍再看下去,深深叹了一口气,为他倒了一杯水。 考伯特将水慢慢饮尽,往常坚毅果敢的脸上几次都几乎要落泪,却不愿意慢慢冷静下来再说,盯着那水碗,说道:“我们进城后,首先通知了奥尔特男爵大人,但大人拒绝提供帮助;而后我去向莫阿的伯爵大人示警,他同意封锁埃姆登周边区域,但也拒绝帮助我们——他说我们是奥尔特男爵的领民,他不能干涉男爵的领主权;我又去请求教堂的几位领事,他们说这些人没有施洗过,不算是神民,他们不能干涉地上国王的统治,连……食水也不肯多给。 “我……就这样拖了一天,我们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凡是有能力进入内城、能投奔家人、有钱财的人都想办法离开了……留在这里的都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大约五六天前,伯爵的命令开始施行,埃姆登的诅咒被公开后,我们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收入来源,没有人敢雇佣这些人,只能依靠一些救济度日。 “后来奥尔特男爵为了避嫌,宣布解散了卫兵队伍,我们的名牌也被回收了。几个卫兵走投无路,把自己卖给了一位主教阁下……他们换来的几十枚银币勉强保住了这里的生活。” 穷困、疲乏、无奈和无助,连日里层出不穷的磨难已经几乎压垮了曾经踌躇满志的卫兵队长。 这就是为什么这片大陆上的底层人民会死死保护自己的土地,一旦扎根在某个地方就很难说服他们离开。因为失去土地,失去他们经营多年的家园,他们一无所有。 没有人帮助他们,没有人怜悯他们,他们存在的价值或许远低于一头耕牛,即便想要卖身成为奴隶,也几乎没有人贩会收。 生命并不珍贵,甚至有时会被批发着诞生,又贱卖出去,轻易离世。 埃文安静地等待考伯特冷静下来,许久后说道:“我会想办法。考伯特,一切都会过去的。” 圣骑士的声音似乎永远这么有力,让人不得不信服,并且感受到强有力的庇护和引领。 考伯特静了下来,一手盖着双眼,呼吸逐渐平缓,终于说道:“我对不起我的士兵。我什么也未曾给他们,只教会他们如何拼杀,如何送命,如何牺牲自己……” “而这些都弥足珍贵。”埃文一手放在他肩上,沉着地说道,“现在我已经来了,我会将他们带回来。那位主教的名字是?” “凯尔·斯宾塞……他是莫阿的大主教阁下,他就居住在传道区中。”考伯特答道。 埃文走出屋子,在这片被划出来的贫民区中走了一圈。 伯爵命令埃姆登的幸存者不能离开这片区域,这里卫生条件极差,街道脏乱地堆积着各种东西,满是尘泥的地上常常还有水洼。 埃文在路口处停下。 他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一块石头上,正从水洼中掬起泥水洗脸。她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将她拴在树上,另一端还串着一个麦饼,而她的父母或许正忙着劳作。 埃文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她。 小女孩怯然地接过清水,珍惜地喝了两口,过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你是天使吗?” “我不是。”埃文说。 “那,你是光明神吗?”小女孩又问。 埃文抚摸她柔软凌乱的额发,对她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起身离开了。 埃姆登的难民有接近五百人无处可去,被迫聚集在这里,埃文路过时并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他走出这片区域,通过内城的城门,守门的几名卫兵打量了他许久,竟没有收入城税——因为穿着仪表,他们认为他是一名高贵的神职人员。 莫阿的内城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街道宽敞明亮,石板铺就的路上按照规定码放着小摊,行人三五成群,其中会夹杂有衣着体面的贵族、神职人员和大商人。 埃文询问过位置,穿过莫阿的商业区,很快走入传道区。 走过代表着神国与人国的分界线的拱门,有人向着他身上洒圣水,高声祝福道:“愿父神指引着你的道路,尊敬的圣骑士阁下。” 这些洒圣水的年轻人见多识广,有着极为锐利的眼睛,通过埃文的穿着,判断出他的职业。 “也祝你一路顺风。”圣骑士微笑着点头。 他来到一座教堂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出乎意料,他甚至并没有报上名字,门童便仿佛知道他的到来,微笑着为他引路。 教堂中正在举行一日三次的祈祷仪式,低沉舒缓的圣乐声萦绕着这片洁白无瑕的地方。这里如同天堂,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温柔和煦的微笑,相逢时彼此点头致意,即便毫不相识。 他们穿着长长的披衣,手中常握有教义或经文,走路轻缓,仿佛雪白的鸽群穿行在光明之下。 有人引领着埃文穿过教堂后的庭院,来到神职人员的居住区。 埃文听到鸟雀鸣叫的声音,他站在走廊中,回首去看两边栽种着的榆树和花草。 “欢迎您的到来,圣骑士阁下。”有人说道。 埃文回过头去,看到年轻的大主教仍穿着祭披,仿佛刚从仪式中匆匆赶来。 第21节 他微笑着向埃文点头致敬,将手中的短杖轻轻搁在红色天鹅绒的垫子上,温柔地说道:“请原谅我的冒犯,尊敬的阁下。今日我的鸢尾花一夜之间全都盛开,阔别半年之久的燕子也回到屋檐下,于是我知道,一定有一位高贵优雅的客人即将登门拜访。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亲耳聆听你的名字?” ☆、第28章 卡萨帝国共计三十余个教区,赛比伦省被划分为一个教区,囊括三十多万平凡公里,数千万人民,大约在教区中处于中游水准。赛比伦教区按惯例应当长期驻有三到四名红衣主教,一名都主教,以及数名大主教。 凯尔·斯宾塞是大主教中的一员,或许是最年轻的一员。他符合这个时代贵族对美的一切要求,身形修长、皮肤白皙,举止从容得体,说话的语调婉转得恰到好处,有时尾音会带上一丝帝都腔。 所谓帝都腔,其实便是拉长最末尾的音节,而省略最后一个爆破音,造成词句的悠长和不完整——这被帝都人称为“缺损的珍珠”,这样念出来时会格外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埃文乍一看见听见凯尔,便仿佛见到了卡萨帝国中上流社会中贵族人物的一个缩影——或许比起一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阁下,凯尔更适合做一名贵族子弟。 此刻他们面对面坐在花厅当中,洁白的大理石桌面上整齐摆放着茶具。 凯尔正在亲自准备来自帝都的红茶,并温和地说道:“请尽管放心,这里不会有其他人的打扰。帕拉丁阁下,我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在这种环境中,任何人都不免感到放松和惬意。 埃文摘下了兜帽,露出他身为血精灵的面貌特征;而凯尔欣悦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却并不说什么恭维话,只是用他令人舒适的湛蓝双眼看着埃文。 埃文坐在他的对面,礼貌地点了点头,问道:“主教阁下,你如何知道我会前来拜访?” 凯尔微笑着说道:“正如我说过的那样,鸢尾花的盛开和燕子的归来,都预示着什么。而昨夜,御琴座中那颗闪耀着的星辰,也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帕拉丁阁下,你也许不知道我感到有多么惊喜,因为这颗星很快就运行往莫阿的方向——而现在,我见到了你。” 年轻的大主教所说的话朦朦胧胧,仿佛带有一丝占星奇术的韵味,然而又像是诗意的巧合,也或许是神明茫茫中的指引,也犹未可知。 埃文摇了摇头,不再专注于这件事情上,转而说道:“主教阁下,我今天前来,其实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你确认——关于埃姆登的几名卫兵。” 凯尔仿佛有所准备,将温度适中的红茶轻轻递到埃文的面前,并说道:“哦,是的,那些卫兵是我买下的……按照规矩,一名主教能够拥有两名马童,一名抄书官,数名侍从……这些都是可以合法征召、雇佣或者购买的。” 大主教笑了起来,低声说道:“这件事说来真是不好意思,但我近日里有些惫懒。帕拉丁阁下,新买的这些卫兵,我都还没有吩咐录入奴隶籍,连烙印都还没有来得及打上呢。” 埃文抬眼看向凯尔,而后者似乎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避让开了他的视线,继续说道:“你看,明天我还有两场祈祷仪式,或许后天也有,总之暂时顾不上这些士兵。也许是我买的时候欠缺考虑了,现在如果有人来问我买回他们,低一些的价格也是可以接受的。” 埃文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主教阁下,你把他们当做奴隶买下,还为他们都补贴了一个月的工资。” “嗯,工资的事情是该好好向伯爵大人抱怨一下了。”凯尔说道,“按照规定是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发工资,结果我才买来他们两天,就得支出一笔钱了,这笔买卖看起来不太划算。” “……是有些不太划算。”埃文莞尔地附和道,“尤其是,他们很快就会被人赎走的话。” 凯尔端起自己的红茶啜了一口,满意地微笑起来,双眼略弯,似乎很是惬意的样子。 他们在花厅内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埃文听到燕子的鸣叫声。 凯尔说道:“哦,她正在筑巢呢,你知道,她昨晚刚刚回来,现在正忙得很。” 埃文点了点头。 凯尔起身去续一杯红茶,一边仿佛想起了什么,说道:“帕拉丁阁下,你也是刚刚来到莫阿城,是么?唔,也许你可以到圣殿骑士团的居所去一回,圣城监察长雨果阁下正领着一队圣骑士,似乎在进行什么任务。如果你能够与他们会合的话,雨果阁下会很高兴的。” 埃文意外得知了这个消息,心想道:圣殿骑士团,至今尚在吗?也许我确实该去一趟,至少试着解决我现在的身份问题…… 想到此处,埃文点头道:“我会前去的,谢谢你的提醒。” 凯尔将红茶放下,见到屋檐下低低飞进来一只燕子——她似乎很满意这个花厅的檐角,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 埃文的视线也随之在上面略一停留,见到天花板上刻着精致的浮雕,卡兰多的教廷允许建造雕塑,但所有雕塑都是凡人,不可视之为神,正神永远只有一位。现在埃文所见的这个雕塑是一个身穿长袍的人,右手持着一把粟米,站在一口铁锅前。 这个人的面容似乎有一些熟悉,因他并不像传统的曼卡萨人一样轮廓分明,倒是带有一丝东方人种的韵味。 埃文不自觉地看了许久这浮雕,心底隐隐猜测道:该不会…… 凯尔注意到他的目光,向着浮雕尊敬地弯身行礼,又笑着说道:“哦,这是我的主保圣人,‘莫卡尔的慕幽’,他也是十位圣者之一。” 这个名字似乎不太符合曼卡萨人的起名规范,大主教念出来时有一些迟滞。 ——慕幽啊…… 埃文看着这浮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凯尔温和地介绍道:“浮雕上刻的是一把米的故事。据说这位圣者曾经走在田野当中,当时的人民遭遇了一场饥荒,晚上没有一丁点东西吃。慕幽站在一口锅前面,说‘我有办法用一把粟米填饱所有人的肚子’。然后他煮起水来,将手中的粟米丢了进去,说道‘如果有一点盐巴的话,这锅汤会更好的’,围着他的人群中便有人想起来什么,说‘我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一点点盐’……慕幽又说‘如果有一丁点土豆就更好了’,接着又有人想起自己有半小袋土豆。 “过了几刻钟,陆陆续续,有人想起来一小把豆子、几片香料、半条咸鱼……他们拿了出来,丢进这口大锅里。当锅里的汤煮沸以后,果然填饱了所有人的肚子。” 凯尔停顿了片刻,说道:“这就是一把米的故事了,‘莫卡尔的慕幽’从此成为了很多厨师、农民行会的主保圣人。传说他是一位强大的牧师,在当时的十位圣者当中,他的神术造诣最为精湛,被称为‘暮光’圣者,所以也经常作为神术修习者的主保圣人……但似乎一直没人明白,为什么会以‘暮光’作为称号。” 他终于说完了这个故事,埃文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凯尔只觉得他的笑容中,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而并非是听到了一个令人受到启迪的故事。 埃文险些忍俊不住,勉强绷住了正经的表情,才说道:“嗯,这是位令人尊敬的……主保圣人。” 凯尔满脸困惑,埃文却憋得很是辛苦,内心想道:慕幽你……盗版得太严重了,真是……依然这么不要脸。怎么还成了光明教会封的圣人,还拿了一个叫“暮光”的称号,难道因为是暗影牧师? 过了一会儿,圣骑士陡然想到了别的什么,又问道:“既然‘慕幽’有‘暮光’的称号……难道其余九人,也有各自的称号?也……封为圣人了么?” “是的,”凯尔有些诧异他忽然提到这个问题,冥思回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唔,抱歉,我记得不是太清晰。十位圣者当中应当有以‘黎明’、‘曙光’作为称号的……” 埃文立时有些窘迫,心想:该不是连我也…… 很遗憾,他猜的完全正确。 凯尔很快接着说道:“不过,是的,十位圣者都在数千年前就被封圣了,他们分别庇佑着各自的祈民。每年施洗的孩子中,会有接近一成,领着他们的圣名——就像我年幼时领‘莫卡尔的慕幽’的圣名一样。” 也就是说,会有人像对慕幽一样,也造他的雕像,以他的名义向父神祈祷…… 他们当年随便起的诨号,会被当成神圣的称号传颂至今;几回瞅着好玩模仿出来的故事,会被当做传说载入史册。 距今已经一万年过去了。 故事变成了诗歌,诗歌流传为传说,传说又沉淀为神话。似乎一切都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被罩上一层圣洁的辉光。 埃文:“……” 这感觉甚是古怪,埃文脸上有点泛热,尴尬地端起茶猛喝了两口,转移话题道:“那么史册里是否有记载这几人……最后一次是在哪里出现?” 凯尔微微一笑道:“如果不是我翻阅过一百二十二篇圣徒福音书,可能真的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不过福音书中的记载也有些模糊,我知道有接近一半的圣者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星陨之地,他们在那里传授星灵人一种叫做柯博恩的语言——那大约是在第一次教改之前,距今有八千多年了。” 八千年前,秘都崔斯特第一次毁灭,法师第一次被宣布为异端,教廷完成了第一次教改。而埃文的队友们远涉大陆北方,在星陨之地都做些什么?那之后,似乎再也没有关于圣者的消息传出。 遗憾的是,即便是大主教阁下也没有更多情报了,这些记载年代已经太过久远,若不是因为福音书是教廷重要的典籍资料,或许根本无法流传至今。 ☆、第29章 愉快的下午茶时间并不能持续太久,大主教凯尔·斯宾塞必须告辞离开了。 埃文向他告别时,获赠了一张地图,和一枚他的名帖。 这张红色的名帖上有人工烫上去的鎏金戳记,教中有专人能够分辨出戳记中代表的教区、地位、盟友等等,背面则是大主教手上权戒的印记。持有名帖,可以在传道区内通行无阻,也代表是大主教的亲密朋友,拥有诸多特权。 埃文虽是第一次见到这名主教,但对方却似乎极为重视他。 也许确然如他所说,是归燕、鸢尾和星辰的指引,也说不定。 圣骑士走出教堂,前往大主教的居所,见到了前不久把自己卖给凯尔的几名士兵。 他们上身赤|裸,挥汗淋漓,正在后院中搬运几根粗壮的原木。 见到埃文,他们极为吃惊,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终于有人叫道:“帕拉丁阁下?!” 埃文笑着点了点头,挨个地打量他们——或许是多日里都要干活,又不缺乏食物,士兵们脸色都很是健康。 埃文看了一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啊……”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想说他们的队长考伯特担心得多么憔悴,然而看着他们的眼睛,又感到极不忍心,只得又叹了口气。 士兵们支支吾吾,挤在埃文面前左挨右蹭的,时不时挠挠后脑勺、摸摸鼻子,活像一群等批评的大孩子。 埃文摇了摇头,最终温和地说道:“你们愿意跟我回去吗?凯尔同意先放你们回家‘休假’。” “我想回去!”埃文话音未落,就有人叫道。 几个士兵互相看了几眼,忽然有人脸上露出腼腆的表情说道:“那个……帕拉丁阁下,能不能等晚上再回去?今天的任务我们还没做完呢……” “大主教阁下给我们的待遇太好了……”有人小声说,“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东西跑了。” 埃文看向他们身后,他们正在搬运的圆木几乎都有一人合抱的粗细,从庭院的东边角落一路搬到西边墙沿是一件颇费力气的事情。几个小伙子都浑身大汗,脸色发红,看样子每天干活都颇为充实。 埃文点了点头:“知道负责做完工作是一件好事。你们当然可以继续工作。等干完活,就赶紧回去吧,考伯特……很担心你们。” 士兵们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便有些湿润。他们向埃文鞠躬,接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尽管一切起源于一场买卖,他们却很乐意为凯尔·斯宾塞干活。 …… 埃文心头压着的事情暂时一轻,他按照地图找去圣殿骑士团的营地……那是两间极为普通的大屋,相对而立,中间是一片平坦的校场。 此刻校场中零零落落,倒着几个训练用的木偶,还有两把未开刃的骑士大剑。 埃文进去时,两名马童正在清扫校场,听说他来寻找圣城监察长阁下,说道:“又一个!雨果阁下现在很忙,不随意出来见客的。” 埃文将凯尔的名帖递过去,马童看了好一会儿,不太能辨清名帖上的戳记,不过却知道背后的权戒是只有主教以上级别才有资格佩戴,便拿着名帖进去找圣城监察长。 在这期间,埃文四处张望,没有见到这里有别的圣骑士的身影,心中暗忖:如果圣殿骑士团的体制还是像当初我们拟定的那样,那圣城监察长该在领地巡视才对,随他驻扎在这里的看情况也至少有几名圣骑士,和数十名军士……他们到这里来处理什么事? 须臾功夫,马童从屋内走了出来,恭敬地将名帖递回给埃文,领他进去。 埃文穿过两间部屋,便看到一顶军用帐篷,门前支着两把骑士剑,帐篷顶上挂着圣殿骑士团的大旗——白底红十字。这应当是行军时的指挥官所在的帐篷。 埃文走进帐篷中,正看到圣城监察长科林·雨果将满桌的书卷纸张收起。 接着雨果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坚毅果敢的面容,他的嘴唇上有一道伤疤,这使他平添了几分威迫感。 他看到埃文撩帐而入,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埃文,接着便露出了一个堪称欣悦的笑容:“欢迎回来!我的兄弟!” 他的话语和表情,与外表截然不同,充满热情和活力,望向埃文的眼神自然地带着关怀。 埃文忽然间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他站在圣殿骑士团的指挥营帐当中,受到骑士团的成员毫无隔阂的欢迎和接待,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比这更亲切了。 圣骑士们彼此作为战友和兄弟,这条规矩是他亲自订下的。 距今一万年了,这里依然没有改变。只是世世代代,不知已经轮换过多少任大团长,多少位牧师和监察长,多少圣骑士和军士们。 ——今天有个一万多岁的老兄弟回来了。 埃文莞尔地心想。 埃文微微一笑:“雨果阁下,容我先自我介绍,我是埃文·帕拉丁。” 第22节 “埃文,”雨果便喊道,他站起身道,“坐吧,我去倒点水。我的兄弟,你为什么从外面回来,是和自己的队伍失散了吗?” “我……大约是这样吧。”埃文无奈地说道,“我丢失了我的名牌和一应配备、供给,希望回来重新申请。” 雨果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沉吟片刻后道:“嗯,名牌也丢失了吗?这有一点难办,我需要回到圣都才能够申请核实复查你的身份,对了,你拿着斯宾塞大主教阁下的名帖,如果能得到他的担保,事情会简单得多。” “或许不必这么麻烦。”埃文说道。 他从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褪下一枚戒指,戒面上刻着的纹路在室内仿佛折射着浅淡的光晕,而又一闪而逝。 接着埃文道:“这是我的权戒。将权戒印下的痕迹一并送往圣都,应当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权戒是高等级的神职人员——一般在主教以上才能佩戴的戒指,他们将之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意味着“神婚”,也即是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光明神,宣誓不娶妻、不成家,永守贞洁。 每一枚权戒上,除了持有人的名姓外都刻有不同字迹,大多数是对持有人的警示和教诲;也有一部分因荣耀而赐下去的权戒,上面刻着的是持有人的光辉事迹,或头衔称谓。 埃文的这枚权戒,是圣殿骑士团最古早的一枚,上面用原初的语言写着:【众星之光,黎明守望者。我们赞美你。】 雨果愕然地抬眼看了一眼埃文,小心地接过这枚权戒,低低道:“秘银……刻着异古文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权戒了,埃文,你是何时受封,加入了圣殿骑士团?” 埃文默默想道:不知道,大概一万年。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暴露身份乃至大出风头,也不愿欺骗任何人,便默默摘下兜帽,露出自己全部面容,温和地说道:“如你所见,我是一名精灵,我的寿命已经是很多人类的几十上百倍。活到今日,我已经经历了圣殿骑士团很多次更新换代。也许很多人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圣都的记录官也需要翻阅很久才能确认我的身份,但至少……今天我回来了。” 雨果受到了极大震撼,他将埃文的权戒握在手中,看了埃文许久许久,双目中仍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 埃文低声道:“你或许从未见过一名精灵,成为了圣殿骑士团的一员,何况我的身份仍然存疑。你是否仍然愿意信任和接纳我?” “我信任斯宾塞阁下,也相信自己的目光。”雨果说。 沉默片刻后,他再次说道:“我明白了。埃文,圣殿骑士团欢迎任何兄弟的归来。” 雨果起身取来专用的信封,当即开始亲笔写信。并在末尾处涂上红泥,将埃文的权戒在红泥上轻轻按压,留下清晰的痕迹。 他将这信件合上,在烛火上一烤,便蜡封起来,又说道:“圣都检察官会在半个月后收到这封信,审查复核的过程也许有几个月那么久,但如果你能得到斯宾塞大主教阁下的亲笔信,这个过程可以缩短至少一个月。” “我明白。谢谢你,科林。”埃文道。 雨果将信放下,又看了埃文一眼,说道:“唔,其实我……我是说,圣殿骑士团很久没有接收过人类以外的种族了,我也未曾见过精灵族的兄弟,如果之前我表现得……不太好,还望你能谅解。” 埃文笑道:“那么现在你见到一个了。” 他们重新坐下,雨果喊来自己的仆从,吩咐他将这信件交给联络官。 而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雨果问道:“我最近事务太多,很久没有见到斯宾塞阁下了,他还好么?” “他气色很好。”埃文实话实说道,“也很好客。他家中似乎正在动工,令人在后院搬运土木。” 雨果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说道:“哦,我知道。斯宾塞府上永远在动工。” 埃文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斯宾塞阁下将这个秘密保守得很好,不过我的兄弟们在巡逻的时候不慎发现了这一点。”雨果仿佛透露什么秘密一般,小声地说道,“大主教阁下白天给有需要的仆人们提供额外的劳作机会,把东西从东边搬到西边,然后付给他们额外工资;晚上就让流浪汉们从西边搬回东边,再付给流浪汉们雇佣的工钱。” 莫阿的大教堂每周有五天会进行施粥,教廷每天都在拯救无数人于困难当中,唯有凯尔·斯宾塞的施予,独独与众不同。 真正的慈悲,不但能救人于贫困或饥渴,也能救人于空虚和自卑。 埃文怔了片刻,微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高贵的行为。” “斯宾塞阁下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大主教,”雨果笑着小声说道,“不过,还请别告诉他,是我不当心泄露了这个秘密。他虽然说话温柔,但是说教起人来……很久很久的。” ☆、第30章 事情办妥时已经临近黄昏,这时营地中回来了一批军士。埃文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不由地向雨果问道:“此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需要你亲自领人过来?” 雨果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这里发生了一些影响恶劣的案件,我们怀疑是赛比伦省潜伏已久的一名法师所为,这名法师极为狡狯,多年来教廷曾经陆续派出三支队伍来追捕他,都没能找到他的踪影。这一次我们在圣城中偶遇了一名受害者,经查后发现莫阿城中仍然不断有受害者出现,牧师长阁下决定亲自过问这件事。” 埃文略一沉吟道:“你说的……是不是海边一个外号是‘灰袍格雷’的法师?” 雨果点了点头。 埃文道:“前不久我们与他进行了一场战斗,这个法师当场死亡了,连同他养着的魔物一起。” “这真是一件喜讯!”雨果面露惊喜之色,片刻后又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四五天前,在埃姆登。”埃文道。 雨果沉思了片刻,又摇了摇头:“不,不对。这几天又有一名受害者出现,那个法师不可能再那个时间作案的话……也许这名罪犯并不是这个法师。” 埃文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案件?” 雨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杀人。这个人……从十六年前开始,断断续续地作恶,每年都会有年轻的女孩自杀身亡,但是始终不肯说出他的真实身份。我们怀疑他是一名能够操纵人心智的法师,或者是地位崇高的人士,但苦于没有证据。这几天我一直排出队伍在寻找有关的消息……然而……” “一无所获吗?”埃文道。 雨果沉重地点了点头:“即便我们确定已经遇害的姑娘,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受到侵犯的事实。我们……没有办法强迫她们,只能等待确切的消息。” 雨果叹了一口气,又道:“埃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加入我们,帮助我们……我不想让这个凶手继续逍遥法外,他已经……玷污了不知多少无辜女孩的贞洁,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在圣城遇到的那名受害者是一名修女。她十六年前受到侵害,直到不久前才有勇气,匿名向我们举报了这个人……” 一个匿名的女孩以长达十五寸的书信,揭露了十六年前的一场犯罪。关于它的线索只有蛛丝马迹,甚至无法笃定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但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决定:一定要抓到凶手。 现在他带领人千里跋涉,来到莫阿,开始搜寻线索。 圣殿骑士团相信:不论多远,不论多久,正义总是得到伸张。 “我会帮助你们。”埃文说道,“但我需要先安置一批难民。科林,你是否知道埃姆登被摧毁的消息?” 雨果点了点头。 埃文道:“埃姆登的难民现在无人问津,在外城中艰难度日,我想……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雨果面露愕然之色:“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也许根本没有人关注他们。”埃文叹了口气,“你愿意同我过去看一看吗?他们急需食水和住所。” 雨果当场再次推迟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跟着埃文一路找到了外城贫民区。 这里与传道区云泥之别,如隔天渊。 雨果见过肮脏不堪的贫民区,也见过瘦骨嶙峋毫无生机的流浪者,却未曾见过刚刚跌入地狱时的人民的惨境——他们刚失去自己的土地和家园,从卡萨帝国最平凡的一员成为了底层中的底层。他们尚未来得及麻木,双眼中除了痛苦,就是挣扎。 “为什么……不早点叫我?”雨果双目湿润,痛苦地说道。 “他们被困在这里,不允许进入内城。即便是教堂的施粥也无法参与,更没有人会为他们传递消息,因为他们的领主男爵已经放弃了他们。”埃文说道。 街道上到处躺着一动不动的人,为了少消耗一些食物,他们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唯有见到埃文的身影时,才会低低地呼唤:“帕拉丁阁下。” 雨果从这些短暂低沉的呼唤当中,感受到了埃文在人们当中崇高的声望,也感受到人类在苦难中挣扎时寻求着希望的眼神。 他说道:“我立刻拨出一批粮草过来。埃文,我会想办法安置他们的,不能让人继续在这里留着了;我会以圣殿骑士团的名义进行公开募捐——明天就开始。” …… 埃文回去就打算告诉考伯特这个消息,没想到在半路上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塞西斯醒来了。 修士自从在海魔葵体内受到重创后,一直昏迷不醒,在担架上躺了多日,现在终于醒了过来。 埃文坐到他床边的时候,仔细地打量他:他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颇佳,看起来已经逐渐痊愈了。 “埃文……”塞西斯嗫嚅地低声喊他的名字,双眼里积蓄着一层泪水。 埃文笑着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你快要好起来了。塞西斯,你勇敢得出乎我的意料。” 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年轻的修士受到了巨大的鼓舞,连眼神都仿佛亮了起来,他想要对埃文露出笑容,但是不慎有些呛咳起来。 埃文忙轻拍他的脊背,继而说道:“你的伤口愈合了吗?让我来看看。” 塞西斯胸口被凤凰双剑□□去的伤口狰狞可怖,包裹着数层绷带。 埃文想要去拆开绷带替他检查,塞西斯却忽然有些慌张地抓住了绷带,道:“不,等等,我……能不能我自己来?” 埃文哭笑不得,心想:难道还在害羞么? 塞西斯乞求道:“我自己来吧,帕拉丁阁下,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知道这个年轻人固执的本性,埃文只得由着他道:“那好吧,如果有什么不适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塞西斯低头嗯了一声,似乎真的是害羞了。 圣骑士有些想笑,又觉得在腼腆的年轻人面前直接笑出来不太好,只得咳了两声,借故先出门去,给他自己处理伤口。 塞西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绷带扒开,见到自己腹部狰狞的伤口上,仍盘踞着暗蓝色的奇异液体,这液体牢牢嵌在伤疤内,似乎还能缓慢的流动。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塞西斯喃喃道。 …… 翌日,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阁下直接在莫阿大教堂中进行了一次宣道。这本不是圣骑士的工作,但他显然很能胜任。 他在指挥营帐中坐着时,像深思熟虑的领袖人物;在布道台上站着时,又显露出热情而富有魅力的一面。 埃文就坐在后排的长椅上,两旁都是安静聆听的人们。他戴着兜帽,仍不停被身旁的姑娘打量着,他看着人们挨个地上前,将捐款投入捐款箱中。 这间教堂极为宽敞,天花板上有着浮雕的天使等形象,而两旁则是八座持剑人的雕像——埃文的视线被其中一个雕像所吸引,忍不住看了又看,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心想:这不能是我想的那样…… 雨果在布道台上与募捐的几个贵族低声交谈,埃文就一直盯着那雕像看,又看了半晌后终于承认了这件事。 这个雕像似乎是他本人。 它一手拄着双手大剑,另一手托举着一把精致的秤,目光平视前方,嘴角带着笑意,而且一双精灵长耳极为醒目。 与慕幽极具辨识性的东方面庞不同,埃文本身就具有混血儿的特征,在成为血精灵之后就像进一步混血了一般……大抵也是因此符合了卡兰多大陆上多数人的审美。 埃文的目光能清晰看见雕像底座上刻着的一排小字:【骑士道八领袖之一,“黎明”圣者。——“正义永不停息。”】 埃文:“……” 这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 不久后,雨果结束了这场募捐会,看见埃文独自坐在角落中,不由走到他身边坐下:“埃文?” 埃文咳了一声,发现很多人的目光随之落在了自己身上,有些窘迫地将兜帽又拉低了些。 “我正想向你介绍伯爵大人……”雨果看得好笑,一手搭在他肩上道,“不要这么害羞。” 埃文哭笑不得,心想:这雕像太近了,还是先换个地方再说。 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被教堂大门处一阵嘈杂声响所打断。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到一队身穿锁子甲的卫兵蜂拥而入,为首的官员披着特殊的白色围披以示他执法者的身份。 第23节 雨果站起身来,与那官员对视了片刻,从对方的神色中察觉出一丝恶意。 紧接着那名官员展开手中的一卷羊皮纸,高声念道:“科林·雨果先生,请你随我们前往法院。本城法院决定以‘猥亵同性’的罪名控告你,关于你的审判将在三日后开庭。” 教堂内立刻哄然响成了一片,刚刚受雨果的传道并为埃姆登的难民募捐的人们互相窃窃私语,这个消息简直如同爆炸一般充满冲击性。 埃文跟着站起身来,他紧皱着眉头,关于圣殿骑士团的规则法律……他并没有把握至今未改。 紧接着雨果肃容说出了他心里想着的话:“地方法院没有权力控诉圣殿骑士团的人,是谁给了你们权限来这里抓人?” “是枢机主教劳森阁下。”传令官说,“这便请你跟我们走吧,监察长阁下。” ☆、第31章 圣城监察长雨果被卫兵当场带走,莫阿大教堂内略显嘈杂,而此时埃文已经带着兜帽默默走出。 他匆匆走入营帐中,在其中四处搜寻,找到桌下一个不算大的木箱,用手捏起上面的锁看了一眼,便取出雨果匆忙塞给他的一枚钥匙,将小箱子打开。 里面是两张报告纸,详细记载着雨果是如何搜查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他最开始就知道这个犯人如果不是有能力干扰人的心智,就是位高权重,因此留下了所有能留下的线索。 教堂内事出突然,他只能匆忙将钥匙递给埃文,便解下武器跟着卫兵离开。 此刻埃文坐在营帐内,将两张纸读完,这上面写的嫌疑人非常明确,除了法师格雷以外,就是教廷的高层人员——地位至少在大主教以上。雨果排除了贵族的可能,只因受侵害者还有足不出户的苦修女士,一般的男性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她们。 雨果将一切详尽地写上,但线索太少,他又提到:城东有一处房屋很可疑,据说有法师出没的踪影,而且违法在地下进行了改造,具体有待观察。 记录便到此为止了,埃文思索道:莫非是因为雨果搜查到了关键的地方,所以幕后者先下手为强,以“猥亵同性”的罪名向地方法院控诉了他…… 这个罪名令埃文颇有些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将两张纸仔细地叠好收起,继而放回箱子,向外走去。 他在门外意外遇到了大主教凯尔·斯宾塞。 埃文略有些吃惊,因为凯尔穿着低调的便服,见到他便主动说道:“埃文,关于雨果阁下的事情……” “我不能置身事外,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帮助他一把。凯尔,你知道是谁举报了他吗?”埃文问道。 凯尔摇了摇头,又道:“这是匿名举报,但直接递到了红衣主教阁下手里,他同意法院对雨果阁下进行审判,另外也宣布了神证,大约在三天后……我也会出席这场审判。” 三天,以这个时代的办事效率而言,实在太快。 埃文正想说些什么,凯尔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说道:“埃文,我是雨果的朋友,又是主教,在这种罪名……这件事上只能避嫌,不能亲自出面。不过我能够保证雨果阁下在这些天会受到公正的待遇。” “……这就够了。”埃文沉稳地点了点头,与凯尔对视了片刻,看他湛蓝色的双眼中毫无阴霾,心中想道:不……不会是他。 他向凯尔告别,凯尔道:“还有……埃文,雨果募到的善款,已经收在我这里了。如果你信任我的话,雨果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我会继续做下去的。” “我明白,拜托你了。我很抱歉,也……很感谢。”埃文说道。 凯尔温柔地笑了笑,低声道:“我也受到了监视,埃文,不能提供更多帮助了。请一定要为雨果证明清白,为了证明正义永远会得到伸张……愿父神的光辉指引着你。” 然而雨果满心所想,并不是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只记得将钥匙递给埃文……他不想让这个案件的调查因他的缺席而停滞不前。 埃文摇了摇头,又想道:这两件事有所联系,很可能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迫不及待对雨果下手,还是先从这个案子开始调查吧。 “圣光照耀着你,保重。”埃文点了点头,与凯尔分别开来。 …… 埃文按照雨果记录中的路线出城,在不远处的农庄当中找到了这间木屋,这木屋隐藏在一片果树林当中,而果树显然长期无人打理。 屋门轻推不动,埃文强行撞开了它,进去时能感到这里曾经有人长期居住过,简单的一室一厅中放置着极为齐全的生活用品,只是都蒙上了一层轻灰。 这里的房客大约离开了两个月。 埃文思及雨果的记录,在屋中仔细搜索,敲打每一寸地板和墙壁,最终在橱柜当中找到了一条暗道。 这暗道挖掘得深邃又平整,甚至埋入了油灯。埃文一路向下,敏锐地嗅到空气当中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魔法气息。 埃文走得极为小心,但并没有遇到陷阱,他能看到脚下曾经受过布置,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布置已经失效了。 他走到暗道的尽头处,这是一处比地上更宽广一些的地下空间。埃文看到了一口小型坩埚,一张木桌,两排书架,还有长长的一张附魔炼金台。 这是法师的研究室,很多在野法师根本没有条件搭配齐全炼金或附魔的工具,他们往往使用民间可以购买的器皿代替。但魔法气息是无法代替的,埃文修长的手指拂过台面上时带动残留下来的细小粉尘,他嗅了嗅这味道:它属于魔法材料。 毫无疑问,这里曾经长期住着一名在野法师。 埃文在这房中几次搜寻,除了两大排书架上都是神秘学书籍外,没有看到半张纸或任何别的线索,心中沉思道:难道这些案件真的是一名法师所为?会是灰袍格雷吗……不,他在更隐蔽的水底洞穴当中有实验室了,这应该是另一个法师。那么这名法师作案这么多年是如何隐藏的,被雨果追查到这里后,又怎样匿名举报了雨果? 这一切扑朔迷离,埃文重新取出雨果留下的两张记录,再次阅读一遍。 正当他在翻阅时,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 血精灵的长耳微微一动,他侧过头倾听了片刻,顺着暗道无声无息地往回走去。 声音随着他的移动渐渐可以听清了。 埃文听得分明—— 这是秘都崔斯特之歌,修伊特曾经用一片树叶吹奏过它。 现在它再次被人在不远处吹奏,隔着木质的墙壁传入了埃文的耳中。 圣骑士一手搭上凤凰双刃的剑柄,沉稳地向门口走去。 埃文将手搭在门上,略一使力,并感到门后有什么东西使自己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乐曲声忽而一停,一切又诡异地静了下来。 他取下凤凰双刃,猛地以手肘撞开了门。 下一刻,便见到一团黑影向着他扑面而来!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此时凤凰双刃已来不及阻拦,埃文的左手如闪电般探出,挡在自己面前。 圣骑士只觉整只左手微微一麻,接着那黑影就陡然穿过了自己,飞速窜入屋内。 埃文并不回过头去,圣光已经在他脚下猛地铺展开来。 当纯净的光芒照彻了整个狭小的屋子,埃文回过身,横剑挡在自己身前,正见到那黑影再次扑来,继而躲闪不及,撞在凤凰双刃灌注着神圣力量的剑刃上。 ……并发出了“卟”的一声,跌了下去。 它就失去战斗力了。 埃文:“……” 圣骑士茫然无比,顺手接住了这团黑色的东西,捏在手里仔细一看。 ——这是魔灵路易斯。 “路易斯……你……你主人呢?”埃文尴尬不已,连忙收回剑,将路易斯捧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 魔灵似乎受了伤,整个都瘪了,气息奄奄地躺在埃文手里,十分可怜。 它大约是看到埃文后太过激动,想要扑上来……叙叙旧什么的,但埃文没有认出它来。 呃,因为十多天不见,路易斯更黑了…… 埃文觉得这丑萌的小东西大概真的是被他伤透了心,实在是可怜又委屈,不由得用两指揉了揉它,小声道:“我很抱歉,路易斯?” 魔灵翻了个身,依然干瘪瘪像个漏气的气球,摊在埃文手上。 圣骑士走出门左右张望,想到刚才的崔斯特之歌大约仍然是修伊特所吹……也就是说法师正在附近,也许派魔灵出来是查探情况。 埃文心想:糟了,我把他的宠物弄成这个样子…… 想着想着,埃文对着它释放了一个神术,但似乎并不奏效。埃文又轻轻捏了捏,路易斯叽的一声,听声音都快哭了。 埃文连忙抚摸了它两下,窘迫道:“你还鼓得起来吗?我应该没有戳破吧?” 他低下头找了一会儿,看到一条小小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这里面漏气了。过了一会儿,圣骑士脑子一蒙,低下头,把嘴唇凑上去,对着魔灵吹气。 路易斯:“……叽——!!!!!” 魔灵猛地鼓起来了!它瞬间涨成了一个硕大的圆脑袋,摇摇晃晃地从埃文手里挣扎着飞了起来。 埃文抬头看去,接着毫无防备地,正看见修伊特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你对他做了什么?”修伊特冷冷道。 埃文:“……” 埃文正不知该如何交代这件事——这颇有点做坏事被人逮住了的窘迫感,但没想到很快事实就证明:他理解错了。 路易斯跌跌撞撞地飞到修伊特身后,想躲回自己的空间里去,但因为体型太大,卡住了。 而修伊特把魔灵揪了回来,对着它黑得快要看不见伤疤的大脸,峻声道:“你都做了什么?老实交代,为什么他会亲你?” 埃文:“……” 路易斯哆哆嗦嗦缩小了一点,微弱地噗了一声。 “不准脸红。”修伊特又冷冷道。 也不知法师是如何从路易斯黑漆漆的脸上看出了脸红的踪迹……魔灵几乎已经瑟瑟发抖。 路易斯的灵生在这片刻功夫简直大起大落,万分精彩,险些一口气噗不出来,直接飘到天上去了。 埃文终于看不下去,咳了两声后主动走了过去,唤道:“……修伊特,你怎么在这里?” ☆、第32章 魔灵奋力缩了半天,终于钻回了自己的小型空间。 埃文不觉竟替它松了口气,接着便尴尬地发现,修伊特一直看着自己。 圣骑士咳了一声,修伊特眼神一动,才从神游当中醒了过来,双手拢在袖中——摆出了埃文熟知的淡定姿势,淡淡说道:“我来这里查一桩案件。” 埃文心中一动,试探道:“是关于强|奸案?” 修伊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接着点头道:“不错。” “我也在调查这件事,不过我的时间相当紧迫,详细情况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埃文说着向修伊特示意那座木屋,“里面的法师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不过我找到了他的密室,还没有来得及查看线索,就听到你吹那首曲子……” “我只是试探屋里的人是不是一名法师。”修伊特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无法得到回复,那不是意外来到这里的路人,就是我的敌人。是我让路易斯过去探路,不过这家伙……最近越来越放肆。” 埃文想到自己情急之下对着路易斯吹气的场景被法师看到,就觉得非常窘迫,险些要同手同脚地走路,忙转移话题道:“你有这个法师的情报么?” 第24节 修伊特沉静地点了点头,也不需进行回忆,张口就说道:“这里曾经住着的是一名元素师,是瑟银议会高级议员亲手培养的学徒,曾经发现了新的元素铷,并被提名过成为奥法议会的候选人。她在大约二十年前便失踪了,直到最近她的结界法术效果开始消散,占星师才得知她的死讯。” “他死了?”埃文惊愕道,“等一等,你不是来追捕他的吗?” 修伊特茫然道:“不,我来调查她的死讯。” 埃文一手扶额,只觉得事情扑朔迷离,又必须将自己先前的猜测全盘打翻,须臾后说道:“等等……这位元素师是男是女?” “一位女士,名叫蕾莉安娜。”修伊特淡淡道,“她被誉为当世最具有奥术精神的女性之一,死讯被确认之前,很多人始终在等待她新的奥术成果。” 埃文愕然道:“这么说……她是一名受害者?” 修伊特沉声道:“而且应当是第一名受害者。” 两人重新进入女元素师的密室,这里除了灰尘外,一应事物都排列得整齐而干净。 埃文心中思索:这名法师是受害者,那么为什么其他证据会指出那名罪犯是在这里犯下罪行以及毁尸灭迹?是鸠占鹊巢?还是这个女元素师的伪装? 在他陷入沉思的同时,修伊特在检查密室中的摆设,他并不仔细敲打每一块地方,而是站在原地仔细观察。他的浅紫色的眼瞳微微收缩时,仿佛能看到魔力的流动……埃文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当看了一会儿后,修伊特忽然道:“这些装置是用以提炼稀有元素,但没有铷元素。铷会在空中立刻产生反应……她不可能就在这种环境中进行实验,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发现了不过几年的新元素。” 修伊特终于将双手从袖中伸了出来,转而轻柔地、缓慢地拂过女元素是的炼金台,接着他眼中亮起了一丝微光。大奥术师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 很快炼金台中慢慢起了反应,一滴金色的不知名物质被无形的力场托起,溅落在前方墙壁的小小凹槽中,巨大的魔法力量通过这一滴液体被释放出来,在这密室当中又有一扇隐蔽的暗门被打开了。 埃文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嗅到了门内传来的……可怕的*气息。 埃文拿起桌上的烛台,试着点燃了它,继而率先走近了黑暗的第二间密室当中。 这条暗道并不长,而尽头处是一个狭小、密封、充斥着结界法术的安全密室,它本该干净整洁,但此刻却令人触目惊心。 埃文看到的第一眼,就不忍地转过头去,继而对身后的修伊特说道:“太多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这通道太窄,又黑暗逼仄。修伊特只见到埃文忽然转过身来,却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形,但他从埃文紧皱的眉头和眼神当中也能猜到什么,低声问道:“大约多少人?” “三十个……不,应该是四十个左右。全部被丢在一起……已经差不多混合起来了,我无法分辨得更清晰。”埃文面露不忍之色,在胸前划下一个十字,继而说道,“时间过去太久,这里没有什么线索可找……只是一个停尸的地方而已。我想……等会儿先将她们安葬了吧。” 修伊特摇了摇头,分析道:“凶手不但加害了蕾莉安娜女士,而且将她的居所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在这里曾拘禁了这么多女性,她们失踪时为什么从未被报案?” 埃文道:“这个凶手应当地位很高,详细情况我慢慢告诉你。” 两人勉力将密室中堆积的尸身分离开来,一一安葬。由于时间过去太久,一些尸体上根本找不到辨识物,如果没有雨果的笔记,埃文甚至不知从何找起她们的家人。 修伊特回到屋中,检视卧室时在床沿找到了什么东西,摸索着拉出来一条禁锢罪犯专用的铁链。 埃文跟着在旁摸索,在床沿摸到数个铁环。 “躺上去试试,这似乎是用以囚禁的道具。”修伊特忽然吩咐道。 埃文心道:你自己不躺……是怕这床上有别的机关吗?罢了。 圣骑士毕竟皮糙肉厚一些,他想了想,将凤凰双刃放下,随手拍了拍床上的灰尘,便亲自躺了上去。 修伊特抓着他的手腕,略研究了一会儿,将他扣进了铁环当中。 圣骑士只听见咔哒一声,两手便分别被套在床上的铁环里,试着稍微动了动,发现这机括非常牢固,如果是寻常人的体力根本不能挣脱。 修伊特居高临下,看着埃文,一边若有所思道:“这床上机关很多,估计是特别订做。凶手可能……将人长期囚禁在床上,实施暴行。在失去兴趣之后就将人杀死,并弃尸在密室当中。元素师用以研究的密室封闭非常,所以一直没有被人看出端倪。” 埃文不太适应这个角度,感觉有些古怪地动了动手腕,但不敢用力破坏了这个证物,问道:“我可以下来了吗?” “等等……”修伊特似乎又找到了什么,接着将铁链扣在埃文脚踝上,接着找到另一头,在床下机关上一扣。 埃文:“……” 圣骑士被这铁链牵引着摆出了一个相当古怪的姿势,一条腿被迫拉到旁边,可以想象如果另一条腿也被铁链拉上,两腿就会……无法合拢。 失去平衡的感觉相当糟糕,而且令人不安,更奇怪的是还有人在床边对着自己不断打量、仿佛评头论足…… 埃文尴尬地蜷起另一条腿,低声道:“放我下来。” 修伊特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似乎就只是公事公办而已,一边将铁链解开,一边道:“这样做似乎也有羞辱人的意图在。你用正常人的力量和技巧无法挣脱吗?” “嗯,对女性来说相当有难度。”埃文松了口气,等着修伊特解开自己手腕上的铁环。 修伊特从床边俯身下来进行动作,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个太久没有保养,锈住了。” 埃文:“……” 圣骑士挣动了一下,刚打算使劲,又听法师道:“等等,不要破坏证物,让我尝试一会儿。” ……好吧。 埃文只得继续躺着,幽幽叹了口气。 修伊特在埃文看不见的角度,屈起手指轻轻刮动那铁环,发出似乎在尝试的声音。一边居高临下,打量着埃文。 圣骑士被拷在这张充满色|情意味的床上,似乎有些尴尬地略撇过头。 他身形太高,在这床上必须略蜷起腿;兜帽因为重力而落下了,金发向下铺开,血精灵令人赞叹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并且此刻脸上带着一丝窘迫。 修伊特慢条斯理地看了个完全,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平复,接着随手一掰就将机关打开,用公事公办的冷清声音道:“好了。” 埃文松了一口气,从这床上起身,第一个动作是将自己的剑背回来——然后他就似乎找回了安全感,恢复正常语调说道:“看来这是重要的证物,能订做这样一张床的木匠应该不会多,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修伊特淡淡道:“另外还需根据这些遗物找到死者的家属,也许能有别的线索。这一次我们一起行动,最好不要分开。” “是担心幕后者会直接派人追杀我们吗?”埃文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先去寻找死者家属吧,雨果的记录上有一些失踪女性的资料……应该就是这些不幸罹难的人了。” 修伊特沉稳地点了点头,唤出魔灵吩咐道:“路易斯,你守在这里,不要被人发现。如果有人来,就共享视野给我。” 路易斯从他背后飞了出来,害羞地躲躲闪闪不敢被埃文看到,接着飞到了窗外,变成了几乎完全透明的形态。 埃文与修伊特这便离开,将这片区域交给魔灵守着。 ☆、第33章 埃文和修伊特两人在进城前略作了一些伪装。 修伊特道:“敌人在暗处,且如你所说,握有一定的权力。我们最好低调行事。” “我们进入过那间密室,并且埋葬了那些尸体,会不会打草惊蛇……我是说,令人怀疑?”埃文便想起了这一点。 修伊特摇了摇头:“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去过,如果打算清理现场应该早就做了。看来是完全将那地方废弃了,而蕾莉安娜刚死不久,想必是凶手带着她换了一个地方。” 埃文叹了口气道:“如果这位元素师真的是第一个受害者,那么就是被他监|禁了……接近二十年?最近才被杀死……” 这个事实令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无法想象,一名得到过奥术荣誉的女性元素师,会在莫阿城外遭到人的袭击,施以强|暴并囚禁了二十年之久…… 究竟是何等样丧心病狂的人才能做出如此暴行?密室内被弃置的女尸都已经惨不忍睹,他却始终没有被人举报,难道他的权力地位真的如此可怕? 修伊特使用魔法伎俩,略改变了自己的瞳色和脸型,化成一个普通的商人样貌,头戴着黑色圆顶帽,手上还挽着一把拐杖,看起来确实似模似样。 而埃文的精灵长耳实在太过醒目,必须也作伪装。 魔法伎俩是一个零环技法,法术效果有限,修伊特对着他比划了半天,只能勉强幻化出普通人类的耳朵,对埃文的容貌却怎么捏都不满意。 埃文被要求板着脸不准动,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道:“应该可以了吧……” 法师先生盯了他一会儿,内心不满地想道:为什么还是如此英俊,这太引人注目了。 过了一会儿,修伊特在埃文脸上捏了一个巨大的鹰钩鼻。 埃文不知道他究竟做得什么样子,只是不太习惯不停被人盯着打量外表,得知终于结束之后,便将兜帽拉了起来,这才与修伊特一起再次进城。 他们根据遗物和雨果的笔记开始寻找受害者的家庭。 因为时间太久,很多家庭已经搬离了原来的地方;有些人根本不愿意见陌生人,哪怕是看见了自己女儿的遗物;令埃文无法理解的是,还有一些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女儿或妻子。 当有人说出了“我们家里没有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的时候,埃文终于无法忍耐这样的话语,反驳道:“不,先生,她们是被迫的,请不要这样侮辱一个死者……” 他面对着的男人愤怒地喊道:“她失去了贞洁!无论什么理由,一个女人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啊?如果她不是在外面抛头露面,或者用眼神勾引到了什么男人,怎么可能被带走,也许根本就是心甘情愿地做了娼|妓!” “啪”! 修伊特面无表情,举起手中的拐杖,毫不留情地狠狠扇在男人脸上,将他打得眼冒金星,直往旁边的门框上倒去。 男人扶着门框摇了摇头,一时有些发懵,捂着立刻肿大起来的脸颊道:“你……你做什么?你怎么能打我?!” 修伊特根本置若罔闻,只回头对埃文道:“有时候你太温柔了!这样不好。对待这种无知的蠢货,一顿胖揍才会有效。” 他说着,再次对圣骑士做了示范:照着男人的另半边脸,又一拐杖就抽了上去。 埃文:“……” 这男人被修伊特异常凶狠的两拐打落了半颗门牙,捂着自己都是血的嘴,抱头蹲在地上恐惧地喊道:“够了!我认输!别打了好吗?别打了……” 修伊特对着他的身影比划了两下,又对埃文说道:“我还有一脚要踹,你要阻止我吗?” 圣骑士想了想,仰望着天空,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地走开了。 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夸张的求饶声。 修伊特重新走了出来,衣冠楚楚,依然是礼貌的大商人形象,对埃文说道:“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没有那么死板。”埃文莞尔地笑笑。 接着他略蹙起眉头说道,“为什么这些受害者的家属不肯认回她们?她们才是被残忍对待了的人,他们理应伤心愤怒,不该……不该是这个样子。” 修伊特怔了一下,看了埃文片刻,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个时代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埃文,教廷的圣典中明确说明过:女人是男人身上一根骨头。所以这些平民天然会认为,女人是一件附属品,天生就属于她的男人,并且被造物主在男人之后才捏成,所以地位当然不如男人。” 埃文闻言沉默了。 片刻后,圣骑士隐含着愤怒地说道:“愚昧!可悲!不公!” “教廷中始终是这样的观点,埃文,哪怕是圣骑士也无法反驳这样的经义……这是最早的一批教义,被称为父神的谕旨,根本无法撼动。”修伊特淡淡说道,“这种偏见也影响着教会的体制,一直至今:就比如未到主教以上的神父可以自由婚配,然而教廷中任职的女性最高也就止步主教,且一律必须守贞,一旦失去贞洁,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将被终生驱逐出神国。” 埃文凛然道:“这样的偏见不可能长久。修伊特,假如真的有这样的教义,那就是教义出了差错,如果是所谓父神的谕旨,那就是神明做了错事——它迟早、也必须要被改变;如果不改变,那么必定要灭亡。” 修伊特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这种话……太无畏了,埃文,当全世界都认为这是正确的时候,你如果不迎合他们,就会成为异端。你会被无尽地追杀、唾弃、惶惶不可终日,哪怕对着一个三岁的孩子也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永远只能做一个流浪者。” “我会乐意做这样的异端。”埃文叹了一口气,“修伊特,对法师,对异端的赶尽杀绝,就是教廷的另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他们在静默中对视了片刻,修伊特忽然间感受到埃文眼神中的力量,那种力量曾经使埃姆登的人民们为之战栗,现在也使他不得不受到触动。 法师其实始终不理解圣骑士对所有人——哪怕是犯了错的人的包容和温柔,但当那温柔毫无保留地拥抱住自己时,终于彻底地,感受到那种温暖。 这种安全感难以描述,但修伊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没有做罪孽的事,那么无论变成何种身份、支持什么理念、信仰什么宗教,他会永远包容和温柔以待,即便是全世界敌对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于我……他就是这样简单又果决。 第25节 只有埃文,能让他如此笃信不移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忠诚。 两人再次寻找遇害者的家庭,但在表明来意后都受到了几乎毫不掩饰的不待见神情,一些人将他们的到访视为是挖掘自己的丑事;另一些人虽然仍爱着自己的女儿、妻子,但却不愿意自己往后的生活因为死者而受到打扰。 一家的女儿出了这种事,如果被宣扬开来,那么剩下的女儿几乎都不会有好的归宿了。 埃文与修伊特本打算寻人搜查凶手的线索,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出庭作证,然而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强迫这些人承认这起案件。 修伊特分析道:“这不正常,如果一部分人这样做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所有人都不愿意将事情说出来,那么一定是受到了好处,或遭到了胁迫。” “凶手能让一名受害者在十六年后才有勇气进行举报,也封堵了她们家人的口舌,甚至可能最开始就是经过这些人的同意带走了受害的女性……这样做简直是在践踏世间的法律和道德。”埃文叹了口气。 依照卡萨帝国现行法,如果是暴力施行的强|奸、拘禁和伤害,还有可能将其判罪;但如果受害者的家庭表示原谅,或者同意他的行为,甚至替他辩护说是女孩的错,那么谁也没有办法以法律来解决这个案子。 埃文有些不好受,向修伊特问道:“现在的法律只能这样吗?剩下其他人都满意了,就不必顾虑受害者的感受吗?少数者的苦难只能被多数人的意见所掩埋?” 修伊特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即便如此,你会选择放弃么?” “不会,修伊特。”埃文说道。 法师淡淡笑了一声,又低声说道:“然后呢,为这个案子费尽心血,收集所有可能的证据,一次又一次撼动法律体系,希望能将凶手定罪。哪怕希望渺茫,搭上自己的一年、两年,十年……” 埃文脚步一顿,面向修伊特隐含着悲凉的眼神,陡然对他笑了笑。 埃文淡然道:“当然不。我只要查到这个人的名姓。然后我会杀了他!法律如果如此孱弱,无法阻止他,当然也无法阻止我。教义不能阻止我,神明也不能,哪怕一支军队保护着这个人——我也可以突破成千上万人的包围,让他用鲜血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下场!” 修伊特一时竟无法做声,紧接着就听见埃文笑了一声。 那一瞬间圣骑士露出了睥睨一切的凛冽眼神,尽管那一闪而逝。带着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他说:“我拥有这个力量,修伊特,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第34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走在莫阿内城的街道上,两旁行人渐渐少了。 各个屋中的灯光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勾勒出道旁几棵树木郁郁葱葱的树冠轮廓。一切静谧如这夜色,修伊特走路时拐杖在地板上轻轻叩击的声音,稳定又绵长。 “修伊特,我知道凭借绝对力量来做这些事是错的,但我不会停止这样做。”埃文叹了口气,这样说道,“法律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也需要人的信任和拥护,但在完善它之前,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修伊特忽然道:“这不是你第一次这样做,是么?在你沉睡之前,在你的那个时代中,你也曾经戴上面具,客串过……刺客,或者游侠?” “是的,大约已经像这样杀过数十个人。我至今仍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出没于光明还是黑暗,服务于正义还是阴暗。”埃文抬起自己的掌心看了一会儿,手指微微一动,似乎在回忆着手中利刃的触感和一些往事,“不过我想,如果我这样做了,那么至少其他人就不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修伊特感觉到了埃文话语中的罪恶感,忽然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让圣骑士漂亮的翡翠色眼眸不那么黯淡和失落。 但正在这时,他们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 一个披着斗篷的瘦小女人从他们的身后快速地走来,脚步不停地路过他们身边,同时低低地说道:“两位阁下,请随我来。” 埃文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听到这个女人说:“我叫安,我和姐姐曾经被一个畜生拘禁并侮辱了十二年时间。” 两人跟着这女人绕过内城几条复杂的街道,最后进入了一间破败的储存室。 名叫安的女人在储藏室中找到了一盏破旧的油灯并点亮,随机拉开了自己的面罩——让两人能够清晰地看见她下巴上被削出的一片伤痕。 “我知道你们是谁,白天你们在我姐姐丈夫的家中询问过他,并打了他一顿。”安用沙哑又快速的声音说道,“打得太好了,阁下!他收取了那个畜生的好处以后,立刻就忘记了姐姐,甚至用那些钱重新买了一个妻子!而当时我还在那个畜生的屋子里挣扎着想要逃出来,甚至还不切实际地祈求着他能够举报那个畜生!” 她说得又快又急,眼里充满着急切的恨意,埃文甚至略屏住了呼吸,而修伊特已经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个畜生’是谁?” “赛比伦教区至高无上的红衣主教劳森!就是那个老畜生!”安将这个名字低声念了出来,“他一开始向穷人购买女人,后来用招收学徒、修女的名义拐卖,再后来直接动手敲晕,事后再威胁家人!没有人敢违抗他,他有权利直接把一个家庭定罪,罪人的话是无法取证的,而且根本没有可能继续生存下去!” 埃文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红衣主教代表的是这座城市最高意义上的神权,而整个卡萨帝国当中或许一共才不过不到两百名红衣主教——他们的正式名称是枢机主教,可视作是为教皇冕下服务的一个顾问团体。 甚至每一任的教皇都是由这些枢机主教进行票选,最终上任的。一名红衣主教的权力由此可见一斑。 埃文说道:“安,你能够说得详细些吗?” 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斗篷从身上褪了下来,给他们看她不正常的身型——她的腰肢细得能以她自己的双手握住,这种可怕的畸形使她的上身看起来严重失去了平衡。安仇恨地说道:“这个男人喜欢腰细的女人,他把抓来的人全都敲碎一半的肋骨,用手掌那么大的铁环箍住腰,而且从来不卸下来,他抓到的大部分女人都不是被杀掉的,而是因为出血、窒息和无法进食!我们被这样关在一个地下室里,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我看见过有人直接用牙齿咬烂了自己的手腕,最后笑着死了……” 她的话与埃文和修伊特所见到的尸体完全吻合。也解释了为什么几乎所有受害者的家庭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红衣主教根本是肆无忌惮,一手遮天的人物。 安又仰起自己的脸颊,给眼前的两人看自己被削掉一块皮肉后留下的巨大红斑:“他还用刀雕刻我们的脸,说是要更像‘丽娜’一点!最像的人会被他带出去,关押在别的地方,然后再也不会回来。我的姐姐就是这样丧命,我甚至没有看到她死时是什么样子……!” “‘丽娜’是谁?”修伊特陡然问道,“是否全名是‘蕾莉安娜’?” 安的眼神中带着仇恨的火焰,哑声说道:“我知道那个女人,她曾经为那老畜生生下了一个儿子!她就是劳森的第一个女人,他为了她破了戒,为她造成了这一切,从她抵死反抗开始就不停地……寻找着替代品!” 女元素师蕾莉安娜,法师中的一颗新星,竟然曾经被一名红衣主教囚禁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修伊特为她的死讯而来,现在竟以这种方式得知了事件的真相。愤怒不断在他胸中翻滚,他低沉地说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为止,劳森必须为之付出代价。” 埃文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沉郁的怒意,继而说道:“现在我们找到了一名当事人。安,如果我们对红衣主教进行指控,你是否愿意出庭作证?” “作证?我当然愿意!”安带着快意说道,“只怕你们根本指控不了他,这个老畜生是红衣主教,而且和我的父母、我称为姐夫的这个男人暗地里都达成了协议,他甚至逼着他们把我送进了苦修会!我是一名苦修会的修女,哈哈哈哈哈!我是一名修女,我在那段时间里每天都被侵犯,身体被改造成了这个鬼样子,竟然还获得了多少女孩求之而不得的头衔!你知道吗,所有修女都必须守贞,而贞洁与否是要被神父、执事所监视着的,这些男人们都知道我们是被劳森塞进来的货色,他们每天……这个被外人趋之若鹜的苦修会,根本就是劳森的妓|院!” 修伊特冷冷道:“所以一旦指控劳森侵犯你们,首先所有修女都会被认为失贞,必须沉河处置?” “我不畏惧,我一丁点都不会畏惧!那些修女也根本不值得同情,她们没有一个想要复仇,她们已经被养成了家畜!”安双目赤红,仇恨地说道,“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愿意彻查的人,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魔鬼!我知道圣殿骑士团的人已经被抓了,劳森的神术又强大无比,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本打算今天就杀了我的姐夫,杀了我的父母,杀光这些罔顾我们痛苦的人!能杀一个是一个,哪怕我死后坠入地狱被千刀万剐,我也快乐无比!” 安的恨意太过激烈,她瘦弱而畸形的身躯几乎无法承受,痛苦地喘息起来,从她被敲碎了几乎一半肋骨的胸膛中发出了类似风箱的呼呼声音。 埃文闪电般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圣光的力量慢慢注入了她的身上,也使她近乎窒息的激动情绪平稳了稍许。 “我们可能不能理解你们的痛苦,安女士,但我发誓会尽量救出你的。劳森无法被赦免的罪行,最后一定会致他于死地——如果法律不能,我能。”埃文沉声道,“告诉我,是否还能找到别的证人和证物?” 安说:“那间密室……我知道那间密室在哪里。还有那个女人的儿子!那个叫‘丽娜’……不,‘蕾莉安娜’的女人,她是唯一一个生下儿子的人,劳森把他的儿子抱走了!而且对他百般溺爱,我在修会中听说过,劳森很喜欢小男孩,特地办过一个特别招募的唱诗班——他一定是趁机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教会学校!” 修伊特问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安喘息着进行回忆,颤抖着说:“已经……已经十多年了,我不知道。那个男孩或许已经成年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我在修会里呆了十多年,如果不是得到帮助……我也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天。” 她耗尽了气力,虚弱地不断发抖,埃文温暖的手掌在她肩上停留……安却好像难以承受这温暖,恐惧地缩成了一团。 她神情呆滞,不再像刚才一样充满着仇恨和激动,只是呆呆凝望着地面。 埃文心中充满怜悯,将斗篷重新为她披上,继而对修伊特说:“我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和人证。我想是时候确认这些情报了,我想去城中搜寻为劳森制作机关的铁匠,顺便去看望一下苦修会的修女们,看看能否……帮助或说服她们。” 修伊特道:“我会找到蕾莉安娜的儿子。” 埃文有些担忧地问道:“时间过去太久,短期内如果不能找到……” “埃文,我是一名奥术师。不要以常人的条件和限制来约束奥术师的能力。”修伊特淡淡道,“我一定会找到这个男孩,蕾莉安娜的老师是我的……好友。于公于私,在这件事情上我都将全力以赴。法师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同伴的人——全世界都在追捕我们、不在意法师的死活,所以我们自己,将誓死保护每一个同伴的生命和尊严。” ☆、第35章 两人再次分头行动时,天色已经再次微微亮起,透过道旁重重树影和楼房,可以看见第一缕曙光照彻而入的色彩。 埃文找到了当年专为枢机主教打造“家具”的铁匠家中,然而这个铁匠早已死去多年,死因是一场大火——而那场大火据说起源于他一次失败的打造,将他的整个作坊都烧成了灰烬,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铁匠的家人也已经搬走,只有他的邻居还记得这么一星半点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得到更多证据,埃文无奈回到传道区,却遇到了一名信使,对方说出了一个令他猝不及防的消息:“帕拉丁阁下吗?斯宾塞主教阁下让我给您传一句话:雨果阁下的审判被提前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游街了。” 雨果双手双脚上都被缠满了铁链。押着他的是一整支穿着锁甲的骑兵队伍,出于对这位圣城监察长的实力的畏惧,他们极为谨慎,在他的铁链末端共串着四只沉重的铁球。 这支游街队伍按照惯例,从监狱出发后要绕内城一圈,然后到达莫阿的*院,在那里将雨果的铁链摘下换成镣铐,并开始正式的审判。 雨果身穿单薄的囚服,神色略带疲惫,沉稳地走在队伍正中,他偶然抬起头时,看见一边的屋顶上站着埃文,曙光模糊地勾勒着他的身影。 埃文将右手轻轻搭在左胸口,躬身向他致敬,用嘴型说道:我们正在想办法,科林。正义永远会得到伸张。 雨果闭了闭眼,笑着点了点头。 埃文委托那位信使去寻找修伊特并给他口信,然而法师的行踪恐怕不会被轻易发现,他们原本定于今天下午时分再次见面,但没有料到审判居然被提前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修伊特得到了这个消息,并及时赶来。 埃文混在人群当中,事先进入了莫阿城*院。 这个时间审判正在进行准备,*院的高台处已经开始陆续进场的是几名*官。在他们两旁的则分别是贵族区和教廷区。 除这高台之外,环绕着正中场地的则有三排普通席位。 而正中则是两个面对着法官的审判席,摆放着孤零零两个椅子——卡萨帝国暂时还没有律师这个职业,即便律法也略显粗糙,因此才需要相当数量的观众席,这也导致人民群众的意见——或者说公众的道德水准将会极大地影响审判结果。 埃文跟着人群坐在普通席位中间,他们与正中的场地被矮桌一一隔开。他向高台处看去,见到有七八名无所事事的贵族妇女好奇地坐在贵族席位上,大约是难得一见的对圣骑士的审判引来了她们的好奇心;而右侧则络绎不绝,进来了相当多的神职人员,包括大主教凯尔·斯宾塞,也包括其他各位主教、执事。 不久之后,红衣主教劳森进场,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便服,落座时全部人起身向他致敬。劳森平易地抬起手示意大家落座,随后便坐在了凯尔·斯宾塞的身边,与两旁的人脸色平和地进行交谈。 仅从外表上,埃文无法看出这位红衣主教就会是那名丧心病狂的犯人,但多数能够潜藏多年的犯人,当然也不会被轻易看出端倪来。 不久之后,雨果被带了进来,他换上了一副轻便一些的镣铐,坐到了被告的席位上;而原告席位上竟站着安的姐夫,曾经被修伊特打落半颗门牙的男人,据说他就是举报雨果的人。 所有人进场完毕后,*院暂时封闭了起来。这个规矩是为了证明一场审判绝不受外界的影响,必须是绝对公正的裁决。 在座所有观众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停了下来,法官席位上有人高声报出了时间,接着就宣布开始进行对雨果的审判。 他们对雨果的指控是:猥亵同性,强迫自己的下属发生不正当关系,以及滥用职权以谋私利。 在读完一段冗长的指控过后,法官问道:“科林·雨果,你对这些指控有什么辩解?” 雨果静默了很久,法官又问了一遍。 场中再次开始传来一片片低语的声音,如同海潮,如同落叶。 雨果环顾着观众席,他的目光不知为何使所有人都忽然静了下来,片刻后,雨果紧闭着嘴,嘲讽地笑了一声。 他坐在被告的椅子上,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辩解? 埃文一手不觉攥起了拳,他绝不相信雨果面对这种控告还会保持缄默,这种罪名不但是在侮辱他的人格,甚至也在侮辱整个圣殿骑士团的人。 正当埃文起身打算直接闯入场中时,忽然之间对面的席位上先他一步,落下了一道披着斗篷的纤细身影。 “因为他无可辩解!”这个人说道,“我是一名受害者,庭上,我有话要说!” 埃文听了出来——这是安的声音! 法官席上一阵响动,片刻后说道:“为她添上一个席位……你叫什么名字,将你如何受害详细地描述一遍。” 很快有人在原告的位置旁加了一把椅子,而原告——安的姐夫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安将斗篷解开,穿着一身黑色的修女服,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慢慢坐到她的姐夫身边,高声说道:“我和我的姐姐受到了长达十二年的囚禁和侵犯!” 话音落,观众席上立刻哗然一片,贵族席位上的女士夫人们一个个竖起了扇子盖住面容,以示自己听到“侵犯”这个词的嫌恶。 安说完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低头咳嗽了起来,这不免令旁观者有些急切,她的姐夫也扭头去看她的情况。 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第26节 安一头扑进了姐夫的怀中,瘦弱的身子几乎完全被遮挡住,观众们看不清她做了什么,但很快他们看到了血…… 男人的鲜血喷涌而出,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就在他的椅子下汇聚成一个血泊,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怒道:“你……” 然而他来不及说完,安凶猛地举起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把磨得尖锐无比的石刀,安以这把刀在男人胸口捅了两个窟窿,又立刻对着他的喉咙狠狠刺去! 男人根本无法说出下一个字,安几乎已经是在凶狠地砸向他的脖子,这力道甚至扑倒了两人所在的椅子,她骑在他身上,还在不停地砸落手中的凶器。 安满脸是血,一直将男人的脖颈几乎完全砸断才罢手——此时从他大动脉中喷出的血液几乎像喷泉一般涌起了半米高,将安的头发、面容乃至黑色修女服全部浸成了暗红色。 现场一片惊恐的尖叫声,群情悚然,法官魂飞魄散地大喊道:“卫兵!卫兵在哪里!” 安站起了身来,将手上的石刃随手丢在旁边。 连卫兵都感到脚软,一时竟然没有人胆敢上去,直到红衣主教断然喝道:“还不把她控制起来!” 几名卫兵上前将她围住,以两米长的长枪将她顶住后,安抓住了枪头,轻蔑地呸了一声,哑声道:“他把自己的妻子卖给魔鬼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天!哈哈哈哈痛快!” 法官勉强找回了正常的声音,大喊道:“胆敢反抗就当场诛杀!” 长|枪从四面八方顶在安的腰间和胸口,就当卫兵准备将她当场杀死时,观众席上再次翩然落下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速度极快,几乎像是鸽子飞掠下来,于此同时将什么东西丢了出来——只听见当当两声,卫兵的枪尖被打歪出去,一名卫兵甚至被震得手掌发麻,险些握不住长|枪。 这时他们才看清,打歪枪尖的是观众席上一个普通的茶杯。 这个人显然就是埃文。 他在场中站定,第一件事是检查了地上男人的尸体——已经回天乏术,而且他死时面目狰狞,显然经历了极大的恐惧。 卫兵们惊魂不定,被埃文强悍的气场所震慑,即便他俯身去检查尸体,竟没有一个人趁机上前偷袭。 埃文张开手制止所有人再缠斗在一起,并且始终没有拔出武器,这令人感觉到了他并没有恶意,仿佛只是来维护场中的秩序。 观众席上再次传出呼声,法官颤抖着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他便摘下兜帽,露出了自己经过修伊特伪装的面貌,沉声说道:“我是埃文·帕拉丁,一名圣骑士。” 四周静了许久,围绕着他的士兵们几乎都屏住了呼吸,观众席上逐渐传来了低低的感叹声,这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海潮。 法官逐渐放下心来,就连卫兵都犹豫着缩回了枪尖,心中想道:噢!一名好看的圣骑士……他肯定是不会滥杀无辜的,他会维持这里的秩序的!我们没有危险了…… 贵族席位上,女士们竖起扇子,纷纷小幅度地快速摇了起来,一时像是枝头的各色花朵在颤动摇曳,在扇后的各色眼睛一直盯着埃文。 埃文扯开自己身上的斗篷,盖在死者的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安认出了他来,沙哑地低声道:“是你。” 埃文沉稳地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发现仅仅因为自己表明了身份,似乎就令人们安心下来。 然而何其讽刺,现在被押在被告席上、等待着他们审判的科林·雨果,难道不也是一名圣骑士么? ☆、第36章 场中一片寂静,埃文淡然地走到一旁,拖来了两把椅子,重新放在被告和原告的席位上。 接着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雨果身边,沉稳地说道:“庭上,我要求出示新的证据。不过在那之前,请求指控新的嫌犯。” 几名法官面面相觑,低声互相说话。 安却没有埃文的耐性,直直站在场地中央,用粗粝的嗓音说道:“我不管你们同意与否。枢机主教斯蒂凡劳森!你有没有胆量站到我面前,看着我!” 众人一片哗然,高台上坐着的一众地位极高的神职人员纷纷侧目。而红衣主教面色镇静,淡淡站起身来,声音平缓地回复道:“我不知道我和一名当中杀人且毫无愧疚之感的罪人,能有什么话好说。” 他当即表明了态度,观众们纷纷赞成地发出声音,他们都被安的行为吓破了胆子。 安冷笑道:“地上这个男人出卖了他的妻子,将我和我姐姐亲手丢进地狱当中,现在又和你狼狈为奸,污蔑构陷圣城监察长雨果!难道不该死吗?你们教廷的神训里不是有一条就是不可作伪证吗!” 她穿着修女服,说出这话时极具讽刺意味,场中再次哗然。 埃文坐在椅子上,出声道:“劳森阁下,我并不赞同当场杀人,也不是想要袒护安女士,但关于死者的这件事我希望稍候开庭进行新的审判。现在是对科林·雨果的审判当庭,我们怀疑你伪造证据诬陷他,你有什么辩解?” 他一开口时,摄于一股隐形的气场,四周都静了,当他又沉又缓地说完这段话时,*院中落针可闻。 劳森站起身来,堪称温和地微笑着说道:“你对我的指控毫无来由,我本可以不予理会。但我愿意当庭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说完,直接从高台上慢慢走下,走到原告的席位上,绕过满地鲜血,重新拖了一把椅子,与埃文面对面坐下。 埃文打量着这位红衣主教,而对方同样也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他们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间,埃文看到了劳森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而安随手抹了抹脸,嘴角犹带着鲜血的咸腥味,面对着劳森时仿佛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十二年人生,目次欲裂地仇恨道:“老畜生,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你一次一次折磨我们,虐杀我姐姐,将无辜的女人们害死后就那样丢在密室里……现在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她只差一点,便要直接扑上去,活生生撕裂眼前的仇人;但正在这时,埃文沉声喊道:“安。” 他只念了她的名字,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安忽然一震,毫无来由地被震慑在原地,不敢冲动行事。 她回头看去,只见到圣骑士沉稳地坐在被告席位旁,双手交握着放在膝头,面色平淡,但透露着无形的威严——正是这种威严让他看起来与往日的温柔平易截然不同。 他和红衣主教面对而坐,丝毫不露下风,甚至连高台上的几位法官也受到了压迫,根本不敢再出声主持这场审判。 “你说我污蔑雨果阁下,那么是否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或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捏造了证据?”劳森忽然开口说道。 “你的证人……”埃文看了一眼地上盖着披风、死状凄惨的男人,“依照他先前举报的证词,无非是亲见雨果阁下与人举止亲密,请问这是否触犯律法?” “这虽然不至触犯律法,但却违背他的誓言。”劳森道,“他曾向父神宣誓永守贞洁,却在私底下打破这誓言,这难道不是亵渎之举?” 埃文立刻道:“你如何知道雨果阁下打破了誓言?!除了此人模糊不清的所谓‘亲眼所见’,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雨果私下拥有一名同性恋人。” “正是因此,我们给了雨果阁下辩解的机会。然而他不发一言,难道不是因为就此认罪?”劳森反问道。 埃文回过头去,见到雨果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埃文的眼中充满询问,而雨果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苦笑。 血精灵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只冷冷道:“既然双方都没有确凿证据,就该当即判作无罪。” 法庭上响起了细微的私语声,埃文沉声道:“疑罪从无。” ——一个无法确凿判断的罪名,应当看做不成立。 劳森亦漠然道:“庭上,唯一存活的证人已经被他们当庭杀死,我无话可说。” 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一些,埃文不为所动,说道:“在取信这个证人的证词之前,是否应该先调查他的清白?劳森阁下,我现在当庭以‘强|奸杀人’、‘淫乐修女’、‘以公谋私’和‘指示伪证’的罪名起诉你——现在轮到你为自己辩解了。” 这一连串的罪名从他口中说出时,四周此起彼伏,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劳森嘲讽地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我根本不必为这种荒谬的指控辨明自己。圣骑士,你有什么证据,能支撑你的这些指控?” “安,”埃文看向修女,低声地问道,“现在是时候了,你是否仍愿意把自己的过去披露出来?你需知道,我绝不会强迫你,也希望你明白这样做之后你会受到的压力——我将全力保护你免受这些压力。” 站在身侧的安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根本没有听完这段话,已经一把从腰间撕开了自己的修女服,她的动作爽利无比,很快将浸血的黑色修女服扯开大半——观众席上传来一片一片的惊呼声。 安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惊世骇俗,她露出里面的里衣后,将腰带狠狠一收——那一刻她纤细得近乎畸形的身型当即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是这个畜生对我们做的事!” 惊呼声如浪潮一般停歇不下来,有平民喊道“这么细的话还怎么干活?”;贵族区却有女士细声尖叫道“天啊,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安的嘴角带着嘲讽和轻蔑的笑意,她面对着红衣主教,声音平稳而尖锐,一条一条叙述:叙述她和姐姐是如何被家人卖给了劳森;叙述所有合法或不合法被劳森囚禁的女性是如何受尽折磨;也叙述每个她所记得的人的死。 她独独将死亡描述得极尽详细,每个女人或因自尽或因病痛折磨的死态被毫不掩饰,鲜血淋漓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其他所有声音都渐渐停下了。 在寂静当中,安将她准备了将近十年的话一一披露出来,那感觉如同将自己整个肮脏透顶的人生亲自毁灭殆尽,她说完后,有一瞬间如释重负,又有一瞬间如坠地狱。 埃文紧紧盯着红衣主教,他看到后者的脸上一开始露出些许愕然,到后来逐渐平静,现在已经脸色平淡。 安说完后,劳森淡然道:“我想这位女士的精神恐怕不太正常。她毕竟刚刚当庭杀死了重要的证人,我请求核实她的精神状况,再取证她所说的这些话。” 他话音落下,埃文便说道:“我要求呈上物证!安所说的包括铁箍和其他铁具都确有其事,就在城外莫洛夫果树林区的一间小屋当中……” “可笑!仅凭一个疯癫的女人说的几句颠三倒四的指控,和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几个道具?这和我毫无关系!”劳森站起身,冷然说道。 “如果还有你与其中一名受害者生下的儿子呢?”埃文道。 劳森话语一滞,瞳孔骤然收缩。他保养良好的脸上只有寥寥两道皱纹,此刻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他们听到法院内此起彼伏的震惊的呼声,即使是稳坐在高台上的主教们都开始了窃窃私语。这些声音像海水一般将场地正中间完全包围。 埃文亦站起身来,与劳森面对而立,针锋相对:“我会先呈上物证,并一一为其做说明,然后再带上最后的证人。” 劳森猛然道:“你在拖延时间!你和你的同伙想要在外面收买一个人吗?这一切都是预谋已久的污蔑!” 庭中如同油锅一般沸腾起来,这场骇人听闻的审判几乎让每个人深受震撼。 恰在此时,法院被封锁起来的大门忽然发出沉重的响声,其上的铁索摇摇晃晃——最后大门被轰然一声撞开。 两个人影从门外缓缓走入。 修伊特仍穿着一身得体的礼服,手上挽着一把拐杖,进门时打量了一眼法庭中狼狈一片的场景,同时冷冷道:“是哪个蠢货规定了开庭后要封闭场地?简直愚不可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多数人再次措手不及,茫然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从容走了下来。 劳森呵斥道:“你们简直藐视法庭,藐视这里的律法!” “恰好,我很喜欢做反派的感觉。我不在乎是不是正当将你判罪,只要你身败名裂,乖乖领走属于你的死亡,就足够了。”修伊特冷漠地回道。 他带着身后紧紧裹着斗篷的另一人,走到埃文的身边,随便瞥了一眼脚边的血泊和死尸,又看向红衣主教沉凝的表情,淡淡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埃文略偏过头,问道:“你找到了蕾莉安娜生下的儿子?” 修伊特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看向了修伊特身后的人。 这个人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胸膛剧烈起伏,任谁都能看出他心中强烈的挣扎。 片刻后,他终于伸出手,摘下了兜帽,沙哑地说道:“我就是……红衣主教的儿子。我……从小知道我母亲根本不愿意生下我,是我的父亲……强迫了她。” 他的话语甫一出口,埃文忽然瞳孔一缩。 这个声音,属于塞西斯。 ☆、第37章 塞西斯摘下兜帽,露出年轻清秀的面容,他低着头仍由庭内所有人打量着自己,低沉地说道:“我名为塞西斯,自一岁以后就被……斯蒂凡·劳森,红衣主教阁下,带回教会学校中,作为一名孤儿收留。但我非常年幼时就有模糊的记忆,我记得我的母亲是一个被他称作……‘丽娜’的女人。而他也是我的……身生父亲。” 场中不知是谁在发出低沉的喟叹声。 劳森看着塞西斯,面色竟只带着平静,他说道:“塞西斯,我亲自将你送进教会学校培养,亲自见证你的成长,甚至指点你修习神术。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与一个外人合谋构陷于我?” 第27节 “……父亲。”塞西斯直接地唤道,“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也知道你是如何爱着我。我虽然没有太多能够见到你的机会,但我……我也知道是你下令让我去埃姆登的教堂进修,因为你准备让我积攒足够的资历以后,将我直接提拔为执事。” 坐席上,主教们听见这赤|裸裸的话语,纷纷侧目。 劳森与塞西斯对视了许久,塞西斯低下了头。 埃文听见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仿佛带了一丝哽咽。埃文沉声呼唤道:“塞西斯。” 塞西斯回过头看了埃文一眼,他的眼眶已经泛红湿润,但竭力点了点头:“我明白,埃文,我……我已经有准备了。劳森……从没有亏待过我,可是我现在要做忘恩负义的事……” 尚未成年的年轻修士肩膀微颤,咬牙忍耐了许久,终于继续说道:“我要做忘恩负义的事了,对不起,父亲,我……我没有办法说谎,也没有办法纵容不正义的事情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但凡是我能够说出真相的地方,我就一定要说真话。” “红衣主教本就宣誓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贞给父神,他不该……和母亲发生关系,也不该纵容我的诞生。”塞西斯哑声说,“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埃文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修伊特用唇语缓缓告诉他:塞西斯是自愿跟来。 埃文闭了闭眼,对他点头。 此时此刻,场中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只有塞西斯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的母亲‘丽娜’不愿意为他生下我,但父亲……执意想要一个孩子。母亲曾经逃离出去,被抓回来后,就一直被囚禁在地下室中,直到诞下了我。后来她曾经几次寻死,都被父亲……精深的神术造诣救了回来。最终在我一岁那一年,她……趁着父亲赶回圣都参加会议时,放火将自己烧死在地下室里。” 塞西斯眼眶中陡然落下泪来,他慌忙抬起袖子擦干净脸上,抬起头时,正看见劳森的眼中错觉般亮起了一点泪光。 那仿佛是错觉,却深深刻入了塞西斯的视线中。 修士的心中一阵猝不及防的痛楚,这痛苦仿佛将他的灵魂撕裂了出来,看着自己的肉|体麻木地继续叙述:叙述自己如何被亲生父亲登记为一名孤儿,又如何被苦心培养成一名修士,在十七岁时就成为了正式牧师,又被派去埃姆登的教堂培养和历练…… 当他的话终于告一段落时,场中鸦雀无声,没有人知道该怎么继续这场审判。 这是亲生儿子作证指控自己的父亲,也是修士在指控高贵的红衣主教。 劳森闭了闭眼,平静地说道:“修士,你犯下了‘不可撒谎,不可作伪证’的戒条。我是一名枢机主教,这一生我已经全部奉献给了父神,我既不可能与人发生不可告人的关系,也不可能有任何后代诞生。你说你是我的儿子,如何证明?” 塞西斯无法证明这件事,更清楚明白地知道:劳森对自己失望已极。 他一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修伊特却上前一步,淡淡说道:“很简单,崔摩尔的沙蜥就能够判断血液的类别,现在就搜寻城中的药铺,只要一只存活的沙蜥,我有办法通过两个人的血分辨他们是否有亲缘关系。” “一派胡言,这是旁门左道。”劳森冷冷地呵斥道,“这种方法我从没有在任何地方听起过,如果不是邪恶的巫术,显然就是你们精心设计出来的圈套!” 修伊特嘲讽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很好,那我有更简单的方法,你想听?” 法师双手低垂,从袍袖中忽然伸出了一把匕首,他将这匕首慢条斯理地抵在塞西斯的脖颈上,淡淡道:“他如果不是你的儿子,那我现在在这里杀了他,你也应该没有所谓。” 劳森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道:“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你不是说他作了伪证,是我们的同伙?”修伊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将匕首渐渐刺入塞西斯的脖子中。 即便知道他绝对不会杀死塞西斯,但这一刻,即使埃文也忍不住有些担忧。圣骑士心中无奈地想道:真是邪恶的表情……修伊特的演技确实不错。 塞西斯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任由自己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向下流淌。 几人在沉默中对峙片刻,修伊特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他将刀刃略松开一些,接着猛地使力刺入—— “住手!” 劳森猛然大喝道,与此同时,他挥手劈出一道白色光芒,将匕首打落下去。 修伊特手上根本没有多少力道,任由这匕首脱手而出,掉到地上。 一声清脆的响动过后,场面便再次沉寂下来。 劳森额上青筋直露,怒不可遏地厉声道:“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修女,未成年的修士,还有什么铁匠,物证……你们想要对付我,就不要伤害别的人!” “啪啪”! 修伊特双手鼓掌,慢条斯理地说道:“好说辞。这样就解释了你为何这么在意塞西斯的性命?果然是仁慈善良的红衣主教。” “但你表现得太急切。”埃文接过他的话,沉声说道,“看看你自己的表情,没有人会因为无关的人受到生命威胁而露出如此愤怒的表情……” 劳森赤红的面色逐渐消退,他喘息了两声,陡然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观众席上、法官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那目光中带着困惑和狐疑。 “还有,我从未提起过铁匠,我只提到过物证都是铁具而已。”埃文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否定一个从未被提到过的‘铁匠’?” 他问出了在场大多数人都有的疑问。 话音落下,劳森的面部微微抽动,许久后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 红衣主教似乎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强烈的攻讦,并且对方证据确凿,而自己已经回天乏术。 是抵死不认,被动防守,赌自己的威信足以压制住民众的怀疑?还是…… 劳森面色不定,许久后,才重新开口。 “对,我和一个女人……有了一个儿子。”他从喉咙中挤出了这句话。 红衣主教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仿佛在艰难地承受着什么痛苦。他面带痛楚和悔恨之色,目光中却似乎又有一丝迷离:“这个女人,名叫‘蕾莉安娜’……她是一名法师,一个来自东比尔伦斯的、邪恶的元素师。” 场中一片寂静,今天所有人受到的震撼已经够多,但没想到临近结束时还会有新的震撼席卷而来。 “我是一个主教,但我爱上了那个异教徒……”劳森目光遥远,似乎停留在塞西斯身上,却又穿透了他看向那个最初与他相爱、最终却以死亡逃离了他的女元素师,“我爱她研究着元素奥秘时候的模样。她记录着邪恶的巫术的时候的模样。她的理性……她的睿智和优雅,她的……追求着真理的目光,还有她对愚信的鄙弃。她是我这一生所见过,唯一一个因智慧而格外美丽的女人……” “我深爱着蕾莉安娜,直到今日这种感情也没有消减过,我爱她的对真理的执着,但我却恨她的邪恶!”劳森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些女人是蕾莉安娜要求我抓来的,她想要研究人类的内脏和骨骼,用以发展法师赖以为生的巫术!我当时……我太年轻,我爱她爱得失去了自己,所以为她找来了太多受害者。是,我有罪,从一开始我爱上一个法师,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你在胡说!”塞西斯陡然抬起头说道,“母亲从没有这样做过……不,从我诞生开始,她就一直被拘禁在地下室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修伊特抬起拐杖,示意塞西斯后退,一边对劳森说道:“你打算将罪责推到已经死去的蕾莉安娜身上?她是一名元素师,根本不需要研究人类躯体,更遑论诱拐和绑架女性,奸|淫并囚禁长达数年——你认为这是一名女性会要求别人做出来的事?!” “她是一名法师!”劳森大声怒喝道,“一名邪恶的法师做这些事难道有什么别的理由吗?!就在半个月前,埃姆登发生的惨案难道不就是因为一个法师吗?他毁灭了我们的海岸,减少了赛比伦今年一半的渔业产出,你们找到了什么理由吗?!” 两人针锋相对,法庭内因为他们的话而响起了一片议论声。埃姆登发生的事切实地影响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切身利益,这让很多人开始下意识地迁怒于法师。 有人开始认为邪恶的异教徒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过也有人却认为一名女性,无论什么身份,都不可能这样做。 “这是愚昧的偏见!”修伊特冷冷说道,“因为一个法师做下的错事,你们就要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也列为罪犯?难道所有法师都理应受到这样的侮辱?” “好啊,你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红衣主教站起身,张开双臂对着观众席声嘶力竭地呐喊道,“看看这个人!他在为邪恶的异教徒进行辩护!” 场中的气氛终于紧张到了极点,喧嚣吵闹声让卫兵们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埃文环顾四周,终于站起身来,沉声道:“够了!无论主谋是谁,斯蒂凡·劳森,以你亲口承认犯下的罪行,难道还不足以你为此抵命?!” ☆、第38章 “偿命!”有人在观众席上尖叫道。 但紧接着,他发现没有人跟着他喊叫,所有人像是忽然静了下来,只有一阵尴尬在无声当中蔓延。 劳森站立不稳,似乎因体力消耗过剧而一阵晕眩,他勉强支撑住身体,定神道:“我有罪,我宣誓效忠父神,却失去了贞洁。按照戒律,我已经没有资格留在父神的神国当中。” 他将自己手上的权戒缓缓摘下来,这个动作缓慢又带着颤抖,当权戒终于被剥离下来时,劳森又踉跄了一下,一手扶着椅子勉强站住,继续说道:“在教皇冕下的文书到达之前,我要求最后一次行使红衣主教的权利——” “我请求‘圣谕的裁决’。” “什么是‘圣谕裁决’?”埃文转过头,低声询问修伊特。 而法师低声回道:“红衣主教的特权,用来保命。他们很快就要请出负责裁决的圣人塑像,届时只要走一个过场,就能证明圣人认为劳森罪不至死。” 就在两人说话间,法官席上已经交换过了意见,而台上剩下的主教们议论纷纷。 有人从高台上跑下,交给劳森请求书函。而劳森将自己刚褪下的权戒印在上面,同时签下自己的名字。 法官重新取得这书函后,认真核对,最终高声说道:“莫阿*院同意红衣主教劳森阁下的请求,这钞圣谕裁决’将依照这份请求,请出骑士道八领袖——暨正义的裁决者——暨‘黎明’圣者的干预。” “这是哪里来的荒谬规矩?”埃文低声道,“一具塑像,如何说明劳森罪不至死?” 修伊特淡淡道:“塑像只不过是个借口。圣谕裁决的本质不过是世俗王权,对至高无上的神权做出的妥协;凡是教廷高层人士在被世俗法律审判,或将被执行死刑时都有权请出裁决,这是他们用以保命的特权。” 圣骑士只感到一阵荒谬,更想不到劳森居然恰巧选择了“黎明圣者”来做这个借口;然而他仰头看去,观众席上一片肃穆,似乎所有人都感觉不到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高级神职人员的性命是无比宝贵的,凡人的法律不能宣判他们的死刑,只有神国的谕旨才能——这个观点早已深入人心。 法院中一座特殊的石门被打开,数名士兵从里面走出,推着一具大约两人高的大理石塑像——所谓的“黎明圣者”便被放置在了法院的正中央。 埃文和修伊特同时仰头看去,这雕像一手拄着剑,一手托举着一把镀金的天平。 法官仍在高声宣读关于“圣谕裁决”的律法。当危险似乎结束以后,他就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现在宣读着神圣的法律,他就又恢复了那个威严高大的法官形象。——就好像宣读一张纸就能赋予他足够的能量似的。 两名士兵搭着特制的阶梯走上去,在雕像托着的天平两端各放下一根来自雉鸡的羽毛。 精致的天平微微一晃,很快恢复了平衡。 而此时法官说道:“罪恶的灵魂将产生额外的重量,但牢记: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本庭只审判罪孽的轻重,一个不至于死罪的人,会比羽毛更轻。” 他取来一张用圣水浸过的羊皮纸,在上面用红墨水写下劳森的全名,接着将羊皮纸卷起,示意士兵放到天平的一端去。 士兵取下一边的羽毛,将这羊皮纸放上去;雕像被缓缓转动,镀金的天平似乎在散发出零星光辉;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天平立刻晃动了一下,竟倾斜向了羽毛的那一端。 所有人屏气凝神,法官宣判道:“在今日的裁决官‘黎明圣者’的注视下,本次圣谕审判即将终结,斯蒂凡·劳森先生的罪行未达死刑,关于他的审判将移交上级法庭——即圣都科伦纳教廷第一法院进行裁决。” 接下来便是等待记录官结束冗长的文书记录的时刻。 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人提出这种儿戏一般的宣判有多不合情理,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津津乐道这场精彩的审判,和几次戏剧般的真相披露。 埃文上前两步,直视着上方高台上端坐着的执法者和主教们,他的目光深具威严,以至于他们都莫名停下了动作。 “这是什么鬼东西?”埃文直截了当地伸手指着那座雕像和那具天平问道,“告诉我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你!”法官瞠目结舌,“这是骑士道八大领袖之一,是数千年前就被封圣的——” “我知道这雕像的名字。”埃文冷冷打断道,“我只想知道,一具雕像有什么权力决定一名罪人的判决结果?你们坐在这个法庭上,相信的究竟是一场祷告,还是道德、法律和正义的伸张!” 渐渐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一名主教起身主动说道:“阁下,圣谕的合理性早在千年之前就有所定论,来自圣人的判决难道不比我们凡人的律法有效吗?” 底下一片附和声。 埃文难以置信,摇了摇头道:“开什么玩笑,你们制定和完善这些法律这些条款,难道不正是为了推翻这种以个人的主观意愿进行的判定吗?一张羊皮纸会轻于一片羽毛,违反常理的事显然是因为有别的因素作祟,而这就能够证明一个人的罪孽轻重?这是在拿生命和法律开玩笑!” 那名主教向自己左右的同僚看了两眼,似乎寻找到足够的支持,反驳道:“但……这是来自圣者的裁决啊。” 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欠妥,没有人觉得荒谬,这种利用着人民的愚昧的赎死仪式被居心叵测的弄权者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转瞬便成为了信徒们奉之为圭臬的教条。 埃文站在他们中间,像一万个鼓掌称颂的人里,唯一一个感到不公和愤怒的人。他因此显得尤为孤独。 埃文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抬头打量着这座“黎明圣者”的雕像。 修伊特微皱着眉头,有一瞬间似乎就要伸出手阻止埃文这么做……但他最终没有,只是静静看着埃文,似乎一旦发生什么危险的变故,便立刻准备带他脱离这片场地。 而刚刚摘下红衣主教光环的劳森,则下意识上前一步,说道:“你要做什么?你最好明白,这是圣谕做下的裁决,不是我们妄想改变就能进行改变——” “闭嘴。”埃文道。 圣骑士摘下背后的凤凰长剑,就在所有人为他的举动感到震惊的下一刻,他已经毫不犹豫,一剑挥了出去—— 第28节 只听一声大理石碎裂的巨响,雕像被剑刃所破,这一剑当中灌注的圣光力量使其裂开了道道裂隙。 接着埃文随手一推,石像便轰然裂开。 石块和碎片纷纷下落,镀金的精致天平在其中滚落下来,埃文递出手中的长剑,以凌厉绝伦的剑光将其一剖为二—— 混乱中,他似乎听到其中有几粒小铁球从中掉落,在地面上几次跳动,埋没在石屑当中。 圣骑士无意就此纠缠,只淡淡道:“它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特别。” 尖叫声络绎不绝,神职人员所坐的席位上一片群情悚然,主教们张口结舌,再也无法安稳地高坐。 “你在做什么!你这是亵渎!亵渎!”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卫兵!卫兵,将这个伪装成圣骑士的异教徒当场拿下!” 场中一片混乱,几名卫兵横起手中长枪,包围住埃文与修伊特,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己脚边滚落过来的石块碎片。 修伊特略回过头瞥了他们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转回来,淡淡道:“现在怎么,埃文?他们的法律根本是个浓妆艳抹的妓|女,你打算自己动手,还顺便毁了这个法庭么。” “我看不惯这个雕像很久了。”埃文嘴边流露出一丝笑意,又转瞬即没。 圣骑士横过手中的凤凰长剑,面对着卫兵的包围。 他扫视了一眼,无人敢和他对视,卫兵们甚至双腿发软,紧张得额上冒汗。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埃文淡淡道,“现在就后退。” 卫兵们面面相觑。 埃文猛然喝道:“退下!” 场面只静了须臾功夫,数十名身穿锁子甲、训练有素的卫兵竟然难以抵挡埃文隐含斥责和威严的视线,真的开始后退。 埃文拖着凤凰长剑,走到劳森的近前,冷冷道:“你想要‘黎明圣者’的裁决?我现在给你:斯蒂凡·劳森,你!该死。” 劳森呼吸急促,踉跄着后退道:“不……你没有这个权力……凡人没有这个权力决定我的死……” 他被杀意所包围,整个人大汗淋漓,终于狼狈跌倒在地。 而埃文以剑指着他的咽喉,沉声道:“现在是你承认罪行和忏悔的时间。” “我没有罪……不,我有罪,但我罪不至死!我只弄死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平民女人,我是红衣主教,我是赛比伦的红衣主教!”劳森面色赤红,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张开双臂,呼唤出一道光芒组成的壁垒,妄图以自己的神术来进行对抗。 “——现在你的时间用完了。” 埃文淡淡说完,抬起了凤凰长剑,圣光组成的火焰无可阻挡。 下一刻,刀刃弑出的狭窄伤口中,汩汩淌出了罪人的血。 一片大理石的碎片滚落到埃文的脚边,埃文轻轻用手背抹去溅到自己面颊上的两点血迹,低头看了一眼。 这一片来自雕像的面容,一只右眼中被匠人镶嵌着一块硕大的翡翠宝石。 雕刻得很像,有*成确实是一万年前,埃文·帕拉丁的形象。 埃文将这碎片踢开,对修伊特道:“我又做了一件不知是正义居多还是错误居多的事。我不喜欢个人的意志凌驾于法律之上……现在却在做着同样的事。” 修伊特双手拢在袖中,慵懒回复道:“至少换了个个人意志。我们该退场了,埃文,现在走,还是等会儿费劲一点走?” 埃文环顾四周,数支卫兵队伍已经团团将整个法院包围住。 圣骑士疲惫地叹了口气,正想要说什么,忽然见到一个人影匆忙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大主教凯尔·斯宾塞气喘吁吁,走到他们面前,停了许久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是谁?埃文·帕拉丁,你是不是黎明圣者的后裔,你究竟……是谁?” ☆、第39章 莫阿*院内混乱不堪,观众席上人声鼎沸,而高台上众法官已经瑟瑟发抖,躲在长桌后面。 卫兵队伍壮着胆子控制住场地,排列在一起时才似乎有了足够的勇气,有人喊道:“放下武器!” 场地中心的几人却置若罔闻。 有人前来劝阻凯尔·斯宾塞,拉着他的手试图将他带出去;后者却挣脱开来,执着地与埃文对视着。 强烈的震惊和一种说不清的恐惧令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圣骑士翡翠一般的双眼,和那眼神中带着的苍茫神色。 凯尔看着埃文的面容——即便明显被伪装过,也与那雕塑相似五分的面容——凯尔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埃文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心中带着犹豫;接着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促使,他回过头去看修伊特。 而修伊特冷静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埃文,你的身份总有一天将会曝光。从你重新苏醒并踏上这片陆地开始,就注定不会继续归于寂寂无名。但是……一切仍取决于你。” “修伊特,我有很多事要做。”埃文低声说道,“我需要一定的地位,安排埃姆登的难民,安排和安一样受害的修女,我还想……寻找我过去的战友。我需要回到我的位置上去,而那位置在这个教廷之中——但那绝不意味着我将会与你为敌……” “我都明白。埃文,去吧,那里本就属于你。”修伊特淡淡说道。 法师沉默地张开手,看着埃文面上被自己施加的魔法逐渐褪去,由一个外表出众的寻常人类,变回了那个如同身披着光明的精灵圣骑士。 看着他的身影,法师的内心忽然想道:他本就是这个光亮世界的人,而我只能潜藏于黑夜,我们只是在这稍纵即逝的黄昏中产生了交集……仅此而已。 在成百上千人的注目下,埃文再次走了过来。 士兵们的长矛围绕着他,埃文伸出手轻轻拨开枪尖,向自己的四周环望。 “如果你说的是一万年前,自星陨之地走出的一名圣骑士埃文·帕拉丁,”埃文又看向凯尔·斯宾塞,淡淡说道,“他没有后裔,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黎明圣者’,他沉睡了一万年,现在一无所有,带着一把剑回来。他站在这里。” 大主教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强烈的预感促使着他开口想要问询什么,然而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埃文直视着他的双眼,许久后说道:“那些不属于我的头衔和名誉,我不会擅自取走分毫;而那些我和我的战友们亲手打拼出来的荣耀……我当之无愧!” “——我即是埃文·帕拉丁,圣殿骑士团,第一任大团长。” 满场俱寂。 片刻后,不断响起了长枪跌落在地的声音。 强烈的震撼在每个人的脸上流露,环绕着法庭中央的上千观众席位此刻没有一丁点响动。 一万年了,所有的传说都已在历史的长河中沉寂,长寿的精灵都已更换过几代,教廷和法师之间进行过多少战争,上古传奇中的龙与泰坦早已消失无踪。 或许远古时候血统纯净的高等精灵确实能够如此长寿,至今仍存,可是……会有一万年前的圣者在这个时代再现吗? 而他们理应质疑,理应问责吗? 但是站在那里的那名圣骑士,就像晨光中的使者。他的实力毋庸置疑,他的外表也与传说中别无二致……如果连他也不能是黎明的圣者,那么世界上还有谁可以是? 良久良久,忽然有人在静默中抬起手—— 圣殿骑士团的圣城监察长,科林·雨果,将右手搭在胸口,忽然行使了一个面见大团长的礼节。 …… 是日。 赛比伦教区发出了必须教皇冕下亲自审理的加急信件,沉寂了数十年的虔心大钟响起了二十四声,召集起传道区内所有的神职人员。 大教堂内,灯火彻夜不熄,人声如同潮水一般不绝。 无数人员络绎从中走出又走进,手捧着无数与远古浩劫和十位圣者相关的典籍资料。 红衣主教劳森的死甚至显得微不足道,仅仅以白布盖上他的尸身,便暂时停在了传道区外。尽管教皇的谕旨未下,但他已经剥离了红衣主教的身份,他再没有资格踏入神国一步——无论生前死后。 圣城监察长科林·雨果的审判未完,再次被收押入莫阿大监狱。 苦修会修女安当庭谋杀,也被判暂时收押,等待几天或几月之后的另一场审判来决定其命运。 劳森与女法师之子,修士塞西斯,因伤口崩裂血流不止,立刻被埃文和修伊特送回住处——没有人胆敢阻拦他们,也没有人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塞西斯的情况看起来太危急,埃文暂时无法顾及其他人。 在走之前,大主教凯尔说道:“我会尽力保住雨果和这位修女的。埃文……不,帕拉丁阁下,你……你还会回来吗?” “我在这里还有未竟的事。”埃文答道。 …… 雨果被重新关入监狱中,似乎因为所有人都受到震撼,没有人记得给他换回沉重的枷锁镣铐。雨果被简单地拷回牢房当中,没过多久,又听到有人走到栅栏前。 是大主教凯尔·斯宾塞。 雨果发出疲惫的叹息声,似乎因为友人的到来而放松了一些。 “科林,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你是被他们喂了药,还是有别的隐衷?”凯尔担忧地问道。 雨果苦笑了一声,撇过头去,张开自己的嘴让凯尔看见里面。 他的舌头被他们剪开,现在有着如蛇一般的分岔。 凯尔见到这一幕,竟一时难以做声,难以置信道:“他们居然对你做这样的事?!” 蛇,是光明教会认为最邪恶的事物之一,是魔鬼在人间的化身。蛇信的分岔被认为是被光明神劈开,以惩罚魔鬼的巧舌如簧、玩弄人心。 雨果被剪开舌尖,无论原因如何,一旦在法庭上开口说话,势必会被当成是魔鬼在出声!根本不可能再被取信,更遑论是为自己辩白。 凯尔深吸一口气,隐含着愤怒和担忧地说道:“科林,你再等两天,他们没有证据,劳森又已经死亡,审判只能作罢。我这就去请求大主教苏利文,他的神术在莫阿数一数二,一定能够将你救回。” 雨果沙哑地咳嗽了两声,试着动了动舌头,模糊地说道:“凯尔……信……追回我的信……” 凯尔尽力贴得更近一些,终于将他的话听清了。 雨果说:“我不久前刚刚向圣都送出信件,请求核实埃文的身份,那信上印有他的权戒……你替我,咳咳咳……追回,改成加急,最好一周之内就能回复……咳!咳咳咳,埃文的身份如果确认,你们的行事会方便很多。” 他喘息了好一会儿,又吩咐道:“修女……安……在那边,凯尔,替我去看看她。” 凯尔点头道:“我明白,科林,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不久后,凯尔走出雨果的牢房,走向安的关押处。 这里转过了数个拐角,凯尔确信雨果已经听不到动静,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向守卫着的士兵吩咐道:“你们出去一会儿。” 几人面面相觑,被凯尔再次以大主教的身份命令后,迫于形势终于离开了。 凯尔来到安的牢房外,见到修女仍穿着那件染血的、破旧的修女服,不由地将自己的外衣解下递过去。 安注意到这动静,眯着眼打量了凯尔许久,哑声道:“一名主教……你是来看我如何被判罪的吗?” “不是。”凯尔说道,“我是来向你问好——来自圣城监察长雨果的问好,来自我的,还有来自蓝铃花的。”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枝娇小的、柔弱的、美得出奇的蓝铃花,轻轻将它放在牢房的地上。 安忽然微微一颤,看着这朵蓝铃花,她低声说道:“我听说过这个……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它。你是那个行会的人?你是一名大主教,你还是一名刺客?你居然是一名刺客!” 第29节 凯尔沉静地站在牢房外,脸上一如往常,带着属于大主教的温柔笑意:“你好,女士。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凯尔·斯宾塞。我不欣赏你粗糙简单的杀人手法,但我欣赏你杀人时的眼神。我很乐意做你的引荐人,如果你不介意自己的刺客生涯是从跟随一位主教学习杀人手法开始的话。” …… 此时的赛比伦教区,暗流汹涌。 一万年前的圣者再次出现的消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席卷了它的都会城市,圣殿骑士团的信件、教区的信件、莫阿贵族发往王城的信件,在这一刻蜂拥而出。 一只信天翁展开宽阔整齐的羽翼,从这座城市的上空盘旋而过,带动起的长风后跟随着一队飞鸟。 “嗯……我闻到了动荡的气息……自然守护者的人最近来了新的消息……”信天翁自言自语道,“我得想办法通知这位圣者之首。他的凤凰已经感应到了他的苏醒,却被雪风教派所阻拦,现在整个奈斯特省已经陷入了暴雪和凤凰之火的争斗中……你哪有什么时间继续管这些人类的内讧呢,埃文?” ☆、第40章 此时此刻,塞西斯的房门外。 修伊特脚步一顿,看着埃文站在门外,问道:“你没有在里面替他疗伤?” 埃文摇了摇头,茫然道:“塞西斯不愿意让我看到伤口。他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我不想强迫他。” “这个小屁孩到底有多固执!一个人关在门里就能把伤养好?”修伊特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门便走进去。 埃文哭笑不得,不由得又想道:难道你直说自己在担心他的伤口会死吗…… 圣骑士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向里面看去。 只见年轻的修士已经堪堪自行包扎好了伤口,现在身上正缠着一卷绷带,而换下来的那些则已经被裹成了一团,看不出有没有再次大量出血过。 见到两人推门而入,塞西斯看起来极为紧张,连连说道:“我没事,我已经好了!真的!” 埃文能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紧绷的表情,修伊特也狐疑地问道:“你究竟在隐瞒什么?你的伤口是病变了还是长出了蘑菇?” 埃文眼见着牧师和法师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忙不迭劝道:“……修伊特,还是我来看吧。” 他话音未落,只听塞西斯崩溃地喊道:“不要靠近我!你这个邪恶的法师!” 埃文:“……” 场面静了。 良久后,修伊特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蔑视法师?” 塞西斯呼吸急促,正想说什么,又听到修伊特说道:“你的亲生母亲蕾莉安娜也是一位法师,不是吗?你的身上流淌着的血,一半来自红衣主教,一半来自元素师。” 塞西斯良久无言,双目渐渐红了,才终于说道:“出去!你给我出去……我知道我身上的血都肮脏无比,不需要你来提醒!我本来就不该出生……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了!” “如果所有人在出生前都能够选择,这个世上的人类数量会锐减一半。”修伊特冷冷道,“你就以自己的身份作为逃避的借口吧,小屁孩。” “你到底懂什么!你到底懂什么!我……我是个修士,我从出生以来参加过多少次对异端的审判,我……我曾经宣誓要对一切邪恶赶尽杀绝,但我自己却生自邪恶!”塞西斯喊道,“我的母亲有着邪恶的身份,我的父亲有着邪恶的灵魂!” “你有什么资格厌弃你母亲?”修伊特抬起拐杖,似乎很想一拐就扇到塞西斯脸上,然而最终顾及他身上的伤口,又放了下来,“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不过选择了法师的身份,就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如果她有选择,也根本不会生下你这样一个不分是非黑白的蠢货!别忘了你自己所作的证词,她从头到尾就是被迫承受的受害者。” “我当然没忘,可我去作证并不是为了这个……”塞西斯语调起伏,被法师的话刺激得红了眼眶,“一个法师敲开我的门,要求我去为另一个法师辩护——我答应了上庭作证,可我是为了正义!为了真相能够公诸于世,为了后来者能够免受同样的伤害,为了这样的大义我愿意暂时忘记你们的身份……” 修伊特嗤笑了一声。 “你们够了吗?”埃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该养伤的养伤,该出去玩的出去玩!就这样结束了!” 年轻的修士呼吸急促,坐回床沿上,目光中犹带着愤怒,却听从圣骑士的话,不再出声了。 而法师将双手拢回袖子中,始终目光清冷,轻轻哼了一声。 埃文板着脸看了两人许久,还是忍不住笑骂道:“修伊特,他才十七岁,你也十七岁吗?够了没有,不要再欺负伤员了。” 修伊特略抬起头,扭头走出了门。 埃文长叹了一口气,看见塞西斯平静下来后满脸失魂落魄的神色,只得安慰道:“塞西斯,你今天做得已经足够好。只是你不该仍对法师有着这样那样的偏见……” “对不起,埃文,我知道……”塞西斯低着头,小声说道,“你告诉过我,他们只是选择了一条和我们不太一样的道路,那并不是错的,我应该尊重他们的这种自由。” 埃文怒道:“那你为什么还跟他吵了这么久?” “我……我也不知道。”塞西斯心虚地说道,“看见他板着脸教训我,我就……心里很烦,想要……想要呛回去。” 埃文:“……” 圣骑士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噎死。 他站在塞西斯面前,哭笑不得地想道:这是活脱脱的青少年叛逆期吗?我的天……为什么我要夹在这两个一见面就要吵的人中间?我真是……真是遇见遭罪事,不管了!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埃文又叹了口气,想想还得出门去哄着法师先生,就觉得一阵头疼。 塞西斯却又小声问道:“埃文,你真的……你真的是‘黎明圣者’,是吗?” 埃文无奈走了回来,点了点头。 “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吗?你在一万年前……在那场浩劫当中力挽狂澜,还有其他九位圣者……你们的关系很好吗?”塞西斯低声问。 埃文好笑道:“大部分是真的。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我……那个,你多少岁了?”塞西斯吞吞吐吐,终于问道。 埃文:“……” 精灵冥思苦想了半晌,最终诚实地道:“我不知道,一万多岁吧,其他零头就不要在意了。” 塞西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十足十的震惊让埃文重重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修士又问道:“那你和……‘暮光圣者’慕幽,是好朋友吧?他……他和传说中一样,是当时最强大的牧师,是吗?” 埃文看到他眼里闪烁着光芒的崇拜眼神,忍不住好笑地心想:你要是真看见慕幽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怕心都要碎了。 不过圣骑士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慕幽和绯红……和当时的法师关系都很好。塞西斯,他们之间从无什么阵营的差别,信仰的差别,也都一起并肩作战过。” 塞西斯很惊愕,却又觉得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似乎这些一万年前的圣者——包括埃文,包括慕幽——都有着一种强大而又包容的心境,能够接纳一切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战友们。 正想到这里,忽然埃文又说道:“像慕幽和绯红就绝对不可能如同你和修伊特一样吵起来。敢在我的队伍里吵架,我一人给十个大板,最少扣他200dkp!” ——dkp其实是屠龙分数的缩写。他和他的战友们使用dkp制度来衡量每个人对团队做出的贡献,并据此来分配战利品和收益。“扣你200dkp”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你半年的工资没了!”。 塞西斯:“……” 修士往回缩了缩肩膀,虽然不知道“大板”是什么,“dkp”又是什么东西,但是似乎很凶残的样子…… …… 几分钟后,埃文从房中走了出来,深深叹了口气,又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修伊特面无表情道。 埃文跟着修伊特向外走去,两人刻意绕开了可能会遇到外人的路线,一边走一边随意地说着话。 埃文道:“你不是会随意生气的人,为什么总跟塞西斯过不去?他毕竟才十七岁……” “十七岁已经可以看做成年人了。”修伊特淡淡道,“如果现在不把他骂醒,以后总有人会把他打醒。” 埃文好笑道:“还是可以有不这么凶残的方式的……修伊特,他向我道歉了,其实他知道不该……这样对法师抱有偏见。” “我不是刻意跟他吵架,只是想引他说出对自己母亲的看法。”修伊特脚步一顿,忽然停住了,回头说道,“应该在这里。” 埃文有些茫然地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到这条窄小的巷子尽头,有个女人正在慢慢走出去,埃文困惑道:“修伊特?” 修伊特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对那女人说道:“蕾莉安娜女士,你在门外探望塞西斯的第一眼,就已经被我发现,何必继续伪装?” 尽头处的女人穿着一件非常长的斗篷,全身都被包裹在深灰色当中,在巷口停下了,用一种浅淡的语气回道:“你是谁?是教廷的人,还是我的同伴?你身边站着一名圣骑士,请恕我无法回头,也不打算在这里向你表明身份。” “我只想与你说两句话,蕾莉安娜女士。我和你的老师法伦米尔是朋友关系,我不会伤害于你。”修伊特淡淡道,“至于这位圣骑士,也请你放心,他是我的人。” 女人闻言后略偏过头,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眼,但始终没有露出脸。 埃文并没有注意到修伊特的措辞,倒是惊愕地低声道:“她是蕾莉安娜?她不是在塞西斯年幼时就烧死在地下室……不,你又说她是近期死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她一手挑起了事端。”修伊特沉静地说道,“我最初就感到好奇,为什么沉寂多年的案子,会在这么久之后再次出现。为什么圣殿骑士团调查出来的线索,会正好都指向蕾莉安娜的屋子?如果说这是劳森的安排,打算嫁祸给她,也未免太过刻意,也并没有收敛其他证物……但如果,这一切都起源于这位女士预谋已久的复仇,那么就能说得通了——她刻意伪造了自己的死亡讯息,好让瑟银议会注意到这里,又安排了相应的线索,好让圣殿骑士团也注意到这个案件。 “还有,恐怕安能够从劳森的严酷监管下逃出来,甚至走上法庭,也是获得了你的帮助吧?” 法师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容将自己的推测说完。 巷口处站着的女人温和地笑了一声,既不承认这些事,也并不否认,她说道:“当年假死之后,我便离开了这里。算起来有十多年,我都快要忘记了我还曾经瞎了眼,睡过一个主教,被关着生过一个儿子,最后还差点落在他的手里……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再次回到莫阿,恐怕永远不知道这个男人自寻死路,犯下这么多罪孽;我也不会再找到这么好的,复仇的机会了。呵,这复仇的滋味,如此甜美……” ☆、第41章 “你不该回来看你的儿子。”修伊特淡淡说道,“我一直怀疑你并没有死。一名像你这样优秀的元素师,不该用如此简单的一场火灾就葬送了自己。” “你究竟是谁?”蕾莉安娜并不回过头,只用背影对着他们,“但无论你是谁,也许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许仍放不下塞西斯,但现在,我终于再次自由了——” “抱歉,你会想要认回塞西斯吗?他一直以为他的母亲受辱之后自杀……”埃文不得不问道。 蕾莉安娜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认他?他是那个男人囚禁并折辱我以后生下的儿子,虽然他本身没有错,但我也同样没有义务做一个不计前嫌的伟大母亲。就这样吧,我有我的新生活要开始。” 埃文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祝你一路顺风,女士。” 蕾莉安娜披着灰色斗篷,缓缓走出巷子,她的身型虽然看不真切,然而步态平稳而又优雅。当她即将离开两人的视线时,又忽然说道:“我曾经以为我和劳森可以真心相爱,即便身份差别横亘在我们之间,但时间终究证明,两个观念相差悬殊的人最终不是及时分开,就是成为仇人。如果你们……有可能的话,最好确定彼此的了解已经深入灵魂。” 这位女元素师很快便离开了。 也许几年之后,瑟银议会还会收到她新的奥术成果。她看起来虽然曾经受到过伤害,但她已经完全痊愈,尤其在完成了她的复仇之后,她的人生似乎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埃文感到欣慰。 她最后说的话,埃文和修伊特全都听得明白,也完全知道她在指什么。 有一段时间,他们站在原地,尴尬地静默了半晌。 最后埃文终于咳了一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修伊特点了点头:“还有很多事要做。”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并肩往回走去。 …… 修伊特看起来暂时不会离开,埃文没有问他的打算。两人暂时回到了外城的居住区域。 莫阿的士兵包围了这里,不过似乎并不出于恶意,因为守在门口的还有一支礼仪队伍——修伊特看到之后,低声道:“他们害怕你露了个脸就跑了。” 埃文点了点头:“我明白。” 虽然明白,不过在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被人齐刷刷目送着,还是会有一些古怪的感觉。 第30节 修伊特看的出来埃文脸上有那么一点窘迫,略有些好笑道:“我以为你早就应该习惯了这种场面。一万……当年,你就应该相当有地位。” “所以我以前就是绕道着走的……”埃文小声道,“看见一次就绕道一次,时间久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喜欢这个,也就慢慢停下了。” “看来这个过程你需要重复一次了。”修伊特缓缓揶揄道。 因为此刻,考伯特见到他们,第一件事是把两张邀请函递到他们面前。 这张邀请函装点得极为考究,上面繁复聱牙的文法看得令人牙酸,能让很多帝国人都必须翻着字典才能看懂。 埃文想也不想,直接递给了修伊特,熟门熟路地用眼神示意道:你是法师,你负责读团长不高兴读的文书。 法师先生镇静地接过这张邀请函,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会儿,说道:“大意就是:帕拉丁先生,我们想在你面前混个眼熟行不行。今明两晚都会有一场晚宴。” 埃文当机立断道:“不行。” 修伊特挑了挑眉,将邀请函收起来,说道:“恐怕不得不去。这场晚宴的名义是慈善募捐,他们打算募款来安置埃姆登的这些难民。看看这些条款,他们从衣食住行到身份户口,几乎完全都考虑到了——而这些东西,只是想换你出场一刻钟,最好能让他们有机会在你心里留个印象。” 埃文长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好吧,看来我还是逃不过去。” 他连巫妖、海怪和红衣主教都打过,一万年前更是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居然还会怕一场慈善晚宴…… 修伊特看到圣骑士的表情,心里不由暗自好笑,又想道:应该不是害怕人多的社交场合,而是知道自己会被恭维到天上去,所以不愿意出场。 修伊特忽然感到些许好奇,便开口问道:“当年难道没有人邀请过你这样的宴会?” “有……但是,老办法。”埃文诚实地说道,“能拒绝的全部拒绝了。后来就只在正式场合里见国王、教皇,顶多还有亲王和大公——这样时间久了以后,他们就会自己掂量自己的地位,慢慢也就不敢再送邀请函了。” 修伊特有些意外,若有所思地看了埃文一会儿,只觉得……根本想象不出他穿着华丽礼服穿行在宫廷里面,面见各种大人物的情景——光是想想也觉得相当违和。 埃文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不由解释道:“这种机会不多,真的……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喜欢呆在城市里面,那时候的人类城市也确实不多……我们通常会选择隐藏身份呆在中立的各种族混居的城市,说实话跟矮人打交道比人类简单多了……” 修伊特点了点头,这样感觉正常多了。 一个一被各种邀请就抱头鼠窜逃到矮人或中立城市隐居的埃文……比一个成天窝在人类城市被各种歌功颂德的埃文,有真实感多了。 嗯,好像也更可爱了。 法师接过另一张邀请函看了一眼,略显意外地挑起眉,说道:“我的这个身份也被他们发现了。” 埃文好奇道:“我以为你只是随便换了一张脸。” “唔,法师都需要一个正常身份的伪装……”修伊特随口解释道,“我父亲在卡萨帝国有一个伯爵爵位,所以我也有一个合法身份……” “你是伯爵爵位的继承人?”埃文讶然道。 修伊特道:“这倒让你失望了,我是次子,第二顺位,而且我已经放弃了爵位的继承权。不过这个身份倒是可以继续使用下去,现在顶多算是一个绅士。” “我从没听你提到过你的家庭。”埃文有些好奇,“你来自一个正常的伯爵家庭,还是你……” “我父亲也是一名奥术师。”修伊特淡淡道,“他通过……不那么正常的手段来得到了这个爵位。他已经失踪很久了,也许隐居在什么地方研究新的课题。” “哦,家族传承。”埃文理解地点了点头。 法师们的情况已经岌岌可危,甚至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出现。能在这种情况下培养出像修伊特一般年轻的大奥术师的,一般不是有着极为庞大的底蕴的各种组织,就是传承多年的法师家族——他们能够保存相关的法术典籍,也能够有相应的一套体系来隐藏自己,也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在动荡中保住自己的传承。 埃文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道:他还有兄长?是虚构的还是真实存在?如果是真的,他小时候会是个可爱的弟弟吗?哦,一个跟在哥哥后面歪歪扭扭走路结结巴巴学法术的……修伊特?! 这太古怪了。 圣骑士抿住嘴,用尽全力憋住了自己大声狂笑的冲动。 修伊特将邀请函收起来,正说道:“要参加这种晚宴,你需要准备很多东西……” 他转过身看见埃文的表情,忽然话语就停住了,狐疑地看了埃文许久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埃文抿着嘴摇了摇头。 修伊特斜着眼瞥了他半晌,终于道:“好吧,现在回归正题。你需要一件晚礼服,和一个女伴……” 埃文:“……” 修伊特说话不停,极其顺畅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穷,也没心思找女伴。但你别想穿着一身板甲就去参加晚宴,女伴也不能缺少!想象一下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门口,还被万众瞩目的场景!” 圣骑士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埃文坐到椅子上,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修伊特冷冷道:“我们时间很紧张。你是现在自己报三围,还是跟我去裁缝店测量?订做一套衣服肯定是赶不上,但成衣也必须贴身合体。” 埃文靠到椅背上,用一双写着“天哪你们法师都是完美主义者吗,我能不能不这么麻烦,随便套一件衣服,赶紧解决这些麻烦的只有拍马屁的宴会不可以吗”的翡翠绿眼睛看着修伊特。 “不要消极抵抗。”修伊特面无表情地否定了他的期望,“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慈善晚宴。就算你的身份还没有被确认,但也是你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出场——你如果还打算好好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借助教廷或别的什么力量安排好这些埃姆登的人的话,现在就乖乖听话。” 埃文幽幽叹了一口气,又直起身子试图摆出自己身为团长的威严,垂死挣扎道:“我只出场一刻钟,而且作用相当于一个被围观的雕像。就算我穿着一身长裙出现,他们也会有数不清的话来套近乎的……所以说,修伊特,这些东西没那么重要,对吧?” 两人对视了良久。 埃文眼神恳切,而修伊特最终还是残酷地峻声说道:“报三围。” ☆、第42章 这一天对埃文来说简直不堪回首。 他被迫换下了舒适贴身轻便简易的板甲,穿上了刻板僵硬累赘丑陋的礼服……这个时代的人很喜欢做出喇叭形的领口和袖口,这导致埃文总觉得脖子上被繁复的蕾丝挠到,这简直痒得让人无法自拔。 后来修伊特发现埃文的脖子上居然险些要出鸡皮疙瘩,这才作罢,在埃文的强烈要求下,最终选定了一套更紧身些的。 因为紧身,所以这套礼服束腰有些紧,裁缝店的店员看到埃文的身高后很有些担心他会穿不上腰带……但是没想到修伊特从试衣间走出来后,拿着这条腰带不满地说道:“这是拿错了么?换一条短两寸的来。” 店员:“……” 最后在裁缝师亲自出马之后,才算搞定了最后的尺寸问题。 这礼服基本是纯白的内衬加上暗蓝色小马甲,后面剪出了两道卡萨帝国刚刚流行起来的燕尾,束腰处笔挺有力,加上脚上的黑色长筒马靴,似乎更像是埃文印象中的现代军装——充满严肃、禁欲、端庄又强悍的美感。 埃文站在镜子前,若有所思道:“……现在的礼服确实有了长足的发展,至少比我那个时候的……可接受多了。” 修伊特就站在他身后,两人通过镜子对视了一会儿。 法师穿着一身古典的贵族礼服,袍袖宽松、剪裁得优雅又闲适,他仍拄着那把拐杖,像是对它爱不释手了似的,这拐杖使得他的动作总是带着一丝矜持和沉稳,配合上他总是沉静的表情,确实充满了经典的贵族风度——任谁都会觉得,这确实是大伯爵家庭中出身、修养良好的绅士。 两人互相打量彼此,过了片刻功夫。 就在圣骑士感觉到修伊特眼神闪烁,似乎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修伊特却及时刹住,转身走了。 这举动原本有些失礼,埃文却不知为何察觉到修伊特的一丝尴尬,忍不住好笑地心想:被我帅住了?不好意思继续看? 这想法甚是自恋,埃文笑着摇了摇头,立刻将它从脑海中驱散了。 而后关于女伴的问题,修伊特不知从什么门路,找来了莫阿城的交际花渠道。 任何地方都是有这样高级女郎的存在的,她们并非娼|妓,也不算是贵族,但通过借助男士们的邀请函和名帖,能够长期在各个宴会当中流连。 纸醉金迷就是她们的生活方式,她们能够高贵优雅、大方体面得不输任何千金小姐,也能够出入市井俚俗、与男人们肆意调笑。人脉就是她们经营的连锁店铺,美貌、涵养和自己的名望就是她们炙手可热的商品。 修伊特雇佣来了这样两位交际花,她们是姐妹,而且带着一丝精灵血统—— 埃文甚是吃惊道:“这里居然还有精灵混血儿……” “混血精灵是一个很古老的说法,埃文,你该庆幸我还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修伊特面无表情道,“不过,很可惜她们大概只有二十分之一或者更少的精灵血统,充其量能让她们足够高——高到穿上十公分的鞋勉强可以只低你半个头。” 埃文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雇佣她们出场的费用……应该不少?” “五个帝国金币。”修伊特说。 埃文:“……”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圣骑士由衷地说道:“是我的十倍。” 这回轮到修伊特无语了。 法师忍不住教育他道:“掂量清楚你自己的身价好吗,老古董?” 埃文直愣了半晌:老……老古董?!我吗?! 修伊特接着面无表情道:“听说出场是作为你的女伴,两位女士十分高兴地表示,她们愿意倒贴五十个帝国金币,只要能亲密地挽着你的手一刻钟。” 埃文:“……” 良久良久,圣骑士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 很快埃文迎来了更需要他静一静的时刻。 他和修伊特一前一后,挽着女伴低调地进入宴会场地,本想快速地向每张面孔点点头,但可惜主办方让他的美好计划完全破碎了—— 埃文被宴会主人——莫阿的领主伯爵大人领着,挨个地认识各位领主大人、贵族男人女人、主教大人、莫阿的官员、想认识他的商人们和行会会长们…… 明明黎明圣者的身份尚未被确认,众人却似乎比他还确信了一般。 伯爵阁下很高兴地表示:即便不是黎明圣者又有什么关系?帕拉丁先生挽救了埃姆登的上千人,难道这还不足以受到尊敬和款待? 也许换句话来说,对这些精明的大人物们而言,重要的也并非是一个名头或什么荣誉,而是埃文有足以匹配这些荣誉的资本。他迟早将脱颖而出,成为万众瞩目的光辉人物——光是这个资格就足以他们疯狂地进行人情投资。 埃文头昏脑涨,感觉又被丢进了很久没经历过的噩梦里,对着每一张眉开眼笑面对自己的面孔点头,微笑,然后等着被夸得天花乱坠,最后说一句:“过奖过奖。” 贵族们纷纷告诉他,他们愿意接收埃姆登的难民;主教们说,苦修会的修女的情况,已经有专人负责调查了,他们绝不放过任何劳森的同伙和教会里的蛀虫;莫阿的官员们则一再地保证,还在牢里候审的圣城监察长雨果阁下,很快就能走完手续出来了。 在这场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宴会上,这个世界简直一片其乐融融、充满真善美,任何事情都能够轻易解决,大家皆大欢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果埃文能记住大家那就更完美了。 埃文努力点头、微笑、被夸、说过奖过奖,最后只能衔接上一句:“一定一定,很高兴认识你。” 圣骑士简直被车轮战了一通。 而修伊特则对这种场面更有经验,开始就抢占了一个靠着角落的绝佳位置——保证绝对没有人可以从四面八方围攻自己,然后只要微笑着对付两边的人就可以了。 当他婉转地用贵族通用的暗示语言表示自己要休息后,便有时间抽出空暇去观察埃文的情况。 接着他就看见埃文开始被灌酒了。 必须要说的是,圣骑士是一类典型的、教廷的苦修士。他们一年大约有两百天需要守小斋戒,小斋戒就是肉类中只能吃鱼,此外戒酒。顺带一提,剩下还有五十来天是大斋戒,只有无酵饼可以吃。 埃文简直左挡右支,苦笑着竖起手掌挡酒杯,还要挨个进行解释—— 修伊特坐在角落里,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不久后,埃文的女伴由于他身边水泄不通,被脚不着地地挤了出来,气急败坏地拎着自己的高跟鞋,坐到了修伊特身边,说道:“真是……气死我了,根本就挽不到帕拉丁阁下的手。” 修伊特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一手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一边仍看着埃文。 女伴又坐了一会儿,好奇道:“克雷菲尔德阁下,你不去帮助帕拉丁阁下吗?” 第31节 “喔,忘了。”修伊特放下酒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你去……多找些你的同伴,去帮个忙。” “哦,阁下,我可做不到将帕拉丁阁下救出来……” 修伊特认真地说道:“不是救他出来,是让他喝一点。喝一口,我付五十枚金币,一杯,五百枚,没有上限。如果你们有能耐让他脸红——无论什么程度,我买下莫阿的铺子送给你们,具体店面由你们自己挑选。” 女伴:“……阁下,这可是你说的!” 女郎兴奋无比,当即把自己的高跟鞋重新穿上,像鱼儿一般在宴会中穿梭,很快纠集起了一大片鱼群,兴冲冲地冲向了埃文。 一刻钟后,一大批女郎的出现让埃文的身边更为拥堵,看重体面的绅士们纷纷意识到不对,退出了这片地方。 埃文则继续一路推拒,像是勾引着一群鱼的大型肉饵一般走了半晌。 女郎们还是没能让他嘴唇沾上哪怕一滴果酒。这时她们也意识到不对了:埃文虽然态度温柔平易,看起来很好说话,实际上却极有原则,说过不喝酒,任她们磨破了嘴皮也不肯喝一口。 精明的法师先生的酬劳,她们是注定无法拿到的。 于是当女郎们也逐渐退散之后,埃文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一条生路!便立刻当机立断,突围出去,躲进了角落里面,获得些许喘息的机会。 修伊特端着酒杯,好笑地坐到埃文身边,暂时替他挡了片刻,回过头低声问道:“真的一点不碰酒?” 埃文长出了一口气,小声地交代实情道:“我……酒量不好。嗯,一杯就会……不太清醒,所以不怎么喝酒。而且……圣骑士本来就不允许喝酒。” 修伊特一手支着头,斜斜地看着埃文:“你不是这么死板的人。” 埃文:“……”真不该告诉你这句话。 修伊特将手上摇晃了许久的酒杯放在他面前,难得语调温柔地说道:“试试这个,精灵特酿,度数非常低的果酒。” 这杯酒颜色很浅,更像是柠檬汁之类的饮料。埃文接过杯子,能感觉到修伊特长期持着杯子,体温将其中的果酒熨烫得刚刚好,在一个让人极为舒适的温度。 圣骑士又嗅了嗅这酒,确实只闻到一股芬芳的果香味,将他勾引得略有些渴了,便不再犹豫,将其中仅仅只有一口的酒液一饮而尽。 修伊特看着埃文喉结一动将果酒咽下,便放松地向后靠去。 法师眼角的余光看见不远处,女郎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边,似乎难以相信埃文居然如此轻松就破了戒。 修伊特慵懒地拢起双手,嘴角缓缓上翘,露出了一个难得嚣张的胜利笑容。 ☆、第43章 法师先生并没有将自己的胜利笑容维持多久。 很快他就开始感到头疼了。 ……埃文喝醉了。 是的。 一口,精灵特酿的,度数极低的,果酒。 圣骑士喝完这一口后,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慢慢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他的脸上就开始泛出红晕。 修伊特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 先前埃文也曾被围追堵截,也曾被赞美得天花乱坠,甚至也曾因为嗜魔瘾症而落入窘迫的境地过……但他并没有脸红,一次也没有。这会让法师有时有一种感觉,似乎埃文有一种能力,那就是不论内心如何,表面上总能保持有镇定和从容,最多只会显露出一丝窘迫神色。 而这样的埃文现在竟然因为一口酒,就开始脸红了。 修伊特吃惊得险些要开始担心了,低声地问他道:“你还好吧?难道你是对酒精过敏?” 埃文摇了摇头,同样低声回复道:“不,我只是……体质如此。我还没有醉,只是……嗯,这个生理反应,我是无法控制的。” 修伊特看着埃文的眼睛,直看了好半晌,终于确认他确实是清醒的。 埃文又道:“不过……再过一会儿,万一这个酒有后劲的话,可能就不太妙了。我……我们该走了。” 修伊特:“……”你真是不中用。 埃文几乎从宴会中落荒而逃,与修伊特勉强推拒完了无数人的盛情邀请后,一连几次拐进小巷当中,才算是得到了片刻安静。 埃文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将自己的领口扯开。此时他的脸上已经一片红晕,似乎翡翠色的双眼也亮了许多。 修伊特又看了他两眼,说道:“你……需要搀扶吗?”他说完,又把拐杖默默递了过去。 埃文好笑道:“不需要,尊的,我还是可以走路的。”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埃文的步伐有些凌乱。 隔了一会儿,修伊特又说道:“你还认得路吗?” “我真的还……还清醒着,我可以思考,也克意……可以正常回忆和对话。”埃文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要出什么题考考我吗?一……一杯酒而已,它麻痹的只……有小脑,我的大脑并没有受到影响……好吗?” 修伊特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慢他半步行走,看着埃文脚步有力,步履轻快,意气风发地在小巷里走s形曲线。 两人好不容易回了住处,埃文东拉西扯,就是解不开自己的礼服,反倒是将领口扯得乱七八糟。 修伊特看了他好一会儿,埃文尴尬道:“你知道,小脑……控制人的动作……呃。” 圣骑士简直笨手笨脚,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腰带给解开。法师终于看不下去,顺手帮他将外套都脱了。 埃文松了口气,向后躺倒在床铺上,认真地说道:“就这样吧,我有点……晕。晚安,修伊特。” 过了一会儿,埃文才又意识到什么,忙两条腿互相蹬,把靴子给脱了。 修伊特难得看见行动敏捷的精灵如此手脚笨拙的样子,忍住好笑地又观察了他一会儿,终于把灯给熄了,说道:“好吧,晚安。” 灯光灭了,屋内一片静谧的夜色,窗棱处投进来一道狭窄的月光,刚刚好落在埃文的下半边脸上。 精灵的一小部分面容被照得纤毫毕现,能看见唇边细小的绒毛。他虽然寿命久得令人难以想象,外表却始终是一个极有魅力的年轻人,在他胸膛里跳跃的那颗心脏,也滚烫又炙热,仿佛被正义和热情所浇灌过。 埃文确实有些醉了,喉咙有些发干,又扯了扯领口。此时他听出修伊特仍没有离开屋子,但他不太愿意睁开眼睛,只是带着一些倦意地闭目躺着。 修伊特走了回来。 他将膝盖支在床沿,好方便自己俯下身,接着探手过去,帮忙将埃文的第一和第二个内衬的扣子解开。 不知为何,埃文仍没有睁开眼睛,却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眼皮上。 夜色静谧而又悠然,修伊特继续俯身下来,挡住了那片照在埃文唇上的月光。 法师轻轻以嘴唇碰了碰埃文的嘴唇,又试着分开他的唇瓣……只是温和的触碰着。 这个吻的结束也如同开始一样轻柔。 当他离开的时候,埃文有些发痒,他嘴角微微翘起,睁开眼后忍俊不禁地笑道:“所以我明明告诉过你……我虽然喝醉了,但意识还很清醒。” “我知道。”修伊特低声说,“我也是。” …… 次日晨,埃文醒来时有些恍惚。一小杯果酒并没有令他宿醉,不过埃文仍有些迷茫地坐了好一会儿,想道:昨晚上……是真的发生过什么吧? 隔了好一会儿,埃文确信了昨夜那个软绵绵的吻是真实存在过的。 埃文于是又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道:怎么这么纯情……那个死毒舌法师是从来没用过舌头接吻吗,好纯情的感觉……天,说起来我是不是比他大了一万多岁,我是勾引了一个这么年轻的人类吗啊啊啊…… 啊啊啊啊,一团乱麻。 埃文苦恼地揪着自己的碎发,接着想道:亲完就跑,是害羞么!不不不会吧,这太诡异了……修伊特还会害羞? 埃文使劲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最终还是从床上挣扎着下来,洗漱,披上外套,走出门去。 一推开门,埃文险些以为自己昨夜是睡在了内城的生活区。 门外焕然一新,全然没有过去外城的杂乱肮脏,不仅是石头铺出的大路被人清扫干净,连房屋都似乎重新修葺过。一夜之间,这里混乱不堪的居住环境仿佛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整顿过,差别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埃文顺着街道向前走去,见到埃姆登的难民正排着队;他走到最前方时,发现他们是在排队领取早餐和衣物。 每个人看见埃文时,都含着崇敬地向他打招呼,正在施粥和分发衣物的两名修士向他欠身行礼:“早安,帕拉丁阁下,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您。” 埃文摇了摇头,笑着向他们道早安。 修士也给他递来一碗粥,向他示意配菜可以在旁边领取。埃文看着手中的碗,这粥洁白又粘稠,味道很好——他一饮而尽,向修士道谢。 埃文知道,这些东西是昨夜宴会时,贵族和主教们向他保证过的救济,而且全部是以捐赠的名义,不要求回报。只是谁都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黎明圣者的另眼相看。 一个人的地位和名望的差别,有时可以影响许多人的命运。 他走出这条巷子,看见门前络绎不绝,停着很多马车,仆人们纷纷在前面等着,递上一封邀请函。 埃文忙一错身,躲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露脸的话会遇到什么。 过了一会儿,修伊特从门口走了过来,顺手将埃文一道拎走,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语气非常自然,依然是埃文熟悉的那个冷淡模样;埃文也便自然地回道:“到处看看而已。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 修伊特便随口说道:“有消息说圣城监察长雨果已经回去了,你可能会想要见他一面。一个叫凯尔·斯宾塞的主教来口信说,安的审判结果可能是关押两年,具体关押地点还有待商榷,不过修女身份是一定会被剥夺的……” 两人说到一半,忽然看见眼前走过去一个超级大块头—— 那个二米二的高地人傻子“高山”头上顶着一个鸟窝,身上被绑着七八个铁锅,腰上绑着根绳子,绳子拴着两张木板,活像是用铁锅做的怪胎机器人。 两三个小男孩踩在那木板上,大呼小叫道:“走咯!我的火焰巨龙无敌号!哦!”后面还跟着一串熊孩子,一溜长队地跟着。 高山身体往前倾,费力地扯着木板到处走,在两人面前路过。 埃文:“……” 修伊特:“……” 直过了一会儿,埃文才反应过来,忙道:“等等,等一下!” 高山停下来,后面的男孩有些畏惧埃文,一个两个都躲在高山后面。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埃文哭笑不得地将高山身上的铁锅解下来,教育他们道,“不要欺负老实人,知道吗?” 男孩们都小鸡啄米地点头。 高山傻乎乎站在原地,看着埃文把自己身上的铁锅都拿下来,过了一会儿,眼睛里湿润了。 高山委屈道:“还……还给我!” 埃文:“……” 高山从他手里又把铁锅抢回来,珍惜地贴回自己身上,绑好,粗声粗气道:“我是……超级无敌火焰巨龙水晶要塞泰坦号!” “噢!!!” 男孩们瞬间又欢呼起来了,一人爬到高山背上,几人又踩回木板上,继续被高山拖着,热热闹闹地一长溜,很快又跑走了。 这简直是吃力不讨好,埃文哭笑不得,手上还留着一个铁锅也不知道能往哪放,走回到修伊特旁边。 第32节 法师双手拢在袖子里面,眼里带着笑意,嘴上带着嫌弃地说道:“还拿着做什么,你想上去玩?” 埃文笑道:“没什么,我一个做长辈的,带回来给你玩。” 修伊特:“……” 头一次成功把这死毒舌给堵了回去,埃文嘴角一翘,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孩子们热闹地跑了两个来回,高山居然在其中混得有模有样,玩得十分和谐。 见过这些孩子陷入苦难中时绝望又无助的眼神后,看见他们的调皮和他们的快乐,就像看见枯死的古木上又生出了新芽。 埃文心想:一切都值得。真是太好了。 一场由巫妖引起的灾难,时至今日,才终于消弭下去;无辜的人民们离开了他们的家园,来到新的城市,也终于将迎接新的生活。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拼尽全力地力挽狂澜后又大醉一场,更令人畅快的事了。 ☆、第44章 两人继续并肩向内走去,修伊特低声道:“埃姆登的巫妖事件终于还是引起了重视,他们或许要给你颁发什么勋章。” “还是算了吧,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用。”埃文忙不迭道。 修伊特道:“毕竟你有更重要的事。埃文,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去圣都科伦纳?” 埃文略一迟疑,说道:“还不清楚。也许要等这里的主教确认我的身份后,再去圣都拜访。毕竟我对那座城市一无所知……还想要在那里好好搜寻到关于我的战友的线索。” 修伊特沉吟道:“如果你想翻阅典籍的话,该去科伦纳的曙光祈愿大教堂,拿到批示的话就能够借阅那里的图书馆,不过我估计典籍资料太多,你一个人寻找不过来,最好能得到教廷的书记官或者编史人的帮助。” “这些事到了科伦纳再提也不迟。毕竟我还不清楚科伦纳……对我的身份会如何定义。”埃文苦笑道,“说实话,我也还不清楚在我沉睡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万年前左右曾经发生过大的变故,即使是教廷的典籍也没有留存多少,所以我……没有办法确定你具体沉睡了多久。”修伊特说道,“不过既然将你们一群人都封为圣者,教廷应该不至于公开宣布你的身份作废,现在只等身份核实。如果他们承认你的地位,当然会很快派出人接你去圣都科伦纳;如果不承认……” “没有关系,修伊特。”埃文低声说道,“身份和名望是很容易赚得的东西,只要我还有足够的实力与之匹配的话。我需要教廷的典籍资料,我总有办法能够取得的。” 修伊特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过了一会儿,修伊特忽然又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教廷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而瑟银议会有。你会离开圣都科伦纳,跟我回东比尔伦斯吗?” 埃文讶然地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会。到时我就跟着你过去,只希望站在一群法师中间的时候不会被围殴至死吧。” 修伊特目光中带着笑意:“届时我就宣布你是我捕获的圣骑士奴隶,你就不用担心会被围攻。” 埃文:“……” 圣骑士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莞尔道:“好吧,主人,能亲一个吗?” 修伊特转过来,用他惯常毒舌的口吻道:“不能,我的奴隶,你是个圣骑士,应该矜持一点。” 埃文终于忍俊不住,又看见他浅紫色的眼眸里闪动着戏谑,便笑着勾了勾手指。 修伊特凑过去,与他嘴唇轻碰。 他们躲在巷子深处,埃文低声道:“我们何时又该道别?” “不知道。”修伊特淡淡答道,“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又会再见。” 埃文点点头,微笑道:“我喜欢这个回答。” …… 同一时刻,塞西斯正裹紧自己的长袍,行走在传道区中。 ——不行,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这道伤口,根本不会痊愈…… 他呼吸急促,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接着想道:我的神术对它有效,但是只能勉强遏制住它的蔓延,这液体究竟是什么?……巫妖研制出来的瘟疫,还是尸毒? 埃文曾经几次施展神术,为他治疗过,然而这古怪的液体只是潜伏得更深,却始终没有被彻底祛除过。塞西斯不愿意、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伤口。 在他心底深处一直有着这样的恐惧,他知道会有人指着自己说:“看,这是那个红衣主教劳森的儿子!他的母亲还是一个法师!现在他身上还带着一名巫妖的邪恶巫术,这难道不是天生的恶魔吗?” 塞西斯咬牙忍耐,勉强走进自己曾经十分熟悉的莫阿大教堂。他牢牢攥着自己的长袍,不让擦肩而过的人看见自己的面容,接着走入了治疗区,对治疗师说道:“牧师……我好像……中了毒,你能帮我施展祛病术吗?” 他取了两枚银币放入牧师手中,而对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你是……你是那个人的儿子。” 塞西斯惶恐地后退两步,说道:“不,我——” “有人找你。”牧师低声说,“去后面的忏悔室吧,修士,有人等你很久了。” 那名牧师将银币收起,在塞西斯身上施展了祛病术——一道温暖的光芒融入塞西斯的身体。 塞西斯只觉得身上一阵寒冷、又一阵灼热,他茫然走入忏悔室当中,门立刻被关上了…… 室内唯一的光源被小心地遮挡住一些,帘幕后面本应安静聆听忏悔的神父又走了出去,换了一个陌生人进来。 陌生人将一个木盒直接丢在塞西斯手里,冷冷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他在莫阿城所有的产业都记录在你的名下,现在他死了,按照规矩,我们会分得三分之二,剩下的都是你的。” “……父亲?”塞西斯茫然无比,打开这个木盒看了一眼:里面是几间武器、家具和首饰店的地契和合同。 劳森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了他的儿子,尽管多年以来他们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在他儿子的心里也隐隐对年幼时的往事充满怨恨。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劳森已经死了。 陌生人又说道:“你父亲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下个月就该把你调回莫阿,直接扶你做这里的执事。你要记住,小子,是你对不起他。 “哦,对了,你父亲一直在我们耳边念叨,说你还有二十来天就成年了,不知道送点什么才能弥补他的亏欠。小子,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 这个陌生人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从头到尾,塞西斯都不知道对方的面容和身份。 “不,我……”塞西斯被留在黑暗狭小的忏悔室中,喃喃说道,“这件事,我没有做错……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都不该……让真相埋藏起来。我不会后悔,我没有做错……正义永远……都应该得到伸张……” “埃文……”塞西斯茫然地呼唤了一声,摸索着离开了忏悔室。 修士跌跌撞撞,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从大教堂内逃了出来。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像是闯进了洁白干净的地方的一只老鼠,肮脏而又丑恶,他踉跄着离开教堂,在门外的阶梯处猛然跌倒。 他手中捧着的木盒跌了开来,里面珍贵的地契和财物飘了满地。 大教堂外,人们纷纷侧目。 “别着急,年轻人。”路过的人将他拉起来,纷纷说道,“别担心,东西不会丢的。” 几个路过的陌生人将这些地契捡了起来,一一递到塞西斯手里。这些人当中有寂寂无名的修士,也有位高权重的主教,他们对他笑了笑,便又走了。 有人说道:“慢点走,年轻人。愿父神的光辉保佑着你。” 塞西斯将木盒抱了回来,许久后含泪点了点头。 他惶惑不安的内心陡然宁静了下来。 塞西斯将木盒放在自己屋内,并留了一封信给埃文。 在这封信里他告诉埃文:他将暂时离开这里,远离这片自己熟悉的土地,也离开所有他任何和认识他的人们。 他的父亲做过很多罪恶的事情,母亲则有着一个为人唾弃的身份,他的身上也传染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病症。但他还将继续努力生存下去,无论以什么身份、被如何看待或遭遇其他任何挫折。 时至今日,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都从来不曾后悔过。 他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他洗涤干净自己的身躯,能让他以纯洁无垢的身份和灵魂,重新开始一段简单的修士生涯。也许能够以神术帮助一些遇到困难的人,就像埃文帮助埃姆登的人们一样。 届时他会回来与他们再次邂逅和问候——以喜悦,以骄傲,以毫无阴霾的微笑。 埃文将这封信读完时,塞西斯已经走了很久。埃文也知道自己找不回这个固执的年轻人了,只能深深叹息了一声。 修伊特也跟着看了一点,之后淡淡评价道:“勉强算是成年了。” “塞西斯遇到的事情,太多太沉重了,这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想的事情。”埃文又叹了一口气,将这封信折起来收好,接着就看到底下的木盒。 塞西斯将劳森留下的产业都留了下来,捐赠给埃姆登的难民们,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在莫阿城开始崭新的工作和生活。 “将这些交给考伯特吧。”埃文道,“我也不知何时该走了……你也是如此。” 修伊特握住埃文的手,似乎想要安慰略显失落的圣骑士。片刻后他侧过头,笨拙地吻了吻他翡翠色的眼眸。 埃文莞尔道:“法师先生,这种时候就该趁机做得过分一点。” 圣骑士嘴角微微上翘,忽然往前压过去,将法师轻轻推到墙边,接着一手咚地撑到墙上——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壁咚。 修伊特:“……”这是什么奇怪的姿势? 埃文笑着凑了过去,正打算就着这个强吻般的姿势好好教育他一番。 门忽然被咣地撞开了。 高山傻乎乎站在门口喊道:“长官!我们要走了吗?” 埃文:“……” 修伊特:“……” 静了一秒。 高山:“长官,你为什么把他挤在墙上?你们在玩什么?” 埃文怒道:“把门关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记得敲门!” ☆、第45章 那天夜里,埃姆登的人也办了一个宴会。 这宴会没有华丽的礼服、花团锦簇的礼堂、食物丰富的晚宴,也没有来来往往的侍者、优雅美丽的女郎或是绅士、主教、大人物们。 他们煮了一大锅土豆。 加上味道鲜浓的蘑菇、猪肉和野菜,味道出乎意料地好。在海边的省市,想吃到来自山中的鲜味可不容易。 埃文坐在小矮凳上,这矮凳估计是从渔村里搬来的,埃文坐在上面腿伸不开,又得像蹲在那一样,手里拿着个碗呼哧呼哧喝汤……他们压根没有准备勺子和叉子,所有人都就着大海碗胡吃海塞。 过了一会儿,修伊特居然也来了,蹲在埃文旁边,也接了一碗浓汤——他看起来对碗里一片煮成了一锅的东西有些不感冒,在下口之前闻了很久。 埃文呼呼呼喝完了一碗,回过头时发现修伊特还在鼻子一抽一抽,嗅这汤的气味。 埃文好笑道:“别闻了,尝尝看,味道不错。” 他将碗放下,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法师先生木着一张脸,像品尝什么名贵的红酒一般,小心地啜了一口,接着又嗅了嗅,才道:“太咸了。” 埃文笑道:“别光喝汤,要连着土豆一起嚼……你不爱喝就算了,给我喝?” 第33节 修伊特转了半个身子,说道:“我的。要喝你自己再去要一碗。” “别这么小气……唉,亲都亲过了,一口汤都不给我喝……”埃文絮絮叨叨,也不坐那个小凳子了,跟着修伊特挪来挪去,“转过来啦。现在人太多,要再盛一碗不知道要挤多久……” 两个人像小孩似的蹲在墙边,磨磨蹭蹭叽叽歪歪,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完了一碗咸汤。 天黑之后,人们开始围绕着篝火跳起舞来了。 这舞蹈没有什么规矩,也没有什么章法,只要跟着转圈然后手舞足蹈也就够了。他们排了两个大圈,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将空地塞得满满当当。 蹲在墙边的俩小孩只能默默把长腿收起来,免得把人给绊倒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发现了埃文躲在墙边,笑着过来拉埃文一起去跳舞。 埃文忙不迭摆手道:“不不不我不会……你们跳,你们跳就好!我真的不会……啊啊啊修伊特救我!” 修伊特拉着埃文的另一只手企图将他拉回来,结果被人一块儿拖着,不知怎么的就挤进圈子里去了。 两人都没经历过这种事,尴尬无比地跟着圈子一顿转,好一会儿后修伊特找到了机会,两人从圈子一头转到另一头,压根没有跳舞,立刻就转了出去,换到另一边墙角继续蹲着。 埃文吓得长出了一口气,感慨道:“……哪里的宴会都这么可怕。” 但至少这样的宴会,他不会刻意推脱,也不必笑得很累。 篝火和灯光零零碎碎,跳跃着映在每个人脸上。 他们俩挤在墙边,修伊特倾身过去,在外人看来似乎只是替埃文理了理衣领。 他们小心地接了个吻,一触即分,埃文笑着低声道:“别闹,这里人太多了。” 分开后,他们又对视了一会儿。 埃文心里想道:他很喜欢偷偷地亲吻……感觉很不错吗? 过了一会儿,埃文有样学样,倾身过去替修伊特理了理衣领,顺便吻了回去。 法师面无表情,也学着埃文的语气道:“别闹。这里人太多了。” 埃文:“……” 没过多久,来了个熟人。 圣城监察长雨果阁下大约是来找埃文的,恰巧碰上了这里的宴会。他还穿着比较正式的服装,尴尬地在人群里穿梭来回,找了大半天,没发现埃文就蹲在墙边上。 埃文忙招招手:“嘘,科林……这里这里。” 雨果扭头看见他,大为震惊,风中凌乱地站了好一会儿。 埃文小声道:“别被人发现了……你喝汤吗?” 雨果摆了摆手,又指着自己的嘴,张开嘴让埃文看见里面:他的舌头正被包扎着,大约还不能说话,恐怕也不能喝那咸汤。 埃文同情地看着他:“这真是遗憾,难得我们有土豆蘑菇野菜汤喝。” 修伊特惊愕地看到,雨果听到土豆蘑菇野菜汤之后居然满脸向往地咽了咽口水,咕嘟一声。 圣殿骑士团的伙食真的很难吃吗?还是这群圣骑士真的穷到连野菜汤都喝不起……你们究竟都拿纳税人的钱去干什么了! 雨果想了想,也撩起自己的披风,跟着蹲到墙边上,掏出一封信递给埃文。 埃文将信打开,看见上门抬头就是“致尊敬的埃文·帕拉丁阁下”,又往下扫了两行,通篇都是官方书面式的感谢信,顿时一点兴趣也没有了,随手递给修伊特,对雨果说道:“这是你写的?还是你的文书官?” 听到第二个问题,雨果使劲点点头,哑声笑了笑,又从信封里掏出第二张信纸来。 埃文接过来一看,这张上面歪歪扭扭,一行小字“谢了。我准备明天就启程回圣都科伦纳,你呢?” 埃文大笑道:“这才是你写的吧?” 雨果又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意。 埃文想了想,说道:“你会带着所有圣殿骑士团成员一起回去?我和你们一起走。” 雨果嗯了一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修伊特。 修伊特道:“我就不去了,我独自回……回家。” 修伊特顺便将第一封信随便看了两回,上面既没有提雨果是什么时候清白地出狱,也没有提他的“猥亵同性”的罪名究竟是怎么解决。大约是因为无稽之谈,雨果并不打算重新提起。 三人蹲了一会儿,没多久又来了个熟人。 大主教凯尔·斯宾塞穿着一身便服,像个普通的平民小伙子一样走路过来,他看起来是知道这里正在举办宴会的,还很高兴地被塞了一碗汤。 他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寻找埃文。 埃文和雨果同时小声道:“嘘!凯尔,这边这边……” 修伊特:“……” 年轻的大主教看见三人都在墙边,惊愕地看了好一会儿,笑着也蹲了过来。 他蹲在雨果旁边,好奇道:“你们是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发糖果吗?不给糖果就捣蛋?” 他还端着那碗汤,雨果看得馋涎欲滴,从他手上抢了过来……结果刚到手又被埃文抢走,埃文刚喝了一口,又被修伊特抢走了。 凯尔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一眨手上瞬间就空了,哭笑不得地道:“要喝自己去盛!我还没有尝过呢……” 一转眼功夫,那无耻的圣骑士和法师就已经将一碗汤瓜分一空了。埃文抹了抹嘴,转移话题道:“凯尔,你也来这里找我?” 凯尔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嗯,我来通风报信。我们用神术通知了圣都方面,消息往来的很快,就在今天下午圣都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埃文·帕拉丁阁下,教皇冕下亲自发出了手谕,希望你能够去总廷一趟,与他进行面谈。正式的文书预计会在明天早晨送达你的手上。” 埃文想了想道:“正好,我原本就打算跟雨果一同出发去圣都,圣殿骑士团已经准备好明天启程了。” “我大约会在不久后也去圣都一趟。该是每年进行述职的时候了,到时我们在科伦纳见面。”凯尔微笑着说道,“希望一段时日的分别不会让我们的友谊减少半分。” “当然不会。”埃文也笑着回答。 他们两人对视了短短片刻,埃文身后的修伊特忽然插嘴道:“也许你们见不到面。” 埃文:“……” 埃文私底下用手肘戳了戳修伊特,示意他收敛一点。 于是修伊特面无表情地改口道:“好的,再见!” 埃文回过头,正想说点什么,陡然又被来自他们头顶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高山傻乎乎道:“长官!你们又在这里玩什么?” 几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他们蹲着的这面墙上露出了高地人黑梭梭的面孔。 高山趴在墙头上往下看,愣愣地伸出手数道:“一、三……不对,一……呃,七、三、一、四个!……四个。” 接着这墙头上又接二连三,趴上来数个小男孩,全都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四个整齐地蹲在墙边聊天的人。 这四位阁下从左到右,依次是:赛比伦教区大主教凯尔·斯宾塞,圣殿骑士团圣城监察长科林·雨果,黎明圣者兼圣殿骑士团第一任大团长埃文·帕拉丁,瑟银议会成员兼大奥术师修伊特·克雷菲尔德。 ……像一排蘑菇一样蹲在墙角。 四人纷纷尴尬地起身,咳嗽的咳嗽,理衣服的理衣服。 埃文对着墙头上训斥道:“还不赶紧下来!趴在墙头很危险的知道吗?” 孩子们纷纷吓了一跳,忙从墙上滑了下去,等着挨训。 四人于是趁机作鸟兽散,埃文扯着修伊特溜的最快,嗖的一声就没了影子。 …… 远处火光明暖,人们依旧在热闹地跳着舞。 埃文与修伊特走在小道上,修伊特说道:“都准备好了么,明天就走?” 埃文点了点头,笑道:“舍不得么?不如跟我一起去圣都。我可以声称你是我捕获的法师奴隶……” 修伊特摇了摇头,说道:“我必须得回去一趟。灰袍格雷的事,蕾莉安娜的事……都需要向瑟银议会进行报告。” 埃文嗯了一声,回过头。 两人立在夜色当中,安静地看着彼此。 修伊特道:“事情结束之后,也许我会去圣都找你。” “不,你去那里太危险了……”埃文低声道,“不要冒险,修伊特。等我做完我的事情,我会离开圣都科伦纳,到时我们还会再见。” “向我保证。”修伊特低沉地说道。 埃文微微一笑,右手并拢两指,贴着自己左胸前,温柔地说:“我向你宣誓。” ☆、第46章 次日清晨时,一切夜晚的喧嚣都已经停下了。街道上有人清扫着篝火留下的痕迹。 埃文收到了来自圣都科伦纳的文书,当代教皇拜伦三世冕下亲笔手谕,认可他黎明圣者的身份,邀请他前往总廷面见,并且将在不久后正式发布公文,宣布有一位一万年前的圣者从远古的沉睡当中苏醒过来。 一队圣廷的仪仗和护卫队伍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们将负责守卫埃文的行程,圣城监察长雨果亲自为埃文递上了战马的缰绳,圣殿骑士团的成员们将随行回到科伦纳。队伍的最后是高山和几名决定追随前往圣都的士兵。 埃文翻身上马,略整理了一下缰绳,回过头时,看见埃姆登人们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 埃文并拢两指,向他们示意;人们纷纷欠身,目送着他。 有人为他递上了一件骑士披风,埃文会意,将其披上。 这件白金交织的披衣长达两米,唯有骑在高大的战马上时才会派上用处。在披衣上画着代表神圣纯洁的鸢尾花,拱卫着它的是代表圣殿骑士的双手骑士剑,一共八把骑士大剑组成了一个正十字——象征着骑士的八大美德。当出现在圣殿骑士团中时,它意味着团队领袖的身份。 随行的骑士吹起了号角,意味着他们即将出发。 队伍后方的圣骑士们纷纷上马,白底红十字大旗飘扬而起。 直到此时,法师仍没有出现。 埃文轻轻抚摸马鬃,继而两腿一夹。 “喝!” 战马无声仰起马蹄,奔跑了起来。 这支由骑士们组成的队伍立刻随行而上,如同一道白金色的洪流一般向道路上奔涌而去。 长披衣猎猎作响,随着战马前进的速度渐趋加快,而飘摇而起,掩住了埃文的背影。 一切风驰电掣,埃文已经很久没有骑马奔行,当他离开莫阿城的城区时,在第一个山岗上他回头望去。 在远处的山崖上立着一道身影,与他遥遥对望;长天之上,还有一只飞鹰正在盘旋着鸣啼。 第34节 骑士队伍越过那道山岗,终于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道路上尘埃落定,熙熙攘攘目送着他们的人群也逐渐退去了。 修伊特站在山崖上,将自己的兜帽拉下,淡淡道:“回去了,路易斯,没什么可看的。” 魔灵委屈地趴在他的肩头,失落地叽叽了两声,被他无情地捏住,硬塞了回去。 这时法师仰头看去,见到头顶盘旋着的巨鹰长鸣一声,俯冲了下来。 这只鹰张开双翼后恐怕有一米多长,它落下来时带动的风吹拂着修伊特的衣襟和长袍。 修伊特缓缓道:“又是你,德鲁伊,你还跟着我们做什么?” 巨鹰落在地上,整齐的暗色羽翼逐渐开始收回,羽毛往回缩去,身形拉长化成了人形,最后他披上了一件简单的外衣。 这是一个半精灵,也许有一些山妖精血脉,所以比寻常半精灵矮一些。身为一个半精灵,他与纯种精灵最大的区别是毛发——嗯,是的,纯种精灵的一大特色是:除了头发,他们没有其他毛发,男性精灵甚至没有胡须。 这名半精灵德鲁伊现在换回了人形,他有一把很符合德鲁伊身份的浓密胡子,将他下半张脸完全盖住;他的棕色卷发看起来长期疏于打理,已经乱糟糟像鸟窝一样。他身材很健康,披着一件不知用了多久的外衣,站在修伊特面前:“法师!我托你告诉他,我叫德莱文,你说了吗?” “忘了。”修伊特面无表情道。 德鲁伊晃了晃脑袋,怒道:“哦!天啊!你们这群坏蛋!我自己找机会说……告诉我现在埃文要去哪里?” “他正在去圣都科伦纳的路上。”修伊特答道。 “科伦纳!为什么偏偏是科伦纳?!”德鲁伊沮丧地叹了口气,“他的身份已经被确认了吗?怎么身边有这么多圣骑士……我根本都不敢上去,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会被活生生砍死的!” 修伊特沉默了一会儿,德鲁伊说道:“啊,你也是怕被那些圣骑士乱刀砍死,所以没有上去吧?唉,烦死了,光明教会在赛比伦的势力越来越可怕了,我在莫阿城里都找不到什么角落可以跟埃文见面……帝国东边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我还是想办法溜到西边去,像你们法师一样……” 德鲁伊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饶是修伊特也忍无可忍道:“你究竟找他做什么?” “呃,对了!我是来通知埃文的!”德鲁伊被这么一打岔,才终于想了起来,“他的凤凰正在大闹奈斯特省,跟雪风教派打起来了!” “凤凰?”修伊特沉吟了半晌,“晶歌森林的凤凰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那里,原来是被困在了奈斯特省,难怪一直没有出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相关的消息了。” 奈斯特省常常被称作雪风省,它是卡萨帝国面积最大的省,与法师们的老巢——东比尔伦斯省的北方接壤。贯穿着东比尔伦斯的玛瑙河就源自奈斯特省的群山之上。 那里最近不怎么太平,雪风教派一直蠢蠢欲动,没想到竟然试图捕捉埃文的远古凤凰,或许他在向瑟银议会报告完之后再去奈斯特一趟……修伊特思忖道。 他在那里思考了一会儿,而旁边的德鲁伊抓狂地喊道:“啊啊啊啊我居然忘了你是个法师,你也不能直接出现在圣骑士堆里!看来我还得自己去追!” “你最好早一点找到机会,”修伊特提醒道,“别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旦进入圣都一千里之内,你胆敢闯进曙光结界里去的话,就等着被做成烤鹌鹑吧。” “我只会变鹰和信天翁,还不会变鹌鹑!”德鲁伊郁闷地大吼了一声,从山崖上笔直地跳了下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底下,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苍鹰又猛地飞了上来,它拍动翅膀,再次向着圣骑士的队伍追去。 …… 这天傍晚时分,骑士队伍在路边扎营,准备休息。 而天上飞着的德鲁伊还没有找到机会,就被随队的圣骑士们逮住了。 圣骑士们实际上已经盯着这只紧跟着队伍的苍鹰很久了,眼见着它几次在他们的射程以外逡巡犹豫,终于抓住机会用十字|弩将它射了下来。 德鲁伊被捆着翅膀捉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鹰,半点也不敢被圣骑士们发现他是个德鲁伊。 圣骑士将它带到圣城监察长雨果的面前,雨果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用神术侦测这只鹰的心智是否正常,就被路过的埃文打断了。 埃文道:“很抱歉打扰你们,不过这只鹰是我的朋友。我曾经喂食过它,也许它是来向我送别的。” 骑士们欠身向他行礼,雨果笑道:“哈哈哈哈,我们以为这是一只德鲁伊呢……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交还给你吧。” 他说着,抽出靴刀,将巨鹰身上缠住翅膀的麻绳划开——刀锋从鹰的身上轻轻掠过,这只鹰身上的毛全都炸起来了。 埃文将它费力地抱了起来,摸了摸它的羽毛——感觉它在浑身打颤。 “早点休息吧,明天天亮时我们还得继续出发。”埃文对雨果笑了笑,带着这只鹰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德鲁伊吓得魂都没了,软绵绵被带回去,像只母鸡一样趴在地上。 埃文憋住笑,认真道:“德鲁伊先生,你是在跟着我们?这很危险,不是所有圣骑士都像我一样无所谓的……” “我叫……德莱文。”德鲁伊声音发抖,缩成了一团,好半天后才停止了冷颤。 “好吧,德莱文先生。”埃文改口道,“我假设你辛苦跟在队伍后面,是想要和我见面,并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你不能去圣都科伦纳!”德鲁伊立刻叫道,“那里最近会出一件很大的事,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是半人马当中的先知和自然守护者的占星者都已经看出来了,科伦纳要有大事发生了!” 圣都是光明教廷的核心,总廷就设立在其中,外围还常年驻扎着数支军队——包括圣殿骑士团,其中更是有成千上万修为精深的神术施法者,什么样的大事能够在科伦纳发生? 埃文沉吟片刻,说道:“好吧,谢谢你的提醒,德……德莱文先生。不过我恐怕还是得前往科伦纳一趟,一方面我需要前去与教皇冕下会面,另一方面我也是一名圣骑士,我有这个义务保护圣土。” 德鲁伊听完,急切地拍打了两下翅膀,原地绕了两圈后说道:“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啊!你……你还记得你的凤凰吗?” “当然……”埃文低声道,“我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我……我以为他早就已经离开了,就像我的其他战友一样。” “你的凤凰守了你一万年!”德鲁伊叫道。 埃文陡然沉默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略作掩饰道:“抱……抱歉,我刚刚听说这件事。小奥他……还好吗?” 德鲁伊听出他的语气略带哽咽,也跟着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又说道:“他被困在奈斯特省了……雪风教派的人最近跟他打了起来。埃文,你得管这件事,自然守护者传来了消息,春季已经快要过去了,可是奈斯特群山上的冰雪一直在融化——凤凰在那里掀起的热浪已经无法抵挡了!玛瑙河的汛期快要到来,如果凤凰继续在那里停留和战斗,恐怕整个帝国东部平原都要被淹没……包括那些法师的老巢,还有你们圣殿骑士团的领地,可都在那片肥沃的平原上呢!” ☆、第47章 德鲁伊变化为一只苍鹰向埃文示警,又很快逃离了这支骑士队伍。 圣骑士们长途跋涉,从赛比伦省的莫阿城出发,前往圣都科伦纳的路程大约需要跨越半个卡萨帝国东部地区。他们的坐骑是教廷培养多年的高地马,体格健壮且耐力拔群,即便如此也需要花费至少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 一个月多后他们终于离开了赛比伦省的地界,并且横渡了东部平原最大的河流,到达了前往圣都科伦纳的必经之路——白门壁垒。 这座堡垒建立在山谷之中,高达二十多米的巨型白色铁门阻挡住了前往科伦纳的主干道。作为圣都科伦纳的第一道防线,白门壁垒守备森严,在历史上曾经几次抵挡并击退过来犯的敌人——包括兽人,包括亡灵潮,甚至也包括巨龙。 现在这道白门被落下了,而且似乎已经关闭了几天之久。壁垒外的商人和其他队伍扎下的营地已经熙熙攘攘一片,看起来等待开门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每耽搁一天,商队将损失上百金币;这条经济贸易的黄金路线上将蒸发数以万计的财富。 埃文一行人同样被拦下了,雨果表明了身份,而守卫却说道:“抱歉,监察长阁下!这是来自科伦纳的命令,我们将封闭白门,直到有开关的命令下达。” 埃文越众而出,问道:“是什么原因要关闭大门?” “我们不知道,阁下。”守卫看了埃文片刻,知道他地位非同寻常,客气地说道,“但这是教皇冕下的手谕,恐怕在短时间内,白门都不会开放了。” 雨果问道:“其他地方也封闭了吗,还是只有白门如此?” “我很抱歉,但是圣都近期完全封闭了。”守卫答道,“你们从任何地方都前往圣都,包括虔诚之路也已经封锁。你们最好现在回去,等待解封的消息之后再来。” 雨果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恐怕是出大事了……” 恐怕这就是德莱文口中所说的大事……埃文心想。 圣殿骑士团是教廷最精锐的力量,没有之一。 如果就连圣殿骑士团的人都无法要求白门开启,让他们回到总廷,那么恐怕这次事件大得超乎想象。 当夜他们暂时在白门壁垒外扎营,在这里等待的人们形成了一小片聚居地,夜晚的篝火将雄伟无比的白门照亮了一角。 埃文与雨果深夜交谈,认为他们可以在这里等待更新的消息传来;或者等待守卫将他们在此等候的消息传回圣都,好暂时开放白门让他们赶回。 这天夜里,天空漆黑,不见一星,埃文入睡后极为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在这夏天的第一个月里,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霜雪覆盖在屹立了数千年的白门上——巨门被月光映照出冰冷的铅灰色,这场不同寻常的大雪也将这里的群山吹拂成白色。 他从未去过的圣都科伦纳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梦里,这是一座白色与金色交织的辉煌城市,圣殿骑士团的人策马从城门楼下穿过,白色披风一一在马背上掠起——如同一道道雪白的幻影。 接着画面毫无预兆地转为大坝溃堤的场景,玛瑙河掀起了滔天洪水,笔直灌入了帝国腹地的肥沃平原,将其中庄稼、农庄和一切人类建造的痕迹冲刷一空,洪流夹带着一切继续席卷着陆地;天空之上风雪不断,在最北方的地平线上又亮起了一道红光。 继而是一声嘹亮的鸣啼打破了这个沉默的梦境,埃文清晰地分辨出:这是凤凰的鸣声。 画面纷纷支离破碎,最后是一名绿色长发的德鲁伊站在他面前。 德鲁伊单膝下跪,向他躬身行礼,用茫远的声音说:“众星之光,黎明的守望者……能够在此时此地见到你,我感到荣幸。” 埃文向他伸出手,示意他起身:“你是自然守护者的成员,你们的协会历经一万年仍然存在,不知道翡翠绿林是否仍安好?” “绿林依然安好,月神庇护着我们。”德鲁伊缓慢地站起身,“我在半个月前得到了指引,帕拉丁阁下,北方的奈斯特省,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来自德莱文的消息。”埃文说道。 “他是我的兄弟,我让他事先与你接触,并带回了你的气息,这才能够在梦境中与你相见。帕拉丁阁下,我名为德维尔。”德鲁伊语调缓慢又绵长,似乎大多数的长者都会以这样的语调来进行陈述,“现在这场风暴已经快要无法遏止,自然守护者们已经竭尽全力!我们恳求您的帮助!帕拉丁阁下,科伦纳的动荡不足挂齿,奈斯特的雪与火的风暴却迫在眉睫!” “说得更清楚些。”埃文沉声道。 然而正在这时,梦境中发生了动荡,埃文的视野中开始模糊不清。 德鲁伊急声道:“向北!阁下,就在奈斯特群山深处,穿过巨龙之喉,雪风正在聚集……” 声音戛然而止,埃文猛地从梦中惊醒,深吸了一口气。 雨果站在他床边,见他醒来后沉声道:“没事吧,埃文?我接到报告说这里有巫术的气息,是不是什么人在梦中偷袭你?” “不……没什么,只是寻常的梦境。”埃文一手抚着额头,有些头疼地说道,“我没事,科林。” 此时夜色正深,雨果大约正在守夜。 埃文起身披上外衣,走出营帐后向着北方的苍茫夜空看去,那里仿佛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线红光。 雨果坐在他身边,不由随着埃文看了一眼天空,接着便听见埃文说道:“我必须去奈斯特省一趟。科林,我很抱歉,有些事非常紧急。” 雨果吃惊道:“你准备现在就走?” 埃文点了点头,当即走到不远处,解开自己战马的缰绳,继而说道:“恐怕再耽搁一会儿就会赶不及了,我将日夜兼程,往北方去。你……你们在这里等待,如果事情解决,我会从北边的路前往圣都。” 雨果沉吟片刻后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埃文,我收到的任务是全程护送你。” 埃文想了片刻,再次向北方看去,透过漆黑的夜幕,他仿佛又看到梦里的万里霜雪。凤凰在与什么人进行战斗?纠缠了如此之久,恐怕没那么简单。 埃文说道:“好吧,叫上所有的圣骑士,把其他人留在这里,我们要在二十天之内就到达奈斯特省,并且必须保持战斗力。……对了,叫上高山,他是高地人,也许会认识那里。” 无星之夜,骑士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们踏上冻土之路,从东北方绕过一片高原,在第十八天的夜晚就到达了奈斯特省的预言所在之地,白龙谷地。 奈斯特地处高原,又被极北之地的寒风吹拂,常年落雪,即便是在夏季也不例外——应该说在那里根本没有四季之分。高原马们回到了故乡,行程竟比以往更快,是夜,二十来名骑士便沿着小径进入了谷地。 这天的风雪在奈斯特省已经不算大,然而依旧极为凛冽逼人。埃文一行几乎是撞开了旅店的大门,众人鱼贯而入,立刻吸引了其中几桌旅客的目光。 这些人都裹着极厚的毛皮大衣,即便在旅馆中也穿着厚实——实际上尽管所有屋子都筑起了厚厚的墙壁,但仍无法阻挡寒风的吹拂,室内的气温也不过仅仅比室外高上十来度而已。 圣骑士们都披着斗篷,在桌边无声落座,他们素行良好的纪律使得旅人们交头接耳;唯一的例外就是高地人高山,他也出生在奈斯特省,现在回到了家乡,一直在左右张望,似乎想找到自己认识的地方。 埃文敏锐地听见,有人猜测他们是一支精锐的军队,而高山是他们的向导。 第35节 这猜测与事实已经相差仿佛,圣殿骑士团本就是大陆上战斗力最高的军团之一。 埃文要了很多热水,以及一些食物——当肉类端上来时,它们就已经冻成了一块冰砖,而鱼类就索性没有做过处理,它们本身就能在奈斯特省室外被保存得很好,这里的人们习惯于生吃一整条只剖出了内脏的鱼。 接着埃文走到邻桌坐下,在旅客们审视的目光中,他将几枚银币放在桌上,并低声说:“我想知道有谁知道‘巨龙之喉’是什么地方,有谁可以带我们过去,这些是定金。” 两名旅人互相对视,其中一人忽然低声说道:“纯血精灵?……高等精灵?!” 埃文的身份从未被这样轻易地叫破过,他有些吃惊地看向对面。 而对方微微拉开兜帽,露出年轻俊美的面容,并让埃文看见了一对相似的精灵长耳,他压低声音,用精灵通用语说道:“没想到会在白龙谷地遇到精灵族人。你好,陌生人,我来自密林,是一名木精灵,你可以叫我‘白雀’,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透露我的名字,因为我在这里也同样是调查雪风教派……” 精灵通用语在这些年里已经改变了相当多的语法,埃文勉强听懂后,只能以古代高等精灵语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48章 木精灵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埃文。你看这些高地人,他们中间就有雪风教派的斥候,雪风在高地人当中已经发展出了很大一批信徒,我不想冒险在他们的地盘上交流情报。” 埃文理解地点点头,回去与雨果低声交谈了两句。 圣骑士们在沉默中收起热水和食物,推开门离开了这座旅馆;门外的风雪立刻灌入了屋内,白龙谷地中的大雪似乎更大了一些。 在这里无法根据天色来判别时间,埃文仅能根据自己的直觉判断现在已经临近午夜。 一行人在风雪中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片合适的土地扎营。 名叫白雀的木精灵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告诉埃文:“沿着这条路向北走,巨龙之喉就在不远处,不过现在风雪太大,你们不可能通过那里。” 巨龙之喉之所以被这样称呼,是因为它是一条狭窄的山路,两边山脉的地形刚刚好将白龙谷地和这条山路围住,从北边吹来的寒风只能通过这条山路通过这片地区,所以那里常年涌动着狂风。 那些风夹带着雪和冰雹,发出龙吼一般的声音,那条山路就像巨龙的咽喉一样,咆哮着喷涂出寒冷刺骨的龙息——所以它叫做巨龙之喉。 不习惯冰雪的常人无法通过那里,但奈斯特省的高地人却有着极为耐寒的特性:大部分由高地人组成的雪风教派通过巨龙之喉,在另一边有一个不小的聚集地,而且正趁着这场大雪,筹划着什么仪式。 “这是一群极端的疯子,他们比教廷还要可怕,不但敌视一切不信仰他们的雪风女神的人,甚至敌视其他任何种族——包括曼卡萨人,在他们眼里,他们高地人是和其他人类完全不同的一个种族。”白雀说道。 埃文大约知道这名木精灵为什么会到这里打探消息,也许附近的木精灵部落也因此感到紧张,认为这些雪风教的人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存。 德鲁伊的预言是因这些雪风教派的人而起么?是他们在与凤凰进行战斗,并使奈斯特北方群山上的冰雪不断融化着? “你知道关于凤凰的消息么?”埃文沉吟片刻后继续问道。 白雀吃了一惊道:“你们是追随凤凰的消息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雪风教派?不,我还不知道这里有凤凰出现过……” 埃文摇了摇头,道:“我的情报同样不多,如果今晚暂时无法通过巨龙之喉,我想最迟明天,我和你一起进去探查里面的情况,可以吗?” 白雀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当然可以,我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精灵族人,也许事情结束后你们可以到我们密林来作客,长老一定很高兴,能接待一位高等精灵客人……” 他们边说边走,白雀为埃文指明了巨龙之喉的方向。 圣骑士们将营帐扎好,并点起了篝火。雨果将兜帽摘下,递给埃文一壶刚烧开的热水,说道:“埃文,兄弟们都能够度过巨龙之喉,这些风雪不算什么……” “我们已经连续赶路接近二十天,大家都还能适应这里的气候吗?”埃文转过头,低声询问。 雨果点头道:“有一些轻微的冻伤,但是无关紧要;有两名兄弟似乎眼睛有些不适,不过用神术可以完全治疗……” 埃文放心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圣殿骑士团的可怕之处,他们非但有着强悍的个人实力、严明的纪律和高超的道德规范、优秀的服从性和团队作战能力,还能够施展神术进行战地医疗。 无论是从肉|体还是从精神上,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一支圣骑士队伍打垮。 雨果与白雀对视了一眼,继而眉头一皱,陡然察觉到一丝敌意。他又看了一眼埃文,说道:“我先去安排一下。”便警惕地后退,暂时离开他们二人,以免产生更多冲突。 而白雀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低声道:“圣骑士?你们竟然来自教廷,竟然是教廷的圣骑士队伍?……你身为一名高等精灵,为什么在圣骑士队伍当中?” “他们听从我的指挥。”埃文解释道,“不要紧张,我来这里是为了阻止一场更大的风暴,我不愿意和这里任何人发生冲突。” 木精灵站起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圣骑士队伍,回头说道:“不,我不能和你继续合作了,我不能信任教廷的人。” 他重新披上外套,当即就准备离开。 埃文眉头紧皱,说道:“白雀,你知道圣殿骑士团没有审判异端的职能。我们不会伤害你,也无意伤害这里的木精灵部族。”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白雀用精灵语说道,“但是……但我信仰月神,而你们来自教廷。” 这种矛盾并非来自个体,而是两个阵营、两种观念的无数人,在成百上千的年月里逐渐累积起来的怀疑和仇恨。 白雀的眼中十分复杂,与埃文在风雪当中对视。 “我很……喜欢你,也许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不要告诉我你来自教廷,我会装作第一次见面,然后邀请你去我家中坐一小会儿。”他慢慢说完,便走入了茫茫大雪当中,像一只渺小的飞鸟一般消失在漫天雪幕的遮盖下。 埃文再也没有见过他。 埃文轻声叹息,走回到营帐当中,与雨果交谈。 他说道:“通知所有人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明天一早就穿过巨龙之喉。” 雨果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问道:“埃文,你打算今晚自己去探查里面的情况?” “这里也许只有我能潜入里面,尽量不被雪风教派的人发现。”埃文不容置疑地说道,“雨果,你们在外面准备,一定要小心,这里的高地人当中有不少雪风教派的信徒,万一你们的身份暴露,可能会前来偷袭营地。” “我明白。”雨果点头道,“你也一切小心。” 埃文走出营地,准备独自前往巨龙之喉时,看见高地人傻子坐在营帐外面——用一个他十分娴熟的姿势,坐在一块石头上。大雪覆盖了他的眉眼,将他的斗篷上染出白茫茫一片。 “你在这里做什么,高山?”埃文略一犹豫,还是走过去问道。 高山两眼茫然,望着漫天大雪,断断续续道:“我家……我爬出……我爬出这个路。”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埃文不得不试探道:“你家在这里面?” 高山摇摇头,说:“我不回去。我笨。” 他眨着眼睛,似乎也不是很懂自己说了什么,此后无论埃文如何试探,他都只会说一些“爬出这条路”的话。 埃文只得用老办法,“命令”他回帐篷里去休息,这才让这个高地人傻子老老实实走了回去。 一刻钟后,埃文踏入了“巨龙之喉”中。 寒风在这特殊的地形中似乎被放大了几百倍,它呜咽呼啸的声音像雷霆一般慑人。埃文一手扶着旁边的山崖,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其中,大雪逐渐能够没过他的膝盖。 好在他曾经经历过这样险恶的环境……他甚至也真正经历过白龙的冰霜龙息,跟那比起来,这点风雪似乎也不算什么。 埃文慢慢在巨龙之喉中穿行,小心地注意附近是否会有雪风教派的岗哨——但并没有什么发现,或许对方也认为如此大的风会阻止其他人进入。 大雪也很快掩埋了埃文来时的脚印。 他穿过一条大约只能容纳两人并行的窄道,眼前逐渐开始开阔起来,凛冽逼人的寒风随着地形的改变渐趋平缓,他开始发现人类行动的痕迹。 埃文拉上兜帽,开始小心地寻找地势较高的地方行走,他的斥候经验并不多,但在这种环境下也足以应付了。 很快埃文有了新的发现。 高地人在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山谷当中建立起了一个不小的营地。他们的岗哨搭建得非常高,拔地而起,在风雪中隐隐绰绰,在连续七八座岗哨后面就是他们的老本营。 埃文目测过这些岗哨的位置,他有机会从旁边攀登山崖,在风雪的掩护下翻越过去,而不必暴露在岗哨的视野当中。 精灵将披风束紧,口中咬上一只匕首以防万一,接着便一跃而起,徒手攀登上峭壁——这些黑色的山崖沉默地屹立在侧,从前方吹来的冰雪在其上点缀出一道道白色的花纹,埃文如同灵敏的羚羊一般在上面跳跃、攀爬。 他的速度很快,但就在即将到达一半的行程时,陡然感到脑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这风中夹杂着魔法气息,一股神秘的力场直接扑向了他。 埃文反应迅捷,立刻双腿蹬上悬崖,从几十米高空处接力向后翻去,他在半空中翻转时一手反握住口中的匕首,继而收身旋转,刀光立刻在风雪中划出两段完整的圆弧。 力场被他强行破开,埃文敏捷地翻旋而下,抵消了下落的冲力,重新落入雪地时他无声无息,已经将手搭上了背后的凤凰长剑。 而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气息从他身后扑了过来,埃文拔剑的动作一滞,刚刚喊道:“你——” 接着他被来人猛地扑倒在雪地中。 他们陷入冰雪中滚了一圈,埃文脖颈间一片冰冷,不知落进去多少霜雪,接着又被对方捂住了嘴。 埃文无意反抗,低低喘了片刻后问道:“修伊特……你怎么在这里?” 而修伊特将他按在雪地中,回头望了一眼,似乎确认了什么之后,又回过头来,接着不由分说,又吻了下来。 ☆、第49章 雪地中的这个吻炽热却又温柔。 埃文瞳孔收缩,剧烈运动过后仍带着些许喘息,修伊特按在他胸膛上的手能感觉到他沉缓有力的呼吸。 “两个月没见……”修伊特终于抬起头,唇分后他直视着埃文的面容,低低地说道。 埃文略一使力,翻身而上,将修伊特反压进雪地当中。这回轮到他低头看着对方,哼笑道:“这就是你久别重逢的礼物?” 沾在他身上的白雪在动作当中纷纷抖落,从他铂金色的发梢上滴落下的水珠不慎落在了修伊特浅紫色的眼眸里——修伊特微微眯了眯眼,却没有闭上。 法师抬起手,轻缓地抚上埃文的碎发,继而说道:“长得很快……” 他们彼此凝望了一会儿,埃文嘴角微微上翘,低头在修伊特唇上啄吻两下,继而站起身,向他递出了手:“胡闹到此为止,还不起来?” 法师穿着一件厚重的大衣。那雪白的皮毛或许就出自这片雪原上的物种,它们点缀在剪裁得体的外衣上时,显得雍容而又优雅。 而且大抵是为了迎合修伊特的习惯,这件大衣的袍袖略宽,刚刚好足够让他将两手舒服地拢在袖子里。 他穿得很厚,埃文不由凝视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你有这么怕冷吗?真应该给你戴上一个兔子耳套……” 修伊特还没有答话,从他肩上颤巍巍冒出来了一个毛绒球,绕着埃文转了两圈。 埃文盯着这球,想说的话不知不觉又咽了回去。他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抓起这个毛绒球,放在掌心里仔细一看。 果然是路易斯。 魔灵浑身都被包裹在雪白的毛皮里面,本身又黑得发亮,像是被揉进白糯米里的黑色皮球一样,在埃文手里极有弹性地跳了两下,叽叽直叫——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埃文:“……”真的有这么冷吗?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埃文再次问道。 修伊特看了一眼天空,说道:“先找到别的地方去说。这里有来自高空的眼睛盯着……像你刚才那样,爬到崖顶之前就会触发警报。” 埃文愕然道:“魔法监视?” 修伊特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山崖行走,在一个隐蔽的凹槽处停下,略作休整后,埃文重新审视着这座雪风教派的小型要塞——地面上的岗哨现在看来仍比较薄弱,但如果搭配以天空上的魔法监视,想要无声无息地潜入进去就成了一件不那么简单的任务。 第36节 “雪风教派看起来得到了某位法师的帮助,他在天空上布置了二十来枚‘法师之眼’,一直在飞行监视着这片山谷。”修伊特一边解释,一边以一支附魔笔在埃文的外衣上写下临时的文字,“小心一些,我正准备破坏一到三枚眼睛,好清空出一条能够进去的道路。” 埃文看着他低头专注的表情,片刻后问道:“你也准备潜入进去?” “嗯,我不想引起冲突,但这里不允许进入,只能暂作观察。”修伊特说道,“我来这里确认一些事情,最近雪风教派的活动不太寻常。占星师的预测逐渐在向不祥的方向偏移,玛瑙河的数据也产生了变化,如果奈斯特的上游出了事,势必会影响到东比尔伦斯……” “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个预言。自然守护者告诉我,我的凤凰和这里的雪风教派将会酿成大祸。”埃文若有所思道,“现在看来,我们应该是为同一件事而来。” 风雪渐渐小了一些,埃文向着天空望去,即便以他的视力也仅仅能隐约看到几个渺小的绿点,在漫天大雪的掩盖下显得毫不起眼。 那是法师之眼,以魔法力量监视着这片地区,并不是普通的肉眼。 两人沿着山崖慢慢行走,修伊特说道:“我在这里观察了一段时间,这座要塞看守严密,很难在不惊动高处岗哨的情况下解决天空上的眼睛。不过既然你在这里,这个问题就有办法解决了。” 埃文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头道:“我负责解决岗哨,你解除你们法师的东西。” 再没有比听到埃文的保证更轻松的事了,修伊特点了点头,缓缓道:“你可以从高处寻找进去的路线。” 与他如出一辙,埃文也感到一阵放松:既然修伊特如此放心,那就没有什么我需要担心的事了。 飞雪连天,埃文在雪地中小心地前行,在哨楼底下等待了片刻。 修伊特向他比了一个手势,精灵便立刻翻身上楼,在楼梯上攀爬一阵后听到头顶有人巡逻的动静,便又翻出楼外,在外面轻巧地攀爬,绕到巡逻的哨兵背后,轻松将他击晕。 这座哨楼至少有三个这样的楼层,埃文谨慎地向上攀爬,直到一个白影从他身边掠过,静静停了一停—— 魔灵路易斯告诉他在这里稍作等待。 埃文的长耳微微一抖,听到有人走来的动静,立刻从旁跳下,反手攀住楼层,将自己吊在半空当中。 他在风雪中有些晃动,谨慎地将自己发出猎猎响动的斗篷收拢起来,躲避着巡逻者的同时向上空看去:半透明的魔灵如同幽灵一般笔直地上升,继而径直撞向了一个不起眼的绿点—— 一切依然无声无息,黯淡的绿色光芒一闪而逝,魔灵很快逡巡着飞回埃文的身边。 那绿点静静燃烧起来,从半空中坠落而下,如同渺小的流星,向着某个方向飞快掠去,接着被地面上的法师轻轻伸手,禁锢在掌心之中动弹不得;修伊特翻过手掌,将其如焰火一般掐灭。 埃文遥遥看见这一幕后,又一收身从哨楼外部跳了回来,刚刚好躲过守卫的视线后继续攀爬而上,此时天空上已经没有监视着这片区域的眼睛,但其他眼睛仍在不断飞行。 时间非常紧张,修伊特不断使用力场法术帮助埃文寻找落脚点,埃文灵敏的身影更像是一道白色的幻影,几乎如履平地一般来到顶楼,继而抓住那上面站岗的哨兵的脚踝,将他撤下后立刻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击晕并轻轻放在楼顶。 埃文站在哨楼顶部向内看去,这座要塞不算宽阔,但最深处竟又挖掘出了一个不知多深的洞穴,洞穴外同样守备森严,木质的阁楼和悬梯支撑着上百名士兵的巡逻路线,乍一眼看过去更是什么堡垒的内部。 这些士兵身穿着贴身的皮衣——多数是鹿皮,但似乎并不感到寒冷;他们都是高地人,平均身高在一米九左右,身后各背着一把双手重斧和一柄长剑,哨兵则带着短弓。 埃文扫视了一眼其中,魔灵路易斯飞行到他的肩上,半透明的表面浮现一层微光后,传出了修伊特的声音:“你有把握继续潜入吗?” “很难。”埃文摇了摇头,“守卫太多了,我可没有刺客的潜行技巧,最多只能多清理两个外围岗哨,恐怕进不到那个洞穴里去。” 修伊特沉吟道:“我明白了。我会试着控制法师之眼,这里的法师似乎现在并不在场……你退开一点。” 埃文闻言后退两步,站在哨楼的边缘上,此时就看见修伊特留在自己外袍上的魔法符咒微微亮起。 在等待了一小段时间之后,这符咒终于缓慢成型,在地面上组成了一个小型的传送出口,修伊特的身影从里面闪现而出。 埃文身上的定位法术在一闪之后消失无踪。这个短距离传送法术并不困难,但要想在不被法师之眼察觉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仍是耗费了一些功夫。 修伊特在哨楼上刚刚站定,忽然被埃文倾身过来,按在了墙边。 两人在墙后躲藏片刻,埃文向外窥看一眼,低声说道:“对面的哨兵有些不安,一直在往这边看,我得过去解决他。” 修伊特眼中透着淡淡光芒,他的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墙壁向外看去,见到两三枚法师之眼正在向这里飞来,便说道:“尽快解决。我在这里控制其中一枚眼睛,期间可能对外界没有知觉——掩护我。” 埃文沉声应了,谨慎地探身出去观察对面哨楼上的哨兵,片刻后觑准时机,纵身从这座楼上跳了下去,接着在修伊特支起的力场上借力一跃,在风雪当中无声无息地滚入了对面哨楼中。 修伊特的嘴唇无声蠕动,片刻后魔灵路易斯从埃文肩上飞射而出,立刻吸引了法师之眼的瞩目。 修伊特张开双手,猛然一握,将那枚法师之眼凌空捏碎,接着在另一枚法师之眼发出警报之前,强行将它制住。 精神力的交锋只在一瞬之间! 修伊特眼神立刻从茫然中恢复清醒,继而直视着半空中停滞住的法师之眼……几秒之后,修伊特取得了这枚眼睛都控制权,他的视野天旋地转,从凡人的视线切换到了全无死角的魔法视野。 他能从任何角度向外观察,眼前一切画面连接成了一个球面,半公里外的飞鸟飞行的轨迹是一道玄妙的曲线。 修伊特略作适应,很快通过法师之眼看到了埃文,精灵已经解决了对面的岗哨,向修伊特比了一个手势,大约很快就将折返。 绿色的法师之眼在半空中旋转一圈,继而向着那座守卫严密的洞穴中飞去,守卫们对它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枚魔法眼睛无声地进入洞穴深处,看见高地人们将里面挖掘出了一个偌大的空间,向下大约延伸出三十多米的深度。 在那最底下则是一个三角形的祭坛,其上站立着一名女性,她正直直看着前方——她面前是数条有两人合抱粗细的银色锁链,一直嵌入到洞壁中,另一头则延伸进更深处,似乎是在囚禁什么大型野兽。 法师之眼在数米外处停留了短短片刻功夫,这名女性不断在说话,修伊特凝神观察,从她的口型中看出了她的话语。 ☆、第50章 精灵的身手灵敏非常,在小心地解决了几个外围岗哨后,很快又回到修伊特身边。 此时法师双眼半阖,眼眸中透露出一丝绿色的光芒;埃文知道他正在使用法师之眼的视线,便站在旁边进行守护。 这座塔楼非常高,附近的岗哨被解决后他们不虞被人发现。埃文站了片刻,见到雪越下越大,狂风却逐渐停止了。 精灵刻意侧耳聆听,能听见几名卫兵不经意间的谈话声。 “附近那个木精灵部落还没有消息吗?凯瑞瑟女士已经快要等的不耐烦了……我们必须尽快解决来自奈斯特省内部的隐患。” “没有办法,那些精灵杂种太会躲了,他们守在密林里不出来,谁也没办法找到他们的踪迹。” “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里的事情!我受够了这种无趣的生活,我的弯刀想要血!精灵的血,曼卡萨人的血,随便谁的血都可以!那些帝国的杂种们早就该把莫瑞甘平原还给我们了!” “别着急!凯瑞瑟女士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今年的雪马上就要往南蔓延到卡萨帝国的主干道,到时候那些弱的像母鸡一样的曼卡萨人全都会冻死在他们不堪一击的泥巴屋里……事实会证明,南边的猪猡迟早灭绝,唯有我们督萨的血才是最优秀的血脉!” 高地人认为他们继承自远古风神督萨的血脉,自称是风神的后裔。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相当多高地人的共鸣,他们热血沸腾地喊道: “督萨万岁!凯瑞瑟女士万岁!” “北地雪风永不止息!” 站在哨塔上,埃文向下望去,看见几个欢呼雀跃的高地人正在打开双臂,向着天空怒吼——他们的脸上都被划出过一道又长又深的刀疤。 那是死士的证明。 片刻之后,一名军官从洞穴当中走了出来,斥责了这些人几句,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那名军官紧接着高声宣布命令,而这命令让埃文大吃一惊:“集合!第一第二大队全部集合!凯瑞瑟女士要你们在两刻钟之内向外进攻!我们的要塞正被一群教廷来的圣骑士窥视着,凯瑞瑟女士感到非常愤怒!你们这群没用的猪猡!” 要塞内立刻响起了冗长沉闷的号角声,高地人们列队而出,在经过军官短暂的检阅后,又训斥了一番,立刻就准备出发。 他们并不通过巨龙之喉出去,而是在要塞中拉扯出长长的锁链,这锁链的另一端高高固定在山顶,它非铁非铜,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金属,然而带着一股天然的青绿色,外表如同冰雕一样剔透。 高地人的队伍挨个从数条锁链上向山崖上攀爬,他们骁勇无比,攀登的技巧娴熟而稳重,无论是弓|弩手还是突袭手都有着相当出色的身体素质。 他们打算爬上山崖,从高处偷袭在巨龙之喉外面扎营的圣骑士营地。 这种时候,埃文怎么可能还站得住,他希望立刻回去向雨果等人示警,然而此时此刻,修伊特仍然需要他的守护。 他不能将毫无知觉的法师单独留在这样一群极端信徒兼民族主义者的大本营中。 与此同时,修伊特的视线正停留在洞窟的深处祭坛上。 被称为“凯瑞瑟女士”的女人从外表上看不过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她甚至身形尚未完全长大,只裹着一件简单的披衣立在祭坛上。 但她正在有条不紊地分派着兵力,雪风教派有上万信徒——这些信徒无论老幼全都有战斗能力,这些兵力完全服从凯瑞瑟的指派。她如指臂使,在雪风教派中有着天然的强悍领导力量,高地人们甚至将她作为雪风女神之子来看待! 凯瑞瑟有着一头长及脚踝的白发,说话时不疾不徐,眼中闪烁着非同寻常女孩的智慧:“将外面的圣骑士给我围剿干净,什么时候杀光都没有关系——但是通知外面白龙谷地的人,我要这群人的消息没有一个字能传出奈斯特省!我们的消息决不能就这样泄露出去,这场雪风暴还没有酝酿到我希望的程度!” 雪风教派的信徒对她毕恭毕敬,立刻就遣人出去偷袭圣骑士营地;此时又有身手敏捷的斥候出去通知要塞外的高地人,整个奈斯特省的高地人几乎完全听从他们的指挥! 凯瑞瑟转过身,继续冷酷地说道:“这只凤凰仍不肯妥协。我会继续在这里镇压它!雪风的崛起需要神话的支持,而这只传奇生物是除了远古的白龙之外,最合适的选择。给我更多时间,我的冰雪神力还可以获得更多的成长!” 信徒们狂喜无比,跪倒在她的脚边,高声呼唤凯瑞瑟和冰雪女神的名号。雪风教派已经彻底掌控了九成高地人,信仰和种族意识已经完全无法分割,他们相信高地人向卡萨帝国的复仇已经不可阻挡! 修伊特不免内心震惊,按捺住之后继续控制着法师之眼,向内飞行。 他认出了这群高地人使用的锁链,它叫做晶铸寒铁,坚固无比,据说是被白龙的冰霜吐息所锤炼过的金属。这附近的山中竟然深深埋着数十条晶铸寒铁打造的锁链,它们像蛛网一般在这洞穴深处汇聚。 法师之眼继续向内窥视,越过祭坛,更深处是这座雪山的中心,里面竟隐隐传来一层层热浪。 这热度在洞穴中不断累积和蒸腾,却因为晶铸寒铁的特性而被分散出去,无数锁链深埋入地心,将这惊人的热度传导出去。 法师知道这热度何等恐怖。 它被扩散出去之后,竟然还能影响这个奈斯特省的气候,北方群山上的冰雪因此融化不断,玛瑙河上涨了接近两米的水线…… 奈斯特的天空之中正酝酿着冰寒酷烈的暴风雪,而大地之下却在蔓延着炽烈惊人的火焰! 而这热度毫无疑问,来自凤凰! 晶铸寒铁一条就有几人合抱粗细,它们缠绕在一起时宏伟无比,却只能堪堪抵挡住那洞穴深处被禁锢着的传奇生物。 锁链不断震荡,表面被煅烧出了白银色,在这一片火红色的洞穴深处,四处延伸。 这是修伊特第一次亲眼见到凤凰的威能——这只从远古神话中活到了现在的传奇生物有至少五米高,双翼完全展开的话身长十米,它浑身包裹在金红色的凤凰之火中,它的尾翼仿佛完全由火光组成,修长而优雅。 凤凰之火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洞窟深处,热量则直达地底,随着它偶然的动作,晶铸寒铁的表面上一圈一圈反射着闪光。 这只凤凰的身体被晶铸寒铁所困,像关在笼中的飞鸟;它正在沉睡当中,它的火焰却仍无可阻挡,焰尾几乎延展数米,不断有火舌绚烂地闪现,凤凰之火将整个洞壁烧融出一片片璀璨无比的雪白晶石。 它曾经在一片森林中守候了上万年,凤凰之火将其中普通的桦木和榆木烧成木炭,又炼成了这种被称作“凤凰恩赐”的白色晶石。那片森林长久以前,就被称为晶歌森林! 但它现在刚刚涅槃不久,对一只凤凰而言,还处在幼年时期。它急于寻找自己丢失的琥珀和主人,因此在北方的土地上逡巡,却被雪风教派所捕获,如今看来,一直被困在了这里。 这就是埃文万年之前的坐骑。 它美丽而高傲,辉煌而强悍,却又忠诚无比;这世上没有人不对这位传奇生物肃然起敬! 法师之眼确认了凤凰的存在,立刻急速飞回。 然而就在它掠过祭坛之时,站在上面的凯瑞瑟女士陡然回身看来。她双眼中是一片冰晶之色,猛地伸出手,将这枚法师之眼捕获在掌心中:“这不是秘血阁下的法术!另一位法师正在窥探我们!来人!” 凯瑞瑟勃然大怒,再次开始召集她的部下。 修伊特的视线定格在凯瑞瑟稚嫩而充满魔力的面容上,他当机立断放弃了这枚法师之眼,意识回到身躯中时,仍不免有些眩晕。 他们仍藏在高处哨塔之上,而要塞内已经拉起了警报,被埃文打晕的哨兵被人发现了……他们必须立刻转移位置。 埃文及时扶住了法师,担忧地说道:“修伊特,你看起来很不好。” 圣骑士看向修伊特仍泛着魔法光芒的双眼——仿佛错觉一般,他似乎看到修伊特的眼瞳变得狭长而深邃,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似是某种深具魔力的生物。 修伊特却很快闭了闭眼,定神下来,沉声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你们的营地,正准备派人进行偷袭!你的凤凰,也被关押在洞窟深处!” “我知道,如果你没有事,我马上就回去……”埃文说到这里,面色已经变得沉肃,“小奥的事也没这么简单……他们在准备的是一场战争!这里只是其中一座要塞而已,我必须回去指挥圣殿骑士团,并将这里的情况传递回去,无论卡萨帝国还是光明教会,都必须对这里有足够的重视。” 第37节 “教廷已经乱成了一片……”修伊特停顿片刻,忽然打断了话头,“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立刻回去,虽然我并不担心这些高地人能对圣殿骑士团构成多大威胁,但是……他们会需要你在场的。” 埃文与修伊特又对视片刻,他很想开口让修伊特随他一起离开并共同面对这些事,但内心又真切地知道:修伊特不可能跟他一起站在圣殿骑士团的队伍里。 就像那名木精灵一样,尽管他们目的相同,但……有些矛盾并不是当事人不起冲突,就可以全不在意。 偏见根深蒂固,仇恨如影随形。 “回去你该在的位置。”修伊特沉声道,“埃文,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掩护你们。” ☆、第51章 朔风已然暂时停歇,大雪像鹅毛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满地积雪之上。 山崖上,上百名高地人士兵牵着绳索,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行而下,遵照凯瑞瑟女士的命令,准备突袭圣骑士的营地。 圣城监察长雨果几乎是立刻发现了敌人的影踪,他召集起一共二十三名圣骑士,所有人都有着极其丰富的反偷袭作战经验,几乎是立刻就围起了阵型。 雪风士卒发现偷袭不成,将营地团团包围,开始强攻。 一支火焰箭被射上了天空,这是高地人在通知要塞,他们的偷袭计划已然失败;紧跟着是另一支焰火在旁炸开,这是雨果在通知埃文,营地发生了意外。 圣骑士们围成一圈,彼此间隔不过半米,稳定而沉着地立起自己的盾牌。没有人恐惧,也没有人哪怕只是动摇一下,他们沉默地执行着雨果的命令。 雪风士卒数倍于圣骑士,将他们包围后只等着一声令下,第一波箭矢立刻倾泻而出。 “kuharador!”雨果高喊一声,以教廷特有的命令方式,令骑士们举盾而起——密密麻麻的箭矢如乌云一般笼盖住他们的营地,银色巨盾却严丝合缝地合围。 第一波箭矢很快停歇,雪风的弓|弩手重新上弦;这时敌人的指挥官清楚地看见,没有一支箭能够穿透圣骑士的护盾,便立刻命令弓|弩手停止第二轮射击,原地待命。 号角声陡然响起,雪风士卒当即一拥而上,他们如潮水一般包围住圣骑士的营地;而雨果亦命令道:“rashingar!” 短兵相接在短短几秒之后开始,圣骑士举起半身盾,一手是骑士大剑,他们身披最精锐的板甲,无论身躯还是意志都无比坚韧。 雪风士卒向海潮一般扑打在防线上,却如同击打在白色岩石上,轻易分崩离析,被骑士大剑收割着性命! 圣骑士的防线竟然纹丝不动,他们每个人都在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然而没有人后退,亦没有人闪避,任由敌人的尸体在自己脚下很快铺起了一层。 雪风指挥官站在弓箭手身后,开始意识到己方战斗力上的绝对差别,雪风号角再次响起时,士兵们的冲击暂时一停。 而圣骑士从头到尾没有挪动过步伐,也不屑追击出去;雨果沉着地站立着与雪风的队伍对视,片刻后再次命令道:“targar!” 下一刻,圣骑士们齐齐将盾牌卸下,盾牌落在雪中的声音整齐得如同一人,他们双手握起骑士大剑,将其竖立在身前,锐利的冷光映照在层层大雪当中,全都是锋利无比的剑刃。 高地人弓|弩手们站成两排,第一排单膝跪地;他们身后指挥官恐惧地看到圣骑士作出了主动进攻的准备,喝道:“射击!自由射击!” 雪地强弩发射出箭矢的声音立刻蜂拥响起,箭矢密密麻麻,再次穿透漫天雪幕,铺展而来。 雨果低声吟唱,神术光芒陆续在所有圣骑士身前亮起,一道由光芒组成的壁障隐隐然出现在他们身前。 第一支箭矢很快就将到达阵前,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圣骑士们沉稳如磐石。 下一刻,一道辉煌无比的圣光在所有人预料之外飞射而出,它贴地而飞,辉光却织出两米至高,如同一道光芒构成的帘幕一般,将两军完全隔开。 漫天箭矢被可怕的力量强行劈开,几乎纷纷化为齑粉;这光芒在雪幕中如此刺眼,所有人几乎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埃文从山崖顶端一跃而下,正落在战场的中心。 积雪飞溅而出,当他站起时,方圆四五码之内竟然没有一丝霜雪的残余,他就站在黑色的冻土上,右手横过一把凤凰长剑,略回头看了雨果一眼。 雨果沉声道:“埃文,他们是雪风教派的士卒。” 埃文轻轻点头,看向自己身前的雪风士兵们,他们不知所措,仍包围着这里。 埃文打量他们片刻:这些士卒绝不是圣殿骑士团的对手,但论战斗素质,已经可算作是一支不错的军队,如果此刻面对着他们的是教廷的普通斥候队伍,恐怕已经被偷袭得手,屠戮一空。 “我们无意与你们战斗,也并非来这里偷袭你们。但记住:假如你们再次挑衅,圣殿骑士团绝不会再次姑息。”埃文站在战场中央,沉声道,“我知道你们的领袖是‘凯瑞瑟女士’,请转告她,埃文·帕拉丁希望能与她会晤,并谈谈关于今天的事。” 雪风的指挥官此刻已经意识到敌我实力悬殊,当号角声再次响起时,雪风士卒警惕地后退,继而重新向山崖上攀爬,他们灵敏无比,很快又消失在风雪之中。 “解除警报!”雨果再次命令道,此时严正以待的圣骑士们才卸下了戒备,重新整顿。 “有没有人受伤?”埃文问道。 雨果简单环顾片刻,圣骑士们只是战斗了短短片刻功夫,受到两拨弓|弩射击,有一人受到轻伤,但神术立刻治愈了他的伤口。 他们的战斗力分毫无损。 埃文略放心下来,紧接着又察觉到什么:“高山呢?营地里的高地人傻子呢?” 他们看过营帐,高山消失无踪。雨果推测道:“恐怕是作战时,被那些雪风士卒带走了。” 圣骑士们作战时自有规则,他们专注无比、合作密切,阵型中也根本没有高山的位置。那个傻子如果不是自己跑了出去,恐怕真的是被雪风教派趁机抓走了。 埃文叹了口气,说道:“我会想办法解决他的问题。雨果,这个营地不能再待了,我们退回到白龙谷地外面,想办法寄出信件通知总廷,雪风教派在这里……准备着一场战争。”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巨龙之喉外的要塞、被囚禁的凤凰和那座祭坛上站着的凯瑞瑟女士,还有梦境中那场影响了半个帝国的暴风雪和洪水…… 雪风教派至少已经屯起上万的兵力,这里的问题已经不是圣殿骑士团的一支小队可以解决。假如战争爆发……那场洪水是否已经不可避免? “检查一下这里的尸体,将还活着的集中起来带走,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埃文再次吩咐道,“然后立刻动身。” 圣骑士队伍重新骑上战马,沿着路径奔行而返。他们路过白龙谷地中的旅馆和民居,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着。 街道上立起了绊马索,如果不是圣殿骑士团谨慎的风格,恐怕会有战马就此折损。这里的高地人居民全部不知所踪,恐怕整个镇子根本就是雪风教派的伪装。 偷袭的雪风士兵活下来了两名,埃文一边骑行一边审讯他们。其中一人醒来后立刻就自尽,但被埃文救下后便一言不发;另一人则怒骂道:“帝国的猪猡!风雪女神马上就要惩罚你们了!” 埃文骑在马上,牵着两名俘虏的战马缰绳,闻言便毫不犹豫,先以修伊特的方式揍了他一顿,才开口问道:“凯瑞瑟女士究竟是什么人?” 那俘虏咬牙切齿道:“你们怎么敢直呼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的名字!女神会……” 埃文毫不犹豫,又用剑鞘砸在他侧脸上,打断了他的话,接着冷酷道:“我没有时间听这些话,说说你们囚禁我的……凤凰,又是想做什么?” “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点情报!”俘虏怒道。 战马急速奔行,埃文低伏在马背上,闻言看了一眼这俘虏。刑讯逼供和套话从来都不是他的特长,他心想道:如果是修伊特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埃文想了片刻,忽然道:“你不开口也无所谓。很快雪风教派就会覆灭了,你们怎么想的根本无关紧要……” 马背上的俘虏眼里迸出怒火,高声以奈斯特省的俚语辱骂起来。 埃文并无所谓,反正也听不懂,连继续抽打他也懒得,只是酝酿了一下,继续用他熟悉的毒舌语调说道:“高地人根本就不是这块料,放弃吧。老老实实在雪地里打猎也就可以了,好好的信什么雪风女神?看看你们现在这幅鬼样子……” 埃文说到这里,扭头吸了口气,心想:是不是有点恶毒……天,还是找修伊特吧…… 正想到这里,那个俘虏忽然愤怒地驳斥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你们这群帝国猪猡造成的吗?奈斯特的群山,莫瑞甘平原,从多少年前就属于我们!是曼卡萨人无耻地攻击我们,占有了我们富饶的平原,将我们赶进雪原上,还要求我们把自己归入卡萨帝国——凭什么?!” 他面色赤红,愤怒无比,额上青筋绽出,怒吼道: “‘曼卡萨人和高地人亲密如家人’?我呸,你们根本就是强盗,劫匪!你们夺走了我们的家园,侮辱我们的雪风女神,把我们的国家毁灭之后,还妄想让我们像狗一样顺从你们?我告诉你们,雪风一天不止息,督萨的血脉就不会做任何人的奴隶!雪风女神必将君临天下,就如奈斯特省必将独立!” ☆、第52章 教廷在帝国各个省市都设有相应的哨所,里面有一应设施可以联络总廷、休整队伍以及补充供给。所有哨所当中都应有至少三只训练过的信鸽,施展相应的神术后它们能够在几天之内横跨半个帝国,将消息传递出去。 然而埃文领着圣骑士队伍到达白龙谷地附近的哨所时,里面空无一人,所有补给都被搬运一空,鸽巢被损毁,墙面上触目惊心地写着:【教廷的狗滚出雪风领地!】 圣骑士们将哨所的门窗修好,在埃文和雨果进行商议时他们略作整顿,此时天空依旧渐渐亮了一些,风雪不停,战马不安地来回踱步。 埃文和雨果正站在那名俘虏的面前。 埃文道:“科林,你去将消息带回总廷,我要回去与雪风教派那个神秘的‘凯瑞瑟女士’谈谈。” “这太危险了,埃文。”雨果下意识便拒绝道,“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回去……” 埃文正视着雨果的双眼,片刻后说道:“科林,你知道,如果连我也会在那里遇到危险,你们即便在旁边,也一样会遇到危险。我独自一个人,反而能够轻松脱身。” 雨果无言以对,他知道埃文说的是实话。 埃文看向那两名俘虏,说道:“这两人由我带去,如果高山落在了对方的手上,我会试试看交换俘虏,看对方会不会同意。” 雨果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那名俘虏又仇恨地叫嚣道:“你们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呸,帝国猪!” 埃文蹲下身,与那名俘虏对视片刻,忽然说道:“我们来自教廷,也没有铲除异端的职能,你为什么认为我们为卡萨帝国办事?” “光明教会和卡萨帝国有区别吗?卡萨的皇帝的权杖由那个狗屁光明神授予,教会的安全由卡萨的军队保护……”俘虏说到一半时,看见雨果眉头紧皱,顿时嘲笑道,“啊,你生气了?因为我在骂你们的光明神?那个根本没存在过的虚构的神?” 雨果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科林。”埃文及时制止道,“你先出去。” 雨果看了埃文一眼,他有些不甘,但很快服从命令,走了出去。 埃文叹了口气,将兜帽拉下,淡淡对那名俘虏说道:“如你所见,我不属于卡萨帝国,本来也不打算探听你们雪风教派的事情。” “你是精灵?”对方有些愕然,“你既然不是卡萨帝国的狗,为什么要为他们来管我们奈斯特省的事?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督萨血脉的地方,我们现在想要夺回自己应有的一切,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埃文神色淡淡,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极为理智;那名俘虏不觉受到他的影响,也冷静了下来。 埃文看着窗外的风雪,许久后说道:“怎么可能天经地义?你们的凯瑞瑟女士在酝酿一场风暴,这之后引发的洪水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你们引发的战争不知道将会夺取多少人的性命……” “死的越多越好!”俘虏叫喊道,“死的越多,卡萨帝国才会越痛,才能领会到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他们屠戮我们督萨血脉,强迫我们纳入帝国版图的时候,也曾经杀过我们成千上万的同胞!这些血只能用血来偿还!” “侵略是错误的,我无意为卡萨帝国洗白。”埃文淡淡说道。 他并不了解这段历史,但人类内部的倾轧和战争也无非如此。无论过去多少年,哪怕是一万年,这个过程也不会有多少变化:永远都会是贪婪,战争,屠杀,侵略,占有,然后报复,暴动,起义,新的战争。 人类文明本质上,是在相互残杀中进步;掠夺更多资源,得到更强力量,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其他的生产、交流、贸易、研究乃至进化,都是为了更好地抢占这个世界。 一万年前,人类与龙、泰坦和高等精灵争夺,他们赢了。现在人类是这片大陆的主宰,他们开始分化,开始自相残杀,每个人种都想要独自抢占全部资源。 他们开始拒绝承认自己同属于一个种族。 那名雪风教派的高地人还在愤怒地说道:“如果是你的祖国被侵略,你做了亡国的奴隶,被要求忘记你的文字和语言,还要承认自己是敌国的子民,你会甘心?你怎么会甘心!这种仇恨只会世世代代,流在我们的骨血里面,一百年,一千年……如果我的后代在漫长的岁月里忘记了这仇恨,我死不瞑目!我一定要在痛苦最烈,恨意最深的时候报复!侵略者必须付出代价!” “……我的国家也曾经遭遇过很多事。”埃文回过身,忽然说道。他与高地人俘虏对视了一眼,又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埃文回头看着窗外大雪。 那一瞬间,他的孤独和他的落寞,都不为人知。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奈斯特省……这片高原,这片山岭,太过贫瘠了,你们想要回更肥沃的土壤。”埃文叹了口气,“我对过去的事情,感到抱歉。但我不会认同你们的报复,你们在殃及无辜的人民——” “无辜?他们在我们埋葬祖辈父辈的土地上耕种田地,他们享受着卡萨帝国从我们手上夺走的一切!”俘虏仇恨地喊道,“那些屠杀是帝国的军队所作的事情,那些帝国的人民就可以心安理得吗?军队是所有人民的税收供给,军队所攻占下来的东西也是全部人民都在获益!侵略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一个国家所有人都在犯的罪!你们和刽子手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你们就有理由向卡萨帝国的所有人进行复仇?”埃文淡淡嘲讽道,“你们在用罪恶来报复罪恶。” “凭什么?一切都是卡萨帝国的错,是你们先犯了错,凭什么反而先指责我们?”高地人愤怒地质问道。 第38节 “因为有一天,仇恨会溶解在历史长河当中。”埃文答道,“仇恨的锁链必须有一端先停止。我们更改不了历史,但至少能从眼下开始,一点点地消融他们。二十年之后,下一代人也许就会忘记很多事;六十年之后,亲身经历者会逐渐故去;两百年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只剩下寥寥两句,写在纸上的话。” 他经历过很多年,很多事。 而人类的寿命太短,短得……有太多东西来不及看清。 埃文的话语沧桑又茫远,他站在旁边,看向这名俘虏时,眼中带着一丝悲悯:“人的仇恨很可怕,但也很渺小。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阻止眼前即将发生的任何一场争斗,仇恨的火焰一旦失去这些燃料,很快就会泯灭殆尽。” “这不公平……这对我们不公平!”高地人吼道,“我们失去了莫瑞甘平原,我们只是想复仇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片贫瘠的冻土根本无法生存,我……我想要我的家乡……” 埃文轻声叹息,走出门外时,听见高地人跪倒在地上,痛苦地呜咽着道:“我习惯了这里的大雪和冰雹,我参与了三十年的战争训练,我不畏惧死亡,我每天祈求风雪的女神让我变得更冷酷……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儿子和我一样辛苦……” 埃文推门走出,看见圣骑士们无声地坐在远处。他们在休息时都会一直保持警惕,没有人离开自己的剑。 与此同时,他们的感知很灵敏。埃文与俘虏的对话,他们都能听见。 埃文在圣骑士们眼中看到一些不同的情感。 他环顾许久,四周沉寂无比,只有大雪无声地落在哨所外的雪地上。 良久之后,有人忽然出声问道:“帕拉丁阁下,为什么他们恨我们?” 埃文循声看去,一名年轻的圣骑士断断续续,困惑地问他:“我们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甚至不与他们争辩信仰的对错。我们到这里是想拯救这里的人民,对吗?那为什么……他们这么恨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遵从教义,一直在宣扬善良和正义,为什么他们要诋毁我们的教义,要侮辱我们的正义和我们的信仰……圣殿骑士团从来没有参与过和高地人的战斗啊。”又有人茫然问道,“我们追随您,是想要来这里挽救一场灾难……但为什么木精灵怀疑我们?为什么雪风教派的人仇恨我们,偷袭我们?为什么我们想要拯救的人民躲避我们,将我们看做怪物?” 圣骑士们都看着埃文。 埃文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因为正义是残酷的。” 埃文无奈地叹息,面对这些圣骑士们,他缓缓说道:“记住这种被孤立的感觉。因为你们想要坚持的东西,在这世上永远只有少数人会拥有;而那些做不到的人,会攻讦你们,污蔑你们;那些不相信的人,会怀疑你们,刻薄你们。 “所以看清你们身边的战友们吧,这就是为什么圣殿骑士团的所有人都称彼此为兄弟——你们在这个世上将永远是少数人。” 圣骑士们低下头,而埃文站了许久。 他并没有说完,他想说:做你们认为对的事情,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因为智慧愈多,痛苦愈多。 ☆、第53章 埃文带着两名同骑的俘虏,两匹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的隐蔽中。 雨果目送他离开时,看见天边影影绰绰,带着黎明前的赤色光辉……然而他仔细看去,却又有些不确定现在是黎明时分,因为那颜色,更像是火光。 什么样的火光能够照亮整个东方的地平线? 圣骑士们继续向南骑行,雨果带领着他们一路绝尘前往几里外的另一个教会哨所,然而他们在路上遭到了截杀。 雪风教派的士兵们神出鬼没,在雪原上穿行时更像是群狼……雪狼是充满危险的群居生物,这些高地人就像雪狼一样阴险、敏捷、行动干脆,他们不见得能够正面硬撼圣殿骑士团,但却善于游击和骚扰。 雨果受了伤。 在道路上他们救下了两名被冻得半死的老人,并允许他们骑在一匹高地马上,到达下一个城镇时再离开。 这两名老人即使以高地人的年龄来看也已经足够苍老了,他们互相拥抱在道边时神色麻木而绝望,圣骑士们不可能见死不救,并且人人都对他们怀有恻隐之心——但就是这对老夫妇,在找到机会之后毫不犹豫,以匕首划伤了雨果的右手。 那匕首上带着高地人从雪地蝎中提炼出的毒素,粗糙但非常有效,然而再有效也抵不过圣骑士的神术能力,雨果很快就祛除了毒素。 这对老夫妇只是平民,根本没有经过战斗训练,这一点圣骑士都能看出。 雨果质问他们道:“为什么恨我们?我们只是来这里阻止一场战争……即使战争最后要爆发,我们也并没有打算为难这里的平民,为什么你们要主动暗害我们?” 然而在圣骑士的目光中,两位老人无言地拥抱着,互相亲吻了一下脸颊。 在雨果意识到不对,将两人分开之前,他们已经回天乏术,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致死的道具,甚至刀刃早早就抵在了胸口。 雨果还试图挽救其中一人的性命,但对方毫不领情,挣扎着说道:“你们……逃不出奈斯特省……女神的后裔要你们……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女神?凯瑞瑟?你们尊称那个女人为风雪女神的后裔?”雨果还想询问更多,但对方已经死去了。 他们已经年迈如此,竟然还如此为雪风教派卖命。 当圣骑士们低头划下十字,为逝去的生命默哀的短短时间内,雨果内心想道:雪风教派潜藏的时间,一定比情报中要久很多…… 圣骑士队伍很快遭遇到了大批军队的围追堵截,这片雪原之上繁衍生息着的数万高地人……已经全部成为了雪风女神——不,是凯瑞瑟的爪牙。 雨果带领着的二十余人的队伍很快被逼后退,他们在玛瑙河上游的转折处摆出了防守的阵势。 雪风教派的军队与他们隔河对望。 雨果以丰富的作战经验可以看出,对方的军队在短短时间内已经集结起了将近两千人。 不要小看这个数字,当军队的数量超过一千时,在战场的角度上已经很难看到边际,他们的人数完全足够将圣骑士队伍包围起来,并且最大限度地削弱了骑兵的机动力优势。 雨果果断决定沿河防守,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至少保证不会腹背受敌,遭到敌人的四面围堵。 此时时间已达上午时分,奈斯特省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朝阳的辉光却仍被重重阴云所遮盖,雨果回头向着白龙谷地望去时,不由得感到担忧:埃文能否平安归来?我们又能否找到突围的机会,或者等待到援兵? …… 埃文带着两名俘虏重回巨龙之喉。 此时风雪稍歇,但巨龙之喉的山道内仍然涌动着巨风,高地马还是拒绝继续前进,埃文只得下马领着两人步行前进。 这片地形易守难攻,对高地人来说还有一个能够攀爬的优势,埃文行走时不由试探着道:“你们能够在这片山谷里建造一座要塞……应该是准备了很久时间吧。” 那名高地人俘虏神色木然,在与埃文对话之后,仿佛忽然对自己的目的充满了茫然。此刻他望着这片熟悉的山道,许久后道:“这里叫……‘巨龙之喉’。” 他只说完这一句,就停顿了很久,就在埃文以为他陷入了回忆当中时,他又忽然开口道:“因为这里就像巨龙的咽喉一样,吞吐着冰霜,也吞吐着很多人命……从百年前开始,白龙谷地附近的部落就有一个传统。所有督萨血脉的孩子在到十岁的时候都会被扔进去,他们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出巨龙之喉……” 这里的风雪如此剧烈,即使是成年人也根本无法通过,高地人竟然会把十岁的孩子丢进去? 埃文不免感到震惊,只听那俘虏继续说道:“爬不出来的孩子都死在里面了,连爬出巨龙之喉都做不到的孩子也没有人感到惋惜,因为他们注定活不过长达八个月的大雪封山……每年送进去少则十几个、多则上百个孩子,最后能爬出来的大约有一半……我们这里所有的士兵都是从巨龙之喉里爬出来的人。” 似乎所有高地人都有着强悍的抗寒能力,一些战士甚至为此欣羡不已。 但这种为人津津乐道的种族特征并不是神明赐下的天赋,而是漫长的时光中,一代一代残酷的淘汰中被传承下来的,苦难的记忆。 埃文可以理解,高地人想要更多土地,更多丰饶的平原——哪怕只是将孩子们搬离这片雪原也好,得到多一点气候温和的土地,就能够挽救多一点稚嫩的生命。 他们建起要塞,训练军队,准备战争;凯瑞瑟女士酝酿着惊天暴风雪,不惜引发洪水,甚至处心积虑,囚禁远古的凤凰,试图以这种种神迹来发展雪风教派…… 埃文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有接话。 尽管能够理解,但仍不能纵容。 埃文默然想道:该怎么告诉这些异界闹独立的人,“众生虽苦,诸恶莫作”? 他们很快来到要塞门前,这一次埃文没有丝毫遮掩,雪风哨兵立刻发现了他的踪影,无数长弓搭上箭对准了他们。 埃文站在门前,沉声说道:“我是埃文·帕拉丁,我来这里求见凯瑞瑟女士。我的手上有你们的两名同伴,我想交换走我的一名同伴。” 弓箭手背后很快走出了一名士官,喝道:“凯瑞瑟女士不会见你!立刻将我们的人交还!” 埃文眉头一皱,听见身旁的俘虏漠然道:“他们不会管我们的,你直接杀了我吧。” 此时此刻,对着他们的长弓没有一把放下,埃文心里隐隐知道他们确然不会在意区区两名同伴的死活。 以他的实力,实际上并不在意这些弓箭,但他手中的筹码无疑少了一个。 就在这时,门楼上的士官忽然听旁边的士兵低声对话,他们交谈了两句,士官陡然问道:“你是埃文帕拉丁?哪个帕拉丁?是赛比伦省莫阿城走出的黎明圣者?” 故事和传奇流传的速度永远比人的预想中快。从帝国东部的赛比伦省,到达东北方这片雪原,用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就连雪风教派的士卒们都开始知道,黎明圣者复苏的消息。 埃文答道:“我是。” 他甫一应答,雪风哨兵们便遭到了巨大冲击,他们不免开始心存疑虑,甚至交头接耳,对着埃文的弓箭也忽然开始下垂;那名士官却顾不上挽回他们是士气,带着惊骇地说道:“你!你真的是一万年前的圣者?不,这不可能,黎明圣者怎么可能就这样出现在这里?” 他并不是再三确认,却更像是语无伦次,好一会儿后从门楼上大步往下冲道:“我去禀报凯瑞瑟女士!” 这个消息带给雪风众人的冲击比想象中还大,他们仔细观察埃文时,尤其能感到圣骑士极为强悍内敛的气势,他们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意。哨兵们更是动摇,当第一个人收起了弓之后,剩下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放下弓后退。 他们人多势众,但全都感到:我们毫无胜算。 埃文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当大门被打开,士官邀请他进去与凯瑞瑟女士会面时,雪风的士兵们惊疑不定地列在两旁,纷纷因他的强大气场而不由自主地让开道路,低下了头。 埃文慢慢向着要塞深处走去,他左右看去时,竟然看到了高山的身影。 他和雨果曾经猜测高山是在第一次被偷袭时,被雪风的士兵抓走了,但现在看去……似乎不是这样。 高山居然已经换上了雪风教派的制服,傻头傻脑地站在队伍末尾,与埃文对视了一眼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大喊道:“啊,我把长官忘了!” 雪风的士兵震惊道:“什么!你就是圣骑士想交换回去的……他们的同伴?你……你丫的不是被他们抓过去的吗?” 高山傻乎乎道:“我……我忘记了。” 这名智商不太正常的高地人似乎跟雪风教派混成了一团——他简直天生有这个能力,跟上至圣骑士下至熊孩子混成一片,现在站在雪风的队伍里也没有丝毫违和感。 毕竟他也是个高地人。 “你这家伙……先给我等在这里!回去再收拾你。”埃文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当即将自己手上的两名俘虏解开手上的绳索,道:“你们自由了,走吧。” 高地人俘虏神色复杂,回头看了埃文一眼,最后一言不发,没入了人群当中。 ☆、第54章 埃文走进那洞穴中,雪峰教派在其中搭建了木质的环形阶梯。当埃文沿着阶梯向下走去时,能看见洞穴底部的那座祭坛。 这祭坛大约是三角形,三个夹角上都点着一支蓝色火焰的特殊蜡烛,正中央则是一个平台,此刻凯瑞瑟女士就站在那平台前面。 这里没有更多的装饰物,除了一条通向更深处的狭窄道路,就是洞壁上悬挂的各色战利品——包括雪狼、黑熊和公鹿等等生物,甚至还有一头獠牙海豹。 祭坛前一片开阔,是高地人用以参拜的空间。 埃文缓缓走到凯瑞瑟面前,与这位不同寻常的少女对视了片刻。 凯瑞瑟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她打量着埃文的时候眼眸中涌动着魔力;埃文与她直面,能感觉到她的精神力正在试探自己。 但这感觉只有一刹那,凯瑞瑟雍容地伸出手说道:“黎明圣者帕拉丁阁下,没有想到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也会来我荒芜偏僻的奈斯特省。” “我为一个预言而来。”埃文淡淡说道,“也为我的老朋友而来。” 他略偏过头,看向右侧唯一的道路,那其中影影绰绰闪动着红光,那是刚涅槃不久的远古凤凰被困在了其中。 凯瑞瑟眼神闪动,片刻后说道:“我听闻您还带来了一支圣骑士队伍,是作为教廷的斥候,也是前来威胁……游说我?” “是前来避免战争。”埃文单刀直入,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得到了施法者的帮助,正在酝酿一场可怕的暴风雪,这场暴风雪将笼盖三四个省的面积,甚至直达白门壁垒。” 凯瑞瑟挑了挑眉,这个动作原本不适合一名年轻的少女,然而她做来却更像是成熟的贵妇,她说道:“黎明圣者阁下,你是来阻止我?” 第39节 埃文静静与她对视,看到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坚定。 气氛凝滞了一瞬间,凯瑞瑟女士忽然笑了笑,从祭坛前走了下来,她动作不快,但优美又从容,一件简单的长袍裹在她身上,突显出了少女青涩又不失诱人的身体曲线。 凯瑞瑟缓缓走到埃文面前,仰头看了他片刻,轻轻伸出手想搭在埃文肩上——埃文微微后退了半步。 凯瑞瑟低声笑道:“我听说……圣骑士都必须为教廷守贞,不过,一万年前这条规矩却形同虚设——是这样吗,黎明圣者阁下?” 埃文眉头微皱,见到凯瑞瑟的眼瞳愈发清澈起来,她的碧蓝的双眼中流动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一万年前的伟人呵,现在的神话故事里还流传着你们的传说……”凯瑞瑟不疾不徐,围绕着埃文行走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闻过,黎明圣者是一位高等精灵,他强大、俊美、能力出众,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女人,甚至那些化形为人的龙族都会想要和他共度一夜*,哪怕第二天就被抛下也没有关系……” 埃文一动不动,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凯瑞瑟再次伸出手,缓缓倚靠在埃文的手臂上,轻慢地伸手抚摸上埃文胸前:“你是精灵中的传奇,圣骑士中的最强者……而我是督萨皇室血脉,白龙魔力的传承者……如果我们能够结合,并生下一个孩子……” 女人如同蛇一般柔软地缠绕了上来,而埃文探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凯瑞瑟娇笑了起来,一手已经轻轻将自己的腰带抽开,宽松的长袍立刻顺着她光滑柔腻的酮体滑落下来。 下一刻,埃文抓着她的手,淡定地说道:“你的心跳很快,接近常人的两倍,魔力汇聚的程度也超过寻常法师,你真的是白龙魔力的传承者?……这么说来,你是天生的冰雪施法者。天上那场暴风雪,是出自你的手笔?” 凯瑞瑟此刻浑身赤|裸,没想到埃文到现在还如此淡然,不由得脸色一僵,正想说什么。 埃文忽然一旋身,迅捷地扯起地上的长袍,往凯瑞瑟身上一披;与此同时他已经背对着凯瑞瑟,接着说道:“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选定了我的伴侣……” 虽然我还没想好怎么确定关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伴侣身份,反正……先这样用一下你啦修伊特。——埃文有些心虚地继续想道。 凯瑞瑟咬牙切齿,将长袍披在身上,随意扎上腰带。 她知道高等精灵的这个习性:他们一旦选定了一名伴侣,无论对方是生是死,都不会再更改。 这是大陆上最忠贞不渝的种族之一,他们会以自己接近永恒不灭的生命,对自己的伴侣付出爱与忠诚。 埃文听到自己身后的簌簌响动,接着凯瑞瑟又缓缓说道:“既然你无意与雪风交好,这就请你离开吧,黎明圣者阁下。我不会放弃属于督萨血脉的复仇,也不会停止这场风暴。教廷不该参与这件事,这是督萨人和卡萨帝国之间的仇恨……你应该现在就带着圣骑士离开奈斯特。” 埃文豁然转过身,只看见凯瑞瑟恢复冷若冰霜的面容。埃文沉声道:“你应该清楚,这场暴风雪首先影响的就是奈斯特省,你想要报复的是卡萨帝国,但是伤亡会波及无辜的平民,也包括附近的精灵部族,也包括其他的高地人,你们的同胞!” “你知道吗,伟大的黎明圣者阁下?我喜欢操控风雪的感觉……”凯瑞瑟淡然地说道,“从我年幼开始,我就在奈斯特省中降下霜雪,我制造的寒冷杀死过数以千计的督萨同胞,而活下来的人却对雪风教派更为忠诚!” 埃文怒斥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凯瑞瑟大笑了起来,她重新走上祭坛,张开双手笑道:“所谓的信仰不就是这样吗?只有在最黑暗最绝望,根本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虔诚!我命令他们将十岁的孩子丢进这个巨龙之喉,我操纵风雪每年展现着寒冷的奇迹,他们对我的信仰终于日渐狂热!绝望会激发人的力量和意志力,这实在是太好了,我赐予他们绝望——我就赐予了他们力量!” 埃文瞳孔骤然一缩,他看到了凯瑞瑟身上白龙血脉的痕迹,她的情绪激动起来时瞳仁收成了狭长的椭圆形,与此同时从她身上涌出了极为惊人的天生魔力。 龙是一种很久没有出现在这篇大陆上的生物。白龙的血脉中充斥的是这种生物的傲慢和暴烈性情,当这种血脉被情绪所激发的时候,能够轻而易举地压制人类特征,并影响到凯瑞瑟的思维。 白龙即便在巨龙一系当中,也属于恣肆暴虐的一支! “你如果不走,不如留下……”凯瑞瑟站在祭坛上方,从她脚下涌出的风将她的长袍猎猎吹动,继而在洞窟当中盘旋蓄势,洞中几乎在片刻功夫中就已经冰寒刺骨。 寒冰从凯瑞瑟脚下蔓延而出,将黑色的土地冻出一片白霜,凯瑞瑟尖声道:“留下与我生下一个孩子!” 埃文毫不犹豫,抽出背上的凤凰长剑,继而纵身一跃,向着祭坛上的凯瑞瑟扑去。 就在凤凰长剑挥击而出,与凯瑞瑟身遭环绕的冰凌相触的前一刻,一道身影忽然从洞穴顶端直接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两人中间—— 千钧一发间,埃文立刻收回剑锋,紧接着看清了这道人影。 高山啊啊啊狂叫着摔在两人中间,扑通一响后连地面都微微发颤,他犹自呲牙咧嘴地爬起来道:“别……别打长官!长官,不要打长官!” 埃文斥道:“……高山,让开!” 他还来不及赶走高山,凯瑞瑟已经悬浮而起,环绕着她的雪白冰凌闪电般疾射而出,几乎是瞬间就钉到了高山背上。 “别打!别打!”傻大个痛叫了一声后一跃而起,将背上的冰块都抖了下来,又傻乎乎道,“我们喝汤……一起喝汤!不要打架!” 他难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夹在圣骑士与高地人两个阵营当中,想是非常痛苦。埃文心有不忍,凯瑞瑟却随手一招,地上的霜雪立刻向上攀去,冻结住高山的双腿。 埃文拎起高山向后跃去,落在木质的阶梯上,接着看到凯瑞瑟悬浮而起,笔直向上飞行,而洞壁上蔓延着的霜雪已经开始凝结出锐利的冰刺。 温度正在急剧下降,埃文轻轻吐了一口气,呵出的都是雪白的雾。 凯瑞瑟根本不打算善了,而这个洞穴当中空气和水分有限,不利于风雪魔力的发挥,所以她会选择转移战场、 就在埃文准备紧随凯瑞瑟离开这个洞穴时,忽然看见洞穴深处站着一道幻影—— 修伊特的身影。 埃文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修伊特的幻影伸手向下一指,向他示意着什么,同时以口型道:你拖延时间的方法……相当标新立异。 埃文直觉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被凯瑞瑟……调戏的那两句话,不知为何有些头皮发麻,只得先说道:“现在不是时候,出去再和你解释!” 修伊特的幻影轻轻哼了一声,渐渐开始变得透明,同时又道:我解决了晶铸寒铁锁链,走! 埃文立刻沿着那阶梯向上跃去,此时洞内已经一片冰寒。 侧边道路中的火焰色泽仿佛收拢了回去,洞穴的深处只余一片黑暗……而那黑暗里,陡然响起了锁链摩擦的声音。 埃文如同白色的影子,从洞穴中急速飞出,将冻得簌簌发抖的高山放下,紧接着便看到凯瑞瑟已经升在半空之中。 她渺小的身影很快被重新降下的白雪湮没。 天边浓云滚滚,黑云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中心盘旋起了一道飓风—— 而脚下的雪山开始轰隆作响,上面覆盖了成百上千年的冰雪簌簌向下抖落,被深深埋入山中的雪白锁链颤抖作响,继而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拉断。 高地人们呼喊的声音被来自自然的巨变轻易掩盖住,大地陡然开始剧烈摇撼,而天空上的风雪倏然开始狂乱地起舞。 埃文轻轻落在哨塔的最高处,翡翠绿色的眼眸静静看着这一幕。 “小奥……”他呼唤道。 ☆、第55章 “白龙魔力……天生的施术者。” 修伊特站在山崖上,狂风吹起他的外衣,他的黑发和肩头渐渐被白雪覆盖。 他轻轻伸手捻起几片雪花,拢在掌心中时,感受到这场暴风雪中蕴含着的魔力。 “……秘血,哼。” 法师仰头看去,雪风教派的凯瑞瑟女士如同幽灵一般藏匿在滚滚黑云当中,这些云被狂风所搅动,在白龙谷地的上空盘旋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可怕的飓风被魔力所催动,在短时间内就形成了龙卷风。 而就在雪与冰凌在天空中狂舞,极地的冰寒开始向外扩散之时,雪山之下,陡然闯出了一道金红色的影子…… 凤凰发出了摇撼天地的鸣声,它带着晶铸寒铁的锁链,从地下腾飞而出! 火焰的红光和温度霎时间在暴风雪的中心辐射出来! 冷灰色的天空被凤凰辉煌无比的光辉晕染出一片火红,暴风雪甚至为之骤然一停——凤凰敛翅而上,升入滚滚浓云之上,继而张开它的双翼,用炽烈得炫目的火焰将半边天空烧成了金红色。 天空上传来雷霆的轰然响声,接着这场大雪被惊人的狂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暴雨。 冰雪魔力与凤凰火焰在高空对峙,他们造成的狂风骤雨顷刻间笼盖了白龙谷地,掀起的冷热气流则阵阵扩散,整个偌大的奈斯特省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都开始落雨。 雪山仿佛被晶铸寒铁撼动,积压了上千年的霜雪层层抖落——接连不断的雪崩开始向下侵袭,人类的喊叫声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雪崩很快就会将一切淹没,修伊特站在高处,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他来不及顾虑更多,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怀表,继而低声吟唱咒文,一道魔力形成的冲击波立刻腾地扩散而出,所盖之处,空间泛起了涟漪,雪崩仿佛被神祇的手按下了停止键,每一蓬冰霜都凝固在半空中。 人类惊慌逃窜出要塞,凯瑞瑟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埃文却在人群的末尾断后。 圣骑士站在瓢泼大雨当中,正看到雪崩被修伊特的法术所暂停,他抬起凤凰长剑,以凌厉如初的剑光斩落了要塞巨门的机关,大门立刻轰然落下,或许能够暂缓雪崩的来势。 大雨掩盖了所有人的视野,修伊特只能隐约看见埃文站立在哨塔高处,圣光将他的身影隐约勾勒出金色的痕迹。 修伊特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时间暂停的法术很快就会失效。法师从高处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时驱散了身遭的雨幕,继而施展法术,如同羽毛一般轻巧地飞行,落在哨塔之上,埃文的身边。 他刚刚站定,就听见埃文沉声问道:“这场雪崩,还能不能阻止?” 修伊特轻声吐息,与埃文一同仰头看向天空,暴风雪和雷云如同天罚一般悬在所有人头顶,凤凰的红光又在冷寂的背景中渗出。 修伊特说道:“现在就杀了凯瑞瑟,暴风雪就会停止!然后立刻收敛凤凰的火焰,雪崩现在还不致命,但是这场暴雨会掀起的……会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场洪水。” “修伊特,我很抱歉,这里就交给你了。”埃文回过头,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接着抬起手,打了个呼哨。 高空之中,陡然响起了凤凰的鸣声。 凤凰从雷云当中展翼飞出,如同彗星陨落一般,跟随着一道赤色的焰尾,它笔直飞向埃文的身边,在哨塔顶部盘旋了一圈,惊人的热量将附近的暴雨直接蒸发为雪白的雾气。 埃文低声斥道:“小奥!” 凤凰闻声而下,并立刻收敛起了身遭的火焰,修伊特于是得以看清这只凤凰修长华丽、金色与青色交织的羽毛,以及它纯金色的双眼。 凤凰巨大的身形无法直接落在哨塔上,它一爪在要塞大门上略作支撑,扬起修长的脖颈,向埃文温驯地略低下头。 它金色的狭长双目中隐含着泪水;埃文轻轻抚摸它柔软的翎毛,并翻身而上,站立在凤凰的背脊上。 凤凰的热度与光辉将周遭照耀出一片赤色,修伊特后退两步,与埃文相视着点了点头,继而从哨塔上走下,凌空飞行进大雨之中。 凤凰发出响彻群山的鸣声,载着它等待了万年之久的主人,冲向了云霄之上。 暴雨和雷霆影响着埃文的视野和听觉,他站立在凤凰背上,高处的狂风不断袭来。 他看见凯瑞瑟渺小的身影被无数冰凌所环绕,两段断裂的晶铸寒铁如同游鱼一般拱卫着她。 正在这时,脚下无形的力量开始迅速消退,时间静止的法术失去了效用,雪山之上,毁灭一切的雪崩再次如洪流般涌下。 凯瑞瑟张开双臂,呼唤着无数冰刺向埃文激射而来。 埃文沉着站立在凤凰背上,右手紧握的凤凰长剑剑尖下垂,蓄势待发。 凤凰与他并肩作战过不知多少次,与他心意相通,在半空中陡然上升,金红色火焰一涨而收,将迎面袭来的冰棱直接汽化。 凯瑞瑟抬手一招,凌空控制着两条晶铸寒铁飞舞而去,巨大的银白色锁链如同两条银蛇一般灵活地舞动。 埃文压低身形,轻轻拍打凤凰的脊背;凤凰收敛双翅,继而翻身旋转,如同一道红色闪电,灵巧地穿出晶铸寒铁的包围,继而从凯瑞瑟身侧掠过,陡然上升。 埃文从凤凰的背上一跃而下,笔直地下落向悬浮着的凯瑞瑟——凤凰的火焰不断融化着凯瑞瑟的寒冰护甲,埃文在千分之一秒内把握住时机,一剑向凯瑞瑟递出。 凯瑞瑟发出厉声尖叫,音波扩散而出,周遭雷云立刻滚动着发出轰隆响声,飓风四散而起,将半空中的埃文直直弹开。 圣骑士收剑下落,将飞舞而来的晶铸寒铁一劈为二,接着在其上借力跃起,再次攻向凯瑞瑟。 凤凰鸣叫着盘旋,火焰就是它攻无不克的武器,它心有灵犀地协助着自己的主人;埃文在半空中腾转,短短几分钟内就与凯瑞瑟交手数十次。 他的攻势如同雷霆一般强势、快速、直接,足以将任何施法者的节奏打乱;凯瑞瑟在真正面对他时,终于意识到这样一名对手的恐怖:她即便攻击到他,也几乎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这名圣骑士甚至还没有使用治疗神术!他根本是立于不败之地! 第40节 他强大到令凯瑞瑟难以置信,在被动防守过片刻之后,几乎立刻感觉到自己毫无胜算。借助天空之上的狂风,她开始迅捷地飞行撤离。 埃文重新落在凤凰背上,轻轻吐了口气,喝道:“小奥!” 凤凰长鸣一声,张开双翼,向着逃离战场的凯瑞瑟追去。 …… 修伊特在暴雨中穿梭,他的身影迅捷如幽灵,魔灵紧随其后,环绕着他。 雪崩已经无可阻挡,这片雪山从未完全融化过,积压的霜雪此刻从山顶倾覆而下,这是来自大自然的伟力,根本不是人类的力量可以阻挡! 修伊特低声吟唱,他凌空站定,双手灵活地翻动、虚握着什么。 在他的面前,地势随着他的心意而缓缓改换,白龙谷地的地面不断摇撼,土地突然升起,山棱陡然挪移,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雪崩的威力逐渐消减。 修伊特的双眼中辐射出大量魔力,魔灵围绕着他飞速旋转,急切地发出声音;但法师无暇他顾,不断使用如此高强度的法术占据了他全部的精神。 随着无形的魔法之手改换着大片土地的面貌,倾塌下来的霜雪如同泼开的白色一般蔓延着侵占地面,法师的瞳孔逐渐收缩成一道狭长的紫色裂隙;他不断翻覆的手背上,隐隐开始显露出片片白痕。 魔灵焦急地环绕着他,最后猛然向他手臂上一撞。 修伊特骤然从专注无比的施法状态中醒来,在半空中恍惚了短短片刻功夫,他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出现的纹路,沉着地取出手套戴上来略作遮掩。 雪崩已经渐趋延缓,至少为白龙谷地的居民争取了撤离的时间;修伊特剧烈喘息片刻,瞳孔仍然维持着紧缩的状态无法还原。 他向上望去,凤凰之火的光辉在雷云之上隐隐出没着。 “……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修伊特喃喃说道。 法师带着魔灵在面目全非的冻土上空飞行,路易斯在暴雨中发现了高山的身影被困在雪地中。 修伊特带上高山,继续向外,沿着此刻汹涌沸腾的玛瑙河,他看到圣殿骑士团的队伍仍在与雪风教派对峙。 修伊特落在附近的山丘上,将高山放下。 暴雨之中开始夹杂冰凌和灰烬,整片天空全部都是沉沉黑云,道路上除了霜雪还有泥泞,玛瑙河在暴雨中暴涨,逐渐蔓延出了河道。 圣骑士和雪风的士卒都立在及膝的河水当中,暴雨影响了这场战斗的发生,他们隔着数百米远的距离对峙。 修伊特有些犹豫自己是否直接出现在圣骑士们的面前,向他们示警——一场可以预见的洪水正在飞快地酝酿。 正在法师隔岸观望的时候,高山起身就跑,他跑得极快,冲刺到圣骑士和雪风士卒的战场当中,在大雨之中大喊道:“不要打!不要打……为什么要打架!大家为什么要打架?” 一名雪风士官递出长剑指着他,愤怒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督萨血脉!你这个叛徒!” 高山赤手空拳,站在武装精良的军队面前,以胸膛抵着剑刃,痛苦地问他的同胞们:“……为什么要打架?大家一起,跳舞,喝汤……不可以一起活着吗?” 战场上,所有人面容冰冷坚毅,只有这傻大个,自顾自地泪流满面。 “放开他。”雨果越众而出,淡淡说道,“这只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 ☆、第56章 凯瑞瑟纤细的身影在暴雨云中穿梭,她飞过一片连绵的山脉,看到脚下群山中的支流都已经灌满融化的冰水,洪峰从每条河道中汇聚而出,撞入玛瑙河的上游。 暴雨仍不止歇,连同融化的冰雪一起,也连同她一手酝酿的风暴一起,助长着水势。 这场洪水本该在夏季发生,作为雪风教派的第一轮攻势,它将彻底瘫痪奈斯特以南数个大省的正常运转,阻碍卡萨帝国的军队来袭……然而此刻凯瑞瑟自顾不暇,已经顾不上这些。 身后的凤凰紧追不止,她能感觉到埃文的注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强悍无匹的杀意令人胆战心惊。 “黎明圣者!” 一万年前的强者!他沉睡了一万年之久,竟然依然如此可怕! 作为一名圣骑士,他无可匹敌,身为黎明圣者,他众望所归……这世上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打败他,或者阻碍他的攻势? 凯瑞瑟几乎狼狈逃窜,借助高空的风雪,她的飞行速度能比年幼的凤凰略快上一线。她在风雪的掩盖下逃入了深山当中。 埃文紧随其后,竟随她找到了另一处极为隐蔽的洞穴。 这洞穴不像是人工挖掘,却弥漫着魔法的气息,埃文命令凤凰守在洞外,自己追入其中,看见其中道路错综复杂,被人刻意布下过魔法迷宫。 凯瑞瑟逃入洞穴中,摸索到一处暗门,立刻闯入。她躲在密道里,听见埃文的脚步声沉着地在身后响起。 凯瑞瑟紧闭呼吸,不敢发出半分动静,紧张无比地听见埃文渐渐走远,这一刻竟然有种随时都会被杀死的恐怖感。她掌心冒汗,漂浮着走过几条岔路,终于看见尽头处的传送阵。 这传送阵前立着一面高大的落地镜,其上雕刻满了咒文,凯瑞瑟从旁边的匣子中急忙摸出两枚魔法石,镶嵌在镜子上,紧张地呼唤道:“秘血阁下!秘血阁下,快开启传送阵……秘血阁下!” 镜中一片空白,连她的倒影也没有出现,对面的法师毫无回应。 凯瑞瑟听见这处迷宫的洞壁被轰然破坏的声音,接着听见埃文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临近。她后退两步,急遽喘息着求助:“秘血阁下……快开启传送阵,我正在被圣骑士追杀!我们签订了盟约,你说过会为我提供帮助……我现在就加入秘血会,我是秘血派的法师,你不能这样见死不救!” 然而镜中一片沉寂,凯瑞瑟终于绝望,咬牙划破自己的手腕后,召唤出一个冰雪傀儡,寄希望于它能够迷惑埃文一段时间,她沿着密室向外逃窜。 埃文很快来到密室中,见到传送阵后他脚步一停。 凯瑞瑟的冰雪傀儡根本无法欺骗他的双眼……他是一名高等精灵,这种幻术伎俩属于轻易识破的范畴。 但密室中立着的镜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上面的魔法力量来自另一名法师,而且很有些不同寻常。 埃文并没有去追凯瑞瑟,而是轻轻伸手搭在镜面上,仔细辨别其中施术者的气息…… 这股气息幽寒而深邃,埃文毫无来由地想道:很像…… 它和修伊特的气息很像。 凯瑞瑟捂着伤口惊慌地逃离埃文。 当她看到洞口处的天光时几乎感到死里逃生,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并重新凝聚起冰雪魔力,试图升上天空。 然而就在冰风从她脚下涌出的下一秒,一道火红的光芒直窜而下,辉煌无比的焰尾直接笼盖了凯瑞瑟的身影,在这股伟力之下她显得如此渺小! 凤凰的火焰是天生传奇级别的武器,没有晶铸寒铁这等级别的冰霜之力,凯瑞瑟的冰雪魔力根本无法压制。 凤凰张开双翅,恐怖的热流如有实质一般将她团团包围。 凯瑞瑟湛蓝色瞳孔因为死亡的预感而骤然紧缩,她毫无犹豫,立刻使用了自己最后的保命法术。 冰霜立刻从她的体表渗出,无数冰晶迅速凝结,将她包裹在一层寒冷的结晶当中。 这层屏障坚硬无比,兼有极地之寒,年幼的凤凰无法直接融化或穿透这层护罩,但凯瑞瑟也因此失去了行动能力。 她听到埃文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向这里走来,立刻心中一沉。 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些圣骑士!从一万年前那个动荡的年代闯出的圣者之首,其实力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的巅峰,旁人根本无法匹敌!甚至无法想象他力量的极限…… 凯瑞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埃文走到巨大的结晶面前,正看到凯瑞瑟闭目被封存在其中。 “我最讨厌的就是法师的这一点……”圣骑士低声道,“小奥!” 凤凰听到主人的呼唤,围绕着他长鸣一声,浑身燃烧着火焰的身形陡然缩小,继而笔直地撞向了埃文的凤凰长剑! 凤凰如火焰一般融入了剑刃,长剑之上顿时暴涨出数米长的金红色光焰,凤凰的双翼仿佛隐隐拱卫着剑刃,埃文抬起剑时,听见久违的剑刃的鸣声。 “不必心存侥幸,凯瑞瑟。”埃文淡淡说道,“我以黎明的埃文·帕拉丁,圣殿骑士团第一任大团长的名义,宣判你死罪。” 片刻之后。 飓风缓缓停歇,阴沉的天空中断断续续飘起了柔软的雪花,夹杂在暴雨当中。 那是精纯的冰雪魔力正在向天际消散。 …… 天边骤然响起轰隆的雷霆声,接连不断的闪电短促地照亮战场上所有人的面容。 暴雨激烈地击打在每个人身上,脚下的河水再次涨潮,几乎就要没入人的腰间。 如此恶劣的环境已经无法再继续作战。 雪风教派的士卒开始产生骚乱,他们对峙了太久时间,士官开始失去对士兵的控制。 必须要撤退了。 不过就在这时,雪风的指挥官身先士卒地站在前线,猝不及防地被高山这个傻大个抱住了腰,一路用头顶着狂跑。 高山顶起指挥官,大喊着:“不打了!不准打了!”在战场上狂奔出一条路,所有人瞠目结舌,看着他一路愣头愣脑地跑到山丘上,将指挥官一把放下。 指挥官被顶着胃一路抗过来,险些吐得稀里哗啦。 高山在山丘上站了一会儿,往外张望,忽然间又一跃而起,猛地重新扛起旁边的指挥官,用比去时更快的速度撒腿狂奔了回来。 高山把人往高地人中间一放,大喊道:“水!水来了,跑!跑!” 众人还来不及搞明白状况,北方的玛瑙河上游陡然响起了可怕的轰隆声。 洪水来了。 修伊特站在高处向下望,玛瑙河上游的数条支流中涌来的洪水终于汇聚而下,具有摧毁一切的伟力的洪峰几乎有几百米长,此刻玛瑙河的河道上每秒都在狂暴地奔涌出数万立方的冰水! 洪水如同咆哮着的巨龙一般滔滔而来,摧毁了沿途一切河岸和堤坝,其中还夹杂着来不及融化的冰凌;而天空中雷鸣闪电不断,蜿蜒的雷电在暴雨中劈出深深的灼痕,这一切仿佛末日的来临。 法师漂浮而起,他手上的戒指、颈间的坠饰都开始辐射出能量;魔灵在暴雨中疯狂游窜,化成一条鳐鱼的形状,继而深深吸气。 修伊特张开双手,刹那间耀眼的银色光芒照亮了整片被河水浸没的区域,魔灵受到主人的控制,身体暴涨几十米之长,长尾在半空中抽打时响起了音爆的声音。 地面上的人类向上望去,清晰地看见法师的身影,雨果沉声道:“是法师!” 雪风教派的士兵丢盔弃甲,惊慌地逃窜出去,圣骑士的战马纷纷挣脱缰绳;他们都在泥泞中前行,雨水与河水早已经没过了所有人的膝盖。 他们看到天空中漂浮着的巨大鳐鱼猛然张开巨口,吐出了一道锥形的雪白气息—— 这道气息寒冷无比,将所到之处的水面立刻冻结冰封。 奈斯特群山上冰雪的融化起源于凤凰之火,而这里距离较远,冰冷的河水中仍存在大量的冰块,此刻被这道寒霜吐息所冰封,瞬息间就结成了一道冰晶堤坝。 修伊特站立在雷云之下,眼中光芒暴涨,他一手虚握,控制着这道堤坝,保护这些正在撤退的人类;另一手则不断翻覆,改变着脚下玛瑙河的河道。 洪水的力量无可阻挡,人力所能做到的,只有将其引流! 化身巨鳐的魔灵发出高亢的鸣声,再一次雪白的吐息之后,无声地坠落下去,在积水中溅起浪花,长尾轰然落在雨果面前。 而此时此刻,高达数十米的洪峰终于出现在所有人视野当中,它卷起滔天巨浪,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向着人类袭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给人准备的时间。 下一刻,冰封大坝承受了第一波冲击,发出脆裂的声响,在洪水不断的冲击下被向下砸落。 雨果在撤离的队伍最后断后,亲眼看见这道大坝不断被逼后退,天空上站立着的法师竭尽全力弥补着裂痕;紧接着高山从人群当中跑了出来,他逆着人群奔跑回去,在深达腰间的积水中,用自己的肩背顶住了这道大坝。 第41节 所有人都在逃命,只有一名法师,一个傻子,留在原地。 “啊啊啊——” 狂风骤雨中,高山的怒吼声渺小无比,闪电与巨浪淹没了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孤独一人,拼死推着数百倍于他体积的巨大堤坝。 ☆、第57章 高山孤独一人,拼死抵着数百倍于他体积的巨型堤坝。 雨果陡然停住了脚步,他急遽喘息,冰冷的暴雨直接打在他脸上、肩上,许久后他忽然怒吼道:“谁还在这里?有谁愿意跟随我?!” 他丢下手中的长剑,猛然转过身奔跑起来,他在齐腰的积水中艰难移动,来到高山的身边时,看见了身后跟来的圣殿骑士团的兄弟们。 二十三名圣骑士全都追随着他回来了。 雨果呼吸急促,只来得及看到几个兄弟熟悉的双眼,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大声吼道:“rashingar!” 圣骑士令行禁止! 他们立刻立起骑士大盾,牢牢抵住了冰晶大坝,他们紧密无间,也无所畏惧。 雨果怒喝道:“立盾!——为了那些爱我们的,也为了那些恨我们的——死守阵线!” 神圣光芒拔地而起,一道虚幻的金色盾牌在圣骑士队伍面前凝聚而起,将冰晶大坝的颓势一扫而空。 大坝受到了强有力的直接支撑,玛瑙河的洪峰不断冲击,巨浪漫过大坝顶端,向下扑击。 大坝之下屹立着的数道身影被这漫天巨浪所淹没。 …… 恐怖的洪水在暴雨中冲击了不知多久,天空之上,法师渺小的身影在无人知晓的时刻坠入了河流当中。 最为可怕的第一波洪峰被大坝所阻挡,受到法术的影响,被引流向了群山之中;但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大水依然冲击着玛瑙河的河道,法术所造出的寒冰大坝独木难支,终于被彻底击垮。 后续涌来的洪水冲入玛瑙河,残余的大水向外蔓延,在玛瑙河的中游终于消散殆尽,这场空前洪灾的大部分力量被引向了无人居住的冻土上。 支撑着寒冰大坝度过第一波洪峰的数十名渺小的人类在巨浪中不知所踪。 不久后。 凤凰载着埃文在汹涌的洪水上空飞行,他杀死了这一切的元凶凯瑞瑟,阻止了更大的风暴继续酝酿,但当他解决了灾难的源头之后,已经来不及救走这些人。 他骑着凤凰不断逡巡这片汪洋之地,救起了上百名受到殃及的高地人和雪风士卒,还有雨果和其他几名圣骑士,但是始终没有看到高山和修伊特。 这场洪水很快停止了继续扩散,但是奈斯特省的寒风再次开始凛冽地吹起,积留的冰水开始急遽降温,水面逐渐开始结冰。而天空之上,雷云刚刚散去,大雪却又紧随而来。 这片寒冷又贫瘠的冻土,永远都如此残酷地对待着这里饱经磨难的人民。 第二天开始,埃文知道,必须抓紧时间搜救幸存者,那些在洪水中生存下来的人很快将因为低温,而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第三天,高山竟然又奇迹般生存了下来,他挣扎着爬到临时的营地时,竟然还拖着一名重伤昏迷的圣骑士。 幸存者用仅剩的物资建起了营地,高地人和圣骑士的阵营这一次无法分割清楚了。雨果领着几名伤势较轻的圣骑士,救治着伤员。 而埃文彻夜不眠,与他的凤凰一起,在这片泽国上巡视了几天几夜。 第四天,水位开始下降,其余失踪的人仍然幸存的机会已经非常渺茫。 其后几天,埃文又救回了两名深度昏迷的高地人,以及五名圣骑士——在最恶劣的环境当中,圣骑士强悍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挽回了他们宝贵的生命,也支撑他们等到了救援的到来。 几天之后,再没有人回来。 雨果强撑着对圣骑士队伍进行点名,他从圣都科伦纳带出的二十三名兄弟,现在剩下十一人。洪水冲走了一切,他们没有留下一枚名牌。 洪水逐渐退去之后,战马陆续找了回来,剩下的几名圣骑士默默将仅剩的遗物拴在这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上。 来时他们队列整齐,现在他们一人牵行两匹战马,依旧沉默可靠,整齐地在雨果面前列队。 圣殿骑士团是大陆上战斗力最顶尖的军队之一。 骑士的死亡率永远居高不下,圣骑士亦然。只是后者的死亡,常常不是在战场上。 为了那些爱他们的,和恨他们的人民。 …… 修伊特始终没有出现,埃文日日夜夜在凤凰背上飞掠过这片泽国,从满怀希望一直等到几乎绝望。 他找到了魔灵路易斯,它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生机,往日里活蹦乱跳的一个小黑团现在死气沉沉,躺在埃文的怀里。 埃文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解释他在执着地寻找着谁。 修伊特是一名法师。 他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公然宣布身份。他在这场灾难的抢救里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可是除了埃文,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就好像这个人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几天之后,年幼的凤凰比埃文更先难以支撑。 它在醒来之后,强行变幻成年躯体,屡次经历艰难的战斗,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与冰雪进行对抗,现在最终收敛了火焰,变回了它原本的幼年形态,缩在埃文的肩上睡着了。 埃文亦疲惫无比,被雨果劝着在营地中略作休息。 但他无法入睡,只是徒劳地闭着眼睛。他眼窝下一片青黑之色,雨果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疲倦的神色,只能劝慰他略作休息,并说:“我们会继续搜寻幸存者的,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可你们……不认识他。”埃文沙哑地叹息,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这家伙……喜欢躲着人走,爱戴兜帽,老是双手插在袖子里面,懒得要死……”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话语,良久良久没有声息,仿佛已经陷入了睡眠中。 雨果无声叹息,替他在帐中的火炉内添加一些柴火,接着走出了印章。 营帐外,大雪无声无息,再次飘旋而下。 营帐内。 “说话不好好说,又傲娇又毒舌……”埃文茫然睁开双眼,自言自语道,“做什么事都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死撑着不肯认输也很正常,腹黑就算了,还容易害羞,跟我表个白再亲上来会死么。老是虐待他家那只丑萌丑萌的魔灵,死都学不会温柔一点说话,温柔一点待人……” 埃文伸出手,抚摸着被自己放在身侧的魔灵,感觉到它冰凉的温度,低声问道:“你的主人呢?” 魔灵毫无声息。 埃文喃喃道:“得赶紧把他找回来。那会儿在埃姆登的海边,修伊特一点儿也不肯下海,怕水怕的要死吧……在这里穿那么厚的衣服,还怕冷……” “你明明……又怕水,又怕冷……” 埃文手上渐渐收紧,他呼吸急促,良久后翻过身,终于哽咽失声。 …… 次日,他们再次看到了一个奇迹。 一名高地人背负着一个圣骑士回来了。 埃文昏睡了接近一天,挣扎着起来,认出了这名高地人: 他是不久之前,被埃文捕获的那名雪风教的俘虏。 当日洪水当中,他侥幸没有被冲走,活下来之后一直试图回到部队中。他亲眼目睹过圣骑士们支撑那座大坝,也在其后遇到了一名受伤的圣骑士。 这天清晨,这名高地人被发现倒在雪地当中,和他背着的圣骑士一样一动不动,起初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后来雨果发现他还有呼吸,便立刻为他施救。 高地人醒来后立刻问道:“圣骑士呢?他还好吗?” 他们知道他询问的是他背回来的那名圣骑士,面面相觑良久。 高地人俘虏神色惨然,从他们的表情中知道:那名圣骑士已经死了。 “他已经离开……接近两天了。”埃文涩声说道,“是死于寒冷。” 高地人深呼吸良久,低低道:“他把治疗神术留给我的时候……我就该知道……我早该知道……” 他咬牙忍耐,眼眶中满是泪水。 他在大雪中走了几天几夜,凭借雪水和一小袋干粮生存下来,这已经几乎超出了人类的极限,走到最后他已经近乎无知无觉,甚至不知道背后的人早已死去。但也正是因为背负着身后圣骑士的重量,使得他不断消耗体力,维持了足够的体温,才在寒冷当中撑了下来。 埃文于心不忍,没有再说下去。 冰天雪地中,无数尸体被停放在一处,因为气温极低,也不会立刻腐烂。 雨果会将圣骑士们的遗体带回圣都,此刻只是静静停留。 高山坐在营帐外,一直看守着这些尸体,看到埃文时还会傻乎乎说:“大家为什么要打架呢?他们说我傻……什么也不懂,可是为什么要打架?” 埃文将手搭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说道:“不是因为你傻……” “他们不傻,为什么要打架?”高山结结巴巴问。 埃文无言以对。 他们在雪中站立了一会儿,埃文肩上的幼年凤凰从沉睡中朦胧醒来,向着两人身后鸣叫了一声。 埃文回头看去,见到那名高地人俘虏拄着一根拐杖,慢慢移动过来。 他走到营帐前,就已经看到了圣骑士的遗体静静停在其中;他沉默地看了良久,忽然丢了拐杖,双膝跪倒在雪地当中。 埃文轻声叹息,转过脸,不忍继续看下去。 他身边的高山吃了一惊,问道:“你……你怎么了?” 高地人俘虏沉默良久,答道:“我做错了事。” 高山又道:“我知道!你们不该打架。你来向他道歉吗?” 高地人跪在雪地中,低垂下头,呼吸渐趋急促,他弯下腰,将额头紧紧贴在雪地上,痛苦得浑身颤抖,发出一声恸哭般的低吼。 半晌后,他沙哑地说道:“他为支撑起那座大坝而重伤,后来又用神术救了我,我背他出来,但他……他在我背上死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问我为什么恨他们……他问我,为什么……恨他们。” ☆、第58章 洪水爆发的十一天后。 “你究竟是什么?兽人?怪物?”木精灵将碗放在桌上,终于忍不住失礼地问道。 “法师,人类。……只是略有混血。”修伊特以沙哑的声音答道。 木精灵打量着这个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法师:他很高,身形颀长,虽然体格很好,却似乎体质有些虚弱,因为他一直没有怎么行动——当然这也可能因为他看不见。在被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戴着兜帽,但木精灵看过他的相貌,这是个很英俊的人类,如果排除那双奇异的紫色瞳仁的话。 那双眼睛虽然无法视物,但却深蕴魔力,当他说自己是一名法师的时候,木精灵毫无来由便想道:果然是这样。 第42节 这名木精灵的代号叫做白雀,他从洪水中救回了这名不同寻常的法师,出于某种顾虑,他收留并救治了修伊特。 修伊特的魔力和精神都严重透支,陨落在河水当中,被白雀救回后,一直在静静养伤。 就像现在这样,他总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削着一支白雀的木箭,有时在箭矢上刻下几道似是而非的纹路。他握小刀的姿势非常娴熟,只是看不见东西,所以偶有失误,会将他的左手划开几道小口子。 木精灵并不阻止他,一个伤员总得找点事情做。 一人一精灵都不太爱说话,但他们有时会说起严肃的话题,比如关于奈斯特省的木精灵部族——木精灵作为精灵族系的很大一部分人口,继承了爱好艺术与和平的天性,但他们比其他精灵跟具野性一些,是非常优秀的游侠和弓箭手,有时也会成为盗贼或刺客。他们天生好客,极具好奇心,虽然有时说话会口无遮拦,但其实对其他种族抱有一定程度的善意,白雀会救下修伊特也有这么一点原因吧。 奈斯特省的这支木精灵部族,隐世而居了上百年,和高地人有时相安无事,有时会产生摩擦或罅隙,但一直没有发生过争斗。这或许是因为,木精灵无法在极端寒冷的地区生存,而高地人也不打算争抢他们的充满树人和半人马的森林——那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直到凯瑞瑟酝酿的暴风雪开始形成,白雀领命来到白龙谷地打探消息——因为那样惊人的气候一旦形成,不但洪水会在平原上肆虐,连木精灵的森林也会因寒冷而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是你们解决了雪风教的那个女人,我或许应该感激你们。”木精灵好奇地说道,“虽然我非常好奇,什么样的队伍,居然会由圣骑士、法师和一个高地人傻子齐心协力。” “我们并不是齐心协力。”修伊特淡淡说道。 白雀因此更为好奇,不过看出修伊特嗓音沙哑,想是仍没有完全痊愈,而且似乎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件事,便说道:“好吧,我想我总会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木精灵走到窗边,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最近的这场大雪又一次覆盖了墨绿色的针松森林,感叹道:“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大概也只有高地人能在奈斯特省北部生存。明天吧,明天我们启程往南走,这场雪恐怕又要连续下上半个月,再不走的话,高地人可能就要回来了。” 修伊特一言不发,静静面对着窗外。 白雀将窗子关上,接着说道:“你现在眼睛……你还是不要对着这些雪了,像你这样患上雪盲症还不肯安分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等回去部落,我去问先知有没有能治疗眼睛的药草……” 说到这里,修伊特忽然开口道:“我很感激你的好意,白雀,但是我该走了。” “现在?你看不见路,也不能施展法术,还……你能走出去一百米?五百米?”木精灵道。 修伊特并不回答他的话,却说道:“有人在等我。” 木精灵便静了一会儿,站起身叹气道:“好吧,我明白了。” 他推门走了出去,一会儿后又带着一袋药草进来,说道:“我不了解你们法师,不过有句谚语说过‘一个法师总有办法’。我猜你不会在半道上死掉,这些药草我留着没有用,你一并带走吧。” “……谢谢。”修伊特再次说道。 法师摸索着行走,将手中削着的最后一支木箭放在桌上,说道:“这支箭叫做‘奥秘’……你可以随时在瑟银议会中找到我。” 因为嗓音沙哑,他说话很简略,不过白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说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充满好奇,看着桌上三支箭矢——它们以针松树干和雉鸡尾翎制成,箭头也是木制的,法师用十一天削出来的箭杆并不很直,仍能摸到树木本身的纹理。 木精灵取下一支箭,锐利的眼睛打量了它片刻,除了上面奇异的纹路之外,并不能看出它有什么特异之处。他想了片刻,忽而走出门,摘下身后的反曲弓,搭箭上弦。 在弓弦绷紧的那一刹那,白雀听到嗡然一声轻响。 他松开手,那支箭一瞬间在他的视野中消去了踪迹。 “这是什么……隐形箭?”白雀失声问道,他回头看去,却发现门口的法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原地只有一排脚印,离离延伸向林间小路。 “……有这么急吗?”木精灵叹了口气,继而循着自己射箭的轨迹寻找,他找过十三棵被这支箭直接射穿的树干,在一块巨岩的中心找到了这支箭。 它并不如白雀所想的那样,偏离方向,反而精准得可怕,仿佛能看穿木精灵心中瞄准的方向;当它被千辛万苦地刨出后,通体完好无损,仍能再次使用。 修伊特裹紧斗篷,在茫茫大雪中慢慢行走。 他走路时有些踉跄,似乎并不能很好地把握平衡,这使他几次险些跌倒;他的双眼看不见东西,不过勉强能辨别光暗的差别,手中握着一把拐杖,他向南寻找。 他知道走什么方向,因为他对魔灵路易斯的方位是有所预感的。 这场大雪如白雀所说,下了几乎有半个月,当它下到最大的时候,白色能簌簌掩盖住几米外的景色,但这没有对修伊特造成妨碍,他本就看不见东西。 开始他饮用雪水,几天后勉强使用法术,维持住自己的生命,并不断感应魔灵的方向,并循着那踪迹移动。 他从无困惑,也坚定地知道:埃文在等他。 在这场灾难爆发的第二十三天,修伊特再次听见了凤凰稚嫩的鸣叫声。 修伊特站定在白雪中,侧耳仔细聆听,他感应到魔灵路易斯微弱的气息正在靠近,短短片刻后,就来到了身边。 他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自己面前;接着这个人扬起手,在他面前轻轻移动。 修伊特感受到脸前的细微风声,无奈地伸出手抓住了埃文的手腕:“……我没事,我——”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埃文狂乱地吻了上来。 修伊特略一踉跄,几乎向后倒去;埃文反握住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将他压倒在雪地里,就如同他们上一次见面那样,在深深白雪当中,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颤栗。 埃文呼吸急促,良久后放开修伊特,缓缓伸出手拥抱住他。 修伊特感觉到脖颈间一片湿意,不知是霜雪被融化还是……别的什么;在如此寒冷的环境里行走了如此之久,他几乎失去了感受冷热的能力,那种刺激很像是极度寒冷,却又像是突如其来的炽热。 这感觉令人无所适从,修伊特听到埃文的呼吸声,忽然间心痛不已,喃喃道:“对不起,我现在回来了。” 他光是想到埃文的痛苦,就觉得心都碎了。他丢掉拐杖,反手拥抱着埃文,想继续说些什么,安慰……或者爱抚他。 素来冷静睿智的法师先生,此刻内心不合时宜地膨胀起来了,又兼有酸涩和甜蜜地想:他爱我?依赖我?无法离开我?他在哭么……我该怎么做?现在壁咚合适么,还是直接…… 正当他在脑海里努力盘算的时候,埃文陡然低哼了一声。 埃文咬牙切齿道:“这是你第一次说‘对不起’三个字。” 修伊特:“……” 接着埃文又恶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怒气冲天道:“你脑子有毛病!这么有本事,又是控制暴风雪又是控制洪水,怎么没本事控制一下你自己!我要是再放你一个人肆意妄为,我就是猪!” 法师咳了两声,低声道:“你……听我说……” “不听!”埃文凶狠地说道,“我就该把你跟我铐在一起,下次失踪的时候顺着链子把你拖回来!” 修伊特从未想过埃文居然还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简直整个人都懵了;埃文犹自气咻咻将修伊特扛起来,送到凤凰的背上,接着二人骑着凤凰低空飞行向营地。 埃文坐在前面,挡住吹来的寒风,还在火冒三丈,用鼻子出气;修伊特伸手搭在他肩上,试探道:“埃文?我错了?” ☆、第59章 “埃文,我错了?” 埃文头也不回,也不回应修伊特,只喃喃向圣光祈祷。 神术光芒不断向修伊特身上流转。 修伊特闭上眼,试着从背后环住埃文。 法师先生这辈子没哄过人,不知所措地愣了好半天,绞尽脑汁道:“我真的错了?我……下次保证听你的?我……” “你是个猪。”埃文冷冰冰续道。 ……修伊特感受到了埃文莫大的愤怒。 睿智的法师先生这一回险些连脑子都不转了,却又本能地感受到甜蜜和心痛,这感觉简直把他撕成了两半,更不知应该如何与埃文多说两句话,好半晌后他笨拙地附和道:“我……就是个猪?” 埃文:“……” 修伊特吁了口气,试探道:“透支魔力来阻止洪水,连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都忘了,简直……愚不可及?唔……智商全部被凯瑞瑟吃掉,还不如山岭巨人?” 埃文:“……” 法师先生逐渐恢复了镇定,双手拢在袖中,振振有词地毒舌自己道:“作为奥术师这么多年还没有分寸,还不如回去种马铃薯,农民还知道灾荒的时候要给自己留几天的口粮。把魔力直接透支的行为简直蠢笨如猪,把通用语、精灵语和龙语全部加起来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如此低劣的智商。” 法师先生面无表情地毒舌完毕,这回轮到埃文不知所措了。 埃文几乎听得一愣一愣,懵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反手摸了摸修伊特的额头。 ——并没有发烧。 “……对不起。”修伊特再次低声道。 埃文叹了口气——听到他叹气的声音,修伊特忽然心头一松。 他们坐在凤凰的背上,埃文翻过身,伸出手抚摸修伊特的侧脸,过了一会儿,侧头轻轻触碰他泛白的嘴唇。 修伊特微垂下眼眸,心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们像一对亲吻鱼一样笨拙地互相碰触,彼此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和感情,惧怕和担忧从这些细细密密的吻里被渐次消融了。 修伊特内心隐隐想道:他如此愤怒,是因为他害怕,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对不起。”埃文低低说道,“但我不想……再有这样的二十三天了。修伊特,别这样……对我。” 好一会儿后,埃文又与他互相拥抱。 这一次他终于确信了他的真实存在。 “你的眼睛……怎么了?”埃文低声问道。 “没有什么,很快就会好的。”修伊特含糊其辞。 埃文眉头微皱,仔细观察修伊特的瞳仁:这不像是人类的瞳仁,更像是某种魔力充沛的兽类,它整体狭长、两端尖锐,深紫色当中游冶着妖异的暗色。 “这不是雪盲症……”埃文喃喃道,“修伊特,这是因为魔力透支,还是出现了意外?还是你……身上具有魔法生物的血脉?” 修伊特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埃文怒道:“老实交代,或者我把你从凤凰背上扔下去!” 修伊特:“……” 埃文确实难得发一次火,法师先生一秒认怂,正打算解释,忽然两人身上一沉,感觉到凤凰降下了速度。 埃文说道:“我们到营地了。” 修伊特忽然道:“等等,我不能被外人看见……” “没关系,圣殿骑士团已经在三天前启程离开了。雨果着急回,他们需要通知卡萨帝国奈斯特省的叛乱、玛瑙河洪水的起因,还有向教廷通报并确定圣都的情况。”埃文解释道,“现在营地中还剩下最后一批高地人,没有圣骑士存在,我们只需小心一点,你的法师身份不会被发现。” 然而修伊特依旧坚持道:“我现在不能出现在人类当中,埃文,我们回去白龙谷地,那里应该还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埃文隐隐察觉到他有所苦衷,命令凤凰停在半空中后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认真凝视修伊特,而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探了过来,轻轻盘在自己手腕上。 埃文没有料到高空中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东西,被猝不及防地箍住手腕—— 这是一节细长的……尾巴。 它覆盖着细密的银白色鳞片,鳞片下则是隐隐带着暗紫色的硬皮,缠在埃文的手腕上时,仿佛还能微微翕动——这绝对是有生命的东西。这尾巴的末端是熟悉的箭头状硬骨,它能保证这条长尾能够缠绕紧密它的猎物,同时也负责维持身体平衡。 埃文瞳仁骤缩,震惊地看去,见到这条长尾来自修伊特的衣襟下。 第43节 修伊特以失去焦距而显得空茫的狭长眼眸直对着埃文,并低声道:“我魔力透支后跌入洪水当中,失去了呼吸,体内的‘奈叶达英’血脉为求自保,自发完全压制了人类血统……现在我魔力尚未恢复,恐怕很难回到人类外表。” 埃文反手握住了这截银白色长尾,感觉修伊特微微一惊,试图将它收回去。 埃文将它抓在手里,沉着地看着这些鳞片——它们呈水滴形状,排列细密,质地冰冷而坚硬,边缘处锋利无比。 圣骑士的经验丰富无比,能够从一枚鳞片当中就辨别出大多数魔法生物;但这种鳞片他确实从未见过。 “这是龙鳞的特性,但银白色和水滴状不符合白龙或水晶龙的性状……‘奈叶达英’是什么物种,修伊特,是龙类的异变种,还是混血?”埃文道。 “‘奈叶达英’是龙语说法,人类当中并没有相应的词汇,不过也许可以翻译为……‘深海龙’。”修伊特吸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是首先,埃文,这是我的尾巴!你再抓着它,我快要站不稳了……” 埃文呃了一声,忙松开手,就看到银白色的长尾迅速从自己手腕上收了回去,嗖一下躲回了修伊特的身后。 法师果然略有些踉跄,他后退一步,重新在凤凰的背上站稳,与埃文面面相觑。 埃文脑子里乱成一片,半晌后道:“我们先去白龙谷地寻找可以暂时停留的地方。” …… 白龙峡谷被铺天盖地的雪崩所掩埋了,众多建筑物都完全消失在白雪当中。唯有那家旅馆高达三层,最顶端还能勉强露出来。 凤凰最后在这家旅馆前停下,它落地时,周身凤凰之火的高温融化了几层高的积雪,冰水还没有来得及汇聚就又被蒸发为白色的浓雾。 埃文率先走入室内,见里面情况还好,扫去里面的霜雪还能勉强住人。 修伊特紧随他身后,摸索着倚靠在门口,继而说道:“我需要一个安静、黑暗、封闭的空间,这里太亮了……” 此时奈斯特省难得是个晴天——这也预示着这里的夏季即将到来,四周的白雪反射着强烈但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旅馆内很是明亮。 埃文沉吟片刻,四处走动,并找到了多数旅馆都会建造的地窖。这片地窖很大,铺着稻草,除了储存的几桶酒之外,就是冰冻起来的几颗蔬菜和一些鱼肉;此外竟然还有一张简陋的大床,估计是供伙计使用。 他将地窖简单地打理了一下,修伊特也同意在底下暂时躲避。 当地窖入口被合上后,地下一片漆黑。 修伊特的眼眸很能适应这片黑暗,并缓缓松了口气,说道:“这里很好,给我几天时间,我的眼睛可以先恢复。埃文,你需要烛火吗?” 他摸索到桌上有一盏油灯,不过埃文摇头道:“不需要,别忘记我是精灵。” 精灵都拥有极佳的视野和昏暗视觉,埃文的翡翠绿眼眸在进入地窖后更亮了一些,他在黑暗中能看得比多数人类在太阳底下还要清楚。 他能清晰地看见修伊特的眼睛,那对浅紫色的眼眸仿佛泛着冷冽的荧光;当修伊特将外面罩着的长袍取下时,他长达一米的银色长尾优雅地摇晃着保持平衡,冷色调的鳞片在黑暗中泛出微弱的光。 修伊特感受到了埃文专注的视线。 埃文站了一会儿,解释道:“……我有点不习惯你现在的样子。” 修伊特低低笑了一声。 埃文搬来一把简陋的椅子坐下,沉吟道:“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的血统究竟是怎么回事?‘深海龙’的眼睛都不能看见东西?” “……我不知道,”修伊特淡淡说道,“我对这个物种也不了解。事实上,‘奈叶达英’这个词可能只有两三个人知道,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人造的东西。” 埃文一时语塞,他想象不出这世上为什么有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据说我本来该是一个简单的、纯血的人类。”修伊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平铺直叙道,“不过出生前,我父亲使用一个禁忌魔法为我注入了这种血统……或许不该称为血统,用‘基因’跟恰当一点。” 埃文咦道:“为什么这么做?是担心你出生前很难生存下来,所以特地选择龙族么?但为什么又选这么奇怪的龙种……” “不是你想的那样。”修伊特双手拢在袖中,银色长尾轻轻在半空中扫过,“我父亲只是痴迷于这种罕见的生物,但除了留存下来的古代血液样本又找不到任何它的踪迹,所以想找一种方式,能让‘奈叶达英’在这个世界上重现——仅此而已。” ☆、第60章 埃文想不出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父亲,为了研究罕见龙类而将自己的儿子人为转变成混血儿……无论在什么时候,这种动辄改变人体性征的法术必然是极为危险的。 “法术很成功,他毕竟是那个‘克雷菲尔德阁下’,做了上百年瑟银议会的大奥术师。”修伊特倒是并不在意过去的事情,语调很平稳地说道,“但是结果他非常不满意。‘奈叶达英’本该是一种能够自如飞行,也能够潜入深海的龙类,视觉能力可能稍弱,但绝不会像我一样,血统完全激发时几乎看不见东西;我辜负了他的期望,不过他认为还算可以补救,因为我幼年时的魔力与幼年期的银龙不相上下,这让他改变了主意,开始专心教导我学习法术。” “‘奈叶达英’能潜入深海?但你不是……很怕水吗?”埃文疑道,“那时候在埃姆登的海边,你一直没有下过水。” 修伊特顿了一会儿,摇摇头:“因为我是个‘残次品’,我一岁不到时,我父亲为了激发这种血脉,曾经几次将我直接丢进深海中,为了自保,‘奈叶达英’的特征会自发地出现……这样几次之后,大概就养成了某种不太妙的反射,一旦没入水中,我就会自发……变成这个样子,这一次在洪水中也是如此,所以我一般会避免入水。” 埃文深吸了口气,从修伊特的字里行间,听到了他父亲对他的漫不经心,便蹙眉问道:“难道他本来不打算教导你成为一名法师?” “嗯。”修伊特懒洋洋道,“他的时间很‘宝贵’,不愿意用来浪费在两个蠢笨的儿子身上。我的……兄弟,费力克斯就从未得到过指导,因为他的情况……更特殊一些。” 埃文终于忍无可忍,问道:“你真的是亲生的么?” “嗯?”修伊特怔了一下,“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给与我生命,又将我抚养了十余年,称他为‘父亲’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埃文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修伊特,而后者似乎也并不需要这方面的安慰;最后埃文又问道:“你兄弟……费力克斯是你兄长还是弟弟?” “为这个问题,我跟他打过几场,我赢所以我是兄长;不过按照父亲的说法,应该他是兄长,那就算了。”修伊特低低笑了一声,好像知道埃文正在疑惑什么,便解释道,“我们会有这种争论,是因为他是卵生,破蛋而出的时间比我出生晚,不过蛋降生的时间却早于我。” 埃文五雷轰顶,很想知道这法师一家到底都是什么生物,但想了想,忽然记起了另一件比闲聊更重要的事情。 圣骑士从怀中取出一枚绿宝石——这颗剔透的宝石中心似乎被以红色墨水写着古怪的咒文,而且泄露出与修伊特相近的魔法气息,他现在极怀疑这与修伊特的血亲有关。 埃文将绿宝石抛到修伊特手中,问道:“凯瑞瑟逃跑的时候找到了一个传送阵,我把那法阵上的宝石挖了一颗下来,你能看出什么吗?” 修伊特将绿宝石放在掌心中,仔细摩挲了一遍,感受到其中若隐若现的魔力,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会再确认一下。” 这个时候,年幼的凤凰又睡着了,埃文披风取下,让它窝在里面睡觉,微弱的红光随着它的呼吸一涨一收。 除了这点微光,地窖中漆黑又寂静,当两人的对话停下的时候,埃文能听见呼吸声。 埃文叹了口气,在黑暗中倒了杯水,递到修伊特面前。 他在修伊特身边又坐了一会儿,说道:“修伊特,我找到了路易斯……” 修伊特嗯了一声道:“我知道它在你这里。” 埃文有些难以开口,静静将毫无声息的路易斯摆在桌面上,底下垫着一张手帕。片刻后,埃文终于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把它救回来。” 修伊特的呼吸略停顿了片刻,埃文听得十分清晰。 圣骑士有些悔恨和自责,好一会儿后轻声道:“我想,它应该想要回到你身边。” 修伊特伸出手抚摸冰冷的魔灵,它现在不会动弹,也不会吵闹。 他想到很多事,想到埃文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而愧疚而恐惧,甚至这份恐惧让他一反常态地大发雷霆。 修伊特忽然说道:“你很害怕见到死亡,埃文?你……对身边人的死亡或者失踪……感到难以承受?” 埃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修伊特,我毕竟老了。人越老,就越害怕失去……” “我以为实力达到你的地步之后,就会无所畏惧。”修伊特双手合拢,将魔灵置于温暖的掌心内,淡淡说道。 “我……我活了很多年,修伊特,但我一直在提升的技艺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戮。”埃文自嘲地笑了笑,“我的治疗神术当然无法和慕幽这样的牧师相比,也没有像你们法师一样操纵元素与奥术的能力,在像这样的灾难里,我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保住所有人的性命?我真的,真的不想看见任何人离开我……我是他们的团长,他们的指挥官,我既然将我的战友们带出去,就要将他们再带回来;我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团队,缺少了任何一个都是无法挽回的缺憾——修伊特,你可能无法理解……” 修伊特想了很久,微微摇头:“我以为你们当年只是一个固定的队伍,十个圣者全部实力强悍,在当年根本没有对手可以匹敌……” 埃文吸了一口气,回想起这些过去的事情让他心中有些沉郁,他说道:“这些全都不重要,他们是我的战友,我的同胞,更是兄弟;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几个来自同一个地方,从一无所有开始打拼。当年还是龙、泰坦与高等精灵的天下,我领着他们寻找安身的地方,辗转攻克过不知多少个传奇战役,最后我们为了扶持人类,而决定帮助光明教会扩展信徒……” “后来我创建了圣殿骑士团,作为教会的第一支武装力量,是为了保护当时的人类,而慕幽则不断发掘教义和扩散信仰,将他的治疗神术无私地传授给所有牧师……这些神术在一万年后的今天我还能认出慕幽的痕迹。我的力量和名望都愈发壮大,我们的默契随着感情也愈发深厚——我于是也就愈发害怕,我不能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死,修伊特,我不能。” 可是现在,这些战友都消失无踪;任凭埃文如何呼喊,如何追寻,都只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埃文看向角落处睡得香甜的远古凤凰,内心想道:我会找到你们,一定会……当我解决了这些事情,就去翻阅典籍,我会回去星陨之地,我会知道……你们都在哪里。 埃文低下头,将脸埋在掌心里,深吸了一口气道:“修伊特,我不能确定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会害怕……我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感觉,我……我已经老了,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他从一万年的沉眠当中醒来,得知自己的战友全都已经消声觅迹后,这种失去一切的恐惧就如影随形;修伊特失踪后,他强撑了二十三天——他会恐惧、痛苦,也会愤怒,他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被称为黎明圣者,他强大、理智,在任何人面前都镇定自若;但现在这里黑暗而又静谧,在他身边的是修伊特……他终于能将这种恐惧倾吐出来。 修伊特站起身来,手心中泛出微弱的银光,他轻轻翻过手,将魔灵路易斯重新放在埃文掌中。 埃文抬头看向他。 而修伊特倾身亲吻他的发梢、眉眼,他的鼻梁和唇角,最后低声说道:“埃文,你的感情太深,太重。” 埃文茫然抬手拥住他的脖颈与他接吻,接着感觉到自己另一手的掌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跳了一下。 魔灵路易斯在微弱的银光当中,虚弱地“叽”了一声。 埃文双眼微睁,惊诧地想要低头去看路易斯。 修伊特却抬起手,使魔灵凌空悬浮起来,继而随手丢到一边,接着便趁着埃文猝不及防的时候,将他按倒在简陋的床上。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埃文。”修伊特居高临下,深紫色的双眼空茫地对着埃文,“意外死亡?这个词汇与我绝缘。失去踪迹?我可以将整个陆地削掉三米来寻找。我不准许你再感到害怕!” 这句话简直不可理喻,埃文吸了一口气。 修伊特又冷酷地说道:“只准你害怕我!你该是无所畏惧的埃文·帕拉丁,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听着:我将与你共同生存,也将与你一起步入死亡,这件事只有我修伊特·克雷菲尔德可以办到!雪崩、洪水、世界末日也好,死神降临、一万年时光也好,哪怕是诸天所有的神祇都陨落,你也不准陷入失去我的恐惧。” 说话间,他的银色龙尾在半空中恶狠狠地甩动,发出啪一下凶残的响声。 埃文微微一颤,许久后道:“你简直……你这不讲道理的家伙。” 修伊特低低哼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想吻他,但紧接着猝不及防,被埃文陡然抓住了尾巴。 感受到身上压着他的法师略微一僵,埃文略支起身子,翡翠色的双眼蕴着暗色的光华,他支支吾吾道:“修伊特……我……那个……我……” ☆、第61章 埃文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抓着修伊特的尾巴。 法师先生满头雾水,尾巴尖被他掌心都捂热了,终于忍无可忍道:“你想说什么?” 埃文嗯了一声,低声道:“我好像……我的嗜魔症又犯了。” 修伊特:“……” 距离上一次他犯病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修伊特专门为他做的附魔耳钉中,魔法能量也已消散殆尽。 嗜魔症再次发作,似乎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现在这个情况,修伊特自顾不暇,哪里有多余的魔力供埃文缓解症状? 精灵呼吸渐渐沉缓起来,翡翠色的双眼中的光华渐收,他的眼神逐渐暗了下来,埃文抬手揽在修伊特脖颈间,留恋地嗅着他身上淡薄的魔法气息,好半晌后说道:“你……离我远点。” 修伊特犹豫了片刻,从床上下来,也跟着欲言又止,默默看了埃文一会儿。 埃文翻过身,低低呻|吟了一声,闷声道:“走远点,修伊特,别让我看见或者闻到你。” 修伊特闻言,满脸古怪,乖乖后退了几步,又有些犹豫。 他在埃文的感知范围里若即若离,后者渐渐感到心痒难耐,强忍着立刻把这法师榨干净的*,怒道:“快点走开!” 第44节 修伊特双手拢在袖子里,镇定地后退到墙边上看着埃文——不过他背后的银色长尾不断在半空中甩动,不慎暴露了他内心的跃跃欲试。 两人同时咽了咽口水。 埃文内心想道:忍住……他现在需要养伤,不能随便把他榨干…… 修伊特内心想道:忍住……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诱人,很好欺负…… 片刻后,埃文辗转反侧,起身翻找,咬牙把自己的右手紧紧捆在了床头——这是他最常用的忍耐方式。接着他试图摸索自己的靴刀来进行放血,不过没有摸到,大约是之前弄丢在雪地里了。 精灵郁闷地喘了片刻,渐渐感觉自己体内的饥渴开始汇聚起来,压榨着自己的理智…… ——更过分的是,角落里那个法师还在不断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他不知道他现在就是一块唐僧肉吗? 埃文浑身都开始发痒,咬牙切齿地试图转移注意力,尽量把目光放在黑索索的天花板上。 这个地窖静谧无比,是他们特地找到的黑暗封闭的小空间,精灵难耐的喘息声和挪动身体时的摩擦声,都忠实地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 修伊特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尾巴渐渐越晃越快,发出呼呼风声,为了克制自己的兴奋,他原地转了两圈,好半晌后却又忍不住问道:“埃文?” 埃文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背对他,渐渐蜷缩起来。 修伊特听见悉悉索索不断的小动作,他紫色的眼眸渐渐眯了起来。 法师内心想道:这样不好……我是在趁人之危,这样不好……奥术师最重要的品质之一,是忍耐、冷静,还有不受诱惑…… 一边这样默默念叨这些品质,大奥术师一边完全不受控制地慢吞吞挪了过去,站在床边时,慢慢伸手去,搭在被自己绑在床上的精灵身上。 埃文微微一颤,忍无可忍地哑声道:“修伊特!你找死!” “这不能怪我,你知道龙类的血统会对性格造成很大影响,现在我体内完全是深海龙的血统占据上风。”修伊特语调冷静地为自己辩解,“而且,明明是你把香喷喷的蛋糕放在我面前,警告我不准偷吃的同时,还不断发出香气勾引我……” 埃文:“……”我哪里像蛋糕了! 法师先生一边义正言辞地解释自己的行为,一边因为双眼看不清东西而不断摸索,他摸到埃文被捆住的右手,又顺着他的手臂,抚摸到他胸前。 精灵咬牙切齿道:“你想死在这张床上吗?” 话音刚落,“啪”一声! 修伊特的银色龙尾因为太过兴奋,而直接拍在了床板上。 修伊特咳了一声,继续无耻地说道:“这是龙血的错。” 埃文双眼怒睁,嗜魔症的发作使他的眼眸色泽暗沉,并开始散发出蛊惑人心的气息——当然修伊特并不能看清。 他们的第一次补魔行为完全由埃文主导,这一次则似乎反了过来。修伊特的龙尾蠢蠢欲动地逡巡在埃文身上,感觉到精灵仅仅因为自己的触碰就微微颤栗,这让法师内心就像熔岩爆发一样,身上的龙血几乎沸腾了起来。 ——糟糕,龙类血脉都以无节操和暴躁著称,我真的不该托大…… 这是法师先生今天最后一个理智的念头。 …… 几分钟后。 “住手!修伊特!你再敢凑过来,我把你从奈斯特一直揍到科伦纳……” “我不。” “……我警告你!你会死的很惨!” “我不。” “修伊特!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不。” “唔……唔——!!” 一小时后。 “……” “埃……埃文,住手。” “……” “等等,我已经耗干魔力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我……” “……我不。” “不不不再这样下去又要透支了,我会变成干尸的,快停手,埃文,唔……”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两个人开始疲惫地仰躺在简陋的稻草床上。 埃文舔了舔嘴唇,哑声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修伊特张开嘴,还没说话,感觉灵魂快要从喉咙里飘出来了。 埃文眼中泛着妖异的光泽,他侧身啃咬他的脖颈,感觉法师的动脉正富有节奏地搏动着;修伊特仅存的魔力再次被榨干之后,体表渐渐浮现出银白色的鳞片纹路,他将长尾挤过去环住埃文腰间,并低声道:“你……不是吸血鬼……吧。” 埃文仰起头,汗水在他身上浸出薄薄一层,裸|露的肌理在黑暗中泛出顺滑的柔光。精灵的双目间都是*难以满足的不满,他恨恨地咬住修伊特的嘴唇,与他狂乱地接吻,片刻后说道:“这样不行……” 修伊特吁了一口气,又与他在床上厮混了一圈,齐齐滚落到地上去,冰凉的石质地面令两人都感到一个激灵,但是接下来的吻又火热缠绵,黏糊到让人发疯。 埃文急促地喘息,浑身泛热,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 修伊特没有听清这句话,但紧接着随着埃文的动作,而瞳孔骤然一缩,吸了一口冷气。 两人汗水淋漓,衣物早已乱七八糟,埃文胡乱地动作,又去撕扯衣物。 “你……这是想趁人之危?”修伊特低声哼笑,银白色长尾呼地甩动着,缠到埃文的腰间,坚硬的尾骨顶端向他双腿间挤了过去。 埃文喘了一声,咬牙道:“各凭……本事。” 因为场景太黑,所以接下来摄像头也拍不清楚了。 总之地窖里面有人在干不好的事不好的事不好的事……和不好的事。 …… 第三天中午,日上三竿。 地窖内依然漆黑一片,只有两个沉缓的呼吸声交织在一处。 地上一片狼藉,圣骑士的披衣和板甲被卸得乱七八糟,法师的衣物也是惨不忍睹;简陋的大床一直歪了几米远,一桶储存好的葡萄酒不知被那个混蛋一脚踹开,滚到了角落里,可怜地泄了一地美酒。 埃文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两脚放到地上时还踩到了自己被揉成了一团的里衣——关于昨天晚上它被用来干的事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埃文两手捂住脸,低头呻|吟了一声:“我都干了什么……” 他试着站起身时略一踉跄,腰腹部的肌肉酸痛得像在集体抗议昨天他们的暴行……埃文咬牙切齿,走到床边时勉强辨认出自己的长裤,先套上再说。 接着他发现修伊特也醒着,只是睁着一双目无焦距的紫色眼睛,仰躺在床上,并说道:“这一次真的……被榨干了……” 他银白色的龙尾有气无力地垂在床沿,坚硬的尾巴尖上还残余着可疑的浊液,似乎感觉到埃文的注视,还弹动了一下。 埃文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好一会儿后说道:“修伊特……你要不要吃点早餐?” 修伊特长叹了一口气,从床上下来时果然也面色扭曲,扶了一下腰道:“你为什么这么有精力……还是乖乖在床上躺着,我去找点食物……” “你才逞强!”埃文道,“别忘记我是一名圣骑士。柔弱的法师先生,你才应该乖乖养着……” “我柔弱?”修伊特哼了一声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能被你这么压榨……” 埃文怒道:“是谁非要凑过来的!本来等我熬过嗜魔症就好了,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你太……无耻!” 法师语塞,好半晌后认输道:“好吧。”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埃文从地上捡起修伊特的外衣递过去,后者讪讪接过并披上。 又静了几分钟。 他们终于各自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埃文想道:现在不是该……好好谈情说爱么,为什么会先争论奇怪的问题……啊啊啊我这是在干什么! 修伊特想道:那个之后,是该表白才对……为什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个初哥内心的小人各自抓狂了一分钟,终于绝望地放弃了把气氛调回浪漫频道。 埃文的视线偷偷看过去,又收回来,修伊特于是也偷瞥过来。 最后修伊特喊了一声“埃文”,他们自然而又小心翼翼地接了个吻,接着都意外地发现对方羞涩得……快要燃烧起来了。 ☆、第62章 所以在经历了两天没日没夜没羞没臊的时间后,埃文又踏出了黑暗的地窖,在照射到阳光的那一瞬间他深深吸气,内心想道:再也不小黑屋play……了。 这两天并没有下雪,这间旅馆外的积雪被他们之前就清理过,埃文外出收集了一些柴火,然后在旅馆的炉灶中融化一些雪水,随便将身上冲了一下。 以他的身体素质,某些淤青和肌肉拉伤可以很快恢复,不过在弯腰的时候,酸痛感还是令他倒吸一口冷气。 埃文黑着脸回去,喊法师出来也洗了个澡。 雪水未完全融化,从头上浇下去时冰冷彻骨,修伊特嘶了一声,接着把尾巴给举了起来。 “你把我鳞片拔掉了一片……”修伊特道。 银色龙尾上确实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疤痕,上面掉下的水滴状鳞片现在被修伊特握在手里,顺便递了过来。 埃文不由自主地回想,确实好像记起了某个不堪回首的时刻…… 圣骑士咳了一声,将这片鳞片收好,假装没事地道:“你好好休息,还能长出来么?” “不知道。”修伊特将尾巴缩了回去,也不管身上都是水珠,先披上了长袍盖住自己背上浅白色的纹路,“多数龙类的鳞片是无法再生的,拔掉的话就会变成一个弱点,不过我也并不清楚深海龙的特性……” 埃文无奈想道:你是个法师,也不会用这条尾巴作战吧?而且尾巴上这么一个弱点,就算被敌人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他想了想,只得道:“要不我帮你把这鳞片插回去?” 法师哼笑了一声,尾巴嗖地缠上了埃文腰间,低声暧昧地说道:“我当然不是害怕这个,不过你居然把我鳞片都扒了,是不是该补偿一点什么?” 埃文无语了一会儿,敷衍地吻了吻他道:“就这样,没了。” 修伊特板着脸,尾巴啪地打在木地板上,表示自己很不高兴。 埃文笑着推了他两把,一路把法师塞回地窖里去,道:“你给我乖乖养伤,什么时候眼睛能看见了再给我出来。” 外面的大雪崩基本上封堵了整个白龙谷地的出口,埃文在谷地内部转了两圈,生起火堆之后,便又回来了,他内心盘算道:雨果领队先走了,按照他们的脚程应该很快能到达白门,以他们的能力我无需担忧;奈斯特省的洪水还没有完全退却,雪风教派遭遇天灾又失去了领袖凯瑞瑟,恐怕没那么快恢复攻势,时间上应该能来得及通知帝国方面小心他们的突袭…… 这件事上他帮不上什么大忙,黎明圣者的地位和名望固然够响,但他现在尚没有接受任何俗务,也没有插手一场高地人和帝国人之间的战争的权力或义务。 第45节 埃文愉快地想道:我就在这里躲躲风头,谁也别想抓壮丁,找我去打仗…… 过去数次被逮住套个将军或军团长帽子就推上战场的埃文,这一次打定主意,坚决不掺和进人类的内斗里去。 战争无对错,杀戮无善恶。选择插手任何一方,都是一种不公;唯一的可能或许就是介入游说,劝服双方和平解决争论。 但如今无论是政治还是战略角度上,高地人和卡萨帝国的战争已经不得不发,不可能被个人的意志消弭——这一点埃文很看得开,至少他已经尽过一份力。 地窖内的幼年凤凰已经醒了,经过三天的沉眠,它终于睡了个饱觉,可以精力十足地出来……蹲在埃文头上抢食物吃了。 这家伙小巧可爱,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翅膀倒是已经很丰满修长,正常的幼年躯体完全没有成年时的威严。 修伊特的眼睛正在逐渐恢复,已经能够朦胧感光,凤凰的辉光就恰好印在他眼里——那是温暖、明亮、鲜艳又耀眼的一团火光,金红色的焰尾像极光一样缥缈,勾勒出它优雅的身形。 修伊特坐到埃文身边,后者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头上的小凤凰,不由笑道:“被小奥迷住了?” 小凤凰听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啾了一声,啄起了埃文的一缕碎发;圣骑士习以为常,任由这小家伙在自己头上造反,自己随手在削一块土豆。 修伊特看不清东西,隐约听出埃文在处理食物,一边问道:“它的全名是什么?” “奥尔良。”埃文将土豆丢进水里,随口答道,“它全名叫奥尔良·帕拉丁。” 小凤凰啾啾两声,彻底兴奋起来了,挥舞着翅膀在埃文头顶飞了两秒,又一屁股坐下来,将圣骑士柔软的金发弄得乱七八糟。 法师先生伸手去抚摸埃文的金发,感觉它们现在已经长达埃文肩头,心里不满地想道:这是我的!早在几个月前就是我的……是我让他留这么长的。 修伊特对着小凤凰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凤凰的智力水平能否达到巨龙的程度?它能听懂我们的对话,或者以后能够对话和释放法术么?” “小奥和龙类不一样,它每隔几千年,或者受到重伤的时候就要涅槃一次,涅槃会让它重头开始成长……”埃文一边快速地削土豆一边说道,“它现在这个样子才几岁,大概能听懂几个单词吧;等十年后它就进入少年期,开始能用天赋法术,智力也就跟十来岁的小孩差不多;要说话的话得有百来年,成年之后再说吧……” 他说得熟门熟路,修伊特好笑道:“看起来你养过它不止一次。” 埃文唔了一声,无奈道:“每次都得给它拉扯大,真是遭罪,小奥小时候实在是太调皮了……” 正说到这里,小凤凰又啾啾直叫,趴在埃文头顶,张开它稚嫩的翅膀,啪地盖在埃文脸上,正好一左一右,将埃文的眼睛都遮住了。 修伊特:“……确实挺遭罪。” 埃文叹了一口气,完全懒得徒劳挣扎,就这么被盖着眼睛,继续削土豆,一边道:“路易斯怎么样了?你家魔灵养起来应该挺省心的吧?” 他说起养宠物这件事,活像是奶爸想交流带孩子心得,修伊特不由觉得好笑,又随手招了招。 魔灵路易斯便嗖地从角落里飞了过来——它实在是很黑,在黑暗里飞来飞去的时候几乎完全看不见身影。 魔灵谄媚地飞到修伊特脸前,接着瞪圆了两只比葡萄籽还小的眼睛看着埃文头顶上的小凤凰,浑身抖了抖。 它好像有点蠢蠢欲动,也想趴到自己主人的头顶—— 接着修伊特便随手把它抓住捏了捏,听到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后,说道:“嗯,路易斯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埃文一边将锅子架起来,添柴煮汤,一边问道:“说起来,之前是怎么回事?魔灵是可以复活的?” “不算复活……它本身就不算是生物,只是一个被我捕获的星灵生物,主要靠我的魔力来行动。”修伊特懒洋洋坐在旁边烤火,心安理得地等着吃大餐,一边随口解释道,“虽然有时是挺好用,但是魔力用光之后它就会假死,要再次为它输送魔力才能变回丑不拉几满地乱跑的黑气球。” 埃文:“……噗!” 圣骑士呛了一声,哭笑不得道:“丑不拉几满地乱跑的黑气球……” 他头顶上的小凤凰听了两遍这个词,好奇地跟着啾啾啾啾了一通。 可怜的魔灵路易斯极其受伤,叽叽叽哭着飞到了角落里,结果因为实在太黑,连埃文都看不出它蹲在了哪里。 出乎修伊特的意料,埃文的手艺堪称优秀,虽然素材十分简陋,不过他们的伙食已经够得上一流水准了。 不常夸人的法师先生也忍不住赞许道:“你实在是贤惠。” 埃文又好气又好笑,看在他还是伤员(并刚刚被自己榨干)的份上没有一拳揍过去,只是没好气地解释道:“当年满大陆没几个人类城镇,我们是走到哪住到哪,野营和烹饪的水准磨练了也有几百年……显然比你们这群死宅奥术师强。” 修伊特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只能低声道:“我们有奥术仆从可以使唤。” “哦。”埃文道,“那正好,明天开始你负责做饭,反正你有奥术仆从。” 修伊特:“……喂,你不要太过分。” 埃文哼着歌,开嘲讽道:“去吧,修伊特,我相信你,你实在是很贤惠的。” 几秒后。 是可忍孰不可忍,修伊特怒从心中起,恶狠狠道:“我——” “嗯?” “……我知错了。” “嗯。”埃文威严而矜持地点了点头,“乖,以后跟团长抬杠的时候,要看清形势——天大地大,管饭的最大,懂了吗?” 修伊特眯起眼,双手拢在袖子里,尾巴尖如同准备攻击的龙类一般标准地、危险地小幅度摆动起来。 法师先生用他最惯常的思考姿势,内心狠狠想道:晚上你就会知道,到底谁最大。 ☆、第63章 然而英明神武的团长大人早已有了万全的准备,当天晚上将小凤凰和魔灵路易斯双双丢出了地窖,哪里凉快哪里玩去……然后全力对付图谋不轨的法师先生。 睿智的法师先生极不要脸地利用他的心虚和愧疚,再三表示自己身体虚弱需要养伤。 但是埃文早有准备道:“修伊特,一人一次,不觉得很公平吗?” 法师冷静地、淡然地摇头:“我要养伤,你这是趁人之危。” “你那时才叫趁人之危。”埃文接下来用这一招完美地解决了法师先生,“你想拒绝这个提议吗?这可是最公平的时机……要知道今后多的是不犯嗜魔症的晚上,如果单凭咱们‘贴身肉搏’的武力值,你还想压得住我么?” 修伊特:“……” 一万多岁的团长大人威严地端坐着,嘴角流露出一丝不符气质的坏笑:“你要是不同意,我也没有问题。大不了以后先打一架,把你摁倒揍服了再……” 一向运筹帷幄稳操胜券的法师先生被这一套突如其来的组合拳打蒙了,几乎瞠目结舌地看着“正直纯洁”的圣骑士就这样耍诈,他恶狠狠想道:究竟谁会打架决定这种事情!这完全是不公平的对决! 沉思半晌后,修伊特义正辞严地说道:“埃文,我知道你们圣骑士需要守贞,你们应该保持肉|体和灵魂上的双重纯净……”所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邪恶的事情由我来做就够了! 埃文沉静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原来喜欢这样?” 他转过身,似乎放弃了继续说服修伊特。 修伊特不由地松了口气,接着沉思道:不行,论肉搏战我绝对比不上埃文,如果他真的打算硬着来……我还不如直接躺倒比较干脆。 接着他很快联想到了圣骑士矫健的身躯,柔韧有力的动作——光是看到他兴奋又沉迷,闪烁着情|欲和爱意的眼睛,就让人觉得其他一切都……统统去死吧!世界要毁灭也得先等某种需求被满足了之后! ——嗯,所以,如果他真的决心已定,一人一次什么的…… 法师坐在桌边,修长的龙尾缓慢在地上扫动,显露出他沉痛、悲愤,又有那么一丁点的小兴奋的微妙情绪。 然而埃文并不是起身就走,而是从旁找回了他的披风。 这件白金交织的披风大气、威严而又充满圣洁,埃文将它搭在肩上,肃容重新走过来时,一瞬间将整个黑暗逼仄的空间都映照出了辉煌的气象。 修伊特的双眼正在逐渐恢复,他能看见一团隐约的辉光向自己走来,渐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象,最后成为埃文居高临下看来的神情。 埃文伸出手挑起修伊特的下巴,而法师回过神说道:“你忽然……” 埃文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奥术师修伊特·克雷菲尔德,你有罪。” 修伊特浅紫色的瞳仁骤然一缩,他曾经被无数教廷的修士、圣骑士追杀,但从没有任何一次这样直白地感受到,一种神圣、威严、锐不可当而又光明磊落的气场。 “你公然引诱黎明圣者向你们黑暗的阵营堕落。”埃文的嘴角微微上翘,声音却像是在宣读审判,“对此,你有什么辩解?” 修伊特缓缓眯起眼,声音低沉起来:“我无可辩解,我认罪——” “你有什么罪?”埃文低下头,与他面对着面。 他们近在咫尺,呼吸互相交织,几乎稍微一动就能交换一个湿吻。 修伊特低沉地哼笑,用沙哑的气声答道:“我无数次想要引诱一名圣骑士,想要卸下他所有的防备,找到他最柔软的弱点,然后用我最大的恶意狠狠地刺穿他,听他毫无防备地痛呼出声,哭着向我保证他会丢掉一切然后堕落进我们深渊里来……但我不会就这样饶恕他,我会继续折磨他,直到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打上我独有的烙印,直到他每日每夜都无法离开我。” 埃文呼吸一窒,接着继续俯身,在修伊特耳边说道:“你这个罪无可恕的恶徒,我已经拟好了对你的最终审判。这一次由我亲自执行,你的每一寸邪恶的领地,都将被我夺回。” 他说到这里,修伊特的银色龙尾蠢蠢欲动,显然已经难耐地想要纠缠上来;然而圣骑士随手将它捏住,正气凛然道:“现在这里归我了。” 埃文抓起龙尾,将嘴唇贴在那一处小小的、被他拔掉了龙鳞的地方,并抬眼去看修伊特,继而在法师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他的唇舌慢慢顺着光滑的鳞片向上移动,贴近了属于人类的皮肤。 “够了……埃文。”法师气息不稳道,“……不能忍下去了。” “你不是喜欢纯洁的圣骑士?”埃文低声笑道,“这里也归我了。” 修伊特深深吸气,龙尾一收,但就在生起反抗并取得主导地位的念头的下一秒,就被早有准备的圣骑士压制住了动作。 “光明永远会胜利。”埃文低声笑道。 光明果然开始缓慢侵袭每一寸黑暗的领土,后者节节败退,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充满骚动的、难以忍耐的审判当中,最终忍无可忍地暴躁道:“……要上快上!” “不,我要确认我攻占下的土地全都已经纯净无误。”埃文舔了舔嘴唇,“这是必经的审判,在此期间你被剥夺了一切公民权利。” 修伊特喘息一声,带着怒意地低声道:“再不纯净就快要爆炸了!” “……忍耐是骑士的必备美德,而且对谁都好。”埃文正直地答道。 这场审判对某人来说度日如年,感觉几乎忍耐了有几个世纪那么长,最后才进入了最终行刑的阶段。 邪恶的法师先生真的快要被玩死了。 …… 他们又浪费了一整天时间。 当小凤凰终于玩够了,叼着魔灵路易斯飞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位主人终于正经地开始休息养伤。 好在两人都不是普通人类的体质,虽然疯玩了几天会有点……体虚,但无伤大雅。修伊特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人类的样子,龙尾则还没有变化,不过据他所说,收回尾巴是一瞬间的事,不需太过担忧。 他们在茫茫大雪当中没有多余的事情可做,在这大约十天的时间里,每天除了逗鸟和遛气球之外,就是聊天,玩恋人,被恋人玩。 修伊特很习惯于听埃文从学术性的角度讲解凤凰的习性,他甚至在短短几天内就写了三本介绍凤凰的笔记,顺便还要走了一点凤凰之火和一片羽毛来进行研究。 此外,传说中一直有凤凰的眼泪可以治愈一切伤口的说法,这一点得到了埃文的证实道:“这个是真的。小奥的眼泪可以治疗外伤、疾病和一些诅咒,不过这个要根据它的年龄和眼泪的量来产生变化。它最年长的一次大概五百来岁的时候,一滴眼泪能刚好将一个凡人起死回生;现在这样么,也就治疗一下拔牙出血什么的……” 大奥术师阁下的研究精神是源源不绝的,他在软磨硬泡地拿到小凤凰的两滴眼泪之后,就更加宅得不亦乐乎,据说这里封闭、安静、温馨的氛围极大地激发了他的灵感。 为此埃文很哭笑不得,没事的时候就在旁边看法师进行研究,并且研究一些现代奥术师们发明出来的小玩意儿——这个时代的奥术师们没有得到古早那些威力巨大的法术传承,因为魔法力量薄弱的原因更注重炼金、工业、附魔、发明等一系列辅助产业的发展。 在修伊特的奥秘口袋里,埃文翻到了那枚崔斯特之树的叶片,试着吹了两声——他的技艺实在算不上好,好在学得非常快。 修伊特会指点一二,不过多半是敷衍两句,等埃文怎么都不太明白的时候,就凑过来用舌头来教导埃文该如何卷起舌头;虽然这样的教学每次都会招致不太妙的后果,不过谁让埃文是个温柔的圣骑士,能够包容各种不太邪恶或非常邪恶的小“任性”呢? 埃文很快从法师那里学到了整首崔斯特之歌。 第46节 这段隐居生活并没有经历太久,大约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修伊特很快休养好伤势,重新恢复了人类外表。 从表面上看,他除了浅紫色的眼眸非常罕见之外,并没有太过特殊的地方;埃文虽然有时对他那条龙尾恨得牙痒痒,当它陡然消失之后,也还是会有些不适应。 他们没有继续在这里隐居的理由了,埃文很快准备骑乘凤凰飞跃这片被落雪连成一片的山脉,到达圣都科伦纳后他将继续完成之前被迫中断的目标:搜寻一万年前的战友的消息。 科伦纳的方圆数千公里内都是曙光大结界,修伊特无法冒险进入这片区域,因此他们又该短暂地分别。 “埃文,把路易斯带去。”修伊特出乎意料地决定,“它能够提供一些魔力,维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还是够的。而且必要时我能够通过它,与你进行通讯。” 埃文沉吟道:“没有魔灵,你会有什么麻烦吗?而且它是魔法生物,直接带去圣都的话……” “我会丢掉一个麻烦。”修伊特分析道,“而且你现在带它去反而不会有事,因为凤凰也是魔法生物,但却还有一层远古事迹的光环在;有了这层关系,你身为黎明圣者,再多带一个‘远古’宠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路易斯是星灵,天生就能够在各种环境下生存,你不必担心圣光会对它造成伤害。” 埃文决定带上路易斯,最终说服他的理由是:至少魔灵可以用作通讯。 ☆、第64章 史称“雪风之灾”的大洪水爆发后一个半月。 埃文骑乘凤凰向南飞行,凤凰的华丽尾羽隐没在云层当中,偶然他们会下降高度,俯瞰奈斯特省一半冻绿色、一半霜白色的大地。 雪风教派的军队失去了领袖,仇恨迫使他们来不及顾及提前暴露了的洪灾,军队重新汇聚在要塞当中,新的领袖登上演讲的高台,用慷慨激昂的陈词和有力高举的拳头引发起人们新的一轮热情。 洪水因为法术的影响,并没有向着南方的低洼地带汇聚,莫瑞甘大草原和南方最丰饶的平原幸免于难,这片北方之土的领主已经开始对高地人的叛乱进行反应,卡萨帝国旗下的军队也正在汇集。 远古凤凰掠过地面上这些渺小的人类,继续向南行进,来时他们耗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现在埃文只用了一周不到就回到了白门壁垒。 这座巨门高达五十多米,从天空上看去,如同两山之间生出的一道大坝,它的高度能够阻碍大多数突袭,包括巨魔、猛犸乃至于大型地行龙。 埃文在巨门壁垒落地,与那里的守卫进行交谈,并得知:教廷仍没有向平民打开这条前往圣都科伦纳的道路,但是放宽了通行的限制,现在圣骑士允许畅通无阻地进入科伦纳。 不久之前,圣城监察长雨果带领着他的队伍,从这里通过,并为总廷带回了新的消息。 …… 恰在这个时刻,总廷中有两人正在密议。 其中一人正是凯尔·斯宾塞,赛比伦教区所属的一位红衣主教,距离他被召集回科伦纳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 现在他的披衣上别着的针型圣徽上已经换了新的象征物:他受到了来自总廷的擢升。 与他对话的另一位红衣主教姓氏为蒙特罗,他已经年近五十,头发花白,声音极有磁性:“斯宾塞,我很抱歉,但现在变化太多,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证你的安全。” “我明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份特殊,必须要留在圣都严密监视,以防止斯宾塞家族会出现什么变故。”凯尔温和地笑了笑,又说道,“阁下,我来这里并非为了这件事,我只是刚收到哨点的消息,埃文·帕拉丁阁下从雪风的领地回来了,他找回了他的凤凰,以他的行程速度,恐怕现在已经在白门壁垒了,至少在半个月内就可以抵达总廷。” 蒙特罗略作沉吟,说道:“这位‘黎明圣者’阁下是受到拜伦冕下的亲自肯定,总廷肯定会以圣者的规格来迎接……但现在我们失去了教皇冕下,很快要召开甄选会议,恐怕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地位的人来与他会见。” “也许我们可以先慢点讨论这些表面上的功夫……”凯尔压低声音说道,“阁下!您难道看不出黎明圣者的重要性吗?他有极高的声誉,而且他的名望来自远古的神话,和现在任何势力都不挂钩;他有极高的实力,这位圣骑士可是利剑中的利剑,就算用最粗浅的角度来递出这把剑,他也足以作为杀手锏……” “但他现在并不站在我们这边——他属于圣廷,不属于我们虔信派。”蒙特罗沉稳地说道,“拜伦冕下回归神国之后,作为圣者他的声望恐怕会远超我们现在所有人,他现在越完美,反而越让我们难以拉拢……斯宾塞,我的票数本就难决,现在不能再添加更多的变数了。” “不,蒙特罗阁下,埃文·帕拉丁本身是个很难拉拢的人。我与他见过很多次,他简直是一个道德上的圣人,对资料稀缺的我们来说他现在无懈可击……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他结盟,趁着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价值,由我们来推举他。”凯尔快速地说道,“别忘了,他不仅仅是一名圣骑士,他是圣殿骑士团的领袖和创建人!他在远古传奇中展现的个人实力的光芒掩盖了其他部分,早在一万年前那个混乱的年代,这位阁下就能从无到有地拉起一支圣殿骑士团——而它至今仍然是圣廷最强大的力量。他的真正力量还包括他出众的领导能力,他能指挥精英队伍——十位圣者共同作战,也能领导一整个骑士团几乎攻无不克,他甚至也会指导建设骑士领地,就连圣骑士的守则都基本上出自他的手中,这是一位传奇领袖啊!” 当他说完长长一段话,蒙特罗陷入深思当中。 凯尔深吸一口气,又道:“像这样一位指挥官,在任何一位国王手上都会被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仔细地供养,受到一点伤、损失一点寿命对国家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损失,只在最需要的时候才唤醒;现在他被封存并沉睡了一万年,在我们的时代苏醒而来,这难道不是父神的安排吗?不正是父神将最受他宠爱的孩子留给了我们吗?” 以这句话,他说服了蒙特罗。 “我会考虑的,斯宾塞,希望将黎明圣者阁下作为我的一项陈词,能够打破现在胶着的选票……这场甄选来得太过突然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把握。斯宾塞,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像这样支持我。”蒙特罗说道。 凯尔低下头,恭顺地说道:“当然,阁下。” 现在这名年轻人又变回了他往常温柔从容的外表,蒙特罗满意地看了他片刻:呵,真像啊……和他的母亲,那位斯宾塞女公爵大人,这个家族都像是荆棘,开着那柔弱的白色小花,也生长着足以刺破人咽喉的尖刺。 …… 埃文到达圣都科伦纳,已经是仲夏节之后的事。 他在科伦纳外暂时停歇,因为他遵守他们当年的约定,在教廷总部所在的圣城中禁止飞行;小凤凰重新化为幼年形态,在他肩上停留,累得啾啾喳喳,叫个不停;魔灵路易斯则蔫蔫躲在埃文怀里,圣都磅礴的神圣气息似乎有点惊吓到它。 埃文只停下一会儿,就有人出城迎接,礼仪官告诉他:圣廷正在紧张筹备正式的迎接事宜,虽然最近发生了太过紧张的大事,但是九位圣部的部长依然同意亲自迎接黎明圣者阁下的到来。 此时此刻,科伦纳中升着一片象征哀悼的白旗,通过它的高度和旗尾长度,埃文可以轻易看出到底是发生了一件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教皇拜伦三世冕下逝世了。并且死于一场阴谋或刺杀。 为此白门壁垒关闭了两个月,当时甚至不允许雨果带领的圣骑士通过,而且至今不准平民通行;而且不止白门壁垒,通向圣都科伦纳的所有通道都被来自拜伦冕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关闭了……虽然人们仍然对此不太理解。 埃文并没有考虑太久,便断然拒绝礼仪官的提议——他本就不喜欢这些铺张的仪式,更无意在众人的簇拥下宣扬什么,更何况现在也根本不是正确的时机。 不管总廷的红衣主教们在想些什么,埃文只是陪着小凤凰略歇了小半天,当日便进入了科伦纳。 圣都科伦纳的历史绵长而厚重,埃文只是知道一个大略。 这座教廷所在的圣城占地超过五十平方公里,外围城墙周长就有三十多公里,是当世当之无愧的超大型城市;它共有八座大门,埃文所入的便是最东边的,也是地位最高的大门,名为“忏悔之门”。 由于教义当中明确有“东方最尊,是父神所指的纯净之地”的说法,科伦纳的东方城墙是完全纯白色,上面没有半点装饰物,而“忏悔之门”高达数十米,是一座巨型的门扉,由二十余位守门者用机关才能打开。 埃文穿过它后,就是科伦纳东区的主干道,它宽阔无比,四周全然是两两相对的石柱或塑像,每座塑像前都有简单的几句话——其中就有“正义永不停息。——埃文·帕拉丁”;主干道上设立了一共十二道巨型拱门(没有门扉),分别命名以“喜悦”、“慈悲”、“明察”等词的古代语命名。 穿过一道又一道拱门,是一座专由神术控制的喷泉,其中之水全都受到过祝福——也即是人们所说的“圣水”,穿过这喷泉时,埃文的金发上沾了许多水珠。 埃文抹了把脸,心想道:和我想的一样,年代越久的组织,形式化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心中有些叹息,终于来到名为“圣迪卡索大教堂”的建筑前,穿过这座教堂的主厅,就将来到议事殿,整个光明教会的中枢核心。 数位礼仪官一直恭敬地跟在埃文身后,而来往的教会人员都穿着红白相间的长袍,他们纷纷为埃文让开道路,也不禁为他侧目。 埃文却在大教堂前停下,反过身说道:“告诉我圣殿骑士团在哪里驻扎。我会先在那里住宿,劳烦你们为我提交应有的申请,一切按照程序来就可以。” 礼仪官迟疑了片刻,很快决定听从黎明圣者的命令,带着他绕过中心区域,穿过半个科伦纳。 圣殿骑士团的驻扎地在圣都南方一角,主要都是作为精锐的圣骑士在此轮守,他们的一大职责便是守卫这个圣地;而雨果作为“圣城监察长”,根本职责便是监察这座圣城。 作为圣骑士,他们地位超然,甚至只需向教皇负责,也无需服从除大团长之外的任何命令—— 这就是埃文当年为人类所留下的最深刻的痕迹之一。 ☆、第65章 维德历1576年夏,光明教会第……数不清多少位教皇冕下拜伦三世于圣城内部遭到刺杀,刺客以至今未明的手法刺穿了拜伦三世的腹部,后者在众多高级牧师的极力抢救下,仍于三天后毒发身亡——成为历史上第271位被刺杀,第39位死于刺杀的教皇。 他死前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封锁圣城科伦纳,禁止任何人出入……直到这个刺客及其背后的组织被绳之以法。 这道命令损害了无数人无数家族的利益,然而依旧被顽强地执行了下来,一力支撑着它运作的是两股各有预谋的力量:卡萨帝国的皇室和教廷两个派别之一的唯权派。 教皇死后,象征其权柄的渔人权戒被当众销毁,在新的教皇诞生之前,禁入令依然生效;红衣主教们被紧急募集,在半个月后禁入了科伦纳的圣教堂中举行大会,在选出新的教皇之前,他们无法再踏出一步。 这意味着在那之前,教会几乎不可能做出任何重大决定;与此同时,斯宾塞女公爵作为卡萨帝国内兵权最重的人物奉命前往北方奈斯特省平乱;失去两股握有当时超强的两股军事力量的管辖威慑,卡萨帝国迎来了自由、混乱、无所顾忌的一段时间。 无数人对这个灰色的机会求之不得,谁都有可能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刺杀教皇的刺客可能来自任何组织任何势力……在教廷执法队得出结论之前,谁都不能肯定。 埃文对这一切都没有太大兴趣。 也许在一万年以前,他还会在这漩涡一般的局势当中寻找利益,为他的战友、为圣殿骑士团争取足够的自由权力,或是在各个势力中作为外围力量攫取相当的报酬……那时候他对于经营一支精英队伍相当有心得,也相当有热情。 但现在……他毕竟不再年轻了。 作为黎明圣者,他有足够底气婉拒来自任何方向的邀约。他住在圣殿骑士团中,只在来时露过一次面,取走了象征着圣者身份的圣徽,此后除了圣骑士们,就很难有人能够得见他一面。 他不知道正在选举教皇的红衣主教们,现在正紧张地讨论着如何对待黎明圣者。 到达圣都科伦纳后,埃文最常呆的地方就是曙光祈愿大教堂后的图书馆,这里藏着数量惊人的古代典籍,埃文在文书官的帮助下检索着任何一条与自己的战友们有关的资料信息。 雨果找到时,便看到埃文坐在二楼的窗边独自翻阅。 阳光从半透明的窗棱外照进来,投射在埃文的脸上,他优雅地斜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书,手指在书页上缓缓移动。 他是一名以美貌著称的精灵,在淡金色的光线中显得尤为白皙、高贵,英俊的面容完美得无以复加,被简单束着的金发流淌着光芒;他微垂下双眼看书,睫毛被阳光照耀得纤毫毕现,半掩着翡翠绿的双眼,他往常锐利又深邃的眼神被挡住,故而整个人都仿佛柔和了一些。 看到这一幕,饶是常常见面的雨果也不由呼吸一窒,恍惚间觉得,这名精灵似乎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辉。 埃文听到了脚步声,将手上最后一段看完后,便回头问道:“科林,有什么事?” 雨果微微一怔,而后说道:“埃文,圣殿骑士团的驻地上出事了,我们的牧师长遭到了刺客的袭击,现在……正在竭力挽救。” 仅仅在这个月内,这已经是第六起刺杀案件;牧师长几乎可称作是圣殿骑士团的核心人物,在上一任大团长死后,他们已经有百余年没有新的大团长领导了,牧师长因此也成为极为重要的领导人之一。 埃文眉头一蹙,将手上的书籍合拢后放好,一边已经披上自己的外衣说道:“这就带我去看看,科林。袭击他的刺客呢,抓到了没有?” 雨果点了点头,快步跟在埃文身后,他们从甬道中快速走下,走出图书馆时,看到空地上围着许多穿着红白色长袍的信徒。 他们站在一处,全都手持着文书,向议事殿张望:红衣主教们仍在里面选举着教皇,直到一名新的教皇诞生后,会有白色的烟从殿内升起,现在则毫无动静。 这些信徒日日夜夜都聚集着等候结果,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最近发生的一起又一起案件使他们开始躁动不安,并有不少人试图寻求黎明圣者的帮助。 当有人看到埃文从图书馆内走出来时,他们立刻呼唤着埃文的名字涌了上来,层层包围着埃文两人喊道:“黎明圣者阁下!请您站出来为我们说说话吧!” “帕拉丁阁下!我们需要新的教皇,我们不能再等待下去了,这场选举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两个月,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 “是啊,请您向枢机主教们施加一些压力吧,科伦纳之中都已经开始有罪恶的诞生了!我们只能仰仗于您的声望和力量啊!” 他们并没有太大动作,仅仅将两人团团包围,雨果只能徒劳让他们退开一些,艰难在人群中移动。 埃文无意参与教皇选举的事情,他对政治上的事情全无好感可言,只是低声道:“抱歉,请让开。”他并没有使用多少力量,但总能从人群中找到退路,很快带着雨果穿过这些信徒。 这里聚集了几乎有数百人,大部分是领受了埃文的圣名,将他作为自己的主保圣人的信徒,故而他们对埃文天然就会有憧憬和敬畏心理,这两天络绎不断地前来向他求助。 埃文与雨果一路前行,来到科伦纳中的另一所圣堂,多数受过伤之后急需治疗的人都会集中在此,圣都内汇聚着这片大路上最顶尖的治疗力量——没有之一。如果连这些牧师都无法救回伤员,那么他显然就已经与死人无异。 埃文甫一踏入其中,就陡然脚步一停,他听到其中有人的惊呼声。 一道明亮无比的光芒在二楼亮起,神术力量腾地扩散而出,圣堂内也立刻升起了曙光结界。 紧接着,一道幻影一般的人形从二楼一跃而下,极其迅捷地向外跑出;他的速度快得简直不可思议,饶是埃文也没有把握能够追上,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拔出自己的短匕向那人投掷。 以埃文的眼力和手劲,急于逃离的人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 短匕正巧没入了他的肩上,他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合身撞出了结界之后,吐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便如同幻影一般消散在不明所以的人群当中。 跟在埃文身后的雨果没有能帮上忙,意识到他们无法追捕上这个人后,忙向内走去,问道:“怎么回事?刚才是刺客?” 里面有牧师跟了出来,惶然道:“雨果阁下,刚才那名刺客杀死了牧师长阁下,我们根本来不及施救!” 雨果深吸一口气,心中陡然一沉,并看向埃文。 埃文沉吟片刻,以他锐利的视线和丰富的经验,很快从那名刺客的身影中察觉到了什么,继而说道:“看来他们处心积虑,一定要杀死牧师长。带我去看看先前抓到的那名刺客。” 第47节 但他们来迟了,第一位刺伤了牧师长的刺客已然死在了看守严密的地牢当中。 就在红衣主教都进入选举仪式,科伦纳群龙无首的这段时间里,地牢中已经抓捕了几名刺客。虽然他们没能找到关于刺杀牧师长一案的线索,但从别的刺客身上他们至少知道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刺客组织正在组织行动——它叫做蓝铃花。 这些刺客一夜之间都想尽办法自杀了,他们使用的□□和刺杀前教皇的如出一辙,只是稀释了数倍;埃文从残余的药剂当中闻到了一丝魔力的气息,并想道:当世还有谁能够拥有足以毒杀教皇的药剂?要知道教廷明令禁止任何人研究这些邪门歪道;恐怕只有那些法师,他们已经将炼金工业发展到了极致……还有那名刺客,他的速度绝对超过了凡人的极限,应该是身上有法术在起作用。 这些刺杀案件牵连实在太广,埃文原本并不打算参与进去,他沉思了许久,收集了一点死者的血液,随后向雨果吩咐道:“科林,暂时封锁牧师长被偷袭致死的消息,就说我用神术能力将他及时救了回来。” 雨果意识到埃文是想要引出那名刺客,沉着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当夜,埃文在房内休息时关上了窗户,打了个唿哨后,透明的魔灵路易斯摇摇晃晃地露出了身形。 这段时间它过得极为滋润,跟着小凤凰享受着埃文准备的伙食,每天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就是脸好像被凤凰之火烤得焦黑焦黑的……还硬了一点。 埃文呼唤魔灵出来,道:“路易斯,帮忙联络修伊特,我有事想问他。” 魔灵鼓足气憋了半晌,银光淡淡闪烁,好一会儿后便响起了修伊特的声音,他一来便问道:“埃文,你什么时候离开科伦纳?” “很快就走,我大概已经知道,他们最后回到了星陨之地。”埃文道,“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们法师当中是不是出现了大批与刺客组织合作的人?最近科伦纳的动荡,是不是有法师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66章 “埃文,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有些头绪,但……你听我说。”修伊特迟疑片刻后说道,“要解释这个,我必须告诉你一些别的事。你是否知道,现在的法师已经分为两派,分别叫做‘奥术’和‘秘血’。前者以探索真理、传承知识为己任,凭借智慧和精神力构建法术模型;而后者则以血源为根本,‘秘血’派是最近才兴起的新法师流派,他们为自己制造、注射魔法生物的血脉,凭借血源中的魔力使用天赋法术……” 埃文听了一会儿,忽觉“秘血法师”的这种方式有些耳熟:“等等,修伊特,所以所谓的‘秘血’,就是术士咯?” 修伊特疑道:“‘术士’?” 埃文大奇道:“你不知道术士?这可是与你们法师并驾齐驱的法术施法者职业,一般都是天生具有特殊血脉的人就职,他们就像魔法生物一样,在一定的年纪就能自动学会天赋法术……” 修伊特:“……” 许久后,大奥术师说道:“这么说,‘秘血’这个派别,早在一万年前就有相当的传承……而一万年后的现在,却成为了法师的两个派别之一。”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埃文道:“看起来,术士传承的断代,比法师还要严重得多。” 修伊特沉吟了良久,而后说出了令埃文十分吃惊的话:“当今的术士……也即是‘秘血’派的领袖叫做费力克斯……他是我的兄弟,也继承了部分深海龙的血。可以说,这个派别是他一力创建,现在已经与瑟银议会越走越远,我们很久没有得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埃文,你还记得当时在奈斯特省,凯瑞瑟女士联络并求救的‘秘血阁下’么?你还带回了传送阵上的一块宝石,上面蕴含的魔力……就来自费力克斯。” 埃文极是吃惊,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头思考了很久,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吗,修伊特?那个‘秘血阁下’很可能就是在凯瑞瑟女士背后的法师力量,他们要塞中的奥秘之眼的监视可能就是来自于他,甚至雪风教派的活动也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已经确定。”修伊特沉声说道,“不止如此,埃文,最近那个名为蓝铃花的刺客组织,他们的行动也得到了‘秘血’派的支持,费力克斯正在黑市中大量贩售违法药剂,仅仅通过这个渠道,他也毫无疑问已经联络上了蓝铃花。” “你是说,最近的几场刺杀也可能出自费力克斯的手笔?”埃文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他最早在奈斯特省就有所布置……不,从最早刺杀教皇拜伦三世恐怕就开始了,圣都科伦纳全面封闭之后,他又帮助雪风教派,假如凯瑞瑟能够成功的话,卡萨帝国会陷入全面的混乱和分裂当中,然后趁着教廷失去首脑的机会,继续刺杀要员……长达三个月的执行时间,超过十年的前期布置,他一力促成了这个混乱的局面,究竟是想做什么?” 修伊特道:“现在看来,他一定还会有下一步行动。埃文,瑟银议会也在紧急商议这件事,只是我……我对费力克斯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我的学徒,他很早之前就失去了踪迹。” 埃文内心想起了修伊特的父亲,那个大奥术师克雷菲尔德阁下,他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能如此冷血,将他们作为实验的材料;现在看来费力克斯似乎也步上了一条冷酷无情的老路……这个法师家族并尽管出现了两名大奥术师和一名“秘血阁下”,却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 就在埃文有些迟疑该如何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修伊特却似乎并不受影响,继续冷静地说道:“我不能进入圣都科伦纳,不过科伦纳里也是有法师存在的,或许我可以在‘圆环’内找到线索。” 埃文沉吟道:“要询问那些……被抓捕了的‘圆环’法师么?我明天就去尝试一下。” “不,埃文,你是一名圣骑士……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你的。”修伊特无奈道,“让魔灵路易斯去,它可以幻化成你的外表,由我来操纵它进入‘圆环’内……只有法师和法师的谈话,会比你在场的情况下轻松很多。” 埃文想了片刻,忽然神色一动,问道:“修伊特,路易斯可以变成我的样子,直接从我房间内出发吗?我有一件事,正好需要帮助。” …… 翌日,“埃文”从圣骑士的驻地内走出,他的外表和气场都极具标示性,路过的人纷纷向他行礼。 “埃文”一一点头致意,向着科伦纳北部前行,他穿过北部城门后就来到“圆环”之前——所谓的“圆环”就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物,从外表上看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里面每一个黑洞洞的门口都代表着一名被监控者的居所。 这里是圣都监视最严密的场所之一,甚至专门设立了一个大结界,数名卫兵就拦在门口处。 按照圆环成立之后数百年没有更改过的规矩,没有教皇和两名部长的共同签字,即便教皇亲自站在这里也不能违规进入。 “埃文”在门口与他们进行对话。巧合的是,其中一名士兵所领受的圣名就是黎明圣者,对他而言埃文·帕拉丁就像传颂父神福音的使者一般,他不愿意违背“埃文”的意愿。 在耽搁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埃文”便踏入了圆环当中。 圆环内部就如外部所见的一般,狭窄、拥挤,到处都是黑暗,从建筑的顶部泄露下来的阳光就像是极度稀缺的资源一样,需要人们去争取。 这里的面积并不大,却住下了上千名被确定或被怀疑是法师的人,几乎每个人能得到的生存空间只有寥寥几个平米;狭窄无比的过道上到处躺着瘦弱的孩子们,他们占据了圆环的大约三分之一人口。 因为大部分成年的法师都会被当场处死,而不满七岁的孩子则属于教义当中还懵懂无知的羔羊,还有被挽救的机会,这些孩子于是就会被送到圆环当中。 圆环中其余的人,就是教廷认为情节比较轻微,或者是可以树立一个良好的悔罪榜样的法师。 “埃文”洁白的披风在这个封闭的建筑里格格不入,孩子们都站在黑暗中望着他,有些满脸渴望,有些则满脸麻木。 “埃文”神色平淡,在这些甬道中穿行,在某一处忽然停下,看向了一个孩子怀中抱着的奇怪盒子;他走到愣愣看着他的孩子面前蹲下,而后努力挤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温柔笑容:“孩子,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埃文”,将怀里的小盒子递到他面前,带着畏惧又带着些许憧憬地说道:“哥哥,你是谁?带我出去的吗?” “埃文”接过这盒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按下了一个开关。接着这盒子便自动打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小人儿,开始边唱歌边旋转——这是个手工制作的精致八音盒。 “埃文”拿着这盒子问道:“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小男孩摇着自己的大拇指,嗫嚅答道:“是伍迪爷爷做的……” “你能带我过去见伍迪么?”“埃文”又问道。 小男孩又仰头看了他一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拐进了另一处黑暗的甬道。 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埃文”跟着小男孩走了一段路,不知绕过了多少个没有多少差别的路口,停在了一个铁门前。 他推开门,里面摆放着两大排架子,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各种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因为挤得太满,里面光线暗得可怕,用以照明的只有两盏油灯,有几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将光线勉强地聚拢在一张书桌前。 此刻,名叫伍迪的老法师和一个孩子正坐在桌前。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孩子回头看过来,见到门口站着的“埃文”后大吃一惊,尖叫道:“蒂姆,你居然带着圣骑士来这里!你会害死我们的!” “埃文”的身边,带路的孩子惊恐极了,不知所措地回头去看。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埃文”随口敷衍地安慰了两句。 两个孩子紧张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稍大一些的孩子鼓起勇气,拽着小男孩夺门而逃。 小巧的八音盒被摔落到了地上,“埃文”弯腰将它拾起来,走进这个狭小的房间,将它放在油腻的木桌上。 直到这时,桌边坐着的老法师忽然松了口气,将手上的活儿干完后,慢悠悠戴上了一副只剩一个镜片的眼镜,接着抬头看了“埃文”一眼—— 他忽然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手在身后摸了两圈终于摸到了拐杖,颤巍巍地扭头逃跑……以一个令人完全生不起追击念头的速度。 “埃文”摇了摇头,走到一盏即将耗尽燃料的黯淡油灯旁,伸手凌空捻动了片刻,将那微弱的火苗重新唤起了几厘米的高度。 “伍迪先生,我利用这个珍贵无比的机会,进入‘法环’,不是来这里看你拙劣的表演技巧的。”他说。 室内稍微明亮了一些,“埃文”优雅地坐到桌边,两手摸来摸去——半晌没找到袖管插,然后意识到自己穿着的不是法袍而是板甲,没有地方揣手。 ☆、第67章 与此同时,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看着埃文的身影离开了科伦纳的北门。 这个消息被快速地传到某些人的手上。 圣殿骑士团的牧师长据闻被埃文救活了,这个消息他们还没有完全确认,今天埃文却离开了圣殿骑士团的驻地?现在看来,这恐怕是他们仅有的能彻底杀死牧师长的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同样也可能代表着陷阱。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不能再失手第三次了,这件事牵连太广,哪怕只是有一线可能成功,也有必要派遣刺客进行尝试。 为此他们决定派遣最有希望,也最不惧怕失败的一名成员。 埃文离开驻地的半小时后,一抹幻影一般的人形在祈祷的人群中出现,继而越众而出,在角落处的阴影中消去了踪影。 他动作迅速、身手敏捷,速度几乎超越了凡人的极限;他徒手翻越正门后,又攀爬上墙沿,躲避过居高临下的巡逻者的视线,滚入了室内。 接着这名刺客无声地蹲伏行走,在圣殿骑士团的驻地内,他承受着可怕的压力,但他的双眼平静而深邃、呼吸接近于无,不受一队队几乎擦肩而过的巡逻士兵的影响;在默然观察士兵们的巡逻路线之后,他就地一滚,抓住了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像一道闪电一般冲入了半掩的门扉。 门口的卫兵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接着门扉轻轻晃动,他推门进去检查情况,接着被门后的刺客暴起袭击,无声地倒在房内。 幻影刺客换上卫兵的衣服,戴上头盔平静地行走在其中,他只露出一半的面容如此镇定自如,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有生起过怀疑的念头。 他冷静地寻找牧师长可能所在的位置,最后有惊无险地走到了门前—— 最后关头,埃文闪身从门内走了出来。 两人正巧打了个照面,埃文眼中带着一闪而逝的疑惑,与他擦肩而过。 刺客的背后冷汗涔涔,心中刚刚闪过一个念头:黎明圣者不是已经离开前往圆环了么?那么站在这里的这个……是谁? 恰在此刻,埃文从背后猛然偷袭,就趁着他一时震惊露出的破绽,将刺客按倒在地,顺便卸下了他的右肩。 刺客闷哼一声,还顽强地想要就地翻滚逃脱;埃文却早有准备,抓住他的小腿将他拎回来,继而一脚踩住了他的胸膛。 两人一上一下,再次双目相对。 刺客的肩膀处逐渐氤氲出血迹。埃文认出他正是上一次在圣堂中偷袭并杀死了牧师长的那个人,过去的猜测再次浮现上心头,他眯起眼试探道:“凯尔?” 刺客静了。 埃文拎起这名刺客,并没有惊动其余圣殿骑士,只是将他抓回自己房间后,卸下他的伪装打量他。 凯尔·斯宾塞穿着紧身皮甲,身手利落无比,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明面上也会是一名尊贵的红衣主教;此刻他被埃文当场抓获,心里也知道自己在黎明圣者的看守下绝无逃脱的机会,只是面上不免露出一丝苦笑的神情。 埃文将他放在床上,为他稍微治疗了一下,便坐在他身前,疑道:“你……不是应该在议事殿中选举教皇?你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为了刺杀圣殿骑士团的牧师长?” 凯尔叹了口气,眼里似乎也有些感慨,却一言不发。 “为什么刺杀牧师长?你也是蓝铃花的刺客……是么,你们为什么这些日子里不停地刺杀要员,从前任教皇开始,你们的袭击就络绎不绝。”埃文观察着凯尔的面色,却看不出有什么有用的情报,他猜测了好一会儿,最后坐回椅子上叹息道,“你居然会是一名刺客……凯尔,你让我很失望。” “我会把你交给司法队。”埃文道。 凯尔继续保持着沉默,直到埃文在他身上摸索,找到无数偷袭的暗器、毒|药,还有一枚代表着蓝铃花的徽章——这个大名鼎鼎的刺客组织不需要隐藏自己,当它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比起韬晦来说,足够的名誉和震慑力反而会让事情更加方便。 当埃文将这些东西放回桌上时,魔灵路易斯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趴在上面闻了好一会后,挑出了两瓶毒|药——埃文也从上面感受到了曾经接触过的魔法气息。 来自修伊特的亲生兄弟,费力克斯·克雷菲尔德的魔法气息。 埃文将两瓶毒|药收起,试探道:“你们真的在与‘秘血’进行交易?” 凯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开口说道:“看来你也和法师有所联系,是么,埃文?” 他的语调和埃文所认识的那个凯尔·斯宾塞并无任何不同,总是温和从容的。凯尔就用这闲聊一般的语调,低声说道:“埃文,将我送到司法队吧,我不会死,不过这之后的事情就无法参与了。对我来说,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埃文对他的言辞有些吃惊,想了许久后说道:“我会按照我的想法处置你。不过,凯尔,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在赛比伦教区一直在接济民众,做过无数善事——那些事是出于你的伪装,还是出自于你的本来意愿?” 第48节 凯尔笑了笑,说道:“也许是出自于赎罪和偿还。” “赎罪是因为你作为一名刺客,曾经杀死过很多人?”埃文猜测道。 凯尔唔了一声,温和地说道:“偿还是因为我出生在斯宾塞家族。埃文,你知道,我含着金钥匙出生,至今享用过太多东西,而它们都来自于别的什么我甚至不认识的人;而与此同时,我却没能做到什么,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益处,或许最大的成就就是偶尔正巧杀死过几个恶人,所以你看,在我死之前,我总得还点什么东西回去。” 埃文叹了口气,他想不明白,能说出这段话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奉命来杀人的刺客。 就在他打算将凯尔打晕,交给执法队解决的时候,凯尔又主动转过去把后颈对着他,一边嘟囔道:“我不能再跟你闲聊了,对着如此美丽的精灵,我根本管不住嘴……” 埃文哭笑不得,将这个又是主教又是贵族、同时还兼任了刺客的家伙绑了起来。 …… 同一时间,圣都科伦纳外,“圆环”中。 “所以,就因为费力克斯的一句轻飘飘的承诺,你们这些人就一头扎进了他布置好的计划里?” 修伊特仍保持着埃文的外表,坐在桌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根本伸不开脚,只能变幻着角度,将“埃文”的长腿搁在桌上。 他的对面,年迈的圆环法师伍迪叹了口气,将自己只剩一片镜片的眼镜摘了下来,用衣襟擦了擦,说道:“我……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这件事在圆环法师当中不算是秘密。我当然信任瑟银议会的自己人,不过,阁下,我是否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呢?” 修伊特挑眉道:“我姓克雷菲尔德。” 伍迪闻言后大惊失色,上下打量了他很久,惊慌道:“已经……已经改姓了?克雷菲尔德家娶了一个圣骑士?!” 修伊特:“……” 法师停顿了一会儿,不得不解释道:“我就是修伊特·克雷菲尔德本人。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只是我借用了一个圣骑士的外表,好借以进入圆环中而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嫁了人以后将姓氏替换为夫姓。” 伍迪松了一大口气,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道:“哦,哦……是的,当然是这样,对不起我刚才想错了。也是,圣骑士怎么会拿着瑟银议会的魔法戳记来圆环呢……喔,克雷菲尔德阁下,看来您一定是俘获了一名圣骑士……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已经很久没能抓到地位这么高的神职人员了!” 老法师渐渐肃然起敬,直到修伊特冷冷地说道:“很抱歉,他是我的爱人。” 伍迪:“……” 隔了好一会儿,老法师脸上冷汗直流,不得不掏出手巾擦了擦,转移话题道:“喔,阁下……呃,您是前来帮助您的兄弟的吗?‘秘血’阁下行动的日期已经一天天逼近了,圆环里的法师都已经准备趁乱撤离……” 修伊特高高地搁着腿,打量四周道:“你看起来并没有撤离的打算。” “我毕竟已经老了,把逃脱的机会留给年轻人就好了。秘血阁下没有给这里的孩子留下传送通道,我……留下陪陪他们也好。”伍迪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动在琳琅满目的手工小玩意儿当中,“虽然秘血阁下说会制造一场足够大的骚乱,但恐怕也还是需要有人掩护,我能帮一点忙就是一点……反正就算逃了出去,也没几年可以活咯。” “看不出来,你在教廷的熏陶下活了这么多年,也学会了‘奉献’和‘牺牲’?”修伊特淡淡道。 “呃……”伍迪用手巾顺便擦了擦架子上的几个玩具,一边小声说道,“其实有些教义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嘛……” 深怕大奥术师阁下会追究他的立场,老法师又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喔,说起来,克雷菲尔德阁下,动乱当天,您会帮助我们这些不见天日的可怜人逃脱吗?还是……您这次前来,是想要帮助您的恋人,这位圣骑士阁下,阻拦我们呢?” 狭小黑暗的室内,静了良久。 “这件事,与你无关。”过了一会儿,修伊特说道。 ☆、第68章 圣都科伦纳的地牢中,今天迎来了两名不同寻常的人物。 埃文亲自押着凯尔来到地牢中,按理他们本该例行检查记录,在审判官确定了之后才能够进入监|禁;但当埃文直视着他们,并说道“我是埃文·帕拉丁,我是否需要谕令?”的时候,没有人有勇气点头。 凯尔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别纠结了,按例,红衣主教亲自在场,也能够预先关押住嫌疑人,对吗?” 卫兵们面面相觑着点了头。 “那就把门打开,把我关进去。”凯尔举起被埃文绑住的双手说道,“凯尔·斯宾塞被怀疑和一场刺杀案有直接关系。” 埃文好笑道:“我从没押解过如此乖觉的犯人。” “我也没有这么乖过——没办法,与其被你直接碾压在地,还不如选择一个能维护自己脸面的方式。”凯尔点了点头,两人像朋友似的互相看了一会儿,只差说一句“保重”了。 这或许是科伦纳地下监牢的护卫所见过最离奇的一幕了,卫兵们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一名红衣主教用自己的命令把自己关了进去,而押他过来的圣骑士温柔地与他告别。 接着凯尔乖乖走了进去,问道:“我被安排在哪个囚室?” 埃文离开地牢后,门口的结界立刻落下,现在不虞凯尔会伺机逃脱,因而埃文便绕路走向议事殿。 现在科伦纳的圣十字路口大广场人声鼎沸,人人都在仰着脖子看向议事殿的上空,然而那里始终没有白色的烟雾出现——距离上一任教皇被刺身亡已经超过两个月了,新的教皇始终没有诞生。 人们的不满因此逐渐累积,广场上到处有人站在高处演讲,写着“我们需要教皇”字样的横幅高高飘起,就连这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卫也有些心不在焉。 光明教会的行政能力随着红衣主教被抽离而陷入了停滞当中,执法部门甚至已经完全没有能够处置一个红衣主教的权力,只能暂且将凯尔·斯宾塞的嫌疑记录在案,然后尴尬地看着埃文表示: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埃文并不打算为难他们,只是随口问道:“斯宾塞家族的地位很高是么?” “哦,是的,当然。斯宾塞被称为南方的剑齿虎,是卡萨帝国最高贵最有声誉的家族之一呢,您知道女公爵大人就是斯宾塞家族出身的,她现在还在北方奈瑟特省平息那场高地人的叛乱呢。”一名执事回答道。 埃文若有所思地问:“这么说来,凯尔本来该是一名大贵族,为什么会自小在教会长大,现在一心做神职人员?” 执事有些尴尬,左右看了一会儿后说道:“帕拉丁阁下,这些话我只敢和您说。但是……这些大家族其实都会有孩子被寄养在教会学校的,他们长大好会自然成为一名地位不低的主教,但是……呃,他们一般不会有再回家族中的机会了。” 他说得极为隐晦,但是埃文已经大约明白了:这个时代的贵族常常会将除长子以外的子嗣寄养在别的家庭中,有时送去做别的骑士的学徒,有时就送到教会学校,也有时候会做皇室子嗣的伴读之类。这种寄子的制度,既是一种用质子来牵制家族的方式,也是一些家族的次子获得教育的唯一途径,因为相当多家族是根本不想在长子以外的子嗣身上花费任何资源的。 凯尔·斯宾塞大抵就是斯宾塞家族的女公爵大人交给了教会的一名寄子,随着她的势力和实力都愈发强大,凯尔也就渐渐获得擢升;当女公爵被动员前往北方平乱的时候,她带着上万大军在外面具有独自指挥权力,圣廷也就将凯尔召回了科伦纳,表面上予以提拔,这样他就该在本地任职,而没有理由回到赛比伦教区去了。 这种地位的存在是极为尴尬的,埃文已经大体明白了凯尔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不由为其叹了口气,继而想道:蓝铃花会选中凯尔,可能也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凯尔选择加入了蓝铃花,也许也是他实现自身价值,而非一枚棋子的唯一途径…… 无论是高地人叛变,还是斯宾塞女公爵平乱,亦或者蓝铃花进行刺杀,还有法师选择援助高地人和蓝铃花,教会作出种种对策反应…… 一切源于政治博弈,而政治源于各自利益。 这个时代的人身处在漩涡中,埃文也许是唯一站在高处俯瞰一切的人。 离开中央大殿后,埃文在名为金刺的道路上见到一场游街。 在数名卫兵的包围下,中间以锁链串联起大约七八名穿着白袍的圆环法师,他们的额头上都刺着紫黑色的“罪”字来进行区分,脚上没有鞋履,就这样被牵着走在道路中央进行□□;道路两旁的人们纷纷义愤填膺,向他们投掷臭鸡蛋、烂水果,但不被允许伤害他们。 有人喊道:“就是这些邪恶的异端!他们害死了教皇大人,是他们把神圣的科伦纳变成了这幅样子!” 这幕场景经典而古老,从不知多少年前圆环建立开始,被捕获而没有处死的法师,就这样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罪名,被拉着进行游街;在到达目的地后,会有一名审判官,根据他们的互相指证,选择出其中罪名最重的一个人,当场处刑。 街边站立着的埃文眉头一皱。 最令他感到吃惊的,其实是队伍的前列有两名圣骑士。这两名圣骑士沉默地骑着战马前行开道,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表情。 埃文上前拦住了这支游街队伍。 队伍为首的人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不小心挡住了路,但当看清埃文之后,大吃了一惊,恭敬地问道:“帕拉丁阁下,请问您有什么指示吗?” 但他并没有得到回答。这是四周的人们也全都静了下来。 面对着沉默屹立的埃文,战马自发后退了两步,两名圣骑士立刻下了战马,接着他们便听见埃文沉静的声音:“是谁让你们参与游街?难道你们进入圣殿骑士团时,没有人教你们背诵过规矩,圣骑士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参与对异教徒的审判、追杀,或其余程序?” 两名圣骑士面露羞愧之色,低下了头。 这条规矩是埃文最初就订下。他绝不希望自己一手建立的圣殿骑士团会沦为另一个世界中那样,以追杀异教徒作为第一职责,参与各种以正义为名的战争,将不正当的杀戮作为荣耀,却忘记了骑士理应铭记的仁慈和公正。 “是谁让你们参与的?”埃文沉声问道。 圣骑士答道:“是来自圣职部的命令,雨果阁下没有反驳。” 埃文眉头微皱,继而说道:“现在立刻回到驻地,作为惩罚,你们必须面壁三天,挥剑一千次,仔细想明白我们的规矩。” 两名圣骑士低下头领受惩罚,没有任何人对埃文的命令有所异议,哪怕是游街队伍的长官也避开了埃文的视线,尽管后者没有任何实际职务在身。 埃文不免在心中叹气:一万年的时间过去,再强悍再独立的骑士团,也不免会陷入到权力斗争当中。也许我在再次离开之前,可以再次整顿一下圣殿骑士团…… 埃文回到圣殿骑士团的驻地当中,见到了圣城监察长雨果。 在大团长的位置空悬了超过一百年,牧师长又在近期遭到刺杀不幸殒命之后,雨果作为第三号人物,已经在实际上有了指挥圣骑士的权力。然而他毕竟没有官方赋予的象征,因此不能做出真正重大的决定。 埃文见到雨果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最近有人对圣殿骑士团施加了压力?” 雨果为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而一顿,良久后与他分别对坐,苦笑着道:“对不起,帕拉丁阁下,我……有愧于前辈的托付,也更加有愧于你。圣殿骑士团现在已经不复从前的荣光了……” 埃文摇了摇头,淡淡问道:“教皇早就不满于圣殿骑士团独立于教廷其他军团,不受总廷指挥了,是么?” 雨果无奈地点头,说道:“大团长的位置已经被刻意空出了一百多年,我们没有大团长带领,从最早的不断抗争,到现在只能妥协……牧师长的这个位置已经不再是由团中决出了,而是由教皇冕下直接任命。我们的成员也正在逐渐消减,最近我……我们还在面临很多质疑。” “科林,”埃文沉吟了许久,还是问道,“你那时在赛比伦省被诬陷是同性恋,不是第一次了是吗?他们能够以这个罪名直接逮捕你,根本就是酝酿已久,并且有恃无恐,圣殿骑士团……被以这个罪名质疑过多少次?” 听到这个罪名,雨果痛苦地闭了闭眼,接着说道:“我们的规矩一直没有更改,每一个新入团的成员都会有一名老成员指导,这段期间他们互相帮助,同吃同住,直到新成员参与第一场真正的战斗……但这成为了他们构陷我们的最直接理由。他们认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牺牲,我们的信念……都只不过是,狭隘的爱欲而已。” ☆、第69章 雨果带埃文来到圣殿骑士团最后一任大团长的书房内,这里已经尘封了有一百二十余年那么久,楠木书桌和椅子上都蒙着一层灰。 雨果轻轻伸手拂开桌面上的灰,将书桌中一个夹层打开,让埃文看到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这里本该放着大团长的印章,也即是圣殿骑士团唯一听命的徽记,但早在六十年前开始,圣殿骑士团也陆续会受到来自教皇的命令。大团长的位置空缺了太久了,埃文,很多时候圣殿骑士团的事都是由牧师长做抉择,自从牧师长的位置开始被教皇干涉之后,我们失去了很多自由……现在牧师长也离开了,我会代理一些事务。”雨果低声说道,“如您所见,我也学会了……妥协。” 埃文叹了口气,在这书房中踱步。这里从空气中腾起的灰尘,到书架上粗糙的纹路,都那么悠然,不知道最后一任大团长还在这里坐镇时,圣殿骑士团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最后的大团长名叫艾萨克·罗德,就是百年前当年净化了砂石沼泽、劝退了大奥术师克雷菲尔德的那个艾萨克·罗德,他所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听从当时教皇的征召令,攻打魔都崔斯特。”雨果喃喃道,“但就在率领圣殿骑士团攻破了魔都崔斯特之后,艾萨克·罗德就在这个书房里自尽了,用一把不知来自何处的靴刀……他死后,大团长的印章就失落了,我们再也未能找到。” 埃文绕到书桌后,一手扶在椅背上,冥冥中他仿佛看见艾萨克·罗德坐在这张椅子上沉吟然后侧身看来,仿佛向他看了过来。 圣殿骑士团的第一任大团长,和最后一任大团长,隔着一百多年的光阴,在真实和虚幻的夹层之间对望了短短一瞬间。 只有这一瞬间的幻觉而已,很快艾萨克·罗德的幻影又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埃文轻轻拂去灰尘,继而坐在了这张椅子上,对雨果说道:“科林,你坐过这把椅子吗?” 雨果摇了摇头。 埃文坐得很稳,脸上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 他说道:“这张椅子是大团长的专座,有一处椅脚被刻意削短了三公分,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必须时刻注意保持平衡,否则就会跌倒。” 雨果闻言略显惊诧道:“我从不知道这件事。” “大团长这个位置并不好坐,这个规矩其实就是为了作为警示。最早的时候,有人送了我一把椅子,是精灵手工制作的,我太喜欢它了,以至于有别人坐上去的时候我就会不自觉地有些生气……”埃文眼中都是回忆神色,他缓缓叙述道,“后来绯红提醒了我这件事,我于是惊觉:权力已经在事实上开始侵蚀我的内心,我开始过分倚重自己的特权了,我坐得越舒适,实际上就越危险。我当场拔剑砍掉了一条椅子腿……作为一个警示,我把所有代表大团长的位置都这么处置了,这样坐在上面的时候,就能够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保持紧绷,保持谦卑。” 雨果低头看去,果然看见这张舒适、稳重、内敛的椅子下,有一条腿短了大约三公分,但它此刻纹丝不动。 “科林,告诉我:艾萨克·罗德逝世的时候,是坐在这个椅子上吗?”埃文问道。 雨果肃容点头:“是的,据说他坐得很端庄,很沉稳,甚至可能一直没人发现这把椅子的异样。他被发现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靴刀——他是划开了自己的腿部动脉,血液流尽而死的。” 最后一位大团长艾萨克·罗德默默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他的遗体被收殓在圣堂山英灵殿中,连同他的权戒和那把靴刀一起。 因为他是因为遵从教皇的命令,攻打了魔都崔斯特之后,没多久就身亡的,因而当时的教皇坚持他是收到了法师的暗算,有人用巫术摧残了他的心智,所以他并不是自杀,而是死于一场谋杀。他在一场极为盛大的葬礼中出殡,而在他之后,圣殿骑士团坚持不愿接受来自枢机团的大团长人选,因此大团长的位置在双方对峙中,空悬了上百年之久。 第49节 “他的心智动摇过,但至少在他选择了死亡的那一刻,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坚定的。”埃文低低叹息道,“在他率领圣殿骑士团去攻击异教徒的时候,他一定有所迟疑吧?” 雨果低下头,带着一种对悲剧英雄的哀悼,他说道:“崔斯特是在平安夜被攻破的。其实我们都猜测,罗德是因为在最神圣最和平的节日里,却制造了杀戮和恐怖,而感到不安、不义和迷茫。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和命令,所以他……选择了惩罚自己。” “他是在毁灭自己,毁灭圣殿骑士团,雨果。”埃文说道。 雨果骤然睁大双眼,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 ——他在说什么?最后一任大团长会选择毁灭整个圣殿骑士团? 埃文站起身,将椅子重新摆正,呼出一口气道:“自杀,在教义中是一种罪行,不是么?身为大团长,罗德选择在这个书房、在这个位子上自尽,一旦被确认之后,显而易见将会对他自己的声誉、整个圣殿骑士团的声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当时的教皇恐怕也是出于保留下圣殿骑士团的力量,而捏造了一个巫术的说法。” “但……但这没有道理。”雨果震惊道,“为什么,为什么大团长想要毁灭我们?” “因为圣殿骑士团正在变质,正在变得不那么纯粹……科林,也许你感觉不到,但是事实上你们对外界的每一次妥协,就是在推动整个圣殿骑士团的立场偏移一寸。你们或许不认为出席一次审判,追杀几个异教徒,顺从几个不知道原因的命令,这些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事实是,你们正在被改变,这个改变是这潜移默化的一百多年,圣殿骑士团已经不再是一万年前,‘唯正义是从’的,我的那个圣殿骑士团了。”埃文带着些许感慨地说道,“如果继续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会出现一个把握住教廷所有武装力量——包括骑士团——的教皇冕下的。” 雨果震撼难言,许久后喃喃道:“所以当年的艾萨克·罗德,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比起圣殿骑士团逐渐变成一支只剩下虚名的武装力量,他宁可……毁了它。” “你要知道,科林,圣殿骑士团之所以是圣殿骑士团,就是因为它的纯粹,它只为正义而战,它不参与世俗的任何争斗、仇恨、斡旋、交易……无论什么东西。它存在的意义没有一丝一毫与强大的力量有关,而是只与强大的信念有关!一旦它开始失去它的纯粹,那么它就已经比彻底毁灭更可怕!如果是我落入了罗德的这种无能为力的境地,我也会选择……毁灭它。”埃文笃定地、有力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总廷宁可空悬出大团长的位置,也不愿意由你们继续自治么?因为我可以肯定,假如大团长由任何一名圣骑士继任,在他坐到了艾萨克·罗德的位置之后,他也会选择……自我毁灭。” 雨果呼吸急促,良久后抬起头看向埃文,他问道:“但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埃文?我们该冲向纯净而辉煌的灭亡吗?还是我们该向这个世界抗争,寻求可能的平衡?” “谁也不知道哪个选择更好,科林。如果你想问我个人的意见的话——”埃文微微一笑,温和地回答道,“我选择灭亡。” 这句话的重量仿佛令雨果难以承受,他呆立当场,良久良久没有再说话。 埃文离开书房时,有很多回忆纷至沓来,涌入他的心扉。 他想到很多年之前,自己刚刚兴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法师战友绯红说:“就照着基督教那群整天把祸害异教徒当圣战的templar来搞不行吗?你真的真的非要拉扯起一个纯圣父骑士团么?我可告诉你,我都差不多已经看到悲剧结尾了……” 后来他站在第一批圣骑士的面前,扫视他们年轻又平静的面庞,对他们说:“看清楚你们身边的兄弟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了。” 现在又有一张模糊的脸在眼前浮现,埃文已经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但确实有一个年轻的圣骑士曾经问过他:“帕拉丁阁下,我们不是来拯救这里的人民的吗?为什么他们都恨我们?” 但当埃文推开门走出这间书房后,往昔的一切又如碎片一般向后退去,被他的记忆和厚厚的史册,重新封存起来。 埃文仍是那个步履稳重、永远带着温柔微笑的埃文。 ☆、第70章 窗户上响起了咔咔咔的敲击声。 埃文从床边站起,好不容易将小凤凰哄着睡觉去。 接着他走过去打开窗户,正看见魔灵路易斯又从他的外表变回了那个黑漆漆的小气球,嗖的一下飞回了室内。 埃文检查了一下,外面没有人发现这半透明的小家伙,便重又关上窗,回过头莞尔道:“路易斯?还是修伊特?” 魔灵呆在桌上,开口又是修伊特的声音:“是我。” “有什么发现么?你的那个兄弟……是不是准备有大动作了?”埃文问道。 修伊特应了一声,似乎难得地有些走神,片刻后他说道:“没有,我没有发现什么大事。埃文?” 埃文总觉得他的表现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会儿后问道:“修伊特,你看起来就不像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好么,有事瞒着我?” 修伊特停顿了片刻,说道:“没什么。你给我的血液样本,我分析出来一些东西。” 埃文曾经收集过一点蓝铃花刺客的血液,当时魔灵将它一口就吞了,也不知修伊特是如何远程进行分析的,就听他说道:“这些刺客的血液里除了一种叫做‘潮汐’的毒素,还有魔法生物的血液。他们被注入了一些额外的血统,埃文,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埃文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强行让他们兼修了术士职业……我是说,这些刺客依靠魔法生物的血液,获得了施法能力?” 修伊特点了点头。 这种实验本来是十分艰难的,不过如果是费力克斯·克雷菲尔德的话,埃文相信他确实能做得出来。克雷菲尔德家毕竟……很早就有这个传统,就连修伊特自己,不也是被强行注入了奈叶达英的血统么? “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暗杀能力与日俱增,速度也超越了凡人的界限……如果‘秘血’的费力克斯是用这个来与蓝铃花进行交易的话,那还真是很有诱惑力的筹码,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会就此结盟……但是费力克斯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埃文陷入了深思当中。 修伊特也显得有些出神,他控制的魔灵在桌上呆了一会儿,忽然道:“埃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埃文挑了挑眉,莞尔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修伊特唔了一声,就问道:“嗯,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圣骑士的制式服装一直遵循古制,所以说……你们到底穿不穿底裤?” 埃文:“……” 过了一会儿,埃文咬牙切齿,伸出两手握住桌上的魔灵,狠狠搓了两搓,让它发出吱吱叽叽的古怪声音。 因为修伊特现在控制着魔灵,所以这感觉就像是法师先生被他给搓圆捏扁,可怜兮兮地发出惨叫似的;埃文哼哼道:“捏死你捏死你……” “我开玩笑的……”魔灵一边被捏,一边发出修伊特的声音认输道,“埃文叽叽叽叽……忘记这个问题吧,我是想问别的事……叽叽……” 埃文没好气地放开它道:“说!” 魔灵忙飞离了他的魔掌,一边接着说道:“假如有一个机会,你可以拯救一批人的生命、自由还有尊严……但代价却是另一批少数人的生命安全,你会做么?” 埃文闻言动作一顿。 这个问题本该是极为严肃,还有些残酷的事情,但经过刚才的玩闹之后,埃文一时没有办法给与足够的重视,只是想了那么一会儿后,就笑着答道:“我不做。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什么的,本身就是一种野蛮行径,何况那少数人并没有做错事情,我哪儿来的权力决定他们的命运?就算要救人,也该是这些少数人自己做决定才好。” “喔,我明白了。”修伊特点了点头,认真地道,“绝对道德主义。” “你玩什么呢,给我做测试题?”埃文好笑道,“那种一辆车,要么撞死一个小孩,要么撞死五个小孩什么的……” 修伊特嗯了声,接着淡淡说道:“是的,测试一下我做了邪恶大魔王以后,干了多坏的事情,会让你过来砍死我。” 埃文对着魔灵伸出手,笑道:“你过来!我现在就捏死你!” 魔灵嗖一下飞到了天花板上,粘在那不动了,修伊特道:“冷静,冷静点……”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出去时候伪装得好好的,回来就没有继续伪装了?”埃文挑眉道,“你这样让我怎么解释,一个黎明圣者往外走了,还没回来,又一个黎明圣者往外走了,嗯?” “路易斯身上魔力不多了……维持那个外形的话来不及走那么长的路。”修伊特低声解释道,“你就说……你翻墙走回来了?” 埃文哭笑不得,好一会儿后嘟囔道:“怎么这么不经用,我还想让你变个外形呢……” 修伊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带着笑意问道:“想我了?” 埃文想了半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魔灵从天花板上飞了下来,在一阵淡淡的银光当中,身形逐渐膨胀、拉伸,慢慢幻化成了修伊特的模样。 修伊特嘴角微微翘起,凑到埃文面前。 埃文将他的脸掰开,噗嗤一声失笑道:“这感觉像在亲路易斯……别闹。” 修伊特又凑过来,两人面对面彼此凝视了一会儿。 修伊特道:“既然想我,就快点离开科伦纳,别掺和这些事情了……” 他话还没说完,埃文突发奇想,伸出两手摸着他的脸,接着用力一搓。 修伊特:“叽叽叽叽——” 几秒后,黎明圣者的房间内猛然爆发出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 …… 时间逐步推移,来到了夏秋交接的时节,此时距离埃文从沉眠中苏醒已经有整整半年的时间。 圣都科伦纳内稍微平静了一些,在埃文开始指点并布置圣殿骑士团的巡逻和守卫方案之后,蓝铃花的行动似乎暂时平缓下来。 新的教皇仍没有被选出,为了平息人民的焦急和不安,圣职部开始频繁宣判捕获的刺客和一部分圆环法师。总廷倒并不是查出了圆环法师和刺客之间有所关联,而是在灾难来临之时,处决几个异教徒的方式总是能安抚一部分人。 这是一种惯例。于是圆环当中就开始有法师按照这个惯例,被架出来,进行游街,然后当众忏悔,然后互相指责、指证,最后被当众处以火刑。 有人发现黎明圣者会出席这些圆环法师的忏悔,这位阁下行踪不定,也不喜欢热闹,但对这些法师的宣判,似乎他总是喜欢在场。 这很快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在类似的场合中,观众的人数开始与日俱增,只为在人群中能够巧遇黎明圣者阁下。 而埃文确实会在场,而且他会耐心将这些法师的罪名听完,在这半个月间一共有十八人被判刑,而他们的罪名包括有非法窃取尸体、研究□□和巫术、蛊惑民众等等,而且多数会伴有损害他人的性命和财产的罪行。 这些圆环法师多数没有组织的庇护,所以会被捕捉;他们没有纪律可言,也确实会为了让自己的奥术水平更进一步,而犯下一些罪行;他们本就在黑暗中摸索,被打上了恶魔的标签之后,似乎更肆无忌惮了,因为无论是自律还是违法,被抓住的话都一样是死刑而已。 对于这些人,埃文并无多余的怜悯,只是默默看着他们被从忏悔的高台上押下去,然后送上火刑架。 但直到这一天,有一名叫做伍迪的老法师登上了忏悔台。 这名老法师看起来年近七十,身上穿得很是滑稽,被送上高台时,似乎走得极为匆忙而有些踉跄。他宽大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口袋,里面晃晃荡荡都是古怪的小玩具。 在被游街的一路上,老法师不停从口袋里掏出东西,递给旁边围观着他游街的小孩,他会说:“看,孩子,看这个好玩吗?送给你,喔,我保证这个不是巫术,这个是用木头、螺丝,一点金属做的……” 他走了一路,也将玩具发了一路,虽然没有几个孩子收下了这些东西,但他的口袋里也空了——卫兵没收走了他的所有东西。 现在老法师伍迪登上了忏悔台,油腻腻的卷曲白发和胡须盖住了他的半边脸,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外表,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我不知道该忏悔点什么?呃,对不起我早上把我攒了三个月的黄油面包都吃完了,还有刷牙刷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拖出来,现在可能有点……不好闻?” 老法师哈了口气,闻了闻自己的口气。 台下隐约有不庄重的笑声传出来,埃文站在街角处戴着兜帽,向他望了一眼。 “我知道我大概要被烧烤掉了……说起来,你们知道火是怎么一回事儿吗?”老法师接着随口说道,“台下,有谁知道为什么火烧起来的时候,空气会有些扭曲吗?有谁知道火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明堂;倒是有几个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回答道:“火是父神赐给我们的光和热!” 老法师猛地把两手拍在台子上,不高兴地吹起了胡子:“谁告诉你们的!这是误导,这是不负责任的教育!我告诉你们,火是一种气体,是一种电离态的特殊气体,我们叫他等离子体!” 这拗口的词汇让台下一干人都有些傻眼,他们全都陡然静了,像一群目瞪口呆的鸭子一样看着高台上的人。而旁边的主教满脸阴郁地下达命令,于是守卫们冲上高台,又架起了老法师,把他拖下去,直接送上火刑架。 “你们听好啊,等离子体这个东西,它还会有发光、发热,还会有磁的效应……”老法师被架到火刑架上五花大绑,还在唧唧歪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等下一定要仔细观察!你们生下来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次火焰的诞生、释放和毁灭,怎么能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呢!你们又不是聋子和瞎子,光是重复别人随便敷衍你的胡说八道就够了吗,怎么就不会动脑子呢?唉,可真是愁死我了……” ☆、第71章 老法师被绑在了火刑架上,卫兵有些敷衍地将他捆住,然后便一跃而下,旁边自然有两个举着火炬的人。 按例,负责这场审判的执事大人会在旁边的高台上进行一次精简的演讲,说说这个被处刑的人犯了什么罪,不过他看起来兴趣缺缺,只说了两句话。 但就在他宣布开始火刑开始之前,忽然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埃文越众而出,一脚踩在围了整整三圈的金字塔状的柴火上,接着踩着这些干柴走了上来;他的外形鲜明出众,很多人立刻认出了他来,纷纷发出惊呼声。 埃文对卫兵说道“稍等一会儿”,接着便来到老法师的面前,与他打了个照面后说道:“你没有犯过死罪。” 老法师伍迪被摘走了眼镜,此刻有些吃力地看着埃文,迷迷糊糊道:“喔,你有点眼熟……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犯过死罪啊,不过他们都说有,那估计就是有吧。” 埃文失笑地摇了摇头,认真道:“说真话,你的罪名里只有非法研究炼金物品,我不觉得你该死。” 老法师笑眯眯道:“喔,我的荣幸。” 埃文闻言后哭笑不得:“这不是重点。但重点是,我不希望你在这里被判刑,你知道么?底下这些人——” 第50节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都期待地望着上面。每一场火刑都是一场令人难忘的盛宴,人们会挤满这个广场,就像老鼠嗅到乳酪的腥味一样迫不及待,一场火刑可以作为半个月的谈资——而这半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有一场火刑。 “这些人已经太过狂热,太过激进了。”埃文叹了口气,肃容说道,“他们正在毁坏自己竭力建立和维护起来的法律体系。一个应该判刑却逍遥法外的案例,和一个理应略作惩戒最后却当众火刑的案例,对法律的尊严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伍迪睁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说的真对,先生,你的分析我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过。那你认为这种现象应该如何排除和预防呢?” 老法师还被绑在柱子上,说话时却像是在参加什么学术报告,认真与埃文探讨起来——他好像一直都跟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在忏悔台上教科学,在火刑架上问法律,这简直是个流氓嘛。 埃文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救你。是时候让某些人意识到,真正应该做出决定的是法律,而不是他们的愤怒和恐惧了;或许还有一些人需要明白,人民的愤怒虽然很好挑拨起来,但却不那么好控制……唉,其实归根结底,我就是不想看着一个罪不至死的人被活活烧死。” “……说起来,愤青这个团体……真是一言难尽。”埃文又嘟囔了一句,伸手想要去拔出背后的凤凰长剑。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老法师眯着眼睛,艰难地用昏花的眼睛看清楚了埃文,忽然惊喜地说道:“喔喔,等一下,我认出来了,你不就是那位克雷菲尔德阁下的爱人吗?” 有那么一瞬间,埃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那么两秒,就又听见老法师说道:“这可真是,哎呀……克雷菲尔德阁下果然是克雷菲尔德阁下,他说我会看见你,我差点以为他说错了呢!谢天谢地你来啦,我这儿有话要转达给你……” 埃文茫然无比,回头去看平常爱隐身跟在身后的魔灵路易斯,不过没有发现它,埃文又问道:“你说……修伊特让你带话给我?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有路易斯在不比传话方便?” “也许他没法亲自告诉你呢,也或许是他觉得这个时间再告诉你比较好……”老法师嘟嘟囔囔地说道,“哦,我想想,克雷菲尔德阁下想要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你,他说你是最值得相信的人之一。那好吧,这位阁下,我要告诉你:陨石快要来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躲好吧,秘血阁下准备了五六颗流星体,都准备对准议事殿里那群还在选教皇的红衣主教发射——” 他说到这里,巨大的信息量简直喷涌而出,饶是埃文也惊诧道:“陨石?你们准备直接攻击议事殿?什么时候?” “今天,马上。”老法师眯着眼睛笑道,“根据你的影子的长度和角度,结合咱们所在的纬度和日期,可以计算得,现在已经快要到下午一点二十分啦——秘血阁下准备是一点三十分就开始计划。预计用三颗流星可以先把曙光大结界炸出个窟窿,剩下的足够把议事殿炸成一个大坑了,然后最后一颗陨石里的魔像会趁乱打开传送阵,把圆环里剩下的人都接走,大家都自由了!” 埃文:“……” 此时此刻,广场上都是拥挤的人潮,窃窃私语声像海潮一样嘈杂又连绵;天空上一片碧蓝无垠,夏末秋初的午后干燥惬意,没有一丝一毫令人不安的预兆。 埃文又望向了老法师浑浊的双眼:这是个疯子?还是正常人?是以一名圆环法师的身份,想误导他?还是确实收到修伊特的委托,为他传话?最重要的是,这些话是真是假,魔灵路易斯又去了哪里? 这是下午一点二十一分,科伦纳的十字玫瑰大广场。 埃文眼中一片复杂之色,他伸手就拔出了背后的凤凰长剑,剑刃在烈日下反射出凌冽绝伦的光芒。 他一剑砍断了老法师身上的绳索,继而低声呼唤道:“小奥!” 当他一跃而起,轻巧地落在旁边的房顶上时,他的幼年凤凰已经从天空中直冲下来,化为精纯至极的火焰身躯,载着他低空在圣都科伦纳上空掠过。 地面上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声,向上看去时,只能见到凤凰辉煌优雅的身影遮挡住四周建筑物中露出的天空。 埃文当机立断,骑着凤凰向科伦纳中心的议事殿敢去,此时他抬头看去。 只见那天空上,有一点隐隐约约的赤色光芒,正在耀眼无比的烈日旁闪烁;除了埃文的双眼,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它。 低空中隐隐有嘶嘶的声音,预示着不详的征兆。 下午一点二十六分。 凤凰在议事殿前高速掠过,埃文的身影从上面直接坠落下来,落在宏伟无比的大殿前,接着抬脚便向内走去。 守门的两位圣骑士抬起□□,为难道:“帕拉丁阁下——” 他们话音未落,埃文一手推开两把□□,头也不回地走入其中;他步伐不快,但速度却极快地穿行在会堂前的长廊上,两旁的石柱和雕像飞快地掠过。 红衣主教们庄严地坐在会堂当中,此刻台上有一人正在端庄地讲话,正是蒙特罗红衣主教,教皇位置的有力候选人。 当埃文闯入时,蒙特罗正说道:“圣殿骑士团的地位正在动摇当中,这是我们百余年来最需要变革的时刻,我们应当将这样一股属于我们、也需要我们掌握的力量纳入计划当中,而大团长的权利——” 这时,人群中,穿着红白长袍的凯尔·斯宾塞率先发现了埃文的闯入;埃文与他对视了短短两眼,凯尔无奈地用口型说道:“他们把我塞了回来。我现在可是一个不能出差错的人。” 但出乎他的意料,埃文现在根本不在意他为何会从地牢当中消失,又出现在了议事殿中。 埃文走到高台边,在整个枢机团茫然的注目下,他说道:“我们正在遭受攻击,现在还有三分钟时间,所有人撤离这里。” 台下立刻响起了交谈的声音,稳重的红衣主教们都极有风度,先与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会儿意见;而台上的蒙特罗正看着埃文,问道:“帕拉丁阁下,我假设您知道,选举会议是最神圣、最不容侵犯的圣廷会议,我——” 下午一点二十八分。 埃文站在会堂当中,一群红衣主教面前,忽然仰头看了一眼身侧高耸到圆顶的承重柱。 下一秒,他一言不发地后退了一步,接着悍然一腿就踹到了石柱上! 圣光力量随之爆射而出,承重柱立刻开始开裂,整个古朴神圣的会堂开始咔咔作响。 几秒后,人们惊恐的喊叫声在这宽阔的会堂中沸腾了起来! 红衣主教们猝不及防,瞠目结舌地看着埃文;而埃文站在崩裂的石柱前,回过头,翡翠色的双眼极冷静地看着他们:“现在,可以跑了吗,先生们?” 仅仅几秒的时间,整座高达二十多米、可容纳上万人的古老会堂就在他爆发出的力量中开始崩塌;红衣主教们在轰隆巨响当中惊慌地逃离,他们原地留下无数文件纸张,还有不慎被别人踩掉的、长长的红色绶带。 埃文拎起一名跌倒在地的阁下,扛着他从侧门跑出这座议事大殿,红衣主教们像鱼群一样跟着从门内涌出,外面等待着这场选举的群众本该为此震惊,现在他们却都抬头看着天空。 尖叫声不绝于耳。 埃文也仰头看去,只见他之前所见的那个渺小的红点已经越来越接近,可以清晰看见它是一颗艳红色的巨大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笔直地向着这里——向着他们面前坠落而来。 下午一点三十分。 感应到来自高空的巨大威胁,高三十米、半径一公里的曙光大结界,作为这片教廷的圣土上最强悍的隐形防护力场,在圣都科伦纳上空点亮了金色的纹路。 ☆、第72章 第一颗陨石已包裹在强大的光和热量中,撞击在曙光大结界上,金色的纹路一瞬间向外绵延而出,如同一面瞬间展开的盾牌一般笼盖住圣都科伦纳上空。 那一团火焰在撞击中四散开,光芒在几秒内暴涨到掩盖住太阳光芒的强度,一开始人们只能无助地捂住眼睛逃窜,而接下来爆射而出的冲击波如有实质地扫荡下来,整个地面都在顷刻间被摇撼了一下。 地面上从里向外波动了一瞬,人们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正下方议事殿的玫瑰窗首先被击破,发出乒的一声碎裂的巨响后,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像水滴一样飞溅着落地……紧接着,距离中心百米半径之内,所有玻璃都碎裂开来。 曙光大结界像倒扣的玻璃碗一样,但它坚固无比,纹丝不动地承受了第一颗陨石的撞击;而后者耗尽了所有动能之后碎裂开来,化为一团团向外散落的焰火。 但就在人群从冲击波中缓过来的下一秒,第二颗陨石又挟带着巨大能量落了下来。 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一切都像是安排已久的灭世劫难,甚至有人开始跪倒在地,向着天空祈祷。 曙光大结界承受住了连绵不断的撞击,但是被压迫得不断贴向地面,议事殿最高的圆顶原本就处于崩塌的边缘,当结界下降到高度以下之后,陨石直接磨平了圆顶上圣人的雕像。 此刻地面上全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声,埃文看着人群涌入专用于庇护的教堂中,而后打了个唿哨。 凤凰的身影在漫天火雨当中逡巡而下,埃文一跃而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借助于凤凰拔升而起的高度,静静站立在议事殿光秃秃的穹顶上,脚踩着曙光大结界的顶端。 第五颗陨石如约而至,向着议事殿的西南角而来——它不再是石质结构,而是由金属构成,这足以给与它强大的抗压能力,能够直接穿破黯淡的曙光大结界,坠落在地面上——然后形成一个巨大的陨石坑。 埃文现在就站在它面前,感受着强大的热量和风向着自己压迫而来。 他后退一步,微微压低重心,接着两手握紧了凤凰长剑——这是他自苏醒以来,第一次使用防御姿态。在他面前的明亮无比的光,此刻让他回想起曾经很多次战役…… “那头老红龙也这么对我过……现在就是中间多个大铁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埃文自言自语道,“小奥,你现在太小,退开点。” 小凤凰却跃跃欲试,躲在埃文身后面,兴奋地用稚嫩的语调大叫了一声:“埃啾啾——!” 下一秒,这颗威力无穷的流星与曙光大结界再次接触了,时间仿佛在此变得极为缓慢,在那中心点处,瞬间爆发出无限的光和热量,以至于凡人根本无法直视于它。 不远处的大教堂中,凯尔帮助在冲击波中站立不住的人冲进避难处,自己则随手给自己加持了一个护盾,这时仰头看去。 他正看见那颗陨石爆裂了开来,火焰像倾盆大雨一样向下砸落,整个天空明亮得堪比恒星的表面,埃文的身影仍在议事殿的穹顶上。 天空上,流星仍在接踵而至;刚才那颗陨石的冲击波已经扩散过来,凯尔来不及多想,挥手将一道神术护盾加持到远处埃文的身上,紧接着就被冲击波掀翻在地。 曙光大结界已经黯淡无光,收缩到了仅仅半径千米之大;埃文脚踩在圣都科伦纳的最高点,将凤凰长剑重新握紧,顺便一脚将身后的小凤凰给踹开。 “啾啾——” 小凤凰稀里糊涂地滚落下来,拍了两下翅膀后调整姿态,正看到后继而来的陨石将埃文的身影重新埋没。 在数声轰隆巨响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喘息一声,最后一颗硕大的流星包裹在青色的火焰当中直扑而下。 此时此刻,从光焰的中心处陡然上升出一道渺小、却无比尖锐的光芒,它快得无与伦比,直直与还没有来得及落下的陨石相撞……后者还没有来得及解体,便从中心处扩散出前所未有的强大能量。 紧接着,最后的陨石解体爆炸,从中飞出了数个人形黑影,从曙光大结界上空直冲而下,直接突破了虚弱的结界后,坠落在街道上。 凯尔勉强站起身,正看到熊熊燃烧起火焰的大广场上,落下了一个漆黑的人形物体——它看起来用坚固的金属制成,浑身泛出冷硬无比的反光,落地后它直立起身,头顶上亮起了一盏蓝色的灯,并展开六只手臂——那是六把由奥术光芒组成的长剑和鞭子。 伴随着相似的一声“目标到达确认,开启歼灭模式,黑金lx73号进入预定路线a”,这些古怪的金属物体开始悬浮起来,高速移动并不断搜寻附近的幸存者开始捕杀。 ——魔像?那些法师的炼金工艺所达到的最高成就?秘血阁下居然已经制造出如此多的魔像? 凯尔额上渐渐冒出冷汗,此刻来不及思考是否会暴露,直接以藏在袖口中的精巧□□吸引了眼前魔像的注意力,确认它不会去追击无辜者后,凯尔转身就跑。 此刻的大广场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圣职者们纷纷站出来保护和安抚民众,几名红衣主教已经领人开始修复曙光大结界。 而紧随着凯尔的这尊魔像飞行速度极快,破坏力惊人;凯尔精疲力竭,还要顾及逃跑的路线,不能让魔像盯上其他人,很快被逼到了角落处,只能无奈地反手拔出自己的双刀—— 但就在他决定拼命的下一刻,天空之中那道尖锐的光芒如闪电一般从火焰中折射出来,从半空中笔直地落下,直直地撞击在这尊魔像上,紧接着只见数道刀光几乎在瞬间爆发出来。 凯尔刚来得及喘了一口气,就看见埃文的身影从光芒中显露出来。 圣骑士双手反握凤凰长剑,从魔像顶端的灯光处插了进去,强悍的圣光力量瞬间破坏了魔像体内的能量中枢,令这尊魔像失去了动力,安静下来。 埃文从魔像身上翻身腾跃而下,此刻仍然浑身包裹着惊人的热量,他身上不断蒸腾出雪白的雾气,甚至周围的空气也在扭曲。 “你先别过来,凯尔,我有个问题。”埃文将凤凰长剑插回背后,叹了口气道,“你能治疗一下我么?” 凯尔吃了一惊道:“你受伤了?” “没有。”埃文答道,“所以这就是我的问题:你能治疗一下我的头发么?我好不容易养了五个月,就这样烧断掉……修伊特会疯掉的。” 凯尔:“……” 下午一点五十分,圣都科伦纳内部。 新的结界在众位主教的努力下铺展开来,神术力量在其中得到了数倍的增幅;科伦纳内猝不及防的各支部队——包括圣殿骑士团都已反应过来,开始参与营救民众、以及围杀这些从流星体中降临的魔像。 凤凰的身影很快再次出现在半空中,并盘旋在议事殿的上空——也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仍在不断燃烧的穹顶上,居然还站立着一个人影。 这个人便是费力克斯·克雷菲尔德,大奥术师修伊特的兄弟,秘血派的创建人和领袖。 他穿着与修伊特很类似的法袍,手中空空如也,也没有任何魔法波动,奇异地站立在半空中与埃文对峙。 他手中拎着一个奇特的金属鸟笼,现在这个鸟笼里关着埃文很熟悉的一个家伙:魔灵路易斯。魔灵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地瘪着,看见埃文时才艰难地飞了起来。 这时费力克斯说话了,他的语气非常怪异,不像是一名位高权重的法师,倒类似于贵妇人拿腔作调的口吻:“喔,你就是尊敬的黎明圣者阁下吧?” 埃文骑乘着凤凰不断向他逼近,很快来到了一名法师最注意的安全范围之内,他试探着放慢速度,同时拖延道:“你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埃文逐渐来到了任何施法者都不会让圣骑士接近的范围内,费力克斯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危险,也没有回答埃文的意思,反而拎起鸟笼,轻慢地笑着说道:“看起来你很喜欢我的弟弟修伊特,如何,他是不是将你伺候得很——”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埃文暴起发难,一剑向着悬浮于半空的法师劈去—— 雪白的剑光到达费力克斯的身前,却将他的防御法术激发出来,他向后飞退的同时,一边犹自轻松地坏笑:“别这么激动,虽然我杀了几个人,但就不能让我多说两句话再动手吗?反派出场后总要多说两句话,你不能剥夺我这个权力呀……” 埃文心想:白痴才跟你比话多!你杀人还有理?! 他一言不发,在凤凰背上再次一停,紧接着如同一道雪白的闪电一般,向着费力克斯再度抢攻。 第51节 电光石火间,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费力克斯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线,他摸了一摸后,大松了口气,随后语速极其快地说道:“哦!吓我一跳,这可真险,咱们赶紧进入正题吧:黎明圣者先生你大概不知道深海龙都是雌雄同体可以生孩子所以修伊特现在正在安心养胎吧?” 埃文:“……” 饶是以埃文的心智之坚韧,也不由趔趄了一下。 两人再次对峙了一秒,这时费力克斯手中的鸟笼里,魔灵张嘴发出了修伊特咬牙切齿的声音:“费力克斯!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胡说八道下去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第73章 “啊,这么快就要上演兄弟相残了呀……”费力克斯伸出手,把食指伸进笼子里去,抚摸魔灵的脑袋,“修伊特我亲爱的兄弟,你现在可赶不过来,光靠一个魔力耗尽的星灵,就别想着反抗了嘛——” 话音刚落,魔灵路易斯忽然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食指。 ——这是埃文第一次知道,路易斯原来有嘴和牙齿。 费力克斯:“……嗷嗷嗷嗷嗷痛死了!” 费力克斯使劲地甩开手上的鸟笼,笼子立刻飞了出去,从这百米高空向下坠落,埃文驱使着凤凰接住了它。 埃文打开鸟笼,魔灵立刻飞到他肩上,修伊特道:“没有魔力了,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埃文抓起魔灵,将它塞进了怀里,接着与费力克斯对峙,随时准备重新击破他的护盾将他杀死在这里。 他们严阵以待,费力克斯却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哭丧着脸捏住自己的食指,嗔道:“讨厌!” ……那一刻,埃文身上几乎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尴尬地抹了一把脸,拍了拍身下的凤凰道:“小奥,千万别学这家伙。” 小凤凰鸣叫了一声,再次向着费力克斯俯冲而去;而后者陡然深吸了一口气,腮帮子微微鼓起—— “后退,奥尔良!”修伊特忽然喊道。 但声音比起眼前电光石火的交手而言实在太慢!凤凰已经在转瞬间俯冲到费力克斯的眼前,埃文手中凤凰长剑延展出来的光芒吞吐不定。 而费力克斯的眼中散发出一片银光,他张嘴轻轻呼气——刹那间一片锥形的雪白吐息喷射而出,冰晶协同着恐怖的寒流直接笼盖了眼前的一切。 幼年凤凰发出短促的鸣叫声,一边翅膀因为躲闪不及而被锥形的吐息直接命中,汇聚着强大魔力的寒流压制了凤凰之火,它如同失去了半边翅膀一般略作盘旋,接着从半空中下落。 埃文将魔灵按住,自己及时翻身从凤凰背上下落,同时将被迫回复了原形的小凤凰接在手中,接着就笔直地坠落在地。 从高空下落的冲力直接砸碎了脚下的砖石,埃文轻轻吁了一口气,顺手给自己释放了一个治疗神术,接着又像没事人一般腾跃而起,落在屋顶上。 他看到,费力克斯吐出的锥形气息在突破凤凰之火后,又暴涨出数十米之远,直接埋没了整片议事殿的残留建筑体,寒冷立刻如有实质地从那中心处扩散开来。 而费力克斯本人就在这一片霜白色的遮盖下失去了踪迹,直到几秒之后,一头体长接近百米、通体覆盖着银色鳞片的巨龙从中张开半透明的龙翼,腾飞而出! “那是什么……”无数人瞠目结舌,仰望着天空上。 “龙!是巨龙!” 伴随着无数惊呼,银色巨龙从低空之上倏然掠过,带动起一阵狂风,它腹部紧密又光滑的梯形鳞片反射着一阵阵耀眼光芒,即便是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庞大的身体彻底经过时仍过去了十几秒钟,而修长无比的龙尾在最后抽打在某个屋顶上,立刻摧枯拉朽一般落下无数砖瓦。 “奈叶达英……”埃文喃喃念叨,手中护着魔灵。 修伊特控制着魔灵道:“不错,费力克斯身上的奈叶达英的体征比我要显著得多,他不但可以进行龙息喷吐,甚至能够完全变身……” “他跟真正的巨龙也没有多少差别了,只不过他是人变巨龙,而巨龙是要用法术变人……”埃文一边说,一边快速在房顶上移动,追逐着天空上那只深海龙的身影。 小凤凰的翅膀被突如其来的吐息伤到了,现在蜷缩着翅膀缩回了埃文怀里,而魔灵路易斯身上的魔力所剩无几,埃文的速度渐渐无法跟上化为龙形的费力克斯。 他最终停在一座教堂顶端,接着在地面上意外见到了凯尔和蒙特罗;这两人正在指挥周围的队伍肃清整座圣都当中的魔像,凯尔看见埃文后说道:“埃文,这是法师的袭击?!圆环现在正在遭受攻击,他们打开了一座传送阵——” 他正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忽然感觉到身上一震,强大魔力造成的冲击波一掠而过,紧接着南边圆环的方向上,亮起了直达天际的辉煌光柱。 修伊特低声道:“传送阵已经打开了。” 埃文将魔灵藏在自己的披风中,以防它被这些神职人员发现,他听见蒙特罗指挥队伍前往圆环;一名红衣主教怒不可遏地说道:“决不能让这些法师得逞,他们侵犯了圣科伦纳神圣的领土,如果不能阻止这些圆环罪人,那就当场诛杀干净!” 一名唯权派的红衣主教在此时此刻,最关注的显然是压制事态、击碎敌人的图谋;而作为虔信派的代表人物,蒙特罗却一直观察着天空,他看清那条银色巨龙飞向的方向后脸色大变,喊道:“重整队伍,向圣堂山方向进发,他们还打算入侵圣堂山!” 两名红衣主教彼此意见相悖,一人喊道:“先诛杀干净圆环法师,他们才是根源!” 蒙特罗则强忍着怒气道:“忘记那些法师,我们的根源是圣堂山!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必须先保证圣堂山英灵殿!那里沉睡的是为这座圣城流尽了鲜血的英雄,就算整个科伦纳被毁,英灵殿也绝对不容有失!” 正在此时,费力克斯已经放缓速度,在天空中盘旋片刻,银色巨龙突然张开双翼,以前肢忽然攀住了无形的物体,继而攀附上去,盘踞在其上,以修长的龙尾不断抽打着摸索。 须臾,他扬起脖颈,再次喷吐出一道雪白的龙息。 圣堂山上,隐形的壁垒逐渐被冰霜所覆盖,显露出原本的形状,神力的流动被短暂地停滞了;费力克斯满意地挥动翅膀,化为一道银色的流光,以人形冲入了唯一的入口。 而此时,埃文正带着魔灵赶到现场,而凯尔以幻影刺客的速度紧随其后,完全没有落下。 他们仰望其上,见到整座高达近千米的圣堂山巍峨无比,竟然就耸立在圣都科伦纳的禁区之内,以往神圣云雾结界阻挡了凡人的视线,人们将唯一能够让凡人登山的道路视为天梯…… “三千一百级的阶梯……”埃文停在圣堂山前,正看到费力克斯闯入英灵殿的那一幕。 凯尔落在他身后道:“以往我们会使用天马、狮鹫飞上去,有时是预先准备的‘雅各布天梯’……” “我们没那时间。”埃文摇了摇头。 他低头去看小凤凰,它的翅膀却似乎仍受到费力克斯的魔力影响,无法变成成熟体态;埃文接着又以询问的眼神去看魔灵状态的修伊特,而后者沉稳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魔力。” “也就是说现在顶多指望你再咬费力克斯一口……”埃文嘟囔着道,接着他叹了口气,后退了一步。 从他身上开始散发出极其精纯强大的神圣力量,凯尔震惊道:“你……你能够施展飞行神术?” “我又不是牧师,没那神术……”埃文神色郁闷地回答道,“强行用神圣能量来模拟一下而已。” “为什么以前从未见过你用这个能力?”修伊特又问道。 “因为以前没那必要……”埃文大声道,“而且太特么拉风了!” 从圣骑士的背后,陡然伸展出了一对长达十数米、纯粹由圣光组成的修长羽翼。 辉煌无比的金光在那一瞬间简直铺天盖地,一时间地面上像点亮了第二颗恒星,强悍无比的能量甚至无意识地使圣堂山的结界发生了动荡,周遭一切都像是静谧了。 埃文拍打这对圣光羽翼,直接飞上英灵殿的入口处落地,疲惫地松了口气,身后的光翼如同抽丝一般快速消逝在空气中。 在他们眼前的,是刚刚好耸入云海之间的英灵殿,没有人知道它屹立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它是由谁建造而成。这座圣殿或许比人类的历史还要悠久和辉煌,它美得无与伦比,也宏伟得惊心动魄,或许只有神明能够将其连同英灵山一同铸造出来。 它是圣廷所有可歌可泣的英魂的长眠之所。在教廷的影响力最大的时候,人类几乎所有的英雄在死后,尸骸都会被送入这里;英灵殿中没有神术、法术,一切会打扰灵魂的东西,英灵们将会在最纯粹、最神圣的死亡过程当中,被父神接引进入天国。 埃文打量这座英灵殿,它与一万年前几乎别无二致。 魔灵在他肩上悬浮起来,修伊特道:“你把凯尔·斯宾塞留在下面了。” “他不适合参与进来。”埃文拔出身后的凤凰长剑,向着英灵殿内走去,“屠龙这件事,像他这样的刺杀者只会拖后腿。” 修伊特沉静道:“现在只有你独自一人,但你看起来很有信心。” “我其实没有什么信心,单人屠龙的成功率基本上是取决于龙的年纪多大而不是我……但我至少不会死,我是个圣骑士,按照你们法师的说法是基本打不死,嗯?”埃文随口说道。 英灵殿门前,两座几米高的雕像拱卫着这道半开的大门,微笑着向他们摊开手。 埃文敛容向它们分别行礼,才继续向着英灵殿内走去。 ☆、第74章 英灵殿中,费力克斯化为人形向内行走。 没有来到过这里的人,恐怕无从想象这里的宏伟和广阔,这座正厅的高度能达五十多米,两旁分别高耸着四排乳白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地面平整而光滑,其上摆设着宴席所用的长桌,仿佛这里还会有神祇来此宴饮一般。 费力克斯呼吸沉缓,起初惊叹于整座殿堂的圣洁气息,随后越走越快,奔跑向大殿之后的地方;他很快走过大殿后宽广神秘的秘境花园,在其中的岔道上穿梭,无心观察周遭的景致;接着是花园两侧的册封圣人、收藏圣廷典籍、记录所有神术的殿堂,很快他来到了英灵长眠之地。 整个英灵殿从没有奢华的装饰,而到了长眠之地尤甚。雾气永远笼罩着这片黑土,而雾气中安静地躺着无数小丘,这就是英雄们的墓地,墓地前只有简单的一座墓碑,上面或许只有短短两行。 能躺在这里的英雄,都不需要额外的话语,光是他们的名字和头衔,就足以让任何人立刻想到他们光辉的医生。 这些英雄的墓碑与凡人并无其他区别,费力克斯放缓呼吸,行走在小径当中。 他扫过所有墓碑,在一个又一个名字当中寻找。 他筹划了很久,终于得到天赐良机,在扶持雪风教派并筹谋刺杀了教皇拜伦三世之后,终于能够借着曙光大结界和圣廷的军队都最虚弱的时期,入侵进这片圣土。 不止如此,他甚至一次性出动了法师们百年之内积攒的所有魔像,秘血派联合发动究极法术才撕裂了这座大结界,他安排那些法师去打开传送阵,接应圆环当中的同伴……也是为了能够更多地吸引走教廷的注意力而已。 这是教廷的圣都啊……即便是巨龙的强悍身躯,如果要独自承受无数圣骑士、修士、牧师和猎魔人的全力围攻,又能存活多久? ……但他终究还是进入了英灵殿。 费力克斯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他快步行走。无数英雄的名字在他眼前快速地闪过,他听到埃文的脚步声逐渐从身后逼近,但无暇顾及。 费力克斯如同一道影子一般在墓地的雾气中穿梭……直到最后,他停在了一座墓碑之前。 埃文看到了这座墓碑,上面雕刻着的是: 【圣殿骑士团第五千五百八十一任大团长 艾萨克·k·奥格斯格·罗德】 “艾萨克·罗德……最后一任大团长?”埃文喃喃道。 修伊特控制着魔灵趴在他肩上,低声道:“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费力克斯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了他?这说不通……” 埃文恰恰走到费力克斯背后几米处;而后者只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去,他将右手转化为银白色龙爪,接着直接向着艾萨克·罗德的墓地探去……下一刻,龙爪直接抓到了土地下的棺木,并以悍然巨力将它从墓地当中拖了出来! “费力克斯!” 这个变故快得无与伦比,费力克斯的动作与之前截然不同,干脆利落地直接动手;埃文眼看着死者的墓地被亵渎,顿时怒不可遏,挥剑直接斩出了一道雪白的剑光,阻止了他试图打开棺木的动作。 费力克斯动作一滞,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动不动地挡在棺材前,同时背上瞬间长出层层银色鳞片,堪堪抵挡住剑光。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埃文携带着凌厉无比的剑光快步冲了上来,费力克斯旋过身,身上已覆盖满龙鳞,并正面迎接了他的攻势。 英灵墓地中缥缈的雾气如风一般快速流动,两道身影都快速在其中穿梭,雪白的剑光夹杂着偶尔亮起的蓝色奥术光芒…… 费力克斯忽而旋身在一座墓碑后躲藏,埃文及时收回剑锋,紧接着就被费力克斯陡然张开的巨大龙翼猝不及防地迎面拍击上来。 埃文收剑回防,却仍被强悍的力道击飞出几米之远,在半空中收身落地,堪堪抵消了冲击力。 费力克斯并不擅长以人形形态进行近战,也知道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自己不可能战胜埃文,当即毫不恋战,返身扑向艾萨克·罗德的棺木。 只听哗一声响动,木屑飞溅,费力克斯以右手直接破坏了木板! 而正在这时,埃文刚刚落地,看也不看,从长靴中拔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向着他掷去。 第52节 费力克斯毫无防备,龙鳞细密的手臂上被突袭而来的匕首划出了一道伤口,但依然从棺木中抢出了一截白骨。 “费力克斯!”埃文怒道。 在他重新追来之前,费力克斯已经向外逃去,他巨大的龙翼带来了远超凡人的机动性,几乎化为一道银白色的流光向外飞射。 埃文紧随其后,飞掠而出。 魔灵在艾萨克·罗德被毁的棺木上空略一停留,看见里面是一具空洞洞的白骨……此刻它已失去了一根肋骨。 圣堂山上再次响彻了一片龙吟之声! 费力克斯拍打着巨大的龙翼从英灵殿中飞出,旋即在一片银光当中重塑出流畅修长的龙形,一边保持着高速移动的状态向外飞去。 埃文紧随着出来,骤然被一片银光干扰了视线,紧接着就见到圣堂山外已经盘旋着两队狮鹫骑士—— 雪白的狮鹫展开修长的羽翼,载着他们训练有素的骑士包围了圣殿外围的天空,但突然出现的银龙以一声充满魔力的龙吟阻碍了他们的阵型,充满爆发力的龙尾扫击直接击破了一个方向,继而不与他们作纠缠,向外飞去。 埃文腾身而起,踩在其中一只狮鹫背上,一手按住了狮鹫骑士的肩头,说道:“追上他!” 狮鹫在半空中扑腾了片刻,埃文手中以浩然圣光的力量安抚了它,直直向外飞去;其余的狮鹫分为两队,仍有一部分守在圣堂山上。 埃文问道:“你们不是来追击费力克斯?” 狮鹫骑士惊魂未定,控制着狮鹫答道:“圣殿中出现了守护天使,我们亲眼所见,应当以守护天使的命令为先!” “愚昧!”埃文沉声斥责道,“世上根本没有天使。” “但我们亲眼所见,那头巨龙袭击圣堂山之后,有天使直接以圣光的形态……” “那只是埃文·帕拉丁。”埃文直视着前方银龙的身影,淡淡说道。 “可……”狮鹫骑士回过头,但在他面前已空无一物,紧接着就感到肩上一沉。 埃文在他肩上微微借力,继而如同一道闪电一般从狮鹫背上疾驰而出! 银龙有力的长尾向他横扫而来,音爆声轰然在耳边炸响;埃文收身旋转,直接以凤凰长剑与龙尾对拼了一个回合,继而接着冲力飞掠而出,堪堪来到银龙上方处。 费力克斯修长的脖颈在高速飞行中回转过来,张口喷吐出一道寒冷至极的锥形吐息! 埃文直接冲入了这道吐息之中,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间,他凛冽无比的剑光劈开了一切!磅礴而辉煌的圣光在高空当中直接喷薄而出,埃文的身影直接在银龙的龙翼上划过,如同裂过天际的闪电。 青色龙血在高空中飞溅而下,银龙宽阔无比的右翼被直接划开了一道长达十米的豁口,巨龙发出洪亮的龙吟声,陡然从高空中下降了高度。 埃文站立在龙背上,经验丰富的他以凤凰长剑插入它脊背上的龙骨当中,固定着自己在狂风中保持身形,在一阵天旋地转中他看到了费力克斯的目的地。 在他们眼前,直冲天际的光柱正在缓缓消减,奥术光芒正在不断涨收——这里是圆环,也是法师们打开传送阵,接引所有圆环中的同伴的约定之处。 狮鹫骑士紧追着银色巨龙赶到,他们的体型差别之大,如同追击着巨鹰的蜂鸟,然而蜂鸟队列齐肃,亦无所畏惧。 就在他们的冲锋之间,费力克斯身上已经平添无数伤口,银龙庞然的身躯因为龙翼失去了平衡而坠落在地,修长的龙身甚至翻滚了半圈,将埃文直接甩了下来。 费力克斯再次变化为人形,龙爪中仅仅攥着的艾萨克·罗德的肋骨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继而念动咒语,以预先安排过的结界抵挡了埃文的第一剑。 高达数米的紫色传送门前,法师已经与这里的守卫战成一团,守着最后的阵线。费力克斯的出现仿佛是什么信号,一具黑色魔像立刻伸出机械勾爪,抓住费力克斯后直接向着传送门内飞去。 埃文阻止不及,被层出不穷的法术阻拦在外,继而听到身后修伊特快速地说道:“直接走进传送门,我来控制元素通道!” 此时此刻,费力克斯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传送门中。 埃文合身扑去,直接冲了进去。 数名狮鹫骑士在巨门之外逡巡了半圈,被门外守卫的数名法师所纠缠,一名法师立刻跑到门旁念动咒语将传送门逐渐关闭——但紧接着凯尔·斯宾塞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击封喉! 下一刻,老法师伍迪的身影直接在空气中出现,他从隐身状态当中脱离,继续念动咒语将整座传送门封闭。 凯尔猝不及防的神情一闪而过,紧接着就紫色巨门关闭时的巨大吸引力直接吸入了通道当中。 短短十几秒之后,一切寂静下来,狮鹫骑士们包围了这片区域。 老法师伍迪松了一口气,疲惫地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看着眼前一排排包围着自己的训练有素的狮鹫骑士们,尖锐的枪尖反射着阳光。 四周已经没有活着的同伴了。 一名骑士警惕地向他走来。 伍迪从怀里掏了一会儿,摸到个八音盒,放到跟前打开,听着八音盒中的崔斯特之歌,他抽了支珍藏已久的卷烟,喃喃道:“年轻人办事,总是风风火火的……真是不放心啊。” 伍迪咂了一口烟,闭上眼听着崔斯特之歌,迷恋地哼唱了起来。 ☆、第75章 埃文穿梭过很多传送之门,走过很多次元通道,甚至也见识过位面壁垒,但是从未在传送过程中感觉这么糟糕过。 “你们法师的手艺……简直是退步了一万年。”埃文哼哼道。 修伊特蹲在他身边,伸手从他肩上轻轻拍击到腿上,确认他并没有在传送过程中受伤或者……发生变异。 “至少你没有缺少一条胳膊,或者多一条。”修伊特松了口气,站起身时还不忘随口与他斗嘴,“你在通道里还妄想追击费力克斯……是嫌我一边对准传送坐标一边维持通道,还不够分心么?” 埃文翻了身,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对你们奥术师太有信心了。没想到你们现在的传送法阵……一点儿都没继承到蓝胖子任意门的精髓啊。” “蓝什么?”法师有些茫然。 埃文唔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这是哪里……拉我一把,我还有点晕。” “这里是东比尔伦斯的莫德拉,我的地盘之一。秘血派搞出来的传送阵的目的地坐标距离这里最近,我无法准确预估费力克斯会降落在什么地方,所以直接把你送到这里比较保险。”修伊特说着,一边略俯下身,伸出手去拉地上躺着的埃文。 埃文抓着修伊特的手臂,使劲一扯,将猝不及防的法师先生扯倒下来,重心不稳地撑在他上边。 修伊特的鼻梁险些直接撞在埃文嘴上,幸好反应较快,一手撑在地上,勉强停在他眼前,挑眉道:“我以为你现在没有这个闲心,嗯?” 埃文伸手摸来摸去,环住修伊特腰间将他抱住,与他面颊相贴,喃喃道:“又这么久没见……” 他很久没见到修伊特的模样了,倒是修伊特一直控制着魔灵路易斯,时不时就爱盯着他看。 修伊特安静地与他抱了一会儿,忽然道:“虽然这是我的地盘,但现在是在室外,平原,一望无际,随便谁都能看到我们在做什么……” 埃文呃了一声,于是温柔地抬脚,把身上的法师先生给踹到一边去。 修伊特:“……” 两人在柔软的青草上躺了一会儿,埃文勉强恢复了过来,转过脸去看修伊特,正见到后者也望着自己。 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气氛渐渐暧昧起来。 埃文温柔地低声道:“修伊特……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嗯?” 埃文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最后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个……奈叶达英真的是雌雄同体?” 修伊特没有多想,心思随着这个问题转到了费力克斯的巨龙形态上,便随口答道:“大约是真的,费力克斯幼年时就是这个体征,但不知道成年后会有什么变化。” 于是埃文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忐忑,又很有些古怪地问道:“那他说的……关于你……怀孕的事情?” 修伊特:“……” 埃文:“……嗯?” 修伊特缓缓道:“……你真的认为世界上存在这种跨物种跨性别跨年龄的繁殖能力?” 埃文充满信任地说道:“本来不信的。但是想到你们是法师,我心里就踏实了,我坚信这世上有两种人是无所不能的:蓝胖子和法爷。” “无所不能的”法爷将两手拢进了袖子里,脸上渐渐黑如锅底。 几秒之后,伴随着法师先生一句“你大概不知道经研究表明圣骑士也具有怀孕的能力吧”,这对英明睿智的夫夫俩之间的第一场幼稚无比的吵架就这样开始了。 这场吵架起始于费力克斯随口胡诌的一句话,承接于埃文旧事重提,转折于修伊特怒极反笑的一句“这就让你怀上!”,最后结束于埃文怀里的小凤凰啾啾啾道:“怀上,怀上!埃啾啾!” 幕天席地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陡然静了。 埃文一巴掌推开法师,惊喜地坐起身道:“小奥,你又会说话了?!” 修伊特喘了口气,黑着脸爬起身道:“竟然一不小心真的在野外就胡闹起来了,你究竟是一万多岁还是十岁……” 埃文捧起小凤凰,想也不想地道:“我永远十八岁。” “……你的端庄严肃的面孔呢?在一起久了之后,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修伊特拉长着脸道。 “我发现你似乎确实很喜欢我的正经脸,”埃文露出一个纯洁无比的笑容,“邪恶的法师先生,想要再玩一次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攻坚战么?” 话音落,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就直接打断了修伊特的思路;他不受控制地喉结一动,接着与埃文对视。 埃文微微睁大的翡翠绿眼睛中充满了天真无邪……或者说是恶意装嫩。 空气在对视中开始胶着粘稠起来,直到小凤凰扑打着翅膀又啾啾道:“攻坚战!攻坚战!” 埃文一手盖住脸,挫败地大叹了口气。 半小时后。 一座漂亮的庄园门前,两人停下脚步。铁栏杆内的花园十分漂亮,里面的两栋屋子中规中矩,带着几十年前卡萨帝国最流行的样式,门前挂着伯爵的家徽——克雷菲尔德家族用作伪装的家徽。 庄园内并没有人,一尊看起来与活人所差无几的魔像正在打扫花园。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正常的情侣一样呢,修伊特……”埃文捧着小凤凰,跟着修伊特走进大门,一边嘟嘟囔囔,“我以为久别重逢以后你至少嘴会变甜一点。” “我也以为你会温驯一点。”修伊特掏出一长串钥匙开门,让埃文先走进屋子,“就不能像别的谁那样,偶尔也向我撒娇什么的……” 他们走入正厅内,埃文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沙发,接着用他锐利的翡翠色眼眸盯着修伊特,哼笑道:“撒娇?!为什么不是你向我撒个娇?” 修伊特褪下外套,从旁边的橱柜里一瓶酒,倒了两个高脚杯放到桌上,示意道:“我这里常年不住人,没有别的饮料了,只有用来招待客人的酒。” 埃文瞬间哑了,他盯着那杯红酒看个不停,像看到了一头危险致命的红龙一样。 黎明圣者阁下英明神武、脸皮奇厚,但唯独对酒精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只能默默缩在沙发上,哼唧了一声。 “埃啾啾!”小凤凰在他怀里叫道。 修伊特摇了摇手边的铃,他家中的魔像很快竟然推来了一盆假树,上面蔓生出不规则的几根枝桠,专供鸟类栖息;小凤凰愣头愣脑地蹦达了上去,活像一只鹦鹉似的,又叫道:“修叽叽!” “……” 修伊特黑着脸摆了摆手,魔像便接着推动那假树,连带着上面茫然的小凤凰一起;小凤凰不知所措地瞪圆了眼睛,为了保持平衡,两爪一直抓着树枝不放——于是也就不知道怎么从树上下来了,就这么瞪着眼睛一路啾啾啾着被推走了。 修伊特坐到埃文对面,将自己杯中的红酒一口喝完了,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 埃文嗯了一声,道:“费力克斯——” 他还没有说出来,修伊特已经会意地说道:“费力克斯的坐标定在更西边一些,可能需要深入砂石沼泽,那里是一片未知的地盘,所以我没有跟着将通道放在那里,万一在出口处等待着的是他的一整支军队,还得费心把你捞出来……” 埃文听后微微一惊道:“他的军队——” 第53节 “显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武力,但也不容小觑,他带着秘血派发展了……大约十多年。”修伊特道。 埃文挑了挑眉:“很少听到你说这么模糊的数字,看来你们对于费力克斯的了解也不比教廷深多少。这个家伙不像是法师,更类似龙脉术士,他策划如此大一场……姑且称之为营救计划,背后想必有不少支持者;但他最终对救出的圆环法师也并没有太大兴趣,反而趁机孤身闯进圣堂山……” “如果不是你恰好阻拦了他,恐怕整个圣都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也混了进来,届时他会无声无息地进入英灵殿,取走那个艾萨克·罗德的尸骨……”修伊特补充道。 埃文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在这里,他要拿艾萨克·罗德的尸骨干什么?罗德已经死了一百多年,鞭尸也肯定轮不到他这么年轻的;还是说你们法师有什么法术,可能会用到骨头?” 修伊特双手拢在袖中,冷静地说道:“世上的法术永无止境,我不可能知道每一种——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回到这里。在这座庄园底下有我的一个实验室,我会在这几天与瑟银议会进行讨论,首先我们要弄清费力克斯的动机,然后是他的实力,还有到底该如何处置他……” “修伊特,”埃文忽然喊了他一声,并转过身直视着修伊特,看了他许久后蓦然问道,“费力克斯的计划你早就知道,是么?早在你去圆环里遇见伍迪的时候,你就知道费力克斯会袭击科伦纳并救出圆环法师……那天你回来后选择向我隐瞒,直到出事的当天我才从伍迪的口中得知这个计划,你——” ☆、第76章 “我确实提前得知了计划,也确实……选择向你隐瞒。”修伊特淡淡答道。 他们对视了许久,在彼此的眼中都没有寻找到动摇、试探,或者怀疑。 作为圣骑士,埃文对法师从无偏见,然而这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自身没有仇怨,却因为信仰的差别、立场的偏移,而生死对峙的敌人;他自认了解修伊特,他爱着的这个人被主流所中伤、所怀疑、所驱逐,但是从未停止过履行他的正义。 从赛比伦教区的海边开始他们相遇,在一场不义的审判当中他们互相支持着推翻伪善的面目,穿过漫漫长途,又在大雪弥漫的北方共同征战;修伊特没有哪怕一分一秒,表现过对教廷的恨意。 但他是一名法师,他难道真的从无恨意么? 费力克斯与他同属克雷菲尔德家族,流着同样的血脉,修伊特确然是毫不犹豫就与自己的兄弟为敌么? 埃文从来没有细想,也不愿向这个角度细想。 他看着修伊特从来冷静的浅紫色眼眸,一时竟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知道更多了。 “那天我从详细地询问了伍迪关于这个计划。他知道的不多,费力克斯的计划直到借走圆环法师这一环就结束了,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包括我。”修伊特缓缓开口说道,“伍迪问我,我是要阻止这个计划,还是帮助他们,而我——我很迷茫,埃文。”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种话,埃文不由微微动容。 修伊特转过头去,伸手对着旁边的壁炉轻轻一招,温暖的炉火就慢慢燃烧了起来。 法师又将手揣了回去,似乎借着这些动作组织了一下措辞,他说道:“我是一名法师,我应该帮助圆环法师们?但他们是曾经犯过教廷的律法,而又向教廷低头了的人,他们是两边都不愿接受的背叛者,在费力克斯之前,没有人想过要竭力去营救他们……何况费力克斯的计划中,是先摧毁了整个议事殿,杀死越多红衣主教越好,在陨石雨下落的过程中,势必会有很多无辜者丧命。用旁人的性命,来换取这些法师的自由……真的可取么? “但我选择阻止这个计划吗?圆环中的是我们的同伴,加入瑟银议会时我曾发誓尊重每一个人。何况圆环中的同伴,都被迫剥夺了自由和尊严,受到了终身看不见出路的囚禁;他们中也有很多像伍迪这样,并没有多少罪孽,仅仅因为法师的身份就遭遇慢待的人。他们就该沉默地承受这一切不公正么?埃文,我……我的处事原则,是摒除一切个人感情的干扰,做出最合乎理智的决定;但原则是没有立场的,人却必定会有一个立场,而我恰巧自出生起,就站在了法师的阵营中。” 埃文轻轻叹了口气,从修伊特难得说出的这么多话中,感受到他当时的迷茫。 这件事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有一方要承受不公。哪怕是埃文自己站在当时修伊特的位置上,也根本没有完美的策略。 修伊特听到了这一声叹息,他微微侧过脸凝视埃文,许久后淡淡地继续说道:“我接受了瑟银议会的大奥术师的位置,这几年一直在为奥术师奔波,我见过很多法师,有些像灰袍格雷,有些像蕾莉安娜女士。我向来游刃有余,我的原则和我的判断标准能够帮助我做出决定,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两难之境。这件事让我忽然觉得,理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每一件事都衡量其对错和利弊,反而让我渐趋困惑。就比如选择无辜的人,还是选择圆环法师;哪一方更重要,哪一方更正义;救下哪一方,是对这个世界而言更好的选择?我怀着这个问题去问过你……” “我?”埃文有些吃惊,他回想了片刻道,“你是说,当时你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说是……‘用少数人的生命去换多数人的自由’?你居然是在说这件事……” 修伊特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抹笑意:“那时我也不是故意惹恼你,但是先提出一个糟糕的问题,有助于分散你的注意力,否则以你的洞察力,很轻易就会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饶是以埃文的好脾气,在回想起那天的两个问题之后,也有些恼怒道:“修伊特!你那一肚子黑水简直是糟透了!居然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满脑子都是圈套,你这家伙……你简直……就是个法师中的法师。” 修伊特揣起了双手,坐得很是沉稳,显然对圣骑士的指控一概认罪,但死不悔改。 埃文独自气了一会儿,仍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又道:“接下来你又想了什么?最后又为什么决定让伍迪临时告诉我?还有,你是怎么被费力克斯抓住的?” “我……是想去查看费力克斯预先布置的流星体,这种超大型法术必须准备很多东西,但没想到他会亲自在场,一时不慎就让魔灵被他抓住了。”修伊特脸上有些不快,显然被自己的兄弟当场抓住这个事让他觉得很是丢脸。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并说道:“其实我原本打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任由事情自己发展。但是你那天的回答又让我有些犹豫,我又回去圆环寻找伍迪,但是在路上我遇到了几个教会学校的孩子,他们拿着伍迪做的八音盒,里面放的是崔斯特之歌……” 埃文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他们不知道八音盒来自哪里?” “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八音盒很有趣,歌也很好听。”修伊特沉静地叙述道,“我跟了他们一会儿,决定不理智一次,就变成伍迪的样子过去问他们,如果有一所学校可以教他们这个八音盒是什么原理、如何制作,愿不愿意学习。他们点了头。我又问他们,如果这所学校教他们世界的真理,教他们恒星为什么发光、海洋为什么是蓝色、人的眼睛为什么会流泪,教他们不需要神术就能够改变世界、改变平民的生活的方法,愿不愿意学习。他们摇了头。” 修伊特的话语停顿了一会儿,埃文心中百味杂陈,续道:“为什么摇头?” “他们说恒星发光,是父神的旨意。”修伊特眼神有些失焦,似乎落在了远处,许久后喃喃道,“就这样。” 年幼时,他曾经深夜攀爬克雷菲尔德家地下室中的藏书架,在厚度超过他的手掌大小的书中翻阅寻找。书中说:恒星的发光,是因为在它体内有无数人眼看不见的粒子在不断诞生和毁灭,每一束光芒都是这样的生生灭灭换来的。 为了这个答案他悄悄追寻了数月,直到了悟这个过程都有着怎样的细节;而每一个法师,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疑问。 也许几代法师奉献了全部生命、全部热忱、全部智慧和骄傲,才能明白我们赖以为生的阳光是如何诞生的;每一个这样的答案,都理应得到尊重和感激。 但在教会学校当中,这样的疑问却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 孩子们说:恒星发光,是神的旨意。 修伊特双手交握,神思逐渐从回忆当中抽离出来,他说道:“我忽然觉得想要把伍迪救出来,至少他还记得崔斯特之歌,还知道制作一些小玩具的手艺。所以我就告诉他,如果遇见你就把计划全都说出来,这样他就能活了——因为我知道你会参加火刑,如果他遇见你的话,一定是在火刑架上。” “我确实从火刑架上把伍迪给放了……那他最后逃出去了么?”埃文问道。 “不知道。”修伊特答道。 两人面面相觑,当时他们追击费力克斯的情况太过复杂,谁也没有注意到老法师。 埃文深深地叹了口气,而修伊特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我就这样做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费力克斯的计划会不会被你得知、然后被你阻止,取决于你有没有决定救下伍迪。” 埃文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家伙偶尔不理智一次,也简直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评价好。” “我其实想过,不如告诉你这一切,你可以救回所有人……但你知道计划之后,就绝不会拿人命冒险,不可能让营救计划继续执行。”修伊特低声说道,“我也知道,你既不会任由费力克斯杀死无辜平民;也不可能让伍迪这样的圆环法师被终生囚禁在圆环当中,或被送上火刑架。” “其实我当时……刚知道这个计划,也考虑过找你帮忙来着……”埃文呃了一声,小声说道,“我觉得你肯定也不会看着无辜的人死在费力克斯手下,至于救不了圆环法师的话怎么办,那更简单,你是法爷,他们也是法爷,一群法爷肯定会有办法的。” 修伊特:“……”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望了半晌。 ☆、第77章 他们在大厅中说了一会儿话,魔灵从窗外飞了进来,围绕着修伊特一阵蹦达。 法师随手招了招,令魔灵飞到手上,接着与它交流了几秒,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说道:“凯尔·斯宾塞跟你一起被传送过来了,现在在我的迷宫里迷路着。” 埃文讶然道:“他是追来的,还是意外?” 半小时后。 “……是意外。”凯尔苦笑着举起双手——他正被魔化绳索捆绑着,示意自己毫无威胁能力,“我没想那么多,只是看见你们往传送门里冲,怕会出什么事就……” 埃文眉头微蹙,看着凯尔道:“说真话。” 凯尔的话头被他哽住了,好半晌后叹了口气,只能老实交代道:“我想阻止传送门关闭,圣廷的队伍就能跟着追击费力克斯,我才好继续跟着蒙特罗混,上次我被你抓到以后他们开始质疑我了……我得做点什么表明自己的立场。” 埃文脑子里慢慢转过凯尔的几个阵营,感觉是一团乱麻,忍不住道:“所以你究竟是为教廷虔信派做事,还是蓝铃花那个刺客组织,还是你母亲斯宾塞女伯爵那边?” 凯尔嗯了一声,认真地说道:“我不为他们做事,哪边是对的,我就帮哪边。这一次秘血阁下的计划殃及无辜,蓝铃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派我协助过这个计划,我很郁闷,所以要帮圣廷追杀他。” 埃文呃了一声,竟然无言以对,仔细想想,凯尔似乎在几个阵营都呆过,也对几个阵营都没有什么忠诚心。 在这两人对话时,修伊特安静地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凯尔来回看修伊特和埃文,好一会儿后试探道:“就像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为哪边做事,是奥术师那边,还是教廷或者圣殿骑士团?” 埃文深深叹了口气,无奈至极地说道:“好吧,修伊特也不站队伍,你们都是任性的家伙,我明白了。” 修伊特慢条斯理地总结道:“至少现在我们站在这里,都是来让费力克斯付出代价的。” 不久之后,修伊特又收到了来自瑟银议会的会议通知,当即就让魔像带他们略作休息,自己则下到地下室当中去。 埃文与凯尔同进了一顿气氛诡异的晚餐。 中途埃文忽然问道:“你之前杀了圣殿骑士团的牧师长,是来自蓝铃花的命令?” 凯尔吓了一跳道:“不不不我不是故意杀你的骑士团的人别杀我……” 埃文:“……我不是来寻仇的。” “……喔,”凯尔将自己吓掉了的叉子重新捡了起来,“那就行。你估计不知道牧师长一直是唯权派的人,之前拜伦三世在位时,他就煽动圣殿骑士团参与斯宾塞女公爵去北边平乱的战争……”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很复杂,唯权派一直在跟卡萨帝国的皇帝陛下建交,如果皇帝能得到圣殿骑士团的支持的话,斯宾塞家族的兵权就显得不那么恐怖了,而且战争结束得越轻易,也就越有理由要求斯宾塞削减部队数量……皇权的巩固也有利于教权的巩固,唯权派很担心拜伦三世死后,虔信派会得到教皇的位置……”凯尔张口就说,他语速很温和,内容也很充实,同时也没有忘记填饱自己的肚子。 埃文就听得满头雾水了,两手交握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他表面上深思熟虑地点了点头,内心里则想道:半点也没听懂!修伊特救我…… 时间推移到傍晚时分,又有不速之客意外到来了。 小凤凰在花园中玩耍时遇到了客人,还领着他一路跑到了埃文面前。 埃文严肃地看着眼前肥硕无比的鹌鹑——它的个头和小凤凰差不多大,一边愉快地与小凤凰在半空中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一边发出啾啾喳喳的叫声。 凯尔站在旁边也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自然界真的是很奇妙,这么……丰满的鹌鹑也能够飞得像凤凰一样灵活?” 埃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向那鹌鹑好奇地问道:“德莱文先生,我也有这个疑问。你的这个鹌鹑形态,真的是仅靠一对……这么小的翅膀就飞行起来的吗?” 鹌鹑在半空中停住了,险些被追上来的小凤凰一头撞飞,好不容易稳住以后,飞快地扑闪着一对完全不成比例的袖珍翅膀,发出德鲁伊的声音道:“我才不是鹌鹑!我是枭兽!枭兽!别看我看起来肥,其实只是毛比较厚而已,我飞起来很灵便的!” 凯尔:“……” 埃文喔了一声,又问道:“好吧,德莱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德鲁伊还没有说话,只听旁边的凯尔惊恐道:“你……你是德鲁伊?” 德莱文上下打量凯尔,认出他的穿着是教廷的红衣主教,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埃文,你身边怎么又有年轻的牧师傻瓜?我可不想把以前那一幕重演一遍……” 埃文无奈地笑笑:“德莱文,这位是凯尔·斯宾塞,他可和塞西斯不一样,他的主要职业并不是牧师,而是刺客……” 这回轮到德鲁伊目瞪口呆了。 他们在花园里坐下,德鲁伊从鹌鹑……哦不,枭兽形态变回了人形——小凤凰彻底傻眼了,蹲在埃文的头顶,一直盯着德鲁伊看。 德莱文有些害羞地扭捏着说道:“小奥小亲亲,刚才我们玩了这么久呢,你不认识我了?” 小凤凰看着他愣了半晌,突然惨叫道:“埃啾啾!埃啾啾!救命!” 德莱文:“……” 埃文心疼地把小凤凰揪了下来,小凤凰把头钻进埃文臂膀里,剩个屁股露在外面。 埃文咳了一声,说道:“德莱文,你是来找我的吧?” 德鲁伊有些幽怨地说道:“是啊,我哥又跟那群半人马占星师看见了什么,喊我过来帮忙……简直比主教还神棍。” 他的兄长,那名德鲁伊曾经在埃文的梦境当中示过警,埃文对此印象深刻,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确实挺神棍的。 凯尔坐在桌边,假装自己不是主教。 “我哥说你们很快就会出圣都科伦纳了,就让我提前飞到东比尔伦斯来做好准备……”德莱文嘟嘟囔囔地说,“我在这里可等了一个多月,什么都没有!没有!问来问去,这里管事的是克雷菲尔德伯爵,就蹲在这个庄园外边等,等啊等的,就和这里的树聊天,他们说有个叫费力克斯的小年轻在砂石沼泽里住着……” 第54节 埃文顿了一会儿,缓缓道:“所以你兄长早就知道费力克斯在砂石沼泽,也知道我们会追着他到这里来?” “他还知道你们进不去沼泽,需要我来帮忙——因为沼泽里有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毒素,叫尸毒还是什么的……是那个家伙搞出来的。”德莱文又说。 埃文疑道:“‘那个家伙’?” “那个……那个……塞西斯啦!”德莱文哼哼唧唧,提起塞西斯就一脸不高兴,“那个人类小牧师!他不是从莫阿城里跟你们分手,自己跑出来了嘛!结果就被费力克斯逮住了,唉,你们不知道啦,费力克斯把上古巫妖的手札交给一个手下去玩,结果那个手下跑啊跑的,自己在东边作死,不是被你们给杀了么?他身上的尸毒之源就转移到那个塞西斯身上了,费力克斯就自己跑过去把人抓回来,砂石沼泽里这才有了毒气……” 埃文豁然起身,愕然道:“……塞西斯?!” 他来回踱步,显然对这个意外的消息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接着问德莱文道:“这么说灰袍格雷是费力克斯的人,他抢琥珀难道也是费力克斯的授意?尸毒之源……恐怕就是造成那场饥荒诅咒的原因,费力克斯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巫妖手札……塞西斯……艾萨克·罗德的尸骨……” 埃文看向德莱文,德莱文趴在桌子上,幽怨地道:“我知道的比你还少呢,我怎么知道这群肚子里一片黑水的法师都在想什么?” 埃文又看向凯尔,凯尔干脆利落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比德莱文还迷茫。 过了一会儿,修伊特从屋内走了出来,正巧看到石桌边的三个人齐齐向自己无助地看过来。 埃文咳了一声道:“呃……” 他还没有说明问题,修伊特已经扬起手中的一本笔记道:“费力克斯的巫妖手札在我这里。捣毁灰袍格雷的老巢后,我取走了它。” 埃文脑子里乱七八糟都是乱麻,好一会儿后试图整理思路道:“灰袍格雷是他的人,他是想干什么?” 修伊特将巫妖手札放在石桌上,一边将双手重新拢回袖子里,淡淡说道:“我大致已经知道,费力克斯究竟在做些什么——他是在寻求复生艾萨克·罗德的禁术。只是我依然无法解释,他与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大团长,能有什么瓜葛。” 说到这里,修伊特停顿了片刻,想是在整理思路准备向他们解释。 凯尔与德莱文一同仰望地看着他,德莱文小声向埃文嘀咕道:“法师和法师的世界太复杂了,你家大奥术师脑子里绝对装了上千个回路……反正他解释了我也听不懂,我就不听了,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去哪儿,干谁,怎么干……” ☆、第78章 几人在克雷菲尔德家的庄园中彻夜交谈,具体的分析过程不提,他们最终大致猜测出费力克斯的目的和过程: 几年前,费力克斯从所有人眼皮底下消失,满大陆游历寻找复活人类的办法。他在极北星灵之地得到了一本巫妖手札,上面记载了人类法师如何转化成为不死的巫妖形态,但整本手札使用晦涩的柯博恩语写就,只有隐居已久的星灵才会使用。 他需要一个懂得该语言的人为他进行翻译,他选中了年迈而渊博的灰袍奥术师格雷。但费力克斯的阴险之处就在于,他将其作为一个礼物送给了格雷,而隐去了自己的目的,并以此令格雷欠下了一个人情;不久之后,埃文沉睡的琥珀落入了瑟银议会的手中,同时灰袍格雷已经转化成了巫妖——费力克斯既捏着格雷的人情,又抓着他的把柄,很快要求灰袍格雷为他窃取这枚琥珀,并研究其中的远古神秘力量。 灰袍格雷研究琥珀的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生物进行实验,这造成了当时海边的那场诅咒之灾;这场诅咒却也同时告诉费力克斯,琥珀中的生命能量可以转移给特地的目标,这让他感到振奋;然而在他下手之前,埃文与修伊特联手消灭了诅咒,德鲁伊在他们之后清理了整片海域的生物,实验室中的琥珀碎片也被修伊特付之一炬…… 巫妖格雷也死于非命,他身上的巫妖手札被修伊特带走,尸毒之源则意外融入了修士塞西斯的体内。莫阿城一事后,塞西斯独自离开,不久就被费力克斯寻获抓捕,利用他体内的尸毒之源,使得砂石沼泽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死地。 而与此同时,费力克斯还在寻求得到艾萨克·罗德的尸骨的办法。罗德作为最后一任大团长,被埋葬在圣堂山英灵殿中,圣堂山位于科伦纳的禁地,而科伦纳又长年笼盖着曙光大结界。换做其他任何人,可能会因为这个难比登天的难度而退缩,但费力克斯既不乏耐心,也不缺智慧。 为了寻求打破结界的办法,费力克斯向北与高地人的雪风教派结盟,雪风教派的领袖凯瑞瑟女士需要法师的帮助来控制风雪、隐藏军队、监察整片雪域,而作为回报,“秘血阁下”费力克斯则要求这场暴风雪酝酿更甚,向南侵袭白门壁垒和曙光大结界,同时高地人的叛乱势必引走帝国北部大部分兵力,这为费力克斯准备的突袭科伦纳的计划提供了机会。 结果德鲁伊的自然守护者协会提前预知了这场暴风雪,在梦境里向埃文示警;黎明圣者阁下想也不想就转道去了奈斯特省,平息了这场暴风雪;凯瑞瑟女士死前急于向秘血阁下求救,则暴露了费力克斯的踪迹。 但高地人的叛乱并没有被阻止,很快斯宾塞女伯爵领兵向北进发;大量驻守和巡防的军队撤出后,教廷还没有来得及将空缺填补上,这给了费力克斯足够的罅隙来布置那场陨石雨——暴风雪没了,只能自己动手打破曙光结界了。 这场陨石雨所需的材料和魔力绝非一名法师可以负担,费力克斯又狡狯地欺瞒了一批法师,为他的计划效劳。这些法师以为秘血阁下殚精竭虑,是想要救出圆环中的法师,却不知道费力克斯一开始就打算打死几个红衣主教是几个,趁着科伦纳最虚弱最混乱的时机,圆环法师和传送阵可以吸引一大批目光,自己就可以抓紧时间冲到圣堂山上,窃取艾萨克·罗德的遗骨。 为了让计划更顺利,他甚至与刺客组织蓝铃花结盟,向他们提供大批魔法生物血统、特殊药剂和炼金工业产品,换取了大量的刺杀任务额度,买下了许多教廷的神职人员的性命。 费力克斯做了万全的准备,最后却还是碰上了埃文·帕拉丁……这是他倒霉催的计划第三次被埃文破坏了,但他拼着化形为巨龙,硬碰硬直冲圣堂山英灵殿,最终抢出了艾萨克·罗德的一截肋骨。 凯尔和德鲁伊先生各坐一边,还没听完就彻底懵逼,后来就干脆放弃听明白,开始开小差玩游戏了。 德鲁伊表示:法师太可怕了!魔鬼遇见费力克斯都要吃亏!我承认我智力水平不行好么,求法爷跟法爷一起玩,千万别找我…… 最后只有埃文回顾他们推测出的费力克斯的整个计划,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道:“修伊特,你的这个兄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修伊特揣着手,淡淡道:“现在只剩下一个疑问:费力克斯为什么废这么多功夫,一定要复活一个死了一百多年、与他没有瓜葛的大团长。” 埃文不知不觉也将双手拢在一起,若有所思道:“修伊特,你好像说过,他是卵生的……破壳比你出生要晚,但是龙蛋要先于你?” 修伊特点了点头道:“你是想说,他还是龙蛋的时候,就与艾萨克·罗德产生了交集……” “这也说不通,反正我觉得艾萨克·罗德还不至于对一颗蛋做什么,一颗蛋又怎样对一个圣骑士产生这么深的印象……”埃文伸手盖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最终放弃道,“我想不下去了,修伊特,我困,我也去玩了,你继续加油吧。” 修伊特面无表情,接着就看见埃文也蹲到了德鲁伊和凯尔那边,一起玩游戏去了。 凯尔同情地对埃文说道:“你也来啦。” 埃文唔了一声,痛苦地说道:“我再也不掺和法师的事情了,这种活儿本来就该让法师分析,我是外行,只要听修伊特最后告诉我‘去哪儿,干谁,怎么干’就行了……” “连你也败啦,只剩你家大奥术师一个人了。”德鲁伊窝在旁边古怪地大笑起来,“我怎么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嘎嘎。” 埃文摆了摆手道:“这倒不必,法师们就喜欢卖弄……我是说展露智慧。我以前团里的法师就最喜欢分析局势、研究情报、阅读文书……反正遇见这种活儿就交给修伊特,肯定没错的!” 三人于是嘀嘀咕咕,埃文开始跟他们交流“如何压榨一名法师的全部知识和智力”的经验。 修伊特:“……” …… 次日晨,庄园外栖息了一大群蝴蝶。 它们纷纷扬扬,极尽优美地蹁跹飞舞,如同色彩缤纷的大雪,在风中摇曳旋转。 德鲁伊坐在门口,嘴里嘀嘀咕咕,和蝴蝶们交流了一阵子。 “砂石沼泽的毒气……尸毒,我大概能解决了。”德鲁伊对埃文说道,“这些孩子们能吸收一部分,等到沼泽内部,我可以找植物再吸收一部分,尽力降低到你们能承受的程度吧。” 埃文点了点头,认真道:“谢谢,德莱文,你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嘿嘿嘿,谁让我是森林救火队……呃我是说自然守护者协会的人呢。我哥老把我当牛使唤,要不然我也不会躲在埃姆登的树林里隐居十多年……”德鲁伊得意洋洋,又开始管不住嘴地唠叨起来,“你不知道,我哥基本上就是天生的救火队长,哪儿的河坝垮了赶紧冲过去,哪里的田地闹虫灾了也赶紧冲过去,哪里的母马难产了也要管……每天不是在给人擦屁股,就是赶在给别人擦屁股的路上……” 埃文忍俊不禁,笑着点了点头,仍由这个啰里吧嗦的家伙继续嘀嘀咕咕。 自然守护者协会的这群德鲁伊们实在是有些可爱的。 当年人们常爱说:认识了一个德鲁伊,了解了所有的德鲁伊。 他们都甘于寂寞、淡泊,一有机会却又叽叽歪歪喜欢跟人亲近,一边想维持自己宁静的生活,一边又忍不住管东管西……但凡是这个大陆上出了事或者将要出事了,只要殃及到了自然的平衡,第一批火烧屁股一样跳出来的人,一定是这群傲娇货。 一万年前,埃文就认识德鲁伊;一万年后,他们还是这么可爱,或许他们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没有更改过信条的群体。 不久后,修伊特走了过来,对他们点了点头。 埃文深吸一口气道:“都准备好了……修伊特?你真的也跟我们进去揪你哥出来么?” “我有很多问题想知道,而且你们需要我在场。”修伊特淡淡说道,“别忘记费力克斯身具深海龙的血脉,意味着他具有不俗的施法能力。”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是否会有别的法师在场?费力克斯毕竟是秘血派的老大……如果秘血派有其他法师在场,事情恐怕就不那么容易。”埃文肃容道。 修伊特缓缓道:“不要把法师当作是教廷,埃文。在法师当中,从无严格的命令和从属关系,我们也没有完全统一和把握在一个人手上的武装力量——也就是军队。费力克斯是秘血派的创建人,这没有错,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命令所有秘血法师;他已经消失很久了,埃文,这一次还狠狠地戏弄了所有法师一把。” “也就是说,即便有别的法师在场,数量也不会太多……”埃文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不错,费力克斯本身具有巨龙血脉,我从没有遇到过巨龙作战时还会带法师助战,巨龙和人类在小型战场上,天生就难以进行配合。” 修伊特淡淡点了点头,与埃文站在一处,看见德鲁伊身边成千上万的蝴蝶们优雅地飞旋。 它们悠然上升,摇摇曳曳,在风中互相追随,最后像一场轻柔的雪一般渐渐落入远方的砂石沼泽。 ☆、第79章 砂石沼泽的起源与这个世上的多数沼泽不同。 数千年前,玛瑙河从奈斯特省的群山间奔流而下,途径莫瑞甘大草原,流入东比尔伦斯省,在这里分为两道主干流,却又在西比尔伦斯省合流,而中间夹起来的土地就仿佛是一座小岛一样。 法师们在此建立了一座城市,将其作为他们的圣地,因为在城市中央他们发现了一棵蕴含着奇异魔力的巨树,他们相信孕育了人类文明的玛瑙河的精粹就聚集在这里。 这座城后来叫做崔斯特,这棵树也就被称为崔斯特之树。 距今不知多久之前,崔斯特之树第一次被龙骑士毁掉了树干,其庞大的根系仍深深扎在土壤当中——这世界上的树,在地面上能展开多大树冠,在底下就会有数倍于树冠的根系——而崔斯特之树生长了上万年,光是树冠就能笼罩半个魔都崔斯特。 这棵树死后,其具有魔力的根系深埋在土壤中逐渐腐化,肥沃了数百公里的土地,又兼之玛瑙河的一条支流被崔斯特的废墟堵塞,这里逐渐就开始蔓生各种植被,慢慢蓄起大量河水。直到玛瑙河的这条支流在或天然或人为的因素下被截断,这里就更加阴森潮湿,逐渐也就发展成了一片沼泽地。 “也就是说,这片沼泽就是当年的……魔都崔斯特。”埃文唏嘘道,“我已经一点都看不出这里有崔斯特的痕迹了……当年这座城那么宏大,那么喧闹,我那时经常跟着绯红从东边第二座门进去,光是穿过第一条街道就要花费半个小时……” 此时他们正在泥泞当中跋涉,德鲁伊走在最前面,因为这片沼泽当中处处都是危机,一不小心就可能深陷泥潭当中;德鲁伊也许是此时几人当中最安全的一个,他对沼泽的熟悉远甚过其他人,即便在最不济的时候,至少也能化形成鸟类逃生。 修伊特走在埃文的身边,沉默地听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步伐,指了指左右两棵巨树,说道:“差不多就是这里。” 埃文茫然道:“怎么?” 修伊特道:“崔斯特的东门,大约就是这个位置。我们现在走的地方,一万年前,就是第二十七号大街。” 埃文怔了一下,不由左右望去,大片大片暗绿色的植被掩盖了他的视野,这些形状古怪的树木扎根在潮湿的软土当中,碎石和苔藓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偶尔发出吱嘎的怪声。 埃文在手边粗糙的树干上扶了一下,恍惚间感到自己仿佛又触摸到了崔斯特的古墙。 他是这里唯一真正见识过魔都崔斯特的人,这座数千年前就已破败、数百年前就彻底褪去了全部痕迹的魔都,对他来说却还像是去年的事情。 现在他闭上眼,还能回忆出这条琳琅满目、宽阔又热情的街道,还有上面形形□□走过的法师们,还有他的同伴们。 他们曾经在这条街上纵情笑闹,那时的法师还受人尊敬,那时的崔斯特之树还摇晃着它色彩鲜亮的巨大树冠,那时的玛瑙河支流还生机勃勃地穿过崔斯特,去往这片大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人类国家。 埃文睁开眼睛,询问修伊特:“这座城市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么?” “崔斯特重建了两次,被摧毁了三次……对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但是瑟银议会知道她还留下什么。”修伊特伸手指了指地面下,嘴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谚语里说过:‘一个法师,总有办法。’” 他们在沼泽中穿行了半个上午,蝴蝶们逐渐从密林深处撤出来,德鲁伊从它们和一些植物上收集情报,肃容说道:“费力克斯应该就在附近了,他布置了迷雾术,这些孩子们没法找到具体的位置。” 埃文微微蹙起眉,说道:“我们等待一会儿再进入迷雾,恐怕费力克斯会躲藏在其中偷袭,我有些担心他还没有展露过的施法能力……” 这时走在旁边的凯尔说道:“现在考虑我的提议如何?” 来时他就曾经提过,他的刺客身份此时还具有一定的隐蔽性——现在他穿着红衣主教的祭披,看上去就像从科伦纳也跟着追出了传送门的人。凯尔认为这是他们绝佳的机会,最好能够趁着费力克斯没有觉察到的时候,就吸引走他的注意力,然后偷袭……暗杀。 埃文却对这个计划有所迟疑,他也知道法师最大的天敌或许就是具有瞬间爆发力的刺客,但是费力克斯同时也是龙血术士……能够变幻巨龙形态的龙裔可不是刺客的瞬间袭击能够杀死的。 “不要冒险,凯尔,”埃文想了片刻,仍是拒绝了他的计划道,“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参与了,能躲远点就远一点……” 凯尔听后叹了口气道:“要是当初我不这么倒霉被卷进来,当然会在圣都好好躲着……但现在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埃文,让我帮助你,我可以帮到你——” 凯尔恳切地看着埃文,两人停下脚步,对视了片刻;埃文在对方湛蓝色的双眼中,看到了凯尔未曾改变过的温柔、忧郁,还有以往深藏起来的果敢。 正在这时,修伊特上前了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阻碍了他们的视线。 埃文不由疑问地看向他,而修伊特抬起手,魔灵路易斯从密林当中陡然飞了出来落入他的掌心。 修伊特沉声说道:“噤声,费力克斯一直在看着我们。” 凯尔不由悚然而惊,与埃文齐齐停下了话语。 沼泽中的雾气仿佛更浓了一些,更带着一丝不详的色泽,这不由让人想起了埃姆登海边那场诅咒,塞西斯被抓后,他身上融合的尸毒之源是不是就携带了那种诅咒? 埃文轻轻吐气,进入了战斗戒备的状态。他没有带来小凤凰,因为费力克斯的寒冰属性吐息会对小凤凰造成压制性的伤害,小奥毕竟还太年幼。 第55节 凯尔拉上兜帽伪装成他规规矩矩的红衣主教模样,德鲁伊变成枭兽形态停在附近的树枝上;而修伊特则双手拢在袖中,他似乎永远是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们准备进入迷雾,但是意料之外的是,费力克斯却先从迷雾当中走了出来。 费力克斯披着一身厚重的外衣,在这一点上他似乎和修伊特如出一辙——他们都有些怕冷;他手上仍然是空的,长到脖颈处的柔软黑发随意地挽在耳后,一边就这么随意地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神态悠闲地说道:“唉,又被发现了……” 埃文眉头微蹙,说实话他并不想和这个喜欢一本正经地说谎的家伙交谈,当即一言不发地取下了身后的凤凰长剑。 费力克斯原本正准备说话,看见他的这个动作便后退了两步,半踏入迷雾当中,一边幽怨地说道:“我要开始讨厌你了,埃文。为什么你这么强还要带这么多人来打我,为什么每次你都什么也不说就开打,为什么就不给我一点机会说话呢?我最讨厌不带脑子的打架了……” 他这段话说得委屈又无助,埃文竟然一时噎住了。 “不要过去,迷雾术里应该还有别的布置。”修伊特低声劝阻埃文,“我来试探他关于塞西斯的事,你自己小心,当心他使用迷惑法术,不要相信他对你说的每一个字。” 埃文点了点头,便见到修伊特上前一步,与半隐没在迷雾当中的费力克斯开始了一场简短的交谈。 两名法师使用龙语交流,旁人都无法听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从头到尾都极为理智。数十句话过后,费力克斯忽然笑了起来,露出左脸颊一个极浅的酒窝:“喔,你们真的只是来要小塞西斯的?这很简单,我把小塞西斯还给你们,不过,我想要埃文向我保证,你们不会再冲进来揍我。” 他有些幽怨地说完最后半句话,忽然抬起手做了两个手势。 片刻后,迷雾中隐隐约约,又出现了一道人影;埃文的双眼最为锐利,第一个看出这道身影依稀就属于塞西斯——塞西斯正被捆缚着双手,看起来浑身无力,被一具魔像半搀扶半胁迫着带了过来。 埃文走上前一些,认真地确认了眼前这人确实是塞西斯——只是他现在头发雪白一片,瞳孔化成了一片深沉的墨绿色,并且肤色苍白,整个人的变化委实有些惊人。 埃文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愤怒,然后问道:“为什么找我保证?” “因为你是好人呀。”费力克斯站在迷雾当中,笑着说道,“这片大陆上所有人都会视代价打破承诺,只有寥寥几个意外,我相信你是其中一个,黎明圣者阁下。我把小塞西斯给你们,你们就此退出我的地盘,此后也不再为了那几个死人来追究我,我也保证不会再伤害无辜者——你看这个条件怎么样?” “听起来是不错的交易。”修伊特淡淡说道。 费力克斯道:“你是个聪明的兄弟,修伊特。你看,战斗……哦不,战争,毕竟是代价最大、耗时最久、效益最低的策略,而聪明人总是选择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之前,先分析过双方采取和谈、协议、战争这些手段的利弊得失,然后选择最优秀的策略……” 修伊特哼笑了一声,漠然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每一次都会啰啰嗦嗦一大堆?” “我用这‘一大堆’解决过灰袍格雷,也解决过雪风教派的凯瑞瑟,还有蓝铃花的首领……”费力克斯却并没有被他激怒,依然慢条斯理地说道,“在所有需要法师的智慧来掌握的法术当中,毫无疑问,‘言语’是最强大的一种。” ☆、第80章 “怎样,埃文,接受我的交易吧,这场争端就可以平息下来……”费力克斯语调柔和轻快地说道,“你在奈斯特省做过的事情不也一样么,忘记这些仇恨,忘记这些矛盾,未来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卡萨帝国和高地人的战争都出于不义,没有善恶之分,但你的所作所为却有,费力克斯,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埃文眉头紧蹙,出声辩驳了他的概念混淆的话语。 费力克斯立刻抬起双手,态度友善地说道:“哦,我道歉,抱歉埃文,我不该为自己狡辩的。” 他的态度好得令埃文难以苛责,只是在费力克斯期待的目光下,他最终仍是摇了摇头:“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费力克斯。如果你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去圣都接受一场审判,我——” “那没有什么可谈的啦,”费力克斯温柔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送我去圣都?是等着被绞死,被烧死,然后被耻辱地钉在城墙上风干一百年么?” 说完这句话,费力克斯蕴含着愤怒的声音忽然又恢复了平和,他问道:“为什么不接受?埃文,我们双方各自妥协显然是最有效的策略。” “因为我没有资格。”埃文平静地说道,“那些无辜受到牵连者失去了生命,他们的亲人朋友还在经历莫大的哀痛;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既不能分担他们的伤痛,也不能弥补他们的人生;既然如此,我何来的权力,替他们选择原谅,选择平白放走罪魁祸首?——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费力克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我们的对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费力克斯的身影逐渐在浓雾中消减,塞西斯虚弱的身影也跟着变得若有似无;埃文拔出身后的凤凰长剑,但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凯尔忽然上前了一步—— 凯尔说道:“等一等,法师,我有一个提议。” 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略微一缓,费力克斯饶有兴趣地说道:“喔?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是新晋红衣主教凯尔·斯宾塞……你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意外,看起来还打算带来另一个意外?” “——我想交换人质。”凯尔单刀直入地说道,“你手里的小牧师名叫塞西斯是么?他看起来太虚弱了,我希望能将他换出来……” 费力克斯若有所思,凯尔继续说道:“我来做你的人质,费力克斯。你既然知道我姓斯宾塞,就应该也知道我的身份要比塞西斯贵重得多,我来做人质的话,能威慑到的就不仅仅是埃文他们了……” 埃文听罢后,立刻斥道:“凯尔!不要胡闹!” 凯尔侧身与埃文对视,湛蓝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恳切的意味。 “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费力克斯玩味地笑道,“斯宾塞先生,这可是白白送了一块肥肉给我。” 他将凯尔比作了一块肥肉,后者却并没有因此勃然大怒。 凯尔仍身穿着主教的祭披,看起来年轻俊秀,又毫无威胁,上前一步后,脸上带着同情之色地说道:“我只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教廷的兄弟受到慢待。你们看不出塞西斯的脸色已经非常糟糕了吗?我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如果你不愿意放他回来,我可以代替他……” 他还没有说完,埃文已眉头紧皱,一手拦在他身前,急切地开口阻拦他。 费力克斯的视线从凯尔单薄的身躯上移开,在埃文着急的面容上略作停留,最后落在默默站在一旁的修伊特身上——费力克斯问道:“你觉得呢,修伊特,我的兄弟?看起来你并没有什么意见。” 修伊特轻慢地哼笑了一声,漠然回道:“两个都是教廷的人,哪个替哪个死……与我有什么关系么?” 费力克斯展露笑颜道:“你说得很对,修伊特。好吧,斯宾塞先生,我同意你的交易了——现在请你将外衣脱下,然后独自站过来一点,我会让魔像带着塞西斯先生过去你们那边的,我想以修伊特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还担心一尊魔像能出什么乱子吧?” 凯尔立刻回道:“好吧,法师,我这就过去——” 他刚准备上前,一旁的埃文却怒道:“当我是死的么?凯尔,不要再胡闹下去了!” 他牢牢握住凯尔的手腕,与他近在咫尺地对视;凯尔反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相信我,埃文。” 埃文摇了摇头,又听凯尔道:“塞西斯回来以后,好好检查他的身体状况,他需要你的神术治疗。” 接着凯尔便挣脱他的阻拦,毅然向着迷雾中走去。 魔像带着塞西斯逐渐移动了出来,与凯尔擦肩而过,而后者也脱去了祭披,只剩下白色的内衬,看得出来身上并没有藏有什么武器——红衣主教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塞西斯虚弱地睁开眼睛,与凯尔在短短一秒的时间内对视了一眼。 ——他们彼此从未见过面,甚至也没有听到过名字。 凯尔慢慢走到了费力克斯身侧处,乖乖地举起双手;而费力克斯温和微笑着,眼中逐渐闪现出代表着魅惑法术的光芒:“不要抵抗,亲爱的斯宾塞先生,我需要继续确保你的安全性……” “嗯?”凯尔顺从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却猛然脸色大变,面色苍白如雪,俯身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费力克斯极为惊愕,低头查看他的情况。 就在他分心的短短千分之一秒内—— 凯尔已经借机从头发中拉出了一根几不可见的坚固金属线,瞬间爆发出绝强的速度侵袭而上,直扑向费力克斯的面前,而后瞬间身形如同疾风一般掠过他的身影! 而他手中的金属线已经横亘在费力克斯的脖颈前! 同一时刻,虚弱地被魔像搀扶着的塞西斯默契无比,在根本没有交谈的情况下,瞬间转身直视毫无防备的费力克斯—— 灾厄诅咒! 塞西斯转变为幽绿色的双眼中浮现出不详的色泽,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化为有形之物侵入了费力克斯的身躯:“你被诅咒了——费力克斯·克雷菲尔德!” 突如其来的诅咒有如一道霹雳一般,将费力克斯的神智彻底打乱了那么一瞬间;然而电光石火之间,他手上的戒指闪烁出了奥术能量的光芒,防御法术随着凯尔手中的金属线而自发触发了! 这一切进行得迅捷无比,仅仅在几十码之外的埃文刚来得及从静止站立,瞬间爆发冲出。 而修伊特一直拢在袖中的手已经伸了出来,直指向费力克斯,同时吐出了酝酿已久的法术:“裂解术!” 一道灰色的极光从他指尖射出,瞬间没入了费力克斯的戒指当中,强大的魔法力量立刻摧毁了戒指当中的魔法回路;防御法术的光芒稍纵即逝,被凯尔的金属线轻易击碎! 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瞬间完成了配合,直到此刻也许刚刚过去了半秒的时间,凯尔的金属线已经如同削铁如泥的刀锋一般没入了费力克斯脆弱的颈间—— 下一刻,一声震撼天空的龙吟声旋即在这片阴暗的沼泽之中响起,强烈的银光在刹那间几乎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埃文的身影已经如同闪电般冲入了中心处。 紧接着,庞大而修长的龙尾从光芒的中心最先横扫而出,巨大的力量直接抹平了这片林木,将阴暗的沼泽中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神圣力量的光芒在一片混乱当中稳定地爆发,埃文直接以凤凰长剑阻挡了巨龙的第一轮反击的攻势,继而反应极快地将凯尔从费力克斯的身下拎了出来,落回修伊特的身边。 暗蓝色的龙血迅速在脚下的土地中渗透,巨龙以庞大无比的龙翼掩盖着自己的前肢和受到重创的脖颈,费力克斯低沉地怒吼道:“刺客!你居然是……刺客!你们都在演戏,你们居然……都在演戏。好……我还是小看了你,埃文,你居然有这么好的演技……” 埃文吐了口气,拦在所有人身前,横起手中的凤凰长剑,淡淡道:“过奖了。” 在他身后,修伊特、凯尔和塞西斯沉着地站立,都直视着眼前庞然的银色巨龙,塞西斯低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费力克斯巨大的身体在密林间移动时,摧枯拉朽一般推倒无数林木,他以龙翼护住自己的脖颈,继而深深吸气,勉力喷出了一道寒冷无比的吐息。 埃文站在最前方,直接催动精纯的圣光力量化为远古守卫,与龙息正面硬抗;修伊特低声念动咒文,然而费力克斯极为谨慎,根本不愿恋战,在吐息结束之后,立刻拍打龙翼,直接冲上了天空—— 下一刻,修伊特的法术落在了埃文身上,这是一道飞行加持法术。埃文想也不想,凌空一踏,如同一道光向着天空中的巨龙追去。 龙! 拥有绝强的体格、不朽的寿命、不俗的智慧和施法能力,还占据着制空权的传奇生物。它们中的一些智慧而宽宏,一些则阴险而狡狯——在战斗开始不利于自己时立刻飞行逃离,是多数纯血巨龙毫不犹豫就会做出的选择。 在埃文所有的经验和印象中,一切屠龙传奇的第一步,都起始于一点:将龙从天空上打落下来,废掉它们的飞行能力! ☆、第81章 深海龙张开半透明的银色龙翼,向着天空飞去;它的右翼曾被埃文重伤,无法飞行自如。 因此巨龙在较低空处掠过,脖颈上的重伤来不及得到处理,深蓝色的龙血不断流淌下来,在空中下落。 埃文凌空踩踏,紧追在巨龙身后。 费力克斯挥舞龙翼时刻意掀动气流,使他迟迟无法找到机会。 他们在天空中转瞬间就疾驰过数百米之远,脚下的密林中忽然冲出了七八只巨大的金雕,紧随而上。 埃文扭头看了一眼,一只不起眼的枭兽跟在金雕的羽翼后面,嘎地怪叫道:“我虽然反应迟钝,可是我也是有用的!” 德鲁伊喊完了这一声,便发出嘹亮的鸣叫声,金雕们纷纷以鸣唳进行回应。它们与巨龙的庞大身形相比虽然渺小,却极具攻击性,以惊人的速度飞行追赶,隐隐排列成一个阵列,向着巨龙猛然攻袭。 费力克斯挥舞翅膀环绕住身遭,将庞大的身体在半空中旋转,以这娴熟的飞行技巧他将这些偷袭的金雕驱离了;然而埃文已趁机一跃而上,在他的龙尾上固定身形。 巨龙回过头直面埃文,喉中已经聚集起寒冰吐息;埃文怡然不惧,握紧凤凰长剑,从龙尾上跃下,继而凌空借力,从巨龙的身下灵敏地绕过,继而递出了闪电般迅速的一剑,在巨大的龙翼上留下了一道新的伤痕。 龙血在半空中四溅! 费力克斯急速拍打翅膀,然而无法再保持飞行高度,他当机立断,从喉中吐出古老的龙语音节——通过吟唱飞行术,他固定住了自己的身形。 与此同时,一道驱散法术的灵光落在埃文身上;后者身形一沉,从半空中下坠—— 一只金雕急速从埃文身下掠过,正正接住了下落的圣骑士,埃文在金雕的背上重新维持平衡。 这时电光石火的交手刚刚过去,埃文蓦然察觉现在他们的战场已经发生了离奇的变化。 砂石沼泽中的迷雾已然向着天空中弥漫,白茫茫的雾气几乎笼盖了脚下一切;埃文极目远眺,竟然无法看到这片沼泽的尽头——这绝对是不正常的现象,他们此刻虽然不在高空当中,但这片沼泽绝没有大到这个地步…… 而就在埃文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巨龙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无踪,天空中碧蓝如洗,一轮曜日正嵌在天幕的正中央,不偏不倚。 埃文喃喃道:“现在不是正午……现在是什么时候,德莱文?” 他向旁边看去,然而德鲁伊的身影也消失无踪;接着埃文身下的金雕长鸣一声,忽然间抽搐了片刻,笔直向下坠落—— 埃文在猝不及防中跌落回地面,一株阔叶植物为他略作缓冲,但这一下仍令他有些晕眩,茫然从泥石中站了起来。 第56节 “是迷雾?幻象术?还是迷宫……”埃文喃喃道。他将跌落在旁的凤凰长剑捡起,谨慎地站在原地观察。 此时他抬头看去,迷雾正在天空上的烈日照耀下逐渐消散,眼前竟然已经不是砂石沼泽的样貌,而分明是广阔原野,一道宽广大道横在其上,埃文正站在中央。 他回头看去,陡然有人将一手搭在他肩上。 埃文愕然回过头,只见自己身后有一名陌生的圣骑士,向自己笑道:“艾萨克,怎么发呆起来了?” “我……你是?”埃文茫然问道。 这人讶然道:“大宗师,你怎么了?受到这些异教徒的巫术的影响了吗?赶紧回营帐中来,威尔他们已经在制定作战计划了……” 埃文一手搭在这个人手上,通过对方的体温和脉搏,判断出这是个正常的人类战士。 埃文满目犹疑,看到这个人身后竟然真的有一片营帐,在这些营帐上挂着的是圣殿骑士团的旗帜;埃文又向身后看去,此刻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段宽阔的古老城墙—— 这段城墙曾经辉煌壮阔,又被毁灭殆尽,现在又被重建而起,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奥术魔导炮被架设其上,魔法结界正张开保护着它们,无数魔像毫无间歇地在城墙上巡防——埃文轻易可以看出,这是魔都崔斯特的城墙,而它正在准备一场战争。 “大宗师!快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等待你呢,现在可不是观察敌情的时候……”那名圣骑士又说道。 埃文此刻又仰头看去,天空正中央的烈日没有丝毫移动痕迹,他于是内心确认道:这里是迷宫术塑造的一个幻境,我需要想办法找到契机出去。 那名圣骑士仍在等待埃文回答,他称呼埃文为“艾萨克”和“大宗师”,后者是对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的尊称之一。 埃文随他走入营帐当中举目望去,其中大约有十多人等候着他,并纷纷行礼称呼道“大团长”;当埃文在主座上坐下,并察觉到这把椅子的某条腿短了三公分后,就知道这个迷宫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现在被幻境中的人认作是“艾萨克·罗德”,一百多年前就在自己的书房中自尽的那个罗德——亦是圣殿骑士团,最后一任大团长。 此刻在他的营帐中,十数人都在讨论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埃文根据他们的披风和胸针一一辨认身份:其中有牧师长、圣殿监察长、圣城监察长、军事顾问和幕僚、大团长的扈从和学徒,还有一名圣廷的官员。 他们在讨论的是刚刚将圣殿骑士团驻扎在这里,下一步是该休息并度过明天的圣临节,还是该急袭魔都崔斯特。 ——这是维德历1406年,教廷再次向法师宣战的二百余年后,教廷军围攻魔都崔斯特的第三年,艾萨克·罗德带领圣殿骑士团加入了攻城部队。 ——按照历史的发展,等不到第二天圣临节,在今晚的平安夜中法师就会奇袭教廷军中的指挥官营地,而同时圣殿骑士团也乘虚突入了崔斯特,将魔都的第三次覆灭钉成了定局。 埃文一言不发,平静地观察帐中的情形,接着看到在自己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锦盒,其中就摆放着在这场战役中失落了的大团长的印章;他不由伸出手想去取出它,但接着有人向他问道:“大宗师,您怎么看?” 埃文抬眼看去,众人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等待他的命令。 埃文淡淡道:“全团原地驻扎,休息一夜。” 有人急切道:“可是大团长,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出其不意,崔斯特绝对想不到圣殿骑士团会加入这场战役,如果我们今晚休息的话,机会就白白地流失了!而且我们已经迟到了三天,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教皇冕下难免会不满,艾萨克……”带埃文进来的那名圣骑士低声在他耳畔说道,“我们现在饱受质疑,就算不打算强攻崔斯特,至少应该摆出一个样子,展示我们的实力和忠诚。” “我们受到什么质疑?”埃文侧过脸问道。 对方答道:“你知道的,艾萨克……图拉杨现在还被扣留在地牢当中,被指控是同性恋者和受贿者,如果我们不做出点什么动作,他和赞加明天就要上*庭了。” 埃文点了点头,垂目思索了片刻,心想道:这个迷宫是什么意思?艾萨克·罗德当初是遭遇了这样的困境么,我应该从什么方向着手,顺应这段历史,还是破除罗德的困局?走什么方向能够找到“出口”,还有这个迷宫术布局如此大……修伊特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里扮演着某个角色? “大团长。” “大团长……” 营帐中,几人纷纷出声,等待着埃文做下最终的决定。 埃文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桌上那枚印章之上,他沉思了良久,说道:“我需要观察一下情况,你们在这里等候片刻。” 埃文走出营帐,走到高坡上再次向着崔斯特的城墙看去。 这座魔都被光复会重建之后,曾经遮天蔽日的崔斯特之树还年幼稚嫩,从城外看不见它的踪影。许多飞行魔像在天空中巡防,而与之对应的是教廷军的狮鹫骑士们,双方在空中的实力相差仿佛,彼此都很难查探到对方军队的虚实。 这时,埃文忽然从周围呼啸的风中听到隐约的乐声。他闭目聆听,但这些破碎的声音无法组成完整的音调,埃文极目远眺,却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在演奏乐曲。 这一切没有什么预兆或关联,但埃文忽然心中一动,毫无来由地想到了修伊特。 “……崔斯特中现在带领光复会进行抵抗的是什么人?哪个家族的法师?”埃文问道。 圣骑士答道:“现在崔斯特应该是克雷菲尔德家族在主事,根据情报,他是一名邪恶且狡狯的奥术师……艾萨克,听说你曾经见过克雷菲尔德家的人?” “不,我只是做出决定了。”埃文返过身,嘴角带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艾萨克?”圣骑士愕然跟在他身后,跟着他向营帐中折返过去。 此时风中的声音依然模糊又破碎,埃文嘘了一声,仔细地聆听,并轻声跟着哼唱了两声。 ——崔斯特之歌。 在奈斯特的茫茫大雪当中,在黑暗当中,在寂静又安宁的相伴的日子里,他曾经跟着修伊特学过这首歌。 ☆、第82章 埃文坐回大团长的位置上,面对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他沉声说道:“我的命令不变,今夜全军就地休息,不论什么样的作战计划,在圣临节过去之后再说。” 话音落,有人俯首接受他的命令,也有人欲言又止。 “大团长!”有人忍不住出声道,“可是我们接到的命令……” “没有别的命令。”埃文凛冽地说道,“圣殿骑士团有史以来,只听从大团长的命令——我的命令。” 帐中肃然一片,领他进来的圣骑士低声说道:“艾萨克,你真的想好了么?图拉杨还在等待审判,兄弟们……我们都知道教皇冕下的命令意味着什么,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我一点也不怕以后会遭遇到什么,可是图拉杨……还有这些兄弟们,他们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们以为圣殿骑士团是最安稳最圣洁的地方……” “我们不能将安稳建立在别人的鲜血上。圣殿骑士团从建立、崛起到延续至今,没有任何一次是通过清缴围攻异教徒来建立功勋的。”埃文环视帐中所有人,沉缓有力地说道,“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曲解,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得到,但是圣殿骑士团何去何从,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 在座的人都是圣殿骑士团的高层人员,他们彼此交谈过片刻功夫,便又静了下来。 “准备明天的圣临节吧,诸位。明天是一年之中最圣洁的日子,我们该感谢父神的仁慈和爱,忘记这些杀戮、仇恨和阴谋诡计,忘记你们对外面那座城市的毫无根据的憎恶,洗干净这些污浊,然后……祈祷吧。”埃文淡淡说道。 他说完后,熟稔地取出大团长的印章,写下这道命令之后,将它按了上去,留下一个殷红的戳记。 与此同一时刻,崔斯特城中。 修伊特正将手掌从一面镜子中抽离出来,镜面上残余的艾萨克·罗德的影响便逐渐支离破碎,最后消失了。 “教廷军没有打算直接攻城,我们还有至少一天的喘息之机。圣临节是每年教廷最大的节日,所有教徒都必须斋戒、沐浴、祷告,并举行仪式……”修伊特一边取过旁边的手巾擦拭手上的银色液体,一边淡淡说道。 他身后,站立着数名法师,一人迟疑道:“但这不也是我们反攻的最好时机么?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竟然敢出城主动袭击,而且就在平安夜动手……” “愚蠢,我们现在反击他们固然有可能被打得措手不及,但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修伊特毫不留情地反驳道,“你们看到了,圣殿骑士团已经加入了他们的先锋队伍,有这支队伍阻挡在前面,我们不可能用夜袭的方式对教廷军造成多大损伤,更何况他们的牧师团还安排在后面——你们知道圣骑士和牧师的搭配有多难攻破吗?” 那名法师沉吟片刻,低下了头。 有人有些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出言道:“但是圣殿骑士团应该是不久前才刚到达阵前,我们可以有机会……别忘记,我们手上有终极兵力!” 他说到这里,旁边有人点头附和道:“是啊,克雷菲尔德阁下,我们手中握有的底牌至今还没有翻开过,教廷的人绝对想不到,您能够将一枚远古龙蛋复生……” “你们想要依靠费力克斯——一头血统不纯的深海龙?”修伊特冷淡地说道,“且不说他从出生起就缺乏参与正面战场的经验,你们真的以为一头巨龙就能够挽回我们兵力上的弱势?” 听完这句反问句,众人都有些迟疑,向着修伊特看来;而修伊特冷哼了一声道:“费力克斯虽然受到契约的辖制,但是他是一头龙!他向来不肯安分地听从我的命令,想要在如此危险的情境下说动他冒险冲入教廷军……” “但我们的魔力储备严重不足,魔导炮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更遑论是结界,魔像也已经全部派出了,接下来恐怕就是动员所有法师亲上城墙……”一名法师急切地说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克雷菲尔德阁下!” 修伊特环视在场诸位法师,在其中他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容,他一边凝眉装作沉思模样,一边借着这机会仔细观察他们,果然发现这些人的额上都散发着一缕灰色气息,如果不是刚刚使用过窥看的法术,恐怕连他的肉眼也无法察觉。 ‘是亡灵……’修伊特内心思索道,‘这里所有人物都是亡魂,恐怕是当年在这个战场上战死的那一批。恐怕他们是自发被困在这个迷宫当中,这一百多年来,这一幕一直循环着发生,这些亡灵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他敛眉深思,双手不觉拢在了衣袖当中,继续想道:‘我现在扮演着百年前克雷菲尔德家的先祖,埃文恐怕就是刚才所见那个艾萨克·罗德。我们被迫闯入了这场循环,该以什么方式中断它?这是所有亡灵都无法走出的一段时间回环,我之前所设想的,强行避免所有人的死亡不知是否会奏效……埃文现在又在想什么?如果他不能跟我想到一起,今夜圣殿骑士团会强行袭城,崔斯特中的这些亡灵一定会再次死亡,再次落入循环当中……’ 半小时后,修伊特在仆人的带领下走入了一间会客室。 这是维德历1406年,费力克斯本该没有破壳,但此刻却已经是青年样貌,等候在屋内时,脸上带着阴郁和愁绪,上来就说道:“诺登,我不会参与这场战役,你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逼迫我和圣殿骑士团战斗!” 修伊特在这个迷宫中的角色,就是诺登·克雷菲尔德,当时复仇会的领袖,魔都崔斯特实际上的掌权者。但修伊特并没有当时事情的丝毫记忆或线索,只能尝试在费力克斯身上试探踪迹,此刻回道:“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身为克雷菲尔德家的……” “克雷菲尔德家!哈,诺登,你居然和我说这个……我和克雷菲尔德家族没有半点关系,不要以为你和我签订了契约就可以肆意妄为!”费力克斯勃然怒道,“早在你用龙血培育出这具新身体之前,在我决定转生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艾萨克·罗德是我的底线!我即使不能再留在圣殿骑士团中,即使……现在已经没资格见到他,也不可能就因为被你拿住性命,就听从你的话去杀他!” 修伊特瞳孔骤然一收——他转瞬从费力克斯吐露的话语当中察觉出无数信息,并将之化为新的情报。略掩饰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他缓缓说道:“看来我反倒高估了巨龙的血统,人类的意志竟然占据着上风么……费力克斯,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龙裔有时可以在人类社会中过得很舒服,那不过是人类没有发现它们的真实身份,如果艾萨克知道你一直和我克雷菲尔德有所联系,甚至转生为一头邪恶的巨龙,是否还会毫无保留地将你当作战友来信任?还有,不要忘了我们的契约——” “诺登!”费力克斯暴怒而起,青筋几乎在额上绽开,双眼因为愤怒而变成狭长的龙瞳模样,“不要把我当成其他那些愚蠢的魔灵——” “魔灵?”修伊特豁然转过身,直视着费力克斯气势逼人的双眼。 费力克斯的声音如同他的吐息一样冰冷刺骨:“魔灵契约是我出于自保才与你签订,你起誓绝不会用契约来控制我的行为,诺登·克雷菲尔德!如果你敢这样做,我会让你知道巨龙永远不是凡人可以钳制……” 修伊特怡然不惧,与他对视了片刻后,忽然意味不明地低哼了一声,转过身淡淡说道:“你的顾虑是多余的,费力克斯,我亲爱的魔灵。我不打算派你出去和你的大团长硬拼,教廷军的兵力十倍于我们,崔斯特已经守了三年,这一次恐怕已经走到了绝境……” “我们弃城。” 当修伊特轻描淡写地留下这个决定时,会议室内立刻人声鼎沸,法师们仿佛被戳到了最痛之处,恨不得暴跳起来指责于他。 “先生们,崔斯特只是一座死城,我们原本没有必要为了崔斯特而失去积蓄了上百年的所有实力。”修伊特敲了敲桌面,这样说道。 法师们愤懑、不满、怒气冲天,质问他道:“我们花费了这么多心血,才将新的崔斯特之树培育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现在弃城,一切付出就都消失了!阁下!法师又将回到被满世界追杀的日子,我们没有可以庇护之所,没有可以停留休憩之地,没有家乡,没有魔都我们根本无从发展,我们的学徒已经断代了!再这样下去,法师的传承恐怕就将……” “法师的传承也不是我们所能教导的一批法术,或者炼金知识!”修伊特直面所有人,冷静地说道,“我要断言这件事:只要世上还有文字,还有能思考的物种,法师的传承就不会断绝。看看你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与教廷的对抗上,真理难道就是你们借以提升实力和势力的道具吗?所谓的法师,只要能够使用杀伤力足够强的法术,击退所有来犯的敌人就足够了?使用你们的智慧和冷静,不要陷入仇恨当中,那简直和愚蠢的凡人一样!我们不需要崔斯特——或者说,比起保留这座光辉的死城,我们更需要的是保留现有的力量和知识!” 他以锐利的目光一一逼视所有人,法师们胸中的愤怒和不甘逐渐开始平息,冷静终于开始在会议室中占据上风。 他们准备了八百余年,崔斯特重建的希望在最后关头又被教廷所掐灭,不可能不恨,但是……正如修伊特所说,对于法师这样一个群体,在这样一个危急存亡的关头而言,再坚持重建魔都早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是人类当中智者最多的一个群体,他们的目光总是放在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之后的后果中,一切采取的策略都应该为达成目的而行动……即使要付出生命代价,也必须让这代价交换出更重要的筹码。 ☆、第83章 迷宫中的这一年是教廷军围攻魔都崔斯特的第三年,这一夜是他们在战地上度过的第二个平安夜。 按照规定和习俗,教廷军停止了一切会议和活动,专心休息一夜。圣殿骑士团同样如此,除了晚上一起聚集吃无酵饼之外,还要一起祷告、互相祝福,披上纯白色的祭披,这也是一年中唯一一个可以肆意玩闹的夜晚。 这一夜所有人都很放松,但埃文站在营帐边的时候,却有人说道:“大宗师阁下,圣临节前夜快乐。指挥官阁下听说圣殿骑士团已经到达,您却没有亲自在营中等候召唤,令我前来请您过去。” 埃文挑了挑眉,阻止了身后想随他一起去的几人,一边直接就跟着传令官走了,一边只慢慢回复了一句:“平安夜快乐。” 总指挥官的营帐略宽敞了一些,但也仅止于此,一批将领、幕僚和军事顾问现在都聚集在其中,虽然各个穿着白色的祭披,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营中的气氛还是比外面的士兵们沉肃。 埃文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属于大团长的位置,坐下后听了一会儿这个会议。指挥官是一名五十余岁的高阶圣堂武士,论资历也已经坐在了大主教的位置上,他开门见山地要求所有将领做好准备,明天就袭击魔都崔斯特。 有人反驳道:“指挥官阁下,明天可是圣临节啊!” 指挥官却力排众议,直叱了任何人的反驳,并看向埃文的方向说道:“罗德阁下,你带领的圣殿骑士团今天已经到达,为什么没有参加下午的会议?” 埃文沉默不语——显然埃文是不可能知道为什么的。 指挥官有些不满地看着他,继而说道:“具体的计划让我的副官一会儿向你复述。现在分配圣殿骑士团的任务:明天城防攻破后,罗德阁下,由你带领骑士团作为前锋,攻入崔斯特中,如有遇敌,由你指挥进行巷战;如没有遇敌,就整肃外城,等待后续部队跟上。” 埃文沉吟了片刻,这令指挥官愈发不满,隐含斥责地问道:“你有什么疑义?” “有。”埃文淡淡说道,“我不同意这个作战计划。我认为明天圣临节我们不该强行进攻……这个神圣的节日难道对你而言毫无意义么,指挥官阁下?” 第57节 “当然有意义,罗德阁下,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仪式的时候!正因为往日的圣临节我们从没有表现过攻击性,所以崔斯特的异教徒会在明天麻痹大意,届时我们趁此机会进行伪装,然后一举攻破崔斯特,父神光辉照耀在崔斯特上空之时的意义,难道不比单纯地庆祝圣临节的意义更大吗?”指挥官反问道。 营帐里的几人纷纷出声赞同,而埃文之所以公然反对这个作战计划,也不过是不希望造成争端而已……但显然他在这里无法掌控住整个局面。 指挥官已经对他的不服从产生了斥责之意,并且带着一丝难言的恶意说道:“罗德阁下,虽然你是大宗师,无论是圣廷地位还是民间的声誉都远高于我,但不要忘记这里是战场,而我才是教皇冕下亲自任命的远征军总指挥官!你来到这里是归入我的麾下,圣殿骑士团在这里也不是那个清高且独立的圣殿骑士团了!” 埃文站起身,这个小小的动作令营帐中的人都紧张起来;但他只是环顾所有人,之后便点头道:“我明白了,总指挥官阁下。明天我会‘带领’圣殿骑士团突入崔斯特。那么现在,容我告退了。” 他现在提前退场无疑是失礼的,但刚才因为他仅仅一个动作就成惊弓之鸟的众人,也忽然间察觉到论实力他才是这里最重量级的人物,因此也就敢怒不敢言,默认他离开了。 埃文离开营帐前又向内看了一眼,只觉得在纯白色的背景里坐着的这些纯白色大人物们,似乎都贪婪地向他看来……向艾萨克·罗德看来。 最后一任大团长的书房景象忽然出现在了埃文面前,艾萨克·罗德正是在这场战役之后,选择了自我毁灭。 营帐外依旧热闹非凡,每一个衷心感谢着平安夜的人路过时,都会向埃文欠身行礼,进行祝福。 埃文向着前方走去,走到营地边缘回望,见到教廷军的营地几乎无边无际,按照他的经验来看,能达到这个地步就已经至少有数十万军队了;他又望向崔斯特的方向,法师这一边则依然岑寂,法师们一直没有主动出现过,城墙上的魔像负责着日夜不断的巡逻和守备。 教廷军十倍于法师,指挥官按照兵法的常识围困住了崔斯特接近三年之久,现在忽然抽调包括圣殿骑士团在内的大批兵力,就是想在圣临节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这个平安夜并不平安,法师会突然进行偷袭…… 埃文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忽然听见风中有箭矢激射过来的声音,光听见这声音他就条件反射地抬起手,一道圣光屏障竖立在前—— 下一刻,一支箭竟直接穿透了他的屏障,继而向他眉心射来,一闪而没。 埃文大吃一惊,然而一抹额上没有丝毫伤痕,此刻再回身去看,见到那支箭竟然穿过他射中了身后的一名士兵。 士兵面露愕然之色,捂住自己受伤的胸口,虚弱地倒下了;而他身周,无数穿着同样铠甲和长剑的士兵英勇向前冲锋—— 他们如同幻影一般穿过埃文的身边,埃文返回身去时,眼前空荡荡的原野竟然已经成为了惨烈的战场。 箭矢、魔法光芒、刀剑的影子、圣光和神术,像五颜六色的极光一般穿插在这片战场上,一切都没有声响,像只展现在埃文眼前的古老默片;有时鲜血会从人的动脉中飞溅到数米之远,有时只是冰冷的一道飞来的影子,人的尸体就会向芦苇一样铺满地面。 埃文身边,他刚刚认识的一名圣骑士的影子似乎中了法师的远程魔法,绿色的液体将他侵蚀得面目全非;埃文伸出手想要救治他,但就在埃文面前,他脸上从愕然的表情被腐蚀到只剩下白骨,接着他想要抓住埃文伸出的手,却在下一刻失去了这么做力量。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埃文的肩膀,埃文茫然回过头去,看见的正是刚才在他面前死去的那名圣骑士——他微笑着说道:“平安夜快乐,罗德阁下。您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战场的光影一瞬间又从这片原野上撤离了,一切景象消失无踪。埃文摇了摇头,回复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我有一些事情要吩咐。” 这名圣骑士向他欠了欠身,笑容里带着无法隐藏的崇敬和爱戴。 看到他完好无损的面容,埃文忽然心下一酸,他再次看向这片空旷的原野和晴朗的夜空,静静想道:他们都死在了这里。那个历史上没有我,只有艾萨克·罗德的妥协,只有平安夜的血色,还有这些被遗忘了一百多年……至今仍无法安息的亡魂们。 他们的死亡换来了崔斯特的覆灭,在教廷中他们死后极尽荣耀,在法师看来他们却是死有余辜,而对这些生命戛然而止的士兵自己而言……他们死在了平安夜,死在了所有人快乐、平安、充满希望地祝福着他们的夜晚。 信仰。 究竟是于光明破灭之时,赐予人民可贵希望,同律法并驾齐驱地保护着人性之善的车轮;还是那少数人手中持有,驱策着卑下者为他们独占的权力富贵而流血牺牲的马鞭? 历史曾经无数次告诫过人们:不要将对公正的憧憬寄托在任何人类掌权者的良心上,一秒也不要。 埃文回到了圣殿骑士团的营帐当中,他只召集几个重要的幕僚进行会议,并说道:“明天我将先独自进入崔斯特。” 在他们进行反驳之前,埃文已经说道:“这是命令,不容许反驳,就让我使用一下久违了的权力吧,或者你们要在这里弹劾我?” 幕僚们面面相觑,按照惯例,在战场上其实谁也无权弹劾大团长,弹劾的程序只能在一场战斗了结之后启动。 “你们可以放心,我并没有打算把自己送进去变成炮灰……或者成为他们的一个筹码。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们,我会做些什么。”埃文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镇静地说道,“我要启动大约一万年前的赦免法,告诉我它还没有被彻底忘记。” “什么?!您确定吗?” “大团长!” 幕僚们纷纷出声,而埃文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就算回去后立刻被审判也好,在战场上就直接被判罪也好,我决定要做这件事。现在请你们替我进行最后一个准备……将我的长披衣准备好吧,明天我将独自进入崔斯特。” “赦免法……大团长,”这一代牧师长沉声说道,“您知道这是在推翻圣廷数百年的政策和戒律吗?一旦启动赦免法,‘手持任何十字的忏悔者皆免死’,明天就将产生数千年来第一批被教皇判罪处死、却被圣殿骑士团赦免的异教徒……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您一定要赦免他们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埃文沉着而又冷静地说道,“为了避免战争——是的。” ☆、第84章 圣临节当日,新的作战命令已经大体传达完毕,教廷军的第一线阵列此刻已经兵临城下,而圣殿骑士团则处于凹形阵的中间地带,随着精良坐骑的逐渐前行,而形成了锥形的突出阵势。 骑士们显然并不是用于冲锋城墙的。下午时分,崔斯特的城防已渐趋崩溃,狮鹫骑士舍命清理出的一片制空区域下,军士们撕开了一道仅有四五米宽的口子,当骑士们鱼贯涌入时,从上空看去,就仿佛黑色的行军蚁毫无怜悯地钻入了可怜的受害者皮肤上裸|露出的伤口。 崔斯特城内空无一人,魔像代替它们的主人进行着巷战抵抗的准备;这里曾经辉煌的各个行政、科研、教育等公用建筑物都几近废弃,唯有高耸的奥术防御塔正不知疲倦地催生出时空门,驱使着受召唤的怪物攻击和骚扰着入侵者。 埃文是队伍中唯一一个直奔内城而去的人。 他手中并无骑兵标准配置的巨型长|枪,唯举着一面不算太高的旗帜向内骑行,他的坐骑——艾萨克·罗德的坐骑神骏非常,载着他从各个狭小的巷口和包围圈中跳跃而出,独自冲入了崔斯特真正的大门。 最后一批不愿离开崔斯特的法师正安静地等候在秘术大殿中,在他们身后的是以心血浇灌了百余年的一棵幼嫩树苗,在他们身前的是秘都崔斯特最后的一道防线。 这道防线并非屹立不动的冷硬建筑物,相反,当敌人的身影在所有人视野中出现之前,他就已然拍打着巨大的龙翼,向他飞去——这是一头巨龙。 埃文在马背上一踏,直面这条巨龙的首次袭击,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这头龙的双眼,也认出了眼前正是费力克斯。 费力克斯在天空之上盘旋,而后落下,将秘术大殿前的大广场扫荡成更加空旷的一片区域。 在这片空地上他与艾萨克·罗德(埃文)作战,龙的巨大力量和法术能力显露无疑,一时间剧烈的奥术和圣光的光芒如同极光一般笼罩在天空上,它们快速地变幻,伴随着一种极为不详的预示。 等待在秘术大殿中断后的法师们焦急地试图窥看这场战斗的结果,起初他们认为己方很有胜算:因为费力克斯从头到尾还没有飞起来暂时脱离肉搏战过,当一头能够使用龙翼和咒语两种方式巨龙没有这么做的时候,那就说明他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龙的庞然身躯掀起了狂暴的气象,一抹渺小的被圣光勾勒出的轮廓在其中翻覆不定,如同暴风雨下的一只小舟,随时都将倾覆;以巨龙和人类这两种生物的平均实力来说,或者也正是暴风雨与小舟的差距吧! 连法师们都开始逐渐抱有乐观态度,假如这场战斗确然是由历史上的费力克斯和艾萨克·罗德双方进行的话,显然结局也并不会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然而埃文永远是埃文,他从未失败过。 当尘埃逐渐散尽,战斗的余波也从风中泯灭无踪之时,最后站立着的是艾萨克·罗德浴血的身影;费力克斯化为人形跪倒在他的面前,按压住自己胸口致命的伤口,并喃喃说道:“大团长……” 埃文低头看他,从费力克斯眼中看出不容错认的痛苦,这痛苦竟然让他的龙瞳微微湿润了:“艾萨克……我没有办法……违抗来自主人的命令。与其死在他的手中……还不如……让我再见你一面。” “你可以飞走的,费力克斯,从一开始你就不必落地,为什么刻意要输?”埃文沉声问道。 费力克斯的眼眸中倒映出艾萨克·罗德的身影,许久后他摇了摇头,低声问道:“你能……带走我吗?不要让我……留在克雷菲尔德的手里。大团长,带我走,我不愿再为人类征战……除了你。” 埃文略迟疑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费力克斯的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死后逐渐显露出原本的形态,只是龙侧卧在埃文身前,修长的脖颈低垂向他,身躯略微弓起,长尾就一直垂到埃文的身后——以一个将埃文拱卫在腹部的姿势。 巨大的龙头就侧在埃文身前,而后者伸手轻轻抚摸它的鼻梁骨,感受到龙身上的热度正在慢慢消退,从它的喉间时刻酝酿着的低沉的咆哮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鼻息,化为风的流动,并随着埃文的动作,轻吻了他的指节。 每一个圣殿骑士团的成员都曾以吻手礼向大团长宣誓。 费力克斯的尸体逐渐散发出微光,在巨龙庞大的额上慢慢凝聚起一颗深蓝色的晶石,并无声悬浮而起,落入旁边一人的手中。 埃文抬头看去,见到这个人穿着的法师长袍上镶着特殊的滚边,胸前尖锐的胸针上繁复的星辰花绕纹宣告了他属的家族:这是一个克雷菲尔德。 现在他不但吟唱咒语,夺取了费力克斯的灵魂,将之化为龙晶握在手中,还无礼地对刚刚完成了一场传奇屠龙战役的大团长说道:“你们叙旧叙得很开心?” 埃文却反而叹了口气道:“修伊特,我知道是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费力克斯是……圣殿骑士团的人?龙?为什么抱着必死的心态……来和艾萨克·罗德打了一场?” 修伊特将龙晶仔细地收起,一边淡淡说道:“他是一名龙裔,应该也是圣殿骑士团的军士之一,但并非圣骑士,只是后来死了,灵魂被诺登·克雷菲尔德——我的一名先祖——捕获之后,再以远古的奈叶达英血脉塑造新的身体,造出了这么一个龙血术士。为了得到新的生命,他的灵魂被诱使签订了契约,变成了诺登的魔灵——就像我和路易斯之间那样,他不会得到安息,只要供给足够的魔力,他还将从新的躯壳中复生——继续成为克雷菲尔德家的傀儡,成为我和你那一代的那个费力克斯。” “他一直想回到艾萨克·罗德麾下。”埃文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历史上应该不是这样。平安夜时我们就该交战,费力克斯在当时也死了么?” “史料没有记载过他的出现,不过诺登没有理由在守城的时候放过一头巨龙不使用,想必费力克斯仍然是接受命令出征,最后想方设法地死在了艾萨克·罗德的手上。”修伊特双手拢在袖中,娓娓说道,“我在这个迷宫里设想过很多次,为了达到避免正面战争的最终目的,必须说服两方中的一方退兵或者弃城,教廷军中的艾萨克·罗德显然没有掌握整个军队的权力或野心,因此只能说服法师弃城;为使弃城,必须有足够的益处超过抛弃崔斯特的弊端,或者说是将崔斯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一并使用掉;光复会的法师都决议设下最后一个陷阱——它此刻就掌握在秘书大殿这最后一批断后者手上,他们已经与死亡无异;如果还想阻止这最后一次同归于尽一般的结局,只能从圣殿骑士团入手。” “这么说,你也已经知道,圣殿骑士团会被派遣作为先锋?”埃文道。 修伊特无声地点了点头,他的双眼此刻属于一位先祖,但从中射出的锐利目光显然来自一百年后修伊特的灵魂和智慧。 “这个同归于尽的陷阱只可能将圣殿骑士团作为目标,因为后续者到场之前如果他们不行动,显然就会失去最后的行动的余裕;现在圣殿骑士团陷入了危险当中,一旦他们作为教廷军最锋利的第一剑攻向秘术大殿,就相当于是奏响了毁灭的序曲。”在这段话的最后,修伊特难得地使用了一次吟游诗人所钟爱的比喻手法。 “他们不会攻来了,因为我在这里。就将我当作……不,”埃文略作停顿,短暂地笑了笑说道,“我就是圣殿骑士团。” 他摸了摸仍倒在自己身前的,巨龙已然冷却的头颅,抬手以一个呼哨呼唤了自己的战马,然后从马背上取下一面鸢尾花缠绕着八支骑士剑的旗帜,并说道:“费力克斯好像无论如何,都会死在圣临节一样,而艾萨克·罗德,其实也死在了今天……我很不喜欢宿命论的。” “埃文。”修伊特凝视着他说道,“我和你,与他们不同。” 埃文温和地笑道:“我知道……我也不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啊。” 说完,他在法师略显茫然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向着秘术大殿内进发。 “所有持任何形式的十字架者……所有向东方忏悔者……所有沐浴圣光者……免其死罪。”埃文起初试着念了一遍,接着笑了一声。 他骑在艾萨克·罗德的战马上,行过费力克斯的尸体,慢慢进去秘术大殿,声音逐渐清晰洪亮起来:“所有持任何形式的十字架者,所有向东方忏悔者,所有沐浴圣光者,免其死罪!” 从他背后逐渐亮起了辉煌无比的圣光,甚至将修伊特静静等候着他的身影也模糊了轮廓。 这时修伊特听见身后也传来了马蹄声。 圣殿骑士团踏入城中,圣骑士们没有等候在外,却一一向大团长所行进的方向追随而来。 修伊特蕴含着魔力的双眼看见这些亡灵的本来面貌:他们只剩下白骨的身躯披着雪白的祭披,手持圣十字旗帜,同样沐浴在圣光当中。 一名骑士掠过了修伊特的身边,苍白的头骨在修伊特视线中一闪而逝,下颌骨动了动,仿佛是一个笑容;这个亡灵在路过时对修伊特说:“沐浴圣光者无罪。法师,你被宽恕了……” 说完,这名亡魂的声音和他的身躯一起,在圣光中消解无踪。 他被宽恕了。 这是那一年圣临节过去的第一百七十年。 ☆、第85章 迷宫术被驱散之后,日夜逡巡在砂石沼泽不得安息的诸多亡灵都化为一道若有似无的雾气,伴随着轻声叹息,向着天空上缓缓升去。一时间这座沼泽上空仿佛盘旋起了灰色的极光。 埃文和修伊特的身影亦从这些雾气当中被剥离出来,缓缓显出真实的外貌,这些雾降到地面后迅速地散开,没入了四面八方消散无踪。 埃文见到费力克斯艰难地侧坐在一座小屋门前的石阶上;他此刻脸上毫无血色,用手捂着自己的脖颈,深蓝色的龙血浸染了半边衣物,但神色还算镇定,只是十分虚弱地看向埃文等人。 迷宫解开后,埃文一时无法找到塞西斯、凯尔和德莱文几人,只是警惕地看着费力克斯,防范他有什么新的手段。 修伊特沉稳地站立着,魔灵路易斯终于得以从他肩头露出来,在四周盘旋着查看情况。 “果然……就算在迷宫里刻意……一对一地战斗,我依然不是你的对手,埃文。”费力克斯吃力地低声说道,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口舌似乎开始有些迟钝,“你们不但解开了我的迷宫术,还放走了……这些亡魂,真不愧是……黎明圣者阁下呵。” 埃文能够以丰富的经验看出,费力克斯的身体状况确然已经步入了危险的境地,但仍有些担心四周有他的埋伏——比如一堆秘血法师之类的;修伊特与埃文对视了一眼,却无声地走过去了一些,对费力克斯说道:“看来你是圣殿骑士团出身,被迫转生为龙形后一直心有不甘?” 费力克斯低低笑了一会儿,自嘲道:“你们都看见啦。”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复活艾萨克·罗德?他是你的恋人?”修伊特试探道。 费力克斯脸上犹带着嘲讽的笑容,淡淡道:“在凡人眼里就只有爱欲能够支撑人做到如此地步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来,在埃文与修伊特的沉默中,费力克斯狼狈捂着自己的动脉,虚弱地说道:“我作为一名普通军士的记忆已经全部被抽离了——被修伊特你的父亲,我的第二任来自克雷菲尔德的契约主人;为了确保我能再次为他所用,我甚至连关于罗德的记忆都不被允许继续保有……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容貌和声音,忘记了我曾经普通又卑微的日子…… 第58节 “不过我还记得一种感觉……那种被逼迫到了极致的绝望,还有渴求……算了,我不认为你们能够理解。我现在还记得的也就只有……那种拼命想记起自己的感觉。” “你曾经是圣殿骑士团的人,虽然未曾被封为圣骑士,但也应该遵守和知晓团规。”埃文站在他面前,淡淡说道,“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和巫妖格雷做交易,撺掇雪风教派的凯瑞瑟,策划对圣都科伦纳的袭击……假如罗德还在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你逐出圣殿骑士团。” “我当然知道!”费力克斯忽然激动起来,甚至额上露出青筋,龙瞳因为强烈的情绪而泛出光晕,“但我别无办法!要达成我的目的需要多少努力你明白吗?如果我光明磊落,我遵守规矩,那么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也不可能救回艾萨克·罗德,那些伪善的主教和教皇——不,那些伪善的政治家!用他们煽动性的话语和从无知者手里骗来的权柄,一直在逼迫罗德,最后将罗德逼到那种地步……他是大团长啊,他是无坚不摧的大团长啊!最终却会死于自杀……” 修伊特的视线随着他的叙述而落在了他怀中,艾萨克·罗德的一截肋骨正被费力克斯紧紧抱着。修伊特若有所思,许久后忽然说道:“你不但恨着教廷,你也恨着克雷菲尔德……是克雷菲尔德家族一直将你作为魔灵使用,也逼你与艾萨克·罗德作对,所以你也恨我们法师,是么?” 费力克斯短暂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意味复杂非常:“我也正是从你们克雷菲尔德家族得到了身为龙的生命,得到了这些法术,还得到了筹谋、暗算、游说等等阴险手段……我还得到了诺登所研究出来的,将龙血强行注入人体内的方法,用这个方法我在法师当中得到了不俗的地位,你说我现在究竟是恨还是不恨?” 埃文的目光落在费力克斯的双眼中,几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许久后埃文道:“你毕竟是被法师养大。我曾经见过巨龙豢养人类作为宠物和仆从,那些人类显得怯懦自卑;我也见过人类豢养巨龙作为坐骑,那些巨龙却会被刻意培养出人性的特征,也会对特定的人怀有温情……你的计划中会存在救出圆环法师的这一环,也将诺登的研究对秘血派法师进行公布……费力克斯。” 埃文说到这里,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现在讨论费力克斯的爱恨和动机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魔灵路易斯正巧从远处飞了回来,落入了修伊特掌中;修伊特凝神听它的报告,说道:“这里并没有别的法师存在。费力克斯,你没有利用秘血派来对付我们?” 费力克斯的脸色更显苍白了,一手无力地摊开,一手仍捂住自己的伤口,一边缓缓说道:“我独来独往,与人等价交易,收割弱者的憎恨和愚者的畏惧,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体恤或宽恕,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和忠诚。我不欠任何人情,从前不欠……以后也不会。” 费力克斯的头垂了下去,呼吸渐趋于无,捂着伤口的一手无力地瘫软下来,而此刻颈部的伤口中已几近干涸,不再汹涌地流出新鲜龙血。 埃文与修伊特对视了一眼,带着一股莫名的唏嘘他走上前去,想要去触摸费力克斯的呼吸。 下一刻,费力克斯的手又动了动,在埃文警惕的目光中,他的手掌从宽大的法袍中探出来摊开,将掌中的事物暴露在埃文的眼前。 “这是……大团长的印章……”费力克斯用几近于无的气音说道,“罗德的……遗物。我真想……记起他……是什么样子。” 在埃文面前,费力克斯仍怀抱着艾萨克·罗德的一根肋骨,双眼失去了焦距;这一次他探手碰了碰费力克斯的手腕——他已经失去了脉搏。 埃文面露些许怜悯之色,再次叹了口气,将费力克斯手上的印章拿了起来。 这是大团长的象征,却因为中途曾经遗失而更换过,埃文手中这一枚是用乳白色的晶石雕琢而成——埃文正待将它反过来仔细检阅上面的字样,忽然间一股浩然巨力向他挤压了过来! 印章中封存的法术机关瞬间爆发出强悍无匹的魔力,刹那间竟然犹如实质一般击打在埃文和修伊特两人的身上,使他们的精神在刹那间一片空白,仿佛被空前的海啸猝不及防地碾压一般。 埃文几乎来不及反应,身后的披风却忽然亮起了圣光——在主人危难之际,这件古老的圣物终于显现出它潜藏的威能,在它的照耀下,四周深紫色的魔力触手分毫毕现,如同狂舞的蛇类一般包围着埃文。 “埃文!”修伊特的喊声在埃文耳边响起,“离开那里!” ——是什么让素来冷静的修伊特发出如此急切的声音? 这个念头在埃文脑海中一闪而逝,接着魔力的触手已经向他袭来,他来不及多思考—— 一阵耀眼的圣光力量在修伊特眼前爆发了。 修伊特尚来不及告诉埃文离开那里——离开他脚下的法阵,或者说祭坛。 下一刻,一对深渊一般的硕大眼眸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这对眼睛悬挂在一片黑暗当中,瞳孔中仿佛旋转着令人难以直视的逼人力量,它诡秘、阴暗,同时却又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魅力。 看到这双眼睛,修伊特仿佛听见自己的血液从心脏中流出,却在四肢百骸的末端消失无踪,仿佛彻底枯竭的身躯在未知的力量下显得苍白无力了。 “术士……远古术士……”修伊特喃喃道,“沉睡在玛瑙河中的……恶魔大君。” 而与他同时的,已经死去的费力克斯的声音在这片虚空当中回荡起来:“取走我的灵魂,取走我永世不尽的轮回,恶魔大君,取走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命,这里的一切我都献祭给你!将艾萨克·罗德的肋骨也取走,然后将一个活着的艾萨克·罗德带回给这个世界吧——无论是恶魔、亡灵还是魔鬼,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存在……”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刹那,又仿佛已经有几分钟那么久,修伊特的精神在陡然清明起来的那一瞬间,立刻警醒道:“不要看他的眼睛,这是一名远古术士!埃文——” 埃文站在修伊特身前,包围着他的圣光力量逐渐停息下来。 他原本紧握着他的凤凰长剑,作出战斗的姿态;但此刻,面对着这对充满魔魅气息的巨大眼睛,埃文仿佛忽然失去了战斗意志,只是茫然地、虚弱地、毫不设防地站在原地,任由祭坛之上伸展出的无数触手牢牢攫取了他的身躯。 凤凰长剑呛啷一声落地。 ☆、第86章 在崔斯特尚未完全摧毁的地下建筑中,有一座祭坛从未遭到损伤。这不仅是因为它周遭的严密防护,也有它自身蕴含着强大魔力的因素;远古遗传下来的契约和召唤的法阵始终凝固在那里,如同被封存在地下的一块琥珀一般完美、坚固。 直到费力克斯的召唤打破了这完美的封印。 远古恶魔大君在虚空中睁开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睛,凝视着在场的三人。 而此刻费力克斯的灵魂已经渐趋凝结,重新化为一枚璀璨的龙晶悬浮起来。 修伊特站在埃文身后,闭上眼避免直视恶魔大君的眼睛,低声道:“埃文?” 埃文毫无反应,修伊特已经将咒语捏在手中,随时准备将他的神智从恶魔大君的手中抢回,而正在这时—— 地面下传来一阵震荡,平整的地面忽而裂开,从深不可测的黑暗裂隙中升上来一道棺木:这是一个纯黑色的棺木,此刻从其中缓慢地竖起了一个人影——之所以用“竖”这个词,全然是因为这个人影没有任何动作,如同悬浮一般地慢慢竖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这件斗篷已经跟着他沉睡了不知多少漫长年月,然而依旧崭亮如新,将他层层包裹住,如同一个不详的黑影一般立在那对眼睛之下。接着这个人伸出手,将悬浮的龙晶纳入了手中,黑洞洞的兜帽下响起了他沙哑如同粗岩的声音:“谁……” 这个简单的音节如同巨钟敲响的声音一般回荡在这片空间当中,埃文仿佛完全被这对魔性的眼睛捕获,缓缓走上前去。 他和从棺木中苏醒的恶魔大君站定对视了一刹那,修伊特心中忽然一动,紧接着就听到恶魔大君低沉地说道:“又打扰……我冬眠……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在修伊特的视线中,恶魔大君将手上的龙晶随手丢弃了出去,接着如同一个从沉睡中苏醒的普通人类一般伸了个懒腰——从他背上猛然伸出了一对龙翼的骸骨,如同瞬间从废墟中破土扎出的老树,这对骸骨龙翼锐利、虬结、充满不详的气息。 龙血术士! 在这个念头出现在修伊特眼中的千分之一秒内,他手中的法术已经闪烁出光芒,恶魔大君的身后已经隐隐约约出现庞然无比的恶魔侍者的身影,而龙晶刚刚从半空中滚落在地,停止翻动。 然而没有人比埃文的动作更快,他手中没有武器,于是他紧握右拳,狠狠地向着恶魔大君的右脸揍了过去! 远古术士发出沉闷的怒吼声,他身后的骸骨龙翼猛然一震,使他保持原位不动,继而如同刚睡醒的雄狮一般,他怒吼道:“自寻死路!” 而刚刚挥出了这一拳的埃文与他近在咫尺,也怒吼道:“反了你了!” 黑色兜帽遮掩下是一片阴影,术士的面容隐藏其中,就像一团捉摸不透的暗影;他猛地抬起头来时,头顶悬着的深渊之瞳便消散无踪,而兜帽下则是一对仿佛寒夜火焰的眼睛,笔直地射向埃文。 电光石火之间,这对眼睛的光芒仿佛要穿透对面万物的灵魂;然而下一刻,术士却发出了一声闷哼,因为埃文已经毫不犹豫,将第二拳砸在了他的左脸上。 “迷炎!你要造反吗!这次不扣你两百dkp我就跟你姓!” 埃文第一次赤手空拳,愤怒地打了一套组合拳,打到术士背后恶魔侍者的影子转向了透明,打到修伊特静静站在远处、黑着脸驱散了手中的法术…… ……打到这位恶魔大君缩起背后的骸骨龙翼、弓在地上瑟瑟发抖,并嘤嘤嘤着叫道:“我错了团长,我真的知错了……你打我就行,随便打,但是你别扣我工资啊……” “搞什么鬼啊迷炎!我找你们找了这么久,你这家伙居然在这个鬼地方睡大觉,还当了什么恶魔大君,哪儿来那么多名堂!”埃文随手掰开术士背后的龙翼,揪着他的兜帽将他拎起来,吁了口气道,“现在好多了,过来,坐下,老实交代。” 恶魔大君哆哆嗦嗦地坐好,像小孩一样抱起双膝,委屈地低着头道:“我……我就是睡个觉,我哪儿知道怎么会被搬过来啊……团长,这不能怪我的,你也知道我有起床气……” 埃文郁闷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看了他许久,忽然道:“当年是发生了什么?” 术士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看了埃文许久许久——看他和当年别无二致的翡翠色双眼和神色,还有扣工资和海扁他时的英武和神气;过了一会儿,术士忽然唔了一声,带着哭腔道:“埃文,你终于回来了!” 能够在这里遇见过去的队友,埃文也有些动容,叹了口气后缓和了神色,温和道:“别哭,我正打算找你们呢,其他人也都在睡?” 术士点了点头,忽然扑过去保住埃文的腰,大声哭诉道:“团长你睡了之后绯红那傻逼直接破产了,他还借了我十万金不还,我吃不上饭只能冬眠了呜呜哇哇啊啊团长你要为我做主啊——” 埃文:“……” 修伊特:“……” 过了一会儿,修伊特慢慢走到两人旁边,居高临下地打量了片刻术士先生,缓缓道:“埃文,这是你当年的团员?” 埃文点了点头,神色里带着难得的轻松和笑意,说道:“修伊特,这是迷炎,一个老被欺负的傻叉术士;迷炎,这是修伊特,法爷,我……我爱人。” 迷炎迷茫地拉下兜帽,看着修伊特,又回头看埃文,又去看修伊特……来来回回数次后,一脸懵逼:“团长?你要脱团?” 与此同时,修伊特也在打量这位远古龙血术士:除了脸色苍白,如火焰般的双眼中魔力充沛,迷炎并没有太过特别之处,只能称得上略有些英俊;但他身为龙血术士,天然具有一种能够魅惑人类的气场特质,他用双眼看着一个人时,如同深渊的注视,往往令人轻易为之屈服—— 如果他现在没有一脸委屈又依恋地抱着埃文的腰的话。 埃文一脸惨不忍睹,将术士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认真道:“好了,撒娇到此为止,跟我说说其他人都在哪里?” 迷炎茫然蹲在一边,又看了看修伊特,又看了看埃文,用冬眠了数千年的迟钝思维回想了好半晌道:“应该在……星陨之地?我睡的比较早,没什么印象了……” 埃文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当年让我安心睡觉的是谁?我不在就搞成这个样子,绯红都能直接破产了,你们两个法爷都是怎么当的!说好的光明之井呢,说好顶多一千年就叫醒我的呢?怎么自己倒去睡了……” 迷炎唯唯诺诺,委屈道:“绯红他买下了四分之一个比尔伦斯省,还买了矮人帝国半年的矿收权,我们就直接赤字了……他还找我借钱,说是去研究元素池造光明之井了,结果一去不返,我实在吃不上饭,就召唤了一堆恶魔出去打劫……” 埃文怒道:“……吃不上饭就出去打劫!你把整个团的脸都丢光了!” “真没办法啊,团长,我手底下还有四个恶魔军团,还有三个魔火要靠水晶来养,不打劫都要变石头……”迷炎叫苦不迭道,“没办法,往北走,先打劫那群兽人,结果兽人不会种地,也没余粮;接着往西边,打劫了一群侏儒啊精灵啊,丫的他们都不吃肉,没肉我要怎么活啊;只能又钻地下去打劫矮人,没想到打啊打的,矮人自己内讧,不知道干啥去了,分成两个帝国都跑了;我真……我真特么的是遇见遭罪事了,干脆不管了,直接冬眠吧……” 他说完,这片空间中就只剩一片尴尬又诡异的沉默。 许久后,修伊特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道:“数千年前的那钞邪火之灾’被传为是异位面的恶魔入侵,在途多兽人、灰精灵相继败退之后,恶魔军队没入了地底,据传是与矮人第一国度两败俱伤,从此矮人一蹶不振,消失在大陆的争霸历史上。而这支恶魔部族的恶魔大君据称是一名远古施法者,来自无尽地狱的一百层之下,目的是将整片大陆卷入战火之中……” 又是一阵诡异又尴尬的沉默。 半晌,埃文抬起手道:“迷炎,你过来,我手又有点痒了。” “团长您老消消气啊……我也不是故意的……”术士哭丧着脸拍打骸骨龙翼,像一团阴影一般挂在了树枝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了。 埃文一肚子是火,哭笑不得,又不知道骂点什么好,好半晌后重重叹了口气,接着一手扶在了树干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另两人忽然察觉到异样。埃文的呼吸渐沉,身上溅上的龙血中,魔力如无形的丝线一般发散开来。 “嗜魔症发作了!?”树上的迷炎连忙摊开手,掌心中莹绿色火焰燃烧尽之后出现了一枚灵魂宝石,他抓着这宝石道:“团长,绯红不在,我的魔力也勉强能用,你先——” 他话音未落,忽而消音了。 修伊特已经干脆利落,掰过埃文的脸,霸道地吻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迷炎悲愤地哀鸣道:“……团长你真的脱团了!不!这不可能!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残忍!” 树下的两人置若罔闻。 又过了一会儿,远古龙血术士、恶魔大君陛下哭着跑开,被掉在地上的龙晶吧唧绊了一跤,愤怒地爬起来抓起龙晶,最后哭着飞走了。 ☆、第87章 几天后,砂石沼泽中的毒气被一批外来德鲁伊的神术清除干净了,自然守护者们却不太愿意露面——埃文认为更可能是害羞了——所以最后德莱文回到了队伍里告诉埃文这个消息。彼时深海龙费力克斯的死讯已经扩散了出去,几名秘血法师回来试图带走费力克斯的遗体——这具遗体至死还紧紧抱着艾萨克·罗德的一根肋骨,谁也没办法将他们分开,只能一起带回秘血派的驻地。修伊特并没有阻止这些法师带走费力克斯的遗体,也没有否认费力克斯为法师所做的一切的意思。无论费力克斯出于何种缘由进行了他庞大的计划,毕竟对刚刚被救回的圆环法师们有所恩惠,后者有那个立场赞颂费力克斯的行为。但是在另一个立场上,费力克斯所做的一切称得上是异端中的异端、恶魔中的恶魔,埃文会将费力克斯的象征物带回教廷中,公布他的死讯。费力克斯的龙晶则被修伊特收走了,他说会葬在克雷菲尔德家族的墓地当中,这是早在诺登的那个年代就已经决定过的事情。在这些善后事宜进行的过程中,埃文刚刚找回的一名战友——术士迷炎,则告诉了埃文更多关于朋友们的消息。几天后,在克雷菲尔德的那座庄园中,他们再一次互相告别,埃文温和地说道:“我会很快结束这一切,然后回来……你说过会和我一起去找那群兔崽子们的。”修伊特点了点头,又将背后的魔灵路易斯揪出来,塞到埃文手里道:“带上路易斯。你也说过你会在一个月内就回来,然后再也不去掺和那边的事情。”埃文莞尔点头,与修伊特深深对视。德莱文、凯尔、塞西斯还有迷炎齐齐会意地转过了身看天,迷炎顺便伸出手将自己肩膀上的小凤凰也拧了回来,不给它看。不久之后,德莱文中途向埃文道别,回到了他那个自然守护者的兄长那里。他的告别语是:“埃文,你这精灵反正老不死,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告别有什么鬼用嘛,不就是转过身去喝杯酒的功夫,一转头我们又将碰面……不用送我,我讨厌有人送我走;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可以来接我!”德鲁伊说完,就潇洒地飞远了。埃文好笑地转过头,对凯尔他们说道:“知道么凯尔,我打赌没多久德莱文就又回来了——他把烟斗落在这儿了。”又没多久,一行人通过传送阵回到了圣都科伦纳。等待他们的第一个消息:蒙特罗临危受命,在进行又一轮的选举后,已经登上了教皇的宝座——作为虔信派百年来的第一位教皇冕下。凯尔霎时震撼,又有些遗憾道:“啊,我本该站在蒙特罗冕下身边数一数二的位子上,我还没有登上过那个阳台呢,不知道作为牧民在向底下成千上万虔诚的羔羊挥手是一种什么感觉……”埃文也有些意外,接着他们听说了蒙特罗冕下的第一道谕令:打开圣都科伦纳的所有道路,其中虔信之路作为信徒们朝圣的路途,将无论任何情况,永不封闭。上一位教皇的最后一道命令:封锁科伦纳所有道路,直到找出刺客的身份和目的。一行人先回到了圣殿骑士团的驻地,埃文将从迷宫中获得的大团长印章——亦是艾萨克·罗德的遗物——交还到了它应在的地方,然后与雨果见了最后一面。此时雨果已经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又对几人说道:“新任的教皇冕下已经敲定了我们的牧师长人选,恐怕就是斯宾塞你了……”凯尔呃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去看埃文,埃文倒是笑着点了点头道:“比我预想中好一点。”塞西斯则是第一次来到圣殿骑士团,对这里抱有极大好感的他虔敬地跟随雨果,他们聊了很久,塞西斯希望能作为圣殿骑士团的一名牧师留下。埃文有些担忧塞西斯的身体情况——因为诅咒的关系,塞西斯的头发和眼瞳都有一些异变的痕迹。不过塞西斯回道:“我没事的,埃文,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而已。这个诅咒似乎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它是不会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的,因为我们现在一体共生,如果我死了,它也将就此消失。”对于诅咒的问题,术士迷炎很有发言权,信誓旦旦地向埃文保证道:“放心吧团长!我才是玩这个的大哥大!这诅咒对我来说就是一盘菜,给我一点时间完全撤销了也没关系……不过看起来它正在把塞西斯的身体往好的方向改造,塞西斯不是自发地掌握了诅咒能力么?说不定没过多久就要兼职暗牧了!”埃文起初难以置信,后来又莫名有些欣慰,最后哭笑不得道:“算了,因祸得福,塞西斯,你自己看着办吧。”许久没见,在塞西斯眼中的依然是无法错认的狂热信仰。他今年刚刚成年了,依然倔强得像头小牛,怎么也不肯跟德鲁伊先生和解;在经历了各种足以令人精神崩溃的磨难之后,他内心的坚韧令埃文也极是吃惊,每当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被压垮的时候,塞西斯仿佛总是能爆发出更坚定更纯净的信念来与之对抗。还有,塞西斯他对埃文的崇拜也很令后者有些吃不消。在埃文躲着塞西斯的日子里,雨果有时也会开玩笑道:“帕拉丁阁下,你不如就将他收作学徒算了,这家伙简直倔得要人命,只听你的话——你慢慢再把他扭回来,教他别信你的不就成了。”埃文没有打算去旁听教廷对费力克斯的审判,很快就打算离开圣都科伦纳,去履行对修伊特的承诺。不过在临行前,另一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传到了圣都科伦纳。传令官的原话:“啊,我终于找到您了,斯宾塞伯爵阁下!我已经在科伦纳逗留几天了,请您这就跟随我回王都吧,您的母亲斯宾塞女大公已经等候多时了,您还有一整套继承权授予仪式要参加呢!”凯尔·斯宾塞当时整个人都是茫然的:“我?我什么时候受封伯爵的?我母亲平乱回来了?已经成为女大公了么……继承权又是怎么回事,继承斯宾塞家族么,我哥呢?”“很遗憾,伯爵阁下,您的兄长已经在半个月前在奈斯特的战场上英勇牺牲了,连同王子威尔殿下一起,他们的精神将永驻我们的心中……”传令官从上衣中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眶,接着瞬间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语气,“您不但成为了斯宾塞家族的第一继承人,而且很快就将在仪式上被授予卡萨帝国的第二继承权呢!根据帝国继承法,当王族血脉失去直系继承人之后,将从偏支和姻亲当中寻找血统最纯正的候选人,而您的父亲的姑祖母在半个月前刚刚被证实曾经与奥古斯都的第一百三十二位皇帝陛下发生过一段罗曼史,所以您已经是除了当今皇帝陛下以外,血统最纯正的王族血脉啦!您很快就会受封成为王子殿下的!”凯尔:“……”这个消息将在场所有人都砸晕了。凯尔面部表情彻底瘫痪了,茫然地左右张望;埃文沉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恭喜你凯尔,你大概是第一个兼任了红衣主教、圣殿骑士团牧师长、斯宾塞家族族长和卡萨帝国的王子殿下……哦,还有蓝铃花的刺客身份呢。”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揶揄的口吻。“哦不不不,凯尔殿下不会兼任牧师长了……”传令官喘了一大口气,说道,“瞧我这个记性,刚才我路过议事大殿,教皇蒙特罗冕下已经紧急更改了牧师长的任免方案……”雨果有些紧张道:“换成了谁?”“很抱歉,雨果阁下,我也不知道!”传令官鞠了鞠躬道,“教皇冕下的意思,似乎是要支持圣殿骑士团维持自治独立的状态,牧师长的人选恐怕还要由您来告知我啊!”就这样,凯尔一脸懵逼地被来自卡萨帝国的队伍揪走了,作为新出炉的王子殿下,他满脑子还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我妈呢?”。埃文几人则顺便听了一些关于斯宾塞女大公的远征情况,据说帝国的军队在奈斯特省一开始打得极不顺利,因为高地人的新领袖极具军事才能,仗着对地理环境的熟悉,几乎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局势很快翻转了,因为高地人的新领袖似乎得罪了某个木精灵部落,而被来自木精灵的一个神射手实施了斩首计划,直接死在了那场狙击里。有小道消息说,那个木精灵和法师联手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效果,他的箭矢能够有上千米的射程,甚至在暴风雪中还维持着可怕的稳定性和杀伤力,这才神乎其技地隔着上千米狙杀了高地人领袖——而那支箭,传说是一位瑟银议会的大奥术师阁下亲手制作的!这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令人津津乐道了很久,吟游诗人将其编成了一个浪漫又惊险的故事,起名叫《奈斯特群山——巨龙之喉的怒吼与精灵的复仇》。听着吟游诗人的唱段,埃文随手玩弄着掌心里的魔灵。魔灵则发出修伊特若有所思的声音:“难道是我送给白雀那三支‘奥秘’……难怪最近总是有奇怪的人联络我要买奇怪的东西,我可没功夫理会……叽叽叽叽……” ☆、第88章 伙伴们各有各的去处,旅程似乎已经到达了终点,只有埃文还将离开圣都科伦纳,继续去寻找一万年前的踪迹。 他们在圣殿骑士团的驻地内畅快地聊了一夜,雨果说他将对圣殿骑士团进行更多的改革,他的这些念头已经在心里盘桓了有十多年这么久,这一次似乎终于到了可以展现手段的时候了。 埃文微笑地倾听,有时也会给一些意见,塞西斯认真地记着笔记;而旁边坐着的迷炎抱着小凤凰,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第二日清晨时,埃文意外受到了教皇蒙特罗冕下的邀约。 第59节 教皇冕下很快就该准备登上圣堂山,领取属于他的渔人权戒了,却在这个关头邀请了埃文。 埃文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两人独自走入了圣堂山英灵殿——这已经是埃文第三次进入这座圣殿了。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在阶梯上悠然行走,教皇问道:“帕拉丁阁下,我一直有这个疑问,请恕我冒昧。当年的十位圣者阁下,包括您在内,似乎都不知来处,也不知具体身份,您愿意现在将你们的身份公布于世吗?” 埃文面上永远是温和平静的微笑,他说道:“我们的身份,确实是一个秘密……恐怕也不适合公诸于世。如果您愿意听的话,我倒是可以介绍一两位伙伴。” 教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十位圣者当中,除了您之外,恐怕属暮光圣者‘慕幽’最为引人瞩目……” “我知道你们对他最感兴趣……”埃文听到这里,便开朗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干净又惊艳,像聚集着圣堂山上的阳光,他莞尔着说道:“慕幽啊,他的战斗职业是牧师,神术水准一向不错,你们都是知道的;他还会一些手艺活,比如制作草药、烹饪,你们估计也知道;说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吧,他其实还很会织毛衣……” 教皇有些讶然,埃文忍俊不禁地道:“虽然他很会干活,不过一直很穷,谁让绯红最爱花他的钱呢……哦,你们恐怕也不知道,绯红就是你们所说的虹织圣者,他是个法师。” 埃文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教皇冕下的步伐似乎略微一顿,但是很快,他们又继续平静地行走在圣堂山的上千级台阶上。 “慕幽虽然是牧师,但其实是一名亡灵……嗯,是的,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牧师是一个‘邪恶的’亡灵生物;还有你们的极夜圣者,他是个死亡骑士,也是亡灵……所以说为什么我们都要穿斗篷呢,因为我们当中其实没有人类,咳,是的,半个人类也……没有。”埃文惊世骇俗的话语,逐渐随着他们的脚步,而隐没在圣堂山终年笼盖的云雾当中,影影绰绰,分辨不清了。 走到英灵殿深处时,教皇冕下说:“帕拉丁阁下,您真是留给我一个很大的难题……同时也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埃文平静地笑笑:“也许是因为谈话的对象是您吧。所谓的虔信派,不正是应该致力于研究经典的教义和神谕,维持牧民们心中的神圣能与天上的圣神沟通么?” “这一次我邀请您来到英灵圣殿,本来并没有这个意图。不过现在,作为回报,我也想向您分享一个秘密。”教皇也温和地说道。 他们走入英灵殿的最里侧,在神秘莫测的大门前停下,在这扇平凡无奇的金色大门前,教皇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父神与俗世沟通的地方,历来只有教皇和圣人在受封和临死前能够进入……不过,谁让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呢?别让其他人知道就是了。” 埃文挑了挑眉毛,跟着教皇推开门走入进去,接着意外地看到门内……空无一物,既无典籍上所说的,父神的飨宴和圣歌、圣酒,也无人们口中传说的,世界上最神秘的东西——神与凡人的契约。 什么也没有,只有孤零零一个枕头摆在地上。 教皇慢吞吞说道:“我进来的时候也很吃惊……这里只有一个枕头供人睡觉。起初我以为它的意思是在睡梦里可以接近父神,但很快我发现这就是个枕头……而且是个放了很多年臭掉了的枕头。” 埃文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可为什么是个枕头?” 教皇说:“因为典礼实在是太累了,走到最后一步才是进入这间‘圣临之屋’拜见父神、领取神的谕旨、宣誓……一大堆要在这里做的仪式,我不知道前人是怎样,总之我走进来看到这个枕头,快乐非常,我抱着它就结结实实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走下山,告诉大家父神对我很满意……” 埃文想了半晌,诚恳地说道:“至少这是个很有用的枕头,不知道多少个教皇都使用过它,而且用得很高兴……” 埃文和新任的教皇冕下的密谈内容不为人所知,谁也不敢介入这两个人物当中——他们或者分别是这个世上最强大、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因此这场谈话注定会成为一个谜团,引起后世为之争论不休,众说纷纭。 这场谈话过后,埃文就正式离开了圣都科伦纳,他和术士迷炎骑在小凤凰背上,在东比尔伦斯省稍作休息,与修伊特会面。 于是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旅程里,迷炎作为一枚闪亮的电灯泡只能一个人睡,经常半夜泣不成声,咬着被子一角哀怨地念叨。 ……团长大人居然脱单了嘤嘤嘤嘤说好要大家一起汪汪汪十辈子的…… 另一边,英明无比的夫夫俩似乎进入了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老夫老夫阶段……他们开始吵架了,是的,而且边吵架边秀恩爱。 对此埃文表示自己有些郁闷:“修伊特,偶尔向我示弱一下、或者撒个娇,不觉得也很幸福吗?咱们不能总是硬邦邦地吵架,总要有人……嗯,我是说,但凡是伴侣,总要有人扮演比较温柔的那一方的。” 修伊特则表示:“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但很明显,‘温柔’这个词距离你比较接近,而且就外表来说你也更适合新娘装束吧。” 埃文懵了半晌,旋即怒道:“修伊特,这事我还没提,连告白都还没有你就筹备婚礼去了!而且谁跟你在讨论婚礼的装束了,而且就外表来说我这是英武、帅气,怎么可能适合新娘装束!看看你身上的法袍,你才适合这样的……” 修伊特峻声道:“今晚轮到我了——这个事实还不够显而易见吗?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你有多适合的,我已经看过很多种婚纱了。” 埃文胆战心惊道:“……你别想在我身上试验什么奇怪的法术,修伊特,我警告你!” 修伊特面无表情,冷哼道:“上一次我也警告过你,是谁无视我的警告,非要在凤凰背上玩高难度……” 埃文咬牙切齿道:“那是因为你上上次用尾巴……做得太过分了!我怎么求……咳,你都不听,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上上上次呢?你居然偷用我的魔药,剂量再多一点我就要死在那座温泉里面了!”修伊特怒道。 两人针锋相对,互相怒视。 ……远处的帐篷里,孤单的术士先生泪流满面,哽咽着把灯吹熄,把厚棉被层层裹紧,假装自己是只什么也不知道的蚕蛹。 几个月后,他们到达了大陆极北之地之一,星陨之地。 这片与神秘位面相接壤的区域仿佛在静谧中已经沉睡了成千上万年之久,只有星灵们隐隐约约的身影在位面的夹层里偶尔掠过上空的空气,形成一道又一道银蓝色的漂亮丝带状光芒。 迷炎拍打着骸骨龙翼,在低空飞行,脚下一片棕黑色的土地绵延起伏,看不出有丝毫人类活动的痕迹;在天穹的笼盖下这里仿佛都是深蓝色一片,每一寸空气都晕染着这种星海般的颜色。 “起床啦!团长都醒啦!再不起来就扣dkp啦……”迷炎怒吼的声音响彻了这片土地。 埃文与修伊特行走在其后,这时忽然听到脚下嘎吱作响。 埃文俯下身,从脚下的土壤中□□一块金属铸成的牌子,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用方块字写道:【光明神不在这里,别来找了!我们没把他关在钟表位面!】 修伊特看着这字体不明就里,疑道:“柯博恩语?这就是你们当初在这里授予星灵的奇妙语种?” 埃文笑道:“我向你解释过的,这是我们的母语而已。当年我们在这里驻扎过半年,这里很安静,很适合长期休憩,星灵们也会为我们守好门的。有一段时间我们在这闹着玩,用竖各种牌子的方式来对话……没想到他们最后还选择了这里冬眠。” 两人继续前行,埃文不断从脚下见到古怪的牌子,上面纷纷写道: 【团长来了别说慕幽在这里!我没做成光明井呜呜呜呜没脸见人了……】 【绯红你不要脸!还钱啊!还钱啊!你有能耐睡团长(上面还有一行小字:使动用法,‘让团长睡’的意思,再问自杀!),你有能耐还钱啊!】 【地球的坐标到底在哪里啊呜呜呜,绯红你找着了赶紧回来啊……】 【安得!谁他妈让你写‘睡团长’这个使动用法的!你过来,扣500dkp,或者罚抄团规一百遍,你自己选!】 埃文看着最后这个牌子,噗嗤一笑,向身边的修伊特解释道:“这个是我写的……罚安得抄团规啦。” 修伊特若有所思,用无形的法师之手在这片地方来回拂动,在底下果然又找到许多牌子,上面是可怜的团员被罚抄写道: 【团规第四十二条:团长的钱包神圣不可侵犯,就算常年只有两个铜板也不准自己拿去买麦饼。】 【团规第四十三条:团长的披风也神圣不可侵犯,谁再敢在上面写‘一番队队长’,就滚去扫厕所。】 【团规第八条:谁特么先给凤凰起名叫‘奥尔良’的,站出来!保证不打死!】 …… 【团规第三条:每隔二十年,进行一次普通话读写大测试,不通过的去闭关!想不起来不准出关!】 【团规第二条:记住团中所有战友的名姓。】 【团规第一条:我们永远都是华夏人。】 “起床了!你们这群懒猪!绯红呢,绯红还欠我一大笔钱!”迷炎仰天怒吼道,“你们还有心思睡觉,你们知不知道团长脱单了!埃文!团长!他脱——单——了——” 几秒后,整片星陨之地开始震颤、摇晃,一切转瞬间天翻地覆,强悍无匹的力量从大地之下传来阵阵余波。 一只手猛地从地里伸了出来,接着有人的身影直接从山峰中滚出。 有一个可怕的声音怒吼道:“谁——在——造——谣——” 须臾,又有人在怒吼道:“累——觉——不——爱——” (正文完) 维德历1706年,史称“奇迹复兴之年”,这一年中,英雄林立,奇迹层出不穷:从南方神秘巫妖的出现起始,北方如彗星般闪现的雪风教派气势汹汹,远古凤凰从冰雪中震撼破空,邻近部落的传奇射手白雀横空出世,斯宾塞女公爵成为亲王阁下,教皇蒙特罗冕下登基,秘血派法师费力克斯陨落,南方神秘自然组织鎏金崛起,圣都科伦纳被陨石雨击破后圆环法师全员逃离,自然守护者和瑟银议会的占星师观测到了神秘莫测的星象变化。 几近于神话年代的一万年前,有十位圣者曾如昙花般闪现过,一手引领了当年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他们的星辰在夜空中沉寂了接近一万年之久,而如今……竟产生了复苏的迹象。 卡兰多大陆的潮鸣电掣,和惊才绝艳的英雄们,此刻才刚刚登场——在一些人的故事结束之后,历史才刚刚开始。 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